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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之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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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之墙》作者:保罗·迈尔科

  一

  农场男孩约翰·瑞伯恩“砰”地一摔门,不理会妈妈的呼唤,一口气跑进南瓜地,站定,用力呼出心中懊恼“我打那个废物特德·卡尔森干什么?这麻烦惹得多不值!”他飞起一脚,踢起一个腐烂的南瓜,籽、瓤飞扬——再有一星期就到万圣节了,一家三口忙得没空儿摘南瓜,把将近千元的收成留给了土壤和虫子。
  背后响起脚步声。他转过身,看到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大男孩儿,握着根树枝,带着友好的笑容跟他打招呼:“你好,约翰!”
  这人很面熟,但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你是……?”
  对方露出真诚的微笑:“我也叫约翰,和你一样!”
  农场男孩儿一脸迷茫。
  “难道我们长得不像?”
  难怪面熟,是和自己长得像啊!农场男孩儿更迷惑啦,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对方继续道:“你我可不是双胞胎,我也没玩什么把戏,我们的经历有趣极啦!——想听吗?”
  约翰双臂抱在胸前,警惕地盯着对方:“你卖什么关子哪?”
  “我太饿啦,先帮我弄点吃的吧!我看见爸爸进屋了,咱们到牲口棚去,我讲给你听。”
  “去那儿干吗?”
  “你没兴趣?好,那我走啦!”
  激动与好奇在约翰脸上滑过,他点点头:“好吧。听你的!”
  约翰推开牲口棚的黑色木门,陌生人先走进去,熟练地压下电灯开关。
  “这儿暖和一点儿。”他搓着手轻声说。
  约翰在灯光下打量来客,就像看到自己的双胞胎兄弟——一样瘦削的身材,一样浅黄的头发,长一点、乱一点,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蓝色背包。
  “你到底从哪儿来的?”
  “先弄点儿吃的呀!”
  约翰走向马厩,从袋子里摸出一个苹果,扔过去。来客伸手接住,咬了一大口,吞下,笑笑: “其实很简单,你我是同一个人,只是生活在不同的宇宙。”
  “胡扯!”
  “你不信?——我能拿出证据。”他边嚼苹果边手指马儿,“这马叫邓迪,你十岁那年买的。他执拗任性、讨厌马鞍,要是知道你口袋里揣着苹果,也能像耍马戏一样,踏着节奏慢慢跑。”他指向左边,“那猪叫罗塞,牛叫威尔玛,那些鸡,叫A、B、C、D、E、F女士。”他露出诡秘的笑容,“我说的对吧?”
  “八岁时,你用BB弹射死过一只牛蛙,当时你恶心得直想吐,后来再没用过那只枪;十二岁时,拿过你叔叔一包烟,躲进自己卧室,勉强抽了半根,还把地毯烧了个洞。随后你马上重新布置房间,把洞遮住,到现在也没人发现。这牲口棚还有一处地方,藏着你的宝贝……”他高声笑道:“咋样,我说的都没错吧?”
  约翰疑惑地点点头,心里却很纳闷:“这些事儿连爸妈都不知道,谁会告诉这家伙?”
  “哪用别人说?——你干过的事儿,我也干过!”
  “那我问你,我养的第一只猫叫什么?
  “雪球。”
  “我最喜欢什么课?”
  “物理。”
  “我在申请哪所大学?”
  来客停顿一下,皱起眉:“这个……不知道。”
  “不知道?你不是无所不知吗?”
  “我离家之前,和你的经历大致相同。不过,我出来旅行好一阵儿了,走之前还没申请大学,所以,不知道。”他看起来很疲惫,“你不信也没关系,让我在牲口棚睡一夜,明天我就走,行吧?”
  约翰忽然动了恻隐之心:“等会儿!我先去弄点儿饭。藏好,别让人发现,别把我爸妈吓出心脏病!”
  “谢谢,约翰!”
  农场男孩一出门,流浪者约翰赶紧擦去额头的冷汗——他庆幸自己没因一时冲动对农场男孩下毒手,要不,哪还有这么安逸舒适的夜晚?这几天,他再不用冒着风险四处逃亡,再不用忍饥挨饿露宿街头啦,多好!
  一声嘶鸣将他唤醒,泪水涌上眼眶。他从袋子里摸出个苹果,托到马儿面前——他也曾有过这样一匹黑马邓迪,就死在他手上!
  那是前年春天一个温暖的午后,邓迪驮着他,一次次跳过田边的篱笆。
  他和马儿都非常快活时,邓迪却轰然栽倒——他后腿绊在了篱笆上。
  约翰哭着跑回农场。
  “爸爸,邓迪摔倒起不来啦!”
  爸爸皱皱眉,递给他一把来复枪。
  约翰茫然地接过枪,又推还给爸爸:“不!他就是受了点儿伤!”
  “马腿断啦!根本没法治!”
  马儿的哀鸣揪着他的心。
  “我去找金伯医生!”
  “你能付得起医药费吗?”爸爸“哼”了一声,走了。
  约翰流着泪,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邓迪身边,艰难地举起枪,对准马儿的头颅。
  他不再嘶鸣。
  约翰把一个苹果轻轻推进邓迪的嘴里。马儿一动不动。约翰闭上眼,扣下扳机。
  马儿抽搐着,一声不吭静静倒下。约翰瘫在地上,直哭到太阳落山。
  在这个宇宙,他又看到了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的邓迪。他感慨万分地抚摸着马儿:“邓迪,你能在这儿活下去,我也能!”
  门轻轻推开,爸妈停止了谈话。
  “我在牲口棚吃饭,”约翰说,“我在做电学试验。”
  他从橱柜中拿出一个盘子,装了满满一盘宽面条,足够他吃两顿了。
  爸爸看着他:“儿子,我和妈妈在谈卡尔森那件事……我相信事儿是他惹的——他一直瞧不起我们农民……可是,约翰,你已经成年,该学会忍让啦!”
  “我受不了那份气,该出手时还得出手,爸爸!”他又在衣袋里塞了把叉子。
  “约翰,过来和我们一起吃吧!”
  “今天不啦,爸爸。”他抓起一大瓶牛奶,走出房子。
  “除了我,邓迪不许别人碰他耳朵。”来客边说边接过农场男孩用餐巾纸盛好的面条,“我也喜欢吃宽面条,谢谢。”
  农场男孩皱起眉,来客知趣地闭上嘴。
  沉默地吃完饭,农场男孩才抬起头:“你说你从另一个宇宙来,用什么办法过来的?”
  流浪者含着一嘴面条,说:“我背着一个叫‘跳鼠’的发明物,用它到这儿来非常容易。什么原理,我可说不清。”
  “‘跳鼠’是从哪儿弄的?”
  “从另一个宇宙过来,一个和我们一样也叫约翰的人给的……”流浪者约翰真诚地笑笑——到现在为止,他的话句句是真的。
  农场男孩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们都叫约翰,那我怎么称呼你?”
  “是呀,还不只我们俩—一有多少宇宙,就有多少约翰……叫我流浪约翰吧……还不相信我吗?”看农场男孩仍不置可否,他拉起裤腿,露出一块长长的、没有毛发的白色伤疤,“让我也看看你这儿。”
  农场男孩带着惊疑的神色拉起裤腿——他腿上同样位置,也有一块同样的伤疤。那是十二岁时,他和伙伴爬过铁丝网到筒老夫人的池塘里游泳。看家狗汪汪叫着跑过来,他们顾不上穿衣服,慌慌张张跳过铁丝网。约翰的腿被铁剌划出一道大口子——缝了三十多针!
  约翰坐在校长办公室外面,低着头,唯恐被路过的同学看见一一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因犯锚被校长“传讯”。
  他从没和校长哥舒曼先生说过话,但早就知道他对人非常严格——因为他在军队里当过少校。
  校长把约翰叫进办公室:“约翰,你打伤了一个比你小的同学,他看了急诊,还缝了几针……学校有一项针对暴力和流氓行为的处理规定,你知道吧?制订规则是为保护所有学生——学校里不允许出现暴力,没有例外。你明白吗?”
  约翰紧张得毛发耸立:“我知道这项规定。可是……”
  “你一直很优秀,是校篮球队和田径队队员,还在申请大学。这件事儿如果记入档案,就会给你的品行记录留下一个污点。”
  约翰期待校长为他指点迷津。
  “根据规定,发生暴力行为会受到停学三天以上、并退出体育队的惩罚。”
  约翰喉咙发紧。
  “从你平时的表现来看,这次打架只是一时冲动。如果你写封信给特德的妈妈,道个歉,这事儿就到此为止,我们也不再追究。”校长盯着他,期望得到回应。
  约翰盼着事情赶快了结,可一旦写了道歉信,就说明自己理亏,要对这事负责。
  他沉吟了一会儿,说:“先让我回去想想,周末我给您答复,您看行吗?”
  “行,你先考虑好,周一就要处理啦。”
  流浪约翰走进图书馆。他戴着太阳镜,棒球帽压得很低,免得碰上约翰·瑞伯恩的熟人。
  他找到一本年鉴,翻看历届美国总统名单,惊喜地发现有二十位总统的名字和他一样。
  农场男孩走进图书馆,按约定在三楼找到流浪约翰。他正埋头在笔记本上抄写,面前堆着一大摞杂志。桌上还摊着两本书。
  流浪约翰看见农场男孩,摘下墨镜,拉他坐在自己身边,兴奋地指着笔记本:“看,我找到好几个能赚钱的项目!”
  农场男孩迷惑不解地盯着本子上画着各种记号的内容。流浪约翰靠近他,低声说: “两个宇宙毕竟还是有点儿差别,在一个宇宙人尽皆知的东西,别的宇宙也许还从来没人听说。比如,一种叫‘鲁比克立方体’的玩具,在我们那儿可受欢迎啦,这个宇宙就没有。如果一个卖十元,一千万个就是十亿!这样的‘主意’,在这儿可行的,我已经想出二十多条,每个主意至少能给我们带来几百万利润!”
  “你想干什么?”来自另一个宇宙的人对他的世界揣有非分之想,让农场男孩非常反感。
  流浪约翰拍拍他的肩:“你在这个宇宙做代理,我们五五分成。”
  “嗯哼?”
  “没啥不好,这宇宙根本没人想过这些主意……今天你还有什么安排?”
  “待会儿有场篮球赛;我还得写一封道歉信。因为我打了特德·卡尔森。”
  “卡尔森?那小子就是欠揍——在哪个宇宙都一样!你不会向他道歉,对吧?”
  “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流浪约翰又问:“你认识凯茜·尼克森吗?”
  “当然认识!她是拉拉队长,篮球赛她也会到场助威。”
  “你喜欢她,对吧?她喜欢我们吗?”
  “她喜欢我,不是我们!”
  农场男孩走后,流浪约翰满脑子都是凯茜清纯的笑容。他心不在焉地翻了几本杂志,就收拾起东西,离开图书馆。
  到达运动场时,城市高中队和大学新生队已经开赛。流浪者约翰把帽檐向下压了压,又竖起衣领,遮住大半个面孔,像缩头乌龟一样溜到看台最后排。
  终于熬到了赛间休息。拉拉队一上场,他就看到了凯茜——不管在哪个宇宙,她都是那么美!
  他冲动地站起来,好看得更清。这时,他听到有人叫:“嗨,约翰,你不下去参加比赛啦?”
  他一惊——两排座位下面,有个人正对他说话,但他一时竟想不起这人是谁啦!
  “噢,我马上就去!”他一步两级地跨下台阶,跑下看台,从侧门溜出运动场。
  比赛结束后,农场男孩约翰激动地和凯茜照了张合影——当然,还有他的队友。
  出来经过停车场时他碰上了爸爸。
  “谢谢爸爸来捧场。”
  “小事一桩!”爸爸边说边把卡车开出停车场,“奇怪,刚才你跑到观众席去干什么?” 约翰心里直打5--一定是那个冒牌货到处乱窜惹的事。他瞥了父亲一眼,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到场外冷静一会儿。”
  “我还以为是老眼昏花看错了呢!……哥舒曼校长来电话,说你答应写道歉信。”
  “我不想写,”约翰说,“可是……”
  “我知道,你不写就会在品行记录上留下污点…一我在特莱多大学只呆了一个学期,可你,儿子,我和妈妈都希望你能在大学度过人生最好的时光!”
  “爸爸——”
  “让我说完,打卡尔森这件事儿,也许错不在你,但麻烦已经惹了,写封信说明一下,不会让你更丢脸。”
  “我会写的,爸爸。”
  爸爸满意地点点头:“明天你能帮我摘苹果吗?再耽误就收不上好果子啦。”
  “好,我上午帮忙,下午篮球队训练。”

  二

  车一开回农场,约翰便怒气冲冲跑进牲口棚。
  “你去看球赛啦?”
  流浪约翰抓了把铁锹藏在身后。
  “就看了一小会儿。”
  “我爸爸看见你啦!”
  “就算看见我俩在一块儿,也没人知道是咋回事!”
  “哼!”农场男孩盯着他,“少出去给我添乱!”
  “你怕我碰凯茜,对吧?”流浪约翰笑道。
  “住嘴!你要是不能老老实实在这儿呆着,”农场男孩举起右手,“那就赶快滚!滚到别的城市,滚到别的宇宙,随便滚到哪儿,只要滚出我的生活!”
  流浪约翰皱起眉——该亮出杀手锏啦。他脱下衬衫,撩起汗衫,露出两条背带。背带穿过一只薄薄的圆盘,圆盘贴在肚子上,中心有个小软球,上方是三个蓝色按钮,下方显示出数字“7533”,侧面有一只调试盘和一个小杠杆。
  “好,我会走的,”流浪约翰边说边开始解背带, “为报答你的招待,我先把‘跳鼠’借你用用,让你有机会到别的宇宙开开眼。”
  农场男孩看着“跳鼠”——这神奇的东西比他想象--的更简单更小巧。他仿佛看到软球中心发出强有力的射线,穿透宇宙之间的墙壁,如同穿过一张薄纸。
  “它怎么工作?”
  “这个……我不知道,光知道怎么用。”流浪约翰指着计数器,“这是你们的宇宙号码7533,我的宇宙是7433。”他压下第一个蓝色按钮,数字跳变到7534,“调这个,数字变大;”他压下第二个蓝色按钮,计数器滑回7533,“调这个,数字变小。”他指-着圆盘旁边的金属杠杆,“调好之后,推一下杠杆。‘砰’。就到下个宇宙啦。”
  “它会伤人吗?”农场男孩问。
  “没感觉什么不舒服,有时脚会陷在土里;有时会听到‘砰’的一声,震得耳朵有点儿疼。”
  “那另外一个按钮有什么用?”
  流浪约翰摇摇头:“我不知道,没有说明书;压它,也没起作用,”他笑着,“想试试吗?”
  农场男孩当然想试,而且充满渴望——不光要验证流浪约翰是不是满嘴瞎话,他更想到另一个宇宙做一次探险,多有趣呀!
  “用完一次,它得充电十二个小时才能再用,你可以在那儿玩一整天……你回来之前,什么我都能替你干。”
  “不行!你想插手我的事儿?没门!”
  流浪约翰摇摇头:“先试一下嘛!明天有什么安排?”
  “帮爸爸摘苹果。”
  “我替你干。如果连爸爸都发现不了,你就可以去旅行啦。你不会后悔的,约翰!明天下午离开,星期天早上回来。一天课也不耽误。”流浪约翰把背包口拉大,掏出一叠二十美元的纸币,“拿上两千美元零用,旅行会更有趣。”
  “哪儿弄来的?不是偷的吧?”
  流浪约翰摇摇头:“就算是,警察也不会找到这个宇宙来。”
  农场男孩心一沉一流浪约翰有和他一样的相貌、声音,也许连指纹都一样。要是他抢银行、杀人,再逃往另一个宇宙,自己就得承担全部后果,到那时,纵然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啦。流浪约翰会这么做吗?——他冒着自己搁浅在这个宇宙的危险,让他使用“跳鼠”,应该值得信赖。
  另一个宇宙的吸引力如此强烈,农场男孩马上就做出了决定:“明天你去摘苹果,如果连爸爸都没看出来,我就出发……你得发誓,别把任何事搞乱。”
  “我发誓!”
  流浪约翰从窗口向外张望,看见“爸爸”正开着拖拉机朝果园走。他穿上农场男孩的外衣。
  “课程表在哪儿?”
  农场男孩皱起眉:“你用得着吗?星期一我自己去上课!”
  “我怕有人问。”
  “没人问!”农场男孩拿起望远镜,“我从这儿看着,如果有麻烦,你就假装不舒服,赶快回来。”
  “不会有事儿,放松点。”流浪约翰戴上手套,“午饭时再见。”
  流浪约翰递给农场男孩两个三明治:“这儿真像我的家——你爸妈都没看出来!”
  吃完一个三明治,农场男孩下了决心:“我准备好啦!下面咋办?”
  流浪约翰解下“跳鼠”:“你从南瓜地离开。把数字向前调到7534,压下杠杆,一眨眼就到啦。花一天时间在那儿转转,从图书馆最容易查到两个宇宙之间的差别。如果你愿意,还可以抄下几条能挣钱的主意。”他看看农场男孩儿的表情,“好吧,不愿意就算啦。明天把计数器调回7533,一压杠杆,就回来啦。”
  “听上去还挺容易。”
  “别把‘跳鼠’弄丢,它跟我一年多啦,是我的护身符。别让警察逮住,别做引人注意的事,别让人知道你有钱。谁要认出你,也别理他,跑开就是。……你好像有点儿紧张,没问题,所有事儿我都能替你干好。”
  农场男孩脱掉衬衫,流浪约翰帮他把两条背带系牢。圆盘贴着肚皮,凉凉的。
  “现在十二点半,后半夜就能回来。准备好了吗?可以调整计数器啦。”
  农场男孩把数字朝前调到7534,又检查一下。走出牲口棚。
  流浪约翰的心激动得狂跳——这儿马上就是他的啦。他爬上梯子,向外观察,见四周没人,便向站在南瓜地中的农场男孩挥挥手。
  农场男孩犹豫了。
  流浪约翰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农场男孩笑了,一压开关,消失了。

  三

  农场男孩听到“砰”的一声,脚陷在土呈,朝前跌去,他本能地用手撑住身体。鞋子陷在土里一英寸,说明这个宇宙的地面比他的那里高一英寸。周围全是牛粪,百米开外,牛儿在悠闲地吃草。这儿是牧场,不是南瓜地。
  他抑制不住激动——“跳鼠”果真起作用啦,把他送到了一个新宇宙!
  他稍微稳定一下情绪,抬头四顾——这儿看不见农合,也看不见树。
  走出田地,跳过篱笆,眼前是两条熟悉的公路。北面一里开外有座农舍,东面全是树,南面全是田。
  按流浪约翰的说法,这个宇宙也有农场,也有一个约翰·瑞伯恩。
  可农场在哪儿?
  他掀开衬衫,手拢成杯状遮住阳光,清晰地看到计数器上的数字——是“7534”,这儿就是目的地,没错,可怎么啥都没有呢?
  恐惧占据了他的心头——出问题啦!
  他走到路边,坐在路沿上,安慰自己:“没关系。不就十二个小时嘛!……也许流浪约翰弄错了,各宇宙不会完全一样……要充分利用这十二个小时,多长点见识,然后赶快回家。”
  他出发去城里,午后的阳光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黑影。

  四

  流浪约翰亲眼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那个人从南瓜地里消失,心情一下放松了——能找回和过去相似的生活,又不用杀人,多好!虽然失去了“跳鼠”,其实他心里很高兴摆脱它。重新活一次,多好,有父母,有钱——二万五千美元,还有个笔记本,上面记录着能带来几十亿美元财富的资料。
  约翰在牲口棚里转了一圈儿,像在自己家一样,在棚子南面放犁的地方找到了收藏“宝贝”的木匣儿,里面塞着农场男孩的一堆卡片儿和两个弹弓。
  他把自己全部钱财的三分之一藏在这儿,另外三分之一藏进卧室,还有三分之一埋到院墙外。在7490宇宙,曾有过一次惨痛教训。那次,警察突然来抓他,惊慌中他找错了地方,一下丢掉八万元!
  他现在知道,不仅藏钱要小心,花出去的钱也得显示出合法来源,才不会惹上麻烦。当然,“鲁比克立方体”——不,“瑞伯恩立方体”很快就会引导他走上荣誉和财富铺成的道路。
  农场男孩约翰走了一个小时才到城郊。路标上写着“俄亥俄州范德雷市,人口6232”——而他的范德雷有人口两万左右呢。
  身后传来“呜呜”的汽车喇叭声。他赶紧闪到路边,一辆卡车飞驰而过,卷起一片尘土——奇怪,竟然是两个卡车车头串联在一起,拉着一辆装满砂石的大拖车。
  又走了十多分钟,来到城市广场。内战纪念馆依旧大门敞开,加农炮依旧骄傲地指向南方。几个人在广场上溜哒,没人注意他。
  广场边矗立着法院大楼,旁边是三层楼的图书馆,跟他的记忆一模一样,入口处蹲坐着花岗岩狮子。就从这儿开始探索吧。
  图书馆的布局和他的记忆完全相同,只是没电脑。他检索目录卡片儿,找到一本书,叫“美国建国大事记”。刚浏览一会儿,就发现商个宇宙的不同——这儿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是英、美等国对抗德、俄、日。战争只打到1956年,也没有任何结果,疲惫不堪的交战国签署了停战协定。
  技术方面,齐伯林飞艇是这个宇宙的主要空中运输工具。
  一百年前,贝尔就发明了功率强大的动力电池,所以这个字宙的汽车用电能,不用内燃机——该包括他刚才看到的卡车。动力电池,这是好东西,如果把这项技术带回去,岂不……农场男孩拍拍脑袋——做人要厚道,不能像流浪约翰那样财迷心窍。
  想起流浪约翰,他胸中燃起怒火——这宇宙和他自己那个差别太大啦,流浪约翰撒了谎!他站起身,找到地方电话簿,却无论如何也查不到他家“瑞伯恩”这个姓!
  他看看手表,再有八小时,就要回家啦。回去就要揭穿流浪约翰的谎言!
  听见妈妈叫他吃晚饭,流浪约翰没敢答应。他把钱夹在漫画书中间,把书藏好,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忐忑不安地走进餐厅。
  餐桌上摆着香喷喷的苹果馅饼一那是妈妈用他摘的苹果做的。
  吃饭期间他一言未发,一直竖着耳朵听爸妈谈话——需要知道的事儿太多啦:明天做完礼拜要在教堂领圣餐;妈妈要收拾加工自产的蔬菜水果,储存一部分以备过冬;爸爸从山姆家买了一只二十公斤重的火鸡……
  图书馆关门时,农场男孩约翰脑袋里已经塞满了关于新宇宙的信息,有成百上千的事想去探索,可惜没时间。在书报店,他花三美元买了本年鉴,找回十七美元零钱——纸币和他用过的一样,但硬币图案更漂亮。
  他在圣卡特咖啡屋边听滚石音乐边吃晚餐,一直坐到晚上十点。音乐的曲调和他家乡车站演奏的乡村音乐太像啦!
  这是个平淡而拥挤的周六夜晚,他假装闷头读年鉴,耳朵却在留意周围喝咖啡、喝酒的人在聊什么——和他的宇宙一样,全是汽车、女孩、男人……
  午夜,人群渐渐散去。约翰走进广场,躲在内战纪念碑后面,脱下衬衫,把计数器调回7533,又看了一次手表——差一刻一点。
  他压下按钮。
  什么也没发生。

  做礼拜过程中,流浪约翰眼皮直打架。圣餐仪式一完,他向爸妈打个招呼就赶紧跑出去。走过体育馆,正巧凯茜和她爸妈坐在长椅上。他喜出望外,径直冲过去。
  “凯茜,你好!”
  红晕飞上凯茜俏丽的脸庞。她穿一件宽松的白色休闲裙,罩住曲线优美的身材。在父母身边,面对喜欢的男孩儿,显得很害羞。
  “你好,约翰!”她爸爸笑眯眯地应道,“你们球队今年有什么打算吗?”
  约翰差点儿吼他一句别插嘴,看在凯茜面子上,忍住了,微笑着答道:“如果凯茜到场加油,我们会所向无敌。”
  凯茜避开他的视线,红晕再次飞上脸颊。“我秋天才进拉拉队,约翰。”她温柔地说,“春天我打曲棍球。”
  约翰恭敬地转向凯茜的妈妈:“我能邀凯茜在教堂周围散散步吗,尼克森太太?”
  妈妈笑笑:“我看可以。”
  “没问题!”凯茜爸爸附和道。
  凯茜迅速起身跑开,绕过体育馆。约翰追上来,她说:“你终于和我说话啦,我真高兴!”
  约翰伸手搂住她的腰,她没拒绝。
  没有特殊感觉,没有压力改变,电车还停在马路对面——显然,“跳鼠”没有工作。农场男孩检查了数字——是“7533”;手指在开关上的位置也正确。再试,还没用。已经十二个小时了,十二个小时四十五分钟。是流浪约翰估计锚了吗?也许充电需要十三个小时?他靠着碑座滑到地面。
  他坐在那儿,每隔十五分钟压一次开关,直到凌晨三点。他冷得发抖,还是抑制不住瞌睡,躺在草地上睡着了。
  黎明时醒来,阳光直刺双眼,也映照着华盛顿大街。他站起身,上下蹦跳,好让身体苏醒。
  广场边有一间小吃店,他挤在十来个人中间,买了一个甜面包、一杯橘汁。那些人匆忙吃完,便赶去上班——从表面看,这世界和他的世界没多少区别。
  不能闲等着。约翰走过广场,爬上图书馆台阶。门锁着,旁边铜牌上标明——中午开馆。
  他在花丛后坐下,再试他的“跳鼠”。依然没反应。继续每隔十到十五分钟推一次杠杆,一直没用。
  怎么办哪?他陷在了另一个宇宙,要错过二十四小时啦;要错过上课啦;一生的其余时光说不定都会错过。“跳鼠”为什么不像上次那样工作呢?
  他开始怀疑流浪约翰告诉他的每件事,关于7534宇宙,关于充电时间。也许他已成为一项阴谋的牺牲品。当然,最重要的问题是怎样才能回到自己的生活。
  本着善良的天性,他宁愿相信流浪约翰是真诚的,他没料到“跳鼠”会出故障—一当他不再返回时,流浪约翰也许会怀疑他偷走了“跳鼠”。要是简单的机械故障,他相信自己能修好,但不像机械问题呀!流浪约翰说,他用过这“跳鼠”上百次,他自己的宇宙在7433,如果正好用过一百次,两个宇宙间的距离就是一百——那是否说明,“跳鼠”只能向前移动,每次移动一个宇宙?也就是,“跳鼠”只允许向一个方向旅行?
  是设计不完善,还是有意为之?流浪约翰提到的充电时间没有任何证据——曲许根本不需要充电!他这么做,只为留下,顶替农场男孩的生活,“跳鼠”对他没有价值了,他关注农场男孩的生活细节也是有目的的。
  自己上当啦!
  约翰心里一阵狂怒。
  他决定检验一下这个猜测。他把背包拉到肩上,又很快扫视了一圈,见四周无人,把“跳鼠”的数字调到7535,压下杠杆。他感觉到了变化。

  五

  周一上午,在学校,除了回答提问时张口结舌,流浪约翰倒也没遇见更多麻烦。农场男孩最擅长的物理课,也曾是他最擅长的,但少学了一年,再进课堂,他的表现让老师大失所望。好在最尴尬的时候,有个长满青春痘的学生敲门进来,递给教授一张纸,说:“哥舒曼先生要见约翰·瑞伯恩。”
  约翰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赶紧跟出去,边走边问:“哥舒曼在哪儿?”
  “青春痘”眼睛瞪得像玻璃球:“你把校长都忘啦?”
  “该死,多嘴!”约翰轻声责骂自己。
  约翰一走进办公室,哥舒曼先生就问:“道歉信写好了吗?”
  约翰这才明白校长叫他的目的。
  “没有,先生,我不打算写。”
  哥舒曼先生皱起眉:“这么做,对你的将来不好。不知道吗?”
  “我不在乎!”
  “那么你只好回家啦。”
  “回家?”
  “停课三天,从现在开始!”
  约翰耸耸肩,也许农场男孩会被这个处罚惊得目瞪口呆,但对他流浪约翰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甚至庆幸可以堂而皇之地不用在课堂上受煎熬,不用参加篮球队和田径队训练,放心大胆去实施自己的计划—这比期望的还要理想。
  左臂狠狠抽在地上,左脚撞到地面,左腿折叠着压在身体下面。农场男孩疼得大叫一声,在草地上打了个滚。
  膝盖钻心地痛,他坐在地上,吸着气,抱着膝盖摇晃了十几分钟。本来在图书馆台阶上的,转眼却摔到平地上,显然“跳鼠”起作用了,他已经换了宇宙。
  他检查“跳鼠”的计数器,是7535——又前进了一个宇宙。
  满眼黄绿色的草,在风中“沙沙”响,发出像砂纸擦过木头一般的声音。空气中夹杂着尘土、花粉、红花草的味道。
  约翰一只手把背包拉下来,放到地上,用右腿慢慢站起。极目,四望,看不到人烟。大地开阔平坦,向北和向东是灌木丛;向西和向南,草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彼此相邻的宇宙竟有如此巨大的差别!
  他坐回地上,揉着膝盖——凭感觉,他知道没有骨折,只是扭伤。他脱下外衣和衬衫,把T恤撕成长条,紧紧地把膝盖缠绕起来。
  然后。他从背包里掏出周六中午吃剩的三明治。不太新鲜的味道让人恶心,他就着瓶里的水,勉强咽了几口。真恼火——此刻,流浪约翰正在他家舒服地吃着他的食物,睡在他的床上——那小子撒了个弥天大谎,早晚他得为此付出代价!
  “跳鼠”还能工作,才会把他从7534宇宙送进7535宇宙。这也证实了他的猜测——“跳鼠”只能单方向运动,移向数目更高的宇宙。如果再试一次,还是如此,就能完全证明这一点了。
  这儿没有图书馆,没有台阶,他才会从+级台阶高处摔到地面。如果跳进另一个宇宙,那儿恰巧又有台阶,他会陷入台阶的水泥,因无法伸手压下杠杆而送命吗?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远处。树丛中,一个缓慢运动的庞然大物抓住了他的视线,它长着树干般的灰色粗腿,马一样的长脸,又高又壮,好似犀牛和长颈鹿的杂交种。它狼吞虎咽,树枝和树叶在它强有力的牙齿下很快让出一条路。
  在他的宇宙中,从没听说有这种样子的动物。约翰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它。要带着相机多好——这样一张怪兽的照片,定会引起轰动,也许能卖出相当好的价钱呢!
  他突然警觉起来——不到三十米远处,草在逆风晃动。那儿一定潜伏着一只块头不小的动物!有大型食草动物的地方,一定有大型食肉动物。他早该想到的!
  他四下张望,想找根棍子或找块石头——没有。他边紧张地扫视周围,边穿外衣,又把东西一股脑塞进背包。然后,他迅速把宇宙计数器向前调到7536,却不敢拉动杠杆——怕飞进下一个宇宙时钻到图书馆下面。
  他忍着疼痛向东走,边走边数着步子——东面六七十米,就是公园中心的开阔地,是理想的着陆地点。
  刚走到五十二步,他就紧张地站住了——因为身后响起骚动声。他回过头,看见一只“牧羊犬”,正虎视眈眈盯着他,随时都会扑上来。它的嘴和鼻子很像狗,眼睛细长,棕褐色的皮毛上长着很大的黑色斑点。
  情急之下,他举起手臂,运足气,大吼一声:“波——呀!”
  那野兽一动不动,一直用细长的眼睛盯着他。一眨眼。它身边又冒出两个同伙——显然,它们是集群动物。附近还不知道藏着多少呢。约翰转身就跑。
  一只“狗”追上来,咬住他的腿,疼得钻心。另一只蹿到背上,将他扑倒。背包带滑下来。他勉强朝前爬出一米多,压下杠杆。
  伴随着汽车喇叭的尖叫,他被一个巨大的物体压倒,右手被什么东西紧紧扭住,疼痛传遍整只胳膊。
  他回头,看见一辆汽车一显然,转换时还没跑进公园。身体能动,右手却嵌在柏油中。他蹲稳,立定脚跟,想把手拉出来。没用。
  “老弟,你没事吧?”司机打开车门,问道。约翰没回答,只顾使劲拉自己的手。手出来了,裂了几道口子。柏油、石头四处飞溅。手掌的压痕清晰地嵌在沥青中。
  司机走过来,拉起约翰的胳膊。“真抱歉,我根本没看见你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他把约翰扶到路边,又惊呼一声,“上帝,我撞死了你的狗!”
  约翰回头,看到一只野兽的上半身——转换时只带上了半只“狗”。
  手疼得约翰直吸气,他咧着嘴说:“不是……我的……狗!”
  警官哈维正在小吃店门口,看见这边出了事,马上把手里的面包圈和咖啡杯扔进店门口的垃圾桶,边在裤子上擦手,边走过来。
  他盯着表情痛苦的约翰,又用靴子踢了踢那半只动物,问道:“出什么事啦?”
  “这小伙子被狗追得满街乱跑,我差点儿撞上他。”司机回答。
  警官转向约翰:“孩子,你没事吧?”
  “没事儿,就是膝盖和手腕扭伤了。”
  警官蹲下身,掀起约翰的裤腿,指着牙印:“你被疯狗咬啦!”他打电话叫来动物防疫人员,又叫了救护车。穿白色制服的防疫人员边寻找那动物的另一半身体,边自言自语:“这是狗?是猫?还是獾呢?”
  约翰心疼得呻吟起来——那是他的背包带——他那装着1900美元现金的背包留在了另一个宇宙。压在 “狗”的另一半身体下。
  约翰被送进医院——和他的宇宙~样的一座楼房。伤口清洗完,医生为他做了了检查:“手掌划破,手腕轻微扭伤…右膝扭伤。要包扎一下,过两三天固定。”
  一位女护士走进来:“我们要填几张表,你满十八岁了吗?”
  约翰摇摇头,脑子一转,脱口而出:“我爸妈马上就来。”
  “打过电话吗?”
  “打了。”
  “我去查查他们的保险情况。”
  护士身影一消失,约翰便一瘸一拐地走向另一个方向,找到紧急出口,推开小门,一瘸一拐地跑出去。警报在身后响起。
  流浪约翰约见三位律师,商谈关于“瑞伯恩立方体”的专利办理事宜。跟第一位讲解了十五分钟,却被一口回绝;第二位连着说了半分钟“不行”;第三位从一开头就怀着半信半疑的态度,连用现金支付律师费的条件都打动不了他。
  约翰找了家价格便宜的旅馆,在房间里给凯茜打电话。约她周六一起看电影,然后又拨通家里的号码。
  “妈妈?”
  “哦,上帝!”妈妈惊喜地冲他爸爸叫道,“比尔,是约翰!约翰!”
  “他在哪儿?他好吗?”
  “妈妈,我很好,”他等了一会儿,推测农场男孩会怎么说,“哥舒曼打过电话吗?”
  “打过。没关系,我们理解你,快回家吧!”
  “我又没错,妈妈,他们却剥夺了我的一切!”农场男孩会这么说。
  “我知道,亲爱的!你在哪儿?快回来吧!”妈妈哀求道。
  “我还有事儿,今晚不回家了,妈妈。”
  “他不回家,比尔。”
  爸爸接过电话:“约翰,我希望你今晚回来,在我们自己家解决问题,好不好?”
  “爸爸,我明天回家。”
  “约翰——”
  “爸爸,我明天回家。”他挂断电话,为自己的精彩表演抚掌大笑。

  六

  农场男孩约翰在清晨的冷风中醒来,瑟缩成一团。他膝盖肿得像个甜瓜,一抽一抽地疼;他的心也在滴血——他的几乎全部财产——流浪约翰给他的1900美元都丢了,钱包里只剩不到100美元。背包没了,衣服撕破了,为躲账跑出医院,露宿街头。他从不曾这样孤单无助。当然也从不曾离家这么远。
  他不能留在这个宇宙,欠账潜逃会招来警察追捕。他在路边小店买了身粗布工作服、一个背包。然后,站在城市广场中心,等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时,朝前调试好宇宙计数器,压下杠杆。
  流浪约翰很高兴,历经挫折,他的计划终于在特莱多实现啦——律师开始做专利调查,工业设计商店的老板开始做样品。如果运气好,第一批“立方体”在圣诞节就能上市—一那可是销售的最佳时节。
  一回家,他先把合同藏进牲口棚,和钱放在一块儿。从梯子上爬下来时,看见爸爸站在马厩旁。
  “你好,我赶得上吃午饭吗?”约翰问。
  爸爸一声没吭,拳头顶在胯上,脸色发红,两颊鼓起。他知道有麻烦啦。
  “进屋去。”爸爸声音不高,一字一顿。
  “爸爸一”
  “进屋去!”爸爸抬起右手,指着房间,“快点儿!” 约翰走进屋子,他也很生——这人凭啥对他发号施令?
  妈妈正在厨房忙活,见他进来,掩饰不住兴奋。
  “到哪儿去啦?”爸爸问。
  “不关你的事。”
  “你在我家,就得回答我!”爸爸咆哮道。
  “我有事儿。”约翰说。
  “比尔——”妈妈说,“有话慢慢说嘛l”又转向他,“你到哪儿去啦,约翰?”
  “特莱多,”他忍住火气,轻声说,“我得冷静一下!”
  “没关系。做了啥都没关系,你回来我们就很高兴。是不是。比尔?”妈妈说。爸爸也低声说:“你回来啦,我们很高兴,儿子。”接着他用健壮的胳膊搂住约翰,紧紧拥抱了一下。
  约翰不由自主地开始抽咽,接着又大哭起来——十岁以后他不曾这样哭过。
  “对不起,爸爸!”他伏在爸爸肩上,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没关系,没关系。”
  妈妈也过来拥住他们。三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约翰不想离开父母温暖的怀抱——他很长时间没有享受到父母的拥抱了。
  农场男孩约翰爬上图书馆台阶。他再没心思去关注宇宙间有什么不同啦,唯一想知道的就是——怎么回家。他在广场上操作了十来次,但“跳鼠”就是不让他往回走。回前面哪个宇宙都不行。
  他需要帮助。他猜想,应该先搞懂“平行宇宙”是怎么回事。
  在范德雷图书馆,能找到的相关资料,只有十来本科幻小说,对解决问题没有任何帮助。
  第二个选择是特莱多大学——离这儿最近的国立大学。有个正规的物理系。他同学中有半数打算到那所学校读书。
  他坐公交车去特莱多,路上打了个盹儿,一个当地人把他带进校园。
  物理系图书馆只有一个又窄又小的房间,书架沿墙而立,中间摆着三张桌子。
  门口戴眼镜的学生拦住他:“你的学生卡呢?”
  约翰愣了一下,拍拍上衣口袋:“哎呀,忘带啦!”
  “下次带上。”“眼镜”挥手让他进去。
  约翰翻开每本书。在目录中搜寻有关“平行宇宙”的内容——竟一点儿都没有。后来,他才意识到,在物理学中可能根本就没有“平行宇宙”这个词儿,那是电视和电影中的叫法!
  还能到哪儿找呢?他一片茫然。还是找个教授,直接问问吧。
  他离开图书馆,来到二楼。许多办公室都锁着门,最边上一间小办公室门虚掩着,门牌儿上写着“物理学副教授弗兰克·威尔逊博士”。
  他敲门。
  “进来!”
  书桌边,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在读期刊。他浅黄色络腮胡,戴黑边眼镜,头发有点儿长,穿着时髦的灰色夹克。里面是牛津蓝衬衫。
  约翰说:“我想请教点问题,又不知道怎么问。”
  “和作业有关吗?”
  “不是,是关于……嗯……‘平行宇宙’……”
  教授呷了口咖啡,点点头:“嗯……你是我的学生吗?是物理系新生吗?”
  “不是。”约翰说。
  “那你为啥对这个感兴趣?你是创作系的?”
  “不是。我……”
  “这问题看上去简单,其实相当复杂。你学过预测吗?”
  “只学过半学期。”
  “那么你根本无法理解它里面隐藏的数学问题。这方面的权威是霍金、惠勒、埃费瑞特。”他扳着手指边数边说,“你谈论的内容属于量子宇宙论,是大学毕业生水平的话题。”
  他稍一停顿,约翰赶紧插进来:“我要解决现实问题,不想探讨理论。”
  “现实中会有平行宇宙?荒谬!你知道量子宇宙论吧?如果我们的宇宙外面还有多重宇宙,我们一定能感受到两个宇宙间的相互作用。那肯定非常复杂!”
  “别的宇宙和我们非常相像的那些人……”
  教授大笑着摇摇手:“就算有人,也肯定和我们完全不同!关于自然界,有个著名的奥卡姆剃刀原则——如果没有必要,不应增加现实东西的数目。所以,多重宇宙间彼此相似的猜测是根本站不住脚的!”
  “我在两个宇宙间旅行过!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怎么能做到呢?”约翰想用事实回击教授尖刻的态度。
  “你不能!你不会!连移动的可能都没有!”
  “完全可能!我已经做到啦!”
  “不可能!你可以伪造观察记录,或者,你确实看到了一些特殊现象,然后,又对此做出了错误解释!”
  约翰碰到小腿的伤口,那是上个宇宙那种又像猫又像狗的动物咬的。都是自己亲眼所见、亲身所感,没有任何可怀疑的!
  “我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
  威尔逊挥挥手:“这种争论是浪费时间!告诉我,就算你真的看到了,你对那些又怎么想?”,
  约翰停顿了一下,拿不准从哪儿说起。教授一下插进来:“明白了吧?你拿不准你看见了什么!能拿准吗?”他探过身来,“一个物理学家,必须有一双明辨是非的眼睛!”他仰靠到椅背上,盯着窗外, “我猜。你是看多了斯皮尔伯格的电影,或者书看得太多太杂。用理论解释一些特殊现象时,不能想当然。还有个学生在等我,是我教的学生。还是先想想清楚吧,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我马上证明给你看!”他咬着牙说。然后回转身阔步走向大厅——他是来寻找帮助的,得到的却是嘲笑。
  他一步跨下两级台阶,在院子里抓了把石子,站在台阶上,把石子一颗一颗扔向威尔逊的窗子。一群学生围拢来,威尔逊从窗子里探出头,喊道:“我叫了校园保安,他们马上就来!”
  约翰也对他喊道:“好好看着,你这笨蛋、杂种。看我怎么飞进下一个宇宙!”他把“跳鼠”向前调试一个宇宙,拉动杠杆。
  约翰从梦魇中惊醒,“腾”地坐起,扯去身上的被子,打开窗户,站到窗前,急促地呼吸。他做了个和以前一样的梦——梦见自己被埋在黑暗中,无法呼吸,无法动弹。
  他知道这梦缘何而起——那次在伊利湖畔,转换后被埋在沙丘下,差点儿闷死。幸亏路过的渔民看见他露在外面拼命挥舞的胳膊,赶紧把他的头挖出来,救了他一命。
  还有一次,在俄亥俄州,他转换后陷进楼前台阶。胸部以下都被混凝土包住,动弹不得,直到路人给消防队打了电话,用冲击锤才把他解救出来。人们问他是怎么陷进去的,他假装晕厥,被抬上救护车,又从车中转换。逃进另一个宇宙。
  几次死里逃生的经历,让他每次压下杠杆之前,都恐惧得浑身发软。
  真是个残酷的玩笑——他掌握着宇宙间最神奇的发明物,但又没有一人一物真正属于他!
  “再别这么干啦!”他无数次对自己说,“别干啦!”
  现在,他不用干了,还有了一个家,这远远超出他的期望。他感受到父母真诚的爱和关心,所以发誓要重新考虑写道歉信的事,发誓和哥舒曼先生再谈一次,发誓多为父母考虑——他要彻底变成农场男孩了吗? 他又回到床上,睁眼熬着时间。情绪平静下去。潜意识又把梦拉出来。窒息、憋闷、不能动弹、肺憋得要爆炸……他全身颤抖,关上窗——恐惧已消耗了所有能量。
  物理系大楼和上个宇宙一模一样,看守图书馆的学生也是那个,连提出的问题都是一样的。
  他在这儿找到一本书。书上说,有物理学家提出过“多重字宙理论”,认为我们的宇宙只是大量宇宙中的一个,每个和其他的都有所不同。
  约翰想到,在7534宇宙,贝尔发明了高能动力电池,所以,满街跑的都是电动汽车,汽油动力汽车完全失去了出生机会。宇宙间的巨大差别,竟然就缘自于一个很小的偶然事件。某方面很小的一点改变,可能导致完全不同的未来——“蝴蝶效应”在宇宙间竟也适用!
  他合上书——有足够的问题间威尔逊了。
  二楼走廊看起来和上个字宙完全相同,威尔逊教授的小办公室也在走廊尽头,他还在里面看杂志——这真让约翰怀疑——两次见到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你同意多重宇宙理论吗?”约翰问。
  “不同意。我认为这纯属胡说八道。你对它感兴趣?”威尔逊穿着同样时髦的灰色夹克,里面套着同样的牛津布蓝衬衫。
  “你不相信它,那你怎么解释……”
  “多重宇宙根本就没有必要存在!”威尔逊说,“你知道奥卡姆剃刀原则吗?”
  约翰点点头。
  “你是这儿的学生吗?”
  “哦,不,我还在上高中。”约翰承认。
  “这个问题,大学毕业生才有能力探讨。”他从桌上拿起一块石头,“我什么时候扔出这块石头,完全是个随机过程。按照多重宇宙理论,每个随机事件都可能导致一个新宇宙的诞生。”他把手指关节捏得噼啪响,
  “建立这些宇宙需要多少物质和能量?它们从哪儿来?——显然,这种理论是非常荒谬的!”
  约翰摇摇头,抱住脑袋,他没法驳倒威尔逊的观点——自己知道的还是太少啦。“可是,多重宇宙要是存在,会怎么样?能在宇宙间旅行吗?”
  “你不能!你不会!甚至没有移动的可能!”
  “但是……”
  “就算多重宇宙在理论上是真实的,也不可能在它们之间旅行!”
  挫败感在约翰心里生长:“但我做到啦,我看到了多重宇宙1”
  “我已经说了,你的观察结果不真实,或者你确实看到过一些特别现象,又对此做出了错误解释!”
  “别教训我!”约翰喊道。
  威尔逊平静地看着他,站起身,冷酷地说:“离开我的办公室,离开学校,我劝你找医生检查一下!”
  约翰的挫败感变成狂怒。这个威尔逊和上个宇宙的一样,武断地认为锚在约翰,只因他外表像个乡巴佬,哪能知道连大学教授都不知道的事儿?
  农场男孩把手伸过桌子,抓住教授的夹克,冲他喊道:“我要证明给你看,该死的,我能证明!”
  “放开我!”威尔逊边喊边使劲儿推开约翰。约翰手一滑,教授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你这疯子!”
  约翰撑着桌子站直身体,边粗重地喘气,边四下张望——他在寻找能证明多重宇宙存在的证据。墙上挂着一张威尔逊的任职证书,他一把抓起,跑出大楼。
  两个男孩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玩飞碟。
  他再次压下杠杆,周围每样东西在他眼中突然都变得模糊。
  他摇摇头,又展开证书看了一眼。他要直接去找教授。再试一次。
  约翰敲开威尔逊办公室的门:“我有个问题要请教。”
  教授点点头: “我能给你帮什么忙?”
  “我被人骗啦——被来自另一个宇宙、和我长得一样的一个家伙骗啦!因为他想顶替我在那儿生活。他骗我使用一个发明物,进入另一个宇宙。他说转一圈儿之后还能回去。也许是这发明物出了毛病,也许它本身就只能朝一个方向走。反正我回不去啦!我想回我的宇宙,我需要帮助,可是在上一个宇宙,那儿的威尔逊教授不肯帮我!”
  威尔逊点点头:“坐下说吧!”
  眼泪在约翰眼中打转——他终于打动了威尔逊。
  “你说,另一个威尔逊不肯帮你?为啥?”
  “我们讨论多重宇宙和量子宇宙学问题。他用奥卡姆剃刀原则攻击它。”
  “我也常提到这个理论。”威尔逊点点头,“这么说,你果真有一个特殊的发明物?”
  “对,就在这儿。”约翰指指胸口,又解开衬衫。
  威尔逊严肃地看着他的发明物。
  “你拿的是什么?”
  约翰低头看着证书:“这个……是从上一个宇宙拿来的你的证书,我特意拿来给你看。”
  威尔逊伸出手,约翰把证书递给他。完全相同的墙上。有一张完全相同的证书。教授看看手上的,再看看墙上的。“嗯,嗯,我明白啦。”
  他把证书放下:“我中间的名字是劳伦斯。”
  约翰看看他偷来的证书,名字是手写的——“弗兰克·B·威尔逊”;而墙上那张写的是“弗兰克·L·威尔逊”。
  “这个差别不大。”
  “这是谁给你的?是格林吧?他就喜欢拼凑这种东西。”
  “这些都是真的!”苦恼冲击着约翰。
  “发明物用带子系在背上,这是传统骗术,证书。也不难弄到!”
  “真的,我没骗你!”
  “够啦!跟你说这些是浪费时间。格林也来了吧?”威尔逊冲门外喊道,“出来吧,卡尔,我看穿你们的把戏啦!”
  “没有卡尔,也没有格林。”约翰平静地说。
  “你是戏剧系的吧?演得真像!你见过好几个和我一模一样、也叫威尔逊的人?照你这么说,宇宙还能由人来操纵呢!”
  约翰站起来,步履沉重地走出办公室。
  “别忘了你的道具!”威尔逊抓着证书叫道。约翰头也没回,耸耸肩走下大厅。
  他在长凳上坐了很长时间。太阳落下,暑热消散,玩飞碟的孩子也回家了。他站起身,走向学生免费食堂。肚子咕咕叫,急需补充能量,但气恼却让他感觉不到饿。他点了一个小比萨、一份可乐,边吃边想下一步怎么办,要不要再见下一位威尔逊教授。约翰想起,他应该给刚才那个威尔逊照张相,让他给自己写个条。但下一位威尔逊见到这些东西,会不会说,这都是伪造的?
  他看到角落里有一部电话,走过去,投下一枚硬币,拨通家里的号码。
  “你好!”妈妈接起电话。
  “你好!”他回答。
  “约翰?”她吃惊地叫起来。
  “不是。我能和约翰说话吗?”
  她大笑起来:“你声音和他真像,吓我一跳。他在这儿。”
  “你好!”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我是和你同一个英语班的卡尔·史密斯。”约翰随口编出一个名字,“我今天没上课,想问老师有没有留作业?”
  “有作业,仿照坦尼森的诗歌《莫德》写一首诗,要求和《莫德》韵律一致。”
  “知道了,谢谢。”约翰挂上电话。他看过这首诗。
  这宇宙看起来很像他自己的那个,他能适应——这想法一冒出来,就让他大吃一惊——是什么留住了自己?
  他走向公共汽车站,买了张回范德雷的票。
  第二天,流浪约翰老老实实呆在家,帮爸爸干活,以补偿给父母带来的烦恼。既然被当威农场男孩,就得继续扮演这个角色,直到他的“瑞伯恩立方体”产生效益。当然,父母宽容真诚的爱,让他感到温暖和眷恋。

  七

  农场男孩约翰躲在枫树林中,注视着农场方向。盼望能遇上这儿的约翰,好把这个倒霉蛋儿送进下个宇宙,自己留在这儿。
  他恨流浪约翰,但也理解了他当时的心情——渴望回到熟悉的生活,渴望拥有一个家。如果能留在这儿,他会遵守所有社会规则,做个好孩子,爱父母,爱别人,每个礼拜日都去教堂。
  他受命运捉弄太久了,流浪约翰捉弄他,威尔逊教授捉弄他,连那只可恶的又像猫又像狗的动物也捉弄他。他受够啦。他要找回失去的一切!
  朝阳将红光投射在树林上。“妈妈”打开房屋后门,提着篮子到鸡窝边捡鸡蛋。“爸爸”在“妈妈”脸上轻轻一吻,开着拖拉机驶向田间,一小时后才回家吃饭。
  爸妈,农场,家,都和他的记忆一模一样,他激动得热泪盈眶。
  农场男孩继续等待,直等到这儿的约翰走进牲口棚。他悄悄跟过去,来到牲口棚上锁的后门。
  他握住门把手,凝神听着牲口棚里的动静,然后,开始摇晃那扇门。摇几下,停一会儿,再接着摇。门“咣当”一声开了。他溜进牲口棚,藏在两排草垛之间。
  “早上好,邓迪先生!”马厩那边传来小主人的声音。
  “先来个苹果,再吃点儿燕麦,行吗?”
  马儿嘶叫着,用头蹭着主人,用舌头舔他的前额。
  “淘气包儿!”他笑着说。
  小主人又去给羊添饲料。农场男孩趁机溜过草垛,藏到玉米堆后。
  他改变了主意——他不善掩饰自己,不能像流浪约翰那样神态自若地扯谎。他只能采用简单办法。
  约翰深吸一口气,两手抓起玉米堆上的短把儿铁锹,悄悄靠近小主人。
  “爸爸吗?”小主人回过身,马上又惊恐地向后退缩,“我的天!”
  约翰双手颤抖,勉强把铁锹举过头顶。
  小主人斜靠着羊圈,抬起一只胳膊护住头,另一只……
  他只有一只胳膊!
  约翰感到一阵恶心。他扔掉铁锹,大叫一声:“我在干什么?我比他还坏!哪有资格享受生活?”
  独臂约翰一步步退到牲口棚后门,一个急转身,没命地跑向空旷的四野。约翰愣了一会儿,便追上去。
  突然,独臂约翰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又飞快地爬起,挣脱开来,跑进树林。
  “等一下,别跑!”
  独臂约翰脚步越来越慢,终于停下,转过身,向农场男孩伸出手。
  “你咋和我这么像?……你有两只胳膊,多好!”
  约翰呼吸急促,泪眼模糊,平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也叫约翰,来自另一个宇宙。你胳膊怎么啦?”
  独臂约翰露出不以为然的模样:“十二岁时,帮爸爸干活,摔到切草机上,胳膊被切成肉片啦!”
  十二岁?那年,农场男孩儿也差点儿丢掉胳膊,当时,他抱着一大捆草,从阁楼上摔下来,撞翻了切草机。肩膀割了一个大口子。
  他褪下上衣,露出肩膀的伤疤:“你看,我也是十二岁那年,被切草机割伤啦。”
  独臂约翰大笑:“你真会骗人!”
  “我说的是真的!”
  “走,到我家吃早饭吧!”
  约翰盯着他,叫道:“你还敢邀请我?我差点儿杀了你,冒充你留在这儿!”
  独臂约翰大笑起来:“你想用铁锹打死我?又看到我缺一只胳膊,没办法顶替,对吧?”
  “还有,”约翰说,“我下不了手!”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约翰歇斯底里地叫起来,“我失去了一切!”他把手伸进衬衫,调试好计数器,“对不起,我得走啦!”
  “等一等,别走!”独臂约翰喊道。
  约翰后退几步,拨动了杠杆。
  这个世界变得模糊,独臂约翰眨眼就不见了。
  牲口棚、农舍、远处拖拉机上的爸爸,都变得模糊。
  又看到农舍。他再次调试“跳鼠”,推动杠杆。
  农舍消失了。
  下一处,红房子变成了绿房子。
  他调试数字,一次又一次,他要远离和他家乡相似的宇宙——那些宇宙不属于他,却诱使他犯罪。
  云在周围飞,在混乱中汹涌流动。落脚的地方,一会儿有树。一会儿没有;农舍有时靠左一米,有时靠右半米;牲口棚有时在房子后面,有时在房子东面。只有土地始终不变,都是同样的泥泞的田地。
  转换过一个又一个宇宙,也许转换了一百次——哪个宇宙都不属于他。直到最后,他疲惫地瘫倒在地,抽咽起来。他失去了属于自己的生活,完全失去了,永远找不回来啦!
  他把头靠在枫树干上,闭上眼。当眼泪消失,呼吸平缓下来时,他精疲力竭地睡着了。
  “嗨,小伙子,该起床啦。”
  有人捅他,约翰抬起头,看见爸爸站在面前。
  “爸爸!”他以为自己刚从噩梦中醒来,兴奋地喊了一声。
  “你叫我爸爸?不是你认错人,就是我妻子背着我还有秘密!”他伸出一只手,把约翰拉起来。
  树丛,和他家旁边的树丛一样;这个人,和他爸爸长相一样,却不认识他。约翰懊丧地叹了口气。
  “我太累啦,在您的树林里睡着啦。”
  “我常遇上这种事,”他用手中的棍子向北指了指,“这是进城的路,沿这方向,走两英里就到啦。”
  “好的,先生。”约翰走了几步,又停下,转回身问道:“先生,我能到您家吃点东西吗?我可以帮您干活儿来换。”
  比尔·瑞伯恩——约翰认为这个长得和爸爸的一样的人一定也叫这名字一看看手表,点点头:“行啊,马上就开饭啦。饭菜是现成的,切切就能吃。干活来换?不用!”
  “那太好啦!”
  “你叫什么名字?”
  “约翰,约翰·威尔逊。”他本能地使用了威尔逊教授的姓。约翰跟着比尔穿过南瓜地,走向房子。离万圣节只剩一星期了,南瓜还在藤蔓上没有摘下,有的都快坏了。一个大南瓜,顶上烂了一个洞,一群小虫儿在洞口嘤嘤沸沸。
  约翰想起,一周前和爸爸在一块儿,爸爸一本正经地盯着他,问:“要是万圣节灯笼坏了,你怎么修?”
  “不知道。”
  “打块南瓜补丁呀!”爸爸一脸正经,约翰和妈妈却笑得前仰后合。
  这农场看起来比他家的还破旧。牲口棚在房子后面,又小又旧,油漆斑驳,顶上还漏了个窟窿。这家人生活一定非常艰苦。
  比尔打开后门,喊道:“珍妮特,有个客人来咱家吃午饭。”
  约翰习惯性地在门口脱下鞋,放在他习惯放鞋的地方,再把背包挂在样子别致的黄铜挂钩上。旁边有一排木钉,他家也有——是他帮爸爸粘在墙上的。
  女主人珍妮特长得很像约翰的妈妈,也穿着一样的红色方格围裙。她虽然没认出约翰,却用火鸡三明治和苹果汁招待他。
  吃饭时,约翰看见比尔的手在颤抖——这人可比爸爸老多啦。
  “明天我把排水沟疏通——下——那块地四周高、中间低,积了不少水,会把种子泡烂。”
  “南瓜也该收了,要不就坏了。”约翰插了一句。
  比尔注视着他:“你也知道农场的事?”
  “哦,我也在农场长大,也种南瓜。万圣节前还能卖个好价钱。等到星期天,价钱会跌一半儿。”
  珍妮特对比尔说:“你说过要收南瓜。”
  “小伙子说得对,”比尔点点头,“有点儿晚了,有些都坏啦。”
  “下午我可以帮你们收南瓜。”约翰说,因为他想在这儿多呆一阵儿——这些天来第一次有机会放松。他们虽不是他父母,但看得出,都是好人。比尔又打量他一番。
  “你干过农活?还会干啥?”
  “会摘苹果,还能给牲口棚顶铺木瓦。”
  “你也说过要干那件事儿,比尔。”珍妮特很热心。
  “老头子爬那么高可不容易,再说,还有更急的活儿。”他回头看着约翰,“你要是愿意干,今天就可以试一下,在我们家吃午饭、晚饭,每小时再给你三块钱。如果干不了,天黑就走人,别怪我们。”
  约翰说:“就这么定啦。”
  “珍妮特,给麦克·亨利打个电话,问他还要南瓜吗?他想要,我就今晚送去。”
  流浪约翰忍着火气等了好长时间,才拿到结婚证,和怀孕八个月的凯茜到教堂举行了一场没有亲友参加的冷冷清清的婚礼。双方父母的态度非常强硬,不许他们不结婚先生孩子,那样小孩儿会成为私生子。
  他曾想把自己的来历告诉凯茜,从此干干净净做人。但凯茜会相信吗?而且,投在“立方体”上的钱还一分都没有收回,手头剩的钱又不多了。他准备等凯茜生完孩子,把这些钱留给她们母子,自己再去追求新的生活。父母希望儿子进大学读书,他让他们失望了。
  他很后悔没有杀掉农场男孩,把“跳鼠”留在自己手上,在这个宇宙混不下去时好逃进别的宇宙。但现在,不可能啦。
  但他相信自己终究会成功——能穿越一百个宇宙,还有什么事干不成?
  农场男孩约翰在比尔家帮着干了几个月零活。比尔和珍妮特善良又慷慨,和他自己的父母一样。他每天还在洗衣机装配线上干八小时夜班,这样,到春天时。已经攒够了一年的学费。
  他申请进入特莱多大学物理系,刚接到录取通知。弗兰克·威尔逊博士是这个系的权威。他相信,将来会有一天,他约翰将用事实加上理论,粉碎威尔逊博士的臆断。
  他知道的东西,这个宇宙的物理学家还没人知道。他知道,这宇宙就像有一百万个房间的大厦,人们终生都住同一房间,不知道墙壁那一面还有别的房间、别的人。
  但约翰知道,在宇宙之墙上,有能够穿越的洞。
  粉碎威尔逊博士的理论,并不是他的唯一目标,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一旦掌握了足够的知识,他就要向这个领域的权威请教,拆开神奇的“跳鼠”,为它设计出反向移动装置。
  一旦宇宙的秘密对他敞开,他就要回去,把该死的流浪约翰从他的生活中踢出去。
  他把入学通知捧在胸口,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