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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斯泰_巴菲尔的奇迹商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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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斯泰·巴菲尔的奇迹商店》作者:[美] 迈克·雷斯尼克

  戚林 译

  金银搭档,那就是我们俩!从美国国旗上只有48颗星①的时候起,我们俩就是好朋友了。我们俩比老婆和两个孩子(都是他的)都活得命长,我们俩的友谊超过了四分之三个世纪(准确来讲,是78年),我们俩在“赫克托·迈克福森”退休老人之家一起生活了……嗯,自从我们俩再也无法生活自理的时候,就住在一起了。
  【① 48颗星:1912年至1959年,美国只有48个州,国旗上有48颗星,后阿拉斯加与夏威夷加入美国,现今的美国国旗上共有50颗星。】
  他叫莫瑞·金,我是内特·银,我们俩是78年前认识的。我们一直住在芝加哥,小时候这个城市的治安还很不错,父母允许我们自己搭环线地铁去中环商业区玩。

  我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去帕尔默酒店玩,它是芝加哥城最豪华的酒店。在酒店一楼和夹层楼有各种各样的商店,销售各种令人目眩神迷的玩意儿:在黑暗中发光的钟表啦,会自动演奏的钢琴啦,从君士坦丁堡、香港和曼谷进口的服装与珠宝啦。

  所有商店里最令人痴迷的是夹层楼上的一家魔术商店,叫做阿里斯泰·巴菲尔的奇迹商店。它拥有世上所有的魔术道具,至少在我看来如此。店里有各种各样的魔术盒,将东西放到盒子里,它们就会在你眼皮底下消失不见。还有空的魔术帽子,突然之间里面就变出兔子、鲜花或者彩带来。还有一个真实大小的断头台,铡刀会飞快掉下来,奇迹般地错过阿里斯泰·巴菲尔的脖子。还有纸牌戏法和绳子戏法道具,以及能在空中飞来飞去的魔术杖。店里还有一只表盘是美女脸的钟表,只有你不注意它的时候,它才会微笑着跟你说话。

  所有这一切最奇妙的就属魔法表演。当然,阿里斯泰·巴菲尔不肯免费表演——除非你答应买一个魔术道具,他就会花上半小时,给你表演所有的新戏法。

  我本以为只有魔术师才会经常拜访,可是来这儿的顾客一点也不像在舞台上看到的那些魔术师。其实,我小时候从没在剧院里看过魔术表演,可我看过所有的演出海报,我知道魔术师们都长得瘦瘦高高的,穿燕尾服、打小白领结,看上去特别帅,而且还总有衣着暴露的女人协助他们完成魔术,她们让我渴望自己能快点长大。他们中有一个人看起来像是某部电影中成功逃脱法律制裁的角色,另外一个人则全身都包裹在真丝与绸缎的衣服里,还戴着穆斯林式的头巾,头巾正中镶嵌一块熠熠生辉的宝石。还有女士们,戴着优雅礼帽和面纱,化着异国情调的妆容,戴黑手套。有一天我进门时,正好碰见阿里斯泰·巴菲尔和一位准备离开的女士挥手告别。他说了一句话,不是用英语说的,而是冲着狐皮披肩上的狐狸脑袋说的,我敢发誓,狐狸抬头看了看他,还冲他挤了挤眼睛。
  我老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别的孩子没发现那个几乎免费的魔术表演呢——接着,我就遇见了莫瑞。

  “哈!年轻的银先生!”那个星期六上午,我刚一进门,阿里斯泰·巴菲尔就欢呼起来,“这儿还有一位先生,我想你应该认识一下。”
  我本来希望认识一位半裸的魔术师女助手,可结果却是一个男孩子:黑头发,瘦得皮包骨,比我矮许多。

  当阿里斯泰·巴菲尔开始表演科林斯绳子戏法和老鼠消失戏法时,我们很快就对彼此失去兴趣了。我们离开商店后停下来买了一瓶汽水,然后聊了会儿天,结果发现除了他是白色短袜队的球迷,而我支持芝加哥小熊队外,我们两人的各种爱好都是相同的。接着我们聊了好几个小时,最后约好四周后在奇迹商店里碰面。

  接下来的两年里,我们每个月都见一次面。我们俩成了密不可分的死党好友。我们在同一个球队踢球,读同一本小说,迷恋同一个姑娘,虽然我们不再每个月去一次奇迹商店,可我们还是每年去一次,纪念我们的相遇。

  二战爆发了,那时我们俩正好高中毕业。我们在同一天应征入伍,可我被发配到欧洲战场,莫瑞则在接下来的三年半都待在太平洋战场上。退伍之后,我们决定合伙做生意。

  某一天,等我们转身回望往昔时,我们已经是一对92岁高龄的老鳏夫了,靠社会保险金过日子。莫瑞的关节炎越来越严重,有时好几天都无法下床,有时一连几天痛得无法走路。我呢,则是一身的毛病——因为肺癌切掉一半的肺,还有前列腺炎,身上装了一个人造屁股,还有其他一些毛病,虽然都不致命,可是积在一起就挺麻烦的。我们选择“赫克托·迈克福森”老人之家,是因为他们有一间带两张床的小公寓,我们两个人还可以做伴。

  我们常常谈论昔日时光,而每一次谈论的焦点都会回到阿里斯泰·巴菲尔的奇迹商店上。

  “多么神奇的地方啊!”莫瑞说,“我相信他真的能创造魔法奇迹。”
  “哦,得了吧,莫瑞。”我说,“他不过是个卖魔术道具的。”
  “他从不夸耀自己,”莫瑞顽固地说,“可是他能把鹦鹉变没了,或者把鹦鹉变成鸟蛋,在我11岁大的时候,那就是魔法。”
  “他不是真正的魔法师。”我说。
  “对你我来说,他足够称得上是魔法师了。”莫瑞说,“我们过去总是去找他,不是吗?”
  莫瑞就是那样的人,一旦他开始某个话题,就会谈论不休。
  “歇会吧,”我暴躁地说,“他可能半个世纪前就死了。”
  “那又怎样?他就是我们俩认识彼此的原因。”
  “没错,如果不是有我们这对金银搭档,华尔街可能也要倒闭了。”
  “你这是怎么了?”他说,“你过去可不是这样的。”
  “我过去还不需要吸氧呢,”我抱怨说,“我过去也不需要每小时跑一趟厕所,我过去走路不需要拐杖,我过去不会做我现在做的事情。”
  “你在闹情绪。”他嘟哝一声,“你是一个坏脾气的老头子。”
  “那你就年轻了?”我说,“我似乎记得你的生日蛋糕上插着90根蜡烛呢,几乎把这里都给烧着了。”
  “别闹了,内特。”他说,“那段时光可是我们俩的黄金年代啊。”
  “我的黄金年代在25年前——从那以后,我就开始被病痛折磨。”
  “你以为你是唯一变老的人吗?”他质问道,“有一个月,我甚至都无法从轮椅里站起来,爬到我那张该死的床上去——可我不会坐在那里白白等死!”
  于是,我只好忍受他每天例行的长篇大论,说什么我们在生命盛典之上不能只做观众,我们应该是参与者和享受者。而且和平时一样,我努力不要对他的奇怪想法以及他的轮椅、我的金属屁股、输氧瓶等等这些参与到演说中的东西笑出声来。

  过了一会儿,他平静下来,“抱歉我刚才发脾气了。”这不是他的错,关节炎把他折磨得够呛,他时不时地就要发泄一下。
  “没事。”我说,“如果当初我知道将来会带着屁股上的疼痛过日子的话,很久之前,我就该叫阿里斯泰·巴菲尔把我变成一只角蟾蜍了。”
  “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健在?”
  “得了吧,莫瑞。那时候他就不年轻了,他活着的话可能有130岁了吧?”
  “我知道。”他说,“可是,我想知道商店是不是还在那里。”
  “在78年之后?”我问。
  “内特,我就要在这栋该死的房子里度过一生的最后时光了,我想最后再出一次门。”
  “那就出去啊。”
  “而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去看一眼阿里斯泰·巴菲尔的奇迹商店。”
  “我倒宁愿去看贝比·鲁斯②对芝加哥小熊队的全垒打决战。”我嘲讽说,“我们两个注定都会失望的。”
  【② 贝比·鲁斯(1895-1948),美国棒球巨星,在22年大联盟生涯中共击出714支全垒打,这个纪录直到1974年才被打破。】
  “贝比·鲁斯早就入土了,或许那家商店现在还在营业呢,或许他的子女或者孙子女正在经营商店呢。你的冒险精神跑哪里去了?”
  “我可是一个92岁的老头子,只剩下一半肺和一边屁股了。”我回嘴说,“光早晨起床就是足够冒险的事情了。”
  “嗯,我一定要去。”他说,“如果我再多等一个星期,也许我就没法从这该死的轮椅里站起来,我明天一早就要去。”
  “就为了找一家可能60年前就关门的商店吗,”我说,“你找不到的,莫瑞。”
  “如果我去找的话,也许阿里斯泰·巴菲尔的商店就会出现在我找的地方。”
  这时,护士们进来为我们检查身体,等他们离开之后,我们看电视播放的摔跤比赛。过了一会儿我就上床睡觉去了。

  等我睡醒之后,我以为莫瑞已经忘记到市中心去寻找魔术商店的愚蠢计划了,但他已经刮好脸,穿好衣服,看见我醒了,就把轮椅移到我床边。
  “伙计,我拿你几片止痛药行吧?”
  “行,当然可以,我们最好把整瓶药都带上。”
  “我们?”他重复一次。
  “你不会以为我会让你独自一人跑出去吧?”
  “我就怕你会。”他承认说。
  “如果我不跟着你的话,我还算什么朋友啊?”
  “一肚子不痛快的朋友。”
  “我不高兴,只是因为我不知道那里到底还剩下什么,”我说,“也许是时候让我们俩看上最后一眼了。”
  “谢谢你,内特。”
  “也许我们应该现在溜出去。”
  他点头同意,吞了几片止痛药,然后从轮椅里站起来。
  “给你。”我说着,把手里的拐杖递给他,然后到我的衣柜里找出另外一根拐杖,“我们沿着后楼梯下去到外面的小巷。他们全都在房子前面忙活呢。”
  接着,我们就按照计划进行。

  “该死的,从这里出发的地铁站在哪儿啊?”我们刚成功走到街角,莫瑞就问。
  “我不知道。”我坦白说。
  “那我们该怎么办?”莫瑞问,“我可不想回去,不想只走了半条街就放弃。”
  我掏出瘪瘪的旧皮夹,“我们还能跑出来旅行多少次啊,省钱干什么?”
  他笑着拦下一部出租车。我们费了好几分钟才钻进车里,然后告诉司机去帕尔默酒店。
  “帕尔默酒店肯定还存在,”莫瑞说,“否则司机就会问我们到底是去什么鬼地方了。”
  “嗯,分析得有道理。”我赞同说。
  “即使它不存在了,它也是我们这对金银搭档最初相遇和成为一生知己的地方。”他说,“在我们走到生命尽头之前,再看一眼我们的友谊开始之地又有什么错?”
  “嘿,如果你昨天晚上用这种口气说话,我们也就不会吵架了。”
  “得了吧,内特。”他说,“我们俩总是吵架的,”他突然笑起来,“也许那就是我们俩友谊维持那么久的真正原因。我们两个都不肯让对方占上风。”
  我没答话,可我感觉他说的没错。

  交通开始变得拥挤,我们的车缓缓行进,最后,我们终于来到帕尔默酒店的大门口。我们俩跌跌撞撞走进酒店。
  “并没改变太多。”我评论道。
  “看那些镀金,”莫瑞说,“它们就和78年前一样金光闪闪的。”
  “知道吗,”我说,“我发誓自己还记得那张大皮椅子呢。”
  “我也是。”他说,“我开始兴奋起来了,也许商店还在那儿呢。”
  “只有一个方法可以查明事实。”我说着,指指电动扶梯。
  我们一直等到没有人再用电梯——即使在情况比较好的日子里,我们的腿脚也不那么敏捷或稳定——然后搭电梯到夹层楼。

  我们走过一长串的商店,大多是卖珠宝首饰和女装的店,最后来到那家店门前——可是,它不再是阿里斯泰·巴菲尔的奇迹商店了。橱窗里展示着20双女鞋。

  “需要帮忙吗?”一位穿着时髦的年轻女售货员问我们。
  “不,谢谢。”我说。
  “如果你们想找礼服店的话,楼下大厅里有一家。”
  “礼服店?”莫瑞问。
  “本来是开在这里的,六年前搬走了。”
  “如果知道这里原本有什么商店的话,你肯定大吃一惊。”莫瑞伤感地说,然后转身看我,“我们走吧。”
  “你还好吧?”我们快走到扶手电梯时,我问他。
  “我没事。”他说,“我是一个愚蠢的老头子。至少,我现在确定它不存在了。”
  “太糟了。”我说,“我本来可以再欣赏半小时的魔术表演。”

  我们搭电梯到酒店大厅,就在这时,莫瑞的病痛发作了,他必须坐下来休息。他自然选择坐在那张大皮椅子上,那意味着我要把他从椅子里拽起来。
  他吞了几片止痛药,然后露出痛苦的表情,要我拉他一把。我已经艰难喘息着开始吸氧了,所以只好请一位白发的警卫来帮忙。

  “需要我帮你们指路吗?”警卫问。
  “恐怕用不上。”我说,“我们俩来这里寻找一家可能50或60年前就关了门的商店。”
  “都是我的错。”莫瑞说。
  “你们在找什么?”
  “这家店恐怕在你出生前就存在了。”我说。
  “它一定是一家意义特殊的商店,所以你们两位过了那么多年还会回来找它。”警卫说。
  “没错。”莫瑞说,“是一家小魔术店,我们俩就是在那儿认识的。”
  “店老板的名字很古怪?”警卫问。
  “阿里斯泰·巴菲尔。”莫瑞说。
  “就是那个名字。”
  “你听说过?”莫瑞急切地问。
  “它还在营业?”我不可置信地问。
  “是啊。它搬了几次家。我上次听说它开在环线商业区州立大街的南边,就在我年轻时常去看滑稽戏表演的地方。”
  “你确定那是阿里斯泰·巴菲尔的商店?”莫瑞追问。
  “没人会忘记那种怪名字的。”
  “太谢谢了!”莫瑞说着,摇晃着警卫的手,“你不知道这个消息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
  “祝你开心。”警卫说,“我也常常会去寻找童年时代的记忆。”

  我们蹒跚着走出大门,接着,莫瑞不得不停下来,抓住灯柱保持身体平衡。
  “内特,”他说,“我本来不想问的,不过你带的钱够不够再搭一次出租车?”
  “我的钱还够,你的腿怎么样?”
  “不怎么样。”他坦白说。
  我挥手招下一辆黄色出租车,载着我们沿着街道慢慢前行。一路上,莫瑞都几乎把鼻子贴在右手边的车窗上往外看。

  “该死的,内特!”我们经过滑稽戏院过去所在的街道时,他抱怨地嘟哝道,“它不在这儿!那个老混蛋骗我们!”
  “司机,停在这里。”我说。(其实,我是大声吼出来的。)
  一个急刹车,莫瑞几乎整个人都撞进前座的椅背里。“到底出什么事了?”他嘟囔着问。
  “你看错方向了。”我解释说——因为在街道的另外一侧,正是阿里斯泰·巴菲尔的奇迹商店。
  “我真蠢透了!”莫瑞说着,痛苦地从出租车里爬出去,而我则付钱给司机,“其实,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它真的还会存在!”

  出租车开走了,很高兴甩掉两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子。我们蹒跚着穿过街道,两个人都重重地靠在拐杖上。橱窗里没摆放多少东西——只有几个儿童用的魔术道具,还有魔术大师霍迪尼、邓宁杰与布莱克史东的海报。
  我转身打量莫瑞,他的眼睛睁得又大又明亮,就好像发现糖果店的孩子一样。
  “你打算整天都站在这里吗?”我问,“我们还等什么啊?”
  他微笑着打开店门,和我肩并肩一起走进奇迹商店。
  站在柜台后面的人背对着我们。“请随便看,先生们。”他打招呼说,“我马上就过来。”

  这家店比帕尔默酒店里的店面要小,可摆满同样的魔术道具、同样的魔术盒、同样的魔杖。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十几岁,还注意到莫瑞的关节炎几乎消失了。

  这时,店老板转过身来,我心不在焉看了一眼,顿时吃了一惊。他长得和阿里斯泰·巴菲尔一模一样,甚至连他鼻子尖上的那颗小痦子都长得丝毫不差。他肯定是他的孙子或者曾孙。
  “哈!”他说,“金先生与银先生,欢迎回来!抱歉我要说一句,时间对你们可不如你们希望的那样仁慈。”
  “你认识我们?”莫瑞问。
  “当然!你是莫瑞·金,而你——”他转向我——“是内特·银。真高兴再次看见你们。你们都长大了,我说得对吧?”
  “我们成了好朋友。”莫瑞说。
  “金银搭档,当然如此。”
  “你多老了?”我皱眉问他。
  “和我的舌头一样老,比我的牙齿要老一点。”
  “你怎么可能还活着,而且看上去和78年前的样子一模一样?”
  “我想我应该说是良好的饮食习惯和洁净的生活模式,可实际上我喜欢美食,抽很多土耳其香烟,还讨厌做运动。”
  “你没用魔术把自己变年轻,是吧?”莫瑞笑嘻嘻地问。
  “你可负担不起。”巴菲尔说。
  “好啦,”我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已经告诉过你。”
  “我知道你告诉过我什么,而那不过是胡说八道。”我说,“没人能活到那么老的。”
  他盯着我看,并不是生气,也不是被人冒犯的样子,只是冷冷地看着我,就仿佛在观察一只虫子。我本想用怒目而视来回应他,可不知为什么,我无法迎视他的凝视目光。

  “得了吧,内特。”莫瑞劝解说,“他就是同一个人。我还记得他的样子,就和昨天一样。”
  “真的?”我说,“那好,可是他不应该看起来和昨天一模一样的。”
  “我看到你口袋里有钱包,银先生。”巴菲尔说。他似乎很开心——不像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而是因为他把我弄得很不舒服自在,“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你口袋里还有别的东西。你还记得是什么东西吗?”
  “当然,”我撒谎说,“你认为是什么呢?”
  “是一本内容粗俗的平装书。”他说。
  听起来似乎对上号了。
  “还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呢?”他接着问。
  “我怎么会知道呢?”我暴躁地说,因为我已经知道他准备告诉我的答案是什么,那意味着他真的就是阿里斯泰·巴菲尔本人。
  “是一块银河牌糖果。”巴菲尔说,“那天天气很暖和,当时我就告诉你,说你必须要在吃掉糖果和玩戏法之间做出选择,你不能两者同时去做,因为巧克力糖太黏了,会黏在你手指上,然后蹭在道具上面。”
  我瞪着他看了一分钟,“见鬼,我还记得那件事。”
  “你还待在这儿。”莫瑞有些狂热地说。
  “这家商店就是我的生命。”他回答说,“事实上,是好几家商店。”他看看莫瑞,脸色突然变得紧张不安起来,“我想你最好坐下来,金先生,在你意外跌倒之前。”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拉出一把椅子,递给莫瑞。
  “谢谢,巴菲尔先生。”莫瑞说着,几乎是跌坐进椅子里。
  “请叫我阿里斯泰。老朋友之间不需要拘泥礼节。自从你们两人在奇迹商店相遇之后,已经过了多少年?”

  我还在试图找出他的漏洞在哪里,找出他是如何伪装成大概有130岁高龄的,可惜我无法证明。这时,莫瑞的声音响起来。
  “78年。”他说。
  “弹指一瞬间啊!”巴菲尔说,“我本来还赌誓不会超过74年或75年呢。”
  我分辨不出他是努力装着觉得有趣,还是他真的觉得有趣。
  “今天我给你们两位表演什么好呢?”
  “我不知道。”我说,“老实说,我们并不真的指望发现你还在做生意。”或者说还活着,“你有什么样的魔术?”
  “什么样的都有。”他说。

  我发现一个侧面带镜子的魔术盒,就是那种看起来就会在你眼前神秘消失的盒子。“这个怎么样?”我指着那个盒子说。
  他摇头。“我们可以变个更好玩的,银先生。”他说,“你们还是孩子时,会觉得孩子们玩的魔术很有趣。可你现在是成年人了,渴望的不再是一瞬间的有趣,对不对?”
  “我渴望的东西和我能得到的东西,是截然不同的东西。”我挖苦地说,“莫瑞,来这里是你的主意。你想看什么样的戏法?”
  “我要把决定权留给……阿里斯泰先生。”莫瑞说。他的手指开始扭曲变形,每次他的关节炎发作严重时,手指都会这样的。
  “戏法是变给小孩子看的,”巴菲尔说,“你们年纪太大不适合。”他停顿一下,“我认为今天应该表演给你们一些为成年人准备的魔术奇迹。”他转身研究身后的架子。尽管房间里灯光明亮,可货架最上一层隐藏在黑暗之中。第二层货架上是一排三个枯萎的人头,其中一个冲着我吐舌头,另外一个则在傻笑。还有一个迷你的乒乓球桌模型,长还不到30厘米,附带迷你的乒乓球拍和蜜蜂一样大小的乒乓球。我刚一注意到它,两个球拍就开始精力旺盛地挥拍发球。还有一根糖果棒,它突然变成一条蛇,然后又变成一支箭,最后变回糖果棒。
  “它还能变什么?”莫瑞问,他仿佛回到78年前,睁大好奇的双眼,一脸热诚。
  “聚会戏法。”巴菲尔轻蔑地说,“不适合成年人的。”他走到柜台的另一端,找到一个小广口瓶,把它放在莫瑞身边的柜台上。
  “这是什么玩意?”我问。
  “除非我猜错了,不过我很少猜错的,这个恰好是你们昨天聊过的东西。”巴菲尔说。

  “上帝!”莫瑞惊叫,“过来看,内特!”
  我走过去,凝视瓶子里面的东西。
  “是他,内特!”莫瑞激动地说,“他正在打棒球呢,就和1932年世界锦标赛上的一样。”
  瓶子里面是贝比·鲁斯,他大约有一厘米高,正冲着所有的球迷挥舞球杆,准备击出下一个全垒打。瓶子里面的场景并不是静止的。游击手正在拍打接球手套,裁判正在冲鲁斯发出信号,让他停止挥杆,做好击球准备。
  我抬头看巴菲尔,“你是怎么变的?”
  他看起来挺开心的,我感觉自己又变成一只虫子,“用镜子变的。”
  “到底有什么机关?”我要他做出回答。
  “抱歉,银先生,”他回答我,“对同一个问题,我不会回答两次。”
  “你还有别的吗?”莫瑞问。
  “想要多少有多少。”巴菲尔回答。“现在,我的莫瑞·金收藏系列跑哪儿去了。哈,找到啦!”他伸手到更高一层的货架上,抓下几张活页乐谱,举起来给我们看。“这是你从没谱过的曲子。”然后是一本书,“这是你从没写出来的小说。”当他展开一张小男孩的照片时,他脸上露出无尽的忧伤,“这是你永远不会拥有的孙子。”
  “他长得很像马克。”莫瑞说。马克是他在越南战争中失去的儿子,“他是谁?”
  “我刚刚告诉过你。”
  “可我从来没有过孙子。”
  “我知道。”巴菲尔说,“所以,这张照片当然并不存在。”他冲照片吹一口气,然后它就在我们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打算给我们表演魔术戏法呢。”我说。
  “我没有。”他回答说,“戏法是给小孩子看的。”
  “那你给我们看的东西算是什么呢?”
  他指着一排三个黑暗的玻璃瓶,“希望、梦想和遗憾。”
  “认真点儿,你是怎么变的?”我坚持问个清楚。
  “认真点儿?”他重复我的话,挑起眉毛,目光仿佛径直穿透我,看到我内心深处从未被人看清的某一点。“选取两个充满善意但却普普通通的生命,搅拌在所有这些‘本可实现或发生的事情’与‘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中,然后在表面上涂抹一层年轻人的乐观、成年人的玩世不恭以及老年人的悲观心态,再加上少许的成功与一杯的失败,用消逝的热情来加热烤炉,洒上小小一撮智慧,然后就得到了成品。”他微笑起来,仿佛他的解释说明让自己感到满足而高兴,“每一次都能成功的。”

  这番话就仿佛是推销员的一通胡吹,可我看得出莫瑞把每一个词都听进去了。他的眼睛闪闪发光,面孔容光焕发,他仿佛再次回到小时候,对阿里斯泰·巴菲尔说过的每一句话都痴迷信服。

  “我不想催你们的,”巴菲尔说,“可该到给班舍女妖精和戈耳工女妖喂食的时间了。”
  “我们能看看它们吗?”莫瑞问。
  “也许吧。”巴菲尔说,“不过我怀疑在你们眼中,它们看起来就像是猫。”
  “在其他人眼中呢?”我暗示说。
  “这要取决于他们是否可以透过事物的表相,看到真相。”
  “你总是能这么快速地回复出一个聪明的答案。”我感到很恼怒,因为这么多年之后,他的魔术依然可以迷惑我。我的理智一直在告诉我这只是“幻觉”,但却有别的什么东西一直在悄声说这是“魔法”。
  “不是的,银先生。”他回答我,“不过,你也并不总是能提出一个讽刺的问题。”
  “在某些环境之中,讽刺被认为是智慧的一种代表。”我提防地说。
  “那不是什么环境,银先生。”巴菲尔回应说,“你只是无法从事物内部看清所有的角度。”

  莫瑞突然呻吟起来。他全身都蜷缩起来,这正是病痛发作时的模样。我从他口袋里掏出几片药,塞进他嘴里。
  他一脸苦相,“没多大作用。这次很难受,内特。”
  “我带你回家。”我说。
  “好,我想最好快点。”
  阿里斯泰·巴菲尔突然堵在我们俩和门口之间。“我只想说,再次见到我的两位老朋友,我感到不胜荣幸。”他说,“我希望未来可以再见到你们。”
  “别指望了。”我冷酷地说,“这恐怕是我们最后一次到这个世界溜达了。”
  “至少让我和你握个手告别。”他说着,抓住我的手,然后转向莫瑞,“还有你,金先生。”

  莫瑞看起来怕得要死——他每次疼起来,都痛恨别人碰他——我上前一步,阻止巴菲尔碰他。可他轻轻地把我推到一边——我说“轻轻地”,是因为他似乎没用任何力量,可我能感觉到他只要稍微用点力,甚至能把大象都推到一边去——冲着莫瑞闪亮一笑。
  “别害怕,金先生,我会很当心的。”
  他伸出手,将莫瑞扭曲变形、瘦骨嶙峋、皱巴巴的手握在他手中。可这一次莫瑞既没有尖叫,也没有晕倒,甚至没有呻吟。他只是凝视着巴菲尔,一脸怪异无比的表情,仿佛他再次观看人生中的第一场魔术表演,这个世界是如此年轻,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可能。
  我搀扶他走到外面街上,挥手招下另一辆出租车。等我转身想帮他坐进汽车后座时,发现他居然站得笔直,根本没用拐杖。他正把手举起来,一遍又一遍地弯曲手指,仿佛不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情景。
  我本来有一大堆的疑问想问阿里斯泰·巴菲尔,可我突然听到锁门的声音,等我转过头,发现他已经在店门上挂出“外出就餐”的牌子。

  我无法相信莫瑞的变化。当天晚上他没吃止痛药,而接下来的那天下午,他居然可以洗扑克牌了。医生们声称这简直是奇迹,关节炎有时候是可以康复的——可是不会康复得这么快速,也不会康复得这么完全。莫瑞礼貌地听医生们解释,可一等到只剩下我们俩,他告诉我,毫无疑问这要归功于阿里斯泰·巴菲尔。

  他兑现了几份债券,过了一周,我们又跑去奇迹商店。
  “欢迎回来,我曾经年轻过的朋友们。”我们一进店,巴菲尔就招呼我们,“这次我要给先生们表演什么魔术呢?”
  “你想变什么魔术都可以。”莫瑞说。
  “让我想想。”巴菲尔说,“啊,对了!我正好有这样东西!”他走进里屋,过一会儿出来,带着一只装在笼子里的实验室小白鼠,笼子大得可以装下一只约30千克重的大狗。
  “这是海王星旋转魔。”他介绍说,“不算银河系的话,至少它也算是太阳系里最珍贵的生物之一。”
  “它肯定是喽。”我用令人感到厌恶的腔调说。
  “你怀疑?”他质问我的口气,让我觉得他是一只在玩弄爪下食物的猫,而我则是它的食物。
  “我当然会怀疑了。”
  “哦,你们这些缺少信念的家伙。你对它有什么疑问?”
  “你的意思是,除了外表之外?”我问,“它会呼吸吗?”
  “当然。”巴菲尔答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银先生?”
  “因为海王星是一个没有氧气的巨大气体星球。”
  巴菲尔一脸认真、惊讶的表情,“真的吗?”
  “真的。”我说。
  他耸耸肩,“哦,他们告诉我是来自海王星的,不过我认为很可能是来自双子星座的IV星。”
  “得了吧。”我说,“它就是只白老鼠,来自大街尽头的那家宠物商店。”
  “如果你这么肯定的话,银先生,”巴菲尔说着突然,俯身靠近笼子,然后大叫一声,“蓬!”
  眨眼之间,老鼠变成一只茶色的30千克重的怪物,它咆哮着,不停地转着圈子,还拍打两只发育不全的翅膀。
  “该死的,那是什么鬼玩意?”我问。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巴菲尔自鸣得意地笑着回答,“你生活在一个变幻的宇宙里,银先生。你必须永远不会假定所有的事物按照相同的速度变化。”
  “这家伙有点疯疯癫癫的,而且非常危险。”我悄悄对莫瑞说,“我们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你想走就自己走。”他回答我说,“他是奇迹创造者,我需要更多的奇迹,我不走。”

  我看出和他争吵没有意义,所以我就坐下来,凝视挂在墙上的一个土著部落的死亡面具,而且努力忽视它正冲我咧嘴微笑的感觉。
  “你今天气色不错,金先生。”巴菲尔说,“我很高兴看到你的病情不是永久性的。”
  “自从我遇到你之后,病情才开始好转。”莫瑞说。
  “我很高兴你如此认为。”巴菲尔说,“可我只不过是个店老板。现在我要表演今天的魔术了,我可以卖给你什么奇迹呢?”
  “我的右眼看不见东西,”莫瑞说,“是青光眼。给我的视力变个魔术吧,就跟你对我的关节炎做的一样。”
  巴菲尔笑了。“你需要的是神的力量,”他说,“而我只是个商店老板。”
  “我需要奇迹,而你就是做奇迹生意的。”
  “我做的是魔术生意。”
  “都一样。”莫瑞坚持说。
  我故意不去注意莫瑞脸上的崇拜表情,“我打赌他可以将瞎子变成瘸子。”
  “冷嘲热讽并不适合你,银先生。”巴菲尔伸手从口袋掏出一个里面似乎装着尘土的小广口瓶,递给莫瑞,“今天晚上,将一小撮这东西放进一杯水里,然后用它来洗眼睛。它可以缓解疼痛。”
  “我并不疼痛。”莫瑞回答说,“我瞎了。”
  “我不是医生,”巴菲尔道歉说,“这是我唯一知道的针对眼睛的魔术。”
  莫瑞把粉末带回家,用它来冲洗眼睛——第二天一早,他的眼睛能看到东西了。

  莫瑞把他所有的投资都变卖了,开始每隔几天就去奇迹商店一次。有时候和我一起去,有时候,在我无法忍受他极端崇拜巴菲尔的模样时,他就独自一人去。他开始在晚上精力旺盛地长时间散步,在早晨做俯卧撑和仰卧起坐,而且过去所有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阿里斯泰·巴菲尔从不主动提出要卖给我一个魔术奇迹,而我也从没主动开口要求过。莫瑞总是催促我去买,可我认为自己花了超过90年时间才收集齐全这一身的病痛,这是我应得的。过去,我是我们两人里面更高大更强壮的那个人;可现在,在我人生中,我第一次比不上他了,甚至连他的头发都变得更浓密了。第一次有人问我他是不是我儿子的时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控制自己不要用拐杖去揍他们。

  后来某一天,他离开了,我知道他是出去找巴菲尔。可是那天晚上他没有回家,也没有打电话。第二天一早老人之家向警方报告他的失踪,没有人发现他的任何踪迹。

  可我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又过了两天,我从后门溜出去,拦了一辆出租车,10分钟后就来到奇迹商店门口。大门紧锁,橱窗里空无一物,门上挂着一个告示牌:本店移至新址。可没说明新址到底在哪里。
  我查过电话簿,还查过信息数据库。如果还有别的什么查找方式的话,我也会查一遍的。接下来的两周,我在附近徘徊,问遇见的每个人是否知道阿里斯泰·巴菲尔的奇迹商店搬到哪里了。人们一开始都还表现得很有礼貌,可是很快他们开始像对待疯子一样对待我,每次看见我走上前,他们就会立刻转身走开。

  我在赫克托·迈克福森退休老人之家又多待了七个月。然后,我早知道会发生的那一天来临了。医生先吞吞吐吐了一阵,然后才告诉我事实:癌症转移到我剩下的那半边肺。我问我还能活多长时间。他踌躇了几分钟,然后告诉我还剩下三周到三个月的时间。我并不感到难过,90年是一段漫长的时光,比大多数人的一生都要长久,而且自从莫瑞离开之后,生命也没有多少乐趣了。

  呼吸越来越困难,走动也越来越困难。后来,我在报纸上看到一条新闻,一家小剧院要重新上映电影《卡萨布兰卡》。还有什么地方比欣赏鲍嘉和克劳德·瑞恩司③凭借牢不可摧的友谊与纳粹坏蛋搏斗的时候,更适合死掉的呢。
  【③ 鲍嘉和克劳德·瑞恩司:在电影中分别扮演玩世不恭但深情的夜总会老板与法国警察局长,两人是多年的莫逆之交。】
  我被这个想法弄得坐立不安。我又多等了几天,直到几乎快没力气爬下楼梯了。趁着护士和服务人员都忙着干活时,我从前门走出去。

  我告诉司机地址,15分钟后他就把我载到那里。我给了他20美金,把准备买电影票的10块钱,以及多余的20块钱塞回衬衣口袋里(以防万一我没能顺利死掉,还得打车回去),然后走向售票窗口。我停下来转身,准备再最后看一眼这个世界——
  就在这时,我看到它了,夹在一家老式的蔬菜水果店与一家小五金店中间的,正是阿里斯泰·巴菲尔的奇迹商店。我穿过马路,朝橱窗里打量。它和原来那家商店一模一样。我仔细研究一阵,然后慢慢打开门,走了进去。

  “银先生。”巴菲尔和我打招呼说,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惊讶,“近来可好?”
  “活着。”我呼吸困难地说。
  “生命会让人迟钝下来的。”他同意道,听上去更像是怜悯而不是威胁,“哦,请进来别冻着,有人正等着你呢。”
  “莫瑞?”
  他点头,“我本来表示怀疑的,可他保证说你迟早会露面的。”

  一个看起来有些面熟的少年从店里面走出来。他冲着我笑呵呵的,我知道自己曾经上万次见过那张熟悉的笑脸。
  “莫瑞?”我问,一半是惊讶,一半是感到恐惧。
  “嗨,内特。”他说,“我知道你来了。”
  “你怎么了?”
  “我在这里打工。”他说。
  “可你是个老头。”
  “你知道别人是怎么说的,”他回答说,“你的年纪和你感觉到的一样大,而我,我觉得自己只有12岁零3个月20天大。”他又笑起来,“和我们当初见面时一样大。现在我们又见面了。”
  “只是暂时的。”我说,准备告诉他关于癌症的事,“我上周得到一个坏消息。”
  “那它是上周的旧消息了。”莫瑞的声音中没有丝毫的关心。

  “我要去喂天津四④的蜘蛛猫了。”巴菲尔大声说,“我让你们两个好朋友私下里四周看看。”
  【④ 天津四:天鹅星座中最亮的一颗恒星,距离地球1500光年,发光能力约为太阳的60000倍。】
  我凝视着莫瑞。“你听不清楚我说的话吗?癌症转移到另一半肺里啦,他们说我最多只能活三个月。”
  “那你为什么不恳求阿里斯泰卖给你奇迹呢?”
  “你到底在讲什么啊?”
  “看看我啊,内特。”他说,“我的模样可不是幻觉,我现在只有12岁,他为我实现奇迹了,他也可以为你实现的。我会求他也给你一份工作的。”
  “一份工作?”我皱着眉重复一遍。
  “一份终身有效的工作。”他意味深长地说,“看看这儿,谁也说不清这里到底经营了多久。看看他吧,要知道他有一次还亲眼看见华盛顿总统骑马从身旁经过呢!”
  “你最好希望他是在撒谎骗你,莫瑞。”我说。
  “你到底在讲什么啊?”他困惑地问。
  “你不清楚自己必须要服侍他多久吗?”
  “你说得好像我成奴隶了。”他抱怨说,“我喜欢在这里干活,他教了我好多东西。”
  “什么样的东西?”
  “你会管那些叫做魔术,可其实它们并不是。”
  “你最好跟我回去,莫瑞。”
  “这样我就可以在眼睛快瞎掉的时候,躺在轮椅里等着腐烂?”他说,“这样我就可以连支铅笔也拣不起来,而且手像着火一样痛?如果我留在这里的话,我就可以永远健康。”
  “你知道永远是多长时间吗?”我反问他,“你在签合同之前没有阅读上面的条款吗?你要花多长时间才能还清你欠他的债?什么时候你才能获得自由离开?”
  “我不想离开!”他几乎是叫喊起来,“在外面除了病痛和折磨还有什么?”
  “外面有世间的一切!”我回答他,“病痛与折磨只是生命中的一小部分,它们都是我们享受生命中美好事物之后应得的代价。”
  “对于我们这样病歪歪的老人,生命中的美好事物都结束了。”莫瑞说,“你不该努力说服我离开这里,我才该努力说服你和我一起留下。”
  “这感觉是在作弊,莫瑞。如果真的有神存在的话,我很快就可以去见他了,而且我打算带着清白的良心去见他。”
  “你错了。”他坚持说,“如果你不留下来和我一起的话,你就是在欺骗你自己。”他顿了一顿,“我不知道他还会为你保留那份工作多久,内特,我认为他并不是很喜欢你。”
  “我得承认事实确实如此。”
  “该死的,内特!你现在只剩下一半的肺,而且还有癌症!你不能这样继续活下去。你不能逆来顺受。一旦你遇到机会就要努力抓住,我们可以再度成为金银搭档,开始新的人生!”
  “我还没结束现在的人生呢。”我说,“也许我只剩下三个月了,也许医生们会提出新的治疗方案。人生永远充满风险,莫瑞。我遵守规矩地活了那么久,我可不想现在开始改变。”
  “就算他们治好你又如何?”他问,“他们会多给你八个月的生命,而他却可以给你80年的青春。”

  就在这时,巴菲尔又出现在店里。“我想金先生已经告诉你这里还有职位空缺?”他说。
  “你不会想要一个病痛缠身、疲惫不堪的老头。”我说。
  “那倒也是。”他说,“病痛缠身、疲惫不堪的老头对我没用处。”他顿了一顿,“不过,我总可以雇到一个年轻又健康的伙计。”
  “我希望你能交好运找到合适的人。”我说,“可惜那个人不是我。我想我最好该离开了。”
  “不看魔术表演了?”巴菲尔问。
  “恐怕这次要错过了。”我说,“我带的钱只够在街对面看电影和打车回家。”
  “那你可以先欠着。”他伸手到空中,凭空变出一支红色玫瑰,然后把玫瑰送给我。“小心有刺。”他提醒我。
  “我第一次到你的店里来,那时候你就变过这个魔术。”我说。
  “不对,银先生。”他说,“每一次的魔术都是不同的,闻闻花香吧!”
  “我闻不到。”我说着,比划一下我的吸氧装置。

  他突然伸手向前,我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他就将氧气管一把扯掉,扔进废纸篓里,“我们这里不允许吸氧,银先生。它太易燃了。”
  我正准备双手抓住脖子,大口喘息地呼吸空气,可是什么意外也没发生,我只做了一个深呼吸。感觉实在很棒,简直是太棒了。
  “现在,花香闻起来如何?”
  我把玫瑰举到鼻子下方。“很香。”我惊讶地说。
  “下次你来,要还我一美元。”
  “内特。”莫瑞说,“你确定自己真的不想留下来?”
  “我做不到。”我说,“你确定自己真的不想离开?”
  他摇头。
  我不知道是应该和他握手告别还是拥抱告别,所以我只是凝视着他,将他的面容印刻在我的记忆中,然后转身出门。

  两天之后我开始治疗。医生们为我做了一堆的CT扫描还有X光透视、血液检查和仪器测试,然后留我独自一人坐等了几个小时。
  最后,医疗组的负责人出来,告诉我他们最初的诊断是错误的,我根本就没有癌症。

  第二天一早,我坐出租车去还欠巴菲尔的钱。橱窗上挂着一个牌子:搬迁至新址。
  我一直在寻找他们。并不是为了接受他当初的提议,只是为了还欠他的钱,也许还为了再见莫瑞一次。
  我听说巴菲尔在罗杰斯公园的摩尔斯大街开了一家店,可等我赶到那里,他又搬家了。
  我觉得他并不想让我找到他,也许他怕我改变主意了。至于我呢,我不知道自己会对他们说些什么——对那个欢天喜地地卖掉自己灵魂的人,还有那个收买灵魂的人。
  不过,我宁愿付出自己剩余人生中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为代价,只为了能最后看一眼阿里斯泰·巴菲尔的奇迹商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