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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之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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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之滨》作者:卡伦·哈伯

  陵墓是由冰凉的棕黄色沙岩砌成,墓内空气具有已历经数百年的强烈的病人气味。吸入这种古老的气体,大慨可以体味到古埃及最繁荣的顶峰,回忆起莲花、蜜酒以及高大石柱间的盛装游行;听到僧侣的诵经,年轻女奴的歌声,以及入侵的罗马战车的隆隆声。
  朱莉亚·卡帕特利斯博士深深吸入一口气,咂咂滋味,再吸一口。然后她把身旁地上正咝咝作响的煤气灯调了调,拾起画刷,重新弯下身去工作,小心翼翼地把一扇假门的基础上的砂砾碎片拂去。这扇门乃是“卡”的进口与出口,如今躯体已成为木乃伊,躺在华丽而俗气的石棺里,停放在墓室的中央。木乃伊用新王国时期象形文字拼出来的姓名是尼斯纳谢夫,用黑色颜料写在一块镀上金色的亚麻布上,2,500年后仍能辨认出来。
  “有好运了?”她的助手、研究生院刚毕业的唐纳德·卡特兰问道,向黑暗处窥视。他手中拿着一盏灯,照出他头上的弧形壁画。
  “你早明白了,还用问这么愚蠢的问题,”朱莉亚说。
  “我们还能再怎么幸运?到埃及来应哈佛大学给的休假年,感谢开罗博物馆,能在萨达拉一座新发掘的陵墓工作,你还要什么?”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我知道。我这是头一次发掘。”
  我从未想到是他头一次发掘,朱莉亚心想。
  “她是个重要人物吗?一位女王?”
  “大概是略小一点的,”朱莉亚耐心地挖着,一只手梳理一下自己的一头亚麻色短发。“必须有王族血统才能当一名女祭司。这是一种对于较次要的王族妻室补偿性的奖励。我怀疑她是嫁给最后几个法老之一的。”
  “这些陵墓真是撩人的神奇物,”唐纳德说。他用手电筒去照墓顶,发现是一幅天体的景色。“女神奈特,天空的女神,手伸向地上,”
  “伸长的手。我一直在想,她的双臂抬着天空,一定累了吧?”
  “也许你想找的会在这里找到,卡帕特利斯博土。应当有证明埃及帝国结束时期是受到不同文明的交叉影响的。”
  “这正是我的想法,”朱莉亚冷冷地说。
  “你发现了证明,就可以在出版物上加以肯定。”
  “是的,在某本教科书的某些脚注里,挨着戴维斯和达里锡特的注。”
  “总要比可怜的同尼姆的结局要好些,”唐纳德说。
  “淹死在尼罗河里、可怜的家伙——一值在怀疑,发掘塞凯姆凯特的金字塔时有没有神在报应。”
  “唐纳德,你说这话真傻。Y朱莉亚闪闪蓝眼睛,表示不耐烦。“更糟的是,你在让我分心。快走,找一个雕像或者什么别的东西去打扫打扫。”
  “我是想帮你。”
  “噢,好吧。把那边墙壁上的象形文字记录下来。不要用闪光灯,当心。这些壁画已经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我真不愿意想到,再过五天。我们也许会把它们全给毁了。”
  “对啊。”
  朱莉亚又回去做她的事。画刷在一个特别难对付的硬壳上拂来拂去。她加重了一点力,冉加重了一点。刷于往碎屑堆里更伸进去一些……再伸进去一些。岩石碎成粉尘,围住了她的手腕。
  “全能的上帝!”
  她凝望着一个凹进去的壁龛———颜色鲜明的雪花石膏雕像排列成行。即使在暗淡的光线下,她也能认出豺神安纽比斯的尖耳朵,长嘴的索斯,长着猫头的巴斯台特。埃及人的神圣众神,离她只在咫尺之间。她身朝前倾,有一股灰尘旋卷起来,把她围住,迷住广她的双眼,直到眼泪流下面颊,又噎住喉咙,每呼吸一下就会带来剧烈的咳嗽,肺里像着火一样。因呼吸被阻,她拼命挣扎,踢倒了煤气灯。她隐隐听到唐纳德的喊声,她跌倒时感觉到他是件如她奔过来。但是光亮已在逐渐逐渐熄灭,很快,什么也看不见了。
  地球那一边,波士顿的比肯山庄,有一座华丽的三层红砖楼房,塞米斯锡拉的黛安娜公主正站立在用树丛围起来的后院之中。一头黑发像瀑布一样披到了后背。夜晚颇有凉意,幸好红蓝两色相间的独特服装抵消了寒冷。她呼吸着刚修剪的草坪带来的新鲜的春天的芳香,星星开始露面,悬吊在银色的月牙下边。
  “美丽的维纳斯,”她默默地祈祷。“赐给所有的人和平之夜,特别是我所爱的人,无论远近。”
  一个奇怪的沙沙作响的声音穿过尘暴朝她扑来。黛安娜立刻伸出手去,抓住一个塑料碟子。
  “哈!黛安娜,我早知道神奇女郎是不会给吓着的!”
  14岁的范尼萨·卡帕特利斯从楼上卧室的窗户探出半个身于来,非常像她母亲,不同的只是有棕色卷发和一对黑眼睛,她指指扔下来的蝶子。“你是个天生的飞盘好手,我早知道了、来吧,扔回来!”
  “你怎么不在做你的几何功课?”黛安娜说的英语带何音乐的调子,她的英语是朱莉亚·卡帕特利斯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教会的。
  “我做完了。来吧,黛安娜。我就是要看看你扔得上来吗?我敢打赌,你们这些住在塞米斯锡拉的亚马孙姐妹们一定是喜欢玩大飞盘的。”
  黛安娜把这个红碟抛到空中。她的运动员反应能力很强,飞盘在楼上窗口转了一个弯,向空中高飞而去,甚至越过相邻楼房铺瓦的屋顶,还继续往前飞,直到失去踪影。
  “可恶!12元5角没了。”范尼萨的身子探出来那么多,几乎要掉出窗外了。“我们一定要把你找回来。”
  作为回答,黛安娜纵身空中,追踪飞盘的去向,赶上了飞盘,一同落到街上。一只名叫巴尔撒扎的爱尔兰塞特种猎狗,以善于摧毁玫瑰花丛或其他观赏植物而在这一带臭名昭著,此时正神气十足地站在那里,摇晃着尾巴,嘴里叼着飞盘。像平常一样,狗主人不知现在何方。
  “好狗,”黛安娜夸了夸它。
  巴尔撒扎嗅了两下。
  “还我飞盘,巴尔撒扎。”
  巴尔撒扎表示不愿意。
  黛安娜叹了一口气,解下套索,套住它的脑袋。巴尔撒扎一张嘴,黛安娜就收回了她的玩具。“好孩子,”她说,“去睡觉吧!”
  巴尔撤扎的红润的大脑袋垂到红润的大爪上,轻声打起鼾来。黛安娜重新把套索系在腰间。
  “干得好,亲爱的姑娘,”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在说话。
  “可惜你怎么没有让它把我的连翘也留下?”
  “朱莉亚吗?”黛安娜调转身来,十分惊讶。
  街上寂无一人。街灯的黄色光晕落在人行道上。附近一棵苹果树的树枝上,蹲着一只鸟。
  “啊,也许下一次,”鸟用朱莉亚的声音说话。
  黛安娜凑近去。
  “伟大的赫拉!”亚马孙公主惊讶得愣住了。
  这只鸟具有一头猪犬的身躯,棕色羽毛,黑色双翅,翅尖为金黄色。凶残的黑瓜牢牢地攫住树枝。但在鸟喙部分有一对小而明亮的眼睛,活脱是一张朱莉亚·卡帕特利斯的脸。一个完美的复制品!一直到亚麻色短发的时髦卷边,以及显示果断样子的双唇。
  “开什么玩笑?”黛安娜追问。“我有幻觉了吗?”
  “晚饭吃什么?”像鸟的东西说。
  “天啊,又来一个残酷的玩笑!”黛安娜说。“范巴萨可不能看到这些。”
  “看什么?我是她母亲。我想去看我的小女儿。”鸟张玩翅膀,优雅地飞上天去。
  “等着!你去哪儿?’”
  “怎么啦,回家啊,黛安娜。我在家等你。”
  “不,你一定不要去。”
  鸟在头顶上缓缓盘旋。“不要胡闹了。”
  这头怪物在让我猜谜呢,黛安娜心想。须臾之间,就不见了鸟的踪影。黛安娜伸手去够腰间的套索。鸟像是了解她的意图,立即高飞而去。
  “阿耳特弥斯,给我引路。”黛安娜抛出套索紧紧尾随逃逸的大鹰。求你了,她默语着。求你了。随着音乐般的当的一声,套索在她手中绷紧。这条发光的绳索的末端,那头马状怪物在那里挣扎,发出粗厉的叫声。黛安娜于心不忍,将它缓缓卷下。
  “睡吧,”她说。
  一双熟悉的明亮的蓝眼睛闭上了。黛安娜战栗了一下。然后她把这只困倦的鹰紧紧握在手中,匆匆赶回卡帕特利斯的家。
  她把鹰放在门口台阶的奶箱顶上,打开了房门。“范尼萨,”她呼喊。“你的飞盘取回来厂。我一会儿就回来。”不等范尼萨回答,她就抄起套索,鹰还套在其内,飞上了黑暗的夜空。
  头上,星星在云间闪烁。黛安娜滑过波动的气流,飞向“老北方教堂”的尖塔。有一扇汗着的富于,为她提供了入口,她无声无息地停在了狭小塔楼的灰色、破旧的地板上。
  “醒来,”她命令。
  一双明亮的蓝眼睛深情地望着她。
  “黛安娜,”怪物叽叽喳喳地说,“见到你太好了。”
  “噩梦野兽。你是谁?”
  “傻姑娘。这么说话!我是朱莉亚·卡帕特利斯,研究古代文化的教授、母亲、朋友——”
  “朱莉亚·卡帕特利斯现在埃及做考占发掘呢,”黛安娜说,“你是谁?怎么回事?”
  “埃及?我就是从埃及来的。”怪鸟显出困惑的样子。
  接着又说:“我是朱莉亚的‘巴’。我来无踪去无影。我爱我的女儿。我爱你,黛安娜,非常爱你。我想再见到你。”
  “再见到?出了什么事了?”
  黛安娜说话的当口,怪鸟变得发虚、不实了,直到完全消失,只剩下破旧的松木地板。套索也空了,掉到了地板上。
  狭小的塔楼里响起了像是巨人的脚步声。头顶上,受电子神控制的教堂大钟在金属模具中摆动起来,发出震耳欲聋的模仿的钟声。黛安娜默默发出一个誓言,重新登空而去。
  卡帕特利斯家的餐厅黑着灯,但厨房的灯是亮的。黛安娜进去的时候,范尼萨正坐在厨角角落里啃匹萨饼,看电视,把脚趾甲涂上绿色油膏。
  “黛安娜——我以为你说过你这会儿不吃东西,”她说。范尼萨低头看看手中的一块饼,不大情愿地放回到盘子里去。“还剩一块,你要吃的话。”
  “不,不,谢谢你,我——我需要去你母亲的图书室查一点资料。不必动弹,奈西。”
  范尼萨耸耸肩、“好吧。我想你知道,东西都摆在什么地方。”
  黛安娜奔上铺着米色地毯的楼梯,进入朱莉亚的排满书橱的书房。她从埃及学部门找出一本资料集。
  朱莉亚真是博学,黛安娜心想。她教我说英语有多耐心。这儿有这么多的书,我一定能找到这个怪词“巴”的解释。
  她下定决心,一本接一本地查找。五分钟过去了,她灵机一动,瞧见了书桌上的电脑。她让朱莉亚或范厄萨教过电脑就好了。也许电脑里储存的词汇表对她有用。肯定范尼萨会帮上忙。不过那就得向她解释,为什么我对古埃及突然发生了兴趣。不行,不行。黛安娜发誓要采用人世间的技术,学会使用这玩艺儿。
  接下来的一本书是《埃及死亡之书)的新译本。黛安娜打开此书,发现下面一段资料时,心都要沉下去了:
  “巴:死去之人的独立存在。系一人头鸟,通常是只鹰,而非陵墓囚徒——能回到生前所在地方,并分享身后的乐趣”彩色绘图显示的鸟,同黛安娜用套索套住的极其相似,但书上这只鸟是乌黑光亮的头发与棕色眼珠。问题仍未解决。
  死去之人的独立存在?可是朱莉亚是活人啊——除非发生了某种麻烦了。她心想。
  楼下电话铃响了。
  “黛安娜,是你的电话,”范尼萨语气中有明显的失望情绪。
  长途电话传来的丝丝声使黛安娜一度国有了希望而心跳加速。但只有一刹那。个是黛安娜所熟悉的那个声音,未听见几句善意的诙谐语好驱散她的恐惧。说话的是开罗医院的院长梅雷兹博士。卡帕特利斯病了,病得很重。必须立刻来一名家属。
  不行,黛安娜想。不行,范尼萨不能做此次旅行。她太年轻了。我去。她犹豫不决。她曾高兴地同意,在朱莉亚不在家的时候,由她来担任陪伴朱莉亚·卡帕特利斯的独养女生活。卡帕特利斯的家,是她在人世间的温暖的避难所;奈西也很快成为她亲爱的小妹妹。要是她现在走开了,谁来同奈西作伴呢?
  在朱莉亚的书桌上,她见到一本皮面册子,封面写着“重要电话号码”。她在里面找到了答案。
  电话铃响了第一声,格洛丽亚·沙利文就拾起了话筒。
  是的,当然我能立刻过来。“没问题,公主,”格洛丽亚的声音热情而略带喉音。“朱莉亚说过,您可能有事要外出。给我15分钟,我就能把零星杂物袋收拾好了。”
  开罗的空气干燥、多尘。城市上空像是罩着一张幕,笼罩着古式圆顶的清真寺和尖塔,以及市郊巨大的、沉默的金字塔群。烟雾使阳光漫射出刺目的光亮,照到什么地方就把那个地方原有的色彩驱赶殆尽。还有那嘈杂声!黛安娜还从未经历过这样不谐调的混杂声:汽车喇叭声,做祷告的赞美声,驴叫声,孩子们的哭喊声。人世间真是一片混乱、吵闹、紊乱,总之是乱七八糟!
  医院里面,则是一片寂静,一张厚厚的、有吸收能力的床单对抚平各种感情、各种思想,都具有感慑力量。朱莉亚就静静地躺在床单下面,身着蓝色的病号服,人体已经抽缩,皮肤干得几乎像羊皮纸,呼吸缓慢得几乎看不出胸膛的起伏。眼睛闭着,唇色发紫,还有探伤的痕迹。黛安娜拿起她的手,也毫无反应。
  “她已经在失去意识的边缘上了,”梅雷兹博士说。是一位严肃的人,清瘦的睑庞,黑色头发,黑色眼珠。他也许就是从黛安娜在朱莉亚书房里见到过的浮雕中走出来的。“她体内有一种炎症,如果我们控制不住,就会要了她的命。她的助手今天上午已死于这种病。我们不得不用冰块降低她的体温。暂时有效,但不能根本解决问题。”
  他在说到最后一个词时,略有一点点不屑的神情。
  朱莉亚快死了?黛安娜不寒而栗。“我可以把亚马孙的医生请来……”
  “那也太晚了,”梅雷兹博土的声调有些刺耳。“我们拿不出办法了。没法救了。”
  黛安娜跌进床边的椅子里。“博土,我想同我的朋友呆一会儿。
  博士看看护士,点点头。“当然可以。”他们出去后,房门关上。
  黛安娜转过身来。
  “亲爱的朱莉亚,原谅我打算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个机会也许能救你。尽管同个人的隐私权相抵触,只要能够帮助你,我还是愿冒招致你不快的风险、招惹众神愤怒的风险。”
  她迅速握住朱莉亚的双手,低下头去,直到自己的前额碰到朱莉亚又于又烫的额头。
  众人祝福的雅典娜,给我智慧吧。众人敬爱的普西芬尼和得墨特尔,在我心中引导找去寻找我的朋友吧!
  我不是在随随便便地祈求你们。我知道这个是我们的做法,我也不会再次请求。可是她的确需要,非常需要。她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对我,对我的姐妹们。对她的女儿。
  时所有她认识的、喜爱的人。请求你们。请帮助我找到她。帮助我!帮助我!帮助……
  这房间、这世界,都在围着她旋转起来。所有的色彩都旋进了易变的光谱,由银色变为白色,又变为无色。一种奇怪的漫弹出来的合唱声灌满黛安娜的耳朵——节奏强烈,从一千年来一千个喉咙里唱出来,像脉搏跳动,像阳
  光照顶,像时间本身。
  黛安娜穿越这怪异的光与跳动的声音。这不对头,她心想。真正空的地方应当是一层又一层的思想、意识与记忆也就是朱莉亚·卡帕特利斯的意识与性格的组成部分。
  可是,只有死亡的头脑才会这么空呀!朱莉亚又并没有歹。现在还没有死。
  光亮逐渐熄灭了,声音也沉默了。
  黛安娜站立在一间石窟的中央,唯一的光源只是一道狭窄的充满灰尘的光线,是从上面某个黑暗中无法看清的远处渗漏下来的,她转身,脚步有巨大的回声,就像是在一个绷紧的鼓面上行动。
  “这是在哪儿?”
  她听到的回答是低低的声音,就像是有人在翻动一页一页的古书。又过厂片刻,才听清有人在大笑。
  “最好问什么时候,不要问为什么。”
  声音穿进她的头脑,有一些奇怪的口音使头脑感到灼痛,
  “那么,现在是什么时候?”
  “你在时间以外,孩子。很少人能走这条路来的。能回去的人更少。”
  “我的朋友现在哪里?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来寻找她的。”
  “你没法找到这名入侵者。她回不去了。现在,按你们人世间的说法,她已经永远走开了。”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事情?你是谁?”
  又是翻书的声音和笑声。
  又来了一道光线,同前一道光线合到一起,就像是镜子里照出来的,借着映照,使光亮增强了。黛安娜因此可以见到高处宝座上横列着的一些形象。看起来都像是人,可是看看脑袋就不然了。
  一尊像是狗脸(或是豺狗脸)大猪嘴。另一尊有凶猛的鸟喙与一双猛禽的眼。另一尊有一张满脸横肉的猫脸。
  与此相邻的是一尊面孔和善的母牛。还有一尊长喙的鸟。
  一尊公羊和一尊鳄鱼。每尊神像都显示出高贵、威严的神气。中央,最高的宝座上,坐着一位尊神,脸部具有非人吐间的尽善尽美,时而金黄色,时而白色,时而深绿色。
  他的名字是不可随便称呼的,低声耳语告诉你:奥赛埃雷斯!
  “我们都是老神。”
  “老神?”黛安娜说。她犹豫了一会儿,“我不认识你们。我来自一个名叫塞米斯锡拉的岛。我们崇拜的是奥林匹克山的众神。”
  又响起一阵子笑声。
  “我们才不理会新神呢。都是从我们派生出去的。”
  “你可以这么想,”黛安娜说。优雅的阿芙罗狄特,聪慧的雅典娜,敏捷的墨丘利,都是从这些奇形怪状的半人半兽降生下来的?他们在奥林匹克山上不知会怎么大笑呢。“什么人崇拜你们呢?”她问道。“哪里有你们的神父。
  教士?这里我见不到,外面世界也见不到。”
  “孩子,我们来自很古老的时代,世界上只有埃及的时代,埃及人在祭坛上崇拜我们。比起现今这个悲哀时代微不足道的礼拜来说,我们更喜欢古代的旧梦。”
  “那就接着做梦吧。”
  “不行啦,一些蠢人于扰我们安眠。蠢人,就像你要寻找的那个,以及类似的人。陵墓不能发掘。亵读必须停上。你这个朋友正好来当警告他人的典型。”
  “朱莉亚?她是无辜的。她甚至想唤起人们对你们的崇敬。为什么要选上她?别人比她来得更早。”因为沮丧,黛安娜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刺耳了。“如果你们真是所谓的老神,你们不喜欢这种考古研究,那么,你们应该现出你们的存在来。如果你们显示出一些神迹,你们的要求就会满足。”
  “不要嘲笑我们,不信神的人!人类种族已落后于礼仪之邦,我们的声音只有在礼仪之邦才能听闻。如今是一个黑暗世界,神的声音只不过是微弱的回声。人们迷失在自己筑成的美梦之中。让他们停止亵读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他们经常想到死亡。这是如今他们所害怕的唯一的事情。有时候,他们连这也不怕。”
  黛安娜不想让话题叉开去。“我的朋友朱莉亚现在在什么地方?”
  “你别想知道。”
  “我要帮助她。”
  “你救不了她。”
  黛安娜挑战性地抄起套索在头顶上挥舞——以赫拉的名义,让这些恶魔回答我的问题!她对准目标撒手让套索飞出去。可是,使她惊愕的是,套索吊在了空中,漫无目的地旋转,金光倒把石窟照亮了。
  “蠢家伙。小魔术对我们不管用。不过,你想见到你的朋友的话,那么,就去吧。那是你的选择。”
  石窟里暗了下来,突然之间,涌进来一股恶浊的空气,混杂着潮湿、沃土与腐烂蔬菜的气味。夜生活的动物叫声打破了寂静。黛安娜发现自己站立在一座黑暗的森林里,高耸的大树像剪影,衬托出雾朦朦的、模糊不清的天边。
  “这是什么地方?”
  没有回答,只有夜生活的动物,只有水的奔流声。一个凡人的声音在恐怖中叫喊。正是朱莉亚!
  黛安娜朝前奔跑过去,矮树丛撕破她,高树枝抽打她的脸与臂。地上满是烂泥,每走一步都要陷进去。
  “朱莉亚!朱莉亚!回答我!”
  她见到了朱莉亚,一些灰绿色的藤条(半是植物半是动物)把她绑在一棵树上。藤条缠着她,紧紧地抱着她。脚下满是婉蜒滑动的蛇,有卷成圈的,有不卷圈的,都有巨大的、伸直的粗颈——眼镜蛇!
  “朱莉亚,别动,”黛安娜给她扔过去一根树枝、一根木头,让她驱赶毒蛇。用套索去套,可是蛇太多了。眼前有一个大树桩,也许会使它们散开。她拒住长满青苔的树皮,使劲拔。树桩一动不动,牢牢地扎根在肥沃的土壤中。黛安娜再次试试,收效甚微。
  仁慈的密涅瓦,我已经精疲力竭了,同世间凡人一样虚弱了。不!让我飞起来,我能把朱莉亚拉出危险。
  她跨出一步,飞到了空中,可是刺耳的砰的一声就掉下来了。亚马孙公主坐起来,揉揉膝盖上的红印。她感觉到已成为凡人,再无神力,不能再救出朋友。
  她眼睁睁地看着、正气恼的时候,这些眼镜蛇竖起了脖子,准备攻击。
  蛇群聚集到一起,摇摆着身子,红眼睛发出红光。这一条趴在那一条身上,互相缠绕着,连结起来,直到堆成一个蛇塔,又成为一个拱门。逐渐的,蛇的活动放慢了,停下来了,然后颜色也变了,成为灰绿色的了。它们成了长满苦薛的石头,不能动弹,眼睛中的光亮也熄灭了,成了某个巨大的阴森森的雕像的皇冠上的浮雕。一条石砌的通道,从蛇拱门朝后弯回来。从这条通道上,传来了潺潺的流水声与隐秘的笑声。
  “黛安娜,”朱莉亚的目光凄凉。“你不应该来找我的。”
  黛安娜没有理朱莉亚。她坚强地去揪开绑着朱莉亚的藤条。没有想到,很轻易地解开了。
  “来吧。”
  命令是从石砌通道上传过来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可是极其有力。
  “我看我们毫无选择,”朱莉亚说。她揉揉被藤条勒出深痕的双臂,伸出手去。黛安娜抓住了她的手。
  两个朋友一同走进拱形的大门。门内,石头发出奇异的光,一面墙上画着太阳在一个朱红色的天空从升起到降落的弧形进程。另一面墙上是一幅阴森的图画,黄色的圆球逐渐变形为一个头饰羽冠状的像人的动物形象,被一些可怕的野兽与恶魔围困着,旁边是一条淌着黑水的河,这条河是从过去引导到今天来的。
  “示巴陵的壁画,”朱莉亚说“我认识的。描述太阳的天体运动。古埃及人的理沦认为太阳须每夜从地底下打出条路来,所以不能保证每天都有黎明。人们在日落后祈祷太阳旅行顺利,第二天重出赐给生命的太阳。”
  “害伯太阳不回到天空来?奇怪的宗教。”亚马孙公主说道。她继续在石路上走下去,只在听到哭泣声时才上步。“朱莉亚?”
  “噢,黛安娜,你为什么要来?你把自己陷进危险之中,全因为我。”
  高尚的黛安娜抬起泪水弄湿的优“你没有道理自责。
  我不能不作努力就放弃你。难道你不是那样对我讲的吗——做朋友就该这样。来吧,我们一道走,找出一条出路来”
  “但愿你是对的。”
  “欢迎到永恒的黑暗来。”——一个声音响起。
  通道一下子开阔,成为一个很大的黑洞穴,中;司淌着
  一条黑水河。河中央,半淹在水里,是一个用缟玛瑙雕成的石像,是一座半沉下去的人面狮身像。两人正瞧着,石像变活了,脸色变绿,双眼白色但无目力。
  “我是奥赛埃雷斯,阴间的上帝。你们被召来接受审判。”
  “奥赛埃雷斯,释放我的朋友,”黛安娜说,“她没有过错。”
  “她该受谴责。”
  “不,”黛安娜说。“你们说你们是神。如果适当的仪式是什么也不知道,怎么来崇拜你们呢?她正在研究怎样来称颂你们。”
  “所有的人都要来到我这里,所有的人都要死。在这个后世里,没有什么荣耀要称颂。没有仪式,没有庆典。
  她是个亵读陵墓的人。我们已经止住了在她以前的亵读者。现在我们要上住她。”瞎眼的脸略略转向黛安娜。“你是自愿到这里来的。你可以留下来死去,也可以回转活下去。不过,那个人——她必须过这条黑水河。”
  “黛安娜,留下来,保存你自己。”朱莉亚低声耳语。
  “我要同我的朋友一道去,”黛安娜宣称。“如果我们能活下来呢?”
  雕像怜悯地笑笑。“不可能活下来,除了太阳神雷一霍拉克底。即使他,也要在他的小船里作一番恶斗,才能到达黎明。去,跟随神去吧。”
  第二道石拱门,门框上雕刻着一些龇牙咧嘴的矮人。
  她们来到后,门即打开,门那边的尽头是一个灰色的木质平台,被潮水侵蚀,从平台下去就是那条黑水河了。河边,一个饰有羽冠的人在等候着,近处停泊着一条围裹着黑布的渡船。
  人形向她们作手势招呼她们上船。她们一上了又凉又滑的甲板,他就把船趟开。渡船很快进入急流,迅速向下游驶去。
  “你就是叫‘雷一霍拉克底’的那个人吗?”黛安娜问这个沉默的船夫。
  船夫转过身去不予理会。
  黛安娜发现有人捅捅她的臂膀,听见朱莉亚对她说:
  根据《死亡之书》,太阳神在阴间斗争期间,每夜都要改变外形。如果这就是他,他不会回应的。”
  船头有一排象形文字,突了出来,就像是浮雕。
  “你能认读吗?”黛安娜问。
  朱莉亚眯起眼看。“带着眼镜就好了。让我看看,我只能用等似的方法,因为他们不用母音,也没有字母表。”她仔细地看那些符号。“我想,说的是:‘永无日落——永恒战斗——白日胜过黑夜。’多么的肯定。”
  饰有羽冠的人形因有羽毛遮挡,看不清楚面孔,似乎吃了一惊,把身子转向她们。然后,再次缓缓地把身子转回去,凝望着不透明的河水。
  她们经过一段河水,岸上有一排站立的石雕人像,都没有脑袋。
  河水逐渐湍急,她们突然进入一个大洞穴,黑色的石壁包围着她们。如今河水更急了,一些带锋利棱角的大石头挡在河中,形成危险的激流,激起冰凉的河水溅进船中。船夫沉着地掌着舵,绕过最危险的障碍,但是,有一块未注意到的巨石使船驶进一个漩涡,几乎就要淹没在漩涡中心。渡船的船帮又撞击在一块露出的岩石上,船帮被劈开,船内开始进水。
  这河水比冰凉的山泉还冷,恶臭的黑水灌进船里。黛安娜的双脚已经麻木了。她很快发现,想在这条凶恶的黑水河中游泳,必不能持久。因此,她抽出了她的套索。光线十分暗淡,套索只能发出很可怜的、无光泽的一点点亮光。一只木桶漂过来。黛安娜用套索把自己和朱莉亚套住,跳到了木桶上。
  “凑合用用吧,朱莉亚、抱歉。在这个奇异的阴间,我现在差不多已是一个凡人。”
  “欢迎来到了猴屋,”朱莉亚一只手搂住了黛安娜。
  “憋住气。”
  河水把她俩吞没。
  她们在冰凉的、发臭的河面下,像两个洋娃娃被强劲的水流翻上翻下,抛来抛去,因不能呼吸,肺部憋得疼痛。看来她们正要呛水淹死的当口,河水把她们吐出来,让她们浮在水面上,喘着气,周围都是木头碎片。
  “朱莉亚,你没事吧?”
  “我还完整。我估计。”考古学家剧烈地咳着,靠紧她的这位亚马孙朋友。“我们那位沉默的伙伴怎么样了?”
  同周漂浮着渡船的碎片,可是不见沉默的船夫的踪影。
  “我估计沉到河底去了。朝岸上蹬吧。”黛安娜说。摆动两条腿像摆动大树干那么沉,但她们仍奋力登上了岸,躺在冰凉的土地上,静静地躺着,直到呼吸接近正常。
  黛安娜坐了起来,浑身发抖。“朱莉亚,这是什么地方?会有什么事?我从没见过这些怪物。老神?神圣的赫斯提,这样一个处所能存在于时间之外、空间之外、历史书记载之外吗?”
  考古学家开始发笑了。
  黛安娜端详着她,觉得很奇怪。“有什么可笑的?”
  “指责别人不说自己,”朱莉亚说,“不要跟我要天真。
  一位亚马孙公主,住在传说中的岛上,跨越无法想象的混乱的空间,来到人世间。你能怀疑这个事实或任何现实吗?你击败过许多虚构的妖魔与当代的坏人,还对我说过许多存在于其他神话中的地方和奇异世界。”
  黛安娜勉强笑笑。“我想我懂你的意思了。我尽量相信吧,可是挺难。”
  “尽你最大的努力。”朱莉亚站了起来,拧干衬衣。
  “我不相信船夫淹死了。”
  “他还能上哪儿去?”黛安娜也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水。她卷起套索,围在腰间。“有一条深入树林的小径,我们走这条路怎么样?”
  朱莉亚环顾四周。“我看我们别无选择,除非你突然又有了飞的能力。”
  “不像会有。”
  小径突然开阔成了一条地面铺得很好的通行大道,两旁徘列着许多方尖塔和人面狮身。这条路把这两名妇女引出梦魇穹盖、动物尖叫的树林,走向凹凸不平的红色悬崖。她们走近崖壁,见到石壁上雕刻着一座带有许多大石柱的石殿堂。
  平台两旁大石凳上,坐着两组长胡子的老人,每组九人,平台上放着一台乌木制成的大天平,空着。
  朱莉亚喘了一口气,站着不动,呆视着,脸色发白。
  “有什么不对了?”
  “这是审判会。我从《死亡之书》上知道的。”
  “我记得在你图书室里的这本书。”
  “是的,”朱莉亚说,声音里边有不祥之兆。“他们要来秤一个人的心,看他的一辈子好不好。”
  “真的是心脏?”
  朱莉亚默默地点点头。
  “我受够了。”黛安娜抓住朋友的胳膊。“朱莉亚,我想这些都是你发高烧出现的幻觉。你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而我钻进了你的头脑,努力拯救你。对这些梦魔幻觉我已经受够了。来吧,我们回到河上去。我会扎一个筏子,我们漂回去,走出这个梦魔。”
  “退路是没有的。”——声音说。
  她们的双脚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抓住了。就像是木偶,两位妇女被强拉着蹒跚前进,来到台阶的下边。
  “坐下来作证。”——声音说。
  她俩被推搡着坐到了硬邦邦的石凳上,往上一瞧,一个恐怖的场面在眼前展开。
  一个瘦削的男人,上身赤裸,前来接受审判。长着鸟喙的索斯站着,一只像爪的手伸向前去,戳进那个男人的胸膛,男人痛得大喊。鸟神把手缩回,手中握着那颗跳动的红心,就像是握着一个石榴。
  豺头神安组比斯上来,高高捧起乌木天平。一根黑色羽毛落进秤盘里。
  “这是‘迈阿特’也就是‘真实’的象征、”朱莉亚向黛安娜耳语道。
  索斯转身,换了一个称重物,是一头巨大的红橙色类人猿。类人猿笨手笨脚地把人心放到了秤盘上。
  此时,这人顾不得疼痛,用音调很高、节奏单调的痛哭声喊道:“喔,我生命的心,喔,我生命的心,喔,我轮回的心,不要作证反对我!不要为这个审判会制造反对我的理由。不要在管秤人的面前让天平的一头沉下去。”
  安组比斯的黄眼睛闭着,柔滑的黑脑袋向一边略略倾斜。
  “您是我的灵魂、我的身体、我的‘卡’,您使我四肢健康,”男人唱着颂歌。他一面唱着颂歌,一面跪了下去,失去了力气。尽管没有风,搁着人心的秤盘摇摆,摇摆,略微下沉了一点。
  安组比斯显出非常和蔼的样子,用柔软的男高音说道,“好了,审判结束。”
  一阵大风刮来,卷起树叶与碎屑,裹住此人,随着一声大吼,把他掷下来,变成一个黑色的不动的形状。朱莉亚看过去,那东西上面有很怪的闪光,就像是它周围的空气在跳动。这块石头转动起来,雕像进到光线里,显示出一个巨大的多鳞的脑袋,一张大嘴,上下两排尖齿,四肢强壮有力,末端有尖尖的爪子。
  “那是什么东西?”黛安娜问。“我估计是一座雕像。”
  “这是埃谬特,她等待召唤。”朱莉亚说。“她是地狱的嘴。经过审判,奥赛埃雷斯认为没用的,就让埃谬特把这人吃掉。”
  她们无奈地眼看着这头咧着嘴笑、卑鄙可恶的野兽把高声喊叫的男人狼吞虎咽地吃进肚里。
  “走到前面来。”——声音说道。黛安娜发现自己身不由主地登上了通向平台的高台阶。她站在他们的面前,昂起头,看着他们。
  “我是塞米斯锡拉的黛安娜公主,受到奥林匹克众神的宠爱。看在众神的面上,我给你们几分敬意。”她优雅地一鞠躬,跪下一条腿。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豺神安纽比斯问。“现在没有轮到你。”
  “我要寻找我的朋友。”
  “那么,站到一边去,她来受审。”豺神安纽比斯说。
  黛安娜感到刮过一阵风,朱莉亚站到平台上来了。鸟神索斯走近发抖的妇女,伸出了手。
  “等等,”黛安娜大叫。“我来替她。”
  豺神安组比斯转身过来面对着她。黄眼睛同黛安娜的非凡人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睛相遇。
  “你明白你请求的是什么吗?”
  “我明白。”
  “黛安娜,”朱莉亚说,“别犯傻。”
  “如果我通过了审判,你们释放我的朋友吗?”
  “只要你通得过。”
  “那就开始审判吧。”
  一阵灼痛,把她肺中的空气都赶出来了。黛安娜痛得透不过气来。疼痛停驻在胸部,她恐怖地见到索斯的手里握着自己的心脏。会是怎样呢?
  “不要提问题,”豺神安组比斯说。“只有接受。”
  乌木天平准备好了。黛安娜屏息看到自己的心脏放进了闪光的秤盘。微微摇摆了两下,持平了。
  在场的众神也透不过气来。
  “她是纯洁的。”一个声音道。
  “不可能。梳黑发辫的人是异教徒。”一个声音道。
  “可是天平不会错。”另一个声音道。
  一个像打雷的声音盖过了别人:“她不会没有过错。她是另一个世界来的,她来救那个亵渎者。她应该被吞吃掉。”
  “不,”朱莉亚说。
  众神望着朱莉亚。
  “不,她是无可指责的,”朱莉亚的语气越来越坚强。
  “请听我说,喔,医疗救命之神英霍特普。天上和地上的女神奈特。不要让你们的女儿黛安娜被关进黑暗。”
  “不许说话!”——声音说道。
  “我不会沉默!”朱莉亚大声说。她的语气更加坚强。
  “我崇敬国王米尼斯的伟大业绩,他统一了可爱的国土。我尊崇诸神的荣耀。我恳求你们放过我的朋友。”
  在这些坐着的众神背后,一些阴影流动、翻滚,模糊像影子样的一张张面孔出现,并低语着。
  “怜悯,怜悯,”——有声音道。
  众神在犹豫。
  黛安娜受到痛苦折磨,十分虚弱,望着自己的心脏还在豺神安纽比斯的发光天平上怦怦地跳着。豺神拿他的琥珀色的。坚韧的目光看着她。他也许在说:“接受吧!”
  黛安娜在想:是的,神是有多种的,存在着另一类神.我不能对他们提出质疑。喔,雅典娜,给我以智慧吧。
  她微微地听到一个热情、逗乐的声音在她脑中耳语。
  “外面世界来的怪舌头女儿,你不知道在外国土地上必须穿上当地衣裳吗?不要召唤你那些怪怪的没用的神。不如召唤那些能帮助你的神。把全部荣耀归于塞克迈特、巴斯台特、穆特。召唤太阳神雷的力量,他甚至能吓退阴间之蛇尼赫布考。赞美纯洁的白昼的荣耀。否则你就死。”
  “你是谁?”黛安娜低声地问道。
  再次响起了那平静的笑声。“活着时,我是诸神喜爱的一位公主,外表同你不无相似,但名叫哈珀谢塞特,我在这个名义下统治埃及,直到我不受诸神所喜爱,庙宇被亵渎,被毁掉。后来的世界从石尘中筛出来,重新发现了我。你的朋友不是一个亵渎者。赞美白昼吧,增强太阳的刚毅。”耳语声越来越弱,终于消失。
  白昼,——黛安娜想。是的。日升时的太阳多么光辉灿烂。午间的光照在绿地上,照在人们朝上的脸上,赐与我们生命。她站在那里摇摇晃晃,朝着摇摆的天平伸出手去。
  豺神安纽比斯已经走开。秤盘上已是空的,她感到胸间已有稳定的心搏声:勒一特,勒一特。
  她觉得自己强壮一些了,便转过身去面朝诸神。“哦,伟大的诸神,”她说,她的声音在黑暗的石庙内回响。
  “哦,两界的伟大、敬畏的诸神,伟大的塞克迈特,高贵的巴斯台特,可爱的穆特,光荣的雷,我用我的赞美来替代蜂蜜和香料,我用我的尊敬来替代棕榈复叶和酒。”
  朱莉亚惊讶得张开嘴巴,但什么也没有说。
  黛安娜举起双手向诸神致敬,戴着手镯的双胞交叉越过头顶。当金属的手镯相碰时,发出一个火花,金色,放光,一个小太阳,照遍她的全身,于是,她重新得到了能力。重新得到了威力。
  “走吧,”诸神对她说,“不过另一个人必须留下。”
  “不,”黛安娜说,她攫住朱莉亚的胳膊,转身往高处一卡跳离平台,又一个筋头翻到了石头地上。一股气流托住她们,把她们送往高处,越来越高,远离了可怕的死亡国戏台。
  “瞧,”朱莉亚喊道:“哪就是船夫。”
  下面,那个熟悉的饰有羽冠的人形缓缓登上台阶去接受神圣的裁判。
  “我不能把太阳留下不管,”黛安娜说,套索已在手,一根抖动的、发出声响的金绳抛下去成为一个发光的弧形。金绳套住了饰有羽冠的人,把他提升了起来。
  “不!”
  众神的喊声还在黛安娜的耳边撞击,黛安娜已经窜到黑水河的河口与通道,朝白昼回返。
  一股寒冷的龙卷风在阴间洞口处赶上了她,猛烈地旋转她。然后,身子下面的风散开了,她和珍贵的小船一同堕入寒冷的墨黑的河。
  河水呈现紫灰色,拍打着河岸,岸上,众山之下,有一些庙宇的剪影清晰可见。头上,一条沙漠和石头组成的弯曲的线隔开了河与天,天空是淡淡的柠檬白色。正是日出时分。
  但是,光焰并不来自天上的圆球。而是来自她们身边的人形,一个饰有羽冠的人形,正脱去黑袍,赤裸地站着,放射着光芒,绽开一个如此欢快的欢笑,以至烧干了两位妇女的泪水。世界在她们周围转着,金色的圆球升起,光辉充满天空。在她身后,那件扔在河岸上的黑袍在白昼的第一道光线中蒸发消失了。
  “我不知道太阳是一个女人,”朱莉亚说,喘着气,擦拭掉泪水。
  “不是女人,”黛安娜说,她想要笑。她握住朱莉亚的手,朱莉亚也握紧黛安娜的手,作为回答。但是她周围的场景解体了,美好的感觉也随之消逝。现在的她,正在朝上漂浮,越过虚无飘渺的一层一层的思想与回忆。那边,一个有卷曲棕发与黑眼珠的年轻男子漫不经心地站在门口。稍远一点,一个同样发色同样眼睛的圆脸婴孩在那里格格地笑,牙牙学语。旁边又有一张黑色的裹尸布,暗示朱莉亚丈夫的死亡。使黛安娜更为惊讶的是,她见到在一个粉红玫瑰扎成的花圈中竟有她自己的图像。
  黛安娜心中还在思念着亲爱的朱莉亚,她微笑着从这个思念冉冉升起,直到一股令人欢快的香味引导她回到人世间,一间医院的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药味。
  黛安娜斜躺在椅子里。墙上的挂钟说明梅雷兹博士走出病房留下她同朱莉亚两个人,还只过去五分钟。
  门打开了。“女超人,我想我们该再次让她降体温了,”梅雷兹博士说。他摸了摸病人的额头。博士抬起了头。“她凉一些了,凉多了。”
  朱莉亚睁开眼睛,孱弱地微笑。
  梅雷兹博士惊讶得跳起来。
  “你做了些什么?奇迹。真是奇迹。”
  “不是奇迹,”黛安娜说,“所有的一切,归于信念。”她朝朱莉亚眨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