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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统四凶 特工王戴笠的四大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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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统四凶—特工王戴笠的四大杀手
金山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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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第一章 北风萧萧
第01节 鸡鹅巷五十三号:“特工王”的“辉煌”梦
第02节 陈恭澍:辣手书生入江湖
第03节 开学典礼:蒋介石亲临“打气”
第04节 初到平津站:两大杀手成知己
第二章 惊天一枪
第01节 八大胡同:刺杀令惊醒冶游梦
第02节 六国饭店:老军阀欲做新汉奸
第03节 张敬尧:一代奸枭命赴黄泉
第三章 肆虐洋场
第01节 沈醉不知归路
第02节 亚尔培路:征途漫漫,丹心一点
第03节 阴谋:毒手伸向国母
第04节 一代豪杰血溅亚尔培路
第05节 《申报》:一篇“评议”招大祸
第06节 报业大王魂断博爱镇
第07节 怪西人案:沈醉再露头角
第四章 铩羽北国
第01节 抗日居然“有罪”,杀忠良竟会有功?
第02节 老乡见老乡,背后给一枪
第03节 黑枪好躲,毒掌难逃
第04节 急令:刺杀石友!!!
第05节 小掌柜骗了大杀手,陈恭澍亡命走天涯
第五章 追命惊魂
第01节 追命枪:杀手失手,汉奸真奸
第02节 惊魂枪,刺客技穷,汉奸漏网
第六章 血仇难泯
第01节 大难突起,戴雨农痛失上海滩
第02节 利斧劈向民国前总理
第03节 二煞争权:耗子动刀窝里反
第04节 除夕之夜,汉奸外长名登鬼录
第05节 东洋魔女和六十七号魔窟
第06节 汉奸们的卖国三策
第七章 千里追杀
第01节 蒋介石骂娘,汪精卫哀叹
第02节 军统杀手千里“大赶集”
第03节 月黑风高杀人夜,刺客初探高朗街
第04节 初战失利:毒面包枉费心机
第05节 二次出击:众杀手追命红河口
第06节 夜闯汪宅: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
第八章 缠刺汪逆
第01节 重入江湖:陈恭澍接任上海滩“掌门”
第02节 朋友不“义”、学生有“情”,汪精卫逃过两次暗杀
第03节 青帮“老太爷”命丧“掌心雷”
第04节 王天木评戴笠:“违仁背义,男盗女娼!”
第05节 祸水惊魂:王天木大交华盖运
第06节 青岛特工战:戴雨农“赔了夫人又折兵”。
第九章 浴血洋场
第01节 大流氓不敌大杀手,假保镖枪击“张大帅”
第02节 美女施媚,厨师举斧除汉奸
第03节 特工大战,上海滩血光冲天
第04节 日本“摩登”队长遭阉割
第05节 陈恭澍被捕,戴雨农痛哭
第十章 血色残阳
第01节 山城滴血,杀手平步登青云
第02节 恶有恶报,赵理君至死不明
第03节 国民党日薄西山,众杀手惶惶四散
第04节 苦海有岸,岸在北京;杀手有幸,幸在自新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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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有人评价:国民党的失败,原因在于其实行黑暗的法西斯特务统治。大陆时期
的国民党,有两支臭名昭著的特务系统:军统和中统。军统是国民党军事委员会调
查统计局的简称,专门从事侦察、盯梢、绑架、暗杀等罪恶勾当。
谈起军统,人们就会想起戴笠。在戴笠手下,有一批喽罗走卒为其拼死效力。
其中,赵理君、王天木、陈恭澍、沈醉备受戴笠青睐,被称为“军统四凶”,是戴
笠多方网罗的四大杀手。这四大杀手,有着超级私欲,为了一己之私不惜残害忠良
;有着超人恶智,处处为害中国,不断花样翻新。盯梢、密捕,刀砍斧劈,枪杀毒
毙,事事展示其毒辣;长城内外、大江南北、海内洋外,处处晃动其身影。吉鸿昌
被杀、杨杏佛喋血上海滩、史量才绝命沪杭路、宋庆龄遭恐吓、鲁迅受监视、杨杰
被追杀……这都是军统四大杀手的“杰作”。
需要说明的是,四凶们所处的时代正是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反对封建主
义、帝国主义是当时历史条件下中国人民的首要目标。“兄弟阋于墙,共御其侮”,
镇压人民的刽子手也会为维护其反动统治而消极地对抗外来侵略者,军统就曾经对
汉奸、日本侵略者展开过暗杀。本书根据曾公开发表的有关史料对此也作了一些描
述,比如:张敬尧倒毙于六国饭店,殷汝耕险遭毒药鸩命,梁鸿志死里逃生吓破狗
胆,陈菉除夕丧命使群奸惊魂,汪精卫受国人唾骂,遭遇千里大追杀……我们相信,
读者会以阶级分析的方法正确地认识当时的历史。
嗟乎,若夫民主昌盛,政体先进,则吉鸿昌、杨杏佛、史量才诸君何至于被暗
杀,汪精卫、张敬尧、殷汝耕等辈自当公堂候审、明正典刑。军统势力大张,四大
杀手崛起,实是中华民族大不幸,是时代大悲剧。试想,赵理君流氓出身,无情无
义无是非,唯知以杀人为职业、以杀人为快乐,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媚上欺下横行
不法,最后死于内部纷争,如此社会渣滓,竟会受戴笠垂青,成为军统第一大杀手,
公道何在?试看,王天木长袖善舞,巧于钻营,为人八面玲珑,善结人缘。为了一
己之私不惜投靠汪伪充当汉奸,使抗战遭受重大损失,如此巨奸大逆,竟然未遭惩
处,国民党统治之黑暗于此可见一班。试问,陈恭澍文武全才,受过良好教育,心
存报国之志,办事勤勉,体恤下属,若能弃恶从善,追求进步,为国为民贡献其才
智,岂不是国家之福?试评,沈醉一个爱国的热血青年,竟然受骗进入军统充当戴
笠的鹰犬,以至在罪恶的道路上越滑越远,竟至于不辨是非,利令智昏。在中国共
产党的教育下,沈醉能认清罪恶,改邪归正,著书揭露军统罪恶,实为国家之大幸。
此为识。
编著者
1997 年1 月于北京
【1】鸡鹅巷五十三号:“特工王”的“辉煌”梦
1932 年春天。
没有一点春的气息,倒像秋的萧条。料峭的寒风时时送来零星的枪炮声。
北方,东北军在和日军作战;南方,大大小小的军阀各据一方,混战不休。
似乎那硝烟弥漫了整个天空,天宇一片灰暗。阴沉沉的天宇笼罩下的几乎是光
秃秃的原野上,时而可见三五成群的急慌慌的逃难者的身影。所以这秋似的肃杀中
又含着一丝慌乱、一丝躁动。
而此时的南京城在雾的笼罩下却显得异常静谧。实际上,北方、南方战争的消
息每次传来,都要在市民中引起一阵不小的波动,但这波动恰如一枚石子在池塘中
激起的涟漪,一圈圈荡开去,最后消失了,于是一切又归于平静。
特别是在早晨,店铺的门大都闭着,街上不见行人,除了几声沉闷的狗吠,一
切都静默着。这时一辆黄包车疾奔而过,那铃声在空旷的大街上传得很远,异常清
晰,更将那寂静衬得近于恐怖。
这黄包车在大街上跑了一段,转入一个巷子,最后在一座房子前停了下来。这
房子门前有一丛矮树,墙脚的一棵青藤爬上树又攀到了墙上,一直蔓延到屋顶,透
过稀疏的藤叶,可看到墙上斑驳脱落的痕迹,而那扇门却是新漆过的,门上的铜环
特别醒目,在门的右侧的墙上镶着一块长方形的牌子,上面的字由于风雨的侵蚀已
有点模糊,不过还可辨认出是“鸡鹅巷53 号”。
这房子虽旧,但在周围破旧房屋的衬托下却显得有点威严,或者说是神秘。
坐在黄包车上的人下来,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币递给车夫,然后走到那门前,迟
疑了一下,举起手扣打了一下门环,那门马上就开了,一个头从门缝中伸出来看了
看,然后将门打开让外面的人进来,又关上门,对着客厅喊了一声:“陈先生到了!”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早迎出了客厅,连声说:“来来来,老弟,祝贺你!”
一边伸出粗短黝黑的右手,紧紧握住了陈先生的手。那中年人浓眉大眼,隆准高颧,
身材不高却极为结实,那张长长的马脸很有特色,说话时五官都在运动,鼻子抽动
得特别厉害,似乎是患了慢性鼻炎,说起话来鼻音很重。
“多谢雨农兄的栽培!”陈先生随那人坐了下来。“哪里,哪里!雨农自跟随
校长以来,出生入死,唯尽忠而已。校长此番委我以此等特殊任务,我等当誓死效
力。你们此次参谋本部特务警员训练班任务艰巨,我希望你们以后会成为特务处的
栋梁之才。”那人说到这里,抬起头看了看挂在正中墙上的一幅画像,然后接着说
:“训练班班主任由参谋本部第二厅厅长申听禅兼任,不过我将亲自训练学员,一
定要培养出大时代的特工精英,才不负校长的重托。恭澍老弟,我对你甚为信任,
我打算让你担任班长,你要随时向我汇报这些人的情况,你可以写成便条,”将头
转向站在旁边的起先给陈恭澍——原来陈先生名叫恭澍——开门的人,“金南,每
周一、三、五,你到训练班将恭澍弟写的便条取来。”金南答应了一声:“是。”
看了看坐在沙发上仍有点拘谨的陈恭澍,说:“陈兄,戴长官对蒋校长可谓忠义两
全,当年打张作霖,戴长官为报送情报,屁股都磨掉了一块肉,三天三夜没命地工
作……”陈恭澍称为雨农兄的人原来就是戴雨农。戴雨农打断了金南的话:
“那有什么?”既而又叹道:“以前我一个人跑单干,条件确实太差了!恭澍,
你们一定要利用好条件,好好训练,好为校长效力啊!”陈恭澍连连答应:“是,
是!还望雨农兄多多栽培。”
戴雨农将陈恭澍送出客厅,让金南将恭谢送到门口,自己回到客厅,坐在沙发
上,抬起头又望了望挂在墙上的画像,然后将目光转向窗外,想起刚才金南说的话,
不由地陷入了回忆之中。
他名叫戴笠,原名春风,早年丧父,在母亲蓝月喜的拉扯下成人。童年的生活,
许多事已记不清了,甚至连那生活的艰难、母亲的操劳和痛苦都成了模糊的云烟。
不过他还记得第一次离乡投军的情景,对了,是浙一师。他是抱着“立功边塞,显
亲扬名”的愿望入伍的,——在这个动乱的年代,除了这一条路,还有什么办法出
入头地呢?但不久,他参加的队伍被打散了,他的希望破灭了,只好又狼狈地回到
家乡。然而他不堪白眼,更不堪寂寞,于是毅然地离开了家乡去寻找发迹的机会。
他先是在沪杭一带流浪,结识了“斧头帮”帮主王亚樵,还有胡宗南。什么国民革
命、北伐、东征,在他看来都没有什么意义,不过他知道要想出人头地,他只有投
身到这社会洪流中去,于是他离开了王亚樵,继续流浪。他对1925 年有着说不出
的感情,那一年孙中山在北京逝世,国民党因此失去了重心,各派政治力量开始重
新组合,一片混乱,“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谁是贤主呢?他在这个时
候才切实感到国家、政治对个人荣辱升沉是息息相关的!就在这迷惘时刻,大小报
纸上纷纷登出关于蒋介石的新闻,他看着“蒋介石其犹龙乎”的大红标题,似乎于
迷茫黑夜中看见了一点时隐时现的亮光,于是毅然南下广州,进了黄埔军校。 想到这儿,他收回目光,转过头来又看了看那画像。
对啊,情报,情报!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在黄埔军校六期骑兵科时经常
打同学的小报告,这算不算搞情报呢?他当时将同学的一举一动都汇报给军校的监
察干部胡靖南,很得信任,满以为可得到提升,步步高升的梦想就会实现了。谁知
道后来他贪污公款,泄露了出去,他怕制裁,逃离了骑兵队,甚至连毕业典礼都未
参加,以后每想到这儿都有点屈辱,但不知怎么的又有点快意。
他跑到南京,见到了已成蒋校长随从副官、专门负责情报工作的胡靖南,在胡
的授意下,不顾生活的艰难,拼死为蒋介石槁情报,虽备遭凌辱与讥讽,但终于在
蒋介石心中占有了一席之地,不久就被任命为上尉参谋。他将这当作“出人头地”
的开始,他认准了蒋校长,知道蒋可以给他富贵,对蒋死心塌地。蒋校长的每一次
接见,每一句鼓励的话,都让他平添无穷动力,“为校长上刀山,下火海!”
他确信自己没有选错主子,蒋校长确实是他的“知己”。蒋校长筹建嫡系秘密
团体“蓝衣社”(三民主义力行社,复兴社)没有忘了他,他能以小字辈与前辈同
学互道短长,身忝十三太保之列,全是因为蒋校长的栽培。特别是让他担任蓝衣社
的核心组织特务处的处长,更使他受宠若惊。在蒋校长找他谈话,让他兼任军统局
第二处处长以便开展工作时,他感激莫名,对蒋校长发誓:“从现在起,我的头就
掉在地上了。”他于1932 年4 月1 日正式受命在南京许府巷成立的特务处本部任
职(乙处),另在联络组原址南京鸡鹅巷53 号设立私人办公室(甲处),处理机
要事务。鸡鹅巷53 号就是他现在住的地方。
他知道蒋校长成立蓝衣社的真正用意。1932 年前后,日军吞占了东三省,在
华北和内外蒙地区疯狂开展特务活动,共产党的军队向国统区频频进击,共产党的
代表在上海开展统战工作,直接危及国统区中心地带,而国民党内部派系纷争剧烈,
蒋也被迫下野,在浙江奉化隐居了一段时间。在这样的情况下,蒋为了确保权力永
驻才决定建立秘密团体。他知道特务处在蓝衣社中的地位,同时他自以为此职非他
莫属,他以为自己完全具备了特务的素质:忠诚、驯服、易于驾驭,而且残忍,卑
劣、冷酷、敢冒险、会欺诈。但他仍万分感激蒋介石,他要放手大干一番,以报蒋
介石的知遇之恩,同时实现自己的飞黄腾达之梦。于是他想到了建立一个完全由自
己控制的组织,训练最精干的特务完全为己所用,从而实现自己的抱负,他从黄埔
军校同学中物色了三十名做骨干,在“外国语言训练班”的幌子下进行特务专门训
练。刚才送走的陈恭澍是他最先看中的干才。
【2】陈恭澍:辣手书生入江湖
从戴笠住处出来,陈恭澍不想马上坐车,想自己走一走。此时街上的行人仍很
少,雾渐渐散了,天空仍是暗暗的,他却觉得比刚才明朗了许多。戴笠的一番话让
他觉得信心无穷,虽然还有那么一点阴影没全除去:这个组织到底是干什么的?无
论如何,他现在可以施展自己的抱负了,那无所事事、迷惘无措的生活是多么可怕
啊!
他本是黄埔五期步兵科学员,当初是豪情满怀,抱着“丈夫志四海”的大志弃
笔从戎的。然而当他步出黄埔军校,只觉得一片茫然,国家政局混乱,党派纷争,
何正何邪?谁主浮沉?原先的一腔热情顿时凉了许多。他思考了多天,最后决定投
奔蒋校长,报上不是也说“蒋介石其犹龙乎”吗?
他还记得刚到南京被蒋介石召见的情景,当时像他一样的黄埔各期学生有很多,
和他一起被接见的就有一百多人。
蒋介石依次与他们握手并询问姓名籍贯家庭情况。挨到他的时候,他无意中直
看了蒋介石的眼,那双眼睛是笑着的,显得慈和,但他却觉得这慈和后面藏着什么
东西让人发悸。“你是五期的?”蒋介石的很温和的问话使他从那一愣中醒了过来。
“是的,校长。”这是他第一次单独和校长谈话。“你对什么工作感兴趣?”陈恭
澍又抬头看了看蒋介石的脸,那是多么慈和的一张脸啊。“部队中的军事工作已生
疏了,其他性质的工作都愿学习。”“好,好。”“蒋介石用笔在花名册上做了一
个记号。
他心中委实感谢寄信邀请他的一期老大哥曾扩情,更对蒋校长充满了敬意。从
黄埔毕业好几年了,出头无路,报国无门,这次或许可如愿以偿了。
果然三、四天后他就接到通知,到“中央军校特别研究班”受训。当时军校政
治部主任悌任班主任,沈遵晦任秘书,只有十四人,却都是蒋介石的精英。他十分
感激蒋校长的赏识,决心要大干一番。只可惜六个月训练期刚满,蒋校长就被迫下
野,回老家奉化去了,研究班连毕业典礼都没举行,就如风流云散,各人为前程奔
波去了。他对前程一筹莫展,不知何去何从,于是还留在南京。和他一起住在花牌
楼忠义巷的还有黄埔军校一期的黄剑秋、二期的张炎元,他们也是研究班学员,呆
在南京,谋求出路。
每到下雨天,他都要光着头在雨地里散步,让那冰凉的雨水浇洗去他心中的郁
闷。同住的几位同学都把他当作怪人,唉,他们哪里理解他现时的心情啊?他有时
甚至想,只要有人赏识他,给他事干,哪怕杀人放火他也干。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认识了戴笠。
当时戴笠是来看望黄剑秋和张炎元的。那是一个雨天的午后,雨渐渐停了,天
色渐亮,从门缝里射进来的日光照在来客的脸上,那一张长长的马脸特别醒目,特
别是那不住抽动的鼻子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来,来,介绍一下,这位小老弟是五期同学陈恭澍,这位老大哥是六期的戴
雨农。”黄剑秋介绍道。戴笠和陈恭澍握了握手,就坐下来和黄、张二人聊起来。
陈恭澍插不上嘴,有点尴尬地坐在旁边。是戴笠意识到了冷落一旁的陈恭澍,就转
过头来和他搭灿:“恭澍老弟,你与剑秋、炎元都在中央军校特别研究班训练过吧?
主要学什么课程?”陈恭澍回答道:“学的都是校长亲自指定的几部书,《陆象山
全集》、《王阳明全集》、《曾文正公全集》、《戚继光治兵语录》,还有《三民
主义的理论体系》,都是自己阅读,写出心得,校长亲自批阅。”戴笠点了点头:
“校长总是希望我们每个人都能有所作为。小老弟,前途无量,一定要好好把握啊。”
陈恭澍听了此话,不禁感慨万端,叹道:“只可惜现在校长下野,满腔抱负无
从施展,陆放翁有词:‘壮岁从戎,曾是气吞残虏。阵云高,狼烟夜举。朱颜青鬓,
拥雕戈西戍。’何时才能实现此壮志啊?真是‘儒冠自来多误’啊!”戴笠似乎此
时才对他刮目相看,转过头来,直直地看着他,半晌道:“小老弟堪称黄埔儒将,
他日定能大放异彩。”
“大放异彩”,他是多么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啊。在这个时候,听到戴笠对他的
如此评价,他十分感动,简直把戴笠当成了知已。 然而和戴笠交往越多,越觉得戴笠神秘莫测。
一次戴笠不请自来,陈恭澍请他坐下,他也不谦让,坐下来就问:“你认识曹
霄青吗?”语气十分冷淡。陈恭澍呆了一下,回答道:“岂止认识?
我们俩同年入伍,同排同班,住上下床。他是日本明治大学毕业,我只念到中
学,谁知我们却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他说到这儿看了看戴笠的脸,那张脸毫无
表情。“自从他四期升学进入政治科,我因病落后编入第五期步兵科后,分手到现
在,始终没再见过。”
戴笠淡淡地问:“如果曹霄青眼下就在南京呢?”陈恭澍不假思索地说:
“我得去看看他。”有点怀疑地看了看戴笠:“他真的到了南京?”戴笠面上
依然无表情,只耸了耸肩:“我只是希望而已。”
戴笠站起来向门口走去,到门口停住脚步,又转过头来对陈恭澍说:“曹霄青
正在上海帮着胡汉民搞‘新国民党’,从事反对校长的分裂活动。你尚年轻,希望
你好自为之。”脸色特别阴沉,陈恭澍只觉得背上一阵发冷。
蒋校长不久又出山,国民政府迁往洛阳而蒋校长驻节徐州。陈恭澍当时仍住在
忠义巷,他记住了戴笠说的“韬光养晦,等待时机”,所以生活虽然拮据,但读书
著文悠然自得。一天,他正读《孙子兵法》,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跳
起来,打开门,只见戴笠站在门口,似乎走得很匆忙,喘着气。陈恭澍从黄剑秋、
张炎元那儿知道戴笠是蒋校长的老乡,又在校长官邸任职,上次蒋校长下野回奉化
戴笠没跟去已令他大惑不解,蒋校长已出山驻节徐州,戴笠仍留在南京,更令他惊
讶不已:“雨农兄如何未去徐州?”
戴笠没作答,从身后的背包中拿出一个大信封,信封背面打着非常醒目的鲜红
的火漆印,“老弟,你即刻将此信送往徐州,当面交给校长侍从参谋戴颂仪,拜托
拜托。”陈恭澍看了看信封上的鲜红的火漆,又看了看戴笠信任的目光,心里一阵
激动,爽快地答应:“雨农兄尽管放心!”戴笠递过乘车证和几块银元,压低声音
说:“有一列专车停在徐州火车站,车站附近有武装警卫,也有便衣警卫。你一定
要找到戴参谋,让他亲自签收。”
陈恭澍顺利地完成了戴笠交给的任务,整个过程并不怎么曲折,也没有什么危
险,但却让他更觉得戴笠的神秘。特别是他送信回来后,戴笠让他推荐一个最熟悉
的福建籍的黄埔同学,他推荐的四期同学连良顺,至于找福建籍同学的用意,戴笠
没说明,他也不好深问。而连良顺面见戴笠后不久就神秘地失踪了,而黄剑秋也不
知去向,这些都让他感到神秘,更感到戴笠的莫测高深。戴笠决非是蒋校长官邸的
一般属官,而是……他想起了历史上的东厂、西厂,头皮一阵发紧:自己是不是已
卷入其中了呢?不过他也想起了无所事事、报效无门的令人窒息的痛苦郁闷,想起
了戴笠对自己的赞赏和信任,他相信戴笠决非凡人,跟着此人日后定有一番作为,
士为知己者死,那紧张、恐惧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当戴笠派人问他愿不愿意参加“革命军人同志会”时,他感到一阵激动,
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先来试探的是一位神秘的不速之客,自称姓潘,那人毫不客气,走进屋来,坐
在藤椅上,刁上一支烟,点着了,喷了一个烟圈,才问道:“你叫陈恭澍?五期步
科?”陈恭澍从椅子上欠了欠身,答道:“是。”那人从出身一直问到思想教育,
又从国家谈到国际形势,陈恭澍坐在那儿茫然地答着、听着。那人临走对他说:
“过几天会有人找你谈话的。”
陈恭澍感到莫名其妙,又隐隐约约地感到要发生点什么,觉得他的生活要出现
转机。
果然第二天他刚刚起来就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却是同期毕业的同学小易,陈恭
澍愣了一下:“你就是潘……说的那人?”小易也不解释,简单地叙了叙别来之情,
然后直起腰,显得庄重起来:“不兜圈子了,谈正题吧。
我们建立了一个充满新生命的政治组织,这个组织推崇蒋校长为领袖,以军校
同学为骨干,力行三民主义,重振革命精神,牺牲个人利益,以钢铁的意志,严明
的纪律,在校长的领导下,共同开创新局面……”
陈恭澍只听得心潮激荡,两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椅背。小易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变
化,仍很平静地说:“你愿不愿参加?”陈恭澍在激动中似乎没听到问话,小易又
问:“你……有什么顾虑吗?”
陈恭澍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声问:“我可以参加?真的?”
几天后他就成了“革命军人同志会”的一员。现在他才知道是戴笠推荐的。
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黄包车夫用嘶哑的嗓子招呼着客人。陈恭澍要回三道高
井,招手要了一辆黄包车,坐上去,那车夫吆喝一声:“起介!”迈开小而快的步
子跑起来,渐渐消失在大街的尽头。
【3】开学典礼:蒋介石亲临“打气”
南京三道高井,实际上是一排不成格局的旧式建筑,多是两层木板楼房,但排
列得参差错落,给人以杂乱之感。长年的风吹雨打日晒,楼房板壁上班斑驳驳地长
着青薛,显得衰老而肮脏,和前面的碎砖煤渣铺的灰色街道倒很和谐。但在大门的
左上头挂着一块崭新的木牌,破坏了这和谐,木牌上赫然写着“外国语言训练班”。
实际上这就是“参谋本部特务警员训练班”,是戴笠培养特务骨干、党国栋粱的地
方。
楼房错落之间有一块空地,紧挨着空地的是一间破旧的大屋子,屋子里整齐地
摆着三行十五张长条桌子和十五条长板凳。这就是训练班的教室兼礼堂。和礼堂紧
挨着的就是饭厅,饭厅里七八张方桌,几条长凳零乱地摆在方桌之间。教室西北方
的两间矮房就是班本部办公室,办公室里摆着几个高低不等的长桌,桌上各铺着一
块蓝中发白的桌布,没有门,只挂着一张门帘。
学员的宿舍在办公室的斜对面,宿舍里非常阴暗,走进去,潮气、霉味、臭味
混和着扑面而来,陈恭澍刚踏进宿舍,一个大嗓门就嚷起来:“老陈,快来!怎么
在外面溜了这么长时间?不是说严守纪律,不能离开院子吗?你个小白脸胆子倒不
小!说!是不是泡妞去了?”这大嗓门名叫赵理君,和陈恭澍是黄埔同一期同学,
去年他也跑来南京,和陈恭澍一起被蒋介石接见过,蒋介石下野后,赵理君跑得不
知去向,戴笠要招黄埔系同学组织训练班,不知怎么把赵理君找到的。
赵理君是蒋介石同乡,浙江人氏,他长得牛高马大,大方脸上两条横肉不时地
扭动,两只眼睛平时黯淡无光,有时候却闪现邪淫的亮光。他没读过几天书,好勇
斗狠,在家乡曾经横行一时,因为他那块头,那天不怕地不怕地气势,人见人怕,
遇事总让他三分。至于他进黄埔、跑到南京,现在又加入训练班的目的,他直言不
讳地说:“有饭吃有觉睡就行,管那么多干什么?
毕业几年,都闲出鸟来了,得找个事干啊。”当然还要有女人嫖,这一点,不
知是他忘了还是不好直说,他没有提到。和他一起来的好多人都有同感:“对啊,
总得干点什么。”
所以条件虽然简陋,他们都不在乎,无门无窗潮湿阴暗的宿舍到底比当年在黄
埔住的那种四面透风、抬头见天的竹棚子营房好多了,一日三餐虽不丰盛,但到底
有保障,那无业无钱、每日三餐都成问题的日子真是不堪回首啊!
不过当政治指导员李士珍宣布纪律时,他们却大为不满了。当时他们正在吃饭,
一个头戴礼帽身穿中山装的人走进饭厅,拍了一下手:“同学们,静一下!鄙人名
叫李士珍,是你们的政治指导员。”他清了一下嗓子,接着说:“既然是特训班,
希望各位自觉遵守纪律。全体学员在受训期间,不得离开这个院子,不得请假外出,
不得与外界通讯联系,写家信也不准。”赵理君带头嚷起来,其他人也一起起哄:
“这不成监狱了吗?”“不干了,我们走!”李士珍眼一翻,大吼道:“你们是受
过训练的军人吗?这样规定是有原因的,过几天你们就会明白。”
赵理君光着上身从床上跳下来,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浓痰:“操!淡出鸟来了!
真想快点出去,干!特务就特务,只要有吃有喝有女人就行!”他和陈恭澍是上下
铺,两人时常聊天,赵理君经常讲起他横行乡里的风光,嫖女人的风流,所以他在
陈恭澍面前不忌讳谈女人。
陈恭澍悄声说:“明天就要举行开学典礼了,到时候校长要来。”一提起校长,
赵理君马上变老实了,他只和蒋校长面对面地谈过一次话,但就这一次使他觉得蒋
校长非常厉害,是哪点让他有这种感觉的呢?他说不清,这次他和蒋校长只对看一
秒钟,不,不到一秒钟,就在这一刹那,他觉得校长的笑着的眼里闪过一丝寒光,
他吓得马上收回目光。老赵天不怕地不怕,也许要怕老蒋了。
第二天天刚亮,指导员李士珍就吆喝起来:“快起来!快吃饭!准备迎接校长!”
一辆灰色的轿车在高低不平的煤渣铺的小巷道上颠簸着,几乎悄无声息地驶近
三道高井,缓缓地停下来,在淡淡地还未散尽的雾的掩盖下,像幽灵一般,车门慢
慢地打开,一个人从车上下来,打开后面门,一个五短身材、长着一张长长的马脸
的中年人先走下来,接着一个身着藏青色中山装的人走下车。那个长脸的人上前敲
了下门,门马上就开了,一个头戴礼帽身穿中山装的人走出来,对穿藏青色中山装
的人鞠了个躬,接着就把门外的人领进来,一直领到那个破旧的教室前。教室前墙
上早挂上了孙中山的遗像,另一幅是蒋介石的肖像,很明显,那个穿藏青色中山装
的人就是蒋介石。学员早已整齐地排成两队,那个戴礼帽的人就是李士珍,他喊了
一声:“立正!”学员齐刷刷地收起脚。蒋介石一扫众人,走到画像前,举起右手,
那个长脸的人显然就是戴笠,他向学员打了个手势,三十名学员一齐举起右手,跟
着蒋介石宣读誓词: “余誓以至诚,奉行三民主义,服从领袖命令,遵守团体纪律,尽忠职守,严
守秘密。如违誓言,甘愿受最严厉处分。谨誓。”
蒋介石又将每个学员仔细看了遍,哼了一声,表示很满意。他回过头看了戴笠
一眼,看来,他选戴笠没有选错,建立特务处这一着没错。
建立力行社,是他在奉化痛定思痛决定的,当时日军已侵占了东三省,共产党
力量越来越壮大,而国民党内部争斗不休,汪精卫、孙科、李宗仁都把矛头指向他,
他甚至不得不装模作样下野一段时间。他感到要保住自己的权力,就必须有由自己
的亲信组成的秘密团体。他把《墨索里尼传》读了好几遍,又仔细看了亲信刘健行
写的《意大利黑衫党》小册子,决定建立一个类似黑衫党的特务处,这个处应该成
为力行社的核心。
他选戴笠作处长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戴笠是浙江人,是他的学生又是亲信。
而且戴笠是六期学生,资历尚浅,对他只有服从,戴以前给他搞过情报,他对戴笠
的能力是非常赏识的。
他想到这儿,又扫了一遍如柱子一般齐齐地立在那儿的学员。他对戴笠办特训
班的想法很欣赏。这三十名学员都是他的学生,他下野前,他们都来南京拜见过他,
都被安排在特别政治研究班中学习过。戴笠先让陈恭澍拟好三十人名单,又把这三
十人一个个叫到鸡鹅巷53 号谈过话,最后将名单交给他审查,他看后很满意。这
三十个人他都仔细研究过,他们的出身、背景他都有所了解,现在他们的名字他都
能一一叫出来:赵理君、陈恭澍、赵世瑞、徐远举、何龙庆、陈善周、廖宗泽、田
功云……
蒋介石慢慢地坐在戴笠搬来的太师椅上,开始训话:“你们都是我的学生,是
我们党内最优秀的人才。今天,你们很光荣地被选入首期特种工作训练班,你们将
是革命的先锋,革命的保障。许多人不了解特种工作的性质和重要性。特务人员是
国家民族的灵魂。领袖的耳目。特务工作是一种非常的工作,每个工作人员都要有
坚韧不拔的精神,要抱定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要甘做无名英雄……
蒋介石话音刚落,学员们就按预先的安排,齐声喊道:“牺牲小我,保卫国家,
保卫领袖,做无名英雄!”
戴笠站到前面,对着画像敬了礼,转过身来面对学员,带着浓重的鼻音说:
“校长的话真是一字千金,我希望大家能铭记在心,作为行为准则。特训班意义重
大,我希望你们刻苦训练,百炼成钢,不要辜负校长的教导!”
李土珍把课程表捧给戴笠,戴笠又恭敬地递给蒋介石,蒋介石扫了一眼:
“好!特工,就要成为全面人才,速记、绘画、驾驶、生化、侦察、特别是射
击,要好好训练,要做到弹无虚发!”戴笠恭敬地应了声:“是。”
学员们立正站好,目送李士珍将蒋介石、戴笠送到门口。蒋介石、戴笠和卫兵
上了车,小车慢慢地开动,颠簸着开上了街道,渐渐地消失在街尽头的薄雾中。
【4】初到平津站:两大杀手成知己
一列火车呼啸着在空旷萧条的原野上奔驰着。时值初冬,天气已是很冷,西北
风已刮了起来,所以列车上的窗户大都关着。旅客哈出的气在窗玻璃上凝成细碎的
水珠,从外面看一片模糊,看不见里面的人。但奇怪的是,有一个窗户却敞着,一
个身穿黑衣的年轻人静静地向窗外望着。
这个人就是陈恭澍。在他旁边的是他的特训班同学杨英、戚南谱。
陈恭澍面无表情地望着几乎是空无一物的荒野,他的内心却如潮涌。在特训班
中一直盼望快点结业,好真真实实、痛痛快快地干一场,谁知真到了结业,要分赴
外地真刀真枪地开展工作时,他却有一种被推上悬崖的感觉。
说到底,他们就是杀手啊,“杀手无情,快意江湖”,说起来容易,那血、那
凄厉的号叫,他都不敢去想象,那究竟是人,是肉体啊!
他不由地回想起结业聚餐会上的情景。
那次聚餐会是在晚上举行的,除了二十七名学员(另外三名因病退学),还有
处长戴笠,副处长郑介民。陈恭澍正和对面的杨英谈着什么,戴笠领着郑介民转到
他跟前,陈恭澍站起来叫了一声:“戴处长,郑处长!”
戴笠拍了拍他的肩,对郑介民说:“耀全兄,你自称孙武子传人,恭澍老弟也
对《孙子兵法》颇有研究,你们应该切磋一下啊!”
郑介民似乎有点不相信,或者说似乎有点瞧不起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是吗?”陈恭澍恭敬地说:“请郑处长指教!”他从别人那儿零星地听到些
关于郑介民的事。据说郑介民对戴笠很不服气,本来郑介民二期毕业,戴笠是六期
肄业生,论资历,戴笠根本比不上郑介民,谁知老蒋却让戴笠当处长,压在他头上,
他怎能甘心呢?
郑介民也许是想刁难一下陈恭澍,就挑出《用间篇》问他,谁知陈恭澍对这一
篇最熟,侃侃而谈:“孙子分间为五种,而反间最重要,只有当反间提供了情报,
其它四间才能发挥作用。是以韦孝宽仕北周而齐人反间,齐之动静韦氏皆晓,故破
高欢以数次,官居骠骑大将军。”他看到郑介民的脸色渐渐缓和,眼中露出欣赏的
神态。郑介民举起酒杯,连连说:“好!好!恭澍老弟是个帅才,将来一定大有作
为。”
他想到这儿,不由地在心中反问自己:“我真是个帅才吗?我这可是第一次要
独立负责一项工作啊!北平的情况到底怎样?不知能否容我有一番作为?”
他本来想到杭州,倒不是他在那儿有什么背景或特殊关系,只是想那儿是他的
老家,还有那杭州的风光他也想细细地欣赏。那天晚上聚餐会后,戴笠在班本部办
公室里逐一与毕业学员谈话,挨到他时,他走到办公室窗前,却看见戴笠和赵理君
正谈到兴头上。戴笠看了看放在桌上的一张纸,抬起头问赵理君:“你上黄埔前,
在家乡干什么?”今晚戴笠似乎特别高兴,那张平时阴沉着的长马脸上一直保持着
笑意。也许是看到戴笠高兴、温和,赵理君露出了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态,讪笑着说
:“也没干什么,交些朋友,吃喝玩乐。后来为了争一个婊子,刺伤了洪门中人,
宁波呆不下去了,只好去了广州。”戴笠似乎非常欣赏,嗯了一声说:“不错,不
错,有胆量。不过不仅要敢打,还要会打。”又低头看了看桌上那张纸,“你在工
作志愿表上填的是上海。上海可是很乱啊,你可要想清楚。”
赵理君挺直了身子,粗声答道:“我老早就想到上海闯一闯,只是没有机会。”
戴笠看了看赵理君,笑了起来,“老实说,你想去上海,是不是因为上海的娘
们风骚?”
赵理君也跟着粗声粗气地笑起来。
陈恭澍进去的时候,戴笠正在看他的工作志愿书。听到脚步声,戴笠抬起头来,
陈恭澍恭敬地叫了一声:“先生。”不知什么时候,陈恭澍改“雨农兄”为“先生”
了,他对戴笠也由原先的知已感渐渐转为敬畏。戴笠指着那张表问:“你怎么想去
杭州呢?”陈恭澍想了一下才说:“也不知为什么,也许因为我老家是杭州,感觉
亲切一点吧。” 戴笠用中指关节敲着桌子,想了一下,说:“我打算派你去个重要地方,我觉
得只有你能胜任这个工作。”站起来,走到墙上挂的军用地图前,看了一眼,回过
头说,“我想让你去北平,那儿的特务工作还没开展,我希望你能在北平建立特务
处分站,将工作开展起来。”
陈恭澍没想过当领导,有点踌躇:“先生,我才疏学浅,怎能独挡一面?
还是……”戴笠打断了他的话:“恭澍老弟,你应该还记得誓词吧,要服从命
令,牺牲小我,保卫领袖。北平是华北重地,虽名为蒋校长领导,实则为东北军、
日本人控制,校长需要北平方面的情报,我们要往北方发展。你不是想报效国家吗?
这正是好时机啊。”戴笠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弟,我相信你的才干,你
一定会把工作搞好的。”
陈恭澍按戴笠的安排第二天早晨去了鸡鹅巷53 号一趟。戴笠送给他一把意大
利制造的大口径勃朗宁手枪,他接过来,只觉得沉甸甸的。戴笠的那句话,他现在
想起来仍不寒而栗,“反对校长者,必死无疑!”戴笠说这句话时,眼中闪着冷冷
的杀气。
火车在天津停下,乘客一拥而下,站上顿时一片嘈杂,但过了一会儿,人群弥
散到街道上,就象固体在液体中溶化一般,慢慢地难以辨出了。
平津一带是京畿之地,当年曾十分繁华,但后来由于国家多故,人人皆有朝不保
夕之感,也就无心去装饰点缀了,甚至破损的建筑也无人修补,所以现在天津给旅
客的感觉就是陈旧,一切都是灰色的、黯淡无光。当时日本人为建立“满洲国”,
迅速向关内挺进,一大批日本特务窜到天津,收罗失意的军阀政客、帮会头目、地
痞流氓,暗杀主张抗日不肯妥协的知名人士,而国民党右派也在天津布置下了特务
网,刺探情报,暗杀明劫,弄得人心惶惶。
早在1928 年,国民党就将手伸向了华北,但由于各派地方势力的强有力的控
制,国民党机构形同虚设。尤其是1931 年“九·一八”事变之后,日本帝国主义
步步进逼,国民党势力濒临破驱逐出华北地区的危机。而当时的东北军、西北军不
甘于国上沦丧,要求抗日,特别是冯玉祥、张学良、方振武、吉鸿昌等国民党将须
对蒋介石不满,纷纷请缨请求抗日。共产党发动人民群众反对内战,要求一致抗日。
蒋介石深切地感到,要想在华北站住脚,必须将所有的异己力量逐一消灭,所以1932
年初一成立力行社特务处,他就密令戴笠在天津成立特务处分站,为全面控制华北
打前锋。特务处天津站设在英租界,很隐密。
陈恭澍和杨英、戚南谱差不多是最后下火车,站上空荡荡的。杨英、戚南谱转
乘平津列车径赴北平。陈恭澍则出了站,坐上了一辆黄包车,往英租界方向行去,
此时已近中午,街上行人却很少,西北风刮过时发出一阵尖利的啸声,太阳已到了
头顶,但那清冷的光照到人身上让人更觉寒冷,街上的店铺大都半掩着门,只有几
家当铺门大开着。
黄包车在一扇门前停下,陈恭澍付了车钱,仔细看了看门牌号,然后按响了门
铃。门上的了望孔开了,一只眼往外看,陈恭澍从口袋中掏出戴笠写的便条从门孔
中递进去,门接着打开了。那人身着西装,脚穿方头皮鞋,呢子鞋罩,衬衫领子雪
白,系着丝质花领带。
“你是郑……”陈恭澍有点迟疑。来津前,戴笠曾向他交代过,天津站站长名
叫王天木,原来的名字叫王仁锵,在英租界的化名则是郑士松。王天木是东北人,
东北讲武堂毕业,做过保定军校教官,到日本留过学。后来戴笠组织“十人团”,
把王天木拉了进来,王天木成了戴笠最信任的部下。1932年初戴笠秉承蒋介石的旨
意成立天津站,首先想到了王天木,于是派他以郑士松的化名打进了天津英租界。
“恭澍老弟,来来来!”王天木打断了他的话,把他领进客厅。客厅里非常豪
华,黑漆家俱闪着耀眼的亮光,对门墙上悬挂着巨幅水墨山水画。一道门通向里间,
门上挂着紫色门帘,那帘子还在动着,陈恭澍踏进门时看见一个衣着艳丽十分妖治
的女人一闪身进了里屋。
陈恭澍忙将目光收回来,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一个佣人走进来,将两杯咖
啡放在茶桌上,又退着出了客厅。
“老弟,年轻有为啊!”王天木点着一根雪茄,吸了一口,吐了个烟圈,然后
将头仰靠在沙发背上,抖动着双腿。
“还望郑先生多多指教!”陈恭澍已习惯了训练班中的比较艰苦的生活,从没
想到可以这样享受。
王天木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站起来,走到陈恭澍跟前,伸出肥白的右手拍了
拍陈恭澍的肩,“干我们这一行的可要抓住机会好好享受啊。一手握枪,一手搂女
人,这才叫风流倜傥,快意人生。老弟,可别太苦了自己噢!
哈哈!”那张又白又胖的圆脸上,本来就很细的眼更眯成了一条线。
陈恭澍似乎有点听不惯这样的话,不置可否。王天木转回身又坐回沙发上,看
见陈恭澍看着墙上的一幅字,于是喝了一口咖啡,坐直身子,恢复了开始时的庄重
神态。“老弟,看你满身书卷气,一定读了不少书。说实在的,我本来也爱看书,
可是那些书……唉!不提了。这幅字是我乱涂的,老弟你要是喜欢的话,就送给你
做个纪念吧。”
陈恭澍连连摆手,“郑先生,这,这……”王天木已把字取了下来,拿在手上,
又看了一看,“‘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老弟该是满腔豪情壮志,
苏东坡的这首词送给你最合适啊!”
陈恭澍见如此,也只好收下了,“多谢老兄,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知怎么的,他对王天木忽然产生一种亲近感。
王天木留陈恭澍吃午饭,在饭桌上王天木拍着胸膛保证:“老弟,以后有什么
难处找我就是了。”
饭后,王天木用自己的汽车把陈恭澍送到天津站,陈恭澍踏上了去北平的列车。
……
【1】八大胡同:刺杀令惊醒冶游梦
北平不愧为百年古都,那巍峨的宫殿、宽阔的广场、平直的街道,处处显示出
一种壮观。百年沧桑,风吹雨打,红色的宫墙、街壁大都脱落了,留下一块块疤痕,
就好像是故意添上的点缀,本来是深紫红色的墙壁也褪成浅红色了,这都使北平城
显得古老,但不知为什么,这破旧中仍不失威严。再加上各地方、各种各样的人云
集京城,大街上人群川流不息,更给人以兴旺昌盛的感觉。
实际上真正能体现北平风味的还不是这宫殿、楼台、大街,而是胡同。
那一条条胡同,长的短的、曲的直的、宽的窄的,连接着、交织着,形成了一
个网,每条胡同都是一个世界,人们在各个世界里生活着,快乐地生活着,当然也
有烦恼,但却从来不知道什么是苦难。
然而事情很快起了变化。先是日本鬼子侵入中国,占了东三省,这在北平人的
心中引起了一阵波动不安,不过到底东北离北平还远,何况还有山海关作屏障呢!
所以北平人很快就平静下来。到了1933 年的春天,日本兵占领了热河省,并且已
经向驻守长城的中国军队开了火,北平人才感到做亡国奴的危险,据说日本鬼子特
别凶残,占领一个地方就烧杀淫掠,无恶不作,如果鬼子真打进了北平,各人的脑
袋不是很难保住吗?再加上日本特务在京城里制造的一起起血案,弄得人心惶惶。
街上人少了,大半店铺半开着门,有的干脆关门停业了,这个时候有什么生意好做
啊?
与大街的萧条冷情形成对比,胡同里的人显得多起来,有时候甚至拥挤不堪。
特别是前门外的八大胡同,更是热闹非凡。胡同两边是一座座楼房,大都是两层,
古式建筑,磁瓦、飞檐、红漆柱,也许是刚涂刷过吧,大都显得十分华丽。特别是
其中的“韩家潭”胡同更显得一派繁华,一座名叫药花馆的楼张灯结彩,人进人出,
十分热闹。天渐渐黑下来,人不减少反而增多,男女的嘻笑声一阵阵地从楼中传出。
一个三十来岁的伙计站在门口招呼着客人:“哎——郑大爷,陈大爷,姑娘可等着
您们呢!”
门上的“清吟小班”大招牌下挂着两个大红灯笼,灯光照到客人的脸上,前面
的一位脸形瘦长,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后面的一位身材魁梧,圆胖脸,头发梳得一
丝不乱。接着又从车中下来一人,穿着长衫,戴着一顶黑礼帽,帽檐遮住了灯光,
看不清他的脸。
圆胖脸招呼后面的两位:“恭澍老弟,世维,今晚上我们要热闹热闹。
哈哈!”
原来戴金丝眼镜的年轻人是陈恭澍,穿长衫的是白世维。
去年,陈恭澍告别王天木,到了北平,选择北长安街十八号作联络站,在门口
挂了个“军事杂志社北平分社”的牌子作掩护,就算是建立了特务处北平站,开始
了特务工作。一开始只有三个人,他和杨英、戚南谱,后来随着工作的开展,工作
组阵容也逐渐壮大起来,先是戚南谱介绍了军校七期同学白世维,特务总处王光槐
推荐了王云孙,接着王天木介绍了张君武,张君武又介绍了侯子川,陈恭澍在同京
江立生处又认识了范行。
戴笠特别注意北平站的特务工作,当陈恭澍刚组织好班子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
戴笠带着机要秘书毛万里等人到了北平。戴笠对他的工作大为赞赏:
“恭澍,一定要好好干。”转过头指了指坐在旁边的王天木,“有机会多向天
木兄请教。”当时是在北平东城区的栖凤楼戴笠住处,戴笠将华北一带的特务召集
到一起,面授机宜,天津站站长王天木当然也来了。
戴笠正过脸,严肃地说:“你们都是党国英才,华北稳定系于你们手中。
你们一定要努力工作,不要辜负校长的期望!”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刷地站起
来,齐声喊道:“是!”
“你们各人应自励自修,充实自己,加强工作能力。要抛开书生气质,要敢做
敢为,要学会杀人!”戴笠长马脸变得特阴沉,他用手做了个杀头的动作,陈恭澍
不由得心里一紧,他觉得“书生气质”那句话似乎是针对他说的。 他十分庆幸,到北平几个月了,虽然收集情报也遇到一些危险,但还没有接到
暗杀的命令。不过心情也够紧张的了,想起了王天木的话:“一手握枪,一手搂女
人。”这时他才理解。北平城里有许多妓馆,八大胡同就在特务站附近不远,陈恭
澍开始经不住张君武等的劝说,到菂花馆逛了一次,后来自己又去了一次,渐渐地,
他去妓馆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女人真是忘忧物啊,他只有在妓馆里听着妓女的打情
骂俏、撒娇撒痴的嗲声,才能将悬着的心放下来,真正地轻松。他就是在这样的心
情下在菂花馆里认识飞龙小姐的。
他第一次找飞龙只是因为这名字有点怪,想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以后每一次到菂花馆他都要找飞龙,是什么地方吸引了他?飞龙并不很风骚,
打情骂俏的本领也比不上其他姐妹,但她的圆圆的未脱天真的脸,笑起来腮上的两
个小酒窝总让他想起少年时的女友,唉,家国多故,战乱频仍,她不知怎样了?还
能见到吗?万事沧桑,即使能见到,又不知她变成了什么样?
特别是飞龙的那一双眼睛吸引了陈恭澍,不知为什么,即使在笑时,那双大眼
睛里也含着一丝忧伤、幽怨。每当看到她的眼,陈恭澍心里总是一阵激动。渐渐地,
接触越来越多,飞龙似乎对陈恭澍产生了信任,断断续续地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了他。
其实今晚上即使王天木不拉他,他也是要来菂花馆的,他已经有两天没看见飞龙了。
那位郑大爷就是王天木。
王天木的女儿到北平来读书,他就在北平租了房子,将全家都搬了过来。
他自己也常常呆在北平。王天木惯会风月,八大胡同他几乎逛遍了,每个妓院
里有多少姑娘,有几个是绝色绝艺的,他几乎了如指掌。今晚上他将陈恭澍、白世
维拉来陪他痛快地玩一晚上。
“今天我带两个兄弟过来热闹热闹。你帮他们挑两个姑娘。”王天木对应声出
来的老鸨吩咐道,他还以为陈恭澍是第一次逛妓院呢。
大厅里挤满了打扮得花技招展的佳丽。当他们走进去时,其中一位特别妖艳的
女子早站了出来,“咦,原来是郑先生,这么长时间勿来,我还认为早把我忘了呢。”
一口吴哝软语,甜腻之极。
王天木伸出肥白的手在那女子的嫩脸上拧了一下,很得意地对陈恭澍、白世维
说:“怎么样?含春小姐可是京城的‘花国大总统’啊!”又转过脸来对含春说:
“替我这两位兄弟介绍两个风流的姑娘,怎么样?”
含春用小手指敲着王天木的额头,嗲声嗲气地说:“郑先生就是心肠坏格。你
们男人个个都无良心,当面千好万好,转过头去就把我们给抛在脑后格。”
王天木满脸陪笑:“我住在天津,怎能天天来陪你呢?我们原来的那班老朋友
呢?他们不是经常来吗?五爷呢?他可是最疼你了,恨不得把全家都搬来送给你呢?”
“哎哟,别提五爷了。五爷家的雌老虎凶巴巴地吓死人格。五爷身上既勿有钱,
又给看得出不了门,别提多可怜了。”
王天木说的五爷名叫吴泰勋,字幼权,他是前黑龙江督军吴俊升之子。
吴俊升与张作霖同时遇难于皇姑屯,张作霖的儿子张学良便与吴泰勋同难相怜,
拜了把兄弟,相互照拂。他出手大方,好交朋友,在华北一带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戴笠知道吴泰勋神通广大,早在跑单干搞情报时就想方设法结识了他,王天木还是
他介绍给戴笠的呢。那次戴笠带着毛人凤来北平视察工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
的得力干将介绍给吴泰勋,他知道多结识人特别是有势力的人对情报工作的重要性
:“你们在此关系太少,我要在北平逗留几天,你们跟着我,多认识些人,以后的
工作便好做一些。尤其是五爷,你们一定要认识他。”
吴泰勋果然介绍陈恭澍认识了许多人,有地痞流氓、黑帮头子,也有上层社会
名流。戴笠这一行也收获不小,他通过吴泰勋的关系认识了黎天才、关吉璃、王卓
然、王以哲、范崇谷、冯庸等东北军将领及上层社会人士,获得了关于东北军的第
一手材料,蒋介石大为欣赏。
含春说的雌老虎是吴泰勋的太太朱媛。朱媛的老爸是曾经担任北洋政府财政总
长的朱启铃,她出身名门,人称“朱九小姐”。朱媛嫁给吴泰勋后,发现吴泰勋是
个败家子,整天吃喝嫖赌,她怕这样坐吃山空,当即用老爸言传身教的理财术把家
产控制起来,吴泰勋花钱都要经她审查,还派人跟踪监视,怕吴泰勋逛妓院会将钱
贴到妓女身上,结果吴泰勋被逼得干脆不出门了。
其实也不需要含春介绍了,飞龙早偎到陈恭澍身旁,一个脸上涂着厚厚脂粉的
女子早抱住了白世维的胳膊。
几个人都挤到含春屋里。王天木要了一桌菜,老鸨早将酒送了来。“各位大爷,
好好乐和啊!”
王天木将含春搂在怀里,那个名叫艳春的妓女抱住白世维的脖子硬要他干了一
杯,飞龙则坐在陈恭澍旁边,往他面前的小碟子里夹菜。
王天木似乎也注意到了陈恭澍和飞龙的关系不同一般,亲了一下含春,转过头
来对陈恭澍说:“老弟,你和飞龙小姐倒是相敬如宾啊!”
含春用指点了一下王天木额头,娇声娇气地说:“人家陈先生多文静格,哪像
你?”王天木哈哈大笑。
大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刹车声,十分刺耳,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一直到含春
房门前,有人敲了几下门,不容里面的人回答门就被打开了,是王天木的司机老萧。
王天木有点生气,“做什么?”
老萧压低声音:“郑先生找你们呢,”
王天木将手中的酒杯重重的放在桌上,“妈的,坏老子的兴致。他怎么找到这
儿的呢?”
陈恭澍早站了起来,他觉得郑先生找到这儿一定有十分重要紧急的事。
王天木也只好起身,和陈恭澍一起下楼去。
巷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小车,一个人穿着风衣,戴着礼帽,靠在车旁。听到脚步
声,那人转过脸来,巷口灯笼的光照到他脸上,那是一张长方脸,两只眼睛离得很
近,鼻梁很高,嘴角从两边下垂。
原来是郑介民。
郑介民怎么到了北平呢?
原来戴笠来北平视察工作,感到华北的形势比想像的还要严峻,特务处在华北
地区的力量需要加强,于是决定成立特务处华北区。蒋介石表示同意,于是派特务
处副处长郑介民兼任华北区长,负责华北一带的特务活动。戴笠指示,各站长与郑
介民要保持单线联系。今晚郑介民却亲自找了来,一定有十万火急的情报。
郑介民将声音压得很低:“找个隐密的地方。”
陈恭澍想了一下,说:“那随我来。”把郑介民、王天木带到楼上的一个房间,
关好门。王天木将房门仔细看了一遍,一张大花床上被子叠得十分整齐,床头一个
梳妆台上只有几瓶香脂,镜子旁边的花瓶里插着一枝还很新鲜的桃花,墙上挂着一
幅兰草图,屋子中央摆着一张方桌,几只板凳有条理地放在桌子四周。王天木奇怪
地看了陈恭澍一眼,陈恭澍说:“请放心,这是飞龙小姐的房间。”
三人坐在桌子周围,郑介民面色沉重,“蒋校长命令:张敬尧勾结日本人,图
谋颠覆华北政局,据可靠的消息,张敬尧进了东交民巷。一定要在一星期内杀了他!”
说到“杀”字,郑介民用右手做了砍头的手势,眼中闪过一道寒光,脸上布满煞气。
陈恭澍吃了惊,头皮一陈发麻:该来的到底来了。
要杀人,这是他进特训班时就想过的,心里也有了准备。但真要杀人,这到底
是第一次,而且要杀的是鼎鼎大名的张敬尧,并且是在使馆区。
郑介民注意到了陈恭澍的表情,紧盯着他,沉声说:“张敬尧此行是要分化国
军队伍,直接威胁华北边防。华北的安危就系在你们身上,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看到陈恭澍紧张不安的样子,又缓下脸色,慢声地说:“恭澍老弟,我知道你的难
处,北平站刚刚建立,人员、装备都不足,困难很大。
不过你放心,我已发电请示过戴处长,这件事由北平、天津两站合作承担。”
将头转向王天木,“王兄,有没有信心?”
王天木拍了拍胸口:“郑处长放心,保证让张老匹夫有来无回!”
郑介民点了点头,站起身要离开,王天木笑着说:“郑处长,也乐一乐嘛。”
郑介民连连摇手,倒不是另有什么紧急的事,这件事安排给王天木,他也很放心,
王天木老奸巨滑是有名的。他是怕在妓院里行乐的事万一传到老婆耳朵里,一定会
闹得不可开交。他老婆何淑芬是出名的母老虎,他见了她甚至有点发悸。郑介民走
到门口,又回过头,“记住,这件事情十分紧急,蒋校长严命:不能超过一星期。
不能浪费一分一秒!”
王天木知道“蒋校长严命”的分量,老蒋平时和部下称兄道弟,可一旦有人违
反了他的命令,惩罚毫不留情。他那玩乐的热情顿时凉了大半,“恭澍老弟,咱得
抓紧时间。”
陈恭澍皱着眉头:“东交民巷范围那么大,张敬尧能住在什么地方呢?”
王天木想了一下说:“张敬尧既然投靠了日本人,一定要寻求日本人的保护,
有可能住在日本使馆,或者住在饭店里,东交民巷六国饭店最豪华,或许张敬尧住
进了六国饭店。老弟,事不宜迟,我想现在就先到六国饭店探个虚实。”
陈恭澍望望窗外漆黑的夜色,要想探清虚实,最好能在饭店里开个房间,但深
更半夜,一个单身男人又不带行李,到饭店开房间,是不是会引起怀疑,反而误了
大事?王天木想了想说:“如果是一男一女前去开房间就不会引起怀疑了,但必须
找一个可靠的值得信任的女人,”
陈恭澍不假思索地说:“让飞龙小姐去好了!”看见王天木疑问的目光,就接
着解释道:“我认识飞龙小姐很久了,她的情况我都知道,我的情况她也了解一些。
她跟去绝对没问题!我跟她说一下,看她愿不愿意。”
陈恭澍下楼去,一会儿把飞龙小姐领了上来。王天木看到飞龙小姐紧依着陈恭
澍,飞红着脸,就知道陈恭澍已把情况大体上和她说了,笑着说:“飞龙小姐,你
帮我的忙,也就是帮了恭澍老弟的忙。你就扮作我太太,怎么样?”
飞龙小姐瞟了陈恭澍一眼,王天木也注意到了,开玩笑地说:“他是我老弟,
你就是我弟妹,你放心,我决不会做对不起朋友的事。”陈恭澍也说:“我的这位
大哥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你尽管听他的话好了。”飞龙小姐看着陈恭澍,点了点头。
王天木扮成日本大仓株式会社的商人,飞龙小姐就扮作郑太太,陈恭澍将他们
送到菂花馆门口,看着他们上了车,车子开动,渐渐消失在夜色中,陈恭澍决定和
白世维一起探探东交民巷。
【2】六国饭店:老军阀欲做新汉奸
东交民巷在北平城里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当年八国联军打进北京,逼迫清政
府签订了《辛丑条约》,条约特别规定:外国可以在东交民巷建立使馆,外国军队
可以在此地驻扎。于是东交民巷成了“化外之地”。东交民巷里都是十分气派的楼
房,街面非常严整,因为中国的普通人不能随便进出使馆区,所以街上的人很少,
只有一些外国兵在街上巡逻,连豪华的六国饭店门前也没有几个人。
六国饭店位于东交民巷中部,是东交民巷使馆区中最豪华的饭店。但实际上它
的规模并不大,只不过是一幢四层楼的旧式建筑,论容量,不及“北京饭店”,论
实惠赶不上“中央饭店”和“长安春饭店”。但饭店内部设施非常考究,服务很周
到,特别是它由外国人直接经营,又位于中国行政不能涉足的使馆区,因此有特别
的价值和意义,倍受中国军政要员的青睐,每当社会上有风吹草动,总要有一批达
官贵人到此避风,六国饭店成了他们逃灾避难的世外桃源。那些包藏祸心、图谋不
轨之流,也常利用这块弹丸之地,在外国势力的庇护之下从事有害于中华民族的各
种勾当。
时值五月上旬,暖风吹得人晕乎乎的,只想睡觉,连那越来越近的炮声也下放
在心上了。已是上午九点多,街上的人仍很少,还都没起床吧。六国饭店里也只有
个别房客和零星的订房者在大厅和楼道中活动着。
一个穿着长马褂、头戴小瓜皮帽的人推开门走进大厅,走到柜台边,指了指夹
在腋下的蓝布包袱对里面的人说:“我叫应元勋,是应氏服装店掌柜,楼上张督军
要做两身衣服,我给送来。”里面的人递出一个铜牌,应掌柜接了,走到楼梯口交
给侍者。那侍者看了看点了点头,应掌柜就上去了。
他走到三楼231 房门前,敲了敲门,门先是打开一条缝,里面的人喝问一声:
“谁?”他应了一声:“是我,应元勋。”门开了,一个身着军服的人走了出来,
“跟我来!”
那着军服的人把应掌柜带到233 房门前,喊了一声:“报告!”只听屋里悉悉
索索响了一阵,接着是咯噔噔的皮鞋声到了门边,门接着打开了,一个穿着旗袍,
打扮得很是妖丽,满身香气的女人娇声娇气地说:“哟,应掌柜,做得真快啊,张
督军正等着穿呢!”
张督军从卧式沙发上抬起身,揉了揉瘦瘦的长方脸上的高翘的鼻头,又摸了摸
下巴颊下的一撮长毛,用嘶哑的声音说:“做好了吗?”应掌柜连连弯腰,“请督
军试试。”
这张督军就是张敬尧,不过实际上张敬尧已不再是督军了。他担任湖南督军是
在1918 年,那时他是段祺瑞手下的一员虎将。1918 年带兵攻下长沙,被任命为
湖南督军兼省长,那是他最荣耀、最威风的日子,过的真是皇帝一般的生活,山珍
海味,吃啥有啥,金银珠宝,应有尽应,部下投其所好,搜罗到十数名歌女,充盈
后庭,也算是三宫六院吧。湖南人骂他是“张毒”,他也知道,但满不在乎:“妈
巴羔子,毒就毒!能把老子怎样?”有的文人联名写信上告北平议会,他也没放在
心上:“议会怎么样?老子手里有兵,这年头谁管得了谁?”后来赵恒惕出兵,声
称讨伐他,他一开始就没把赵恒惕放在眼里,想当年入北洋新军,进保定军官学校,
担任北洋军的团长、旅长一直到师长,受袁大总统赏识,镇压孙中山、黄兴领导的
起义,什么仗没打过?什么世面没见过?
但他这一次却打了败仗,狼狈地逃离湖南,先是投靠吴佩孚、张宗昌,接着又
投奔张作霖,但吴佩孚、张宗昌先后失势了,张作霖也被日本人炸死了。看来那两
年的豪奢风光不会再现了。他审时度势,觉得日本人能给他富贵,于是投靠了日本
人。一开始也很不得意,只是个暗探中级头目,但很快机会来了。1933 年初,日
军以东三省为基地,出兵侵占热河省,并派小部队向长城各隘口进攻,准备在占领
长城各隘口后向华北大举进攻。而日本关东军副参谋长板垣征四郎则亲驻天津,用
重金收买北洋军阀集团的残余军官和失意政客以及一些地痞流氓,秘密组织华北伪
政权和地下武装,想控制华北,待日军打过来时,内外策应,相互配合,一举夺占
华北。也是他张敬尧时来运转,日本人看中了他,给他七百万元钱作活动经费,委
任他为“平津第二集团军总司令”,要他秘密潜入北平,搜罗旧部和其他失意者,
组织地下武装,在日军攻取平津时作为内应。
他带着几位心腹和大量金钱,秘密地到了北平,扮作巨商,化名为常石谷,住
进了六国饭店。他的部下仍叫他张督办,他也喜欢部下这样称呼,在湖南的两年威
福太令他难忘了!如今他又有了钱,又可以享受了,除了外出联络各色人物,就是
想着法子吃喝玩乐,到北平的第一天就包下了一个妓女,又叫部下将京城有名的应
氏西装店老板应元勋叫来,给他做两身西装。…… 应掌柜将包袱放在桌上,打开,那个名叫瑶姐的妓女将西服拿起来,张敬尧已
脱下了外套,于是穿上西服,第一件挺合身,第二件却有点紧。应掌柜慌忙将第二
件西服接过来:“张督办,我拿回去重做。”张敬尧哼了一声。
应掌柜从楼上下来,在楼梯口接过侍者手中的铜牌,交给柜台里的管事,然后
低着头往门走外去,一个人从门外进来,恰巧撞在了他身上,他抬起头刚要发火,
对方早叫了起来:“哎,这不是应掌柜吗?你怎么到了这儿?”
应掌柜也马上转怒为笑:“哟,这不是郑大爷吗?您老……”郑大爷指了指旁
边的一个艳丽女郎,应掌柜马上会意了,笑着连连点头。
这个郑大爷正是王天木,旁边的女郎就是飞龙小姐,后面的“跟班”是白世维。
那天晚上,王天木带着飞龙小姐以日本大仓株式会社的名义,住进了六国饭店
二楼。当时已到了后半夜,四周一片沉寂,要进行侦察是不可能的,只好气闷地进
了房间,关上门。王天木真的讲义气,他让飞龙小姐睡在大床上,自己和衣在沙发
上过了一夜——应该说是半夜。
王天木醒来时天已大亮,飞龙小姐还在床上酣睡着,王夭木看见飞龙的红扑扑
的脸庞,心里不知怎么的起了一种怜惜之情,十七八岁,和他女儿年龄差不多啊。
他将滑下的被子替飞龙小姐盖好,定了定神,简单地梳了几下头发,就匆匆地开门
下楼去,郑介民的话他记得十分清楚:“蒋校长严命……
七天时间……不能浪费一分一秒……”
王天木走到柜台前,那管事正坐在椅子上惬意地剔着牙齿,王天木问:
“掌柜的,我有一个同事要来这儿,你查一查登记簿,看看他到底来没来?
我同事叫张……”王天木话未说完,管事的早将登记簿扔了出来。王天木拿过
来,来回翻了三遍,没有,甚至连姓张的都没有。
王天木感到很失望,垂头丧气地上楼。这时一个人擦身而过,把王天木吓了一
跳,他抬起头来,那人已往上去了。王天木看了那人背影,很熟悉,似乎在什么地
方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王天木想过一天就退出六国饭店,谁知第二天一大早陈恭澍就敲响了他住的115
房的门。王天木睡眼惺松地打开门,见是陈恭澍,吃了一惊。陈恭澍有意无意地瞥
了一眼屋里,沙发上一条毛毯揉成一团,床上飞龙小姐仍在甜甜地睡着。
“什么事?”王天木有点紧张地问。
“郑处长已获得准确消息,张敬尧的确住在六国饭店。现在关键是查明他住在
哪一层哪一房间。”
“住在六国饭店?”王天木脑子很快地转了一圈。“想起来了,昨天我在楼梯
上见到的那个人像是赵庭贵,他当过张敬尧的参谋长,以后一直跟着他。那个人如
果真是赵庭贵,那张敬尧真有可能住在六国饭店。”可登记簿上怎么没有他的名字
呢?“对,一定是用了化名!这老匹夫,可真够狡猾的!”
这时飞龙小姐已经醒了,从床上下来,看见陈恭澍似乎很不好意思,飞红了脸。
陈恭澍装作没看见,继续说:“我昨天和白世维一起侦察了东交民巷,地形、道路
我都记下来了,干完后可以安全撤退。”
王天木却注意到了飞龙小姐的表情,笑着说:“那弟妹还要当几天郑太太了!
不过,老弟,你尽管放心,你老哥虽没有关云长的勇气,关云长的义气倒是有的!”
王天木决定到北长安街十八号,和陈恭澍等人将整个计划全盘布置好。
行动时人不能太多,不能用炸弹,只能用手枪或者刀,事情要干得很隐密,不
能惊动太多人,更不能惊动日本人。白世维精通武术,身手敏捷,愿意担任行动人
员。于是白世维就扮成王天木的跟班,也住进六国饭店,王天木带着白世维、飞龙
小姐回六国饭店,刚巧在门口撞见了应掌柜。
王天木和应掌柜比较熟,因为应氏西装在京城很有名,王天木也经常到那儿订
做衣服。加之王天木出手大方,应掌柜对王天木印象很深,不过他不知道王天木的
真名,所以喊王天木叫“郑大爷。”
应掌柜用手掌在下巴颏右面比划了一下,有点神秘地说:“他订做两件西装,
我给送来。”
“他?”王天木脑子里一闪,想起了郑介民交待的话:“张敬尧最典型的特征
是下巴上有一绺胡须,号称麒麟须,”他刚要问个清楚,但马上忍住了,向四周看
了看,他怕给张敬尧的亲随听到,引起怀疑,打草惊蛇,如果张敬尧加强防备或者
干脆逃之夭夭,那一切计划都要化为泡影了。
这时应掌柜已走出门外,上了一辆黄包车。
应掌柜早上起来,匆匆地吃了饭,将裁剪刀、烙铁等家伙乱堆满案板,从案板
头的蓝布包里取出那件张督办嫌小的西服,看了看,摇了摇头,刚要拿起剪刀,外
面响起了敲门声。
应掌柜将西服胡乱往案板上一放,忙忙地去开门。门外站着两个人,前面的正
是昨天中午在六国饭店遇到的郑大爷,后面的一个青年身材魁悟,穿着淡灰色西装,
两只眼睛凛凛生光。
“请进,请进,郑大爷。这位是……”
“这是我的跟班。”
应掌柜在前头带路,一边走一边说:“郑大爷,您老要是想添衣服,得等几天
了,我得赶一件衣服,”回过头来,压低声音,“是张督办要的,很急,他最近几
天就要去天津,所以……”
郑大爷神色动了一下,这时已到了屋里,应掌柜拿起案板上的那件西服,比划
着给郑大爷看,“啧啧,张督办真是发福,这么宽大的西装竟嫌窄。”
郑大爷似乎很随便地问:“张督办也住六国饭店?”应掌柜放下西服,“张督
办可能又发了,带好多副官,连开三个房间。唉!世事难料,世事难料!”连连摇
头叹气。
“我住二楼,怎么没听说有张督办啊?”郑大爷似乎起了兴趣。
应掌柜伸过头来,神秘地说:“张督办住三楼,不知怎么他改名叫常石谷,所
以你不知道。”
“我有一个朋友,叫赵庭贵,以前是张督军的参谋长,不知他还跟着张督军吧,
我们很长时间没见面了。”郑大爷似乎对那段友情无限怀念。
“对,有一个赵参谋长。就住在231 房间,我每次去都经过他房间,由他带我
见张督办。”
郑大爷让应掌柜量了身材,与应掌柜约好五天后来取,不要送。应掌柜将郑大
爷和跟班一直送到大门口,连声保证:“郑大爷,您放心,到时一定做好。您走好!”
……
郑大爷就是王天木,他的跟班就是白世维。他从应氏西装店出来,深深吐了一
口气,看了看四周,拍了拍身旁的白世维的肩膀,压低声音说,“老弟,就看你的
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应掌柜的话证实了他的推测和
郑介民的消息,张敬尧真住在六国饭店,而且就住在三楼,那天在楼梯上看到的背
影就是赵庭贵。王天木说赵庭贵是他的朋友,并不是撒谎。他很早就认识了赵庭贵,
赵庭贵表面上很古板,谈女人色变,所以似乎很瞧不起见女人色喜的王天木,但有
一次王天木在妓院里看见了赵庭贵,赵庭贵正撩起一个妓女的旗袍抚摸那雪白的大
腿,王天木叫了一声“赵兄”,赵庭贵吃了一惊,尴尬地收回手,讪讪地说:“王
兄也来热闹啊?”那次以后赵庭贵和王天木交上了朋友。已有十多年没见了,不知
赵庭贵变得怎么样?
想到那次和赵庭贵在妓院里的巧遇,王天木笑得胖脸上的眼咪缝起来,大声说
:“走!到花馆去乐乐!”白世维武艺高强,不怕鬼神,独独见了女人忸怩不安,
上次被王天木强拉到妓院,呆了好几个小时,女人身上的那股甜腻的脂粉味实在让
他受不了。一听说又要上妓院,嗫嚅着说:“这……我就……”王天木看出了白世
维的心思,笑着说“老弟,一回生二回熟,慢慢你就会爱上那个地方的。走!走!”
不由分说,拉白世维就走。
晚上才是花馆最热闹的时候,上午人并不多。当王天木和白世维踏进药花馆时,
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的一张圆桌旁的陈恭澍,陈恭澍脸色闷闷的,似乎很忧郁,
对面坐着的女人正是飞龙小姐,正给陈恭澍斟茶。原来,考虑到行动时怕飞龙小姐
躲避不及给伤着或者被当作嫌疑犯被逮捕,泄露行迹,王天木和陈恭澍商量,让飞
龙小姐回药花馆,陈恭澍当然很高兴。
王天木叫了一声:“喂,老弟——”
陈恭澍抬起头,见是王天木,愣了一下,接着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王天木示意了一下,陈恭澍会意,招呼了一声对面的飞龙小姐,领着王天木和
白世维往楼上走。
进了飞龙小姐的房间,陈恭澍在后面关上门,面色沉重地坐下来,“怎么样了?”
王天木低声回答:“我和世维从应裁缝那里得到有价值的情报。张敬尧真住在
六国饭店,就住在我包的房间上面。据应掌柜说,张敬尧包了三个房间,231 房到
235 房,也不知他住在哪一间。”
白世维似乎也有点紧张,王天木接着说,“张敬尧一定带了好多卫兵。
下起手来可能很麻烦,”看了看旁边的白世维,“世维老弟一人行动,恐怕…
…”
白世维笑得有点不自然,“别的不怕,就怕万一完不成任务陈恭澍也知道,万
一刺杀不成功,反而让张敬尧警觉了,以后很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王天木迟疑了一下,说:“得增加人手。”但北平站会武功、身手好的除了白
世维外再也找不出了,“有了,我在天津有一个朋友,绿林出身,犯过事,我曾经
救过他。他身手非同一般。可以派一个人拿我的信火速去天津请他来助一臂之力。”
白世维说:“无论如何,后天一定要动手。万一张敬尧离开北京,什么都完了。”
陈恭澍想起另一个问题:“即使成功了,还要安全撤退。绝对不能被抓住。我
带着南谱将东交民巷的地形研究了一遍,到时候南谱开车在门口接应。
应该尽快地逃出使馆区,不能给外国人特别是日本鬼子抓住把柄。饭店离户部
街最近,紧急时可抄近路奔户部街。但要经过日本和美国兵营,万一外国鬼子出来
拒截就麻烦了。所以一定要干得干净利落,不能耽误一分一秒!”
门突然开了一条缝,一个人闪进来,众人吃了一惊,见是飞龙小姐才松口气。
飞龙小姐看见陈恭澍愁眉苦脸的样子,有点心疼。自从卖身到妓院,她就靠回
忆来打发日子,她多么怀念家乡啊,门口的小河,河边的柳树,特别是小伙伴,那
快乐、那幸福似乎是本来就有、无穷无尽的。但不久是兵灾,兵灾过后是蝗灾,父
亲、母亲在逃荒途中先后去世,她一个女孩子带着一个小弟弟四处流浪,姐弟二人
相依为命,但灾难似乎赶着她不放,小弟弟病倒,她借债给小弟弟治病,而小弟弟
喝完她跑了几百里从北平同仁堂取来的药就在她怀里断了气。她借下的债却仍要还,
在那个年头,哪里找钱还债啊?最后她咬着牙进了妓院。卖笑度日,心里却流着眼
泪,这漫漫长夜何时才是个尽头?
陈恭澍的出现给她带来了生活的希望,就象无边黑夜中的一丝亮光。刚见到他
时,她觉得他除了清秀一点外与别的嫖客也没什么两样,但当他说她的眼中有一丝
忧郁时,她不由地心跳了一下,这可是那些来妓院寻乐的男人没看到也不会看到的
呀!后来陈恭澍来的次数越来越多,她对陈恭澍了解得也越来越多,甚至他的职业,
他的秘密使命,他都告诉了她,多少年来,她第一次向一个本来素不相识的男人吐
露了内心的痛苦,她第一次觉得活着还有些许意义。
所以当陈恭澍要她帮忙,假扮王天木的太太,去六国饭店探情况时,她一点也
不迟疑地答应了。倒不是她对汉奸有什么深仇大恨,国家大事也不是她一个弱女子
所能插手的,她只是因为陈恭澍才答应做这件事的。
她对陈恭澍的朋友都很注意,因为按陈恭澍的自我供认,他们都是特务,而一
提起特务,总让人想起神秘、狡猾、阴险、凶恶。但她感到陈恭澍的朋友并不令人
害怕,特别是那个身材比较高大的白世维很憨厚,见了女人脸就红,据说他还满身
武艺呢。倒是那个脸又白又胖眼睛细小的王天木她不怎么喜欢,他就像那些无所事
事到妓院来找乐的无耻男人一样,所以当她听说让她假扮王天木太太,深更半夜到
六国饭店开房间时,有点迟疑,世道混乱,人心叵测,谁知会发生什么事呢?但陈
恭澍却说王天木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她相信陈恭澍,于是就答应了。
王天木那天晚上在六国饭店的表现却出乎她意料。本来想一到那儿开好房间就
开始侦察,但深更半夜,寂静无人声,该从哪里侦察起呢?于是他们一起进了房间。
王天木似乎看出了陈恭澍和她的不同一般的关系,他拉了一张毛毯到沙发上睡,而
让她睡在床上。她以为这是那些色鬼惯耍的花招,谁知过了一会,王天木真的睡熟
了。
第二天一早她就醒来了,听到沙发上的翻动起身声,她又闭上眼假装睡着。她
听见王天木悄悄走到床前,静了一会,替她扯上被,又叹了一口气,然后推开门出
去了。这令她感到很奇怪,王天木在妓院里搂着妓女调情时眼中确是闪着淫邪的光
啊,这倒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真的如陈恭澍所说,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陈恭澍本来只告诉她要侦察一下六国饭店的情况,获得关于一个汉奸的可靠情
报。渐渐地,她从王天木的严肃而紧张的神情上,从他们的片言只语的谈话中,知
道他们是要暗杀一个人,而且这个人是曾经威风不可一世的魔头张敬尧。她当时心
里咯噔一跳,首先就想到了陈恭澍,万一……他可是她生活的精神支柱啊!
王天木似乎透过她的表情看到了她心里,笑着说:“飞龙小姐,你大可放心,
恭澍老弟绝不会出问题。他在后面指挥,是我和白老弟上!”
她第一次觉得,王天木笑起来时那眯成一条细缝的眼是多么可爱啊!她不禁又
替王天木和白世维担起心来:他们暗杀后能跑掉吗?会不会被堵在楼里?会不会…

这些王天木在脑子里已想过不知多少遍了。张敬尧所开的那三间房距三楼楼梯
较远,中间有一段长距离的甬道,即使按最乐观的估计,推门后恰好撞见张敬尧,
立即开枪击毙,枪响后,他的参谋长和卫兵一定要被惊动,那么怎么能从张敬尧的
房间安全地通过无任何屏障的甬道跑到三层的楼梯口呢?而且一层大门是个旋转门,
是六国饭店唯一的出口,一旦楼内响起枪声,门如果自动关闭或被人按动控制系统
立即关闭,那就……
白世维看了看陈恭澍愁眉不展的样子,又看了看王天木犹豫不决的样子,一拳
捶在桌上,“越想问题越多,碍手碍脚的。干脆豁出去了,干!”
王天木也鼓起勇气来,“不成功,便成仁,干!”
【3】张敬尧:一代奸枭命赴黄泉
5 月7 日,天气异常地好,太阳照在人身上,只觉得暖融融的,饭店上空的旗
随着微风轻轻飘动。这样的天气让人懒洋洋的,不想动。
张敬尧喝完了参汤,把碗放在托盘上,赵参谋长将托盘端过来,递给在门口等
候的茶房,然后退出房门,轻轻地将门带上。
张敬尧站起来,走到大穿衣镜前,静静地看着镜里的影子。“他奶奶的!
穿上西服感觉就是不一样,‘人靠衣服马靠鞍’嘛。”想起那小娘们,他不禁
发出淫笑:“这小婊子!真风骚!”昨晚瑶姐没来,弄得他一夜没睡好觉。
“这小婊子是病了还是嫌老子不给她买玉手镯。妈的!老子答应过的事几时假
过?”想到这儿,大声喊了一声:“庭贵!”赵庭贵应声推门进来,张敬尧吩咐:
“去!快去把瑶姐给我接来!”赵庭贵有点迟疑,张敬尧发火了,“怎么?快去!”
赵参谋长只得答了声:“是!”转身出去。
张敬尧懂得他的意思,赵庭贵是怕他有危险。他也深知自己的处境,他当省长
时就有人打过他的主意,有人甚至说“张毒一日不除,湖南一日无望”,如今他投
靠日本人,要帮助日本人占领华北,如果传出去,那更是“人人得而诛之”。他最
怕的是国民党,特别是老蒋,华北可是老蒋梦寐以求的,那家伙早将华北当作了自
己的势力范围,如今他出卖华北,那还不是捅了老蒋的心肝,要是让他知道,能轻
饶了自己?不过他又想,自己被日本人任命为“平津第二集团军总司令”可是很秘
密的,除了日本人,不会有人知道他潜入了北平城,何况他是住在东交民巷六国饭
店,中国政府无权干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使馆区行凶杀人?
他还是十分谨慎的,特别是刚进北平住进六国饭店时,非常小心,他包了紧连
的三个房间,自己住在233 房,而让赵参谋住离楼梯较近的231 房,有人找他必须
经过赵参谋门前,由赵参谋代为转达或领来见他,即使是茶房送茶送饭也必须由赵
参谋检查后端过来,然后再把茶盘碗筷等递给等在外面的茶房。他每次出外联络都
很隐秘,总是带着几个穿便装的卫兵,赵参谋更是形影不离。即使睡觉时他也很警
觉。一天晚上,已是后半夜,楼底下有说话声,他在睡梦中竟一惊,醒来后,叫卫
兵马上去查个明白。原来是日本大仓株式会社的一个商人带着太太深夜从天津赶来,
要开房间。他才放下心来又沉沉睡去。
这么多天都平安无事,看来是多虑了。他登记的本来是化名常石谷,后来部下
叫他张督办,他也不在意了。实际上他喜欢人叫他张督办,这称呼仿佛让他又回到
了过去的风光、威风,他喜欢。所以连应裁缝也知道他就是鼎鼎大名的张督办了。
“平津第二集团军总司令”,要是日本人真能控制华北,他就能成为名副其实
的总司令,到时手握重兵,比当一省督军又威风多了。所以他一到北平就四处秘密
打听老部下的下落,通过老部下又认识了一些曾经显赫一时如今失意落魄的政客,
还结识了好多地痞流氓,他们大都不甘寂寞,一听有机会东山再起,都跃跃欲试,
只等日军打过来,他们就从内部响应,一举占了北平、天津,到时平津又成他们的
天下了,金钱可大把大把捞,女人,嘿嘿,女人……
想到女人,张敬尧想起要给瑶姐买玉镯。昨天赵庭贵打听到二楼112 房有个珠
宝商,各种金银珠玉首饰应有尽有。他要趁瑶姐还未到,先到二楼珠宝商那里买好
玉镯,那小婊子来见了一定十分高兴,会百依百顺。
张敬尧出了房门,也没叫卫兵,自己就下去了。
在甬道里遇见那个经常给他送茶汤的茶房。那茶房走得匆忙,仿佛有什么要紧
事,看见陈敬尧,忙鞠了个躬,堆着笑脸说:“哟,常爷,您老闲着哪?”那茶房
知道他是个大财主,所以十分巴结。
张敬尧翻了翻眼,问:“忙什么?”茶房作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回答:
“株式会社的郑先生要再开一个房间,只要三楼、四楼的,他说他的朋友爱安
静。可三楼、四楼都塞满了……”
张敬尧听得有些不耐烦,摆摆手,茶房又鞠了一躬,连声说:“您老走好,您
老走好。”忙忙的去了。 张敬尧走到112 房门前,看了看门牌,敲了下门,门开了,一个肥头大耳,穿
着长褂的五十岁左右的人站在门里,看见张敬尧,先愣了一下,然后象想起了什么,
陪着笑说:“噢,您老就是常爷?赵先生昨天跟我说了。请进!请进!”
张敬尧进了屋,在靠近窗户的一张藤椅上坐了下来。那人忙倒了一杯茶端到张
敬尧旁边的茶桌上,点着头说:“敝姓段,段百万。”段百万笑起来垂在两肋的肉
直打晃,“您要的玉镯,我特地为您留着呢。”
段百万到里间去了好一会,手里捧着一个盒子走出来。那小盒子做工特别精美,
盒盖上雕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张敬尧接过来,只觉得沉甸甸的。段百万说:“您就
看这盒子吧,上好的檀木做的,上面的画是白金镶上去的。
您再看看镯子,上好的绿玉,”俯身凑到张敬尧耳边,压低声音神秘地说,
“告诉您吧,这可是当年珍妃戴过的,我费了好大力气才买到手,您老真有福气。”
张敬尧半信半疑地打开盒子,盒里衬缎上放着一对碧绿晶莹的镯子,美丽非凡,
他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段百万看到了,连连问:“怎么样?”张敬尧点点头。段
百万又说:“我还有一样宝贝,您老这么有眼光,我就拿来让您鉴别一下。”低下
声音,“告诉您吧,是老太后戴过的戒指。这戒指有几百年历史了,据说以前老皇
上经常用这一枚戒指当印签文件呢。”
张敬尧听了,眼中放出光来:“真的?快拿来让老子也见识见识!”段百万连
连说:“您老等着,您老等着。”进里间找那枚戒指去了。
张敬尧将椅转过来,对着窗户,将玉镯拿出来,对着从开着的半扇窗户射进来
的亮光,仔细地看着。这时门外的甬道里传来脚步声,接着一个人影从窗前闪过,
他抬头眼皮看了一下,是那个茶房。于是就没在意,继续欣赏镯子。忽然眼前一暗,
忙抬起眼来,只见一个人停在窗前,正好挡住了那半扇开着的窗户,那人穿着西服,
系着花领带,带着黑色的礼帽,正向窗里看着,表情有点异样。张敬尧猛地警觉起
来,刚要喝问,只听那人低声说了句什么,忙步离开窗户。他正要站起身来,又一
个身影闪到窗前,那人手里的手枪黑黑的枪口指向他,他刚要叫喊,只见枪口冒出
一丝烟,接着觉得胸口一紧,又猛疼了两下,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开枪的人正是白世维,那个穿西服系花领带的人则是王天木。
那天王天木和陈恭澍商量,派杨英去天津找那个会武功的朋友,并打算让那位
朋友也住近六国饭店,最好能在三楼开一房间,靠近陈敬尧的房间,下起手来方便。
快中午时,王天木和白世维回到了六国饭店。在甬通里,碰见茶房,王天木招
了招手,茶房忙跑了过来,笑着问:“郑大爷,您老有什么吩咐?”
王天木说:“我有个日本同事要从天津来,下午就到。要替他预定一个房间。”
茶房连连弯腰:“您老放心,我这就去办。”茶房对外国人都是十分恭敬的。王天
木好像忽然想起来似的,“对了,我这个同事特别爱安静,最好是三四楼的房间。”
茶房说:“我就去总台问一问。”就忙下楼去了。
王天木和白世维进了房间,王天木将外衣脱下来,扔到床上,坐在床头的沙发
上,掏出烟盒,也没让白世维——他知道白世维是不抽烟的——自己叼起一根,点
着了,深深吸了一口,仰起头,将烟吐成一个个小圈。他第一次心情这么沉重,他
知道如果完不成任务会意味着什么,站长这么个比芝麻还小的官不当还是次要的,
恐怕……老蒋的厉害他早有耳闻,杀一做百是他常玩的把戏,而这次行动是军统成
立以来的第一次暗杀活动,老蒋会特别注意。“不成功便成仁!”这是老蒋的格言,
他今天想来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不由想到了活泼可爱的女儿,不知怎么的,
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想起她,心里都会引起一种圣洁的感觉,一种无法言说
的慈爱。女儿还不知她爸爸到底是干什么的呢。想起女儿,他不由又想到了飞龙小
姐,他甚至有点羡慕陈恭澍,唉,红尘知己,风尘知己……
这时有人敲门,白世维放开门,是那个茶房,他连连鞠躬,表示歉意:
“郑大爷,我到柜上查过了,眼前三楼四楼都没有空着的,明儿也许会腾出一
间来。我看二楼倒有一间空着。我看您老不如先订下来,等明儿三楼空出房间来再
掉换,您看好不好?”
王天木犹豫了一下,看了白世维一眼,又转过脸对茶房说:“好!好!”
从口袋中摸出几块大洋,茶房一见,笑得眼都眯缝到一块了,接过来,一连鞠
了三个躬:“谢谢大爷!谢谢大爷!我这就带您去看看房间。”
茶房打开那间房的门,对王天木说:“郑大爷,您看,就是这一间。摆设很好,
地毯、被褥都是新换的……”王天木只点了点头,他脑子里有点乱:
“如果不能在三楼开房间,那么接近张敬尧、伺机动手的计划就成泡影了,下
一步怎么办,怎么办?”茶房把钥匙交给他,他有点机械地接了过来,茶房躬了一
下腰,说了一句什么他也没听清楚。他见茶房走了,也就跟着走,白世维在后面跟
着。
走了十几步,茶房已往楼下去了,王天木刚走到一个开着半扇的窗前。
这房间在甬道左首,光线从外面射进甬道,又从半开的窗户射进屋,王天木心
不在焉地往房里看了一眼,只见一个人抬着头,对着窗户,手里正摆弄着一个什么
东西。这人鼻头高翘,长方脸,脸上瘦瘦的,两撇小胡子,下巴颏底下还有一撮长
毛。王天木心头一震,眼睛一亮:这莫不是张敬尧?他不是住在三楼吗?
怎么……
王天木怕看花了眼,停下来,扭转身子又看了一眼,这回恰好与那个人打了下
照面,不借,是张敬尧!张敬尧也看到他,愣了一下,似乎想喊什么,王天木用手
往房里一指,低声对回过头来的白世维说:“就是他!”说完,迅速往二楼楼梯口
走去。
白世维本来跟在王天木后面,他步子大,几步就走到了王天木前面。他听见王
天木忽然停下脚步声,忙回过身来,只见王天木正往那个开着的窗户里看,脸上的
表情很复杂,又像惊喜又像紧张害怕。他顺着王天木的视线向里望去,看见一个人
也正向窗外望着,那人下颏的一撮长毛特别显眼,白世维心里一动,麒麟须!他看
了一眼王天木,王天木用手一指,点了点头,低声说:“就是他!”白世维无暇多
想,掀起夹袍,拔出手枪,对准张敬尧的胸口连开三枪。
白世维见张敬尧开始倾倒,提着冒烟的手枪迅速地往楼梯口奔去。在楼梯口刚
好碰见听见声响从楼下窜上来的茶房,茶房见白世维手里提着的手枪还往外冒白烟,
愣了一下,白世维用枪一指,茶房忙躲到一旁。
白世维冲下楼梯,快步如飞,总柜上的管事还未回过神来,他早已奔到了门口,
幸好,门还没关,他冲出门,刚好看见戚南谱正往门里张望。他二话不说,拉着戚
南谱直奔门左边已开始起动的汽车。他们刚上车,还未坐稳,司机已踩了油门,汽
车猛地窜了出去……
原来,陈恭澍考虑到白世维、王天木在六国饭店里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张敬尧,
也就是说,很难确定什么时候动手,所以派戚南谱和一个司机在饭店门口等候,随
时准备接应白世维、王天木。
中午戚南谱刚到饭店门口,见王天木快步走出饭店。王天木向四周扫了一眼,
看见了他,却没和他打招呼,而是招呼了停在马路旁边候客的一辆洋车,跳上去就
走了。他注意到王天木的神情有些紧张,心里一动:莫不是白世维……他叮嘱了司
机几句,快步走上大门前的台阶,想进去探个究竟,恰好白世维冲了出来,拉了他
就走……
戚南谱走后,陈恭澍心里一直平静不下来,他隐隐约约预感到今天会发生什么
事。难道他们动手了?或者遇到什么麻烦了?即使刺杀成功,他们能顺利逃出来吗?
即使逃出六国饭店,要出使馆区必须经过日本兵营和美国兵营,外国鬼子会不会…

他越想心里越乱,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动,下意识地把手插进口袋,碰到一件
东西,于是就摸了出来,原来是那天晚上飞龙偷偷塞给他的一个花荷包,他看了看
荷包上绣的莲花,不禁想起飞龙送荷包时的表情,对他的关切,对他的信任,或者
说是对他的希望。以前每想到这些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是甜蜜?是激动?
但现在一想起这些心里总是沉甸甸的。他到今天才明白,干特务这一行是多么让人
提心吊胆,这可是朝不保夕的生活啊!他怎么能让飞龙小姐整天为他担心呢?但要
他放弃这一行,娶妻生子,平平淡淡地过老百姓的日子,他又不甘心,得到这样一
个施展抱负的机会是多么难啊!
他相信凭着他的聪明才干,总有一天会干出轰轰烈烈的事业的。对!“匈奴不
灭,何以家为?”就是杀身成仁,也不枉好男儿……
门“砰”的一声开了,陈恭澍吃了一惊,定神看时,原来是戚南谱拉着白世维,
戚南谱的额头上一层汗珠,白世维右手拿着夹袍,衬衫被汗水贴在身上。戚南谱喘
着气说:“成……成了!”陈恭澍有点不相信:“什么成了?”
白世维也喘着气,“老小子给搞掉了!”“王大哥呢?”白世维粗声粗气地说
:“一准是上妓院去了!”
陈恭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忽然意识到手里拿着花荷包,忙装进口袋。
其实白世维、戚南谱都没注意他手里拿的东西。
【1】沈醉不知归路
上海历来被称为人间天堂,高楼林立,商业兴旺,各色人物荟集,一派笙歌,
特别是晚上,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是富人的乐园。
然而淞沪抗战的硝烟散去以后,显现出来的上海已失去了往日的富丽繁华,老
商业区的许多店铺半关着门,在大街上倒聚集了一堆堆人,时而可听到有人激昂慷
慨他讲着什么。只有粮菜市生意依然很好,无论什么世道,人总得吃东西呀!
菜市离法租界较近,但要到法租界则要绕过一道很深的巷子,菜市和巷子中间
又隔着一条东西向的马路。
这是1933 年5 月的一个晴朗的日子,不知为什么,菜市上的人反而很少。
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姑娘买了一篮子菜,匆匆地走出市场,穿过马路,走进那
条深暗的巷子。巷子两边是灰色的高墙,挡住了光线,再加上边上有数棵叶子已很
浓密的法式桐树,巷子里显得有些阴森,但那姑娘好像走惯了、很熟悉,走得很从
容。谁知刚走进巷子二十来步,从树后的黑影里窜出两个人来,把她吓了一跳。那
两个人都穿着皮夹克,留着长头发,其中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另一个则围着花围
巾,嘴里叼着一根烟,手里拿着一把雪亮的刀。
那姑娘惊慌地问:“干什么?”那个小胡子淫笑着逼过来:“干什么?爷爷想
和你耍耍?”那姑娘转过身想跑,那“花围巾”已拦住了退路。两个流氓一步步围
过来,那姑娘情急之中大喊,“快来人啊!救命啊——”
这时“吱——”的一声,一辆轿车停在巷口马路上,从车上跳下一个青年来,
大踏步向巷里奔来,看到两个男人围住一个姑娘,顿时明白了,大喝一声:“光天
化日,竟敢干这种坏事!”那两个流氓见有人打抱不平,舍了那姑娘,向青年逼过
来,“嘿嘿!小子!败老爷的兴头!你是活腻了!”那“花围巾”一匕首从背后刺
来,青年头一低,匕首刺了个空,青年就势抓住“小胡子”手腕用力将他从头顶甩
了过去,恰好摔在“花围巾”身上,两人连声哀叫:“大爷,饶命!”青年喝了一
声:“快滚!”那两个连滚带爬,转眼跑没了踪影。
那姑娘这时才从树后出来,连声道谢:“谢谢大哥!”那青年武艺高强,见了
女人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说:“不……不算什么。”
那姑娘这才注意到青年长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戴着鸭舌帽,穿着帆布夹克
衫,司机打扮。姑娘望了望巷子深处,似乎仍有点害怕,不敢往前走了。青年看出
来了,主动地说:“那我送你出去。”姑娘有点迟疑:“这……
这太麻烦你了。”青年早已捡起了姑娘扔在地上的菜篮子,向巷子那头走去,
姑娘忙跟了上去。
“我叫李桂芬,住在法租界宋先生家。”那姑娘对青年似乎有了好感,自我介
绍。“我叫华丰,开出租车的……”青年仍有点不好意思,说话时头也没转。
到了巷口,桂芬姑娘似乎有点恋恋不舍:“你……你能不能……将你的住址告
诉我,我回去告诉宋先生,好去谢谢你。”华丰迟疑了一下,说:“这……
我……我住在大西路三十号。”
桂芬看着华丰远去的背影,似乎想到了什么,害羞地低下头华丰回到马路,上
了车,在车上静静地坐了一会,才开动汽车。汽车在马路尽头拐入一条宽阔的大街,
又行了很长一段距离,拐入一条较窄的街道,在一个饭店门口停下来。
华丰下了车,进了饭店,向门里的侍应生打了个招呼,就往二楼走去。
在一个房间门前停下来,向两边看了看,敲了敲门,门先打开一条缝,然后才
全打开,华丰走进去,见屋里有四五个人,放在正中的桌子上杂乱地堆满了麻将,
躺在沙发上的满脸横肉、眼睛滚圆的人跳了起来,连声嚷:“小罗!
小罗!怎么样?小娘们勾到手没有?”另一个坐在藤椅上的人打断了“圆眼睛”
的话:“糖球,别咧咧!这可是正经事。”用眼示意华丰,“沈组长在里面!” 华丰走进去,见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面向着窗外,似乎在想着什么。华丰叫了一
声:“沈组长!”沈组长转过身来,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方脸,比较清秀,
只是那双眼睛的神情十分复杂,有忧疑,有狂热,夹杂着一丝迷惘。“沈组长,我
……我……”沈组长看到华丰的有点忸怩的样子,眼中一下子放出光来:“怎么样?
成了?”华丰点点头:“她要到我家道谢,我编了个地址。”沈组长忙问:“什么
地方?赶快去租下来!别露了馅!”站起身,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老罗,很好,
很好。你先去休息吧!”华丰答了一声“是”走了出去。
待华丰出去后,沈组长又坐回到那把椅子上,面向窗户,似乎想到什么,脸上
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名字叫沈醉,不知为什么,每想到自己的名字,总回想起少年,那高大幽深
的沈家大屋,父亲酒醉后的怒喝,母亲的慈祥的面容,长沙文艺中学……离开家乡
没几年,已觉得少年的一切都成遥远的过去了。只有那告别故乡时的情景和心情,
他记得特别清楚,就好像昨天一样。
那是一个秋天的晴朗日子,江两岸的树叶子都黄了或红了,天上没有一点云彩,
江水也特别清澈。他站在船头,望着渐渐远离的故乡,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怅惘,这
可是生他养他的故土啊!在中学里,他读了许多书,特别是每找到一张报纸都认真
地几乎是一字不漏地读完,外面的世界多么广阔!噢,革命!该是多么热烈!要干
出一番事业就要到外面去,姐夫不就参加过北伐战争吗?对,找姐夫去!听说他在
上海混得不错,有他帮助,或许我也能干出点什么来。
正是抱着这样的心情,他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家乡,而这种豪情一时间压住了离
乡的哀愁:好男儿志在四方!
到了上海,看着花花绿绿的世界,他不由地陶醉了,这可是在家乡湘潭看不到
的。高高的楼房,宽广的街道,街上来往不绝的轿车,还有梳着各种发式涂脂抹粉、
穿着旗袍走起路来一闪一闪露出大腿的美女……这是一个多奇妙的城市啊。
好容易才找到姐夫余乐醒。姐夫已不是照片上穿军装的样子了,似乎在干一种
比较秘密的工作。一开始姐夫只让他到城里玩玩,不告诉他自己在干什么。姐夫仍
把他当作天真无邪的孩子,当他催姐夫介绍他参加革命工作时,姐夫漫不经心地笑
了笑:“你口口声声喊要参加‘革命’,你懂得什么叫‘革命’?”
姐夫不理解他,倒是戴笠先生对他很赏识,组里有那么多年长的有经验的人,
戴先生偏偏看中了他,让他当组长,在那些组员的眼里,他还是个孩子呢。想到
“组长”,他不由想起那一件事,为自己的小计谋感到得意。
那是四月份的事。戴先生怀疑上海区情报组组长徐昭俊有“越轨”行为,便秘
密命令上海区区长余乐醒把徐昭俊押往南京受审查。这一下可难倒了余乐醒,徐昭
俊是黄埔三期的学生,武功高强,身手特别敏捷,一手枪法更是出神入化,要逮捕
他谈何容易?要是漏了风声,徐昭俊先动起手来,恐怕……
沈醉看到姐夫愁眉不展的样子,追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姐夫一开始吞吞吐
吐不肯说,沈醉说:“姐夫,有什么事说出来,大家商量着解决嘛。”姐夫对他的
小聪明有所了解,所以迟疑一下,还是将事情悄悄地对他说了:“有谁能制服得了
徐昭俊呢?这件事可别对任何人说,万一……”他脑子一转,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
意,对姐夫一说,姐夫想了一想,笑了起来,但接着又发愁,“谁敢去呢?出一点
差子,那可是要命的事……”他毫不迟疑地说:“我去!”姐夫看了看他,摇了摇
头:“你?不行,不行……”他反过来安慰姐夫:“姐夫,你放心,凭着我的智谋
……”姐夫对他的聪明确实有过领教,最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他刚见到徐昭俊,吓了一跳。徐昭俊四十多岁,虎背熊腰,方脸庞,大胡子,
十分威猛。姐夫对徐昭俊说:“老徐,我就把他交给你了,你好好看着他。”深深
地叹了口气,“唉,犯大错,连戴处长都知道了,我想包庇也……
也……也没那么个胆子。”徐昭俊安慰姐夫:“放心,放心,戴处长知道陈沦
是你妻弟,不会不留点情面的。”陈沦就是指他,当时他也起了化名,沈醉——陈
沦。
在火车上,徐昭俊牢牢地看住他,他装出害怕、不安的样子,一双眼睛骨碌碌
左顾右盼,两只手不停地搓着。连上厕所,徐昭俊也跟在后面,把住厕所门。
火车到了南京站,他和徐昭俊刚下车,两个身材高大、膀大腰圆的汉子就迎了
过来,他看到他们的腰部都鼓鼓的。其中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汉子问:
“他就是陈沦?”徐昭俊连连说,“是,是。”“上车!”
他和徐昭俊上了车。车开到北门桥停了下来。“络腮胡子”问他:“信呢?”
他忙将信递了过去,络腮胡子看都没看,就打开车门,“下去吧,戴老板等着见你
呢。”徐昭俊喊了起来:“他是犯人,你们——”叫了一半就吞了回去,他回头一
看,另一个大汉已用枪抵住了徐昭俊的后腰。
他下了车,走了一段距离,找到了鸡鹅巷53 号,敲了敲门,喊了一声:
“是陈沦!”门打开了,一个人把他领到客厅。戴先生早在门口站着,见了他
高兴地说:“怎么样,陈沦?”他把路上的情形讲了一遍,戴先生连声称赞:“好!
好!”那天戴先生留他吃午饭,在吃饭时,戴先生问他最近的生活情况,对他很关
心,他觉得戴先生和蔼可亲,一点也不像那些人说的那样可怕。“后生可畏,后生
可畏。”戴先生放下筷子,望着他,连声说,“前途无量啊,年轻人。我怎么犒赏
你呢?”停了一下,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纸,纸上几行字下盖着一枚鲜红的大印,
“这样吧,徐昭俊给逮来了,情报组组长位子空着,就由你来干吧。”
他当时真是喜出望外,只觉得戴先生真是慧眼,这么赏识自己。他早就希望有
一天能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才能了,可到上海这么长时间仍碌碌无为,连姐夫都没把
他放在眼里,而戴先生……他心中顿时涌起无限感激之情:“士为知己者死,就是
为戴先生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其实他很早就认识戴笠了。那还是他刚到上海不久,姐夫经不住他的恳求,答
应介绍他参加“革命”,但又向他说明,现在的“革命”不同于北伐革命。沈醉当
然知道,他在书中看到许多秘密斗争的故事,姐夫不就是干地下工作吗?这工作更
合他的口味。姐夫给他三天时间考虑:“你要好好考虑,参加了组织,首要的一条
是严守团体秘密,对任何人,包括父母妻儿都不能泄露,否则要受纪律处分。要绝
对服从上级命令,参加了组织就不能任意退出,不能擅自结婚。还有一条,就是这
个工作有时是要冒险的……”他却等不及了:“姐夫,这些我都知道。冒险才有意
思,再说,对付几个人,轻而易举,”他身子一翻,用大拇脂和食指倒立于地板上。
姐夫似乎很满意:“那好吧!”
他填了表,成了特务处上海区的联络员,化名陈沦。他当上联络员的第一件事
就是奉姐夫命令送信给戴笠先生。
戴笠先生当时是浙江警官学校政治特派员,警官学校设在西湖畔的杭州。警卫
把他带到办公室,他看见一个身着灰色中山装的中年人正在打电话,这人中等身材,
长脸大嘴。那人打完电话,警卫报告:“戴长官,上海区的交通员前来送信。”
戴先生接过信,拆开看了看,便微笑着打量他,脸上多了几丝笑意,似乎对他
产生了好感,“什么时候参加工作的?”他见戴先生如此随和,便也去了怯意,干
脆利落地回答:“八月十二日参加,至今才三个月零七天”戴先生似乎很欣赏:
“年轻人记性好,叫什么名字?
多大了?”他回答:“原名沈醉,化名陈沦。十八岁。”戴先生“啊”了一声
:“跟我儿子藏宜同岁嘛。”接着问:“你怎么加入组织的?”他回答:
“我姐夫余乐醒介绍的。”戴先生盯着沈醉看了一会,又问:“你姐夫?他怎
么不让你好好念书?你年纪还小嘛。”他有点脸红:“我给学校开除了。
我参加游行示威,结果被从长沙文艺中学赶了出来。父亲整天骂我。没有办法,
只好投奔姐夫。”
戴先生却笑了:“没什么,没什么。年轻人嘛,多受些挫折好。我当年也曾被
学校赶出来过。”
他听了有点惊奇。他来杭之前的畏惧之情一扫而光,只觉得戴先生平易近人,
不由与他亲近了许多。
戴先生最后说:“你姐夫是个人才,你要向他学习。”把他送到办公室门口,
又对他说:“回上海,多去找藏宜玩。他和你同岁,在上大学呢。”
从口袋中掏出一叠钞票塞给他,“这点钱拿上,在杭州玩玩再回去。”
回到上海,他把见戴先生的经过告诉了姐夫,姐夫有点奇怪:“戴老板这么喜
欢你,这可是难得呀!多去找戴藏宜玩,说不定戴老板有心栽培你呢!”
不出姐夫所料,戴先生于这么多人中独选中他当组长。他欢喜之余,又有点担
心,情报组组员他比较熟悉,他们年龄都比他大得多,阅历深,而且各有来头,有
的是黄埔毕业,有的是帮会头目,有的是出道甚早的土匪流氓,而他……戴先生似
乎看透了他的想法,哈哈大笑说:“不要怕,他们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吗?要
想办法让组员信服,要恩威并施。有特别不听话的,还有我作主呢。”说到“恩威
并施”时他注意到戴先生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这是他以前没注意到的。
当他把任命书交给姐夫,并把经过讲给姐夫听时,姐夫倒先吃了一惊,看了任
命书,有点担忧地说:“戴老板赏识你,当然是好事。不过,你……
你行吗?”姐夫仍信不过他,他拍着胸口:“姐夫,怕什么?对组员恩威并施,
还怕管不了他们?实在不行还有你和戴老板嘛。”姐夫想不到他能讲出这样的道理,
想了一会,点了点头。
正如他所担心的,也恰如姐夫所料,组员们都不把他放在眼里,没人听他的指
挥,情报组乱成了一锅粥。他心里窝着一团火,要干出点成绩给他们看看,也让他
们知道陈沦不是小儿科。他先参加业余救火协会,接着又通过一个朋友搞到一个记
者证,以采访为名,搞到了不少情报,但组员们都装作不知道。特别是周迅予,对
他更是视如无物。周迅予整天逛妓院,上赌馆,他有一次实在忍不住了,说了周迅
予一句,谁知周迅予涨红了脸,嚷起来:
“怎么?老子就是去窑子,也是去打听情报。哼,神气什么呀!不就靠着你姐
夫当了那么个破组长吗?居然管起老子来了。”要不是旁边的几个人拼命拉住了他,
他早冲上去狠揍周迅予一顿了,别看他年龄小,力气、功夫可不比他们差多少。
他想到戴先生“恩威并施”的话,咬咬牙,决定来个杀一做百。他知道周迅予
经常不回家,工资也不交给家,他老婆罗华经常为米盐发愁。他就从周迅予的工资
中扣下四十元钱,送到周迅予家中,正好只有他老婆一个人在家。罗华对他万分感
激,将周迅予的情况告诉了他:“唉,这该死的!整天在外面鬼混,家也不管,我
可怎么过啊?”他安慰她:“大嫂,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说说他。”每次送钱,罗
华总要向他数落丈夫,他都记了下来,回来加以整理,最后写了个周迅予“不务正
业、玩忽职守、背叛组织”的报告交了上去,不久,批示下来,要他押周迅予去南
京受审查。他故计重施,假说总部让他和周迅予到南京办一件重要的事,一到南京,
周迅予就被关押起来。
周迅予得罪了组长,很快就被南京方面逮捕审查,情报组的成员在猜疑之余也
不得不对他这个组长有几分忌惮,于是有几分收敛。
但真正让那些组员对他刮目相看甚至有点害怕的还是杀胡继业那件事。
不知怎么的,他现在想起来竟然有一丝快意。
胡继业是他的组员,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竟然将家搬进了日本租界。
他怀疑胡继业给日本人提供情报,就没告诉姐夫,直接报告戴先生。他走进南
京鸡鹅巷53 号戴先生的办公室时,戴先生正在看一份文件,看到了他,放下文件。
他看到戴先生,忽然想起了戴藏宜借他三百块钱不还致使组员工资无法发的事,脱
口而出:“戴先生,你快还我的钱。”戴先生一怔,他忙解释:“是藏宜借了我三
百块钱,不还我。明天发薪水我拿什么给组员?”戴先生竟然笑了,马上开了一张
支票交给他:“下次藏宜借钱,千万别借给他喽。”
他将支票收到口袋里,才想起正经事,严肃地说:“我来是要报告一个情况。
情报组的胡继业竟然搬进日本租界,我怀疑他给日本人提供情报。”
戴先生似乎吃了一惊,盯着他看了一会,才问:“你说怎么处理?”
“开除他算了。”他回答。“不行,”戴先生断然否定,“这个人留着终是祸
害,必须干掉。”戴先生眼中充满阴森森的杀气。他不由地心里一颤,杀人,他就
是在小说中读到也觉得毛骨悚然,他总想到乡里宰猪时猪的嚎叫,喷涌的鲜血,猪
的似乎绝望的眼神。“那,那,那我通知行动组赵理君……”
戴先生打断了他的话:“不,我要你亲自干。”
“我?”他不由吃了一惊。
“对!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更不能被日本巡捕抓到。”
他抬起头,看见戴先生的眼中已没有了原先的温和,冷冷的,他吓得将要说的
话吞了回去,他听人说过,戴笠对违反命令的人惩罚毫不留情,哪怕是自己的兄弟
儿子。他记起了姐夫的话,“要绝对服从上级命令!”到现在他才知道这句话的分
量。
戴先生写了一张纸条交给他:“你可以找赵理君,让他帮你出主意。”
他接过纸条,从鸡鹅巷53 号出来,脑中一片混乱,那血,那临死前的挣扎,
哀号……
到了上海,他的心情才稍微平静一点。找到行动组住处,推开门,赵理君早迎
了过来。他刚到上海不久就认识了赵理君,赵理君满嘴脏话,吃喝嫖赌无所不为,
据说还干了多起暗杀、绑架勾当,所以他对赵理君既有点害怕又有点厌恶,而现在
自己……赵理君拍着他的肩膀:“小老弟,戴老板真赏识你呀,要你亲自出马。”
赵理君似乎已知道了,阴阴地一笑,“小老弟,不要怕,不就是杀个把人吗?只要
有了第一次,以后就好办了,你甚至会喜欢上杀人时的那种感觉……”说着,手掌
在空中虚劈了几下。
他吓了一跳,“怎么?是用刀砍吗?”想到被刀砍得血肉模糊的景象,不由向
后退了两步。赵理君似乎有点看不起他,“戴老板让我给你准备一种特殊武器,李
阿大,拿过来。”李阿大应声过来,手里小心翼翼地捏着一把削得很尖的竹刀。他
刚要接,赵理君忙拦住他:“小心,这刀已在剧毒中浸过,只要擦破一点皮,必死
无疑。”李阿大从怀中掏出一个特制的牛皮套,把竹刀放了进去,然后交给他。
晚上他躺在床上,辗转翻侧,睡不着觉。别说杀人,就是动物他也没杀过啊。
他不由想起了母亲,母亲长年吃素食,逢年过节,用面捏成的鸡、鱼都不忍下筷子。
也许是受母亲的影响,他一看见人虐待动物就难过,别说杀了。而现在要杀人……
干脆,不干了。可是好容易得到机会,参加“革命”,怎能轻易放弃呢?自己不是
一直立志报国,想干出一番事业来吗?戴先生这么赏识自己……何况规定上说,一
旦加入组织就不准随便退出。他想起了戴先生的冷冷的目光,心头不由一紧……
他凭着那张记者证,进了日本租界,好不容易才打听到胡继业的住处。
胡继业正躺在床上,见到他,脸色一下子变了:“哎呀,沈组长。我病了,真
的病了。病一好,我就去上班。”他看到胡继业吓得语无伦次,连声安慰:
“老胡,好好养病,上班的事病好再说。”这时胡继业的老婆将刚熬好的药端
来,他装作关切地说:“大嫂,老胡有病,可难为你了。”大嫂道:“可不是嘛。
早上我出去买菜,回来晚了一点,他都要发脾气。”他听到“早上出去买菜”,心
里一动。
第二天一早他就到胡继业住的楼对面的高高的冬青丛后躲起来,过了好一会,
才看到胡继业的老婆拎着菜篮从家中走出来,拐进了左侧的巷子。他从冬青后面出
来,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快步走了过去。
门竟然没有上锁,也没拴上,他一推,吱扭一声就开了。
胡继业在里屋问:“谁?”
“老胡,是我。”他走了进去,笑得很不自然,“我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
胡继业看到是他,忙说:“沈组长,我真的有病,腰疼得很厉害。”
他头脑里一闪,马上说:“是么?来!来!我学过按摩,试一试,看行不行?”
胡继业迟疑了一下,翻过身来,背朝上。
他按摩着胡继业的腰部,心像打鼓一样猛跳起来,手也有点发抖。胡继业似乎
觉察到了什么,扭过头想翻转身子。他心中一急,再不动手就晚了!
来不及多想,猛地拔出腰间的竹刀,狠狠地扎了下去。
胡继业“啊——”的一声惨叫,他吓得跳起来,拿刀的手象触电一样松开了,
也不敢看这一刀扎在何处,转身就跑,在楼梯上绊了一脚,滚了下去,竟然没觉着
疼……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跑回去的,他只记得回联络点后赶紧洗手,用肥
皂把右手搓了又搓,可他总觉得手上的血迹没洗干净,他不自觉地抬起头,镜中的
自己那张扭曲的脸吓了他一跳,这张可怕的脸是他的吗?
好久好久,胡继业的惨叫声还在他耳边回响,那天晚上他连觉都没敢睡,一闭
上眼就仿佛看见鲜血满身的胡继业,风吹动门,他都以为是巡捕来逮捕他。
他到南京去躲了几天,戴先生把他夸奖了一番,并发给他一笔奖金。他回到上
海,没有传出什么风声,就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他渐渐安下心来,想起杀胡
继业的经过,不仅不再感到恐惧,反而觉得兴奋刺激,杀人竟然这样简单。
他杀胡继业的事没向组员透露一字,其实就是赵理君也只知道他去杀人,而不
知道他要杀谁。但组员们不久得知胡继业被人杀死,又早已知道胡继业擅自搬进日
本租界违犯了“家规”,而这几天组长的行动又那么神秘,表情又有点异常,于是
推测到一定是组长解决了胡继业,不禁对他产生了畏惧心理……
他想到这儿,又得意地笑了笑,向外面喊了一声:“老范——”一个倒三角形
脸上长着一个扁平的鼻子、两个锐利的小眼的三十多岁的人应声走过来:“组长—
—”说起话来右嘴角上翘。
“老范,抓紧去大西路把三十号房子租下来一间,无论如何都得办到,租到后
马上把老罗的行李搬过去。”他吩咐道。范广珍也没问什么,只答应了一声“是”
就出去了。
他站起来,又转过身去看着窗外,想到自己设下的圈套,不禁有几分得意:哼,
宋庆龄是蒋总统的眼中钉,我要是能……说不定总统会亲自接见我,到那时……
他称自己的计谋为“美男计”。戴先生指示要搜集宋庆龄活动的情报,他想了
很久,想出了一个打入宋庆龄家获得可靠情报的方法。
原来,宋庆龄家有个保姆,和宋庆龄的关系很好,而小保姆二十多岁,因男朋
友不务正业、整天赌博、逛妓院,刚和男朋友断绝关系。据说这个名叫李桂芬的保
姆特别多情,于是他想到了“美男计”,决定叫一个组员想办法接近李桂芬,讨她
的欢喜,和她交上朋友。当然,既然是“美男计”,执行任务的人必须是一表人才,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罗丰华,罗丰华二十四五岁,长得眉清目秀。他将计谋对罗丰华
说了,罗丰华开始有点犹豫,但似乎怕得罪组长,还是答应了。他反复嘱咐罗丰华
:“你要装出老实憨厚的样子,但又要会想法子讨她的欢心。记住没有?”他虽然
没谈过恋爱,但从小说里倒学了不少恋爱技巧。其实,不用他嘱咐,罗丰华本来就
很老实。
怎样接近小保姆李桂芬呢?他和范广珍几人商量了很久。装扮成知识分子?和
小保姆身份差别太大,容易被看出破绽。假扮工人?法租界周围根本没有工厂,独
独冒出一个工人更容易让人起疑。最后是门外的汽车喇叭声提醒了他:对,扮作出
租车司机!司机和保姆身份地位相当,而出租汽车送人到法租界是自然的事。于是
罗丰华就假扮司机,化名华丰,伺机接近小保姆。
谁知罗丰华开着车在法租界四周转了好几天都没找到机会,不过倒发现李桂芬
每天早上都到菜市买菜,回去时经过一条巷子。他听了罗丰华的汇报,又想到一个
小计谋。范广珍原来是青帮头子,认识不少地痞流氓。他叫范广珍用钱收买两个流
氓,让他们等在李桂芬经过的巷子里,等她进巷子,拦住她,侮辱她,而罗丰华开
车在巷口马路上转悠,一听到小保姆的呼救声就冲进去,将两个流氓打跑,“英雄
救美人”……
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他感到非常高兴,下一步……
【2】亚尔培路:征途漫漫,丹心一点
上海的租界有近百年的历史了。清政府在列强的武力威胁下,签定了各式各样
的丧权辱国条约,其中就有划分租界的条款,按约定,外国可在租界内驻军、设巡
捕维护治安,租界内的所有事都由各国自己处理,中国政府不得干涉,于是租界成
了独立的王国。而政局混乱、连年战争,又使租界有了特殊意义,许多人想法住进
租界,寻找庇护,或求得暂时安宁。当时各强国对中国政局的看法不一,本着自己
的利益各自支持中国的一方势力,而法国则采取半中立态度,于是许多对时局不满
的人住进了法租界以免受各派势力的危害。国民党的一些机构甚至也设在法祖界,
国民党政府中央研究院就在法租界亚尔培路上。
上午八点多钟,中央研究院的大门开了,一个穿着青灰色中山装的人走了出来,
慢慢地走了一段路,抬起头,望着远方,那张清瘦脸上的眼睛显得特别深沉。又一
个人推门出来,是个男孩子,穿着蓝色上衣,清秀的脸上一双大眼睛特别有神。男
孩快步跑到中年人身旁,拉了中年人一下:“爸爸,快走吧!”中年人低下头看见
孩子,脸上露出笑容,用右手抚着孩子的头,疼爱地问:“小佛,和阿姨说再见了
吗?”孩子仰起头看着爸爸:“阿姨要我告诉你,骑马要小心。”中年人笑了:
“会小心的,会小心的。”眼睛不由地往西北方向看了看。
这时一辆小汽车开了过来,在他们身边停下,中年人和孩子上了车,汽车后退
了几米,拐个弯,往东南方向开去。
汽车在大西路的一所房子前停下,中年人和孩子从车中出来,进了那所房子,
不一会儿每人牵出一匹马来,那孩子牵的是一匹枣红色的小马,中年人牵的是一匹
高大的白马。中年人一抬腿上了马,孩子也灵巧地攀上马背骑好,中年人问:“准
备好了吗?”孩子清脆地回答:“好了!”
马很快地跑起来,跑到中山路,孩子还要往前去,中年人勒住了马,“小佛,
今天就到这儿吧。我有点事。”孩子听话地转了马头。
回到大西路,将马交给门前守候的人,上了车,汽车沿着原路开回去,在中央
研究院楼前停下,中年人和孩子下了车,司机将车开到一边的年库里。
中年人对孩子说:“小佛,你先上去吧。告诉阿姨,爸爸有事,上孙夫人那儿
去了。”孩子答应一声走进了大门。
中年人沿着亚尔培路走了一会,往西北方向拐去。不多久走到一座楼前,按了
下门铃,门很快就打开了,一个姑娘迎了出来:“杨先生,是您呀。宋先生刚才还
提到您呢。”杨先生和蔼地问:“桂芬,孙夫人好吗?最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桂芬回答:“宋先生很好。最近没有什么人来。”
杨先生刚踏上楼梯,桂芬就喊起来:“杨先生来了!”一个三十多岁、衣着朴
素的妇女早迎了下来,她长圆形的脸略显瘦削,眼睛虽布满红丝,但仍很有神,梳
着传统发式,头发梳到后面扎成一个髻。杨先生恭敬地叫了声:
“孙夫人。”
孙夫人将杨先生领进客厅,刚坐下来,桂芬就端来两杯茶放在茶桌上,然后走
了出去。
杨先生说:“孙夫人,你要注意身体。民权保障同盟的事,我可以多干点。”
孙夫人笑了笑说:“你放心,我很好。南京的民权保障活动开展得怎么样了?”
杨先生说:“南京方面已有很大开展,但比起北平还不行。我在北平宣传民权保
障同盟的宗旨,响应的人很多,特别是我们‘停止内战,团结御倭’的主张深受欢
迎。华北一带有许多人搞破坏,但还没有南京这么严重。”
孙夫人站了起来,有点气愤地说:“保障民权,是孙先生的主张,蒋介石不但
不支持保盟的活动,竟然给我们的活动设置障碍,不知他安的什么心?”
杨先生有点担忧地说:“孙夫人,你可要多加小心。蒋介石什么样的事都做得
出来。邓演达先生就是他派人暗害的。” 孙夫人平静地说:“他不敢把我怎么样。”看着杨先生,“杏佛,我倒为你担
心。我看你不如先到国外避一避。”原来杨先生就是杨杏佛。
杨杏佛像想到了什么,停了一下,接着果断地说:“我不能走,民权保
障同盟的工作刚刚有个头绪。孙夫人,你放心,蒋介石吓不倒我的。”他缓缓
地站起身来,望着窗外,若有所思,又转过身来,沉重有力地说:“这几天我常想
起宋教仁、廖仲凯、朱执信、邓铿、邓演达诸位先生,他们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为中国富强铺就一条用鲜血染红的路。杏佛若能忝居其未,那真是我的荣幸。”
孙夫人道:“谅蒋介石不敢明月张胆地为非作歹。不过,你还是小心一点好,
他最惯于用偷鸡摸狗的下三流手段。”
杨杏佛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孙夫人,最近有没有可疑的人出现?要告诉桂芬,
和外面的人交往一定要特别注意,不要上当。”
孙夫人说:“你放心,我会在意的。前不久,桂芬买菜认识一个自称姓王的女
人,她送给桂芬很多值钱的礼物,桂芬说她也是女佣,一个女佣哪来这么多钱?后
来桂芬告诉我,那个女人特别爱打听我客人的情况,我就觉得有问题,就让桂芬把
那个妇人带来。那女人来了之后,眼睛滴溜溜乱瞅。我怀疑她是暗探,悄悄地告诉
桂芬,要她小心,桂芬干脆把礼物都退还给那女人,不与她来往了。”这时桂芬提
着一把茶壶进来,脸红扑扑地,倒完茶,有点害羞地对孙夫人说:“宋先生,什么
时候带来给你看啊?”孙夫人笑着说:“就今天下午,怎么样?”桂芬低着头说:
“那好。”忙走了出去。
孙夫人回过头来对杨杏佛说:“桂芬最近找了个男朋友。据她说,那男的一表
人才,还有一身好武艺。是在菜市场的小巷子里认识的,两个坏人拦住她,是那个
人救了她。对了,他名叫华丰,是个出租车司机。
桂芬把他夸得了不得。她一定要带给我看看,让我给参谋参谋。”
杨杏佛听了也很高兴,但接着像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问:“桂芬了解那
人的家庭情况吗?”孙夫人说:“桂芬说,那人单身一人来上海找活干,住在大西
路三十号。”
杨杏佛从孙夫人家中出来,慢慢地散着步,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已近中午,
太阳快升到头顶,但不知怎么的,天色仍暗暗的。一只鸟从天上飞过,发出有点凄
凉的唳呜,这个时候还有大雁吗?它是受伤掉队了吗?还是因喜爱孤独而下愿结群?
那嘹唳中似含有无限苍凉,这是一只饱受苦难的精灵吗?
不知怎么的,听着这凄清的鸣叫,他不由想起如烟往事。
远渡重洋,求学异邦,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他有点记不清了。是啊,发生了那
么多的变动,沧海桑田,好像过了几个世纪。但那击揖中流的豪情壮志他清楚地记
得,就象昨天一样。当时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满腔热忱,去异邦寻求救国救民的
真理,狂风恶浪算得了什么?衣食艰难,他们也不放在心上,外人的白眼,反而更
激发了他们报国的决心……多少年过去了,风流云散,那些同学现在都在哪里、于
着什么呢?
至于他自己,自从见到了孙中山先生,生活有了新的起点。孙中山先生提出的
政治主张、纲领,他听了、看了,不由得激动万分,这正是他苦苦思索而不得、远
涉重洋未寻到的救国真理呀!他后来担任孙中山先生的秘书,更为孙先生一心为国
为民、公而忘私的高风亮节所感动,孙中山先生成了他的人生楷模。还有宋庆龄女
士,自从和孙先生结婚后,不是沉迷于儿女私情,而是和孙先生共历患难,将身心
都投入了革命中,这让他这个须眉男子也不能不佩服。
孙中山先生的去世对他是个沉重的打击,他失去了好朋友,好先生,中国则失
去了一个好领袖。他当时有一种不祥预感:国民党从此要分裂,中国政局会更加混
乱。果不出他所料,党内纷争,为权利闹得不可开交,日本人已打进了中国,他们
却贫著罔闻。后来汪精卫竟公然地投靠日本当了汉奸,蒋介石虽然没有勾结日本人,
但一心只想自己的政治利益,在这样的时候仍然忙于扫清异己,特别是对共产党进
行一次又一次的屠杀围剿。他结识了一些共产党员,他们那种舍身报国的精神让他
很感动,他们的“结束内战,一致对外”的主张,他非常赞同,而蒋介石却倒行逆
施,连国民党里的元老也不放过……
孙夫人号召成立中国民权保障同盟,他当时是国民党政府中央研究院总干事,
对孙夫人的想法很赞赏,和孙夫人一起投入组织工作,担任了副会长兼总干事。他
几乎将全副精力投入到同盟的工作中。前不久他亲自去华北地区活动,宣传中国民
权保障同盟的宗旨和任务,特别到北平看望了蒋介石所痛恨的政治犯并要求政府优
待政治犯,还发表讲话,对蒋介石政府的一系列政治政策进行批评,要求停止内战,
团结御倭。
他也深知蒋介百的狠毒,但他却没料到蒋介石会对党内元老下毒手,邓演达先
生的遇害给了他不小的震动。他知道他的所做所为均与蒋介石的政策相抵触,他看
望蒋介石痛恨的政治犯更是得罪了蒋介石,何况前不久他和孙夫人还为抗日的共产
党军队募过捐。蒋介石一定非常痛恨他,不会放过他的。
他刚从华北回来就接到了一封恐吓信,信封里装着一颗黄澄澄的子弹,他知道
这一定是蒋介石指使手下人干的。这样的伎俩吓不倒他,别说他现在仍担任国民党
中央研究院的总干事,并且住在法租界,蒋介石还没有这个胆子敢在法租界杀害国
民党的高级官员,就是被暗杀了又怎么样?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正是他所希望的。
只是每想到活泼可爱的儿子,心中总有一点难过,不安。
他又抬起头望望天空,太阳光虽然不怎么强,虽然天空仍是暗暗的,但太阳终
究驱散了周围的阴云。他不由叹了一口气:好男儿当立志报国。国将不国,何以为
家?
他倒为孙夫人的安全担心。孙先生去世后,孙夫人成为民主战线的领袖。
如果她遭到不幸,他怎能对得起孙先生?又怎能对得起中国数千万渴望民主的
人民?
他不由想起桂芬交男朋友的事。桂芬是个好姑娘,他很为她找到好朋友感到高
兴,但他又总觉得其中有什么问题。对了,那个华丰住在大西路三十号,离马厩不
远,我得去查一查,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这时,他吕定到中央研究院楼门口,儿子小佛正在门口张望着,看见他高兴地
跳起来,大声喊着:“阿姨—爸爸回来了—”跑着上楼去了。他笑了笑,也进门上
了楼。
【3】阴谋:毒手伸向国母
夜幕渐渐地降临了,上海城被蒙上了一层灰暗,街上的行人反而渐渐多起来,
花花绿绿的彩灯陆续地亮了,歌厅里歌女尖利的歌声更响了……就像根本没发生过
什么战争、革命,只有太平祥和。法租界却异常寂静,甚至灯也不多,只有零星的
灯火点缀在高楼上。夜色中,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悄悄地开进来,在一座灰色的楼前
停下,停下时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门打开,先下来两个穿着夹克衫,身材魁捂
的人,然后一个中等身材,穿着深色中山服的人走下来,向四周扫了一眼,进了门,
上了楼梯,两个大汉在后面跟着。
走到一扇房门前,“中山装”敲了敲门,门开了,里面的人齐齐地、恭恭敬敬
地叫了一声:“戴处长!”“中山装”“哼”了一声:“都来了?”
原来“中山装”就是戴笠。
戴笠坐下来,其他人也跟着坐下来。
戴笠扫视一下众人,阴沉着脸,“你们都准备得怎么样了?”转脸肴了看一个
满脸横肉的人,“理君,你是华东区行动组组长,这次行动由你具体指挥。”那个
满脸横肉的人就是赵理君,他站起来粗声地回答:“是!”戴笠说:“杀杨杏佛的
地点离宋宅越近越好,可以考虑在中央研究院门前,或是散步途中,在他去宋宅途
中除掉他,效果更好。”赵理君仍然站着说:“戴处长,你放心,杨杏佛这老小子
跑不了,我叫他三更死,他就别想过五更。”
戴处长点了点:“千万不能大意。行动的人不能过多……”赵理君马上接着说
:“我们六个人于,我、李阿大、施芸芝、刘阿三、许建业,还有过得诚。”
戴笠将屋里的人看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这次行动要注意不要出现失误,
特别是不能让巡捕逮住,万一……”他眼中发出冷森森的光,“‘不成功便成仁’,
能做到吗?”屋里的其他几个人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一齐站起来和理君喊,“是!
‘不成功便成仁’!”
戴处长脸上露出笑意,站起来,走过去,拍了拍理君的肩膀:“好!事情成功
后,我亲自为你们设宴庆功。”理君眼中露出喜色。
那几个人走后,一直站在门边的两个大汉也退了出去将门带上。戴笠坐在靠近
窗户的沙发上,看着窗外,脸上的表情先是忧愁,接着阴阴地笑了。
这次来上海是在蒋校长的授意之下安排暗杀杨杏佛的事。他深知这次行动的重
要性,如果失败了,蒋校长差不多能把他吃了。
他想起在南京总统府见蒋校长的情景。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蒋校长发那么大的火。
他走进铺着猩红色地毯的宽敞的会客厅时,蒋校长正背着双手,踱来踱去。他恭敬
地叫了一声:“校长。”蒋校长只闷哼了一声,也没转过身来看他。
他当时有点紧张,脑子快速转了好几圈:是我什么地方做错了?还是没执行他
的命令?不对呀,我刚刚破获了中共江苏省委,应该奖赏才是呀!
蒋校长转过身来,看看他,仍是满面怒容:“娘希皮!共产党反对我,你们也
凑热闹!民权保障同盟,保他奶奶个屁!”他听了马上舒了一口气,原来蒋校长是
为中国民权保障同盟伤脑筋。确实的,组织民权保障同盟的大都是国民党的元老,
剿不得杀不得,特别是孙中山的夫人宋庆龄,老和校长作对,但因宋庆龄被尊为
“国母”,谁也没有胆子对她下手,何况她又是蒋夫人的亲姐姐,这让校长更难处
理……想到这,他对校长说:“校长,民权保障同盟确实越来越不象话了,他们竟
然公开批评政府的政策。”
他知道蒋校长一听提起宋庆龄就心烦,就字斟句酌地说,“校长,依我看,孙
夫人不过是一介女流,像蔡孑民、鲁迅、胡愈之也不过是文人,成不了大气候,倒
是杨杏佛……”他看了看蒋校长,校长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杨杏佛这个人早就被赤化了。上海光复之前,他就和共产党勾勾搭搭,还替
共产党募过捐,‘停止内战,团结御倭’数他叫得响。他上个月还跑到北平看望政
治犯,这是根本没把校长放在眼里……” 蒋校长的脸渐渐变得阴沉起来。他停了一下,接着说:“据说,虽然孙夫人是
会长,实际上民权保障同盟的日常事务都是由杨杏佛处理。”
蒋校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现在还办了个什么救国会,居然明目张胆地买武
器,太无法无天了。这个人留着终是祸害……”他马上接着说:“学生明白,除掉
杨杏佛,就是孙夫人以后也会收敛一些。”蒋校长恨恨地说:
“也让她知道点厉害,不至于太放肆!”
他从总统府出来,也没回公馆,马上就乘车到了上海,在法租界枫树桥的寓所
里,他招集了情报组、行动组的人员。赵理君、沈醉、余乐醒都到了,他们都认为
乘杨杏佛早上去大西路马棚时在途中的中国管辖地段动手,成功的把握最大。他把
法租界的情况考虑了一下. 也认为最好在租界外动手。于是将任务分配好,沈醉负
责打探宋庆龄的情况,特别要注意和她往来的人,赵理君的行动组负责刺杀杨杏佛,
余乐醒则帮助行动组准备各种器械,汽车要准备好假牌照。一切布置就绪,就要采
取行动时,蒋校长打电话把他叫去。他向蒋校长汇报了准备情况,满以为会受到夸
奖,准知蒋校长却大为满意:“雨农,你也该动动脑子,在中国管辖区杀人,不是
给自己找麻烦吗?杀人案要破不要破?”停了一下,接着说:”何况狙击点离宋宅
那么远,怎么能达到吓唬她的目的呢?”他明白,蒋校长要杀杨杏佛的主要用意就
是威吓宋庆龄,这一点他倒给忘了。他从总统府会客厅出来时,蒋校长反复嘱咐:
“要做到万无一失,要是出了问题,哼……”他知道蒋校长的脾气,如果出了差错,
他要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他又火速赶到上海,将赵理君等人找来重新作了布置。
他相信赵理君能干得很好。这个人原来是乡里一霸,胆子大,夭下伯地不怕,
不像那个陈恭谢,一听说杀人吓得脸发白。赵理君有两大喜好,一是爱女人,为了
争一个女人连人都敢杀,再就是爱钱,只要给钱,要他干什么事都行,“有奶便是
娘”这句话用在赵理君身上最合适不过了。他就喜欢这样的人,好使唤。赵理君的
凶狠在三道高口特训班时他就耳有所闻,听说他担任行动组组长后发明了许多审问
犯人的酷刑,像灌鼻孔、炒排骨、钻指甲,特别是“披麻戴孝”,用钉满钢针的木
棒抽打被扒光衣服的受刑者,遍体鳞伤,血流满身,然后涂上酒精、食盐水等,贴
上白纱布,下次用刑时,一条条往下揭白纱布,布下的碎皮肤和肌肉同时被撕了下
来,这刑罚连他听了都有点毛骨惊然。不过行动组就需要这样的人,没有头脑,胆
大、凶残,有些事没有这样的人反而干不成。
想到这儿,他得意地笑了笑。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沈醉该来了。”
他想。打开门,果然是沈醉。
沈醉头耷拉着,很沮丧,“戴先生……”
他一看就知道事情没办好,“怎么样了?”
沈醉垂头丧气地说:“一开始我派秦晓红想法子接近宋家的女佣人,借机探听
宋庆龄的情况。秦晓红和那女佣人关系处得很好,差点儿要拜干姐妹了,谁知突然
地那个女佣人不愿再见秦晓红了,连秦晓红以前送的礼物都退回来了。据秦晓红猜
测,一定是那老……老……宋庆龄对她产生了怀疑。”
他知道沈醉是想骂“老妖婆”,可最终没敢骂出口。
沈醉接着说:“后来我又想了个“美男计’……”
他有点惊奇:“美男计?”
沈醉解释:“是这样的:宋家的那个女佣人因男朋友不务正业就和他断了关系。
我就叫罗丰华扮出租车司机,找机会接近她,和她交上朋友。那女的对罗丰华一见
钟情,爱上了罗丰华,两人来往越来越多,关系越来越亲密。
我告诉罗丰华,先别打听宋家的事,免得他们疑心,等到结婚以后,还怕那女
人不听话吗?那女的还把罗丰华带去给宋庆龄看了,宋庆龄也没说什么。
罗丰华和那女的已开始谈结婚的事了。谁知那女的忽然和罗丰华断绝了关系了,
还骂罗丰华是流氓、无耻,把罗丰华弄得莫名其妙。一定是哪儿又露出了破绽。”
他戴笠本来没把宋庆龄放在眼里,想不到她竟然这样精明,也难怪蒋校长大伤
脑筋。
沈醉阴阴地笑了笑:“戴先主,宋庆龄软硬不吃,又不能杀了她。我看不如想
个办法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成一个废人,看她还捣不捣乱。”
他眼前一亮:“对。这样,既没有杀她又除去了一个祸患。但怎样才能让她成
残废呢?”
只听沈醉继续说:“制造一起车祸,只要她一住进医院我们就可以让她半死不
活。”
他不由得笑了。沈醉看了着他,似乎受到了鼓励,有点兴奋地往下说:
“要搞一辆构造结实的德国小车,挡风玻璃要换用保险不碎的有机玻璃,以免
司机被挡风玻璃碎片划伤,司机再穿上防弹衣,就不会有大危险了。”
他听了非常高兴,想不到这个和自己儿子一般大的沈醉竟然能想出这么阴险的
计谋,而且考虑得这么周到,但干这件事非常危险,有可能受伤不说,要是……
沈醉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拍着胸脯说:“戴先生,这件事要干得非常机密,
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我愿意去!”
他站起身来,走到沈醉跟前,拍了拍沈醉的肩膀,静静地看了他一会,才说:
“车祸一定要安排在租界,即使撞了车后你不出危险,也有可能被巡捕逮捕,你…
…”
沈醉有点激动:“戴先生对我恩重如山,我愿意为您赴汤蹈火!”停了一下又
说:“我开车紧紧跟在她的车后面,等她的车停下来,我就开车从后面猛撞,这样
才能把她撞成重伤。然后我把制动器弄坏,就说是意外事故,就是坐牢也不过七八
年。”
他又将沈醉打量一番。沈醉中等身材,显得瘦削,脸上还未退稚气,但那双眼
却透着成熟老练,是圆滑?是机智?是阴险?无论如何,那脸上的表情说明他说
“愿意赴汤蹈火”这句话时是出自真诚。他没有看错人,最早在杭州看见他时就有
点喜欢他,或许是由于他从这个沈醉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那次沈醉出主意
押徐昭俊到南京受审查,他十分赞赏,他觉得这是一块璞平玉,如果有良匠给以加
工,一定会成为光彩照人的美玉,他一定要好好的培养他,把他变成自己的忠实部
下,得力助手。所以虽然上海法租界的情报组有那么多者练的组员,他却决定叫这
个年纪不满二十的毛孩子当组长,一方面是因为沈醉确实头脑聪明,有时候连他都
不得不佩服,如果再给以机会加工磨练,那前途真是不可限量;另一方面他看到沈
醉心地比较单纯,知恩图报之心特重,要是自己提拔了他,他对自己感激莫名,会
对自己忠心耿耿。他也清楚沈醉缺少干特务这一行必需的阴险、狠辣,所以上次他
决定叫沈醉亲手杀胡继业。实际上胡继业并不是非杀不可,就是杀,还是派赵理君
去干保险。
他只是想利用这个机会磨练沈醉罢了。看来效果还是有的……
想到这儿,他又拍了拍沈醉的肩膀:“好,我没看错人。你放心,我不会亏待
你。你年龄还不到二十,坐七八年牢出来,我就提拔你做少将。”
沈醉“啪”地一个立正:“多谢戴先生栽培!”
他对沈醉说:“你回去准备吧。汽车我想办法。”
沈醉走后,他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几点灯火,十分得意:嘿嘿,要真把宋庆
龄弄成废人,除去了蒋校长心头之患,那我……嘿嘿。
沈醉从戴笠寓所出来,只觉得心里十分痛快。戴先生这么赏识自己。尽管自己
没有完成戴交给的任务。哼,都是那个老……宋庆龄,把他弄得丢尽了脸。特别是
那个“美男计”,他绞尽了脑汁,费了多少功夫!可最后……
他想起来就有一种被耍弄的感觉。
那次罗丰华假说住在大西路三十号,他马上叫范广珍去把房子租了下来,叫罗
丰华住了进去。那个小保姆却没有去找罗丰华,也许是害羞吧。罗丰华开车在那个
巷口的马路上转,恰好看见那个李桂芬在巷口正四处张望,一定是在等她那个华丰。
罗丰华装作碰巧看见她,她则高兴得脸通红。罗丰华也没问她为什么没去找他,只
是把她送出了巷子。罗丰华转身要回去时,李桂芬喊住他,呀喘了半天才说:“你
……你结过婚了吗?”罗丰华赶快说:
“没,没,连女朋友也没有呢。”这倒不是假话。李桂芬好象放下了心,仍红
着脸说:“那我们……”罗丰华再笨也能想到李桂芬要说什么,但仍有点迟疑:
“我家里很……穷,你……”李桂芬看样子的确多情,正过身来看着罗丰华说:
“只要我们……你……,再说,钱都是人挣的,日子都是人过的。”后两句话说得
很有力,罗丰华也不由地受到了感动。
从那以后李佳芬几乎每天都在巷口等罗丰华,罗丰华偶而带她到小饭铺里吃饭,
罗丰华本来就忠厚,不抽烟也不喝酒,再加上受组长指示,使出浑身解数,表现得
特别温柔体贴,李桂芬爱上他了,而他也真爱上了李桂芬,这从李桂芬和他断绝关
系后他的痛苦表情就可以看出来。
过了不久,李桂芬告诉罗丰华:“宋先生要见见你,你……”罗丰华听了心里
特别紧张,当时没明确答应,只说过几天再说。罗丰华马上回组里请示,他(沈醉)
对罗丰华说:“这一关早晚都要过。去!不过你一定要镇静点,不要乱瞅,什么也
别问,装得越老实越好。”罗丰华第二天下午就随桂芬去了宋宅,宋庆龄问了他一
些关于他家庭、工作的情况,看了看坐在旁边的李桂芬对罗丰华说:“华丰,佳芬
可是个好姑娘,你可要好好待她,”李桂芬羞红了脸,罗丰华也有点不好意思,对
宋庆龄不由生出感激之情。回来后,罗丰华把经过讲给他听,把宋庆龄描述成一个
和蔼可亲的长者,他把罗丰华教训了一顿。
现在他想起来最感恼火的是那个李桂芬来看罗丰华“同事”的事。他把范广珍
找来,叫范广珍找七八个人扮成罗丰华的司机同事。范广珍是法租界华探探目,又
是青帮中人,神通广大,很快就把事情安排好了。他忽发奇想,也装作司机。到了
约定的那天,李桂芬到了罗丰华的家里。他第一次看见李桂芬,她当时穿着新衣服,
扎着两条辫子,确实长得不错,也难怪罗丰华真对她动了心。
罗丰华把他的“同事”——向李桂芬介绍,那些“同事”都很稳重,又充满热
情,似乎对罗丰华很尊重。介绍到他时,罗丰华犹豫了一下,他马上自我介绍:
“我叫陈沦,是华丰的好朋友。华丰可是个好人,我多亏他帮忙……”旁边那个戴
鸭舌帽、穿夹克衫的“同事”马上跟着说:“对,我们的事都靠他拿主意。”李桂
芬一定心里美滋滋的,不住地看罗丰华。
为了让罗丰华和李桂芬多见面,加快“进程”,他又叫罗丰华搬到辣斐德路附
近的一家出租汽车行的楼上居住,而且把他安排在那家出租汽车行工作。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眼看美男计就要成功了。他反复地叮嘱罗丰华:“千万小
心,别打听宋宅的事。等结婚之后再探听。”
准知就在要订婚的前几天,不知怎么回事,李桂芬突然不再去见罗丰华了。罗
丰华在巷口等了两天才见到买菜的李桂芬。李桂芬一见到罗丰华,眼圈马上红了:
“你这个流氓!混蛋!你卑鄙!无耻!下流!你骗我!你玩弄我的感情!”说着,
眼泪就流下来了。
罗丰华回来告诉他,他气得暴跳如雷:“怎么搞的?”
罗丰华哭丧着脸:“我可全是按组长吩咐的去做的。”
他想破了头也没想出来,到底是哪儿出了破绽,使他的“美男计”又告破产。
哼,一定又是那个宋庆龄,嘿嘿,老子要让你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看你还敢耍
弄老子吧……
想到这儿。他不由地发出冷笑。
【4】一代豪杰血溅亚尔培路
杨杏佛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今
天是个好天气,他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历,6 月18 日。他记起今天上午还要和孙
夫人商量民权保障同盟发展的有关事宜,他昨天就和蔡子民、鲁迅、胡愈之几位先
生说好了,上午十点先在孙夫人家聚齐,现在是……他口过头来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七点五十。他向里间喊了一声:“小佛,准备好了没有?”
本来今天他不想去骑马了,但小佛一定要去。今天是星期天,孩子平时上学挺
紧张,好不容易盼到假日,再说好久没有和孩子在一起了,就连写作业都是小孙指
导,今天就陪孩子玩玩吧,现在不到八点,九点左右就能回来,不耽误正事。
他从窗户向外望了望,太阳光照在院子里,很明亮,给人温暖的感觉,有两辆
车停在院子里,看样子洋度早在那儿等着了。
他刚想再叫小佛,小佛已出来了,穿戴得很整齐,自从离婚后,他忙于工作,
家里多亏了保姆小孙照料。小佛的妈妈走后,小佛一开始整天哭着要妈妈,小孙百
般抚慰,无微不至地照顾,如今小佛和孙阿姨相处得很好,有点离不开了,上次小
孙要回去,小佛哭了整整一夜,没办法,小孙只好又留下了。唉? 这时小孙也走了
出来,替小佛把衣服后面的一点摺痕抚平,对小佛说:
“骑马可要小心啊,走慢点。”小佛连声回答:“知道了,知道了。”回头看
看小孙:“孙阿姨,你也和我一起去骑马吧。”小孙笑了:“我可不敢骑,再说家
里还有事呢,你就和爸爸去吧。”他和小佛下了楼,小孙在楼上喊:
“杨先生,你可要小心啊。”
他回头看了一下,小佛替他回答:“是,小心,小心。”他笑了笑。不知怎么
的,他由“小心”不由想起前几天的事。
那次他从孙夫人家中出来,一直觉得李桂芬的男朋友似乎有点问题,为了孙夫
人的安全,他决定把那个华丰的情况调查一下。第二天他去大西路骑马时,在三十
号问了一下,果然有个叫华丰的,搬来不久,是个出租车司机,可有点奇怪的是,
这个华丰每天早上开车出去,到中午就回来不再干活了,而且,汽车不是送回出租
车公司,而是存放在客栈的后院里。他听了之后产生了很大的怀疑,但没法子接近
华丰,也就无法查明他的身份。怎么办?他忽然想起,既然华丰是替出租车公司开
车,那就可以到公司查一查。他自己不能出面,因为有许多人认识他,要是让华丰
知道了,一定会预先做准备。
于是他让司机祥度去查,每一个出租车公司都要查一遍,看到底有没有这个人,
什么时候加入的,平时都干些什么。对祥度,他是非常信任的,祥度富有正义感,
读过不少书,对孙中山先生的政治主张深有了解,有时还和他讨论一些问题。祥度
的母亲和父亲是被日本鬼子杀死的,所以对日本人恨之入骨,对蒋介石不仅不抗日
反而阻挠共产党抗日很是气愤。所以当他把情况一说,祥度一口答应。上海的出租
车公司很多,祥度跑了很多天,各个公司都说没有叫华丰的。更为奇怪的是,辣斐
德路的那家小记车行已问过,没有叫华丰的,甚至连姓华的湖南人都没有,而当祥
度第二天经过辣斐德路时一个名叫范江、和样度很要好的司机告诉他,一个叫华丰
的人刚刚来,要在辣斐德车行干活,据他说,本来在德源车行干活。而德源车行他
最熟悉。里面绝不会有这样的人,看样子……祥度把情况告诉了他,他猜测这个华
丰百分之八九十是个暗探,是受蒋介石指使,要对孙夫人不利的。祥度开车尾随着
华丰,发现华丰在法租界南的巷口转了一会,可能是没等到李桂芬,就掉转车头,
往东开去,奇怪的是,他不是往车行去,而是拐入了法租界,最后在一所楼前停下,
下了车,也没敲门,而是拿出钥匙开门进去了。祥度把车停在远处,自己则躲在那
栋楼旁边的冬青树后,不一会,华丰和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走出来,那个人向四周看
看,压低声音对华丰说:“千万小心,先别打听宋家的事,免得他们疑心。等到结
婚以后……嘿嘿。”祥度一听吓了一跳,等那人回去、华丰开车走后,才从树后出
来,开车回到研究院。
他一听祥度的描述心里一惊,这一定是个圈套,那个地方一定是蒋介石设下的
一个黑窝。他赶到孙夫人那几,把祥度这些天的探查、最近两天的见闻都告诉了孙
夫人,孙夫人把李桂芬叫来,把真相告诉了她,她似乎不愿意相信,但听了孙夫人
的话又不得不相信,痛哭着跑回自己的卧室去了。唉,想不到他们竟然忍心利用女
孩子的感情干出这佯的勾当…… 有时杨杏佛也想到自己,他知道自己是蒋介石的眼中钉肉中刺。但自从上次送
来恐吓信后,没有发生什么事,也没有暗探来刺探消息。哼,他们那两下子也别想
蒙住我。倒是最近小孙去买菜时,看见几个人在研究院附近转悠,这几个人在这样
的时节还戴帽子、穿风衣,并且把帽檐拉得很低,非常奇怪。他听了小孙的话也有
点惊疑,想了一想也就没放在心上:蒋介石要吓倒我,没那么容易!再说……
“爸爸,快上车啊!”小佛喊了起来,早跑到那辆小型道奇车旁。他走了过去,
打开车门,让小佛先上去,然后自己也坐进车里。可车里没有司机,他对小佛说:
“祥度一定在那辆车里,我们坐那辆纳喜牌车吧。”他先下车,再让小佛下来,关
上车门,朝那辆纳喜牌车走去。太阳光更明亮了,照在院子西北角的树上,树上像
开满了花,太阳光到底比烛光明亮啊,不过如果万万支烛火聚到一起,也一定有太
阳般的光辉,他不由想起了自己很久以前写的一首诗:
人们,你怕黑暗么?
请你以身作烛。
用自己的膏血换来的,方是真正光明之福。
同志们,我疲了!
但是不敢后退。
与畏缩落伍的行尸作伴,还情愿和被创的战士在血泊中僵睡。
他和小佛走到车前,祥度下车打开车门,小佛先上了车,他也弯下腰进去。就
在上车的时候,他看见院门前有几个人匆忙地走过。
汽车慢慢地开出院门,刚要从人行道下到主道上时,他发现几个人影快速地闪
到车前,他心里一惊,刚要喊,四道火光已飞射过来,他来不及多想,猛地扑到小
佛的身上,只觉得身上一阵剧痛,接着眼前一黑,脑中一片空白,只有耳朵听见尖
利的警笛声,越来越响,紧接着渐渐变弱,最后什么也听不到了……
赵理君走进枫林桥戴笠的公寓,看到戴笠正看报纸。他叫了一声:“戴处长!”
戴笠放下报纸,抬起头,“怎么样?”赵理君说:“干完了!杨杏佛刚被送进医院
就死了。不过……不过……”戴笠一惊:“不过什么?”赵理君吞吞吐吐地说:
“过得诚被巡捕抓去了。”戴笠霎时脸色大变:“怎么搞的?”赵理君解释:“枪
一响,就给巡捕听到了,我们马上开车逃走,过得诚跑错方向,来不及上车,我怕
他落到巡捕手里泄露秘密,就开了枪……”
戴笠眉头一皱:“你枪法不是很好的吗?怎么没打死他?”赵理君低下头:
“车开起来了,跑得太快,不好瞄准,我随手一枪,他马上倒下了。到后来才
听范广珍说,我那一枪打在他腿上了。过得诚也算汉子,见巡捕围上,就开枪自杀,
谁知未中要害,又给救活了。听说下午就能说话了。”
赵理君也没想到竟然出这样的麻烦。早晨六点多钟,他就带着李阿大、过得诚、
施芸之几个人开车到了中央研究院附近。四周不见一个人,很寂静。
汽车停在亚尔培路和马斯南路的转角处。他叫李阿大、过得诚等四人分散在中
央研究院门旁等候,路的两头各有一人放哨。他坐在车上指挥,他命令司机不能离
开驾驶位,随时准备逃跑,一直等了近两个小时,杨杏佛才和他的儿子从楼内出来,
走到院中,上了一辆小车,但接着又从车内走了出来,他当时心里一惊,一定是这
个者家伙发现了,不能让这个老家伙逃回楼上,这次让他逃了,以后就更难下手了。
他刚想下令动手,过得诚、李阿大等四个人已从门旁窜了出来,刚要冲进院子动手,
却见杨杏佛和他儿子往另一辆汽车走去,过得诚等马上又闪回门旁。一会儿,杨杏
佛坐的车慢慢地开出院门,就在车前轮刚从人行便道下到主道上来时,过得诚、李
阿大等四人猛地窜到车前,拔出手枪,同时开火,只听见“哗啦”玻璃的破碎声,
接着是那个司机的惨叫声,却没听见杨杏佛的叫声,据李阿大说,杨杏佛一看有人
窜到车前就猛地扑到他儿子身上掩护他儿子,这家伙也真够机敏的。
就在这时,响起了警笛声,离现场很近,巡捕一定正往这儿跑,李阿大、施芸
之几人赶快往汽车跑,他一听到枪响就令司机启动汽车,李阿大、施芸之几人争先
恐后地上了车,司机猛一加油门,汽车窜了出去。忽听得车后有人喊:“等一等我,
等一等!”他这才注意到少一个人,他头伸出窗外一看,原来是过得诚在狂奔。当
时过得诚离汽车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而附近警笛大作,已没有时间等他了,他命令
司机:“快开!”施芸之几个人一齐看着他,他忽然想起,如果过得诚被捕后泄露
内情,那他们都要完了。想到这儿,拔出手枪对准过得诚就是一枪,过得诚“啊”
的一声摔倒在地。汽车转眼跑出了法祖界,远远地听见一声枪响,不知是谁开的枪。
他回到行动组不久,范广珍就匆匆推门进来。范广珍是情报组的人,又是法租
界巡捕房的小探目,消息特别灵通,来这儿一定有什么事。果然,范广珍不待他问,
就气喘吁吁地说:“你……你们怎么干的?过得诚被巡捕抓去了。”他当时吃了一
大惊,那一枪打中了,过得诚不是倒了吗?“过得诚开枪自杀,子弹从胸侧穿过,
未中要害,送到医院经急救后脱险了。”他才知道在法租界外听到的那一声枪响是
过得诚自杀。范广珍接着说:“现在过得诚能说话了,巡捕立即询问,他交待说他
叫高德臣,山东人,是到上海来走亲戚的。要是……要是他受不了刑说出暗杀真相,
那他听了不由得万分紧张,怎么办?得赶紧告诉戴处长……
戴笠一听说过得诚说出了化名,脸色白了,但马上镇定下来,“快,快去把范
广珍找来。”
赵理君刚要出门,范广珍已进来了:“戴处长!”
戴笠似乎十分平静:“你一定要想办法,不能让过得诚泄露秘密。”范广珍愣
了一下,接着就明白了:“是,戴处长,我争取今晚上让他‘成仁’。”
戴笠点了点头:“‘不成功便成仁’,这是军统特务人员的行为准则。”
【5】《申报》:一篇“评议”招大祸
时节虽属初秋,但上海天气依然很热。秦墨晒擦了擦额上的汗,在庐山上那么
清凉,他从庐山匆匆赶到汉口,又从汉口匆匆赶到上海,连衣服也没空换。他要赶
快把蒋介石提出的条件告诉史总裁,“唉,害得我跑了那么多路,也不知史总裁能
不能接受老蒋的条件,要是……那我可白跑了。”
他是《申报》驻南京的办事处主任,负责《申报》在南京的发行工作,可近一
个月他都无事可干,因为《申报》被政府下令禁邮了。他早就劝过史总裁,不要太
激进,得罪了蒋介石可不是闹着玩的,可史总裁不听,硬是坚持“言论自由,为民
喉舌”,结果呢……
前天史总裁打电话给他,要他想办法,这样下去,《申报》不是要关门了吗?
看样子,史总裁也着急了。他有什么办法呢?禁令是蒋介石下的,“解铃还须系铃
人”,除了蒋介石,找谁都没用。可蒋介石一定正恨着《申报》,会买账吗?对,
应该先找陈立夫。陈立夫和他是好友,在政府里的势力不小,有他出面,蒋介石不
会不给面子。谁知陈立夫也不愿插手此事,不过写了一封介绍信,要他交给蒋介石。
蒋介石住在庐山行营,他坐车到了庐山脚下,下了车,爬了很长一段山路才来
到行营前,累得腰酸腿疼,汗如雨下。他把介绍信交给门卫,门卫看过之后,进去
禀告。不一会儿,卫士出来把他领了进去。他随卫士走到一片草坪边,只见蒋介石
穿着黑色汗衫,头上扣着遮阳帽,正准备上滑杆。他走到跟前,鞠了个躬:“委员
长好。”蒋介石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他双手呈上陈立夫的信:“委员长,这是立夫先生的信。”
蒋介石接过,草草一看,拖着长腔说:“我现在就要下山了,你到汉口找我吧。”
说完,把信一扬,他赶紧双手接过。望着蒋介石渐渐远去的背影,他觉得十分尴尬。
他匆忙下山,搭乘轮船赶到汉口,想了想决定先找杨永泰,让他帮个忙。
杨永泰是他的老朋友,现在任蒋介石的南昌行营秘书长,蒋介石的各种公文、
信件都要经过他的手,各军政大员都要让他三分,可谓权势熏天。
杨永泰一见到他就说:“秦兄,你来汉口找我,一定是为了《申报》禁邮的事
吧?”
他奉承杨永泰:“畅卿,什么事能瞒得过你的慧眼?”畅卿是杨永泰的字。
杨永泰似乎也感到为难:“秦兄,这件事棘手得很,我也没有把握。”
停了一下,又说:“你稍等会,我拿件东西,你看了就会明白。”
杨永泰拿出一叠文件,他打开来,第一份是朱家骅写给蒋介石的信,八大张,
里面都贴有《申报》的剪报,第二份是上海市教育局长潘公展的报告,指控《申报
》危害党国。朱家骅信上有红铅笔写的几个字:“申报禁止邮递。”
他这才明白,《申报》禁邮是朱家骅搞的鬼。朱家骅的底细他知道,他当过北
大教授,因为和陈立夫、陈果夫是同乡,又善于拍马钻营,受到了赏识,他任南京
中央大学校长期间,学校经费积欠达半年,师生都非常不满,他急于脱身,谋得教
育部部长之后,便引教育部次长段锡明自代。谁知段锡明一到校就出了大事,中央
大学学生本来就对让不懂教育的段锡明任校长极端不满,段锡明在开会时又训斥学
生,甚至殴打学生,学生奋激之下,群起攻之,把段锡明痛打一顿,坐的汽车玻璃
也给打碎了。当日中央大学就被强迫解散了,还捕去六十多名学生。《申报》记者
钱芝生写了一篇报道,评议这次大学潮,将朱家骅的老底也揭出来了。朱家骅以
“煽动学潮”的罪名拘捕了钱芝生,看样子还不解恨,还要搞垮《申报》……
杨永泰说道:“秦兄,你我是知交,我就直言相告,要想解除《申报》禁邮令,
必须史先生作出让步。委员长最不愿意别人说他压制民主,独裁专制,可也不喜欢
别人和他对着干,就比如委员长一贯的主张是‘攘外必先安内’,可《申报》上却
大登批评剿匪的文章。史量才先生也太强顶,故意发表这种言论,以为是民众呼声,
其实……”
他忙说:“是的,史先生脾气确实有点倔强,我也劝过他,这次禁邮,他很着
急,我想,经过这件事,他一定会得到教训的。” 杨永泰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头仰到沙发背上,半闭着眼,慢慢地吐出烟圈,
又抬起头,接着说:“只要史先生识大体,与政府保持一致,委员长欢喜还来不及
呢。不过,要是史先生不改变他的作风,禁邮还是小事,只怕……只怕……”
杨永泰没说下去,但他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地打了个冷颤。他知道,在
中国吃新闻这碗饭容易也不容易,比如当年有名的《京报》老板邵飘萍因为攻击军
阀,痛骂张作霖,结果被张作霖逮捕枪杀了,再比如当年在教育界声名狼藉的大才
子林白水,放着财政部司长不当,偏要办报,主持什么正义,结果呢,被张宗昌枪
杀了。要是史总裁真的一意孤行,恐怕……他想到这儿不禁又打个冷颤。
杨永泰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变化,站起来,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老兄,你我至交,我一定会尽力的,你放心。”停顿了一下又说:
“这件事涉及到朱骡先,我就……
他明白杨永泰的意思。政学系与CC 系之争他也有所耳闻。CC 系山陈氏兄弟
把持,省、部大权多由他们的人把持,“蒋家天下陈家党”,可见这一派的势力。
而杨永泰得意之后,想法子把政学系的人安插到各省大员的位子上,引起陈氏兄弟
的嫉恨。朱家骅是CC 系的人,这件事如果杨永泰直接插手,会大大得罪陈家兄弟。
“畅卿,这件事我也想到了。我在南京就请立夫写了一封信带给朱家骅。”说
着,就把信取了出来,交给杨永泰。
杨永泰接过去看了看,面露喜色:“秦兄,这下事情就好办多杨永泰让他稍等,
先去见了蒋介石。不久,杨永泰出来把他领了进去。
蒋介石似乎很生气,对他发了一通脾气,他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还好,最后
蒋介石同意恢复《申报》的邮递,不过有条件:一是要撤掉总编陈彬和,由政府指
定的张蕴和代替,二是将陶行知、黄炎培开除出《申报》馆,三是由中央宣传部派
员指导《申报》的编辑和发行。
他深知史总裁的脾气,这几个条件史总裁不会接受。陈彬和是《申报》馆中最
有才华的人,史总裁最为赏识;黄炎培是史总裁最要好的朋友:史总裁一直认为报
纸是民众喉舌,如果一切事务皆听政府指挥,不是变成政府的工具了吗?
他不敢擅作主张,他将条件拟成电文,先让蒋介石过了目,才发给史总裁。
出乎他的意料,史总裁回电语气虽仍很强硬,似乎不愿表示服输,但对前两个
条件实际上都接受了。电文上说,陈彬和是自愿去职,不是撤换,由张蕴和接替也
可以,黄炎培本来就不负责报馆的任何实际工作,陶行知的文章可以停载。但第三
个条件,史总裁决不接受。而蒋介石咬定三个条件,看得出,他是想控制《申报》。
他不得不亲自到上海,当面劝劝史总裁。
当他走进报馆的总裁室时,看见史总裁正坐在办公桌旁,不过背对着门,似乎
正往窗外看着什。么。他叫了一声:“史先生!”史总裁转过身来,他发现史总裁
又老了不少,花白的头发半覆盖的额头上皱纹更深了,本来很胖的方脸瘦了不少,
所以腮上的皮肤显得有点松弛,穿着深青色西服,领带结得很端正,光从衣着就可
看出总裁办事是一丝不苟的。
“墨晒,坐,坐。”史总裁招呼他。他坐在旁边的沙发上。
史总裁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放在桌面上,一定是他发来的电报。
“蒋介石欺人太甚!”史总裁的声音有点嘶哑。
他忙说:“史先生,报纸已有一个月运不出去,这样下去恐怕……我看不如暂
时答应条件。”
史总裁似乎也无可奈何,“换总编,撤换人员,都可以考虑。但由中央宣传部
指导编辑和发行,绝对不行。《申报》没拿过政府一文钱,为什么要听他指挥?”
他也觉得史总裁说得有理;不过……“史先生,如果不答应这个条件,那……”
史总裁猛地站了起来,“就是停办,也不能听他指挥。这一套别想吓住我,我
史量才见多了!”
他想起了杨永泰的警告,老蒋的阴毒他也有所耳闻,近来许多公开反对蒋介石
的人都不明不白地死去,就连杨杏佛这么有影响的人物去年也被暗杀了,凶手至今
不明,据他推测,一定是老蒋派人干的,因为杨杏佛与老蒋对着干……如果史总裁
不服输,老蒋会不会……他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史先生,我们可不能踉老蒋对着千啊,他可是有十万甲兵啊。”
史总裁拍了一下桌子,瞪大了眼:“呸!他有十万甲兵,我有百万读者!”
他暗暗地摇了摇头,轻轻地叹口气。看样子,史总裁是无法说服了。他站起来,
向史总裁告辞:“史先生,我回去了。”
秦墨晒走后,史量才又坐回椅子上,向着窗外静静地看着,报馆西面的马路上
停着一辆车,车的不远处有几个人走动着,其中有两个人不时地抬头往申报馆望。
《申报》、《申报》,如今在上海谁不知《申报》?就是全国各大城市,《申
报》的影响也非同一般,这不能不归功于他的办报宗旨。“言论自由,不偏不倚,
为民喉舌”,如今哪家报纸还能坚持?他就是要坚持。与众不同,才能受到注意,
《申报》的发行量如此之大,不正说明了他的报纸深得人心吗?如今又买下了《时
事新报》及《新闻报》的部分股份,在上海报界谁能与他相比?有的报纸上称颂他
为上海“报业大王”,他看了觉得很高兴,成为“报业大王”可是他多年来的梦想
啊!
说实在的,虽然他主张“不偏不倚”,实际上他内心里有点偏向共产党。
共产党也没给他什么好处,但他对共产党的政策主张很赞赏,特别是“停止内
战,一致对外”的主张,他认为非常正确。他对日本人本来没有什么恶感,甚至
“九·一八”事变日本人侵入东三省,建立什么满洲国,他虽然也让报纸登了许多
慷慨激昂的报道,但他认为那只是政府间的争斗,他登消息不过是顺应舆论,好发
行多赚钱。直到记者钱芝生亲身到东北采访写了许多报道,还拍摄了许多日本军队
残忍地屠杀中国老百姓的照片,他看了才深受震动:
这简直是野兽的行径!要是让日本人占领了中国,那……从那以后,他的《申
报》就以积极的态度投入了抗日救国的宣传活动。他对蒋介石的做法大为不满。蒋
介石对日本人一步步妥协退让,眼看着日本人占领东北后往华北推进,却忙着清党,
又喊什么“攘外必先安内”,对共产党员大肆杀戮,这样的时候还忙着“剿匪”,
哪里有什么“匪”?那些可都是好好的者百姓啊。那些只会溜须拍马的报纸还大唱
赞歌,他就看不惯。陈彬和拿一篇名为《剿匪时评》的文章向他请示,问能不能发,
他看了之后觉得深得我心,发!怎么不发?那期《申报》一出就被抢买一空。看来
人们就爱看这样的文章,这样的文章以后要多写、多登。
他赞赏共产党还因为共产党员的人品。他见过几个共产党的高级军官,他们都
衣着朴素,待人诚恳,谈的问题都很切实,不像国民党政府里的那些人,吸食着民
脂民膏,却摆着官架子,不为老百姓办一件实事,尽搞些糊弄人的名堂。比如那个
朱家骅,竟连学校经费也贪污,结果引起一场学潮,一个好端端的学校也给解散了。
当时记者钱芝生写了一篇报道,陈彬和怕得罪朱家骅,不敢给登,他一瞪眼:“发!
有问题找我史量才!”朱家骅果然来找麻烦,抓去了钱芝生,到现在还没放出来。
哼,国民党政府里竟然有这样的败类!哪比得上共产党的干部?前不久他还送了一
笔钱给还留在上海的共产党的地下组织,就算是一点心意吧。
当然,他也知道现在是国民党的天下,蒋介石掌权,得罪了蒋介石一伙人,一
定有麻烦。所以他也一直注意不直接抨击政府。他告诉那些记者,报道要写得客观
点,不要加评论。本来把蒋介石一伙干的事写出来,再笨的人也能看出好坏来。上
次他太气愤了,让陈彬和把《剿匪时评》登上了,过后他也觉得有点不妥,如此明
白地批判蒋介石的政策,会不会惹来麻烦?果然不久就出现了这件事。《申报》禁
邮,别的不说,利润大减,却还有那么多人要领工资,这样下去,不是要破产吗?
所以前天秦墨晒打电报来,他看了非常生气,但还是答应了前两个条件,至于第三
个无论如何不能答应。《申报》一旦被政府控制,没有了言论自由,成为政府的工
具,必然会大夫人心,订阅的人一定大为减少,这和禁邮有什么分别?他拒绝政府
监督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知道《申报》得罪了不少人,特别是蒋介石,蒋介石心狠手辣,他有所了解,
凡对老蒋不利、与老蒋作对的人多无好结果。就如杨杏佛的死,他就怀疑是老蒋指
使人干的,杨杏佛和他是老朋友,杨杏佛的为人他了解,不会得罪别的什么人,只
是批评蒋介石的政策,得罪了蒋介石,所以……他也想到了自己,蒋介石也有可能
派人除掉他,他不能不防。他用高价雇佣了四个武艺高强的保镖,在自己的小汽车
上安装了钢甲。蒋介石的人还没有胆子在租界公开杀人,所以他一般情况下不离开
租界,偶尔出去也非常隐秘,一般只有司机黄锦才和保镖知道。
他准备最近几天去杭州的山庄住一段时间,那儿的环境很好,对身体有益。唉,
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太好,却有那么多事要做。无论如何,得轻松一下了。他要去
杭州山庄的事只告诉了黄锦才和保镖,连秋水也没告诉呢。
他打算带秋水一块去,得告诉她,让她准备一下。
他转过身来,将那张电报放回桌里,站起来,喊了一声:“大壮!”一直在门
外站着的保缥何大壮应声进来,他吩咐大壮:“准备一下,回家!”
【6】报业大王魂断博爱镇
秋天的杭州别是一番景象。湛蓝的天宇映在湖中,就像蓝宝石在水中溶解一样,
将清澈的湖水染得碧蓝,湖四周的树上叶子变得或红、或黄,五颜六色,映在湖中,
像给湖镶了一个大花环。湖上、湖边的游人很多,湖中的长堤上人却很少。一个五
十多岁、中等身材的男人和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在苏堤上慢慢地走着,后面不远
处是两男一女三个青年。
那个五十多岁的男子对身边女人说:“西湖好风景,才得几回看?天天忙于尘
务,到想好好领略西湖风光时,人却已老了。唉。想一想,人生百年真是如梦如尘
啊。”
那个女人抬起头看了看身边的男子,“才哥,你怎么想这么些呢?我们现在不
是很好吗?你的那点小病可别老放在心上。”
那男的停下来,看着那女人的脸,“秋水,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这些天你为
我受了不少累。你别为我担心,我身体好多了,只是心情不大好。”
那女的问:“你是不是还为《申报》发行的事操心?我看你不如让咏赓帮帮你,
你一个人管这么多事会累坏的。”
那男的说:“我也想过让咏赓干,我也好歇歇,太累了。但《申报》那么大的
摊子,交给他我总不放心啊。”
那女的说:“也该让他练习练习嘛。”
那男的叹口气:“你不知道,最近发生许多事,那个记者钱芝生被抓去,《申
报》又被禁邮……唉,还是不说了吧。”
原来那个五十多岁的人就是史量才,《申报》总裁,走在他身旁的是他的次妻
沈秋水。
史量才本来想只带秋水和两个保镖来杭州秋水山庄,秋水的侄女丽娟恰好在他
家,听说了一定要跟来,丽娟又拉上他儿子咏赓和咏赓的同学邓祖询一起去,而车
子里只能坐五个人,史量才想了想,这次到杭州去比较秘密,一般不会出什么问题,
就没有带保镖。
到了杭州,史量才一看见秋水山庄,心里就涌起一股柔情,他不由地想起了和
沈秋水的相识。那时沈秋水还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转眼十多年过去了,如今
沈秋水的眼角也有了细细的鱼尾纹,真是时光如梭啊。
他这次来杭州. 说是疗养,实际上就是想散散心,最近几个月忙得心力交瘁,
得好好歇歇。蒋介石最后让了步,《申报》禁邮令解除了,他的心里也轻松了许多。
他带沈秋水来山庄,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重温那段在山庄里度过的充满温情的时光。
那段时光他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他将山庄命名为秋水就是为了记住那些日子。秋
水,沈秋水真是纯净如秋水啊。这么些年,沈秋水几乎成了他的精神支柱。
他本想在山庄住十多天就回去,报馆的事他有些不放心,谁知一住就是一个月。
在这西湖畔,在秋水山庄里,和秋水在一起,他几乎忘记了尘世,忘记了《申报》,
就这样度过余生多好啊。
但他又怎能忘记得了《申报》?《申报》可是与他的兴衰荣辱紧密相关啊。一
看到《申报》、想起《申报》,就不由地回忆起创业的艰难,成功的喜悦。经过这
么多年的努力,有了这样的成就,这一生总算没有虚度。前不久《申报》被禁邮,
他有一个多月没睡个安稳觉,如今禁邮令解除了,他又要大干一场了。经过那次教
训,他以后会当心的,《申报》决不能成为政治工具,不过也不会再登那种太真露
的文章了,可以旁敲侧击……他想到总编已换成了张蕴和,他对蒋介石指定的人总
有些不放心,他要回去了。
今天早晨,他告诉沈秋水要回去,沈秋水答应了,不过回去前想再到西湖苏堤
上走走。于是他和她一起来了到苏堤。不知怎么的,看见西湖秋色,他心中涌起一
种说不出的伤感……
他和秋水回到岸上时,司机黄锦才也已把车开到了。他回头看看,儿子史咏赓、
儿子的同学邓祖询、内侄女沈丽娟还在堤上,他喊了一声:“咏赓,快回来上车,
这就回家去了!” 几个人坐上了车,邓祖询愿坐在前排好看风景,史量才和沈秋水姑侄、史咏赓
坐后排。
车子开上了淞沪公路。史量才头靠在椅背上,微闭着眼,想着《申报》馆的人
事安排。陈彬和是个人才,撤掉他真是可惜呀,不能把他赶走、应该给他安排一个
位子,等过了这一阵子再想办法……这张蕴和不知有什么背景,是不是个不学无术
之辈?无论如何,让他当总编,对《申报》以后的发展不利,可……他感到有点烦
躁。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放在他的手上,这是秋水的手,他用右手轻轻地抚摸着秋
水的手,继续想着报馆的事。
车子忽然慢下来,他睁开眼,看见前面有一辆别克牌老式敞篷车停在路中央,
看样子,汽车出了毛病,有几个人正在修理。其中一个带鸭舌帽的直起身来举手示
意,似乎是请求帮忙。
黄锦才放慢车速,缓缓地靠近那辆敞篷车。史量才看见那几个人都直起腰来,
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人摆了一下头。他脑子里电光般地闪过一个念头,心里一惊,
这时汽车已接近敞篷车,他还没来得及喊,只见那几个人同时拔出了枪,向汽车射
来,他叫了一声:“快跑”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只听得黄锦才“啊”的一声惨叫,
接着又是一声惨叫。他心里一惊,是咏赓吗?一个身影闪过身边,往路边的田野跑
去,只听得一阵乱叫:“史量才往田里跑了!”接着是一阵枪响,是咏赛从车中出
来了。
他来不及多想,拔腿往另一边的田野跑去,只听得身后几声枪响。他脑子里一
片混乱:“秋水和丽娟怎么样了?咏赛呢?”右侧有一座茅屋,他跑了进去。透过
门的缝隙,他看见两个人拿着枪追过来,心中一阵紧张,回头一看,茅屋有后门,
他赶紧从后门跑出去,屋后原来是一个干涸了的小水塘,他跳了下去,伏在里面。
还没有缓过气,只听得一个人粗声大喊:“在这里!
在这里!”他心里一惊,刚想爬起身来。从公路上传出一声枪响,接着头部一
阵剧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戴笠走到窗前,看见外面路上的法国巡捕正走过去,脸上露出笑容,那笑的内
涵很复杂,有对巡捕的嘲笑,当然更多的是满意的笑:没想到刺杀史量才的行动这
么顺利。
蒋校长对史量才可是恨之入骨,他还记得那次见蒋校长的情形。
他走进会客厅,蒋校长正看着什么,他只好恭恭敬敬站在旁边等候,他派人杀
死了杨杏佛,蒋校长对他很满意,但杨杏佛之死,不仅没吓倒宋庆龄,民权保障同
盟的活动反而更大胆了,那个宋庆龄在杨杏佛的追悼会上发表讲话,把予头直接指
向政府,虽没有点名,但在场的人都知道是在骂蒋介石,所以蒋校长非常恼火,而
又没有法子对付,心里一定窝了一肚子气。
蒋校长把手里的纸重重地放在茶桌上,把他吓了一跳:怎么了,我又什么地方
做错了?
蒋校长拉长了声音说:“雨农,这篇文章你看过吗?”
他赶紧走过去,双手拿起那几张纸,原来是剪报,是《申报》的,文章的题目
是《剿匪时评》,他快速地看了几段:
今日举国之匪,皆黑暗之政治所造成。一面适匪……一面剿匪,匪既绝不能以
剿而绝,或且以剿而势日以张大。所剿之匪,何莫非我劳苦之同胞,何莫非饥寒交
迫求生不得之人民。枪口不以对外而以之剿杀因政治经济两重压迫铤而走险之人民,
正如杨杏佛氏所言:“对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之日军,既委曲求全,礼让言和,请其
撤退;独对于国内铤而走险之人民,则竟动员大军,大张挞伐。”此诚……
他这才明白蒋校长为什么对《申报》生那么大的气、禁止《申报》邮寄,这个
史量才胆子太大了,竟允许这样的文章见报。他气愤地说:“史量才也太放肆了,
目无政府、目无领袖!”
蒋校长脸色发青:“这老匹夫脖子倒是很硬!”
他知道《申报》禁邮后,史量才派人通融,蒋校长坚决不答应。蒋校长怕别人
说他压制民主,最终还是让了步,但对史量才恨得咬牙切齿,憋了一肚子火。“据
说史量才很同情共产党,还给共产党捐过钱。”他向蒋校长报告。这情报是余乐醒
的手下得到的。
“史量才不是和杨杏佛关系很好吗?”蒋校长问。
他看见蒋校长的脸上没有表情,但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马上明白了蒋校长的
意思,“是,学生知道怎么办。”
蒋校长挥挥手,“好,你去办吧。办得好一点,别给我惹麻烦。”
他一直担心出问题,给蒋校长惹下麻烦,事情办得竟这么成功。他转过身来,
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赵理君、李阿大几个人,点了点头,“嗯,干得很好。”
赵理君粗声说:“可惜让史咏赓那小子跑了。”
许建业也说:“那小子跑得太快了,打了二十多枪都没打着他。”
施芝之插话说:“也没看清车里的两个女的到底死了没有,”
戴笠看着赵理君:“留着她们也没什么大害。只是那个司机……”他知道史量
才的司机黄锦才认识赵理君。黄锦才好赌,赵理君为了打探史量才的动向,好选择
好时机下手,就化名赵立君,到黄锦才经常去的那家赌馆,伺机接近黄锦才。他事
先已和那家赌馆的老板打过招呼,当赵理君和黄锦才一起赌钱时,赌馆老板在牌上
作了手脚,黄锦才输个精光,赵理君借给他一百五十块钱,黄锦才十分感激,就和
赵理君交上了朋友。赵理君从黄锦才那儿打听到史量才要到杭州秋水山庄疗养,于
是决定在杭州干掉史量才。
赵理君明白了他的意思:“黄锦才早见鬼去了。史量才的车开到跟前时,李阿
大、王克全开枪把他的车轮胎打穿,防止他开车逃走,施芸之和我一齐开枪打黄锦
才和坐在他旁边的保镖,连射了三十多枪。”
戴笠又把屋里的几个人扫了一眼,走到柜前,打开抽屉,取出一个红包,打开
来,原来是几捆钞票,“这五千块钱是给你们的奖赏。好好干,不会亏待你们的。”
赵理君等几个人一齐站了起来,“多谢处长栽培!这都是处长布置得好!”
戴笠示意他们坐下,问张秉午:“车子没出什么问题吧?”张秉午是司机。那
辆敞篷别克车平时停在南京鸡鹅巷53 号,这次行动需要车,伯在上海的车容易被
认出,于是决定用别克车。
张秉午回答:“行动前我把车检修了一遍,没出问题。怕被别人认出来,我准
备了两个假车牌号,行动时挂的是‘京字72 号,’干完后马上换上杭州警察局的
试车牌号。快到南京时才换上原来的车牌号,车已存到车库里了。”
戴笠点点头。杭州警察局的试车牌号还是他告诉赵文龙给准备的。赵文龙是杭
州警察局长,也是军统的人。他本来打算在秋水山庄附近动手杀史量才,后来考虑
到如果把史量才杀害在杭州市区,杭州警察局就无法推卸破案的责任,这不是自找
麻烦吗?十月份,他带赵理君几个人到杭州布置,专门到警察局见了赵文龙。赵文
龙也不愿意在杭州市区动手,建议等史量才回上海时在沪杭公路上拦截动手。赵文
龙和他研究了一下,最后选定在海宁县属第四区博爱镇离翁家垛不远的地方作为狙
击点,那儿是荒野,行人也很少。
为了防止刺杀杨杏佛时的情况重演,他确实很费了一番脑子。《申报》馆和史
量才的住宅都在租界内,如果在租界内杀史量才,破案的责任就由外国人承担,就
免得让政府为难。于是他决定在报馆和史量才的住宅附近找下房子,秘密监视史量
才的行动,寻找机会动手。而在租界租房子特别困难,他只好求助于杜月笙。杜月
笙和他算是朋友,这个忙还是会帮的,何况租房子这样的小事根本不用杜月笙举手
之劳。杜月笠是上海滩鼎鼎大名的人物,和黄金荣、张啸林并称上海滩三大亨,在
上海租界有很大的势力。当年他也是为了将来有用才想办法结识杜月笙的。杜月笙
一口答应愿意帮忙。第二天杜月笙的大管家万墨林就把房门钥匙送给了他。
也许是因为近来暗杀事件频频发生,租界内巡捕似乎一下于增加了很多,警备
特别森严。负责监视的沈醉也报告说,史量才雇佣了四个保镖,几乎是形影不离,
他坐的小汽车上也安装了钢甲。看样子,史量才深知自己的处境,已预先作了防备,
暗杀变得特别困难了。
后来赵理君从史量才的司机那里得知史量才要到杭州疗养,戴笠决定改变行动
地点,到杭州动手。
史量才不是什么军政要员,没想到他的影响竟然有这么大。史量才死了还不到
一天,许多报纸就纷纷以大字标题在显要位置予以报道并谴责凶手。
蒋校长也很不高兴,在中国政府管辖的土地上发生血案,政府对破案、惩治凶
手有责任,所以蒋校长不得不严命江浙两省和沪杭两市缉拿凶手,还悬赏一万元呢。
想到这儿,戴笠对赵理君几人说:“以后要小心,不要走露一点消息。
否则,到时我也保不了你们。”他深知蒋介石的脾气,万一赵理君几个被别人
查出来是凶手,蒋介石为了表明自己的公正,会毫不犹豫地处死他们。
赵理君却满不在乎:“妈的,可惜不能自己破自己的案,要不还能多拿几千块
钱的赏金。”
戴笠看了他一眼。
【7】怪西人案:沈醉再露头角
绵绵细雨从早晨一直下到下午,法国公园笼罩在细雨中异常静谧。天色很暗,
刚到下午四点左右,就像傍晚时分,公园里的树木黑幽幽的,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
觉。
一个身材高大的人穿着雨衣,打着洋布伞从公园中走出来,光线虽然很弱,但
还能看见这人高鼻梁,眼窝很深。这人走到门边,向四周看了看。就在这时,从门
旁的阴影里窜出两个人,朝这人扑来,这人吃了一惊,扔下雨伞,刚拉开架式,腰
已被紧紧地抱住,他将身子猛地一甩,把抱住他的人重重地甩到了马路上,但92还
未来得及转身,两支胳膊已被紧紧地钳住。那个摔在路上的人也爬起来,三个人把
他拥进了停在树影里的车中。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辆巡捕车“吱——”地一声停在公园门边,从车上跳下四
个巡捕,往还未来得及开走的小汽车前走来。一个人从小汽车上跳下,迎着巡捕走
来,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上海警备司令部刑侦大队,陈沦。
这人是第三国际的人,和共党勾结,阴谋颠覆政府,我奉命逮捕他。”一个巡
捕接过小本子看了看,对另外几个巡捕呜哩哇啦说了一通,又转过头来用汉语对陈
沦说:“必须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人的身份,否则你们无权在这里逮捕人。这人由
我们带去,如果审出他确实是你们的罪犯,我们自然交给你们。”陈沦无可奈何地
朝小汽车挥了挥手,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把那人带了过来,那几个巡捕把那人押上车,
巡捕车开动起来,一会儿就消失在雨幕中。
陈沦“呸”了一声,恨恨地说:“真他妈晦气!”
陈沦就是沈醉。他如今已是上海警备司令部刑侦大队的行动组长了。他十分感
激戴笠的栽培,总想干一件大事给戴笠看看,以表明他没有辜负处长的期望。他知
道宋庆龄是蒋委员长和戴处长的心腹之患,如果能……那功劳可是大大的。早在前
年他就向戴处长提过一个计策,戴处长很为赞赏,让他作准备。他回到上海后就开
始谋划行动的方案,不久,戴处长也搞了一辆结构非常结实的小汽车,挡风玻璃也
换上了。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就等着一声令下了。可是当戴处长再到上海,他前去
请示,戴处长没有了一开始的热情,只说:“不要急,慢慢来。”他告辞回去时,
戴处长把他叫住,严肃地说:
“没有我的命令,你绝对不能动手,记住了没有?”他看到戴处长的眼神犹疑
不定。接下来是刺杀杨杏佛、史量才,他负责打探消息,监视杨、史的活动,没有
时间想那个计谋,等杀完史量才后,他又想到了那个计谋,刚要去找戴处长询问行
动的时间,戴处长派人来找他了。他还以为要指示他行动了呢,谁知道戴处长一见
到他就说:“你把那辆车子还给杜老板吧,那个计划不执行了。”他非常诧异:
“戴先生,怎么……”戴处长笑了笑,那笑的含义不很分明。“你有把握做到只把
人撞成重伤而不撞死吗?”戴处长问。他一愣:“这……”这一点他倒没想过。戴
处长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接着说:“宋庆龄可不是一般人物,要是把她撞死了,
多少人要来追查啊。
真要是给查出来,就是委员长也担不了这个干系。再说,”压低了声音,“无
论如何,宋庆龄还是委员长的亲戚啊,所以……所以我看就别自找麻烦吧。”
他当时有一种失望的感觉。
那个计划虽然没付诸实现,但戴处长一定非常赞赏他的谋略,不久就任命他为
刑侦大队行动组长。他非常兴奋,这下子可要痛快地干一场了。他连破几个大案,
上海的许多小报都称他为“名探”,可戴处长似乎对他不怎么满意。有一次,他亲
自到南京报告一件事,戴处长看到他就沉下脸来:“你的任务是防备共党,你怎么
对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这么用心呢?”戴处长的面前放一张报纸,他瞥了一眼,报上
大黑体字标题特别醒目:名探陈沦大破连环案。他不由地一阵得意,可一想到戴处
长刚说过的话,马上低下头,“是,我记住了。不过,我追抢劫银行的歹徒时,发
现有个人像是宋子文先生要捉拿的人犯,我想……”他听说过1931 年宋子文在上
海火车站遭到王亚樵指挥的杀手的截击,结果宋子文的秘书唐腴庐作了替死鬼,宋
子文侥幸逃脱,宋子文的司机却神秘地失踪了。宋子文怀疑司机与王亚樵串通,就
把司机的照片交给各地警察局备案,悬赏缉捕。他前一天追捕几个抢劫犯时,觉得
逃走了的大个子有点面熟,回司令部一查档案,发现那大个子极象正在通缉的刺杀
宋子文的凶手。他非常兴奋,宋子文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如果能抓到
他要捉拿的人犯,那……他认为这是件大事,应该向戴处长汇报,于是连夜赶来…
… 戴处长听了,眼中一亮,“是吗?你怎么不早说?”郑重地指示:“一定要不
惜一切代价,尽快把他捉拿归案。”
他按戴处长的指示,顺藤摸瓜,一直追踪到苏北农村,才把那个人抓获,直接
押送到南京。
戴处长立即把宋子文请到侦缉大队辨认,宋子文一眼就认出那个四十多岁又黑
又瘦的人正是他原来的司机。宋子文对戴处长表示感谢:“雨农兄,真是太谢谢你
了,总算了了我这桩心事。”
戴处长似乎很得意,连说:“哪里,哪里。”一眼瞥见了站在旁边的他,转过
头来指着他对宋子文说:“是这个陈沦把罪犯抓到的。”
宋子文这才转过身来,打量着他,露出惊奇的目光:“好,好,年轻人很能干。”
宋子文开了一张五千元的支票,作为给他的奖赏,这对他可是个天文数字,但
他想了一想,决定不要:“宋部长,这是我份内的事。再说,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
宋子文对他的举动很欣赏,又把他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
宋子文走后,戴处长拍着他的肩膀说:“嗯,做得不错。”戴处长临走时,又
叮嘱他:“以后要注意,应把精力放在防备共党上”。
那次以后,他对共产党的活动特别注意,立志要破获几个共产党地下组织,逮
捕几个共产党要员以证明自己的能力,可近一个月来收获甚微,他十分懊丧。机会
终于来了。原来前不久军统局湖北站逮捕了第三国际在汉口的中共负责人,那个人
一听说跟随国民党可以做更大的官就供出了中共交通员陆独步,陆独步耐不住严刑
拷打,供出了他的单线联系人——第三国际在中国某部门的负责人华尔敦的英文秘
书陆海防,并供出了陆海防与华尔敦的联络方式。
这可是一个大案,戴处长亲自来上海指挥。他沈醉根据陆独步提供的联系方式,
很快就抓到了陆海防。可陆海防就是不说话。戴处长想用言辞劝服,让人端上茶,
和颜悦色地说:“陆先生,你的学识我非常佩服。像你这样的人才,如果能和我们
合作,一定前途无量。”可陆海防还是不说话。
他当时就压不注火了,对戴处长说:“戴先生,我有办法叫他开口。”
转过身命令站在门边的两个组员:“带陆先生参观参观刑房。”据他自己的经
验,看别人受刑有时比自己受刑还痛苦、还恐怖。他还记得第一次到赵理君行动组
的刑房的情景。那次他是奉戴处长之命找赵理君商量刺杀史量才的计划。他一进刑
房,就闻到一股焦臭味,一个东西被吊在梁上晃动着,仔细一看才知是个人,那人
衣服破烂不堪,头发揉成一团,胸前的衣服上有几个洞,像是烧的,洞里皮肉焦烂。
他不由觉得一阵恶心,转过头,却看见李阿大正从一个吊起的人身上往下揭白纱布,
每揭一条,皮、肉都被带着撕下来,甚至露出了骨头,那人起先咬住牙,到后来忍
不住发出痛苦的闷哼声。他差点呕吐出来,刚要跑出刑房,正好赵理君走过来,看
见了他。赵理君举起一个罐子给他看:“他奶奶的,我就不信共产党员是铁做的,
就是铁我也要你化成水。老弟,这是我制的化骨水,你看我在这个共产党员身上试
试新。”
赵理君笑起来,脸上的肉扭曲着,显得有点狰狞,走到那个人旁边,打开罐子
盖,接过施芸之递过的瓷勺子,盛了一勺黑黑的粘粘糊糊的液体,浇到了那个人身
上,只听得一片“滋滋”的声音,“化骨水”所到之处,衣服、皮肉迅速地变黑、
变焦、腐烂,一股黑烟冒起,整个房间立刻弥满了难闻的焦臭味,那个人惨叫起来,
赵理君接着一勺一勺地向那个人身上浇,那人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李阿大、施芸
之则发出兴奋的喊叫声。这样残忍的场面他以前从未见过,黑烟、惨叫、怪笑、化
骨水浇到那人身上时发出的滋滋声、散发出的臭味,他仿佛到了地狱,他再也受不
了了,踉踉跄跄地跑到门外呕吐起来。后来见的多了,也就觉得很平常,但那次的
感受他永远也忘不了。
他相信只要是正常的人,看了行刑的情景,再坚强的意志也会垮下来。
果然,陆海防在刑房里刚走了半圈,脸色就变得苍白,绝望地喊起来:
“别让我看了,我全招!”
陆海防供认,第二天下午四点华尔敦要和自己在法国公园门前接头。
沈醉上午就在法国公园周围布置好了。他带着两个人押着陆海防驱车赶往接头
地点。他把车停在隐密的地方,那两个助手躲在门两旁的阴影里等候。
到了四点零五分还不见人影,他有点烦躁,刚要问陆海防,一个身着雨衣,打
着伞的身材高大的人从公园内走出来,到了门口,陆海防咕哝了一声:“就是他。”
沈醉打了一声口哨,伏在门旁阴影里的两个助手一跃而起,扑向那个华尔敦,没想
到华尔敦力气那么大,他又上手,才把华尔敦治住,正高兴逮住华尔敦立了一大功,
谁知巡捕又跑出来插了一杠子,“呸,真他妈的晦气!”沈醉又骂了一声。看样子
只有通过法庭与法租界交涉了。
沈醉走进枫林桥22 号寓所,戴处长正在看报纸。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戴笠抬
起头来,看见了他,“来,来,坐下说话。”他觉得戴处长今天特别温和,就坐了
下来。
“你干得不错。那个华尔敦的来头可不小呢,抓住他对共党是个沉重的打击。”
戴处长停了一下,接着说:“委员长很高兴,我告诉委员长华尔敦是你逮到的,委
员长夸你年少有为,前途无量。”
他一听到“委员长”,马上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说:“我一定更加努力报效党
国。”
戴处长示意他坐下,深有感触地说:“对付共产党就是要有办法。有的共产党
员经不住一吓一哄,不堪一击,有的共产党员就是难对付的。”
他点了点头,不由又想起华尔敦。那次华尔敦被巡捕带去,任巡捕用哪种语言
问话,就是不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对方。巡捕不耐烦,将华尔敦全身搜了一遍,
也没找到一件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
于是,租界不同意引渡。他通过政府与租界协商,要求在法庭上审讯华尔敦,
租界同意了。新闻界的消息也真灵通,逮捕华尔敦的第二天,大小报纸就争相报道
“怪西人案”,所以到开庭那天,法庭上挤满了要看“怪西人”的市民和中外记者。
那个华尔敦仍然一言不发,法官只得传证人。他当时押着陆海防在庭外等候,陆海
防一听要传他作证,吓得浑身瘫软,扑通跪下来,“求求你,别让我出庭!我求求
你……”他对无骨气的人非常厌恶,于是一把揪住陆海防的衣领,把他提起来,从
侧门推了进去。陆海防一进门,全场人的目光都射过来,有的人发出“嘘”声,有
的人发出鄙夷的笑声,法庭里一阵骚动。陆海防刚走到证人席,还没站好,那个一
直巍然站立的华尔敦威严的目光逼过来,用英文愤怒地大喝一声:“Traitor !”
陆海防一下子瘫倒在地。
法庭里一下子变得十分寂静,接着一阵混乱,有的人站到了椅背上,有的人往
陆海防身上扔东西,法官连声大喊:“肃静!肃静!”等喧闹声静下来,中方律师
得意地说:“法官大人,被告刚才用英文说的是叛徒一词,证人陆海防本是共党分
子,被告说陆海防背叛了他,那么被告一定是共党。共党是我国政府的大患,贵方
应该本着和平友好原则帮助我国清除祸乱分子。”最后法租界将华尔敦交给了警备
司令部,司令部又派人把华尔敦押到汉口,证实了他的身分:第三国际在中国某部
门的负责人。现在想来,如果不是那律师机智,如果华尔敦一直不作声,法租界就
不会同意引渡,那么到手的大鱼又只能眼睁睁看着跑掉。
戴处长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好好干!报效党国,党国也不会亏待你!”
他大声回答:“是!希望戴先生多加栽培。”
沈醉从戴笠寓所出来,心里十分激动,连蒋委员长都知道他了,还夸他年轻有
为,要是我以后再多做出些成绩,干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让委员长知道,那……
他只觉得面前的路特别宽阔,阳光特别明亮,浑身充满了劲,大步地向前走去……
【1】抗日居然“有罪”,杀忠良竟会有功?
1934 年的中国,一片萧索。
政局动荡,国难频仍。东北已沦陷三年,华北的危机一天一天加深,西北也正
处于日本人的觊觎之下。
中国人的心里窝着一团火,中国人的心里又冷得象块冰。眼睁睁地看着日本人
在自己家门口横行霸道,谁都恨不得与小鬼子拼个你死我活。可是蒋介石却总是在
叫嚷:“攘外必先安内”。剿共!剿共!啥时候才能大家合起心来去“剿日”呢?
这不是让小日本得寸进尺了吗?
北平的九月,本该是金风送爽、北雁南飞的好时光,可是身处乱世之中,没有
谁会有游玩赏景的好兴致。街道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木讷而呆滞
的。谁也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谁也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北平,笼罩在一片阴郁的灰色之中,连煦日都是黯然无光的。时间似乎是凝滞
的,苦难永远没有尽头。
就在这一年秋天,国民党中央接二连三地给北平站下了好几道制裁令,其中的
目标有抗日将领吉鸿昌、汉奸石友三。
10 月的某一天,在北平开往天津的列车上,陈恭澍坐在头等车厢里,凝视着
车窗外有些荒芜的田地,脑海里不断地浮现着近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
他的至交好友,天津站站长王天木因为牵涉到一件刑事案,已经卸职回南京领
罪。继任的是王子襄。想着王天木的遭遇,他不由联想到自己今后所要走的路,心
中顿然升起一阵迷惘。随即他又赶紧摇摇头,把这些不愉快的想法赶出自己的脑子。
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去琢磨一下自己的新同事——王子襄。
陈恭澍和王子襄第一次会面,是在天津站的联络处,也就是王子襄的诊所里。
王子襄是北平协和医大毕业,在天津英租界工部局领有行医执照,是一位正式
的西医。他的父亲和妹妹住在北平,自己则单身在天津,尚无家室之累。
寒喧过后,二人分别落座。陈恭谢首先开口恭维道:“子襄兄真是一表人材。
你具备如此好的条件,实在是做我们这种工作的最佳人选。”
王子襄连忙摇手道:“恭澍兄太抬举我了。小弟刚刚入门,一切还需恭谢兄提
携。”
陈恭谢不再客套,他话峰一转,人了正题:“上峰这次下达的命令,子襄兄想
必已经尽知了?”
王子襄点头道:“这次的制裁对象包括吉鸿昌、石友三。石友三投靠日本人,
朝秦暮楚,反复无常,自应严惩不贷。不过……”话到此处,王子襄稍稍皱了皱眉
头。
陈恭澍连忙追问:“不过什么?子襄兄可有难处?”
王子襄迟疑地说:“吉鸿昌是抗日将领,曾在察东一带与日军作战,还收复了
沽源等地。上峰为什么要把他列为行动目标?”
陈恭澍道:“做我们这行的,要坚决服从上峰命令,上头要除他,一定有除他
的理由。”
话至此处,忽然有一位艳丽的女子走了进来。陈恭澍不由得警觉起来,同时怀
疑地看着王子襄。
王子襄连忙起身介绍:“这是小妹玉梅。此番她是专程从北平来看我的。”
陈恭澍放松了紧绷着的神经,同时他的心中稍有不满。如此机密之事,王子襄
怎么能让外人在场呢?即使是亲妹妹,也应该避开才是。
王玉梅看出了陈恭澍的不悦之色,她轻声笑道:“陈先生不必介意。家兄做上
你们这行,也是受我影响的。” 王子襄忙说:“小妹久已与戴先生相识。我就是仰慕戴先生,才加入我们的工
作的。”
陈恭澍不由得对这个女子另眼相看。看来她和戴笠的关系非同一般。
三人接着讨论吉鸿昌之事。
陈恭澍道:“简单一点说,吉鸿昌与中共勾结,又将中共的影响传给冯玉祥。
而冯玉祥一向不与中央合作。这就是我们制裁吉鸿昌的原因。”他喝了一口茶,润
了润嗓子,接着说道:“吉鸿昌一向不听中央劝告,不服从中央领导。仅此一点,
他就比普通的汉奸更可恶。甚至比张敬尧之辈更该杀。
共产党就是该杀。他们搅乱社会,反对领袖,蒙骗了大批民众和青年学生。
对于此等暴徒,只有斩尽杀绝,绝不能手软。吉鸿昌是死定了!”陈恭澍说此
话时咬牙切齿,不知不觉眼里放出凶狠的光,提高了嗓音。
陈恭澍又道:“《塘沽协定》是在日军的炮口下签定的。其作用在于暂时保全
华北。可是冯玉祥却指责中央丧权辱国。他一向不满于中央,就以此为借口,大搞
武装势力。意在脱离中央政府而另树旗号,进而攫取政权。冯玉祥组织了‘察哈尔
民众抗日同盟军’,和中央捣乱,搞得蒋委员长很是恼火。”
陈恭澍发了这么一通长篇大论,不由得嗓子眼发干,他呷了一口水。众人点头
称是。
陈恭澍接着道:“蒋委员长这样布置全国的战局,用心实在良苦,可是冯玉祥
心怀不轨,假抗日为名,发展自己的势力。狼子野心,昭然可见。”
王子襄问道:“听说这个所谓的‘民众抗日同盟军’就是吉鸿昌协助冯玉祥搞
的?”
陈恭澍点了点头:“正是!蒋委员长早就察觉吉鸿昌与共产党有关系,他劝告
冯玉祥不要引用共匪头目,煽扬赤焰,贻华北以无穷之患。可是冯玉祥却不听劝阻,
一意孤行。吉鸿昌到后来竟然掉过头来与国军为敌。犯下如此罪行,难道还不可杀?”
王子襄点点头,喃喃低语道:“煽扬赤焰的叛国者皆曰可杀。”
陈恭澍又加了一句:“蒋总裁说过:‘和平未至绝望时期,决不放弃和平;牺
牲未至最后关头,绝不轻言牺牲。’日本问题的和平解决,还是有希望的。我们决
不能把自己的力量都赔在战争上面,要争取和平嘛!可是首要的问题是要把国内治
理好,要攘外,必须先安内。二位说呢?”
他习惯性地看了看周围,又打开房门向外观察了一会,确信无人后又关紧房门,
压低嗓子说道:“蒋总裁在一次高层的秘密会议上说过:“若是亡于日本,我们做
亡国奴,还能活命,若是亡于中共,那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蒋总裁对中共的仇恨胜过日本人十倍。我们身为总裁的耳目,就要坚决为领袖
效力。冯玉祥、吉鸿昌鼓动抗日,吉鸿昌还秘密参加了共产党,对共产党就要铲草
除根。冯玉祥这老家伙名气大,手下有一大帮老部下,连蒋总裁也不好对他怎么样。
现在我们如果除掉了吉鸿昌,也就是斩断了冯玉祥的一只胳膊。”
一个暗杀吉鸿昌将军的阴谋酝酿成熟了,由军统局北平站和天津站联手执行。
早在1933 年,为了拯救民族危亡,冯玉祥将军与中国共产党合作,在张家口
组织拥有十多万人的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吉鸿昌将军参与了这件事的策划。同
盟军开赴前线,抗击敌军,一连收复察北的沽源、多伦等四县。
然而蒋介石却认为这是“破坏整个国策”、“妨碍中央统一政令”。冯蒋矛盾
迅速激化。为了打击冯玉祥的力量,国民党中央将目光盯在冯玉祥的得力助手吉鸿
昌身上。吉鸿昌就成了军统局的制裁对象。
十几天来,陈恭澍为了杀吉鸿昌一事,频繁地来往于平津之间。为方便起见,
陈恭澍在天津市特一区的小白楼租了一间房子。
入夜,陈恭澍、王子襄、天津站情报组组长吕一民、天津站的联络员吴萍、新
加入的工作人员王文等五人,在小白楼陈恭澍的住处商议刺杀吉鸿昌的行动计划。
陈恭澍以主人的身份,给大家摆上香烟、茶水。他笑着说:“租这里的房子倒
挺好,房租便宜,也用不着向谁登记姓名。随你姓张王李赵,只要付清房租,就随
意去留,没有人管你是姓什么干什么的。谁说租界不好?要是像中央治理上海、南
京那样严格执行保甲制度,我们到哪里租房子去?”
王子襄点头道:“这对我们开展工作来说,是很方便的。”
天津特一区,也是中国遭受外侮遗留下的烙印。这一块地方,原是德国租界旧
址,在一战后收回。虽然由天津市政府管辖,可是与其他行政区并不完全一样。这
里无国籍的外国人特别多,因而管理比较混乱。
几人又说了几句闲话,然后便言归正题,说起眼下的计划来。
陈恭澍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他首先说道:“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吉鸿昌
的踪迹,大家都想想办法,有什么好主意?”
众人讨论了一会儿。认为王文提出的意见比较可行。
王文的真实姓名是王文翰,曾在西北军当过下级军官。他声音低沉,脸总是绷
得紧紧的,见不到一丝笑容,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王文沉声说道:“吉鸿昌的活动范围,离不开西北军。我们只要顺着这条线下
功夫,相信必有发现。”
陈恭澍一听,问道:“文翰兄认为我们该如何下功夫呢?”
王文微微一笑,颇有些神秘地说道:“比如,在我们的亲朋故旧中,说不定就
有现成的关系。”
王子襄马上表示赞同:“文翰兄的意见很切合实际。咱们摸清了吉鸿昌的关系
网,还愁找不到他本人?”
众人纷纷称是。
吕一民忽道:“文翰兄这么一说,倒提醒了我,我曾经接触过两个人,过去都
是高级军官。我原想通过他们二人搜集情报,他们却不屑为之。我听他们提到过在
军政两界熟人较多。”
陈恭澍忙追问:“这二人与吉鸿昌可有渊源?”
吕一民沉思了一会儿:“论此二人的出身经历,与西北军并无渊源。不过其中
有一个姓郑的,与吉鸿昌是河南同乡,说不定还相识呢!”
王子襄道:“那就请一民兄再找他们周旋一番,说不定能打开目前的僵局。”
吕一民答应了。
五个人散了之后,陈恭澍独自在庭院中徘徊。夜色深沉,寒意渐生。陈恭澍披
上长衫,点燃一支烟,在院子里一边踱步,一边苦苦思索。接受命令已有一个月,
可是工作进程却如此缓慢。该怎么办呢?
他想起了戴笠阴鸷的双眼,想起了戴笠处置部下的狠毒,心里打了一个寒颤。
其实,他何尝不知全国人民要求抗日的呼声越来越高,吉鸿昌的抗日壮举深受人民
称赞。他也知道共产党的主张日益深入人心,国民党中央政府组织的对共产党根据
地的“围剿”一次次失败。但既然干上了特务这一行,只好昧着良心干下去。戴笠
规定军统人员不得离职。只能“活着进来,躺着出去”。况且陈恭澍不想出去,他
已喜欢上了这一职业,他知道戴笠很欣赏他,他要按照戴笠的旨意去除掉对国民党
政权不利的人物,他相信自己的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吕一民已奉命去搜集吉鸿昌的所有情报,包括吉鸿昌在天津的活动,他的住址,
行经的路线,停留的处所,接触的人等等。
时间一天天地流逝,吕一民那里却始终没有消息。陈恭澍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
蚁。
陈恭澍决定先回北平,他来向主子襄辞行。
王子襄自觉办事不力,他惭愧地说:“恭澍兄,这件事一直没个了结,小弟实
在是应该负很大责任。”
陈恭澍连忙摆摆手,说:“子襄兄说哪里话,哪能怪子襄兄呢?”
王子襄问道:“恭澍兄此番返回北平,对下一步的工作有何安排?”
陈恭澍沉吟了一会儿道:“此番回北平,我还有许多其他事情要处理。
同时,我希望能在北平搜集到有关吉鸿昌的动态情报。”
王子襄不经意地用手指叩着桌面,他思索了一会儿,说:“听说北平站的通信
员范行,是比较有办法的。”
陈恭澍点点头,提起范行,他对完成这件任务又多了几分信心:“范行是北平
站的情报梁柱。此君神通广大,的确是有办法。”
果然,陈恭澍回到北平,将任务布置给范行。不出三五天,范行就搜集到了几
条很有价值的信息。
这日黄昏,范行来到西城卧佛寺街的一所四合院子,也就是北平站的新址,向
陈恭澍汇报情况。
二人没说一句客套话,范行单刀直入地说:“恭澍兄,我已查明,吉鸿昌的活
动目标,是企图联合所有的反政府的势力,结成一条所谓的‘统一阵线’。他还千
方百计地要在我们的军政部门中,进行煽动和蛊惑。”
陈恭澍开始时喜不自胜,坐都坐不稳了。后来又现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这个吉鸿昌,越发嚣张了。我等需精诚合作,争取早一点把他消灭掉,以除后患。”
范行点头称是,他接着说道:“吉鸿昌还在收编各地的散兵游勇,扩充自己的
武装势力。这对中央是个极大的威胁。”
陈恭澍皱了皱眉头。
范行又道:“恭澍兄,还有一个最有价值的消息。目前,吉鸿昌正以天津法租
界《民族战旗》发行所为据点,从事反政府活动。”
陈恭澍猛地站起身,他双眼紧盯着范行道:“范兄,太谢谢你了。我们总算有
点具体的线索了,要是顺着《民族战旗》这个杂志摸下去,不愁发现不了吉鸿昌的
踪迹。”
陈恭澍掩饰不了自己的狂喜,哈哈大笑起来。
接下来,陈恭澍打点行装,准备再度赴津,与王子襄商讨刺杀吉鸿昌事宜。
不料,一件做梦也想不到的事,竟然发生了。
就在陈恭澎准备赴津的这一日,他收到了戴笠由南京打来的“十万火急”
的电报:“顷悉,津站王子襄兄离奇死去,迅即查明真相具实见复为要。”
真是一个晴天霹雳!陈恭澍顿时象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了下来。他的脑子里一
片空白。
王子襄的死,对陈恭澍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自觉失去了一个得力助手,暗杀
吉鸿昌一事也因此而罩上了一层阴影。
事后查明,王子襄是为试验一种毒药的药性,在自己身上注射,失手死去。
【2】老乡见老乡,背后给一枪
暗杀计划继续一步一步地向前进展。
不久,陈恭澍接到了吕一民的报告,说是以前曾提及的那两个与吉鸿昌有渊源
的军官已经有了消息。
陈恭澍一听大喜,旋即赴津。
一见吕一民,陈恭澍就迫不及待地问:“一民兄可与这二位会过面?”
吕一民笑着说:“见过了。这两位一是郑恩普,一是傅丹墀,我们在谈话时,
郑先生无意中露了一句,说他前几天在旅馆里跟吉鸿昌谈过。”
陈恭澍喜上眉梢:“是吗?郑先生还说了什么?”
吕一民摇摇头:“他的口风很紧,我套不出什么话来。”
吕一民又道:“郑、傅二位对吉鸿昌的印象颇好,老是称他为抗日英雄。
还说中央应该不念旧恶,予以自新机会,委以重任才是。如此看来,争取二人
还有些困难。”
陈恭澍哼了一声:“一民兄,能不能安排我与郑、傅二位见见面?我来说服他
们。”
吕一民点点头:“这事由我来办。”
两天后,陈恭澍、吕一民来到法租界傅丹挥的家中,与郑、傅二人会谈。
陈恭澍仔细地打量着郑、傅二人。看得出他们都是饱历风霜、精干世故的老江
湖。
看着毕恭毕敬、年纪尚轻的陈恭澍,郑、傅二人并没有太多的怀疑。
郑恩普沉声说道:“陈先生从中央来,应该清楚上面的意思,我想问一句,吉
将军在察东收复失地,与日本人周旋数月之久,称得上是抗日英雄。
可是中央为什么要解除他的武装,加以扣押法办呢?”
陈恭澍顺眼瞟了一下傅丹墀,只见他也在望着自己,准备听一个满意的答复。
陈恭澍斟酌了一下字句,他不从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吉鸿昌果真是
在抗日吗?他是另有图谋。郑先生,您知道他是受共产党指使的吗?”
过了一会儿,郑恩普才答非所问地说:“吉将军认为中央不抗日,老是搞妥协,
所以他才带领抗日同盟军孤军奋战。吉将军说过,要是中央一旦发动抗战,他第一
个站出来请缨打先锋。”
陈恭澍心中暗道:这两个人一定不相信吉鸿昌是个共产党。
这时,吕一民钉了一句:“吉鸿昌现在到底听命于谁?”
傅丹墀缓声道:“吉将军曾一再表白,他目前要做的,就是联合一切抗日力量
和爱国分子共御外侮。”
陈恭澍一听此言,心知郑、傅二人对吉鸿昌始终寄以同情,他决心说服二人,
扫除他们未来合作中的障碍。
陈恭澍道:“郑先生、傅先生,为了全国的大局,我们非常需要二位的真诚合
作。恕我无礼,我觉得二位是为吉鸿昌的花言巧语所迷惑了,他现在打着抗日统一
战线的幌子,实际上却是在共产党的指使下,从事反抗中央的叛国活动。”
郑、傅二人默不作声,显然是不太相信。
陈恭澍继续说道:“吉鸿昌始终不服从中央领导,他支持冯玉祥,与蒋委员长
为敌,破坏全国抗战大局。这该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吧?” 说到此处,陈恭澍紧紧盯着郑、傅二人,想看看自己这番话是否收到效果。
只见二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彼此微微地点了点头,似乎已为之所动。但二人并
未表示明确的赞同。
陈恭澍见好就收。他趁着郑傅二人若有所思之际说道:“郑先生、傅先生还可
以做进一步的考虑。我个人非常愿意与二位合作,共为国家效力。”
说到此处,他看一看吕一民:“一民兄,今天我们就不打扰二位先生了。咱们
改日再来拜访吧。”
郑、傅二人也不强留。陈、吕告辞而去。
走出大门,吕一民问道:“恭澍兄刚才为什么不多说几句,咱们来个一锤定音,
一下子就把他们二人争取过来,那该多好!”
陈恭澍道:“点到即止嘛!不要逼得太紧,那样反而会欲速则不达。应该留个
空隙,也好让他们二位有时间交换一下意见呀!我相信他们二人已经被我说动了。
咱们就回去静候佳音吧!”
果然,没过多久,陈恭澍就等到了郑、傅二人的回音。他们表示愿意参加工作。
陈恭澍觉得任务总算有望完成了,不由得喜上眉梢。
接着,陈恭澍又了解到,吉鸿昌之所以时与郑、傅约晤,是想让他们各自发动
旧部,加入抗日统一战线。
【3】黑枪好躲,毒掌难逃
这一日,郑恩普突然来到天津站联络处,面见陈恭澍。他神情有些紧张:
“陈先生,吉鸿昌约我和丹墀兄明天下午三点钟到法租界交通旅馆见面,说是
要给我们介绍两个新朋友,大家商讨一下抗日的有关事宜。”为表明立场,郑恩普
已改口称“吉鸿昌”,不再叫“吉将军”了。
陈恭澍也按照天津人的习惯,称郑恩普为“郑三爷”,以示亲热。他一听郑恩
普此言,不由大喜过望,连忙问道:“三爷,这新朋友是谁?”
郑恩普摇摇头:“不知道。”
陈恭澍又问:“他们说是在哪个房间?”
郑恩普道:“来人通知是在五楼三十七号。他还特别叮嘱,记住‘四三七’这
个数字就成了。”
陈恭澍点点头,牢牢地将“四三七”这个号码记在心中。他又打量了一下郑恩
普,只见郑恩普的表情一如往常。显然他没有觉察到陈恭澍将会做些什么。
陈恭澍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明天,就在明天。
郑恩普刚一离开,陈恭澍就火速召集吕一民、王文和吴萍。四人在密室中商谈,
准备制定出一个简单易行的行动计划。
陈恭澍满脸兴奋,他激动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扬着手说:“我们一定得把握
住这个绝佳机会。我们已经期待很久了!”
王文还是那么一副阴阴的脸,他有些怀疑地问道:“郑三爷不会打诳语吧?”
陈恭澍肯定地摇摇头:“不会的,我相信这一点。郑三爷是个一诺千金的人,
不是反复无常之辈。他既然答应给我们帮忙,就不会有假。”
吕一民也点头道:“这个消息绝对可靠。”
陈恭澍道:“我们制裁吉鸿昌这件事,郑、傅二人并不知情。但是,在我们行
动的时间里,他们二人很可能与吉鸿昌在一起。因此,我们一定要保
证他们二人的安全,不得稍有差错。”
陈恭澍沉吟了一会儿道:“我们的对手,不是一个一般的军阀,他要高出张敬
尧之辈许多。在他背后,有一帮诡计多端的共党分子。面对强敌,我们固然无所畏
惧,但亦不可掉以轻心。”
众人无语,均感任务艰巨。
陈恭澍环视一下四周,说道:“此次行动,由我掌握全盘局势。诸位如能各尽
其职,咱们的胜算会更高的。”顿了一顿,他又问道:“诸位都有什么想法?”
王文一改平时那种阴沉沉的作风,他首先说道:“这次制裁任务由我来执行。
只要发现了目标,我便能手到擒来,实在是易如反掌之事。”
吴萍点头道:“前一段时间我们的工作开展得很困难,关键是找不到确切的线
索。现在连内线都有了,还怕完不成任务吗?”
陈恭澍接着说:“一民兄,咱们如何与郑傅二位保持联系,就由你来安排了。”
吕一民点点头:“我已经让组里的杨玉珊小姐去负责联络了。”
陈恭澍点头表示赞许,他清了清嗓子说:“我再总结布置一下。这次行动的制
裁目标是吉鸿昌;执行地点在法租界交通旅馆及其附近;预定时间是十一月九日下
午三时前后;执行者王文同志;接应及掩护者吴萍同志;现场侦察由王文、吴萍二
同志自行负责。我将在交通旅馆附近选择一处固定地点,随时与大家保持联络,以
便应付临时变故。”
众人面带杀机,屋里一片寂静。 陈恭澍又考虑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执行任务结束后,大家自行撤退。
除发生特殊情况外,我等四人明晚八时仍在此处集合。大家都明白了吗?”
众人答允。
陈恭澎道:“那好,我们就按计划行事。”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一阵冷风从外面吹来,昏黄的灯光不断地摇曳,照
在众人脸上,时明时暗。每个特务的心中都在忐忑不安,不知道结果会如何,是福
还是祸。
从联络处出来,吴萍、王文二人旋即到了交通旅馆,准备先开一个房间,熟悉
一下可能成为现场的实地环境。陈恭澍和吕一民各自回到住所,等待消息。
第二天早上,天还未亮,吴萍和王文便来到小白楼陈恭澍的住所,二人都面带
焦虑之色。
没等陈恭澍开口问,吴萍便急忙说道:“恭澍兄,交通旅馆五楼四三七号房间,
昨天晚上一点动静都没有。屋里的灯也不亮,像是没人住在里面。
这房间说不定压根儿没有定出去,或者是有人预定了还不曾住进来。”
陈恭澍的心中猛然一阵绝望。苦心孤诣制定的计划,难道就这样泡汤了不成?
陈恭澍考虑了一番,然后说道:“先抛开四三七没人住这个问题不谈。
咱们务必选择好具体行动方案。这就全靠你二位随机应变了。要选择一个恰当
的行动时间,还要确保吉鸿昌一定得在房间里,并且要想一个好办法支开房门。这
些细节,就有劳二位斟酌了。”
吴萍、王文稍稍平定了一点,他们听完陈恭澍的意见,都认为很有可行性。
陈恭澍又道:“我再找一民兄商量一下,请他帮忙找一个体格粗壮的人,今天
下午接应你们,以防发生意外情况。”
吴、王二人点头:“如果再能增援一人,那是最好不过。”
陈恭澍提一提精神道:“那好。二位先回交通旅馆,我到一民兄那里去一趟。
咱们今天下午两点半在紫竹林咖啡室碰头。”
下午两点半左右。陈恭澍来到紫竹林咖啡室,同去的还有一个陈国瑞,是吕一
民找来临时帮忙的。这个陈国瑞满脸凶相,颇有一股蛮力。陈恭澍甚是满意。这个
陈国瑞是联络员杨玉珊的胞弟,因为过继他人,所以姓陈。
他们到达时,吴、王二人已经吃过东西在等候了。
陈恭澍叫了两份三明治。腹中虽然空空如也,但他实在吃不下东西。胡乱吃了
两口,他就停下来,说道:“吴兄、王兄、二位就此回旅馆去。我留在此处作联络。
这位国瑞小弟就在这条街上守着,准备接应你们,以备万一。”
吴萍、王文不说话,只是点点头。二人的内心都十分紧张。听完陈恭澍的言语,
便转身走出了咖啡室,陈国瑞也走了出去。
这家紫竹林咖啡室,和交通旅馆在同一条街上。相隔只有十几家门面,坐在里
头朝外看,可以清楚地看到街上所发生的事情。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陈恭澍不停地将怀表拿出来看,他从来没有象此时这样,
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慢。
秒针一点一点地走着。陈恭澍的心越揪越紧。
吴、王二人走了不到十分钟,陈恭澍却觉得似乎已经过了十个小时。
还不到三点,陈恭澍心中已经紧张万分。但是除了安安静静等待之外,他一点
力气也使不上了。
三点五分,街面上毫无动静。
当然不会这么快。陈恭澍勉强安慰自己。
三点八分,陈恭澍已经觉得自己浑身无力,连咖啡杯都端不起来了。他忽然看
到陈国瑞在人行道上慢慢地踱过去了。
三点十二分,陈恭澍觉得手心里全是汗。小便很急,他想强制一下,但是不行,
可又怕就在上厕所这当儿出点什么事。
犹豫了一下,他实在忍不住了。
从厕所回到座位上,陈恭澍看了看表,三点一刻,依然毫无动静。
陈恭澍有些绝望了。他觉得自己应该提一提精神。
手一招,叫来了服务生:“要一杯咖啡,煮得浓一点。”
越苦才越够刺激。
吴萍他们也许在等待机会吧!陈恭澍心中猜测。
又是几分钟过去了。
陈恭澍心中忐忑难安,他伸着脖子朝外看。只看到依旧平静的街面,和一片阴
沉沉的天。
他无意识地摸出一盒火柴,倒在桌子上数单双。他想借此稳定一下情绪。
差两分钟就三点半了。陈恭澍连火柴也数不下去了。
陈恭澍觉得自己都要爆炸了。
就在这当口,吴萍一个人推门走进来。
陈恭澍“噌”地站起身来。当他看到吴萍一副怅然若失的神情时,他只觉得自
己的心咕咚一声跌到了底儿。
吴萍坐下来,低声说道:“房间始终是空的。”
陈恭澍心中顿时凉透了,他觉得头脑中一片空白。
好半晌,陈恭澍才回过神来,机械地问:“王文呢?”
吴萍低着头懊丧地说:“王大哥还不死心,想再等等看”。
陈恭澍此时心乱如麻,他勉强喝了一口咖啡,问道:“吴兄,你们上去后,情
况怎么样?”
吴萍镇定了一下,答道:“我们从两点五十五分起就一直盯着三十七号,等到
三点二十,也不见一点动静,连郑先生和傅先生都没出现。我们觉得躁跷。没什么
办法好想,不得已就单刀直入问茶房了。”
吴萍的眼前又闪现出刚才那令人懊恼的一幕。
吴萍擦了擦额上的汗,接着哑声说道:“我们叫来茶房,说是两个人住一间不
方便,想再开一个房间。三十七号既然没有人住,就让给我们好了。
茶房说,三十七号虽然没有人住,可是柜上已经收下了人家订钱,不好再开出
去了。”
陈恭澍若有所思地说道:“看来的确是有人订下了却没有来。这是什么道理?”
陈恭澍觉得自己的脑袋都想疼了,可是他实在琢磨不透。眼前的难题该如何应
付?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吕一民和杨玉珊进来了。杨玉珊还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
孩。
此时正是吃下午茶的时刻,众人坐下来,叫了几样点心。
看起来他们似乎是一家大小出来逛街吃点心,可是除了小孩子之外,每个人都
是表情凝重,神色紧张。
陈恭澍实在吃不进一点东西,他凝视着吕一民,期待他赶快说出究竟有了什么
变故。
吕一民向杨玉珊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说。
杨玉珊环顾了一四周,然后压低嗓音说:“今天午后不到一点,我就带着外甥
女到了傅先生家。他们二位是两点半之前去赴约的。他们走了之后,我就一直在等,
直到四点差五分。他们才回来。”
陈恭澍问道:“郑先生不是那种耍花枪的人,他知不知道换地点的事?”
杨玉珊摇摇头:“郑先生不知道。他说到了交通旅馆之后,就有人把他们带到
了对面的国民饭店二楼,说是吉先生在那里恭候。”
吴萍一直在抽烟,听到此处,他又狠狠地抽了一口,然后狠命将烟蒂一丢:
“临时转移阵地,耍什么鬼花样!”
陈恭澍没理会吴萍,他又追问了一句:“是二楼哪个房间?”
杨玉珊道:“郑先生说是一三八。”接着,她又点点头道:“对,没错,是一
三八。”
陈恭澍在心里勾划了一下,然后急匆匆地说道:“情况有变,我们只好再作安
排。这样吧,一民兄,你即刻回去绊住郑傅二人,在未接到通知之前,切不要与他
们分离。”
吕一民点点头:“明白了!”
陈恭澍又回头看着杨玉珊:“杨小姐,请你和国瑞老弟,还有这位小妹妹,即
刻住进国民饭店,以一三八为目标,进行实地侦察。”
杨玉珊点头答应了。
陈恭谢又道:“对了,一民兄,你曾经见过吉鸿昌,就请你把他的身材像貌特
征等,给杨小姐讲明白,好让他们辨认。”
吴萍急问道:“我呢?”
陈恭澍道:“你去把王文叫来这儿,然后把车子开到国民饭店外的马路边上。
你一接到国瑞从国民饭店传来的信号,就立刻通知王文。王文进入饭店后,你就随
时准备接应。”
陈恭澍布置完毕,松了一口气。他又望了一眼杨玉珊道:“杨小姐,你的现场
侦察工作最难。杨小姐务必要随机应变,便宜行事。要是吉鸿昌还在饭店里,就请
国瑞急速将信号传给吴萍。那时,杨小姐就自行撤退,但是一定要保证自身安全。”
分配完毕,众人皆领命而去。过了五六分钟,王文来了。
王文一脸的急躁,道:“郑三爷说得活龙活现的,怎么到现在连一点影子都没
有?”
陈恭澍忙安慰道:“机会还有嘛!吉鸿昌只要还在里面,咱们就有机会得胜。
到时候就全看你的了。”
其实陈恭澍心中并没有底。他抬头朝外望了望,只见吴萍正坐在汽车里向他示
意,说明他已经准备好了。
陈恭澍和王文焦灼地守在咖啡室里。吴萍一个人闷在车子中。
他们就这样遥遥相对,渴望着从国民饭店那边传来的讯号。
陈恭澍只觉得心头跳得厉害。他不停地喝水,嗓子眼还是干得要命。可又不断
地内急。
此时,杨玉珊姐弟正向国民饭店走去。
姐弟二人扮成一对小夫妻,外甥女权充小女儿,看起来倒真像是一家人。
结果,他们在二楼开到了一个房间,正好与吉鸿昌所在的一三八是同一层。
登上二楼左转拐角处,二人来到了他们所开到的一三零房间。
放下东西,杨玉珊就紧紧地关上了房门,低声说道:“国瑞,我刚才算过了,
一三八应该在楼梯口右首的斜对面,我们现在要先想办法赚开一三八的房门,看个
究竟。”
陈国瑞毕竟是个毛头小伙子,他想也不想便说:“那咱们就问茶房呗!
要不干脆就装叫错了门,直接到一三八看看。”
杨玉珊摇摇头:“那样有欠妥当,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
怎么办呢?杨玉珊仰着头,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发愣。
一瞥之间,她忽然发现门框上有一个敞开的气窗。杨玉珊灵机一动,有了办法。
她急忙打开房门,向左右两边的房间看了看,那里都有一个气窗。有的关着,
有的已经撑起来了。
就在这当口,杨玉珊忽然看见几个人穿过走廊,转到对面去了。
她急忙回头低声道:“国瑞,跟上!看他们是到哪个房间去。”特有的工作敏
感告诉她,这几个人一定有些来头。
杨玉珊再注视了一下一三八号,门闭得紧紧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陈国瑞回来了,他自以为完成了一项重要任务:“刚才那帮人全是一四五房间
的。里面好像还有人呐!”
杨玉珊点点头,暗暗将这个情况记在心中。
二人拉着外甥女回到房间,从门缝里紧盯着一三八的房门。过了七八分钟,依
然毫无动静。
杨玉珊沉默了一会儿,她作出了决定:“国瑞,我现在先去侦察一下一三八的
虚实。如果有人,我就想办法赚开房门,看看有没有那个人的踪迹。
要是里面没动静,那么,不是走了,就是换了房间。要真是换了房间,那就极
可能是一四五了。”
陈国瑞插了一句:“姐姐,你是不是还要到一四五看一下呢?”
杨玉珊点点头:“得弄个水落石出。国瑞,等我侦察实在了,他要是果真还在,
我就带孩子下楼先回吕一民家,你看我下了楼,就火速给吴先生传信号。记住了吗?”
陈国瑞与姐姐相比,经验就差得远了。杨玉珊不放心,又嘱咐了他几句。
陈国瑞回房间里等消息去了。
杨玉珊拉着小外甥女小佳,拿着一个小皮球,哄她在走廊上玩。杨玉珊有意引
着孩子往一三八方向拍皮球。
孩子银铃般的笑声洒落在走廊里。
走廊上时不时有人经过。可是看到了一个女人哄着小孩玩皮球。谁都没有在意。
终于到了一三八门口了。杨玉珊站在房门前,笑着向孩子招手:“小佳,把皮
球扔给阿姨。”
小佳笑咪咪地把球扔给杨玉珊。
杨玉珊一伸手,没有接住。“咚”的一声,皮球撞在了一三八的门上。
这当然是杨玉珊有意安排的。
她蹲下身去捡皮球,趁势侧耳一听,屋子里鸦雀无声。
杨玉珊大起胆子,把皮球朝着门板上撞了两下。
一三八仍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此时,杨玉珊已经确定:一三八没有人了。
杨玉珊略一思索,决定到一四五房间探一探虚实。她牵着小佳的手:“小佳,
我们到那边玩。”
终于接近一四五房间了。
杨玉珊屏往呼吸,仔细倾听,忽然听见里面有唏哩哗啦打麻将牌的声音。
杨玉珊暗下决心:一定要看个究竟。抬头看房门上的气窗,是开着的。
杨玉珊不由一阵欣喜。她环顾一下左右,幸好旁边没人。她赶快从孩子手上把
小皮球拿过来,往气窗上一扔。
不料没投进去,皮球掉了下来。杨玉珊暗叫倒霉。
她调匀了呼吸,很小心地把皮球掷了过去。皮球掉进了一四五房间。
杨玉珊决意采取主动。她不待里面有反应,就毫不迟疑地敲了两下门。
杨玉珊的心跳在加速,她强做镇定,尽量不露出破绽。
门缓缓地拉开一条缝,里面露出半个脑袋。
杨玉珊满脸堆笑,轻声细语地说道:“先生,真是不好意思,对不起啦!”
门里面,是一个气呼呼的壮汉。看到是一个年轻女人拉着一个小女孩,他没有
过于警惕。他打开了半扇门,将小皮球扔了出去,随即掩上了门。
就趁这推门、掩门的一霎那,杨玉珊已将房间里的情况看了个大概。
房间里一共有五个人在打牌,桌子斜摆着,众人坐的方面都不正,看不清他们
的面孔。但是坐在对面左首的那一个显得特别突出。他坐在那里,比其他几个人高
出半个头。此人方脸大下巴,嘴上留着两撇胡子。
杨玉珊心中暗暗判定:此人就是吉鸿昌。
杨玉珊顿觉大功告成。她松了一口气,捡起皮球,拉着孩子的手,走下了楼梯。
陈国瑞一看杨玉珊下了楼,知道姐姐已经完成了任务。他慌忙跑下楼,沿着人
行道快步疾行,来到了吴萍的车边。
吴萍放下车窗玻璃,询问地看着陈国瑞。
陈国瑞低声道:“那个人还在,已经从一三八搬到一四五去了。我先回去,在
大厅楼梯口等你们。”
不待吴萍答话,陈国瑞就掉过头往回走,他是想回去盯着。
吴萍下了车,朝紫竹林咖啡室挥挥手。
陈恭澍和王文看得清清楚楚。
王文站起身来,紧了紧裤带。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里别着的手枪。
他望着陈恭澍,意思是看还有什么嘱咐。
陈恭淘不语,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王文会意,他转身走出了咖啡室。
陈恭澍眼望着王文夹在人群中穿过马路,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国民饭店。
陈恭澍只觉得心跳得厉害,他定了定神,这才叫伙计结了帐。
走出咖啡室,陈恭澍觉得心情畅快了许多。天也不象刚才那么阴沉沉的了。他
站在一家西服店的橱窗下,假意看料子,一心却在等消息。
陈国瑞看见王文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心里说不出的兴奋。
王文对着陈国瑞,阴阴地笑了笑。
陈国瑞在前面带路,王文撩起长袍,手按着枪把,紧紧跟在后面。
二人来到一四五门口,站稳了脚步。
王文冲着房门一甩头,示意陈国瑞打开门。陈国瑞伸出手去,轻轻地转动门把。
门纹丝不动。
陈国瑞退后半步,举起右脚,用足气力一踹。
房门洞开了。
陈国瑞闪在一旁,让出路来。
王文趁势窜进房门!
一切都发生得如此迅速!一切都只在刹那间!
王文在离着麻将桌子约三米处停下脚步,破口喊了一声:“吉总司令!”
那个大高个子猛一抬头。
王文举枪便射!
一连三响。两个人软绵绵地溜到桌子下面去了。
其他几个人已经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王文料已得手,他掉转身子飞奔下楼,三步两步就来到了大厅,然后一个转身,
逃离了现场。
陈恭澍看见了王文,他预计已经大功告成,心中猛一激动。只见王文稍稍停了
一下,喘了一口气。然后,就没入了人群之中。
陈恭澍正在奇怪王文为什么不上吴萍的车,王文却笑咪咪地出现在他身旁。
王文凑上前来,低声说:“做完了。响了三枪,有两个人躺下了。其中有一个,
我认得就是吉鸿昌。”
陈恭澍哈哈地怪笑两声,忽又问道:“你为什么不上车,早点离开这儿?”
王文笑道:“我是怕有人记下车牌,那可就麻烦了。”此刻,已是满街灯火。
陈恭澍看了看表,已经八点四十了。二人沿街向前走,忽然听到马路对面有持续的
汽车喇叭声。回头一看,原来是吴萍。三人向小白楼赶去。
次日早上天还未亮,陈恭澍就爬了起来,等着当天的报纸。
日报来了。
陈恭澍得意而又欣慰地打开了报纸。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来,陈恭澍顿时凉了半截。
咋晚的行动,死青只有一人。但不是军统局的行动目标吉鸿昌,而是一个名叫
刘绍襄的陌生人。
谁也没有料到,这次煞费苦心的行动,竟会有这么一个阴差阳错的结局。
是杨王珊认错了人?是王文枪法不准?抑或混乱中刘绍襄代吉鸿昌挨了一枪?
【4】急令:刺杀石友!!!
陈恭澍还沉漫在失败的痛苦中之时,戴笠又下了一道命令:刺杀石友三。
陈恭澍对友三的情况有所了解。
石友三,是个生性反复无常,惯于投机取巧的军阀。1929 年,冯玉祥将军通
电全国,与国民党中央决裂,就任“护党救国西北军总司令”,但作为其部属的石
友三却通电拥护蒋介石。冯将军因此而功亏一篑。1930 年,阎锡山、冯玉祥联手
对抗蒋介石,此时的石友三又归附阎、冯,被任命为“山东省主席”。不久,阎冯
在军阀混战中失败,石友三再次归附于蒋介石。不料,1931 年,石友三公开投入
日本人的怀抱,沦为卖国贼。
此刻,惯于见风使舵的石友三正潜伏在天津的日本租界里,又阴谋叛乱。
于是乎石友三上了军统局的黑名单。
陈恭澍深知刺杀石友三的难处。
此次行动由北平站和天津站联手完成。主要行动人员有陈恭澍、白世维和王文。
王文参于此事的热情比谁都高。吉鸿昌一案的未竟全功,使王文郁郁不乐了好
久,他决心一定要想办法弥补。
也多亏了王文,这事有了一个很不错的开端。王文说他认识石友三。眼下他还
有一个很要好的同学,在石友三身边当副官。
陈恭澍不由大喜,这真是一个求之不得的好兆头!
王文的这个同学,名叫先鸿霞,他们还是同乡。二人取得联系,也是通过同乡
的关系。
原来,天津西开有一家专营棉花土产的老字号三益成。是王文和先鸿霞的家乡
宝抵人经营的。同乡们经常托店老板带信捎钱,日子久了,老板也暗底下做些小额
汇兑生意,同乡人称便。掌柜刘老板,人挺厚道,王文称他为刘老伯,店里的大管
事是刘老伯的亲侄儿刘兆南,和王文、先鸿霞年纪相仿佛,他们小时候在一起念过
书。王文和先鸿霞的联络,都是通过刘兆南从中联系的。
为了石友三这件事,王文专程到天津联络内应先鸿霞去了。
王文早知道先鸿霞对石友三不满,就暗示他弃暗投明。先鸿霞也有此意,但一
听要暗杀石友三,却吃了一惊,无论如何总不肯答应。王文费了好大气力才说服先
鸿霞,先鸿霞答应斟酌情况,见机行事。
先鸿霞起身告辞:“文翰,我的时间不多,我得赶在石友三午睡起来之前回去。”
王文笑着点点头:“鸿霞,别的不多说。我希望你能有个更好的出路。
石友三是反复无常的小人,公开当了日本人的走狗,你跟着他没有好结果。”
先鸿霞点头:“那我就全听你的安排了。”
先鸿霞不便久留,他要在两点之前,赶回石公馆。
王文急速返回北平。
王文到北平站联络站时,陈恭谢和白世维已经望眼欲穿。
看着王文那不常见的笑脸,陈、白二人心里都是一松。二人相视一笑:
看来这件事有点眉目了。
王文稍事休息,就将此行的经过讲了一遍。
陈恭澍问道:“石友三家里的警备如何?” 王文喝了一口水。擦了擦嘴边的水,说道:“石友三家里有便衣警卫,还驻有
两个日本宪兵,说是保护,其实是监视石友三。再加上先鸿霞他们五个副官,防守
得严着呢。”
白世维紧接着问:“石友三平时都干些什么?”
王文笑着哼了一声道:“抽大烟呗!听先鸿霞说,石友三睡得晚,起得也晚。
平时很少出去,就窝在家里和三个老婆打麻将、抽大烟。来找他的客人也不多。他
要是出门呀,预先都不说到什么地方去。等上了车子,他才指指点点地往东往西的。
连司机也不知道他要到哪儿去。不过石友三出门也就在租界里,中国地界他绝对不
敢去。”
白世维笑道:“咱们做了张敬尧、吉鸿昌两个案子,他还不怕下一个轮到他呀?”
王文乐了,哈哈大笑起来。
陈恭澍可没有这么轻松。这件事还是很棘手。
王文又想了一会儿,忽道:“还有一个难题。”
陈恭澍和白世维同时抬眼盯着王文,一听到“难”字,他们的心里就猛一哆嗦。
王文接着说道:“石友三在家里的活动场所多,他睡觉在二楼,抽大烟也在二
楼,起居、吃饭、会客是在楼下的正厅,这些地方先鸿霞他们是不能随便进去的,
除非石友三叫他们。石友三最倚重的是一个贺参谋,除了他以外,其他人单独接近
石友三的机会并不多。”
陈恭澍听完这番话,眉头皱得更紧了。
陈恭澍吐了一个烟圈,缓声说道:“如此说来,先鸿霞纵然有机会临时接近石
某,也不一定能够开枪便射,掉头就走。要是安排不妥当,事后就很难逃出石家的
大门。即使闯出石家,也逃不出日本租界。”
白世维、王文想想是这个理儿,不由得更犯愁了。
白世维揉了揉太阳穴,说:“光靠先鸿霞一个人作内应,恐怕势孤力单,孤掌
难鸣啊。”
王文忙说:“鸿霞也想到这点了。他说自己就是豁出去拼上一条命,也未必能
够完成任务。他打算在其他几个副官中,再下功夫吸收一个搭档。听他的口气,这
事儿有点眉目。”
陈恭澍稍觉宽慰:“这样下起手来就容易多了。”
白世维道:“文翰兄,请你转告先鸿霞,一定要瞅准机会,缜密计划。
绝不能单枪匹马去逞一时之勇。”王文点点头。
陈恭澍心里还在盘算着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是枪击,还是毒杀?
陈恭澍道:“我主张采取硬性的武装制裁,砰的一枪,一了百白世维稍微保守
一点,他摸着下巴,慢条斯理地说:“用毒药似乎更安全一点。”
王文也道:“先鸿霞很难有机会爽快地给一枪就走,所以还是用毒药更妥当些。”
陈恭澍沉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用枪杀,我想应该能镇一下其他的汉奸!”
王文点点头:“这倒是。”
陈恭澍无意识地玩着手中的一枝笔,接着说:“用毒药嘛,我总觉得有失堂堂
正正,不太光明磊落。”
白世维心中不以为然,但他不好直接反驳,于是说道:“我们讨论归讨论,具
体行事时还得请先鸿霞自己揣度,掌握好分寸。”
陈恭澍和王文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陈恭澍忽然想起一事:“王子襄曾经给过我一瓶药。此药没有颜色,略有杏仁
味儿,用一点即可致命,文翰兄,你把它转给先鸿霞。”
王文一听,喜道:“如此甚好,我们就不必再花时间去找了。”
事情差不多商量完了,三人才发现时间已近午夜。
第二天一早,王文再赴天津。陈恭澍和白世维留在北平等候消息。
再次见面时,王文发现先鸿霞面有得意色,王文知道事情有进展,连忙笑问:
“鸿霞,有好消息?”
先鸿霞点点头:“文翰,我已经争取到一个人,此人名叫史大川,也是副官,
我们俩交情甚好。如此一来,办事就容易些了。”
王文兴奋得直搓手:“鸿霞,真是太好了。”
王文此番来津,主要是把那瓶药交给先鸿霞,再了解一下事情的进展情况。听
先鸿霞如此一说,他自觉此行不虚。
与王文接过头,先鸿霞就急匆匆回到了石公馆。
他先将药瓶小心地藏好,随后来到了史大川的房间里。
在五个副官中,先鸿霞与史大川最为接近,算得上是好朋友了,此人对石友三
的刻薄寡恩颇为不满,暗底里牢骚甚多,他早就不想在石友三手下干了。
此时,二人看看左右无人,连忙抓紧时间互通声气。
先鸿霞点燃一支烟,抽了一口,然后悄声说:“大川,我们总算能为民除害,
为国锄奸了。可是,什么时机最合适呢?
史大川黝黑的脸上现出一层焦虑:“鸿霞,我想啊,在这里动手顾虑太多,即
使是得了手,也不容易逃出去。最好是咱们俩能同时跟他出去,那样就好动手了。”
先鸿霞又狠命抽了一口烟:“那贺参谋呢?”
史大川不屑地哼了一声:“那小子,咱们两个还对付不了吗?再说了,这种见
风使舵的人一见石某躺下了,还会为他卖命吗。”
先鸿霞沉思了一会儿,说:“这个办法甚好,可是咱们就掌握不了主动,只能
干等了。”
史大川也担心等待时间过长,夜长梦多,露出破绽。他皱了皱了眉头:
“那该怎么办?”
先鸿霞猛地将手中的烟蒂拧灭,他又趴在窗日往两旁看了看,四周没有人。
先鸿霞回转身,两眼紧盯着史大川,压低嗓音说:“咱们把做饭的老褚拉过来。
如果能把他给说通了,在饭里下点药,这样就容易得手了。”
史大川吃了一惊:“这样行吗?”
先鸿霞肯定地点点头:“绝对行!我先前旁敲侧击地跟老褚说过,他有点动心。”
史大川点点头,他知道肯定是先鸿霞许给老褚好处了,他才会“动心”。
先鸿霞又道:“正好他们那边给了我一瓶什么药,据说药性极为厉害。”
史大川又点点头:“那就争取说服老褚吧。”
第二天一早,先鸿霞来到三益成,将与史大川商议之事告诉王文。王文听后甚
是高兴,旋即返回北平,向陈恭澍、白世维汇报。陈、白二人心下都甚是欢喜,夸
赞了一番先鸿霞。王文又道:“对了,三益成的管事刘兆南帮了不少忙。事成之后,
我们也该对他意思意思。”
白世维心中有些不安:“这人知道我们的事情太多了。不大好吧?”
陈恭澍也是这个意思,但这个问题目前还顾不上考虑。他岔开话头,说道:
“文翰兄,我在林会计那儿挪了两千块钱,你去天津时随身带上,先鸿霞他们可能
有需要钱的地方。”
白世维接了一句:“如果老褚肯干的话,那就更用得着钱了。”陈恭澍含笑点
头:“你再转告先鸿霞,务必注意自身安全。”王文点点头:“先鸿霞很有点儿干
劲。他说万一到了紧要关头,他就硬干了,拼个你死我活。”
陈恭澍打断了王文的话头:“万万不可如此。绝不能白白地去送死。”
王文郑重地点点头,说:“恭澍兄,世维兄,我此番赴津,三四天就回来。你
们就静候佳音吧。”
王文到天津后的第二天早晨,就与先鸿霞在老地方三益成碰面。
先鸿霞一副匆匆忙忙的样子:“文翰,石友三这时候还没起床,我是向贺参谋
请了一个小时的假,才抽身出来的。”
王文忙道:“老褚的事怎么样了?”
先鸿霞说,“老褚已经答应在饭菜里动手脚了。我承诺他事成之后,替他凑点
本钱开个小饭馆。”
王文答道:“我们决不亏负他就是了。”又道:“鸿霞,我给你的那瓶药毒性
极大,人吃下去,两三分钟就能致命,你跟老褚说清楚,我们的目标只有石友三一
人,万万不可放在锅里,毒死一群人。那样我们就不好交差了。”
先鸿霞慎重地说:“我和老褚商量一下,放到石友三最爱吃、最常吃的菜里。”
王文想想还有什么未提到之处,过了一会儿,他又嘱咐道:“瓶里的药只能用
一次。用过之后,空瓶子万万不要随手一丢,最好是打碎了扔到阴沟里,免得留下
痕迹。”
先鸿霞道:“我记住了。”
快九点了,先鸿霞忙着要走,以免石友三起疑。
王文将先鸿霞送出门外,他低声问道:“鸿霞,这次我带了点钱来,你们如果
要用,现在就带回去。”
先鸿霞摇摇头:“文翰,就是需要,我也不能带钱回去呀。”
王文明白先鸿霞的苦衷,他又问:“鸿霞,我们什么时候再碰头?”
先鸿霞想了一想,说:“如果可能的话,我明日此时带着史副官来这儿,要是
环境不允许,就改在后天早上。真是办不到的话,我也会打电话来。”
王文紧紧地握了握先鸿霞的手:“鸿霞,一切拜托了。”
先鸿霞点点头匆匆地走了。
一阵寒风吹来,王文打了个哆嗦,他这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一件单衣,连长衫也
忘了披上,他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猛然一抬头,他看见刘兆南站在屋檐下
冲自己笑,王文向他点点头。
忽然,王文想起来自己还带着两千块钱,心里有点不放心,他叫住刘兆南:
“刘管事,我有点钱,先存在你柜上。”
刘兆南满脸堆笑:“没问题。”
这一天,一直是阴沉沉的,到了傍晚,竟飘飘悠悠地下起雪来。
王文已经在屋子里窝了一天了,他觉得很是憋气,可是又没心情到外面去走走。
夜渐渐地深了,王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外面一直有人进进出出,
他心下起疑,决意出去看看。
西厢房里,灯光摇曳,人影幢幢,里面传出搓麻将的声音。隐隐然还有刘兆南
的声音。
王文放了心:原来是在赌钱。
这一夜,王文一直睡不实在,说不清为什么,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与王文分手之后,先鸿霞就急忙赶回石公馆与史大川商议具体事宜。
先鸿霞说:“大川,咱们就用毒攻,不会太费事的。”
史大川仍有几分紧张:“鸿霞,刚才我看见老褚买菜回来,你快去将药给他。”
先鸿霞笑了一笑,转身到厨房那边去了。
一见先鸿霞,老褚一张老脸就笑开了花。这可是他的财神爷呀。石友三这么抠
门,他老褚干了这么多年也没捞到什么好处。他早就不想干了。老天有眼,让他赶
上这么个好机会。至于石友三是死是活,他才管不着呢。只要他这么一做手脚,石
友三就会一命呜呼,他就拿着钱,回老家开个饭馆,过一过当老板的瘾。
先鸿霞拿出贴身藏着的药瓶,交给了老褚。
老褚伸手接过来,撩起围裙,藏在了口袋里。他神情紧张,下意识地朝四周看
了看。一看没人,老褚放了心,开口说道:“先副官,您放心。只要他点出菜来,
我就给他下上药。要是今天趁手,我今天就干。”
先鸿霞拍了拍老褚的肩膀:“老褚,看不出你这么有种,你放心,事成之后,
亏待不了你。”
老褚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从厨房里出来,先鸿霞来到了侍从室。几个副官都在,他不便与史大川说话。
史大川询问地望着先鸿霞。先鸿霞微微一点头,意思是事情已经办妥了。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会心。
日本租界内的秋田街上东头,有一片深宅大院,其中一所房屋高大,院子宽大,
大门外的街上冷冷清清,不见行人,临街是高墙,黑漆大门紧闭着,但宅子里人声
喧杂,十分热闹,灯光从门缝射到街上,留下一道白线。
这就是石友三的住宅。
此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石友三坐在饭厅里的藤椅上,头向后仰靠在椅背上,
让三姨太给他捶肩膀。三姨太的胖胖的小手敲在身上,特别舒服,石友三眯上眼:
他妈的,人活着就是好!
他不喜欢读什么诗词,酸溜溜的,让人腻歪。但他记住了李白的诗句:
“人生得意须尽欢”,老李说的就是好!什么忠孝节义?
全是狗屁!人活着就是为了尽欢,而要尽欢又必须有钱有势,而要有权,在这
个时代只能靠拳头,谁拳头硬谁就是大哥。他一当上兵就明白了这个“人生真理”。
而他当时孑然一身,一无所有,那怎么办?找靠山。
现在想来,他当时为了讨好冯玉祥而费的心力真是没有白费。冯玉祥赏识他,
最后提拔他为第六师师长,这是他人生的一大转折。正是由于自己握有兵权,1926
年国民军在南口战败时,阎锡山对他率兵投靠大为欢迎。而他不久就认识到阎锡山
势力远不及冯玉祥,不是长久的靠山,于是几个月后他又带兵回到冯玉祥部下。
1928 年蒋、桂、冯、阎四系联合进攻孙传芳和张作霖旧部,他带兵冲锋陷阵,
打了几次胜仗,蒋介石对他大为赞赏,甚至和他称兄道弟,他觉得很是荣幸。第二
年冯玉祥派他进驻襄樊观望蒋桂战争动态时,蒋介石派人联络,他就投靠了蒋介石。
蒋介石果然不亏待他,任命他为安徽省主席。
自此他与蒋介石结下了“不解之缘”。蒋介石派他攻打李宗仁、陈济棠,李、
陈二人许给他很多好处,于是他扣押了蒋的代表,又猛轰南京。接着又和冯、阎对
抗蒋介石。后来阎锡山失利,张学良又入关助蒋,他看情形势,又投靠了蒋介石。
1931 年他又脱离蒋介石,结果遭到蒋介石和张学良的夹攻,全军覆没。蒋介石以
中央的名义通缉他。他只好一个人逃到山东,后又逃到大连、天津。
就在这次逃亡中,他结识了日本人。既然连蒋介石都让日本人三分,那就说明
日本人强大,可作靠山,于是他投靠了日本人。日本人答应给他许多好处,他于是
在天津组织“便衣队”,与日军配合,制造了几起暴乱,大受日本人赞赏。所以当
日本特务机关长土肥原贤二酝酿建立“新华北政权”时,首先想到了他,把他列入
领导层。因为他带过兵,日本人让他负责组建军队。
他也知道和日本人合作不是光荣的事,会有许多人骂他,但他毫不在乎。
只要享受到荣华富贵,别的一切都不值得费脑筋,人生百年,白驹过隙,想那
么多做什么?得乐且乐。
他更知道蒋介石对他的仇恨、蒋介石的阴毒。如今他有了日本人作靠山,蒋介
石不敢明目张胆缉拿他,但决不会放过他。张敬尧到北平不久就被暗杀,这一定是
蒋介石的杰作。蒋介石也会对他下此毒手的。
所以他一定要时时小心。他把住宅选在日本租界,靠近日本兵营。住宅内布置
了许多警卫,层层设防。大门内侧是警卫室,住着两名便衣警卫,二门里的长方形
大院内,东房三间住两名日本宪兵,西房三间住着五名侍从,他住在北面的楼房中。
后院有门,也锁死了,是为了安全考虑。
他知道一出日本祖界就有危险,所以他不是万不得已,不出日本租界,很少去
其他国家的租界,轻易更不去中国政府管辖的地界。
凭他自己的经验体会,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最亲近的人有时就是最危险的人。
所以即使是随身侍从,他也不很放心。五位侍从中,他对贺来之较为信任,贺来之
对自己忠心耿耿,所以他让贺来之当侍从的首领,也只有贺来之可以随便进入北楼
正厅。
司机、侍从甚至家人,都有可能泄露自己的行踪,从而招来追踪、暗杀,所以
他每次出门,预先都不说到什么地方去,等车子开动了,才指点往东往西,连司机
都不知要去哪里。
每一个人都可能背叛自己,为了各种各样的原因,每一个人都是潜在的敌人,
甚至连……
刚想到这儿,三姨大的肥软的小手摸了摸他的脸,又扭住了他的鼻子。
他睁开眼,看见三姨太白嫩的脸蛋正俯在自己头上,那双媚眼似笑非笑地望着
自己。
“老爷,又发什么呆啊?吃饭了。”三姨太娇声说。
他捏了一下三姨太的粉腮,坐了起来。菜已摆好了,只有自己最爱吃的那道菜
还没端上来。他刚要问,厨子老褚刚好端着一个大托盘进来。
他看了老褚一眼,老褚的脸色有点异样,两只眼望着他,又不停地往两边瞟,
两只手微微发抖。他觉得有点奇怪,刚要喝问,只听咣 一声响,托盘重重地落在
桌上,汤汁溅了出来。他不由疑心大起,看了看菜,又看了看老褚,大喝一声:
“老褚!”
老褚吓得倒退两步,跌倒在地,浑身哆嗦。
他意识到菜里一定有毒,于是站起来,舀了一勺,走到老褚眼前,命令:
“吃下去!”
老褚吓得直往后挪:“老爷,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这毒是他大喝一声“贺来之,
人都在吗?”
贺来之在侍卫室里答应一声,很快五个侍从到了饭厅。
他指着老褚:“他妈的,这个王八羔子竟敢在菜里下毒害我!说,到底是谁指
使的?”
贺来之狠狠地踢了老褚一脚,又把老褚拎了起来。老褚哆嗦着,头低着不说话。
贺来之接过勺子,就要灌老褚,老褚吓得脸色发白:“我说,我说,是……是……”
说着两眼瞟了瞟身后的侍从。
他不由疑心大起,刚要转头看那几个侍从,只听“啊”的一声,一人重重摔在
地上,他回头看,是先鸿霞,手里还握着手枪。贺来之一脚踏在了先鸿霞的手腕上。
原来贺来之看见先鸿霞掏枪,撇下老褚,抢先一脚,将先鸿霞踢倒。
一切都很明白,但他怎么也不明白先鸿霞为什么要害他。他喝了一声:
“把这两个王八羔子送到日本宪兵队,看他们招不招是谁主使!”
贺来之和史大川等人将老褚和先鸿霞捆好,拥出了饭厅。
他越想越后伯,妈的,要不是老子机警……
转过头,看见三姨太早在藤椅上晕了过去。
王文却在三益成焦急地等待着先鸿霞的消息。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明。王文再也躺不下去了,他翻身起床。眼巴巴地等了一上
午,连一个影子都没有。
王文暗道:也许是行动不太方便。
空等了一天,毫无消息,电话也没有一个。
王文已经坐不住了,他预感到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先鸿霞是个很守信用的人,
他要是不能来,一定会想办法打个电话来的。次日,也就是王文来天津的第四天。
一睁开眼睛,王文就觉得心情紧张,但是除了干等之外,他连一点办法都没有。
中午已经过了,王文再也等不去了。他决定到石公馆去走一遭。到了石家门口,
只见那扇黑漆大门还是关得紧紧的,悄无声息,并无异样。
王文几乎已经断定:先鸿霞出了事了。
又过了两天,漫长得如同两年的两天。
王文觉得每一秒钟都过得如此艰难。
这一日,王文正在心不在焉地吃早点,刘兆南带着一个人来到他面前。
那人满脸愁苦,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王文脱口问道:“你可是史老弟?”
史大川开口叫了一声:“王大哥。”接着便失声痛哭:“我是来向你报信的。
鸿霞他……他的一腔热血算是白洒了!”王文呆住了。
在史大川叙述失事的过程中,王文一直是呆若木鸡地听着,一个字都没有说。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大川,我马上回北平报告这件事。你先住在我这
儿,也别回石友三那儿了。”
史大川点点头,抹了一把眼泪:“我本来就不准备回去了。”
王文又叫来刘兆南:“刘管事,我要回北平办事,今晚不在这儿住了,这位史
先生今晚住这儿。”
刘兆南连连点头。
王文又道:“他要是用钱,就在我那两千块钱里支,我回来后结帐。”
刘兆南又说:“没问题。”
王文道:“多谢费心。”
王文即刻返回北平,将此事告知陈恭澍、白世维。陈、白二人的失望之情自是
不必细说。
陈恭澍自觉已经心力交瘁,费了这么大劲儿,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已不是他初次品尝失败的滋味,可是他的心中却依然如此苦涩。
失败的打击,使陈恭澍接连几天都是萎靡不振。
【5】小掌柜骗了大杀手,陈恭澍亡命走天涯
在北平停留了一天,王文就赶回了天津。为了节省等火车的时间,也为了平津
两地的紧密联系,王文坐北平站的汽车去了天津,司机陈国治也同行赴津。
次日晌午,王文和陈国治又从天津回到了北平。
出乎陈恭澍意料的是,史大川没有同来,三益成的管事刘兆南倒来了。
只是刘兆南是被绑架来的。他的双手被缚在背后,脑门上还有一块淤血。
陈恭澍吃了一惊,问王文道:“文翰,这是怎么回事,他是谁?”
陈恭澍并未见过刘兆南,是以有此一问。
王文愤愤地盯着刘兆南道:“他就是三益成的管事刘兆南!以前我拿他当个朋
友看,谁知道他的良心倒叫狗吃了!”
刘兆南垂下了头,头发零乱地散在额前。他不敢抬头看王文。
陈恭澍注视着刘兆南,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刘兆南猛一抬眼,陈恭澍发觉,他的眼光充满了怨毒。
王文重重地坐下来,哑声说道:“昨天我们到了天津。却发现史大川没有在三
益成。我问这个家伙,他居然说史大川拿了柜上存的钱,不知到哪儿去了。”
说到此处,王文又恶狠狠地盯了刘兆南一眼。
“当时我就有点怀疑,后来,我就看见这东西接连接了三个电话,可是每次都
说‘你打错了’,我更怀疑了。电话铃又响起来的时候,我就抢上去接了。”
王文说到此处,声音已经嘶哑了。他的语气中充满悔恨:“我一听,原来是大
川兄弟。大川兄弟一听是我,就骂我不仁不义,害得鸿霞送了命,又想把他送到军
部整治。我刚想辩解,大川那头就挂断了电话。”
王文越说越激动,陈恭澍也不敢多问,只听他往下说。
“我想肯定是刘兆南玩的鬼花样,他一定是赌钱输了,看着我存的那笔钱眼红,
就骗走了大川,吞了两千块钱。”
刘兆南兀自低着头,一声不吭。
陈治国连忙接上话头,替王文往下说:“王大哥问这小子,刚开始他还想抵赖。
后来赖不下去了,他才软了下来。我和王大哥就把他弄来这儿了。”
陈恭澍点点头,他也为史大川的出走而深感痛惜。想到此,他厌恶地盯了刘兆
南一眼,然后说道:“那就先把他关在后院吧。”
刘兆南的眼睛里,流露出绝望之色。
孰不料就是这个刘兆南,竟给陈恭澍带来了一场始料未及的大祸!
刘兆南一个人被关在后院,却并不安份。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竟然将一封信
捎了出去。而就是此信,竟逼得陈恭澍远走归绥。
这日清早七点多,天刚蒙蒙亮,陈恭澍已经醒了,因为怕冷,他还赖在被窝里
不想起床。
忽听得院子里一片嘈杂之声。
除恭澍心下起疑,连忙起身看个究竟。
慌乱之中来不及穿衣服,他就在睡衣外面披上一件皮袍子,光着脚,拖着一双
布鞋。连窜带跳地往院子跑。 迎面正碰上一个身着便衣,手执铁棍的人,那人劈头就问:“你姓周?”
陈恭澍脑子中犹如灵光一闪,他的化名正是“周仁风”。他意识到发生了祸事。
他灵机一动摇摇头,指着那边老妈子的房间说:“姓周的住那间。”
那人进屋去了。
陈恭澍急忙溜走,他逃到后院,翻墙而过来到了一条窄胡同里。
陈恭澍一时之间如在梦里,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落到这种窘境。
陈恭澍略想了一下,来到北平站书记王云孙的家中。
王云孙正好放下电话,他已经知道站里发生的事儿了。
一见陈恭澍这副狼狈相,王云孙急忙让太太拿出自己的衣服,给陈恭澍换上,
接着王云孙声音颤抖地说:“恭澍兄,刚才站里的老林给我打电话,说是把世维、
文翰和后院那个什么人给带到宪兵团去了。”说到此处,王云孙迟疑了一下,接着
嗫嚅道:“嫂夫人也被带走了。”
陈恭澍一听不由呆了。他心下暗自悔恨。准是抓刘兆南这件事让警察局知道了,
遂以扣押人质为名,抄了北平站。
苦就苦在北平站是秘密工作组织,没有合法地位。要不然,谁敢因为这点小事
就到太岁头上动土呢?
陈恭澍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就为了刘兆南这个小人,把自己的朋友
和妻子都给搭进去了。
陈恭澍忽又想到,闯下这么一件大祸,戴先生肯定不会放过自己。他一时觉得
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
从王云孙家出来,陈恭澍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猛地,他忽然有了一个主意:出走!到外面去暂避风头!
想到戴笠那阴诡凶狠的马脸,那阴惨惨的笑,想到军统对犯错误成员的残忍处
置,陈恭澍这个双手已经沾满鲜血的老特务的心也不由得一阵阵抽紧……
非得出去躲开这一阵儿不可,等事态冷却之后再向戴老板请罪。
陈恭澍打定主意,又到一个世交的店里取出所存款项,然后到平绥路的车站上
买了一张头等卧铺票,乘着夜色深沉,直奔归绥而去。
就在归绥,有他从军的哥哥陈恭治。
北方的冬天朔风透骨,吹得陈恭澍的心中也是一片冰凉。
冬去春来,夏走秋至。转眼之间,陈恭澍已在归绥呆了快一年了。
中间他回过一趟北平,得知白世维、王文、妻子均已被解到南京。
归绥已是深秋,颇有寒意。
百无聊赖的人难免有悲秋之叹。陈恭澍落寞孤寂,了无生意。这一日,陈恭治
来到了弟弟的住处。
作为长兄,陈恭治自然不希望看着弟弟就如此消沉下去,他叹了一口气,道,
“恭澍,我看你还是想办法补救一下吧。老这样躲着,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呀!”
陈恭澍早有此意,他缓声答道:“我这样即便能够苟活,也见不得天日。
挺身而出,倒还有挽回的希望。”
陈恭治拍拍弟弟的肩膀道:“只要‘绑架勒索’的罪名不成立,就不至于有死
罪。至于违纪部分,充其量坐几年牢是了。”
陈恭澍重重地点点头,他决定尽早返回北平。
列车到达了北平站。
再次踏上北平的土地,陈恭澍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可是从哪儿下手呢?北平站几经变迁,现在陈恭澍已经找不到一个可以联络的
人了。
他突然有一种冲动:买张车票直接上南京!
可是又没有这个胆量。
陈恭澍一筹莫展,他想来想去,终于有了主意。
他不顾“泄密”之嫌,鼓起勇气给戴笠写了一封信,直接寄给南京鸡鹅巷五十
三号戴雨农先生。
陈恭澍忐忑不安地等待起来。
终于熬过了八九天,南京方面派了陈恭澍的老朋友连良顺接他去南京。
一见连良顺,陈恭澍放了一半的心。老连是他的至交好友,戴老板派老连来,
起码说明他已经不怪自己了。
几经周折,陈恭澍终于得以面见戴老板了。
这是一个非常尴尬的时刻,一个决定命运的时刻,也是一个无可逃避的时刻。
还没有到戴笠的房间,陈恭澍已经紧张得汗水涔涔了。
连良顺拉了他一把,笑了笑。
陈恭澍稍觉镇定了一下,硬起头皮走进了房间。
戴笠依然和以前一样,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陈恭澍鼓起勇气叫了一句:“戴先生。”
可是他的声音低得象蚊子叫一般,戴笠似乎没听到。
陈恭澍呆呆地站着。
倒是戴笠主动走上前来,跟陈恭澍、连良顺握了握手,又招呼他们落座。
陈恭澍毕恭毕敬地坐下来,等着戴笠发话。
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陈恭澍觉得他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见。
戴笠终于开口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一个团体,自必有它维系存在的团
体纪律。恭澍,你说是吗?”
陈恭澍说不出话,他象小鸡啄米似地,一个劲地点头。
戴笠又接着说道:“我要是不处分你,不但别人会说闲话,我对一般同志也不
好交待。”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
陈恭澍紧张地等待着下文。
正在此时,连良顶插嘴道:“恭澍兄,你借这个机会修养一个时期也好。
我想戴先生宽大,顶多不会超过一年。”
戴笠一听此言,面色一绷,他转过头去,死死盯着连良顺道:“是你决定的一
年?”
连良顺也自觉失言,连忙笑了笑,借以冲淡紧张的气氛。
陈恭澍为了表示一点气概,抬头正视着戴笠的双眼,缓缓说道:“事情本该由
我来负责,我回来就是诚心准备接受处分的,一切请戴先生决定好了。”
戴笠一言不发。
陈恭澍还想为白世维和王文说情,可是又实在鼓不起勇气。他知道,这事没有
自己置喙的余地。
戴笠没有再说什么,过去的事,他只字未提。陈恭澍很感激戴老板能顾全自己
的面子。
戴笠站起身,说道:“你自己去和刘乙光联络好了。”
陈恭澍知道这就是结束语了,他恭恭敬敬地敬了一个礼,退出房门。
连良顺从后面追上来,拍拍陈恭澍的后背:“恭澍兄,你放心,绝不会超过一
年的。”
陈恭澍迷惘地点点头。
二人行至大门口,只见刘乙光正在等着。
刘乙光与陈恭澍是黄埔的同学。毕业后这是第一次见面。二人不免有些尴尬,
谁也没料到老同学见面,是在这样的场合中。
在刘乙光的带领下,陈恭澍来到了应该去的地方。
这个地方叫做羊皮巷,是一所旧式的矮平房。看外表,它和一般的住家没有什
么区别。但它却是军统局制裁内部人员的监狱。
这座监狱的非正式名称是“乙地”。
依此类推,还有“甲地”、“丙地”。军统局在南京设了这么三个监狱。
“甲地”是个特别受优待的地方,完全采取家庭式管理,除了不许出门之外,
其他的禁制一切从宽。事后陈恭澍听说,他的妻子就关在那里。
陈恭澍不入所在的“乙地”相对来说就苦一点了,这里关的都是违反了团体纪
律的军统工作人员,不过大体而言,刑期还都不算重。
除了甲乙两地之外,另有一个“丙地”。这是在老虎桥陆军监狱中,划出一个
单独的部分,专为羁押重刑犯而设。王文和刘兆南都关在那里面。
陈恭澍来到“乙地”,开始了他无尽的等待。
管理他的侯子川是陈恭澍在北平站时的下属。侯子川的上司,就是陈恭澍的同
学刘乙光。
陈恭澍浑身不自在,他觉得命运跟他开了一个大玩笑。
军统局的监狱里,规定不许叫出真名实姓。每个人都有一个编号。陈恭澍的编
号是一六二。他的洗脸盆、濑口杯上都注了一个“一六二”
没有人召他“谈话”,也没有人来“审讯”,更没有人叫他写“自白书”。
这样的坐牢,倒是蛮逍遥的。
但是,没有人告诉他刑期是多长。
“乙地”在押的人个个如此,没有人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出去。每个人都在
为他的刑期百般猜度,可是没有一个人猜准过。
仅此一点,就足以逼得人发疯了。
陈恭澍住在一个单间里,一个人独居斗室,经常是终日无语,他觉得这种孤单、
寂寞的滋味比他所经历过的任何失败都要厉害,陈恭澍快要被这无边的寂寞压垮了。
时间已到了1936 年夏初,照“乙地”的记录,陈恭澍已经关了五个月零七天。
这一日,陈恭澍正站在窗口朝外望。
这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多日的梅雨今天收住了,夭放了晴,天空湛蓝湛蓝的,
不时有鸟儿飞过。
陈恭澍的目光已有些呆滞了。
猛不丁有人叫他,陈恭澍回头一看,是侯子川。
侯子川悄声说道:“陈先生,快收拾好东西跟我来。张炎元先生在办公室等着
呢。”
张炎元原是北平区区长,也是陈恭澍的至交好友。听说他已调到南京局本部任
职。
陈恭澍的心狂跳不止,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侯子川看陈恭澍呆在那里,半天没动,又催了一句:“陈先生,快走啊!”
陈恭澍这才如梦方醒,他胡乱地收拾了一下东西,跟着侯子川来到了办公室。
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张炎元快步迎上,握住陈恭澍的手,用力地摇了摇:
“恭澍,很久不见了。”
陈恭澍差点流下眼泪来,从今后,他又是自由之身了。张炎元又道:“戴先生
有手谕,派你到天津去负责工作。”陈恭澍再也忍不住,他转过身去,一阵嚎啕。
张炎元和侯川站在一边,默默无语。
许久,陈恭澍方忍注泪水,他哽咽着问道:“戴先生呢?”张炎元道:
“他因有要事,先到杭州去了。他临行前特意交待我,一定要把你送上火车。”
陈恭澍长舒一口气,噩运终于结束了。
张炎元忽又神秘地说道:“恭澍,你看那人是谁?”
门外忽然走来一位女郎,她斜倚在门口,含情凝视着陈恭澍。这不是分别一年
有余的妻子吗?
陈恭澍猛地冲过去,扳住妻子的肩膀,许久才说:“我累你受苦了。”
陈夫人已是泪眼矇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恭澍携着夫人,跟随在张炎元身后,走出了羊皮巷的“乙地”。
阳光洒在身上,陈恭澍觉得无比惬意,回头望了望那座平房,他的嘴角流露出
一丝笑意。他在心中暗暗说道:“再见了,一六二。”第二天,陈恭澍与夫人登上
了南京直达天津的列车。
他微笑着,不断地向前来送行的张炎元挥手。
列车越来越快,已将南京远远地抛在后面了”。
陈恭澍眼望窗外,想着将要着手进行的工作,不由陷入了沉思。
【1】追命枪:杀手失手,汉奸真奸
1937 年是中国人最难忘记的一年,7 月7 日,日本军队寻找借口悍然进攻中
国驻军。中国军队奋起反击,整个华北的局势顿显紧张。日本人一边以武力威胁,
一面积极筹划华北自治,妄图通过扶植伪政权达到分裂中国、占领中国的领土的目
的。蒋介石政府一贯主张妥协退让,这时也感到了威胁压力,不得不采取明确的行
动,一方面对日军作局部抵抗,一方面对汉奸的活动严加防范。
陈恭澍就是在这个关口重到天津的。
陈恭澍这次来天津已经没有了以前的憧憬与希望,第一次来天津时,他觉得前
途远大,要有一番作为,而如今则锐气销磨殆尽了。对他来说,天津是个伤心之地,
有许多事他不愿想起,所以曾发誓再也不到平津。
但陈恭澍还是接任了天津站站长的职务。这一方面是牢狱生活让他强烈感到自
由的可贵,对舒适生活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渴求,更重要的是出于一种惧怕心理。和
戴笠相处的时间越长,他越感到戴笠的阴险暴戾。平时戴笠对手下人兄弟相称,但
这些“兄弟”一旦“违纪”,戴笠就会毫不留情,辱骂、体罚、甚至处以极刑,纪
律中有一条:“不得随便结婚。”一个深受戴笠器重的名叫王春泉的随身警卫员,
要求与财政部的一个名叫李琼的女职员结婚,戴笠没答应,后来二人不顾戴笠的命
令偷偷结合了,戴笠竟下令处死了王春泉。陈恭谢深知自己的地位,他虽然是戴笠
的心腹,但还比不上王春泉与戴笠的亲密,而自己结婚也没有告知戴笠,如果……
那……戴笠命令他赴天津,他马上答应了,一方面这是命令,另一方面他想在跌倒
过的地方爬起来,他要在天津干出点成绩,以博得戴笠的好感,提高自己在戴笠心
目中的地位。他刚到天津站时,天津站只有内勤书记曾澈、内交通安锡纯和张奉馨,
外勤只剩下军事组,由郑恩普、傅丹墀负责,一部秘密电台,由安锡纯负责。情报
组、行动组都还没建立起来。
陈恭澍决定成立行动组,向戴笠打了报告,戴笠立即批示同意,并将白世维、
王文、唐英杰派到天津协助工作。自从行刺石友三失败后,白世维被调到南京受训,
王文被押到“丙地”监禁,陈恭澍在报告里作了请求,戴笠才放了他们。
行动组成立后,陈恭澍决定把精力放在容易见出成绩的暗杀行动上,索性把天
津站的常规工作交给了书记曾澈。他也知道曾澈是戴笠安排在他身边监视他的行动
的,他对此很不满,但也没放在心上,只要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戴笠自然会改
变对他的看法。
所以白世维、王文、唐英杰刚到不久,四个人就开始研究行动策略。
“我他妈的还要干石友三这个龟孙子!”王文对上次行动失败仍是愤愤不平。
当陈恭澍问起刺杀对象的选择时,王文第一个便提到了石友三。
陈恭澍的脸有些发红,那次是他杀手生涯中的耻辱。上峰交下的任务没完成,
他却一直逃到了归绥。
白世维在一旁插话道:“石友三一直在被政府通缉,所以日本人也不重用他了。
依我看,咱们就杀个大的,杀鸡儆猴。英杰兄。”
唐英杰似乎没有听到白世维的说话声,他用手抱着双腿,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
表情。
“哎呀,英杰兄这是生病了?”陈恭澍急忙起身,关切地问道。
“哈哈哈!”谁知白世维和王文二人却都抚掌大笑。唐英杰面露怪色,把陈恭
澍弄得莫名其妙。
白世维边笑边道:“唐兄崇阳喜阴,滋补品吃了不少,饭前枸杞泡茶,饭后参
精伴狗肉汤,试了不少。最后呢?他认为采阴最能补阳,这下补出毛病来了!”
陈恭澍方才明白唐英杰是花柳病缠身,不禁笑道:“英杰兄武功卓绝,想必那
一行也是个中高手。至于这花柳病嘛,我倒是认识一个医生,他在北平,专治各种
杂症。下次我带你去看一看。”
唐英杰很是感激。
这时王文又道,“恭澍兄,我们应该快点行动了。如今日本人占据东三省,又
在华北搞自治,日本人占了便宜,可没咱们好果子吃!” 1932 年3 月,日本人在东三省制造了一个“满洲国”,充当他们的傀儡。
此后,他们更进一步觊觎华北五省。日本人先是明目张胆地扶植所谓“华北自
治运动”,并由土肥原贤二胁迫宋哲元、商震、韩复榘等组建华北五省自治政府。
这个阴谋未能得逞,他们就再煽动原任河北省滦榆区行政督察专员殷汝耕叛离了南
京国民政府,在通县组建了“冀东防共自治委员会”。这个政权在当时是日军卵翼
下的第二个伪政权,其管辖滦榆专区二十多个县,人口达五百余万,殷汝耕这个跳
梁小丑登上历史舞台,充当起大汉奸来。
陈恭澍说:“我看就先从殷汝耕下手,怎么样?”
“对,恭澍兄说的对。”白世维道,“殷汝耕虽说以前不甚出名,但如今他成
立了个伪政权,华北汉奸唯他马首是瞻。擒贼先擒王,杀了他,那些汉奸们便会老
实一些。”
陈恭澍点了点头,道:“蒋委员长和戴老板都曾下令制裁殷汝耕。咱们当机立
断,说干就干!”
王文被陈恭澍的杀气所感染,他站起身来,激动地说道:“他妈的!这股火气
终于能发泄出来了。恭澍兄,咱们这次来个漂亮的突击战,硬干一场,杀得干净利
落。到时候戴老板会重重赏咱们的。”
白世维打趣唐英杰道:“到时候你就可以天天采阴补阳,白嫩嫩的少女是应有
尽有啊!”
唐英杰的眼转了一圈,道:“要硬干,搞突击,那就得把握一个绝好的机会,
速战速决,杀得快跑得快,决不能让人抓住。”
“英杰兄果然有胆识。”陈恭澍停了一下,接着说道:“要干得利索,事先必
须把行动每一步都计划好,决不能出漏子。”
其实暗杀殷汝耕,他早就想过了。他刚到天津不久,就去北平了解过情况,那
是陈恭澍自上次行刺石友三失手后第三次返回故地。虽然只过了一年多,但却是人
事皆非。连北平区一帮杀手,陈恭澍也认识不了几个了。
北平区现任区长为李果谌,书记则是戴笠以前的机要秘书毛万里。
“我对行动工作缺少经验。这方面全部由万里兄负责主持。平津两地的工作,
请你们二位直接商洽。假设需要我协助,我一定尽力而为。”李果谌话说得很诚恳,
表示愿意与陈恭澍合作刺杀殷汝耕。
毛万里与陈恭澍早就熟识,他听完陈恭澍的计划,沉吟了片刻,便毫不客气地
说道:“恭澍兄,恕我直言,你们突击殷汝耕的举动,我有八个字来评价:勇气十
足,过份天真。”
陈恭澍有些不悦:“此话怎讲?”
毛万里解释道:“试想:你们准备出动多少人投入这个行动?人多了,目标大,
行动不便;人少了,寡不敌众,无济于事。暂且不论人手多少,光是‘切入脱出’、
‘集合分散’这些必经的过程,需要做到分毫不差,恰到好处,方可侥幸千万一。
稍微有一点脱节失误,就将全盘皆输。”
陈恭澍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唉!万里兄所言极是。我们是立功心切啊!看
来刺殷一事很难成功。我们没有机会与他正面交往,要确定一个合适的刺杀时机,
实在是难如登天啊!”
“那倒不一定。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近日戴先生要派一个漂亮小姐来北
平,她与殷汝耕大有关系,我们可以从她的口中打听一些消息。”毛万里道。
“真的?她什么时候来北平?”陈恭澍的颓丧一扫而光,突然兴奋起来,双手
抓住毛万里胳膊,焦急地问道。
毛万里道:“我见过她两次,但都没有详谈。她现下去通州了,近几天回来。
到时候咱们再与她详谈。至于下一步的具体做法,都得等见了这位尚小姐之后再行
定夺。”
“那就这样吧。我先去通州侦察一下。”陈恭澍说道。
当时的通州,即现在的北京市通县。此刻通州却为汉奸殷汝耕所把持,街上有
日本兵,也有伪军伪警。
陈恭澍看到了悬挂着“冀东防共自治委员会”招牌的建筑物,知晓殷汝耕便住
在这里。陈恭澍在城里转了一下,发现这里不比北平、天津,街道狭窄,路面高低
不平。这对于突击完毕后驾车撤退也是个极大的不利因素。
此后,陈恭澍又去过通州两次,但始终是一无所获。他只好等着那个尚小姐,
希望她能带来一些有价值的情报,打出追命枪,以报上次刺石友三失手之耻。
“恭澍,这位奇女子匹马单枪执行任务,她不想见任何人。为了她的安全,我
们也只得如此了。”毛万里对陈恭澍说道。
陈恭澍对这个尚小姐颇感兴趣,好奇地问道:“这位小姐是本局训练出来的正
式工作同志,还是专为此事物色来的特殊人物?”
毛万里回答道:“我也是所知有限。她四川口音,可我没有问过她府上何处。
她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是属于娇小玲珑那一类型的。论姿色,虽不能说风华绝代,
但也不同凡俗,最吸引人的还在那种难以形容的魅力。她原是西北某一单位驻京办
事处的处长夫人,现在已经和丈大离婚了。至于如何认识戴先生,戴先生又如何会
派她来执行制裁殷汝耕的任务,戴先生并无交代。你知道,戴先生从来都不作此类
说明。”
陈恭澍有些扫兴,这个尚小姐不见任何人,也就是说陈恭澍想从她那里打听消
息也是不可能的了。
“恭澍兄,这个女子有她的想法。连我们北平站李站长她也不见,或许是为了
刺杀的把握性大一些吧!”毛万里见陈恭澍面露沮丧,婉言安慰道。
陈恭澍有气无力地答道:“那只好这样子。”
无奈之下,陈恭澍只好先回天津去了。
陈恭澍决定一面等待尚小姐刺杀殷汝耕的消息,一面积极筹划自己的行动计划。
所以白世维几人一到,他就把要刺杀殷汝耕的计划提了出来。
殷汝耕通过窗户,看见了那块挂在门上方的木牌“冀东防共自治委员会”。他
心里不禁涌起痛快的感觉,无论如何,现在是一方之主了。他每想起在蒋介石总司
令部任谍报课课长的日子,总觉得不堪回首。早年留学日本,加入同盟会,想有一
番作为,出人头地,也过几天人上人的日子。奋斗了许多年,当上了一个课长,当
时也有一番得意,大小总是个官嘛。可蒋介石喜怒无常,对部下极不尊重,常喝斥
骂署,他小心谨慎,忍而又忍,汉代韩信不是忍了胯下之辱后来成了大将军、淮阴
侯吗?后来果然得到提升,被任命为河北滦榆区督察专员。他长长吐了一口气,终
于有机会享受治人的乐趣了。
一到任,他就搜罗了几个漂亮娘们,其中一个是丽春院的头号美人,也特别会
体贴人,花了他两千块大洋。该享受的就要好好享受嘛,至于钱,上百万人还供不
起老子一人花销吗?
本以为“天高皇帝远”,谁知蒋介石三番五次地发电责骂他剿匪不力,生活腐
化。他深知蒋介石的狠毒,要是他的所作所为都让蒋介石知道了,蒋介石对他一定
不会客气。恰在这时,日本人找到他,表示愿意提供一切帮助,支持他自治,他听
了土肥原贤二的许诺,大为动心,决定脱离南京国民政府,于是在通州组建了“冀
东防共自治委员会”。他知道蒋介石对共产党十分痛恨,以“防共”命名也是为了
表示和蒋介石同仇。
但他也深知自己的处境,他要求自治,就是背叛了蒋介石,蒋介石不会轻轻放
过他,特别是蒋介石手下人的暗杀活动,他更为害怕,更为警惕。
想到暗杀,他不由地打了个冷战,想到了前日捉到的妖艳女子尚影心,要不是
副官黎昌出首,他现在早成鬼了。据黎昌交代,他是在乐园歌厅遇见尚影心的。黎
昌正捧着一杯茶呆呆地看着一个正发狂地吼唱着的歌女的裸露在外的雪白的大腿,
一个人碰到了他身上,茶泼了他一身,他刚要发火,抬头看见一张妩媚至极的脸,
是个娇小玲珑的女子,穿着淡黑色衣服,将露出的一抹胸脯衬得更为白嫩。那女子
露齿一笑,真是百媚俱生,“哟,真是对不起。”那女子掏出粉红色的手绢替黎昌
擦身上的水,黎昌连忙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接过手绢,只闻到一股清
香,不由一阵迷醉,抬头正好看见那女子默默含情的一双媚眼,心内一动。那女子
早坐下来自我介绍叫尚影心,一个人住在街最南头的极乐客栈,很孤单。黎昌不由
地一阵激动。出了歌厅,黎昌坚持要送尚影心回客栈,尚影心开始似乎有点犹豫,
后来答应了。到了客栈,尚影心请黎昌上楼喝杯茶,这正是黎昌求之不得的,进了
房内,尚影心让黎昌坐着喝茶,自己到更衣室里换衣服。更衣室的门闪开一条缝,
黎昌从缝间看见尚影心脱去了衣服,露出迷人的胴体,不由一阵意乱神迷,忙合上
眼。待睁开眼,尚影心已换上一身粉红色的套裙站在他面前,手搭在他肩上,他刚
要伸手去摸,那只纤纤玉手却抽了回去。黎昌回去后总觉的心神不宁,第二天又到
歌厅等尚影心,尚影心却没到歌厅,他叫了一辆车赶到客栈,正遇到尚影心从楼上
下来。黎昌邀请尚影心到他的住处,竭力献殷勤,尚影心很大方。
黎昌坠入了情网,有一天见不到尚影心就心烦意乱。有一次尚影心接连三天没
来,到第四天才到黎昌的寓所,黎昌情焰难耐,大着胆子抚摸了一下尚影心的膀子,
尚影心没反应,黎昌一把抱住就要亲嘴,尚影心却一下子把他推到一边,郑重地对
他说,“你要是替我干一件事,我就都依你。”黎昌一听,拍了拍胸口:“说吧,
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愿干。”尚影心说:“不上刀山,也不下火海,你替我杀了殷汝
耕。”“什么?”黎昌一下子跳了起来,“你,你……你是什么人?”尚影心站起
来:“实话告诉你,我是政府的人,奉命刺杀殷汝耕,你要是杀了殷汝耕。政府会
提拔你做高官,又赏很多钱,你要是真喜欢我,我们,我们……”黎昌一听说她是
蒋介石派来的,不由一阵惊慌,再听下文,心里又不禁一阵荡漾。真是这样的话,
金钱、地位、美女都有了,人生复何求?他点了点头。
第二天晚上,尚影心又来找黎昌,交给他一包东西,他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把
手枪,一包毒药。他不由一惊:“这……这是做什么用的?”尚影心脸上现出狠毒
的表情,吓了他一跳,“用来杀殷汝耕,两者选一。”黎昌不由紧张起来:“要是
……要是给发现了,怎么办?”尚影心阴险地笑了,“不会被发现的。你要是不干,
我就想办法让殷汝耕知道,有个副官打算背叛他,暗杀他,这个包就是证据,嘿嘿,
到时候不仅美女得不上,恐怕……”黎昌这才发现,这个女人多么邪恶,心中不由
一阵恐惧。“好,好,我干,我干。”
尚影心走后,黎昌越想越害怕,刺杀长官他连想都不敢想,先前是一阵冲动答
应了,现在如果不干,尚影心如果真的告了他,长官如果相信了,那么……他咬咬
牙,拿着手枪和毒药连夜跑到殷汝耕那里,把尚影心的前后情况都告诉了殷汝耕。
殷汝耕一听大惊,把副官狠狠地骂了一顿,喝令他:“起来!快给我带人把那
妖女捉来!”黎昌带人赶到极乐客栈,撞开门,尚影心刚穿好衣服,看见黎昌和他
身后的人,似乎一下子明白了,冷冷地看了黎昌一眼,黎昌忙低下眼。
殷汝耕命令把尚影心交给日本宪兵队审问,谁知尚影心一进宪兵队就吓得发疯
了。殷汝耕命令宪兵,一定要把这个女人治好,从她口里问到区军统特务的情况。
殷汝耕想到这儿,咳嗽了一声,副官马上从门外跑进来:“委员长,有何吩咐?”
殷汝耕问“那个尚影心怎么样了?”副官回答:“皇军正在给她治病。我再去看看。”
不一会,那个副官跑了进来,满脸惊慌的神色,“不,不好了,尚影心跑了。”
殷妆耕一惊:“怎么?跑了?”副官解释:“那个看守在床上昏睡不醒,嘴上有脂
膏印,旁边放着酒杯,据皇军说,杯里的残根是镇静剂。”
殷汝耕马上明白了,一定是尚影心勾引看守,嘴噙酒喂看守喝,看守没想到尚
影心换了镇静剂。妈的!这女人太精明了。
殷汝耕不由一阵紧张,蒋介石的人如影子一般紧迫不放,又来无影,去无踪,
委实令人害怕。他的保安队没多少实力,全靠日本的守备大队保护,抓到尚影心后,
他为自己的安全担心,又向日军请求加强保护,于是日本在通州的特务机关长细木
繁又网罗了一批日本浪人和高丽人,这些人武艺高强,他顿时有了一种安全感。如
今看来,还应该加强警备,以后一定要时时、处处小心,千万不能……
这一段时间,陈恭澍接连受到了几次打击。他本来想打出一记漂亮的“追命枪”,
给戴笠一个惊喜,可是情况却越来越糟,近来发生的一切让他浑身紧张,不知所措,
先是尚影心刺殷失败,接着白世维、唐英杰又被调回南京另有任务,陈恭澍的心里
顿时凉了半截。
就在这个时候,戴笠发来了电报。他正在读电文,王文推门进来。“这是戴老
板的来电,你看看。”陈恭澍拿过一张电文,递给了王文。现下天津站的行动组已
经成立了,组长由王文担任,组员也是由王文在自己家乡河北宝坻挑选的,其中有
他的弟弟王文壁,好友兰子春等。这些人都是当地的流氓地痞。
王文接过电文,只见上面写道:
委座已明令委任兄等为滦榆游击司令,请即着手组织,切实掌握各部,作种种
搅乱敌方破坏敌方之工作,惟一效忠国家之办法也。对华北忠勇有为之份子,务请
多多罗致,并须就地加以短期训练,以备下级干部之用。
戴雨农当时,北平区区长改由王天木接任,同时滦榆游击总司令之职也由其担
任,副司令则由陈恭澍担任。王天木此番出山也是想做点事情给戴笠看,他独揽大
权,竟不让陈恭澍插手滦榆之事。
王文放下电文,道:“组员我已物色好了,他们都甚是勇猛。大家都想干一番
轰轰烈烈的事业。”说着,他敞开衣襟道:“莫如血洗通州,杀了殷贼,让天下人
也看看咱们!”
“不行,这太过冒险了。硬拼决不是办法!”陈恭澍听罢直摇头,“根据上两
次的侦察,殷妆耕的保安队虽无实力,但日本军方在通州有一个守备大队,其特务
机关长细木繁又网罗了一批日本浪人和高丽棒子。单凭咱们十余个人,简直是以卵
击石。此策不足取。除非黔……那个技穷,决不能出此下策!”
陈恭澍一时口误,差一点把自己说成“驴”。王文并没有在意,道:“近日我
率兄弟们又去通州侦察了几次。别看日伪表面上象是那么回事,真正交起手来,一
定稀松得很。我的意思是,拼他一下子,也不是没有希望的。
此刻,夕阳的余辉照进屋内,反射成了一道道的血光。
王文打算编三个组,每组三人,计划每一组分别行动。由自己负责联系;武器
自备,以半自动二十粒子弹连发的二号驳壳枪为主;刺杀时间定在下午四点,因为
那时殷汝耕一定在办公厅,每逢到了这个时刻,正是一个人的懈怠期,比较迟钝,
懒散,其应敌能力自然较差。先指定一个小组制造事端,引起门岗的干涉,并出其
不意,予以格杀。同时,由自己引导其他两个小组冲进大门,绕过影壁,通过中门,
直逼办公大厅。适才那个小组则殿后作为掩护。进入办公厅内后,不管是否遭遇抵
抗,都要以迅速发现行动目标,立即予以制裁为第一要务。
陈恭澍迎着残阳的余光看去,只见王文的脸上露出了杀手的狰狞,“文翰,你
的忠勇诚然可嘉,只是作为负责人,我并不想让你们身历如此奇险!”
接着,陈恭澍提出了几个疑点:实际情况究竟与咱们侦察打听的有多大出入?
万一冲进去扑空了怎么办?你们三个组到通州后若行动出现脱节怎么办?故意在伪
组织门前滋事,引起伪警的出面干涉,这是想当然,而不是必然。枪声一响,势必
惊动门里休班的伪警,第一关都如此难过,何谈第二、三关?且不说这个,时间上
也不容许,从冲入大门、绕过影壁,闯进二门,抵达办公大厅,有好长一段距离。
就算一切顺利,排除掉所有的障碍,也得几分钟,而绝不是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刹那。
并且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此时此刻,殷汝耕一定在办公厅吗?
陈恭澍一席问话将王文的杀气全部驱散了。王文垂头丧气地坐在沙发上,低下
头,默不作声。
“不要丧失信心嘛,办法总还是有的。”陈恭澍一见如此,连忙鼓励王文道。
不久,事情果然出现了转机。戴笠介绍了一位叫胡永荃的人携其夫人来天津办
事,让陈恭澍尽力予以支持。没曾想陈恭澍在与胡夫人谈话时,得知这位胡夫人与
殷汝耕的侍妾是同胞姊妹。陈恭澍把这一消息告诉了王文。王文听后,杀气又“腾”
地冒了出来。
“妈的!这下他死定了!”王文兴奋地说。
“对,他死定了!”陈恭澍溺水许久,眼前终于出现了一根稻草,他怎能不欣
喜若狂呢?他得意地说道:“我已找她谈过话了,这位胡夫人倒是很识大体,她认
为殷汝耕属于毛延寿、秦桧之流,唱京剧扮出来也必然是个大白脸的奸臣。我对她
说,我们之所以想对付殷汝耕,绝不是为了什么私人仇恨,而是因为他背叛了国家,
甘作日本人的爪牙。我又给她打了个比方,我们好比两军阵前交锋一样,多消灭一
个敌人,就多增加一分胜算;若是消灭了对方的主将,也就等于打赢了一场胜仗。”
“她答应了?”王文急忙问道。
“对,她答应去见见她三姐,代我们侦察一下。而且她是一个人去。她带的四
色礼品,是由我准备的。本来还想掺点毒药,但一想此举多半不会达到预期的效果,
我就买了四份厚礼,天津大麻花首当其冲,再有清苑产的鸭梨,还有广东汕头运来
的蜜桔。第四样最为难得,是我特意让人在海河冰层中凿洞捞捕的紫蟹。怎么样,
还不错吧?”陈恭澍的脸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
王文也高兴得直搓手:“那我们就等着胡夫人的侦察结果吧。”
结果很令陈恭澍失望。胡夫人并没有什么新的发现。殷汝耕行动无常,周围又
老是有日本人,胡夫人的姐姐并不常和殷汝耕住在一起。
王文一听,也泄了气。
倒是这位胡夫人给他们出了个主意:“要不我去跟姐姐说一声,在她们家安插
个女佣,随时报告情况。”
陈恭澍一拍大腿:“好极了!”
可是他转眼又犯了愁。天津站此时没有女特务,他上哪儿去找这个“女佣”呢?
原有的一片光明也暗淡了下去,陈恭澍、王文都很沮丧,他们坐在屋子里,一
声不响地抽闷烟。
这时天津直属组的吴安之兴冲冲地推门而进,他兴冲冲嚷道:“殷汝耕这狗日
的被捕了,落在我们的人手中了!”
“什么?”陈恭澍猛地站起身来。
“真的?”王文睁大了眼睛,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弟,咱们策反有功,殷汝耕的保安队起义,张庆余、张砚田刚发过电报来,
说他们擒获了殷汝耕。”吴安之、李果谌、陈恭澍三人在北平结义,吴居长次为李,
未者为陈恭澍。
事情进展是这样的,军统局河南站副站长尚振声与殷汝耕冀东保安第一京队督
察长方诚泽有亲戚关系,遂透过此人的关系,对其第一总队长张庆余策反,张庆余
最终答允效命于国民政府,并愿待命而动。其后,再经张庆余说动了第二总队长张
砚田采取联合行动,实力因而大增,足以动摇冀东伪政权的根基。可惜事机不密,
走漏了风声,以致千方诚泽逃往别地,军统也与二张失去了联系。戴笠将与二张的
联络工作交给平津两地特务来做。
李果谌、吴安之两人便多方与之联系。李果谌调走后,吴安之便成了策反二张
的主力。张庆余曾任东北军于学忠部团长,其下属多与东北讲武堂出身的吴安之有
渊源。吴安之电告戴笠,戴笠拔给二张一部电台,让其时常与平津特务通报。
1937 年7 月29 日上午。张庆余、张砚田率部起义,击毙日本顾问及甘为鹰
犬的汉奸约二百余人,并将汉奸殷汝耕当即拿获。
吴安之高兴地道:“老弟,二位老弟,不用硬拼了,二张部队在向宋哲元将军
的二十九军靠拢,不久,我们便要见到这个汉奸了,这一次我们对殷贼可不是无计
可施了,抓他几个小妾来玩玩!”
陈恭澍、王文二人心中有些惭愧,但也为能抓住殷汝耕感到高兴,王文道;
“吴兄,莫如咱们去海影楼转他一转,爽一回如何?”
海影澍是个妓院,吴安之听后乐得嘴都合不上了。
陈恭澍却道:“不行,干正事要紧。我们准备一下解送殷汝耕去南京的事吧!”
吴安之早就想出去痛快一番了,他忙道:“哎,不在一时嘛!三弟,今儿个我
给你介绍一个有异国情调的,是个高丽人,叫朴喜爱,越嫖她越喜欢,哈哈!”。
翌日。
三人回到了天津站本部,只见直属员王抚洲哭丧着脸推门而入。不等陈恭澍开
口问,王抚洲便失魂落魄地说道:“陈先生、王先生、大事不好了!
我刚刚得到消息,张庆余、张砚田率部要与二十九军会合,不想二十九军悄然
撤离北平南下。二张所部被日军全部歼灭,二张不知所向,殷汝耕又被日本人夺了
回去!”
“什么?”
陈恭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又重重地坐了下去。他长叹一声,再也不说话了。
自打陈恭澍来到天津,就想要殷汝耕的命,没想到招招不灵。最后眼看着便要
到手的殷汝耕又成了漏网之鱼,这怎能不令陈恭澍懊恼?
杀手们使出了浑身解数,可惜却以失败告终。军统只得放弃了对殷汝耕的追杀
计划。但这个汉奸最终也没有得到好下场:抗战胜利后,殷汝耕被捕,在南京被枪
毙了。
陈恭澍狠狠地揉搓着手。这一枪没有打好,他倾尽全力准备打好下一枪。
追命不成,欲惊魂。
【2】惊魂枪,刺客技穷,汉奸漏网
1938 年2 月的一个晚上,北平。
一辆黄包车向北城的北新桥头条胡同而来。借着昏暗的街灯看去,拉车的是个
老头,他显得很吃力,不时从口中吐出一股白气。坐车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人,他面
容清瘦却显得极其精神,看打扮是个商人。
年轻商人下车付了钱,摸着黑走到一座大门前,半晌,有人在里面问道:
“谁?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舅妈,是我,恭澍!我从天津来。”年轻商人自报家门,原来是军统杀手陈
恭澍。门内妇人开了门,叫道:“快进来吧,恭儿,这么晚外面不安全,日本人…
…”话说到这里,那妇人闭了口,待陈恭澍进来,拴上门,带着陈恭淘向正堂走去。
“明儿,来给你表兄提箱子。”妇人向屋内喊,正堂的人都走了出来,陈恭澍
就着灯光,认出了舅舅、表弟、表弟媳妇。陈恭澍把箱子交给了表弟媳妇,向一个
老人走去,一个躬鞠下,口中叫道:“舅舅。”
那老人点点头,亲切地说道:“进屋坐吧。快,给恭谢拿些吃的。”陈恭澍从
怀里拿出几个红包,分送给舅父、舅母、表弟、表弟媳妇。
“恭澍,这几年在哪里呢?”陈恭澍的舅舅人称张四爷,在北新桥算是老住户,
就是警察局的老警察也知道这位四爷,当年陈恭澍任北平站站长时,曾经来过几次,
这一带人对陈恭澍有些印象,但他们吃不准他究竟是做什么的,这次陈恭澍来北平
执行特殊任务,舅舅家又成了他最佳落脚所。
“我现下是天津盛大钱庄的东家,此次来京做些买卖,看看行情。”陈恭澍答
道。
“发财了!”众人细细打量,只见陈恭澍穿一件红狐皮吊的袍子,外加团花黑
缎子马褂,薄棉裤、扎裤脚、窄条黑丝带裹腿,乌绒高腰棉靴头,黑缎子小帽头,
帽顶上有一颗红珊瑚的顶珠;外面再披一件厚大氅,大氅上镶的是水獭皮领子。看
上去确实象个十足的大掌柜。
张四爷道:“好,赚点钱好,比你以前搞什么军事报纸好,这年头兵荒马乱的,
日本人又打了进来,活一天享受一天吧!恭澍,你坐车也累了,吃完饭便去睡吧,
你舅妈已经给你烧好炕了。”
翌日,陈恭澍起了个大早,天格外地冷,但是他得执行特殊任务,寒冷也置之
度外了。
“恭儿,吃了早饭再出去吧。”舅母从偏厢房喊了一声,陈恭澍想吃饭会暖和
一点,便走进了厢房。
舅妈端上了馒头稀饭,外加几个小菜,对陈恭澍说道:“将就吃吧!出去时候
小心点,日本人成群抢夺中国人,听说现下又请了个什么王克敏来当总统,不是总
统,反正是让管咱中国人,说来说去还不是想着法子管咱们嘛?
阿眉,从厨房把王致和臭豆腐拿几块,给你表哥吃。”
陈恭澍听到“王克敏”的名字,心跳了一下。抬头向门口望时,心又提到了嗓
子眼,进来的是一个学生打扮的妙龄女子,衣着朴素,但五宫端正,隐隐有一股英
气,只听舅母道:“对了,你们俩还不认识呢,恭澍,这是我娘家的小侄女,去年
父母病故,我看她无依无靠,便留在家里。她读过书,可这年头读了书又能干什么,
还是留在家里安全一些,阿眉,叫表哥!你这表哥可是大东家,弄好了你去跟他学
做生意,准坏不了。”
“表哥!”阿眉望了一眼陈恭澍,毫无怯意。
陈恭澍点了一下头,道:“你这个名字起得很不错,白居易女儿的名字也叫阿
眉,看来你定有些文学功底了。”
阿眉惊讶地说道:“表哥真是全才,样样皆通,阿眉如有机会还要向你请教呢?” “不敢,全才可不敢当,我只懂些经营之道。好了,舅妈,阿眉,我还得出去,
回来再谈。”陈恭澍回头望了一眼阿眉,正遇上阿眉闪亮的星眸,陈恭澍只感到心
中一股暖流激起,扭头匆匆走出大门,径向东城北极阁胡同而来。
一路上除了留意周围的人外,脑子里想的全是阿眉,这个女子美中带有刚强,
清纯可爱,使他不由想起了飞龙小姐,几年过去了,她现在怎么样了?那次刺杀完
张敬尧后,很长一段时间没去八大胡同,他多么想带着她远走高飞啊!可如此天地,
如此人间,飞往何处?何况壮志未酬,何以室家?他更多的是为飞龙着想,他干上
这一行,以后将无宁日了,又怎能连累她呢?他和她认识不久,就劝她找一个好人
成家,他愿意尽全力帮助,可飞龙带着奇怪的表情看着他,就是不说话。后来他才
明白她的心思。那次之后他没再去是不敢去,他是多么想再见到她啊,看见她就像
烦闷的夏日吹来一阵凉风。他坚持了一段时间,又到八大胡同去找飞龙,可飞龙已
嫁人了。
他也没问她的地址,只觉得一阵惆怅……想着想着,已到了齐庆斌的住处。
齐庆斌与陈恭澍在黄埔时是同学,后来加入了复兴社,受到郑介民的赏识,被
任命力复兴社华北分社的助理书记。在军校时两人关系甚好,陈恭澍在北平站时也
经常与之打交道,他这次来也是想请齐庆斌帮忙,从齐的人事关系中,找到“特殊
任务”的线索。
“你是一”齐庆斌怔怔地望着来客发呆,不知此人是谁。陈恭澍脱下黑缎小帽,
道:“认不出来了,若斋兄,我是陈恭澎,屋里谈。”
齐庆斌回过神来,关了房门,禁不住哈哈大笑,“恭澍,这身行头吓了我一跳。
怎么改行作生意了?”
“来请你帮忙的!”陈恭澍不待齐庆斌招呼,跑到火炉旁烤手取暖,炉火映得
陈恭澍的脸红彤彤的,他又道:“我来北平是来杀人的,杀王克敏。”
齐庆斌头摇得象拔浪鼓一样,说道:“太玄了,你要刺杀他可太难了。
现在日本人在拚命的保护他,除原日军的天津驻屯军外,其华北派遣军也迁到
天津,平津一地日军不下五十万,总司令官寺内寿一大将凶残嗜杀,日本北京特务
机关改名叫联络部,机关长喜多诚一每周要与王克敏会晤一次,而且还给王克敏派
了许多日本武士做保镖,你如此行动,除非是打通内线,得到可靠的内应,否则无
疑是自己送死。”
陈恭澍也觉十分困难,问道:“那怎么办?我如何向戴老板交待?”王克敏出
任汉奸政府首脑通敌卖国的活动引起了全国人民的公愤。1938 年2 月,蒋介石为
了除掉这个后患便命戴笠干掉王克敏。戴笠便给天津站站长陈恭澍下达了对王克敏
“相机予以制裁”的命令。陈恭澍接到命令把天津站的业务交由书记曾澈代理,滦
榆游击总部的事交由北平区区长王天木执行,又和天津站行动组长王文挑选了几个
胆大心细、体格强壮的同志,听候调遣,一切安排妥后,陈恭澍给戴笠复电,除报
告行程外,并请知照代理北平区区长职务的毛万里予以协助。此次任务艰巨,戴笠
挑选他来执行定是极为信任,可是困难不小,又该当如何?陈恭澍急出一头汗来。
“张作兴最近如何?”陈恭澍又想起他们的另外一个军校同学张作兴,便问齐
庆斌。
“他也是闲着,如今在北平姐夫家住。”说着拨电话寻问,“不在。”
齐庆斌捂着话筒对陈恭澍说道:“怎么办?”
“约他明天中午来此一聚吧,我下午还有点别的事,恐怕不能再等了。”
陈恭澍起身告辞。出了北极阁又转到金鱼胡同,从金鱼胡同的旁门走进了东安
市场,陈恭澍如今已是个经验丰富的杀手,装作是闲转,实际上在观察身后有没有
人盯梢,杀手是很怕被仇家杀害的。吃了午饭,陈恭澍快步向煤渣胡同走来,“三
十七号,没错。”陈恭澍四下瞧了瞧,发觉并无可疑之处,便进了大门。
这里是北平区的区本部,毛万里一家都住在这里。毛万里见倒陈恭澍,急忙把
他拉进里屋,让他烤火取暖。
毛万里是戴笠同乡,又是戴笠小学同学毛人凤的族弟,因此戴笠对毛极为器重,
先是做他的机要秘书,如今因北平区长王天木在天津搞游击工作,毛万里代理区长
职务。北平区很大,特务极多,但却没有行动组,这也是戴笠让陈恭澍刺杀王克敏
的一个原因。
“戴先生的电报我早已收到,你需要什么帮助,我必将尽力而为。”毛万里很
爽快,“你现下住在何地?”
陈恭澍喝了一口碧罗春,只觉得清香不绝,咂咂嘴回答道:“在北城我舅父家。”
“不如住在我这里,我们可以随时相商,你看如何?”毛万里与陈恭澍都有一
个爱好,那就是嗜于玩麻将,玩起来往往是通宵达旦。
“那,恐怕不太好吧!”陈恭澍拒绝道,他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影响北平区
以后的特务工作。毛万里却道:“兄弟何必客气,你写个条子,我让人去拿你的行
李。”
陈恭澍见毛万里如此热情,便答应了下来,同时他又想回去见见那个阿眉,又
道:“还是我回去一趟吧,我舅父母不识字的,明日我还得见个人,明日下午我便
搬来住。”
“回想七年南京,真是如梦如幻。”陈恭澍、齐庆斌、张作兴都是七年前被蒋
介石召见过的,后来这两位考进了中央军校宪警班。
“那时候我们穷的叮 乱响,大衣、手表都当掉了。”陈恭澍道,接着便说明
了此行的目的,是要锄奸,请张作兴帮忙。三人吃着饭,张作兴忽然用手指头一敲
桌子,道:“我想起一个人来,这人姓武,东北人,五十开外的年纪,在东北军当
过旅长,现下退伍和他年轻的太太住在我姐夫家隔壁。
我时常与他喝两盅,天南地北,无所不谈,只要一提到他的‘当年勇’,他立
刻就兴奋起来,话题也就多了。他最爱说的,不是这个跟他当过营长,就是那个在
他手下当过团长,其中有一个连长最丢人,竟给大汉奸王克敏看家护院,当起什么
警卫队长来了。”
“哎呀!太好了!”陈恭澍心里好生兴奋,如果真能找到这么一条线索,岂不
是有了头绪?他产生了希望。
只听张作兴又补充道:“当时,他说他的,我听我的,除了记得有这么一句话
以外,也并未在意,现在既然提到王克敏的事,所以我才想到这个人。
咱们再琢磨琢磨看,值不值得从他身上再下点功夫?”
“我们连王克敏的影子都找不着,有线索总比没线索的好。不过姓武的对于目
前时局的看法,有过什么表示没有?”陈恭澍问道。
“一提到日本人,他就恨得牙根痒痒,再说到汉奸,他就破口大骂,关于这一
层,我认为毫无问题。”张作兴回答道,“他说如果不是舍不得年轻太太,老早出
关参加义勇军去了。你想想刚才我说过的,他不是认为他的部下替王克敏当警卫队
长,是件‘丢人’的事吗?”
陈恭澍感到武姓人的基本立场是对的,与齐、张商定再由张作兴出面多与姓武
的来往几次,打探一下那卫队长的情况,三日之后午前十一点半三人在西单牌楼
“和顺居”见面,再商讨下一步计划。
陈恭澍信步走在大街之上,寒冷中央着沙尘,刺脸迷眼,这是北平晚冬初春的
毛病。他从东观音寺、东单牌楼,扭过几条马路,便看见了煤渣胡同东口。
“来碗豆汁。”陈恭澍对于酸溜溜、带点怪味的豆汁极为偏好。老板端来一碗
热腾腾的豆汁,再带一小盘酱萝卜,上面滴了几滴红辣椒油,陈恭澍正打算一品其
香时,只听旁边一个清脆的声音道:“表哥,真的是你呀!”
“阿眉!”陈恭澍看见一张面容姣好的脸,昨日陈恭澍搬行李时并未看见阿眉。
“表哥,听说你搬出来住了?”
“是的,生意上有些交往的朋友硬拉着我去,再说住在城内也方便一些。”
阿眉两只凤眼冷冷地看了陈恭澍一下。道:“住在哪儿?是那儿吗?”
她的指头指向煤渣胡同,又道:“你恐怕除了做生意还做点别的事吧?”
陈恭澍吓了一跳,口中的豆汁差点喷了出来,“阿眉,你,可别乱说。”
他扔下钱,拽着阿眉便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阿眉,你老实说,你在这儿干什么?”陈恭澍感到阿眉并不是简单的女子,
低声而又威严地问道。
“国土沦陷,人人都不甘心做亡国奴。我知道自己是个中国人就行,比那些当
走狗的人强似千倍。”阿眉没有正面回答陈恭澍的问话,昂着头,坚定地说道。
陈恭澍心下明白阿眉怀疑自己要做汉奸,便笑了一下道:“我来北平真的是为
了生意上的事,你回家吧,免得舅妈担心,以后不要出来乱跑!”
和顺居,三日之后三人又重新相聚,商讨对策。张作兴低声地向陈恭澍汇报了
几日来与姓武的人的交往,“武先生完全和我们一条心,这一点可以拍胸脯作保证。
至于他的手下,是从当兵时一直跟他,连长、营长直到团副,二人关系相处得较为
融洽,最近也来往过几次,初三还给他拜过年呢!”
酒馆的人都各吃各的,陈恭澍细心听着张作兴的汇报,原来武姓人的部下在王
克敏处虽当了个警卫队长,但有名无实,手下只不过三两个人,吃粮当差,看家护
院而已。王克敏另有贴身侍卫二人,跟进跟出,那才是真正的心腹。
“武先生说,此人有家小,每月所得,只堪糊口,实在是份苦差使。据说每个
礼拜,只轮到一次外宿,下午回家,第二天一早就得回去,说起来一肚子辛酸……”
作兴说道。
陈恭澍下定决心,以此人为突破口,“明天下午一点半,我去东皇城根拜见这
位武先生,你替我安排一下,介绍时,你只说是赵先生。”陈的化名为“赵兴吾”,
取意照旨复兴吾国。陈恭澍回到毛万里住处,毛万里拿出一张电报,陈恭澍一看,
是天津区打来的有关核查武姓人的密电,上面称武氏为辽宁人,行伍出身,退伍后
在北平赋闲,无政治活动。陈恭澍觉得这人可靠,便准备与之公开商讨除奸大计。
可是事情并没有陈恭澍想象的那样顺利,姓武的很是爽快,但那个警卫队长却
不敢动手。陈恭澍又收到戴笠的电报,虽无催促之意,但盼陈努力锄奸的心情尽写
其中。陈恭澍打算“硬拚”,于是电告天津让天津站行动组组长王文率十余名队员
来北平伺机而动。
一方面调动人员,一方面陈恭澍又催老武调查王克敏的行踪。陈恭澍心中发狠,
暗道:“不信你王克敏能藏着不出来。”他以前几次失手,心中感到甚是对不起戴
笠的栽培,决心要除掉王克敏。
但是王克敏把自己保护的相当安全,丝毫未给军统特务以可乘之机。“硬拼”
的方法看来难以奏效,陈恭澍又跑来见老武。
老武支走了小妾,关上门,然后道:“昨天晚上我去看卞队长,开导了他半天,
总算有了一点结果,不过,那还要看我们的本事。”
老武又说道:“卞队长有言在先,无论如何可不能在他家(指王克敏)
里动手,万一这么做了,到时候,他该怎么办?是还击,还是等在那里挨打,
因为谁也不认识他是谁、谁是他。再说,照王家的警戒情形看,即使来个七个八个
的,也不一定能进得去,就是冲进去,院子那么深,门户又那么多,到哪里去找人,
如果耽搁的工夫大了,恐怕就出不来了。”
陈恭澍道:“这个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干得干净利索。”这老武不明白陈恭澍
是何门何派,只是仗着一腔热血一心要为国除害,他接着说:“卞队长倒不是吓唬
人,事实上,此事极为困难,里应外合攻歼是绝对不行的。王瞎子除了礼拜日以外,
每日去外交部街办公楼一次,在路上、在大楼行刺也都不行,这一带有王瞎子的护
卫,更有日本宪兵。”王瞎子是北平人对王克敏的称呼,因为王克敏瞎了一只眼。
陈恭澍听到这里心凉了半截,半晌没有说话。老武看出他泄了气,将身子凑近
他的身边道:“赵老弟,你勿担忧,卞队长还提供了一个情报,依我看可以想招儿
刺那瞎子。”
陈恭澍急道:“快快讲来!”
老武不紧不慢地说:“最近王瞎子每逢周二都要去煤渣胡同和喜多诚一见面,
差不多都在下午两点钟的时候到达,停留时间不一定。”
“煤渣胡同?”
老武起身走到门口,推开房门左右看了看,然后又回身,凑近陈恭澍的耳旁轻
声说:“王瞎子到煤渣胡同去。都是前后两辆汽车。途中,王的座车在前,上面除
了司机,还有两名贴身警卫,都带着手枪,后面还有一部警备车,车上有三四个武
装警卫。快到目的地的时候,王瞎子的车就减速慢行,后头那辆警备车就加速超前。
警卫们先下来布置,然后王瞎子再下车进门。
卞队长认为在煤渣胡同行动是最好时机。此外,就没有行动机会了。这个地方
的最大好处是临近胡同口,出了胡同就是四通八达的大街,来去都甚为方便。”
煤渣胡同陈恭澍再熟悉不过,几日来他便住在这里。他也轻声问道:“老武,
他在什么地方与喜多会面?”
“从东四牌楼南大街进了煤渣胡同东口,靠左首的第一个红门便是他们的会面
之所。”老武顿了一下,又道:“这里原先是平汉铁路局高级职员休息的处所,也
有人叫做‘铁路俱乐部’。现在已被华北伪政权占用。咱们走过去一看就清楚了。”
陈恭澍头脑中渐渐想出了章法,接下来便是如何去做了。
这一日,陈恭澍买了些东西,去北城看望舅父舅母。
“舅妈,阿眉在哪里?”陈恭澍一进房间就问舅妈,舅妈道:“在西厢房。”
陈恭澍没有敲房门,便径自走进了阿眉的闺房。屋内有两个人,正低头悄声说
话,见到陈恭澍走了进来,二人止住话语,起身相迎。
“表哥,生意好吗?”阿眉从容不迫,陈恭澍却显得有些不自然,便问道:
“这位姑娘是——”
另一位女子大约有二十三、四岁,虽未施粉黛,却显得极为妩媚,颇有风尘女
子的味道。阿眉给两人介绍道:“她是我的远房亲戚,如今从天律来北平谋生。这
位是我表哥,对了,他也是天津来的,盛大钱庄的老板。”
陈恭澍心下一惊,那女子风情万种地微微一笑,朝他点了一下头,又回头对阿
眉道:“那我先回去了,你们聊吧。”
“阿眉,”陈恭澍长吁了口气,道:“这女子是干什么的?”
“风尘女子,你不必去理会。却不知表哥在煤渣胡同的生意如何了?”
阿眉坐在床边,低头刺着红绣,语带双关地问道。
陈恭澍走近阿眉,闻到一股清馨的女儿香,他不觉心旌摇动,呼吸急促起来。
他问道:“阿眉,我不管你是干什么的,咱们是亲戚,你可要为我想想,我问你,
煤渣胡同是不是有王瞎子的居处?”
阿眉放下花绣,冷笑道:“哼,这个汉奸迟早会被人除掉的。你不用去找他了,
他不住在那里,只不过每周去一次而已。煤渣胡同有他的日本亲爹。”
阿眉说的与他所得到的情报完全相同,陈恭澍一阵激动,不自禁双臂搂住阿眉
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表哥,你……”阿眉羞得满脸通红。
陈恭澍这才缓过神来,他急忙道歉。阿眉红云满脸,煞是娇艳,她又道:
“表哥,看得出你是个非凡之人。我知道你是冲着王瞎子来的,我真希望能和
你并肩作战,可是我明天就要走了。我要去寻找光明,我会在远方等着你的好消息。”
“你要去哪里?”陈恭澍情急之下,连声问道。
“一个红旗飘飘的圣地!”阿眉坚定而又满怀信心地说道。
陈恭澍一听,疑心大起,他问道:“你是什么人?”
阿眉扬脸正义凛然地说道,“表哥,让我们为国尽一份力吧!其实前些日子我
也在监视王瞎子的行踪,后来我发现你也在那一带活动。大家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
你说对吗?”
一时之间,陈恭澍竟无言以对。
时间已到了38 年的3 月中旬,王文带了七个人来到北平,刺王行动即将开始
了。
“平汉铁路俱乐部”在煤渣胡同二十号。那里只是个消闲场所,所以门口只有
两名徒手警察,陈恭澍他们必须用强大的火力来对付王克敏的随从。
另外,在二十号的斜对面,相距不到一百公尺的地方就是东城日本宪兵队,如
果枪声响起,必会惊动他们,如何防止他们异动,便是此次行动一个关键。
陈恭澍和王文两人在勘探地形、研究战术后,制定了刺王计划:陈恭澍统一指
挥全局,王文率组贝六人在现场执行刺杀行动。行动人员六人分为两个小组,以第
一小组兰子春和他所率领的二人为主体,集中火力射击目标——王克敏;第二小组
王文壁和他率领的两人则专事掩护兰子春等三人的安全,尽可能制住对方警卫人员
的反击;行动组组长王文视现场情况随机应变,以策进退。同时组员又配以脚踏车,
行动之后可迅速逃离,防止被日本宪兵抓获。
所用武器是可连发的半自动驳克枪,每人各带四、五支。杀手们做好了一切准
备,只等开枪射击了。
已是3 月份了,可外面还没有一点春意,树上光秃秃的,院子角落的那棵梅花
树上的花朵也枯萎了。王克敏收回目光,转头看见了贴在主席台上方的巨幅标语:
“热烈庆祝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那纸已褪色变为暗红的了。看见标语,他不
由想起了那天的盛况。那天,皇军司令部的喜多诚一前来对政府成立表示祝贺,立
法、司法、行政三院中行政院为首,所以喜多诚一和他握手时间最长,还让记者拍
了照片,他感到一阵轻飘,真设想到年过花甲,却享到了如此殊荣。
王克敏每想到已逝去的岁月,于无奈中总有那么一点点骄傲。光绪二十九年中
举,不久即赴日本留学,担任清王朝的留日浙江监督,不久又改任驻日公使馆参赞。
在日本的那些日子,他后来常怀念不已,最令他满足的是对那些留学生的惩治,那
些吆喝要革命的学生一见到他就像老鼠见猫一般,他确实感受到了威权的美妙滋味。
1913 年他去法国,一年后回国即任中法实业银行中方总经理,1917 年7 月又担
任北洋军阀政府最大的银行——中国银行的总裁。他的记忆力非凡,能背诵帐簿中
的数目字,人称他为“活帐本”,他感到非常得意。也许是这一点引起了政府头面
人物的注意,10 月份他就被任命为财政部长。
有两件事是希望忘掉而又常常不能不想到的。他总觉得他“光荣”一生中的两
个污点,一次是1924 年冯玉祥发动政变,以搜刮民脂民膏鱼肉百姓的罪名通缉他,
他逃往日本,也就是在那时与日本军政要人拉上关系的;另一次是北伐胜利后,南
京国民政府以“把持财政,植党营私;接济逆军,延长祸乱”的罪名通缉他,他逃
往大连,又转投了张学良。
在那东逃西躲的日子里,他常想起孟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一段话,以之
激励自己,他相信否极泰即来。果然,自此又一帆风顺。1933 年南京国民政府设
立行政院驻平政务委员会,黄郛荐他为总参议兼总务厅长,实际上政务会由王克敏
一个全权负责。1935 年成立冀察政务委员会,他又任委员兼经济委员会主席。
芦沟桥的炮声一响,他就预感到好运就要来临。果然,喜多诚一找到了他。他
一见喜多诚一心里不禁激动得直跳。他也知道日本人找过曹锟、靳云鹏、吴佩孚、
曹汝霖,听说这些人都不愿出头,他很高兴:这下可临到他了。
喜多诚一表示全力支持他成立政府,他感激万分,向喜多诚一保证,一定尽全
力与大日本帝国合作,为皇军效力。
他没有食言。他和大日本帝国签条约,把华北的煤炭资源让给日本人开采;大
日本帝国需要大量粮食、棉花,他下令华北各省合力征集,运往日本;日本人喜爱
中国文物,他想尽办法搜罗奇珍异宝孝敬。
王克敏也深知许多人对他十分不满,甚至骂他为“卖国贼”,但他不在乎,有
日本人为他撑腰。他相信大日本帝国的力量,中国军队不也是节节败退吗?南京国
民政府不是吓得连连求和吗?所以……
现在该好好享受了,行政院长该相当于大清朝的什么官位呢?宰相?
不,似乎比宰相大,该和皇帝差不多吧。大清皇帝的豪华生活他也曾目睹耳闻,
自己身为国家元首,也不能辜负了这个名称,宫院一定要陈设得最好,不选秀女,
没有三宫六院,十来个如花似玉的小妾是不能少的……
他喝完了人参鹿茸汤,把小妾抱在腿上,用干枯的手抚摸着小妾的丰腴的胸脯
时,也想到了自己的处境,特别是蒋介石。蒋介石一贯鼓吹建立统一、安全、强大
的中央政府,而他王克敏和日本人搞到一起,闹独立,另成立政府,这是直接危害
南京国民政府的利益的。蒋介石的阴狠他也有所了解,蒋介石不会放过他。蒋介石
成立的军统专门搞暗杀,最近几年有不少人死的不明不白,据说就是蒋介石的手下
人干的,那些特务无孔不入,防不胜防,令人心惊胆战。他常常在半夜时分从梦中
惊醒过来,甚至往小妾的怀里拱。
他采取了一系列防范措施。住宅内外布满卫兵,昼夜巡逻,一般情况下不外出,
外出时必带警卫五六人。当然,最要紧的还是寻求日本人的支持、保护,到这个地
步,已无法回头,只有一心一意和日本人合作。
想到与日本人合作,他想起来今天是星期二,要到煤渣胡同二十号与日本派遣
军联络部部长喜多诚一举行联席会议,他看了看墙上的大钟,一点五十分。他向外
面喊了一声:“准备好了吗?”一直站在门旁守卫的警卫回答:
“委员长,都准备好了。”
最近一个时期每星期二下午他都要到煤渣胡同二十号与喜多诚一商讨一些重要
问题。他也防备蒋介石的特务在他往煤渣胡同的路上暗杀他,所以去煤渣胡同一路
上特别小心。带着警卫,自己的座车有两名带手枪的随身卫兵,走在前面,另一辆
车有四名警卫,走在后面,接近胡同的时候,座车减速,警备车开到前面,到门口
时,警卫先下来布岗,觉得万无一失后,他才下车、进门。
今天日本顾问山本荣治要和自己一起去,不知来了没有,“山本顾问到了吗?”
他问卫兵。卫兵回答:“刚到,先上车了。”
王克敏走出门,六个卫兵排在两边,他从中间走过去,上了车,卫兵接着也上
了车,车开动起来。
1938 年3 月28 日,星期二。
陈恭澍坐在豆汁摊上喝豆汁,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对面的煤渣胡同东口,这一带
视野较为开阔,他看见王文站在煤渣胡同东口外的一家裱糊店门口,假装观赏字画,
兰子春率领二人慢慢地向东口走去,而王文壁则率另二人走进了金鱼胡同。按计划,
王文壁将从煤渣胡同西口向东口走来。
下午,天色暗淡了下来。
朔风渐起,发出苍凉的怒吼。
黄沙漫卷。陈恭澍的手竟出了汗,他只感到一股浓浓的杀气弥漫在四周。
下午一时五十七分,王克敏的车驶了过来。陈恭澍急忙细瞧,只见一名司机、
一名卫士坐在前座,后座却有两个人,陈恭澍认出了王克敏,而另外一人既不象卫
士也不象秘书,此人是谁?陈恭澍还未细想,两辆车已驶到了煤渣胡同东口,并开
始减速慢行。陈恭澍放下手中的汤匙,陡然起立,王文知道陈恭澍已经下了“预备
令”。瞬息之间,第一部车转弯驶入了煤渣胡同东口,第二部车正待打转方向盘驶
入胡同之际,陈恭澍迅速把那顶黑缎小帽戴在头上,他发出命令,杀手们开始射击。
风吹沙扬。
刹那间,枪声大作。看来一、二组的人都按原先的计划各自进攻自己的目标。
陈恭澍翘首以盼,而老百姓则吓得四处逃窜,一时间秩序大乱。
枪声夹杂着风声。大约持续了二、三十秒。枪声忽然停了下来。四周静得连一
点声音都没有,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忽然静止接着兰子春骑着脚踏车从容朝南驰去,
王文也带着第一小组的两名行动员匆忙撤离。王文壁的第二组从西口走,陈恭澍并
未看见他们。再往胡同里一瞧,王克敏的车已经不见了。
这场暗杀时间安排的很紧凑,日本宪兵队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好久,
他们才出来喊着抓人。
陈恭澍坐着人力车,回到了煤渣胡同西口三十七号毛家,他收拾了一下行李,
打算出去躲一阵。因为事发后日本军队肯定会逐门逐户地搜查,而他又没有办临时
户口,万一被查出来,定会祸及军统在北平的工作。
毛万里出去打探消息了,下午才回来,只见他拿着几份报纸,神情沮丧。
陈恭澍打开一看,顿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报纸上说王克敏并没有死,死的只有日本顾问山本荣治,这一次又失手了。
29 日上午陈恭澍走出了毛家,打算去找王文,了解一下部下的死伤情况。
等了半天,却不见王文回来。陈恭澍只好出得门来,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不觉竟来到了“八大胡同”中的小李纱帽胡同。这一带,当年他跟着王天木等
人已转得熟门熟路了。他看了腕上的手表,还不到下午五点,知道逛头等班子稍微
早了一点,因为很多姑娘还没上妆。陈恭澍便到二等茶室来闲逛。
陈恭澍对行情了如指掌,掏出皮夹,一一赏了几个钱,便领着一个女子上楼进
了房间。
陈恭澍想在窑子里躲过日本人的搜查,他拐弯抹角地套问这个女子。女子说话
很甜,道:“亏您昨儿个没来。从落灯到天亮,一夜查了五六趟,照这样下去,谁
还敢进来?不过过几天就会好一点。”
陈恭澍心下甚是烦躁,他决定出去看看情况。
出了窑子,陈恭澍只觉得四处都不安全,心里不禁害怕起来。在街上走了几步,
见路上行人稀少,心中更加害怕。他只好又拐回了八大胡同。这次他打算到头等班
子去看一看。一拐弯到了百顺胡同。
此刻夜幕已经降临,八大胡同更是热闹非凡,歌声笑声淫乐声不断。陈恭澍选
了一家电灯开得特别亮的,走了进去。
一帮姑娘站在了他的身前,陈恭澍有些眼花,忽然他瞧见一个女子在向他眨眼
示意,陈恭澍觉得这女子有些面熟,便指定她陪自己。
那女子关上门,道:“赵二爷,您不记得我了?”
陈恭澍一时想不起来。
“我在天津惠中饭店叫老四,到这儿改名叫蓉弟。前几天咱们在阿眉家见过面。”
那女子抬手捋了一下垂下来的秀发,痴痴地望着陈恭澍。
“原来是你。”陈恭澍恍然大悟,怪不得她看起来有些面熟,他问道:
“这里日本人查得严不严?”
从蓉弟的嘴里陈恭澍得知这里比二等强了许多,一夜只查两三次。陈恭澍打算
在这里过夜以躲避搜捕。
陈恭澍做出一副老练的样子,淫笑道:“我今天不走成不成?”
那女子的脸扬了起来,害羞地笑了,半晌才道:“你……上次你走后,我很是
想你,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我们真是有缘。”
猛然,只听伙计在外窗根底下低声说:“请您让着!请您让着!”
陈恭澍不懂,蓉弟却道:“短命的,搜查的又来了!”
陈恭澍一惊,不由吓得满头大汗。
蓉弟连忙安慰道:“不要紧,呆会儿你站在床边。他们不问你,你就别开口。”
伙计把门帘挑起,进来三四个便衣,四下乱翻了一通。
蓉弟笑道:“老总,没事的,连我也不放心吗?”
那头儿显然与她认识,把手伸进蓉弟的薄衣里捏了一把,笑着带人出去。
临走时那人盯了一眼陈恭澍,想说什么,可是又没说。
陈恭澍擦着流下来的汗,长长地吁了口气。
蓉弟笑着偎进了他的怀内,道:“亲哥哥,没事了。看你急的。”
翌日。
陈恭澍与毛万里通了个电话,这才知道王文已回天津,除兰子春和徐自富二人
失踪之外,其余都已安全抵津。他又给齐庆斌打了电话,得知老武夫妇已经被捕了。
陈恭澍更是心惊,看来只有回天津才是最安全的。
陈恭澍想办法搞到了火车票,也打探到了有关刺杀的细节。原来死的山本荣治
是个日本浪人,是“黑龙会”成员。他名为王克敏的顾问,实则是喜多诚一插在王
克敏身边的一个内线。他没想到做了王克敏的替死鬼被乱枪打死。
兰子春在行刺现场受了伤,血滴了一路,后来又遇上了徐自富。二人以为已经
脱险,却不想被日本人的猎犬跟踪,最终被抓了起来。
刺杀的对象王瞎子王克敏却因此而心惊胆战。不久,他终于下台了。又过了不
久,他的另一只眼也瞎了。抗战胜利后,戴笠将王克敏抓获,王克敏服毒自杀于狱
中。
夺魂枪达到了一定的目的。尤其是在抗战过程中,震慑了那些想做汉奸的小人,
但这样精彩的一枪在军统中是极少的。
4 月1 日,陈恭澍准备乘火车返回天津。火车站的检查十分严格,陈恭澍从容
地应付过去了。
过了进站口,刚要往月台上走,有个人追上来拍了拍陈恭澍的肩膀,示意他站
住。那人很有技巧地一伸手,从陈恭澍的皮袍子里把皮夹子掏了出来。
翻开一看,里面有钱、一张车票和几十张名片,那人细致地看了一遍,并无异
样,便还给了陈恭澍,挥手让他进站。
陈恭澍明白,对方是日本高级特务,汉奸特务没有这么高的技巧。他心下大惊,
竟出了一身冷汗。
天津到了,陈恭澍终于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他回到家中,打开了皮夹子。里
面东西太多,他想整理一下。他把里面的东西全倒了出来。除了钱、车票、名片外,
还有一张压得扁扁的、大约一公分宽、十公分长的小纸条。
他打开一看,不禁打了个冷战。
原来这张纸条是毛万里抄录给他的一件电文,是戴笠勉励他刺杀王克敏的电文!
幸亏火车站那个特务没有发现,否则他陈恭澍还能活着回到天津吗?真是死里
逃生。
陈恭澍坐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来。一阵阵的后怕,笼罩了他的心。
【1】大难突起,戴雨农痛失上海滩
1937 年8 月日日,日本侵略者继发动“七·七”事变之后,又悍然发兵进攻
上海,不宣而战。
大约一个多月以前,沈醉突然接到戴笠的指示,要他带人立即潜入日租界,设
法潜伏,发展组织。
8 月13 日这一天,上午九点左右,数以千计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员,在飞机、
大炮的掩护下,兵分两路,向上海闸北、江湾两处进击。
此时,沈醉正在屋内整理文件,忽然听到一阵轰隆隆的炮声,大上海立刻仿佛
地动山摇一般。
沈醉跑到窗前,循声望去。只见远处腾起滚滚的硝烟,日本人的战斗机在空中
飞旋。沈醉心中不由一紧:鬼子果然不宣而战了。
街道上,几个日本浪人正在振臂狂呼。其他人有的翘足观看,有的慌慌张张地
走着。
这里是日本租界,战火不会蔓延到这里来。
沈醉忧心如焚。战事一发,在日本租界的潜伏工作恐怕就更加难做了。
果然,当晚,随沈醉一起潜伏的周希良回来了。
他告诉沈醉,日本已经正式宣战,并扬言要在一个月内拿下上海。
沈醉气得一拍桌子,骂道:“这些日本鬼子,早晚要让他们知道中国人的厉害!”
周希良说道:“还有更糟糕的事呢。日本方面已经下令,凡是在一年之内迁入
日租界的中国人,一律驱逐出去。今天,日本人已经开始挨家挨户登记了,限令明
天必须搬出。”
沈醉不由得沉默了。今天上午,他还在钦佩戴笠有先见之明,现在看来,仍然
是晚了一步。
他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好吧,你今晚去通知他们,明天我们全部撤出。避
免作无谓的牺牲。”
周希良说道,“我今天到处看了看,现在日本鬼子查得很凶,咱们的东西恐怕
带不出去。”
沈醉答道:“该销毁的就立即销毁,别让他们看出一丝破绽。另外,那电报机
……”电报机在当时颇为贵重,沈醉舍不得丢掉。
周希良急道:“组长,你可别因小失大。那么大个家伙,我们怎么弄得出去?”
沈醉看了他一眼,突然灵机一动道:“我有办法了。”
第二天,日本鬼子就端着刺刀,挨家挨户地搜查,只要一发现有一年内迁入的
中国人,就往外驱赶。
沈醉他们早已经准备好了。沈醉的行李很简单,周希良却有两个大皮箱,他的
妻子还推着婴儿车。他们的孩子只有几个月大,胖乎乎的非常可爱。
街上满是拖家带口的中国人,他们满脸悲愤。两边不多远就站着一个刺刀上弦
的日本鬼子。
远处,炮弹声、飞机的轰鸣声不绝于耳。国民党守军发动了大规模的反攻,战
斗正在激烈地进行着。
沈醉和周希良夫妇夹杂在人群中,缓缓地向前走。每一声炸弹的轰响,子弹的
飞啸,都仿佛响在他的心里。他的心在滴血!他真恨不得拿一挺冲锋枪把街道两旁
的鬼子们都杀个干净,杀个痛快。可是,现在他不能。 他还有他的任务。
他暗暗发誓:豺狼们,总有一天,你们会有血债血偿的一天!前面就是哨卡了。
一队日本兵严阵以待,几个人正在搜查行人的行李。
沈醉暗暗告诫自己:“不要慌,别让他们看出来。”他大踏步走在前面。
日本兵仔细地搜了搜,没发现什么。
周希良的两个大皮箱也被日本兵翻了一遍,也没有问题。周希良的妻子推着婴
儿车走了过来。
突然,一发巨大的炮弹落在近处,传来一声巨响,树叶都被震得“簌簌”
作响。
“哇——”小孩子在婴儿车里哭了起来。
日本兵走了过去。
沈醉和周希良的目光齐刷刷地向婴儿望去,周希良脸色发白,沈醉连忙握住周
希良的手,怕他一时控制不住。
电报机就在婴儿车里,小孩子的身下。
周希良的妻子赶紧哄孩子:“乖、乖,别哭。”
日本兵挥了挥手,走向下一个人。
沈醉和周希良都松了一口气。还好,终于顺利通过了。进入公共租界和法租界,
情况就更糟了。
街道上已经挤满了老老少少的逃难的人。并且还不断地有人涌入。他们大多租
不起房子,现在就在这街道旁边,凄凄惨惨地蹲在屋檐下,他们失神的眼睛里,满
是茫然、凄凉和无助。夏天的天就象小孩儿脸,说变就变了。
一阵风刮过,蒙蒙细雨下了起来。渐渐地,雨越下越大,人们都地缩成了一团,
用衣服盖住了头。
乱世人不及太平犬。
当沈醉赶到法租界枫林桥时,上海区区长周伟龙正在焦急地踱步。
周伟龙,字道三,是当年戴笠“十人团”的成员之一,资格很老。他是今年二
月刚刚派来当上海区区长的。他还没有完全熟悉情况,没想到仗打起来了,这怎能
不令他烦躁呢?
“报告,陈沦复命!”沈醉一个立正。
“咦,你怎么回来了?”周伟龙很奇怪,沈醉此时应该还是在日租界的。
沈醉赶紧把有关情况汇报了一下。
周伟龙青筋暴起,两眼突出,他大声喝道:“谁让你擅自离开的?我的日租界
行动小组怎么办?任务谁来完成?”
沈醉的脸涨得通红,他刚想辩解,周伟龙不耐烦地挥挥手:“走走走,下去吧,
别烦我了。”
沈醉满腹委屈地退了下来。
第二天,戴笠亲自赶到了上海,指挥军统参与作战。
沈醉汇报完情况之后,戴笠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不怪你。是我的错。
要是我们早几年就派人打进去,也就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田地了。”
沈醉原以为戴笠会训斥自己,听到戴笠的这席话,他的满腹委屈化作感激,说
道:“戴先生,这怎么能怪你呢?我们根据委员长‘攘外必先安内’的方针,全力
对付共产党,也没什么不对呀。更何况,这事本是我的错,要是我继续潜伏下去就
好了。”
戴笠一摇头,说道:“别说了。你的决定是对的。你们在那里一点基础也没有,
根本不可能生存下去。对我们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存实力。要是潜伏下去硬拼,
损失就大了。”
当沈醉把他好不容易带出电报机的事说出来的时候,戴笠马脸一沉:“愚蠢!
一个电报机还不扔掉,你要是损伤了我的人,看你用什么能换回来?你给我好好地
记住,以后绝对不能再办这种蠢事。现在是非常时期,一个人被逮捕,就可能供出
我们组织的许多内情。那样,我如何向委员长交待?”
戴笠到上海后,又拜访了杜月笙,把自己的特务训练班的成员和杜月笙的徒子
徒孙们合在一起组成了一支近万人的“苏浙别动队”,戴笠自任书记长,由杜月笙
推荐的早年当过军长的刘志陆担任总指挥。苏浙别动队在配合正规部队作战的过程
中,发挥了一定的作用。
在中国人民抗日热情的鼓舞下,中国军队浴血奋战,坚守上海,粉碎了日寇一
次又一次的进攻。日寇要在一个月之内攻下上海的神话破产了。
10 月下旬,日寇大量增兵,并逐渐形成对国民党军队大合围的趋势。11月上
旬,国民党正规部队奉命撤退。上海失陷。
戴笠死守上海三个月。虽然上海最终陷落了,他却知道,他在老蒋眼中的地位
又会上升一格。现在,他也要撤走了。临行之前,他召来了上海区所有的重要干部。
戴笠环视了一下众人,说道:“各位同志,上海虽然陷落了,但是,最后的胜
利一定会是我们的,我们还会回来的。现在,我命令,上海区还要在祖界继续潜伏
下去。你们的任务是艰巨的,希望你们努力。”
众人齐声答道:“是!”
戴笠走到周伟龙跟前,说道:“道三兄,这里的事情就全部托付给你了。”
周伟龙上任之初,遭此巨变,心中一直不快,可是,当此之际,他还能说些什
么呢?当下答道:“雨农兄,你放心。我一定把工作做好。”
戴笠看了一下旁边的沈醉和赵理君,说道:“小陈、理君,你们熟悉上海的情
况,要好好辅佐道三兄。你们年轻,前途远大,要好自为之。”
沈醉自从上次被周伟龙训斥之后,心中一直存有芥蒂。此时,他也只好和赵理
君一起答道:“请戴先生放心。”
戴笠的眼睛又落到一个叫刘戈青的年轻人身上。这个年轻人刚从暨南大学毕业
不久,是上海淞沪警备司令杨虎介绍给他的。
“戈青,我身边急需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才,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刘戈青虎目圆睁,道:“戴先生,我想留下来。这里更需要我。”
“好。”戴笠点点头,脸现嘉许之色,“年轻人有志气。既然如此,你就留下
来吧,赵理君和陈沦在上海都已经五六年了,他们经验丰富,有什么事情你要多向
他们请教。”
刘戈青道:“是。”他刚来不久,和赵理君、沈醉接触都不多,不过赵理君那
种傲慢无礼的神态却令他反感。
戴笠最后说道:“各位,上海的事情,希望大家要齐心协力,把它做好。
我将时刻和你们保持密切的联系。”
众人静听戴笠的训话,心中都是一阵紧张。
【2】利斧劈向民国前总理
春节快要到了。
祖界里的人们要迎来上海沦陷后的第一个春节。
租界正变成一个奇特的混合体,“天堂”和“地狱”的混合体。
上海附近的地主和豪富纷纷逃进了租界,他们有大把大把的钞票和难以打发的
时间。因此,租界里的电影院常常是爆满,茶楼酒肆川流不息地吐纳着衣冠楚楚的
人群,各种商店也无不生意兴隆。自1932 年淞沪抗战以来,租界还没有这样繁荣
过。
可是,租界也成了残酷的“地狱”。街头巷尾到处可见随便搭成的草棚,很多
人家便是挤在这样的草棚里度过一个个冷风凄雨之夜。
当然,安全就更不能保证。孤身一人走在街上,随时都可能被抢劫、被杀害。
难民莫名其妙死去的就更多了,多得人们都已经漠视了死亡。
就在这些达官贵人、巨贾富商、闺阁贵妇以及流离失所的难民中间,流传着军
统特务在暗杀汉奸的传闻……
2 月6 日,汉奸陆伯鸿刚刚走出家门,突然,一个水果小贩拔枪向他射去,陆
伯鸿当场毙命,水果小贩混入人群中从容逃走。没过几天,米王顾馨一家的天井中
被人投了手榴弹。一声巨响,顾馨一上了西天。
上海商会会长、大名鼎鼎的“阿德哥”虞洽卿刚刚送走了来访的日本人,马上
接到了一封信,信里只有两颗子弹。一时之间,汉奸闻风丧胆。
这是9 月初的一个晚上,一弯细细的月亮挂在漆黑的天幕上,时强时弱的秋风
断断续续地送来枪炮声,这零星的枪炮声更衬出了法租界死一般的寂静。
一个人影急匆匆地走在枫林桥的一所门前,敲了敲门,门开了,那人闪了进去。
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外面进来的人满脸横肉,赫然是赵理君,开门的人正是
上海区区长周伟龙见到周伟龙,赵理君问道:“区长,找我来有事吧?”周伟龙阴
沉着脸,道:“日本人已经去找过唐绍仪了。”“嗬,这可是个大家伙,比什么陆
伯鸿,顾馨一之流厉害多了。”赵理君粗声说道。
“他的态度还不明朗。”周伟龙踱着步,说道,“今天是谢志磐送来的消息。
他昨晚到唐绍仪家去,听唐绍仪的仆人说,刚刚有个日本专使叫什么拙井的去过唐
家。唐绍仪这者家伙,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想。”
赵理君手里玩着一根火柴,问:“戴老板知道了么?”
周伟龙道:“我已经通知他了,戴老板很重视。不过,他叫咱们先不要轻举妄
动。”
“我的意思是,咱们再把谢志磐找来仔细问问。”赵理君大大咧咧地说道。
现在,沈醉已经奉命撤到常德。上海区的情况只有赵理君最熟悉,周伟龙不得
不凡事都依靠他。
周伟龙很快就派人把谢志磐找了来。大家都认识,打过招呼,赵理君直截了当
地问:“小谢,你所说的唐绍仪的事当真吗?”
“那当然,我亲眼看到的,那还有错。”谢志磐说。
赵理君点点头,道“那你具体讲一讲吧。”
“大前天晚上我到唐伯伯家玩,正好看到一个日本人出来。当时我问唐伯伯,
他说只是个普通客人。可我出来的时候,听他们的仆人阿祥说,那是个日本专使,
叫什么拙井。”谢志磐把经过讲了一遍。
周伟龙和赵理君两个人都沉默不语。 赵理君刚要告辞,响起了敲门声,三轻二重,是约定的暗号。周伟龙忙去开门,
一个人闪了进来,脱掉风衣,原来是联络员韩存,他从衣袋中掏出一个信封,周伟
龙接过来,打开,是一封密信,戴笠写的。原来戴笠接到周伟龙的报告,非常紧张,
因为唐绍仪是国民党元老,很有威望,如果他投靠了日本人,南京国民政府就……
他马上想出一计试探唐绍仪。他派手下人拿着他的亲笔信找杜月笙,陈明利害,让
杜月笙派人探个虚实。杜月笙就派手下徐夫去见唐绍仪,假说要接唐绍仪赴香港,
唐绍仪没明确答应。徐夫又探听到唐绍仪已把隔壁的一幢花园洋房买了下来。戴笠
听了这些消息,心中一沉,看样子唐绍仪是不想撤离上海了。此事非同小可,戴笠
马上报告了蒋介石,蒋介石本着“宁可错杀,不叫漏网”的原则,命令伺机刺杀唐
绍仪。
周伟龙看完信,沉默了一会,才说:“我们一定要尽快动手。”
赵理君点点头,道:“好,我现在就派人密切监视唐绍仪,随时待命。”
这一日,谢志磐又来到了唐府。
唐府的仆人见到谢志磐,热情地说。
“哎呀,谢少爷来了!”
“是呀,我和唐伯伯约好了,带个古董商来见他。”谢志磐答道。
谢志磐身后的人两眼有神,只是嘴角带着一丝令人难以觉察的邪气。他正是赵
理君。
自从8 月份接到戴笠的暗杀今后,赵理君等人就开始布置。可是,设计了几套
行刺方案,却都难以实行。
最初是想利用唐绍仪外出时,在路上把他击毙。可是现在租界里人满为患,路
上全是人,行动后定然难以逃掉。
后来赵理君又想利用谢志磐到唐家行刺。可是,经过研究,这个方案也被否定
了。因为唐家除了有法租界巡捕房派去的安南门卫外,还有几个白俄保镖。他们即
使能杀掉唐绍仪,也无法逃走。
正在无计可施之时,特务王兴国跟着谢志磐去唐家玩,看到唐绍仪正约了个古
董商,在那里谈生意。原来唐绍仪嗜好收集古董。周伟龙和赵理君得到消息之后,
便想从这一点上下手。
这一天,赵理君就伪装成古董商前来探探虚实。
两个人走到大门口,几个白俄保镖迎了上来。按照规矩,他们要对来客搜身。
谢志磐是常客,和白俄挺熟,白俄没太在意他。不过,他们仍然仔细地搜察了赵理
君。
当然,赵理君身上什么也不会有。他提着一个小包,包里用布裹着一个宋瓷玉
瓶。白俄检查过后,又重新裹好,放入包内。
唐绍仪此刻正在客厅中等候。见到赵理君和谢志磐进来,他让两人坐下,然后
吩咐仆人阿祥给客人端茶敬烟。
当时豪华住所的客厅里都备有香烟盘,上面插着火柴。阿祥敬烟,赵理君逊谢。
宾主寒暄过后,唐绍仪问道:“听说赵先生有宋代玉瓷瓶要出售?”
赵理君答道:“是呀,现在遭逢战乱,生计日窘,这些东西只好能卖的就卖掉
了。”说着,赵理君把玉瓷瓶取了出来。
唐绍仪赶紧戴上老花镜,把玉瓶接在手里,仔细地鉴赏着,一边还不断地发出
“啧啧”的赞叹声:“果然是珍品,珍品啊。”
赵理君在旁边道:“唐老先生,不瞒您说,我们家还有个更珍贵的玉瓶。
祖上传下遗命说是不能卖的。不过,我看您是很识货的人,干脆也卖给老先生
您得了。”
唐绍仪一听,不由大喜过望。“哦,那可太好了。你放心,老朽一定不会亏待
你,出价一定会令你满意。”
“那好,明天我给您一起送过来吧。”说着,赵理君拉了拉谢志磐的衣袖。
“唐伯伯,那我们先告辞了。”谢志磐赶紧说。
唐绍仪恋恋不舍地把玉瓶还给赵理君。赵理君包好之后,和谢志磐一起离开了
唐家。然后,两人立即赶到周伟龙处。
周伟龙急切地问:“理君,情况怎么样?”他正急于立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功劳。
军统虽然已经刺杀了陆伯鸿、顾馨一几个汉奸,可是,如果和刺唐绍仪比起来,那
就根本算不了什么了。
赵理君慢条斯理地答道:“看门狗凶得很。不过,我已经有了办法。”
周伟龙追问道:“是么?理君,快说来听听。”
“我想,可以用斧劈。我今天晚上赶制出一把小斧头,明天混进去,照着那个
老家伙就是一斧头。喀嚓,他就玩蛋了。”赵理君比划着。
“哦!”周伟龙一边听一边在自己脑海中设想各个环节。他忽然问道:“那斧
子你怎么带进去?”
赵理君胸有成竹地说:“这好办,就放在玉瓶里。今天白俄检查过那玉瓶了,
明天他们肯定不会有疑心。”
周伟龙拍着赵理君的肩膀,哈哈大笑:“理君,真有你的!难怪戴老板这么赏
识你。”
赵理君微微一笑。
谢志磐脸上变得煞白,说:“区长,赵组长,那明天我就不去了吧。”
赵理君一变脸:“不行。你还得跟着去。有你在他们就更不会怀疑了。”
谢志磐期期艾艾地道:“可……可是,我已经……”
赵理君紧盯着他:“怎么,现在你怯场了?跟你说吧,就是你不去,追查起来,
也有你的责任,你想跑也跑不了。”
周伟龙向赵理君使个眼色,和颜悦色地对谢志磐说:“志磐啊,不要犹豫。你
应该明白,我们这是在消灭汉奸,是杀卖国贼。你为什么要加入军统,不就是想报
效国家、为民除害,成为一个英雄吗?现在机会到了,你还犹豫什么?”
谢志磐犹豫着。
赵理君也换了副口气:“没关系的。明天你只要领我们进去,什么事也不用管,
一切都有我们。这样总可以了吧?”
谢志磐只好点点头。
9 月30 日。
一个情懒的日子。太阳无精打彩地挂在当头,几朵云彩也懒洋洋地飘着。
在法租界福开森路十八号寓所里,唐绍仪的心情很不平静。他本来只想平静地
度过晚年,虽然现在还提任中央监察委员、国民政府委员,但那不过是虚衔,他早
已不愿过问政治了。早年风云咤吒的日子已一去不复返了,民国政府第一任总理的
辉煌,早已成过眼云烟,唉,老了,老了,他只想宁静,看看书,赏鉴赏鉴古董。
可日本占领了上海,他就有一种预感:从今后可能不会有平静的时候了。果然不久
日本人就找到了他。
那天,他正和女婿褚昌年在屋里聊天,佣人阿祥通报:“老爷,有位自称是日
本专使的拙井先生求见。”他心里一动,想到了日本人的来意,对阿祥说:“你就
说我病了,不能见客。”
昌年劝他:“岳父,日本人肯定是想请您老人家出山。躲过今天,躲不过明朝。
您老人家还是见见吧。”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随阿祥到了客厅。那日本专使拙井一见他,马上站起
身,鞠了一躬:“唐先生,我代表天皇陛下前来看望您。”
阿祥扶着他坐下,他对拙井说:“拙井先生,请转达我对天皇陛下的谢意。唉,
我现在已老朽了,苟延残喘度余日而已,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拙井欠了欠身:“唐先生是民国元勋,德高望重。只要您振臂一呼,天下自然
云集响应。现在,上海一片混乱,非有象您这样的人物出面,才能使地方秩序保持
稳定。”
他摇了摇头,叹口气说:“拙井先生笑话了。我现在是风烛残年,还能支撑几
天?维持地方秩序,那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至于什么应者云集,更是笑话了,老朽
久已不问世事,知道老朽名字的人恐怕没有几个了。”
拙井变了脸色:“唐先生,你是不肯与我们合作的了?”
他将头转向窗户,向外望去,慢慢地说,“老朽早已厌倦尘务,只愿每日闭门
索居,安享余日。其他我是不愿问的了。”
拙井临走,对他说:“唐先生,告辞了。我还会再来的。”
拙井走后,他一个人在客厅里坐了很久,想了很多。对蒋介石的一些做法,他
是十分不满意的,对左派倒是很同情,但也不想有什么表示,他确实不愿再卷到政
治斗争漩涡中去了。日本人打进中国,他也十分愤限,但又想自己无能为力,也只
好放到一边不想了。无论如何,他是不会投靠日本人的,蒋介石再不堪,也是中国
人,他这点民族气节还是有的。再说,投靠日本人的大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拙井走后,过了很长时间没来。但不久有一个似乎很神秘的人来找他,在他渐
渐平静下来的心井里又搅起了波澜。
那个人自称姓徐,是杜月笙派来的。刚一落座那人就开门见山地说:“唐老爷,
我们杜老板觉得上海这地方不太平。他在香港有一套别墅,希望能接您老人家去那
里安享晚年。”
他吃了一惊,杜月笙一定听到了什么,杜月笙和蒋介石关系非同一般,说不定
是受蒋介石指使。蒋介石猜忌心特强,他是知道的,看来……
那个人看了看他,意味深长地说:“唐老爷明鉴,外面谣言传得很厉害。”
他心里一阵混乱,看来,如果不答应去香港,就会受怀疑,一世清白很可能付
之流水,唉,看来只好走一趟了。他刚刚买下隔壁的一幢花园洋房,打算和女儿、
女婿住在一起共享夭伦之乐,谁知却出了这样的意外!近来身体又不好,这把老骨
头还经得起几番折腾?他想了想,对那人说:“老朽最近身体不适,不能远行。杜
老板能否稍候一段时间?
那人说:“唐老爷一言九鼎,我就转告杜老板。”
那人告辞,走到门口,他又喊住了他:“徐先生,请你转达杜老板,老朽宁作
亡国奴,决不会作汉奸!”
徐某走后,他不由得连连叹息,没想到到晚年竟有这么些烦恼事找上头来。唉,
别去想了,只要持身正,任凭风浪起吧。还是看看古玩吧,一看到那些古玩,那些
令人烦恼的尘事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本来就嗜好收集古董,到老了更是沉迷于其中,每见到一件珍稀古玩,他想
尽办法,一定要买到手。
想到古玩,他忽然想起,谢志磐向他提起的那个古董商家里不少珍品,并答应
把那个古董商带来面谈,这个时候也该来了。
一辆白色轿车驶入福开森路十八号的大门,那车缓缓地调过头来,却并不熄火。
从轿车里走下四个人,正是赵理君、李阿大、谢志磐和以前来过唐府的王兴国。
原来,谢志磐虽然勉强答应同来,赵理君却不放心。他又找来了老部下李阿大,
让他抱着藏有利斧的玉瓶,并让王兴国“陪”着谢志磐,免得他出事。保镖们见是
他们几个,便不在意,只是敷衍了一下。那个检查李阿大的白俄保镖看到玉瓶之后,
还点点头,翘起大拇指说:“宝贝、宝贝。”
李阿大也点头哈腰,笑嘻嘻地说:“宝贝、宝贝。”
进入客厅,谢志磐对阿祥说:“阿祥,你告诉唐伯伯一声,就说昨天那个卖古
董的又来了,请他下来看看。”
阿祥答应着出去了。
赵理君不慌不忙,走过去把香烟盘子上插的火柴拔了起来,装进自己口袋。他
扫视了一下三人,只见谢志磐脸色发青,嘴角抽搐,暗暗地骂了一声。
他一使眼色,王兴国立刻走到谢志磐的身边。
很快,阿祥搀着唐绍仪走了进来。
“你们来了。”唐绍仪向众人点点头,“请坐请坐!阿祥,上茶敬烟。”
阿祥给每人上了杯茶。正想敬烟,突然发现香烟盘上插的火柴一根也没有了。
“火柴怎么不见了?刚才明明还有的。”阿祥疑惑地看着几个客人,自言自语
地说。
“阿祥,那你就到厨房里再去拿些来嘛。”唐绍仪吩咐道。待客的礼节周到一
点儿,等会儿他才好砍价。
唐府是将火柴放在厨房旁边的储藏室里。
阿祥很不情愿地向屋外走去。
赵理君看到阿祥出了门,马上说道:“老先生,咱们还是先看看货吧。”
说着,示意李阿大把玉瓶取了出来。
唐绍仪此刻已把全部兴趣放到了玉瓶上。他一边戴老花镜,一边颤巍巍地走过
来。
谢志磐两腿发抖,牙齿不住地打架。他知道,唐绍仪每迈出一步就是向鬼门关
靠近一步。
唐绍仪已完全被这玉瓶吸引。瞧这质地,这图案,绝对是稀世珍宝。他伸出手
来,要好好看一看这件国宝。太好了,这宝物就要归他所有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伸手的一瞬间,赵理君一下子就把瓶中的利斧取了出
来,向着唐绍仪的脑门狠狠地劈去,血光四溅!
唐绍仪喊都没喊,就已经倒在地毯上。血、脑浆迅速流了出来。他还没有立时
就死,但只有大口大口喘气的份儿了。
可怜唐绍仪一世文采风流、长袖善舞,老来竟然如此结局。
赵理君和李阿大是杀人老手,他们知道这一斧已经致命,不必再补一下了。
赵理君一挥手:“快走。”
李阿大把玉瓶往包中一塞,抢先出屋。
谢志磐一颗心险些从腔子里跳出来。他公子哥出身,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只吓得他连叫都叫不出来了。王兴国拉着谢志磐走出房去。
赵理君毫不慌乱,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还回过身来,大声地招呼着:“唐老先
生,不必送了。请仔细看看,我们马上再送几件过来。”
门外的白俄保镖看到赵理君出来,还笑嘻嘻地点了点头。
赵理君也向他微笑了一下,然后挤了挤眼睛,作了个鬼脸。
四个人立刻上了轿车,轿车开动了。赵理君越想越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
谢志磐此时刚缓过劲来,他不由放声大哭。
却说阿祥拿了火柴回来,推门一看,只见老主人躺在地板上,满地的脑浆和血,
只有腿还不停地抽搐着。
阿祥张大了嘴巴,好一会儿才喊出声来:“快!快抓强盗!”
白俄保镖一听,赶紧拔枪向外跑去。只见轿车已经开出了大铁门!
安南门卫也都拔枪齐射。可是,来不及了!轿车一拐弯就不见了。
他们记得汽车号码是6312。不久,这辆车就被发现遗弃在道旁,里面空无一人。
唐绍仪的家人还抱着一线希望,将他送到广慈医院。当唐绍仪被抬到手术台上
时,医生看了也只有摇头了。
上午十点整,唐绍仪伤重难治而亡。
法租界悬赏三千元缉凶,并立即赶到谢志磐的住处。当然,这里早已人去楼空
了。
此案成为轰动一时的大案。国民党元老纷纷向蒋介石抗议,认为唐绍仪通敌之
说完全是捕风捉影,没有确凿证据。蒋介石也头痛不已。
然而,这却是赵理君的一件力作。整个过程天衣无缝,简直是尽善尽美。
赵理君也经常对此大加吹嘘。
王兴国、谢志磐两人都辗转逃往重庆。王兴国被提升为中校水上检察所所长。
谢志磐由于受刺激过大,神经有些失常。
谢志磐住在一家旅馆中,整天不出房门。他躺在床上,喃喃自语:“我对不起
唐伯伯。”有时又尖叫:“别杀我!我是被逼的!”
有一天,重庆卫戍总司令全部稽查处的特务们到旅馆搜房,听说有这么个人物,
觉得形迹可疑,便去探问。一个特务刚刚把头伸到房门上面的小窗上,谢志磐立即
发觉,他以为是唐家派人来报复,于是举枪就射。他的枪声一响,房门立刻被踢开,
几把手枪一齐向他射击。等到谢志磐被打死之后,特务们一搜察,这才发现原来是
自己人。气得戴笠把他们大骂一顿。
【3】二煞争权:耗子动刀窝里反
1939 年1 月的一天。天色灰暗得厉害,浙渐沥沥的小雨随处飘洒。路上的行
人都裹紧大衣,匆匆忙忙地走着。
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人走到枫林桥的一所公寓前,停了一下,向四周望望,推
开门进去了。那人对着里面叫了一声:“老赵!”一个人从里面迎了出来:“芸之,
阿大也在,快进来。”外面进来的人脱下雨衣,原来是施芸之,老赵就是赵理君,
阿大就是李阿大。三人一坐下来,施芸之就说:
“赵大哥,我看姓王的迟早要对你不利。你还得先下手为强。”
“操他奶奶的,王天木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对赵大哥吹胡子瞪眼。他不服气,
老子做了他!”李阿大愤愤地说。
赵理君并不说话,他手里摆弄着一根香烟,显是陷入了思索。
原来,租界内接连发生血案,引起了巡捕房的不满。他们相继抓走了军统局的
王方南和刘方雄,11 月份又抓走了上海区区长周伟龙,戴笠便任命赵理君暂时担
任上海区代理区长。
赵理君在上海区成员之中资格最老,而且屡建“奇功”,新近又杀了唐绍仪。
他志得意满,自以为上海区区长之位绝对逃不过己手。谁料想一个月之后,戴笠突
然派王天木来当区长,改任赵理君为副区长兼行动总队长。
赵理君对王天木也颇有所闻,知道此人曾是戴笠“十人团”成员之一,精通暗
杀。可是到了嘴边的肥肉却落到别人手里,实在是心有不甘。
施芸之又道:“听说姓王的很不老实,这一个多月里,他极力拉拢咱们的人。
这样下去,那还了得?”
赵理君点了点头,他算是领教了王天木的厉害。
王天木初到上海,知道自己人地生疏,毫无根基,难以和赵理君这样的老地头
蛇相抗衡,于是便非常亲近那些平时为赵理君所打击压制的军统分子,以求建立自
己的基础,前几天,他刚刚把从南京调来的陈明楚提为上海区的书记。他还尽量拉
拢赵理君主管的行动组的人。
这件事最让赵理君嫉恨了。
赵理君问道:“听说王天木最近经常去刘戈青那里,是真的吗?”
“是真的。兄弟们都注意着呢。”施芸之答道。
“刘戈青这小兔崽子,吃里扒外,跟外人勾勾搭搭,看老子不劈了他!”
李阿大说道。
“别管他们。小毛孩子,能成什么事?”赵理君平时最瞧不起这些从特务培训
班毕业的学生了。
“赵大哥,王天木一来,咱兄弟们都已经摔摊子了,让他什么也做不成。
不过,时间长了,他羽翼一丰,那可就不好办了。”施芸之本想捞个行动组组
长千干的,可是王天木不走,他也无法如愿。因此他极力怂恿赵理君赶走王天木。
赵理君一咬牙,将手中的香烟断成两截。他沉声道:“不错,你们说得对。我
和王天木,有我没他,有他没我。他是搞暗杀的,我也是搞暗杀的,他在一天,我
就不得安生一天。我的功劳全被他占去了,我们非得把他挤走不可。芸之,阿大,
你们有什么办法?”
李阿大粗人一个,能有什么办法?只见施芸之阴恻恻地一笑,说:“我已经在
搜集王天木来上海后的活动资料了。逮住机会,我们在戴老板面前狠狠告他一状。
上海这么重要,戴老板只能赶走他,不能赶走你。” 李阿大怪眼一翻,说:“老施,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两下子。”
赵理君满意地点点头:“好,就照你说的办。我要是当了区长,你们两个一个
副区长,一个行动组长。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施芸之和李阿大不由大喜。
王天木此刻也是满腹愁怀。
因为“箱尸”案,王天木在南京过了两年软禁的生活。虽然生活条件不错,可
是依着王天木耐不住寂寞的性格,他觉得就象龙困池中,虎落平阳,真有度日如年
的感觉。
他是多么后悔干了那件蠢事啊。
那是1933 年。他和陈恭澍几人刺杀了张敬尧,心里一阵轻松,就和胡大虎一
起逛八大胡同。经过药花馆,想到飞龙小姐,就拉着胡大虎走进去。
含春和一个也十分艳丽的妓女一起迎上来。含春娇声娇气地说:“哟,郑大爷,
您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
他伸手摸了摸含春的脸蛋:“是不是想我了?我这不来了吗?我还带来一个新
手呢?”
含春瞟了膘胡大虎:“这位大爷可好身材啊。雪梅,你算有福气。”原来那个
妓女名叫雪梅。雪梅早挨到胡大虎身边,抱住了胡大虎的胳膊。
他问含春:“飞龙呢?”
含春长叹一口气:“唉!飞尤真是有福气,找个男人,又有才,又讲情义……”
他有点惊奇:怎么?飞龙从良了?那陈恭澍呢?
含春、雪梅把他和胡大虎拉到一个雅间,坐下了。老鸨带着茶房早把酒菜准备
好了。含春坐在他旁边,雪梅则坐到了胡大虎腿上,含了一口酒,要喂给胡大虎喝。
胡大虎一开始有点扭扭捏捏,喝了几口,脸红起来,也放开了,把雪梅紧紧搂在怀
里,一递一口地吃酒。
他刚端起酒杯,门“咣 ”一声被踢开了,一个壮汉闯了进来,嚷道:
“雪梅,你真在这儿。大爷来了,还是陪大爷吧!”
老鸨也跟了进来,她一边陪不是,一边劝壮汉:“雷大爷,雪梅已有客人,你
还是另外找一个吧。”
壮汉把老鸨搡到一边,嚷道:“不行,大爷我就喜欢雪梅。”
他站起身来,刚要发作,胡大虎乘着酒兴,腾地蹦了起来,骂道:“哪里来的
妈巴羔子?来败老子的酒兴!滚出去!”
那个壮汉竟冲上来,对准胡大虎就是一耳光:“小子,活得不耐烦了!”
胡大虎是土匪出身,一身好武艺,虽喝多了点,身手仍然很敏捷,头一闪,就
躲过了耳光,顺手操起个酒瓶,狠狠地向那壮汉头上砸去。那壮汉闷哼一声,晃了
两晃,倒了下去。
他一看不好,抢上前去,一探鼻息,那壮汉死了。
妓女和老鸨吓得尖叫起来。胡大虎也怔在那儿,不知怎么是好。
他站起身来,沉声道:“今天的事和大家无关,大家都装作没看见。否则的话
……”说着,一伸手把手枪掏了出来,往桌上一拍,“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几个女人哆嗦着点点头。
他想起一个办法,问含春:“有没有大箱子?”
老鸨和含春忙进里屋,抬出一个大箱子。他和胡大虎把那壮汉的死尸搬了进去。
他又掏出一叠钞票分给几个女人,又吓唬了几句。然后,他和胡大虎抬起箱子,从
妓院后门溜到街上。
胡大虎特别紧张:“大哥,咱们把它抬到哪儿去?”
他回答:“扔到护城河去。”
他叫了一辆黄包车,把箱子拾到车上,两人也坐了上去。
车夫问:“哪儿?”
他回答:“城外。”
车夫说:“城门早关了。”
他愣了一下,马上说:“那到前门大街56 号。”车夫答应了一声,狠命地蹬
起车来。他示意胡大虎,趁车夫不注意,悄悄跳下车,躲进小巷拐角处,待车子走
远,才出来,从从容容地回去。
没想到“箱尸案”轰动了北平城,大报小报纷纷刊登。更没想到这件事传到了
蒋介石耳中,而蒋介石竟小题大作,命令手下人速查清凶手,缉拿归案,以安人心。
第四天,戴笠就到了北平。戴笠见了他,阴沉着脸,一句话不说,支走了陈恭
谢,戴笠才开口说话:“天木兄,咱们认识多长时间了?”
他有点奇怪,回答:“六年。”
戴笠又问:“我们兄弟俩关系如何?”
他笑着回答:“情同骨肉。”
戴笠沉吟了一会儿,才又问:“王木兄,北平的箱尸案,你可有耳闻?”
他吃了一惊,没想到连戴笠都知道了。戴笠一定有所了解,才找到他谈这事。
“怎么?雨农兄,你是专为此事来的?”
戴笠点点头:“不错。”
他想了想,干脆实说:“雨农兄,我也不满你,这件事确实与我有关。”
当下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戴笠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等他讲完,戴笠才问:“那么说来,当时你在场,
没出言阻止,后来又是你想出将尸体扔入河内,以毁尸灭迹的了?”
他只好承认。
戴笠点着一根烟,吸了一口,说:“天木兄,你可知道我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他看了看戴笠,摇摇头。
戴笠沉声说:“是老头子命令我查这案子的!”
他吃了一惊,蒋介石竟知道此事,并如此认真。
戴笠阴沉着脸:“天木兄,凭我俩的交情,无论如何我也会保全你的。
可是,既然老头子已经知道,你恐怕只能跟我去南京请罪了。”
他沉默不语,内心非常紧张,蒋介石既然亲自过问这案子,那惩罚一定不轻,
能不能……
戴笠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天木兄,你也知道,老头子最恨的就是别人骗他。
他精明得很,别人也骗不了他。要是欺骗他又让他知道了,这后果……
到时恐怕连我也吃不了兜着走。”
他答应随戴笠去南京受审。
蒋介石一直把北平当作自己的地盘,也许是为了表明自己对北平的所有权,对
北平的社会治安常常表示关心。这次碰到这样一件有轰动效应的案子,严加惩罚,
一示自己的公正无私,二示自己能保护北平人的安全。这个机会怎能轻易放过?
他当然明白蒋介石的用意,但没想到胡大虎被捕正法后,蒋介石仍不放过他。
戴笠以国家正在用人之际为由,替他向蒋介石求情,反而被蒋介石训斥了一通。
也亏了戴笠的苦心安排,他才没受到严刑。
戴笠建议处无期徒刑,由军统负责看押,蒋介石同意了。戴笠就把他押到甲地
监狱关押起来。而甲地本来是用来关押一般违反纪律的人的,条件很好,实行的是
家居式囚禁。
但无论如何,那无所事事的日子对他来说是难以承受的惩罚。无聊可以杀人,
有时他甚至想到自杀以解脱。
抗战一爆发,戴笠便以“国家危难,急需人才”为名,将他放了出来。
后来,戴笠提出要他来上海任区长时,他倒颇有些踌躇。
上海藏龙卧虎,工作不好做。而且他也知道此番一去上海,必然会引起很多人
的怨恨。可他对自己的能力颇为信任,相信再艰难的工作,只要他用心,也都能做
得好。
不料想,一到上海,他就感到,赵理君等人对他的恶感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自己起初也想和他们合作,可是他们毫不领情,仍然处处掣肘,致使自己来到上海
一个月,竟毫无建树,更令人气愤的是,他们竟然经常当面和他顶撞,对他冷嘲热
讽。他王天木在江湖上闯荡了大半辈子,还没有遭受过这种挫折!
正在王天木百股苦恼之际,他忽然收到一封戴笠来电,要他立刻赶往香港。
王天木心头一凉,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肯定是赵理君作了什么手脚,戴老板生
气了。
临行之前,王天木特备一桌酒菜,邀刘戈青来话别。
王天木面容惨淡,垂头丧气地说:“老弟,我到上海后,什么也没做成。
认识了你,就是我最大的收获了。不过,我这次去香港述职,咱们以后恐怕就
没有见面的机会了。”说着,不住叹气。
刘戈青惊奇道:“王大哥,你说得太严重了吧。”
王天木摇摇头,说:“戈青,你还年轻,很多事还看不透。上海的事情这么多,
没有特殊情况,戴老板才不会叫我去呢。你不知道,赵理君以为我抢了他的位子,
背后一个劲地捣鬼。谁知道他在戴老板面前说了我什么?偏偏我来了这么长时间,
又一事无成,唉!”
他早已经盘算过了,要想让戴笠高兴,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杀一两个大汉奸。
可是上海区行动组,他能说上话的就只有刘戈青了。因此王天木对刘戈青动之以情,
想让刘戈青帮自己这个忙。
刘戈青毫不犹豫地说道:“大哥,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为你做一件大事,为你
壮壮行色,对戴老板也有个交待。”
“真的?老弟,你能替我出这口气?”王天木兴奋地握住刘戈青的双肩。
“士为知已者死。王大哥你看得起我,我也不能辜负你。”刘戈青慷慨地说。
王天木心下甚是激动:“刘兄弟,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来,咱们干一杯。”
两人一饮而尽。
刘戈青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不过,枪枝太少。我们埋在地下的三支恐怕锈得
不能用了。”刘戈青突然想起。
王天木一拍“这没问题,我让林之江给你准备。”
林之江是上海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心狠手辣,枪法极佳。
刘戈青信誓旦旦地说道:“大哥,请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王天木又端起酒杯,激动地说道:“好兄弟,大哥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刘戈青也举起杯,“祝大哥一路顺风。”
第二天一早,王天木乘飞机飞往香港。
他猜的没错,戴笠一见到他,就劈头盖脸地问道:“天木兄,当年你北平刺张
的豪气哪里去了?怎么到上海这么长时间,竟然一点成绩也没有!”
王天木热血上涌,气道:“戴老板,那个赵理君处处跟我作对,叫我怎么开展
工作?你怎么不把赵理君叫来,让他和我当面对质?”
戴笠见他火气这么大,便放缓了语气:“天木兄,赵理君年轻,可能有不周之
处。你应该以大局为重,别和他太计较嘛。”
王天木见他一味偏袒赵理君,心中气不过,说道:“戴老板,你的意思是我不
以大局为重,都是我的不对了?”
王天木和戴笠是结义兄弟,以前他一直称戴笠“雨农”,现在一口一个“戴老
板”,显是心中有气。
戴笠道:“天木兄,咱们十几年的交情了,你对我还信不过?我怎么会偏袒别
人呢?不管怎么样,咱们还是应该把工作放在首位嘛。这次我把你请到香港来,就
是为了商量一下如何刺杀几个有影响的大汉奸。天木兄有何高见?”
王天木道:“请放心,我已经有安排了。”
戴笠喜道:“好极了,我早就知道天木兄你会有所行动。不知你安排谁在上海
负责?”
“刘戈青。”王天木仍然没有好气。
戴笠对刘戈青印象颇深,这个刘戈青当年还是他亲自向杨虎要过来的。
一听说是他,戴笠感到很放心。
戴笠又道:“天木兄,既然如此,你就早日回上海主持大局吧。”
王天木道:“没有问题。不过,我有个请求:把赵理君调走。”
戴笠有些不悦:“这恐怕不好吧。赵理君在上海这么多年,上海的情况他最熟
悉,有他在,上海的工作会好办得多的。”
王天木气愤地道:“好,那我还是回我的天津站吧。”
不管戴笠如何劝说,王天木拿定了主意,只要不把赵理君调走,他就是不回上
海。
戴笠被缠得设法,最后只好说道:“好,我答应你,我可以派你去华北区当特
派员。不过,你不能就这样走了,这样你脸上也不好看。你必须办成一件大事,我
才会放你走。”
王天木胸有成竹地说:“没问题。雨农,你等着吧。一个月之内,必有消息。”
【4】除夕之夜,汉奸外长名登鬼录
刘戈青选中的目标是大汉奸陈箓。王天木一走,刘戈青就开始积极准备。
陈箓是汉奸梁鸿志组织的伪维新政府的外交部长,又和北平大汉奸王克敏关系
非同寻常。因此他被任命为南北总长,显赫一时。
可是,暗杀陈箓决不是一件易事。
刘戈青首先找到了好朋友刘海山。
刘海山是东北人,曾经在巡捕房干过。他并不是军统的人。可是他对军统刺杀
汉奸的事十分佩服;他也想加入军统,可一直没有机会。
刘戈青对他说道:“海山,你在巡捕房里干,是不是和这一带的保镖很熟?”
刘海山点头道:“是啊。”
刘戈青心下一喜,但他还是不露声色地说道:“那请你帮个忙,替我搞一张陈
箓家里的详细平面图。”
刘海山不由得惊喜异常:“你们要……”
“不错。”刘戈青也不否认,他点点头,道:“海山,你虽然不是组织里的人,
可是我信得过你。你帮不帮我?”
“简直是太好了,这事包在我身上。”刘海山惊喜交加。
果然,没几天的功夫,刘海山就搞到一张陈宅的平面图。
刘海山将图纸交给刘戈青,道:“戈青,我找的人非常靠底,你尽管放心。他
还告诉我说,陈箓除夕晚上肯定在家。因为每年吃团圆饭前,他都要领着全家祭祖。”
“除夕?”刘戈青闻言大喜。这一天真是绝妙的行动时机。人们在喜庆的日了
往往放松警惕,此时刺杀最易成功。
此时已是腊月,除夕将近了。
刘海山道:“戈青,我有个请求。刺陈那天,能不能让我也参加?”
刘戈青看了看他,沉吟不语。
刘海山急道:“戈青,怎么,你还信不过我吗?”
刘戈青摇摇头:“不是。我是怕连累你。事发之后,租界肯定会下通缉令。那
你的前途岂不是都毁掉了吗?”
刘海山道:“为国除奸是我的夙愿。我才不在乎地位、事业什么的。”
刘戈青只好同意。
刘戈青又联络了特训班的同学朱山猿、徐国琦、谭宝义三人,准备届时一齐动
手。
除夕很快就到了。
天阴得厉害,刺骨的寒风呼啸着横冲直撞。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这年的冬天比
以往任何一年都更寒冷、更凄凉。
刘戈青和朱山猿穿着风衣,在街上匆匆走着。他们要赶往林之江家里拿枪,然
后去愚园新村附近的沧州饭店和其他三人会合。 没想到,到了林之江家里,林之江竟然不在,只有他老婆一人在家。原来,此
时,林之江已经打算投靠日本人,所以,他听到风声之后,便早早溜了出去。
刘戈青并不知情,他着急地问道:“大嫂,林大哥给我们准备了枪,你知道他
放在什么地方了?”
“哎呀,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会知道?”林之江老婆眼光游移不定,有些慌
张地说道。
刘戈青又问:“那林大哥什么时候会回来?”
“这可说不定了。这个死鬼,有时三天两头不着家。”林之江老婆支支吾吾地
说道。
刘戈青急了:“怎么,除夕也不回来?”
林之江老婆假惺惺地说道:“唉,那可难说了。”
刘戈青疑心大起,这事不对劲。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也不交待一声就走了,分
明是故意躲出去了。
他心急如焚,道:“大嫂,林大哥是不是故意躲开,我也不管了。不过,今天
我要是拿不到枪,你可别怪我姓刘的翻脸不认人。”
林之江老婆看他急得象要想吃人的样子,也不由得心中害怕,她硬着头皮说道
:“你着急也没有用,我确实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哦,对了……,那死鬼不知在床
下埋了些什么,可能是子弹。”
事已至此,刘戈青也没有办法,只好从床下挖出子弹,又匆匆赶回家,把自己
收藏的三支已经生锈的手枪取出来,然后立即赶往沧州饭店,与众人会合。
众人都已等得非常焦急,看到他和朱山猿两人只带来三支破枪和十四发子弹,
却也顾不了这许多了。
五个人又最后讨论了一下作战方案,然后各自休息,单等天黑出发。
除夕之夜本是一年中最为热闹的节日,但今年上海的除夕显得特别冷清。天还
没黑,许多人家就忙关上大门,街上寂无人声,再加上清冷的细雨,更增添了几分
凄凉。
愚园路愚园新村25 号的陈公馆里却热闹非凡。陈箓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
来来往往准备宴席的仆人,闻着厨房里飘来的肉香,心里特别舒服。他下午三点从
南京赶回家过年,外面的寒风呼啸着,他在小车里穿了两件裘衣还觉得冷,一到了
家,顿时觉得特别温暖,还是家里好啊!他正看着厨娘端了几只空盘子走出去,一
个人挡住了他视线,原来是三姨太。三姨太端起放在茶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又
端到他口边让他喝“老爷,你也不要太辛苦了,好好保重身子啊。”他喝了一口,
伸手撩起三姨太皮大衣的下摆,摸了摸三姨太的丰满的臀部,三姨太放下茶杯,用
手打掉他的手,娇声地说:“老爷,你今晚上要好好休息,明早晨我还要给你拜年
呢。”
陈箓看着三姨太袅袅娜娜地走出去,又转过头看了看挂在墙上日军犬养大佐送
给他的一幅字,心里不由得意万分。拜年,明天早晨一定有很多人来给他拜年。他
和梁鸿志几个人在日本人的支持下成立维新政府,许多曾红火一时后来逐渐失意的
政界人物都来拜见他,请求加入维新政府,看着他们哀恳的表情,他有一种满足感。
他还记得维新政府成立时日军司令亲自贺喜,于那么多人中偏偏找到他,握住他的
手,说了很多久仰的话,他瞥见了那些同僚的羡慕的神色,心里更为高兴。那个时
候,王克敏在北平成立了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红极一时,梁鸿志很不服气,把维新
政府搬到了南京,表示南京是中华民国首都。
他也为王克敏分了他们的权而不满,但另一方面又感到自己的力量到底不足与
蒋介石对抗,所以极力劝说梁鸿志和王克敏联合,反正都是为皇军效力,等皇军占
了全国,北平、南京两个政府分治南北,不是很好吗?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只
要有一伤,另一方也不能独完。梁鸿志听了他的分析,也觉得有些道理。于是他又
亲自赴北平,向王克敏陈述利害,王克敏也表示赞成,并请他兼任临时政府的总长。
他一身兼任南北两个政府的总长,可谓显赫了,他在酒足饭饱之后,躺在床上,眯
着眼抽着姨太太给他装好的烟,享受着三姨太的按摩,总想到战国时的苏秦。苏秦
佩六国相印,六个国家加在一起才多大的领土?而如今两个政府加在一起可是大半
个中国啊。
想到苏秦,自然也想到了苏秦的结局。他深知有许多人对他的所作所为不满,
国民党政府更是把他当成死对头。听说蒋介石培养了一批特务,专门暗杀对自己不
利的人。去年,王克敏在北京就遭到了一次袭击,也是他命大,日本顾问官当了他
的替死鬼。他曾去看过王克敏,王克敏丧魂失魄,已要求辞职了。
他对蒋介石的杀手要十分警惕,据说那些杀手行动十分诡秘。
他将家安在愚园新村25 号是经过一番思考的,新村25 号三面分别是意大利
军营、静安寺路的巡捕房及日本人设在当地的一个秘密机构。他雇了二十名精干的保
镖,其中有几个还是儿媳妇哥哥张学良原来的卫士。他在住宅门口设了一个岗亭,
命一个保镖看守,在弄堂两头各设一个保镖,其余保镖或在宅内巡逻,或跟随着保
卫他。有了这些准备,他放宽了心,除非是会飞,否则别想进陈宅。
想到这儿,他得意地笑了。
1939 年2 月18 日,夜幕刚刚降临,就飘起了细雨,寒风凛冽。刘戈青大喜,
真是上天保佑,如此的天气,沿途的巡捕、门卫和宪兵谁还会老老实实地站岗,早
就缩到房里去了。
五个人快接近愚园新村时。只见几个保镖都躲到岗亭里避雨去了,那几个保镖
正边抽烟边聊天呢。
刘戈青还在犹豫,刘海山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那支生了锈的破枪,几个箭步,冲
到岗亭前,用手枪指住那三个保镖,喝了一声:“不许动!”
三个门卫吓得赶紧把手举了起来。
刘戈青、朱山猿等人上前缴了他们的手枪,又扒下他们的制服套在身上。
用事先准备好的麻绳,把他们五花大绑起来。谭宝义留下看守他们,余下几个
直向院内奔去。
众人对陈府已经了如指掌,他们悄悄从洋楼的左侧溜到后门,直撞进去,便到
了厨房。
厨房里热气腾腾,一个保镖正边吃豆腐边和几个娘姨调笑,两个胖胖的厨娘正
在忙碌着。
朱山猿一声低吼:“别出声,要不然杀了你们。”
两个娘姨吓得目瞪口呆,喊不出话来。朱山猿缴了那保镖的枪。
刘戈青低声道:“山猿,你看着他们。我们上。”
说着,他和徐国琦穿过过道,直冲进前厅。
只见厅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屋子里坐满了打扮得花花绿绿的人。陈箓和他
妻子坐在供桌对面的沙发上,正和人们谈笑。
陈箓突然看到两个穿门卫制服的人闯了进来,心想手下人怎么这么没规矩,在
众人面前丢了自己的面子,他怒声喝道:“你们话音未落,徐国琦甩手向他一枪。
子弹顺着陈箓的耳朵飞了过去。陈箓一把抓起沙发上的绣花靠垫,护住脑袋,顺势
滚到一旁。
客厅顿时大乱。
刘戈青原想用绳子将陈箓勒死,或者用刀刺死,免得惊动附近的宪兵、巡捕,
不好逃脱。当此之际,已经顾不了那么许多,他大踏步冲上前去,照准陈箓的头部
就是两枪。
陈箓大叫一声,倒在血泊之中。
刘戈青走上前去,只见一枪打中脑部,一枪打中脖子,看来陈箓确已毙命。他
扫了一眼那些正伏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人说:“没有你们的事。我们只杀汉奸!”说
着,刘戈青把写有“抗战必胜,建国必成,共除奸伪,永保华夏”的标语扔到陈箓
尸体上,随即和徐国琦夺门而出。
恰在此时,陈箓的儿子在楼上听到枪响,他奔到楼梯口探问:“什么事?”
刘戈青顺手就是一枪。
陈箓之子侧身避过,反手就把楼口新安装的铁栅栏门关上,生怕刺客闯上楼来。
他放声大喊:“快来人哪!”
楼上立刻冲出两个保镖。
刘戈青一看形势不好,向楼上连发两枪,然后夺路而走。
陈箓之子不知道下面有多少人,不敢冲下楼来。他指挥着两个保镖向弄堂口射
击。
他的用意是好的,想封锁住出口,并让枪声唤出左邻右舍及院内的保镖赶来营
救。
可是,日本机关里的警卫和意大利兵营的宪兵听到枪声,还以为是陈家在放鞭
炮,辞旧迎新,谁也懒得伸头看一眼。
而院内的保镖们也已经喝得头昏脑胀,一听到枪声,个个就象没头的苍蝇一样
到处乱撞。
此时,刘戈青等人早已经溜了出去。众人上了车,消失在雨幕中。
第二天,上海各大报纸均用赫然醒目的大标题载着《陈箓夜登鬼录》的消息。
上海市民无不拍手称快,大小汉奸皆闻之丧胆。
这是刘戈青送给王天木的一份厚礼。
戴笠闻知,非常高兴,终于准许王天木离开上海。戴笠又令刘戈青等五人赴香
港受奖,同时把刘戈青全家转移出来,以免受到日伪的迫害。
新的一年来到了。
可是上海并不会平静,更大的风暴就要到来。
【5】东洋魔女和六十七号魔窟
上海虹口公园附近有座花园洋房。从外表上看,这里没有任何特异之处,门口
没有挂牌子,没有明显的警卫。可是仔细观察后就会发现,这里进进出出的都是西
装笔挺的日本人。
这座花园洋房叫作“重光堂”,是日本特务机关“对华特别委员会”的所在地。
土肥原贤二就住在这里。
此刻,土肥原贤二正在屋里烦躁地走来走去。
此刻,他心里有如一团乱麻。自从日本陆大毕业,分到参谋本部工作,他干出
了一件又一件深有影响的事,成为关东军少壮派的领袖。是他挑起了“九·一八”
事变,是他一手搞起的满洲国。近几年可谓一帆风顺,军统在上海连续作案,他竟
然束手无策,一筹莫展,这怎不令他着急呢?
这时,卫士来报:“报告,川岛芳子小姐来到。”
土肥原大喜:“快快有请。”
川岛芳子本是满清皇室后裔,从小被送到日本,接受日本教育,长大后成了一
名日本特务,外号“东洋魔女”。她在中国长期从事特务工作,哪里有她的身影,
哪里就要出乱子。土肥原和川岛芳子在东北曾密切合作过,深知她的厉害。
两人寒暄过后,土肥原忧心忡忡地说:“芳子,上海成了‘蓝衣社’的天下。
现在唐绍仪死了,陈箓死了,我们却连人影子也抓不到一个。你有何妙计?”
芳子一笑:“中将阁下,你们不是组织了什么‘黄道会’吗?”
土肥原不由尴尬地一笑,说道:“唉,这些人都是流氓地痞,能干什么大事?”
原来,上海刚一沦陷,日寇就开始网罗汉奸,成立恐怖组织。首先跳出来投靠
日本人的就是青帮流氓、有“江北杜月笙”之称的常玉清。常玉清在日本祖界的
“新亚酒店”成立了汉奸特务组织“安清同盟总会”,下面又设“黄道会”,由日
本浪人小村充当顾问。黄道会网罗的尽是亡命之徒,自成立之后,也制造了多起恐
怖事件。可是“黄道会”连军统的边也没有摸到。
川岛芳子微微一笑,道,“中将阁下,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以毒攻毒’。
要制服中国人,还得到国民党里面找国民党,蓝衣社里面找蓝衣社!”
土肥原感到茅塞顿开:“芳子,你真是女诸葛。那么,特工方面,你能不能从
中统和军统里找到人选呢?”
“有钱能使鬼推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事包在我身上。”川岛芳子嗲声
嗲气地说。
正当土肥原和川岛芳子密划之时,中统特务李士群已经来到上海。他的粉墨登
场,将使上海从此充满血雨腥风。
李士群,浙江遂昌人,曾加入过共产党,年轻时到苏联留过学。回国以后,在
党内从事政治保卫工作。1932 年被中统局抓获,他自首变节,摇身一变,成了中
统的特务。不久,他就被派为中统上海区直属情报员,并和丁默邨、唐惠民一起主
办《社会新闻》。
李士群投敌后,仍然欺骗组织,说他是想打入敌人内部,为了革命深入虎穴。
党为了考验他,便把制裁叛徒丁默邨的任务交给了他。
丁默邨是湖南常德人,早年加入共产党,后来叛变。他出卖组织,出卖同志,
使革命遭受到极大的破坏。像这样的叛徒自应受到应有之惩罚。可是李士群竟然向
丁默邨和盘托出,并一起导演了一幕李代桃僵的好戏。
1933 年春的一个晚上,丁默邨和国民党中组部调查科上海区区长马绍武等人
在妓院里喝完花酒,然后醉眼朦胧地走了出来。在外面守候的李士群向马绍武一指,
随即有人向马绍武开枪,马绍武应声倒地。丁默邨也赶紧趴到地上,佯装被击。 马绍武之死,“中统”查来查去,认为李士群、丁默邨嫌疑最大,于是将他们
扣留审讯。丁默邨关系广,很快便被保了出去。李士群可就惨了,中统对付共产党
员的皮鞭、老虎凳、灌辣椒水等等酷刑一一用在了李士群的身上。
这时候多亏他老婆叶吉卿。一听说夫君有难,她带上大量珠宝首饰,立即赶赴
南京。
叶吉卿到处打通关节,最后一直找到中统特务头子徐恩曾那里。徐恩曾是陈果
夫的表弟,有名的色中饿狼。叶吉卿便主动献身,李士群很快就被放了出来。
可是后来李士群就一直不再受重用了。抗战爆发后,李士群认为机会来临,决
心充当汉奸,趁着调往湖南之际,取道广西、云南、经河内逃到香港,然后来到了
上海。在拜见过日本大使馆书记官清水董三之后,李士群就正式成为日本侵略者的
鹰犬了。
在中统里面,李士群本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现在要他来对付国民党特工,
谈何容易?不过李士群生就一身泼皮无赖的狠劲韧劲,他也不因此而气馁。
当务之急,是先找个房子,好站稳脚跟。
他的心腹张鲁在上海滩转了好几天,回来禀报说:“大西路六十七号有座空房
子,再好不过了。房子对面是一条十几开间的围墙,西邻是谢籁初,他和日本人做
买卖;东面是美国兵营。老蒋的特务就是三头六臂,也不敢来这儿逞能。”
“好。这是一块宝地,咱们就指着它发家吧。”李士群乐呵呵地说。
住房选定之后,他们在这栋房子朝马路的楼梯处设了个瞭望哨。对面围墙虽然
开阔,却也不得不防。
六十七号的车库大门整天开着,里面停着一辆半新不旧的轿车,车夫整天不是
在那里擦车,就是在那里抽烟聊天,目的是表明这一家的主人终日在家。实际上,
李士群出门都是坐出租汽车。
李士群常常得意地对张鲁和妻子叶吉卿说:“咱不防点不行。人家坐的是‘保
险汽车’,咱们住的可是‘保险房子’。”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拉鬼上门,扩充局面了。
李士群很快就找到了中统上海区情报员唐惠民、国民党中宣部驻沪特派员章正
范和国民党上海特别市党部的刘公坦。
一天,李士群把章正范和刘公坦请来吃饭。酒足饭饱之后,他突然拿出一叠钞
票,往桌上一掼,道:
“不瞒各位,我现在是替皇军做事。日本大使馆的清水书记官对二位闻名已久,
早就想和两位交个朋友。这是五百元,大家先收下。”
章正范、刘公坦大眼对小眼,呆住了。毕竟五百元太吸引人,他们终于抓起钞
票,塞进口袋。
“太好了,大家以后都是一条线上的了。请两位在收据上先签个字,免得日本
人说我贪污。”
说着,李士群拿出三张字据,其中一张唐惠民已经签过了。
章、刘二人又是面面相觑,想不到这小子还有这么一手。不过事已至此,还是
签吧。
李士群收起字据,又道:“二位,现在还有件事情要麻烦。我要请你们帮我引
荐一下汪曼云先生。”
汪曼云是杜月笙的徒弟,在上海滩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他的关系可以直通戴
笠乃至陈果夫、陈立夫等中央大员,此刻,他的隐蔽身份是国民党上海特别市党部
的工作人员。
李士群的算盘打得叮当响,他知道自己人小位卑,要想混出名堂,就得攀个高
枝。汪曼云实是最佳人选:一来汪曼云是青帮中人,在上海不靠帮会根本立不住脚,
二来他和军统关系不错,自己正可惜此接近军统。
章正范、刘公坦等人奉命前去接触汪曼云,没想到汪漫云毫不忸怩作态。
汪曼云说道:“太好了,他不来找我,我也要找他。”
原来汪曼云在上海潜伏,天天提心吊胆,寝食难安,正怕有一天被日本人抓走
干掉呢。
章正范带着汪曼云来到大西路六十七号,李士群直截了当他说:“我现在是日
本特务机关的人,要想抓住你,易如反掌。可我根本不会动你一根毫毛,相反,我
对你十分尊重,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汪曼云大为安慰,又问:“那如果日本人抓走我呢?”
李士群道:“那没关系。你叫他们去找清水书记官,或者来找我,包你平安无
事。”
说罢,又从怀中拿出一个纸包来,“汪先生,初次见面,不成敬意。这点小意
思,请您收下。”
汪曼云打开纸包一看,整整一千元,不由得两眼放光。他半推半就地收下,又
在收据上签上了他的大名。
李士群接近汪曼云,无非是想和上海帮会发生关系。没过几天,他又有了一个
绝妙的机会。
一天,清水董三把李士群找了去,拿给他一份厚厚的材料,说道:“李,这份
材料很重要,你好好看看。”
李士群一看,只见题目叫《杜月笙在上海的势力》,是杜月笙的一个亲信弟子
张师石写的。里面的内容详尽之极,从杜月笙的生辰八字,直到杜月笙在上海各个
角落的触须,无不讲的清清楚楚。而对杜月笙与黄金荣、虞洽卿、张啸林、杨虎、
陈群等人的关系,写得更为详尽;杜月笙的“斧头党”、“大小八股党”以及各行
各业徒子徒孙的名单,也都清楚列出。甚至他有几个贴身亲随、多少金屋藏娇也一
个不漏,开列在案。
李士群匆匆看完,如获至宝。
清水说道:“李,你要好好地利用它,帮助你在上海站稳脚根。大日本帝国会
尽一切力量帮助你的。”
“哈依。”李士群一个九十度的鞠躬。
回到六十七号,李士群赶紧打电话把汪曼云请来。
“杜老板对老张不错,老张居然卖师求荣。简直是狼心狗肺,败类!畜牲!看,
他把杜老板的底给全端出来了。”李士群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汪曼云看过材料,一股凉气从心底冒上来:“日本人要是按图索骥,杜老板辛
辛苦苦几十年的家当,不就会毁于一旦?”好半天,他才嗫嚅着说道:
“士群兄,你看如何?”
李士群道:“我对杜老板仰慕已久,怎么能看着他倒霉呢?这样吧,曼云兄,
你亲自到香港去一趟,面见杜先生,让他有个提防。”
汪漫云又道:“那,这材料能不能让我重抄一份?”
李士群早就有准备:“材料太厚,重抄还不知道要抄到哪一天呢,你干脆把这
份拿走得了。不过,这上面有日本人的签字,你可一定得还给我。”
“士群兄,你对我们真是恩重如山!”汪曼云道,“我汪曼云今后惟你是从。”
汪曼云立刻动身,飞往香港。杜月笙看过原件,叫他的两个心腹躲在房中整整
抄了两天才抄完。汪曼云特意向杜月笙大赞李士群:“此人年轻有为,对先生十分
佩服,一向想投到先生门下,只是没有机会。这次也是他的一片孝心。”
杜月笙点点头:“说的也是,他既有情,我也不会不义。曼云,你替我谢谢他。
以后他要是有事找我,只管说。”
汪曼云买了一支透明金质挂表和两套英国呢绒西服,回到上海,送给李士群,
并转达了杜月笙的谢意。
从此,李士群在上海站稳了脚跟。
【6】汉奸们的卖国三策
李士群虽然已经占山为王,但他深知自己资格太浅,在军统和中统方面的号召
力不够,拉不起多少人马,干不了大事情。
“怎么办?”李士群常常自问。
叶吉卿见李士群愁眉苦脸的样子,便问:“士群,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
李士群把自己的难处告诉她。
“哟,我以为天要塌下来呢,把你愁成这样!”叶吉卿撇嘴说。
李士群知道自己老婆常多奇计,连忙说道:“好太太,你帮我想个办法吧!”
叶吉卿点燃一枝烟,姿态优雅地抽了一口,道:“你难道不能请一尊‘神’出
面撑起场面吗?咱们不必要名义,可以让他做名义上的上级,咱们只要能在底下捞
钱、有权力就行了。”
李士群恍然大悟道:“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好太太,你真是女中诸葛!
我就去请丁默邨这尊神吧。”
李士群马上派翦建午去昆明请丁默邨。翦建午,湖南人,也是中统特务,与丁
默邨是同行加同乡,交情很好。
此时的丁默邨正在昆明养病。1938 年,丁默邨奉命“招待”共产党的大叛徒
张国焘,招来戴笠的妒忌。于是戴笠向蒋介石密告,说丁不仅贪污公款,而且还有
“通匪”的嫌疑。这一下对丁默邨打击极大,他被免去一切职务,只留下“少将”
的空头衔。牢骚满怀的丁默邨便借口养病,溜到昆明。
翦建午见到丁默邨后,将李士群请他去做上级的意思委婉地说明了。正在落魄
的丁默邨闻言大喜,当即束装上道,来到上海。
李士群、汪曼云设宴为丁默邨洗尘。一脸烟容、骨瘦如柴的丁默邨穿着不合体
的西装,故作正经地说:“共产党在大后方高喊抗日,其实,人人都能看到,抗日
只会亡国。因此,立夫先生这一次派我来做个开路先锋,看有没有其他救国的好方
法。各位必须严格保守秘密,要是让共产党知道了,事情就不好办了。还请各位原
谅,这是一条纪律,人人都需遵守。”
众人心里暗笑:明明是受戴笠排挤逃出来的,哪里是什么陈立夫派来的?
李士群忍耐不住,站起来激动地说:“我李士群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死心塌
地要当汉奸!我是诚心请处座来当上级领导我们的,请处座不必遮遮掩掩!”
一番话说得众人目瞪口呆。丁默邨十分尴尬,不知说什么好。
李士群拿出一叠钞票,一把手抢,掼到桌上:“处座如看得起士群,就请收下
薄礼,大家一起干;如确是陈立夫委派来的,那我是个汉奸,手枪就在桌子上,请
处座一枪结果我这个汉奸的狗命!请处座二者挑一!”
丁默邨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老弟何必这么激动呢?万事可以商量嘛。
我此来如果不下水,来干什么?只是……”
李士群一拍胸脯:“处座不必顾虑,当着大家的面,士群有言在先:以后处座
坐第一把交椅,任何名义都以处座为第一,士群追随于后!”
至此,这桩交易才真正达成。
1939 年的春节刚刚过去,丁默邨、李士群卖国心切,就由清水董三陪同,拜
会了日本驻华大特务土肥原贤二中将。在座的还有土肥原的助手晴气庆胤中佐。 土肥原久负威名,但在上海搞特工,只发动了一些流氓瘪三。连一个中统或军
统人员也未抓到,自感有失体面。此时听说两名“中统大员”投上门来,不禁大喜。
丁默邨、李士群满面谀笑:“中将阁下是特工老前辈,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土肥原对丁、李很是热情:“特工有一句格言:‘堡垒要从内部攻破。’二位
先生知道重庆的地下组织及其弱点,对上海的工作一定有高见。”
丁默邨赶紧讨好说:“高见不敢当,不过我有上中下三策。”
土肥原大感兴趣:“请丁先生说来听听。”
丁默邨清清嗓子,将他和李士群商量好的“三策”说出来:“下策是由我们开
张名单给您,全部抓光,一律枪毙;中策是请在香港的杜月笙出面调停,咱们与重
庆方面互不侵犯,只搞情报不杀人。”
“请问上策如何?”土肥原听得津津有味。
“上策是成立一支规模较大的特工部队,以毒攻毒,将中统、军统在上海的地
下组织一网打尽,为我所用!”
土肥原沉思有顷,说:“这是帝国陆军的一件大事,我看就取上策吧。”
李士群看看已是到了“火到猪头烂”的时候了,就接过丁默邨的话说:
“现在要做的是,中将阁下出钱出枪,并要对租界当局施加压力。至于情报和
人员,我和丁兄包了,日本方面尽可放心。”
这涉及到日本陆军的对华政策,不是小事。土肥原不敢马上做主答应:
“计划极好,我极为佩服。不过,你们能否提供一份有价值的情报作为证明,
让我向东京军部请示?”
丁默邨、李士群早有准备,二人马上将厚厚一叠的《上海抗日团体一览表》献
上。
《上海抗日团体一览表》中把一切都写得清清楚楚,诸如共产党的抗日救国会、
国民党上海地下特别市党部、青年抗日会、妇女抗日会、人民阵线、别动军司令部、
“蓝衣社”、三民主义青年团的负责人姓名、特征、住址、各团体的经费来源,都
注得明明白白。
土肥原一看大喜:“二位先生办事效率真高。”
了默邨满脸放光。李士群也很兴奋,索性进一步表表忠心:“我愿把我的亲生
儿子送到日本去做人质!”
土肥原笑笑:“李,你何必如此,没有必要吧?”
丁默邨横了李士群一眼。
李士群尴尬地说:“那是为了表示我和重庆对抗到底的决心。”
丁默邨又提出一个问题:南京维新政府所打的五色旗在中国人心目中没有号召
力,只能骗一些在北洋军阀里混过的老头子。中国人相信的是孙中山和青天白日满
地红旗。丁默邨、李士群不愿与南京维新政府发生任何关系。
土肥原对此不能决定。他当即命令晴气庆胤携带材料飞往东京请示。
陆军省军务课课长影佐祯昭大佐接待了晴气。他专门负责做汪精卫的工作。听
完报告,影佐十分高兴:“汪精卫快要脱离重庆了,他到上海就有人保护了,真是
一举两得!”
影佐将这份计划列入到整个“汪工作”中去了。
1939 年3 月,日本大本营参谋总长根据影佐的“汪工作”报告,下达了《援
助丁默邨一派特务工作的训令》。
土肥原接令,结束“土肥原机关”准备回国。离开之前,土肥原在“重光堂”
设宴与丁默邨、李士群、叶吉卿话别,晴气作陪。
土肥原干笑两声:“今后的上海就交给你们几位了,好自为之吧。我走后,影
佐祯昭大佐马上就来,他是负责‘汪工作’的。你们要先筹备好特务机关的一切,
待汪精卫到上海后,便与他合流。”
众人齐声应道:“是!中将阁下。”
土肥原的训令中对丁默邨有如下要求:(1 )制止在租界进行的反日活动,但
注意不要和工部局发生摩擦;(2 )不得逮捕和日方有关系的中国人;(3 )
和汪兆铭的和平运动合流;(4 )每月给予丁经费三十万元,并给予手枪五百
支、子弹五万发,炸药五百公斤。
晴气庆胤选择了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丁默邨、李士群率领手下搬了进去。
七十六号原来是国民党将领陈调元的花园洋房,上海沦陷后即被日寇没收。陈
调元曾任山东省主席,搜刮民财无数,建成了豪华、宽大、气派的七十六号洋房,
现在倒便宜了丁、李二人。
由于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上海一直存在着租界。日本、法国、英国等国的
祖界相互分割,中国的一些抗日团体和人士便以英法租界为基地,开展抗日活动。
沪西极司菲尔路是英帝国主义越出租界强行修筑的,因此马路中间的治安由租界的
捕房管,两边则由中国警察局管。谁要是在马路中间作了案,只要逃入弄堂,租界
巡捕便束手无策了;同样地,在马路两边犯了案,只要逃入马路中间,便可逍遥法
外。
丁默邨、李士群搬进七十六号,占尽了地利之便。他们将七十六号作了精心的
安排,架设了机关枪,设立了优待室、刑讯室等。在网罗了一帮流氓恶棍后,便择
吉日开张了。上海人从此就把七十六号叫做“沪西歹土”。“歹土”者,坏地方之
谓也。
七十六号开张不久,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活像一座铁塔金刚的人物前来
拜见李士群。
李士群又惊又喜:“成德兄,你怎么来了?”
来者是中统上海潜伏组的负责人苏成德,他与李士群是在莫斯科留学时的同学。
因为嫌上司给的钱少,于是决心投靠李士群。
苏成德回答道:“抗战是抗不下去了,老板又不肯给钱,我这个组长没法当,
就前来投靠士群兄了。从此后,成德愿受差遣,做一番事业。”
李士群大喜:“欢迎!欢迎!”
苏成德当即将中统上海潜伏组的名单交了出来。丁默邨、李士群马上带领手下
捕人,把四十多人全部抓获。这些人被抓后,又马上仿效苏成德,全部投降了李士
群。七十六号顿时势力大盛。
王天木被调到北平后,满腹牢骚,愤愤不平。他只身去北平赴任,家眷仍然留
在上海。
王天木赴任北平后,仍经常往来于北平、天津和上海之间。他在这些地方朋友
很多,因此吃喝嫖赌,很是逍遥快活。
大上海的炎热已经渐消,正是寻欢作乐的好时候。王天木从北平来到上海,玩
了十来天。
陈明楚、马河图等人一直陪着王天木,出入酒店、赌场和舞厅。这一天,三人
从一家酒店喝得醉醺醺地走了出来。
陈明楚关切地说:“王大哥,我先送你回家吧。”
“不用!”王天木推开他,嘟嘟囔囔地说。“老子独来独往惯了。谁敢寻老子
的霉头?”
陈明楚意味深长地说:“要提防赵理君打黑枪啊!”王天木不屑地哼了一声:
“他敢!老子就是送上门去,他也不敢动老子一根毫毛。”
王天木告别二人,哼着小曲跌跌撞撞地往家里走。
此时已经是深夜,星河寥落,四周无人,这是一条小弄堂,居民都已入睡,黑
乎乎地一片。
王天木扶着墙,慢慢走着。
突然,在这极度的寂静中,王天木听到一声轻微的“咔嗒”声。这是打开快慢
机保险的声音。
王天木凭直觉得知,暗中已经有枪口对准了他的后背。王天木汗毛直竖,顺势
往前扑倒。
“砰!”
一颗子弹呼啸着,擦着他的头发飞过。
王天木惊出了一身冷汗。在这一瞬间,他的潜能充分发挥了出来。他一翻身,
拔出快慢机,仰躺着向弄堂口射去。弄堂口回了几枪,就不响了。
王天木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提着快慢机,飞也似地掠向弄堂口。
两条人影掠向另一条弄堂。
王天木呆在原地。从背影上,他已看出那两人是赵理君和李阿大!
第二天,王天木心有余悸地来见陈明楚。他破口大骂:“赵理君这畜牲,居然
真敢打老子的黑枪!”
陈明楚假作不信:“真有此事?”
“我难道还骗你?”王天木把昨天晚上的事说了一遍。陈明楚叹了口气:
“我早料到会有此事。”
王天木睁大了眼睛:“为什么?难道还有什么背后文章?”陈明楚拍拍王天木
的肩膀:“王大哥,你真的以为这是你和赵理君的私人恩怨?错了!呶,这是我从
赵理君那儿偷来的戴老板的手令,你看看吧。”
王天木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处决王天木!戴笠。”正是戴笠的手迹。
王天木脸胀得通红:“为什么?为什么?”
陈明楚幽幽地说:“上个月日本宪兵会同公共租界警务处搜查上海区十四个内
勤单位。虽然没抓到人,但赵理君乘机向戴老板打了报告,说你来往于北乎、上海,
这件事就是你告的密。戴老板就下了这道命令。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赵理君实
在是欺人太甚了。”
王天木仰天狂笑:“好!戴笠不仁,休怪我王天木不义!”
陈明楚问:“你打算如何?”
王天木冷笑:“戴笠偏听偏信,我不能再给他卖命了。他逼我到这一步,我只
有学苏成德,去投靠李士群了!”
陈明楚一拍胸脯:“好!王大哥此话正合我意。我也受够了赵理君那杀才的气,
咱们一起上梁山吧!”
当下两人商量停当,便率领马河图等部下,来到七十六号。
李士群见四大杀手之一的王天木来投,顿时喜出望外:“天木兄真是明智之极!
士群欢迎之至!”
王天木打个哈哈:“戴笠不仁,我只有追随李先生干一番事业了。天木不才,
有一点小礼物献上,这是军统天津站的名单。”
王天木恭敬而得意地递给李士群一叠材料。李士群略一翻看,更是欣喜若狂:
“天木兄刚进门就立此大功,以后更要倚重你了!”
王天木微微一笑,心想:北平站、天津站、青岛站的情况我都了如指掌。
为了不过于得罪戴笠,只献出一个天津站,就把你李士群乐的!
从此,王天木、陈明楚等人成了七十六号的人。
王天木对于才华出众的刘戈青始终不能忘怀,他自信与刘的感情很深,就写了
一封信给刘戈青:
“兄于15 日被赵理君暗杀未中,查系老板命令,此乃太无天理是非,遂于翌
日开始自由行动,弟见信速返……”
在香港的刘戈青见信大惊,他知道事关重大,便马上来见香港站站长王新衡。
“王大哥,这里有一封王天木的来信,事关重大,请你马上转交给戴老板。”
王新衡看完信,脸色陡变:“王天木投了敌?!这事太大了。他和戴老板情同
兄弟,如何竟出此下策?转信恐怕大慢,先发电报报告戴老板吧。”
戴笠接到电报,大惊失色!王天木掌握的军统情况太多了,戴笠怕他的投敌会
给军统带来致命的打击。
“去叫吴安之来。”戴笠烦躁地踱着步,吩咐秘书。
吴安之不一会儿便来到戴笠办公室。
戴笠开口就说:“王天木投敌了!”
“啊!”吴安之大吃一惊。
戴笠脸色铁青:“他还想拉刘戈青一起投敌,香港站已有了报告。”
吴安之似乎还未从惊讶中清醒过来:“太不可思议了!”
戴笠自己却明白完全是他的命令才逼叛了王天木,可是他此时已无法后悔了。
他命令吴安之:“为今之计,只有你速去上海。一面调回赵理君,一面劝说王天木。
我写封信,你带给他。你和他有老交情,他也许会听你的。”
吴安之应道:“是!”
戴笠写了一封信,当即委派吴安之为直属行动员,派他持信前去上海。
不几天,吴安之到了上海,首先去找赵理君。
赵理君这几天正被王天木指引的七十六号杀手逼得东躲西逃。见了吴安之,他
的脸上犹带惊惶之色。
吴安之对他说:“戴老板命令你回重庆,另任他职。上海区的事务由书记郑修
元暂理。”
赵理君脸上的横肉一跳一跳,他目露凶光,狠狠地说:“我不离开上海!
王天木这王八羔子,天天带着李士群的杀手追杀我。不干掉他,我实在出不了
这口怨气!”
吴安之摊摊手:“这是戴老板的命令,实在没有办法,我劝你最好还是暂避风
头。至于王天木,自有其他人对付他。”
赵理君无奈地说:“唉,便宜了这王八羔子!”
赵理君遵戴笠之令回到重庆,随即被戴笠委任为第三处行动科上校科长。
赵理君离开上海后,吴安之即派人与王天木约了个时间,持着戴笠的信,在一
家小酒店与王天木见了面。
王天木见到吴安之,微觉尴尬:“安之兄,你来了。”
吴安之因重任在身,便单刀直入地说道“我是奉戴老板的命令来劝你回头的。”
说罢,把戴笠的信递给了王天木。
王天木撕开信封,取出信一字一字看了。他的脸色铁青。
吴安之一边观察王天木的表情一边说:“天木兄,你英雄一世,何必做汉奸呢?
只要你回头,戴老板可以一切既往不咎!”
王天木冷笑道:“安之兄,个中曲折你有所不知,我是被逼得没法才走这条路
的。戴老板偏听偏信,一味偏袒赵理君,居然派他来暗杀我。我总不能不要小命吧?
不投李士群又有什么办法?”
吴安之心中也暗暗理怨戴笠处事不公,但又不得不为戴笠辩解:“戴老板是一
时糊涂。你和他多年交情,难道不能原谅他一次?”
“哼,我倒肯原谅他,”王天木根本听不进吴安之的话,“只怕他不肯放过我!
请你转告戴老板,我王天木一身投敌,只带了几个亲信部下,北平区、天津站、青
岛站我都没有交出去。我是有情有义的,也希望他留个见面的余地。”
说了半天,王天木滴水不入。吴安之站起来拱拱手:“既然如此,小弟就告辞
了。你的话我都会转告戴老板的。”
看着吴安之的身影消失在店门口,王天木怔了半晌。他说没有交出军统的情况,
只是撒个谎,李士群都已经把天津站的情报交上去了,天津站此刻也许正面临着灭
顶之灾呢。
王天木明白,自己已和戴笠结定了冤家。他的眼前浮现出戴笠那张阴沉的马脸,
他似乎看到了戴笠那血红的眼睛。
王天木仰脖灌下一盅酒,他打了个寒颤,赶紧起身回七十六号。
他的身影渐去渐远。风卷起深秋的落叶,在他的身后狂舞。
【1】蒋介石骂娘,汪精卫哀叹
1938 年冬。日本帝国主义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已经一年有余了。
情况并不象小日本当初所预料的那样:“三个月之内灭亡中国。”日本人遭到
了强有力的抵抗,他们在中国战场上连连受挫。
日本人着急了,他们耍了一个手腕,在政治上进行诱降,近卫文磨两次发表了
对华声明。
这一着还真有效,真有人上钩了。
此人就是汪精卫。
历史就是这么反复无常,它可以将一个人推至顶峰,又可以毫不留情地将他摔
到谷底。
汪精卫绝非等闲之辈,他年轻时颇有革命抱负。为推翻清王朝统治,他谋刺摄
政王,不惜铤而走险,搏浪一击。写下了“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豪迈诗句。继而又投身辛亥革命,追随孙中山,
甘洒一腔热血。
但是,汪精卫注定不能成为民族英雄,他只是个每时每刻都冲动着“领袖欲”
的政客。
汪精卫与蒋介石是国民党政坛上的宿敌。孙中山逝世之后,汪精卫一直梦想着
摆脱蒋介石的控制,单独掌握一个政权。
他一度成为国民党的领袖。但是汪精卫却决心与革命为敌,1927 年他继蒋介
石之后发动“七·一五”反革命政变,大肆屠杀共产党人。随后他和蒋介石争权夺
利,几次组织反蒋活动,但每次都归于失败。1935 年,蒋汪合流,蒋介石主军,
汪精卫抓党,汪精卫成为国民党的副总裁和国民政府副主席。抗日战争开始后,国
民党政权一度积极抗战,但汪精卫却极力反对抗战,主张投降。他带头组织了“低
调俱乐部”,他和陈公博、周佛海等人散布“抗战必亡国”的论调,遭到中国共产
党和全国人民的痛斥。但汪精卫决意在投降的道路上走下去,不借卖身投靠日本侵
略者。
历史留给后人的,是几许沉重,几许悲慨。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假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
古人的诗句可为汪精卫一生作很好的评价。
1938 年12 月19 日,昆明。
北方的此时,早已是朔风凛冽,而春城昆明却依然是暖意融融。
昆明机场,一架欧亚航空公司的飞机就要起飞了。
飞机周围警戒十分森严。看得出来,这是某高层人物的专机。
一辆黑色轿车急速驶来,从车里下来几个人。其中一人身披黑色风衣,戴着墨
镜。看上去风度极佳。
他就是汪精卫。
汪精卫匆匆登上了飞机。随行的陈璧君、曾仲鸣紧跟其后。
机舱门立刻关上了。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一段时间后,冲入云霄,向南飞去。
此时的汪精卫,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摘下眼镜,长嘘一声。 陈壁君将一杯咖啡轻轻地放在汪精卫的面前。
昨天,也就是18 日,汪精卫躲开蒋介石的监视,离开了“陪都”重庆,飞到
了昆明。在昆明停留二十个小时后,他就上了这架专机,现在,他是要飞往越南河
内。
汪精卫双眉紧锁,他不才不在乎别人骂他汉奸,抱定“笑骂由人笑骂,好官我
自为之”的宗旨。他微闭着双眼,想着日本人所许诺给他的好处,嘴角不由露出了
一丝微笑。
他抬眼望着窗外,飞机已到了高空,昆明就在下面,一片郁郁葱葱。他心中不
由很是遗憾。此行匆忙,竟顾不上观赏一下春城的美景。
飞机到了河内,汪精卫带着老婆和亲信,住进了日本人安排的临时住所。
20 日,日本方面得到了汪精卫已到河内的消息。
23 日,日本首相近卫发表了第三次对华声明。
主子的招降书一发表,汪精卫立即做出响应。
29 日,香港《华南日报》公开发表了致蒋介石和国民党中央执监委员的“艳
电”。
这就是中国历史上臭名昭著的汪精卫公开投日的宣言书。一时之间,舆论哗然。
蒋介石大为光火,他紧急召集了国民党中央委员会。会议决定:永远开除汪精
卫的党籍,撤消其一切职务,并下令“严缉惩办汉奸”。
蒋介石还有点不甘心。汪精卫就这么跑了,他的脸上犹如挨了一记耳光。
最好是能把他劝回来,以全国民政府之“隆誉”,自己的面子也可以挽回来。
于是乎,汪精卫过去的心腹谷正鼎,带着蒋介石给汪精卫、陈璧君、曾仲鸣的
三张出国护照和五十万元巨款秘密来到了河内。高朗街汪精卫的住宅内,谷正鼎正
在拐弯抹角地劝说汪精卫。其实谷正鼎一踏进房门,汪精卫便知道了他的来意,心
里一阵厌烦,连杯水都没有给谷正鼎倒。
谷正鼎倒不在意,他陪着笑说:“汪主席,委员长说了,你们可以到欧洲去作
长期旅行,钱和护照都在这里。”
汪精卫冷冷地哼了一声说:“前几年他几次暗中整我,把我赶到国外去,我每
次不都从外边回来了吗?去来何尝得到过他的什么护照?至于钱,我也用不着他的。”
谷正鼎碰了个钉子,脸上讪讪的。他勉强笑着说:“委员长说了,对日本的和、
战问题,大家还可以商量,汪主席要是对国事发表主张,那就写写文章,发发电报,
委员长任何时候都很欢迎的。”
汪精卫闭着眼睛,将头靠在沙发上,似乎是睡着了。
谷正鼎知道他是在装样子,于是接着说:“委员长说了,只要汪主席不再重新
组织政府,一切都好说。大家以后还可以合作。”
汪精卫猛地睁开眼睛,冷笑一声:“你以前也跟过我。我这么多年来老是受他
控制,你不知道吗?”
谷正鼎无言以对。
汪精卫一直想单独掌握政权,如今好不容易得来这样一个机会,他冒着杀身之
险才逃出重庆,如今又岂肯因为蒋介石特使的几句甜言蜜语就半途而废?
汪精卫越想越来气:“他今日又何必多此一举?我永远不会与他合作了!”
说完此话,汪精卫起身便走,竟把谷正鼎撂在那里坐冷板凳。谷正鼎也窝了一
肚子气。他愤然拿起钱和护照,摔门而去。
汪精卫望着谷正鼎的背影,火气消了一点。他的心中又升起另一种担忧。
他叹口气,对身边的陈璧君和曾仲鸣说:“我们今日之后,要多加小心。老蒋
要对我们采取行动了。”
汪精卫深知蒋之为人,他的估计不会有错。
果然,蒋介石听了谷正鼎的汇报后,知道这个局面已无法挽回。他决定对汪精
卫采取强硬手段——监视汪精卫的一切行动,并随时进行暗杀。
监视和刺杀汪精卫的任务理所当然落在了军统局的头上。
【2】军统杀手千里“大赶集”
1939 年1 月。
入夜,军统局天津站站长陈恭澍仍未安睡。他正在灯下译一个电报。
这是一封注明“十万火急”的电报,并且还注有“亲译”二字。
像这样的电报是少见的,陈恭澍不敢耽搁,连忙来到密室译电报。
“火速赴港待命。”
陈恭澍望着译出来的电文发了呆。这是戴笠亲自发来的电报。
赴港?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他由北到南穿过大半个中国到香港去待命?
并且从电文的口气中,陈恭澍估计戴老板也会到香港去。什么事能劳动戴老板
的大驾?
陈恭澍预感到这件事一定涉及到最高层。
昏黄的灯光照在陈恭澍脸上,他的表情十分复杂。他隐约觉得这又是一个棘手
的任务。
第二天,陈恭澍乘飞机直飞香港。
到香港的当日,陈恭澍才发现,与他一起奉命等待的还有戴的保镖王鲁翘。
又过了一日,戴笠秘密来到香港。
戴笠满脸严肃,不怒自威。陈恭澍心中满是疑团,但又不敢发问。
戴笠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恭澍,鲁翘,今天下午我们就直飞河内,这是校
长的命令。”
陈恭澍与王鲁翘都是大吃一惊,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的脸上都满是疑虑。
什么任务需要戴老板亲自出马?并且还是蒋校长的指示?
此时,陈恭澍倒是有些明白了:既然是去河内,应该与汪精卫有关吧。
陈恭澍期待地望着戴笠,等着他说出下文。
但是戴笠已经缄口不言了。他坐在阴影里,陈恭澍和王鲁翘也看不清他是什么
表情。
陈、王二人越发感到事态的严重性和任务的神秘性。
原来,汪精卫偷偷地跑了,蒋介石把戴笠找去一顿大骂,说他不中用,竟让汪
精卫在军统的眼皮底下溜走,蒋介石还给了戴笠几个耳光。戴笠向蒋介石保证,他
一定尽全力阻止汪精卫的活动,若汪精卫不听劝阻,便坚决实行“制裁”,完不成
任务,甘愿受军法处置。这才把蒋介石的火气消减了许多。蒋介石命令戴笠亲身去
河内实地查看,他想知道日本人和汪精卫下一步的行动计划。蒋介石很会算计,目
前抗战是迫于中共和全国人民的压力,他迟早是要和日本人议和的。但日本人声称
不以蒋介石为谈判对手,汪精卫又跳了出来,蒋介石能不着急吗?
当日下午,戴笠亲自带着陈恭澍、王鲁翘坐飞机直飞河内。
一路上,三人都默默地坐着,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陈恭澍满心难受,他几次憋不住想问一问,可最后还是强行忍住了。
在飞河内之前,戴笠早有安排,他已派方炳西先期到达河内,做好了相当的布
置。 一下飞机,天色已经擦黑了。戴笠看见了暮色之中的方炳西,就挥了挥手。方
炳西是开着一辆福特汽车来接三人的。
戴笠钻进汽车,笑着问:“炳西,你从哪儿弄的这么一辆车?”
方炳西见戴老板高兴,心中也很得意:“这是买的二手货。虽说旧了一点,机
件倒是蛮好。福特车呀,有一个优点,一启动马达,车子就能开动。
以后就全靠这辆老爷车开路了。”
陈恭澍和王鲁翘坐在后排,默默无语,两人一直在琢磨此行的任务。
方炳西开着车把三人带到了预先租好的房子里。
这是一幢两层的房子,格局不大,不引人注意。并且房子是在市区里较为僻静
的地方,如此一来,众人的活动就不会大显眼了。
戴笠对这个环境甚表满意。
这幢不起眼的房子就成了河内行动的总指挥部。
第二天一早,陈恭澍和王鲁翘刚刚起床,戴笠就来了,“恭澍、鲁翘,你们跟
着炳西出去熟悉一下情况。他来了十几天了,路也该熟了。”
陈恭澍与王鲁翘虽是如置身于云雾之中,但也不好多问什么。他们三人对此行
来河内的任务都还是不甚了了。但隐约已经感觉出来:肯定是与汪精卫有关。
方、陈、王三人出去了。
戴笠一个人开着福特车,绝尘而去。
一月的河内,依然是花香袭人,景色如画,然而陈恭澍等人却无心赏景。
他们行走在街道上,默默地将各处的特征记在心中。他们的职业是杀人,而与
鲜花美景无关。
在这个温暖的冬天,在这座异国的城市,一场震惊世界的暗杀正在酝酿之中。
三人返回住处时,戴笠还没有回来,谁也不知道戴老板干什么去了。
特工王的行事作风,就是这么特殊。
戴笠回来时,夜色已经很深了。
三人从戴笠的脸上什么也未看出来。戴老板要是不说,他们是绝不敢开口问的。
次日上午,戴笠又出去了。
陈恭澍等三人不敢留在家中“享清福”,他们仍然结伴而出,去熟悉情况。
傍晚六点,三人回到了住处。
出乎意料的是,戴老板已经回来了,并且拿了一瓶酒,在自斟自饮。
看得出来,戴笠的兴致很高。
三人也受了感染,心情轻松下来。
看到三人回来,戴笠笑道:“这两天情况熟悉得怎么样了?”
陈恭澍忙道:“戴先生,河内的主要街道我们都跑遍了。一些比较偏僻的地方
还没来得及去。”
戴笠啜了一口酒,笑着点点头:“很好。”
三人意识到戴笠要布置任务了,连忙坐下,等着戴笠开口。
戴笠放下酒杯,抬了抬眉毛,说道:“明早七点半,我就回重庆了。这里的事,
由恭澍负责处理,”
三人吓了一跳,等了半天,居然等到这么一句话。
陈恭澍不由忧心忡忡起来,吉鸿昌和石友三两案的失利,已经使他在戴老板面
前直不起腰杆来了,这里的事又交给他,万一办不成,如何有脸见戴笠呢?虽说戴
老板还没布置任务,但是他已经预感到,这次的任务说不定是他特工生涯中最重要
的。
戴笠郑重地说道:“我们这一次到河内来,为的是汪精卫!”
此话犹如一个闷雷,炸响在房间里。
陈恭澍等虽然早已猜到了,但是一经戴笠点破,三人还是骤然一阵紧张。
尤其是一望戴笠那种阴冷而严峻的目光,他们就越发如坐针毡了。
戴笠端起酒杯,从椅子上站起来,在房间里慢慢踱着步:“汪逆从重庆叛逃,
经昆明而至河内,又发表了臭名昭著的《艳电》,公然投敌,校长很是恼火。汪逆
不除,必留后患!”
说至此,戴笠从公文包中拿出一份剪报,递给陈恭澍。
陈恭澍一看,原来是汪精卫的艳电。电文他早已知晓,但当着戴老板的面,他
还是认真地又看了一遍。
接着,陈恭澍将剪报递给方炳西。
等三个人都看完了,戴笠才说:“目前,汪逆仍在不断地与日本方面接触。我
希望大家能够共同努力,发挥我们工作的效能,以不负校长对我们的期待。”
说到此处,戴笠盯了一眼陈恭澍,用缓慢而又略带警告的口气说道:“这是一
次难得的机会。大家不但要好好掌握,也应该做出好的表现。否则……”
话至此处,戴笠顿了一顿,又加重了口气:“连我自己也将死无葬身之地!”
说完,戴笠将手中的酒杯搁在了桌子上。酒杯与桌面相碰,发出了一声清脆的
响声。
陈恭澍却觉得这个小小的响声宛如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他知道,
戴笠的话如此不客气,是冲着他来的,是对他在平津工作不力的责备和告诫。他低
下头,不敢正视戴笠。
戴笠把目光从陈恭澍脸上收回来,接着说道:“希望大家能体会到这次任务的
特殊性。这不是件普普通通的工作,假如处置失当,就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甚至
功败垂成!”
陈恭澍默默点头,又看了看方炳西和王鲁翘,两人都是一脸的严肃。
戴笠起身又拿了三个酒杯,给每个人都斟满酒。
陈恭澍、方炳西和王鲁翘受宠若惊,连忙站起身,齐声道:“多谢戴老板。”
戴笠点点头,他一向都是恩威并施,这样下属才会对自己死心塌地。
戴笠举起酒杯:“大家先喝一杯,提一提精神。”
四人一仰头,喝完了杯中之酒。
此时早已过了吃晚饭的时间,可是四人谁也不觉着饿。人在神经极度兴奋的时
候,往往是寝食俱废的。
戴笠坐了下来,对此次任务做了具体的布置:“我回重庆之后,大家主要做两
方面的工作:第一,严密监视汪精卫的行动;第二,多方监视汪派分子的活动。”
陈恭澍等纷纷点头,将戴笠的话牢牢记在心中。
戴笠抬眼朝窗外望了一眼,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戴笠又道:“重庆来的电台和报务人员,日内就可赶到,电报马上就可接通。
我回去后,随时会有电报来,你们要经常和我保持联络。”
陈恭澍答应道:“戴先生放心。”
戴笠向陈恭澍报以期待的目光:“恭澍,希望你能尽心尽责,把这件工作主持
好。一般事务可由炳西去办,你无须分心。鲁翘的工作,看将来情况需要,由你来
分派。”
陈恭澍感激地点点头,戴老板此言一出,他的工作就好做多了,方炳西和王鲁
翘都会服从他的调度了。
戴笠站起身来:“就这样吧,大家也都累了,早点休息吧。”说到这儿,戴笠
又坐下来:“恭澍,你留一下。”
方炳西和王鲁翘上楼去了。
陈恭澍也有许多话要对戴笠说,戴老板留下他,正合他的心意。
戴笠点燃一支烟,悠闲地吐了一个烟圈儿。其实他的内心并没有如此悠闲。
陈恭澍见戴笠许久不说话,就开口问道:“戴先生,制裁汪逆的任务,除了刚
才所指示的那两点,还有什么要说明的?”
戴笠侧身望着陈恭澍,没有回答他。
陈恭澍又试探地问了一句:“我们几个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人手又不够,
是不是把天津的王文他们调来?”
戴笠将半截没抽完的烟在烟灰缸里拧灭。他轻咳一声,说道:“恭澍,这件任
务确实艰难。我知道你的难处。我回去之后,会立即抽调得力人手前来协助你,你
一切放心好了。”
陈恭澍稍稍宽慰了一些。
戴笠接着说道:“这两天我一直在外面跑,和此地的几个关系人碰过面,你以
后要多和他们联系。”
陈恭澍一听,方知戴笠这两天一直在为此事奔忙。他忙道:“戴先生行事周密,
令人敬佩。”
陈恭澍的恭维话让戴笠感觉特别舒服。他多次受蒋介石申斥,往往不露痕迹地
恭维蒋介石。他在叱骂下属时找到了心理平衡,听着下属的马屁话也觉着受用。戴
笠自诩精明过人,岂能不知陈恭澍的马屁拍得太露骨了,但他太需要部下的恭维了。
戴笠挥了挥手,以示谦逊之意。他说道:“今天我接触到一位对我们大有帮助
的人。他的地位非常特殊。我已经和他约妥,指定由你亲自和他联系。
万万记住,不能由第三者去找他。”
陈恭澍慎重地点点。
戴笠接着说:“这个人可以提供高级情报,也可以供给我们行动线索。
此人的作用实在是太大了。”
说到此处,戴笠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陈恭澍。
陈恭澍看了一眼名片:“这就是那个人?”
戴笠摇头道:“你先去找名片上这个人,他会给你引见的。”
陈恭澍心中暗暗嘀咕:果真是个身份特殊的人,见个面都如此麻烦。
戴笠又叮嘱道:“见了他,你们再约定以后如何联系。再有,你务必要留意,
他身份特殊,不会自认是我们的工作同志。你说话一定拿捏好分寸。”
陈恭澍将戴笠的嘱咐一一记在心头。
时间已是凌晨一点,戴笠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说道:“恭澍,一切都拜托你了。
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陈恭澍硬起头皮,大声答道:“戴先生放心!”
他望了望漆黑的夜色,心里实在是没有一点谱。
早上七点半,戴笠乘飞机返回重庆。
陈恭澍等三人望着直入云霄的飞机,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眼下,事情是一
点眉目也没有。
如何完成任务,三个人心中都很茫然,他们满腹心事地回到住所。
【3】月黑风高杀人夜,刺客初探高朗街
不几日,由戴笠调遣到河内的人员陆续到达,一些必须具备的器材也运到了。
首先到达河内的,是岑家焯和余乐醒。
岑家焯,广东人,黄埔三期毕业。
余乐醒是戴笠指定的河内行动的“参谋长”和“技术顾问”。岑、余二人另居
别所,建立了“河内行动”的第二个据点。接下来到达的是余鉴声、张逢义和唐英
杰。
余鉴声,杭州警校毕业。
张逢义,山东人,黄埔七期毕业。
唐英杰则和陈恭澍是老相识了。
紧接着,陈邦国、陈步云结伴而至。
这些得力助手的到来,使陈恭澍觉得底气足了起来。他心下暗自感激戴笠安排
周密。同时,他又甚是担忧:上峰对这个工作如此重视,如果万一完不成,他该如
何向戴老板交差呢?人员配备得差不多了,河内行动组组长陈恭澍旋即带领大家投
入工作。
要监视汪精卫,必须弄清楚他的下落。
陈恭澍犯了愁:从哪儿入手呢?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时,戴笠打来电报,催他多与那位特殊人物联络:“事无巨
细,均可酌情与之磋商。任何工作要求,亦无妨咨请办理。”
陈恭澍猛地一拍脑门,暗骂自己糊涂,竟然紧张得昏了头,忘了还有这么一个
人。
戴笠的电报,让他茅塞顿开。
凭着戴笠给他的那张名片,陈恭澍顺利地通过中间人见到了这位特殊人物:许
念曾。
初识许念曾,是在一个晴朗的午后。
未见许念曾之前,陈恭澍就听介绍人说过,许祖籍无锡,曾在欧美留过学,攻
读政治经济学。
一见面,陈恭澍不由得有些失望。面前这位许先生,五短身材,体形粗壮,鼻
梁上架着一副深度眼镜。这与陈恭澍所想象的潇洒干练颇具欧美名士风度的许念曾
一点都不相符。
陈恭澍暗想:这位许念曾到底有多大神通,值得戴老板如此倚重与信任?
转而一想,人不可貌相。这位许先生是平庸了点儿,谁看到他都不会将之与特
工、暗杀联系起来,而干这种事岂非正需要这种人?
如此一想,陈恭澍不由打消了对许念曾的成见。
事实上,这位许先生的确是神通广大。他虽不是闽粤人,在当地的华侨社会里,
却广受人们的尊重。他不仅和法国在河内的官员们颇有交往,而且与法国籍的警察
总监尤为熟稔。且不时举行酒会或舞会以增进感情。从上流社会到普通者百姓,都
有事求得着他。大事小事,总是能帮人解决。
陈恭澍打点起精神,伸手与许念曾的手相握,他笑着说:“戴先生临行前,交
代小弟来拜会许先生。日后还望许先生多多照顾。”许念曾一边让仆人给陈恭澍上
茶,一边说道:“你们初到河内,人生地不熟的,自是会遇到许多不便之处。我会
尽我所能协助你们的。” 陈恭澍微微一笑,他听得出许念曾的话中之话。许念曾说“你们”而不说“我
们”,显然是想表明立场。
陈恭澍能够理解,谁都不愿意惹火上身。况且戴笠也交代过这一点。
陈恭澍说道:“许先生想必已经知道我们的任务。小弟此番前来,就是想请许
先生设法查一下汪精卫一事的端倪。”
许念曾答应得很干脆:“这个容易,我问问他们就知道了。”
说至此,许念曾起身道:“陈先生慢慢用茶,我打个电话就来。”
陈恭澍忙欠了欠身:“有劳许先生了。”
陈恭澍心中甚是惊疑。汪精卫一事搞得自己焦头烂额,这位许先生却一副轻描
淡写的样子,可是又不象是开玩笑、说大话,难道他真有这么大的神通?
陈恭澍心不在焉地端起茶盅喝了一口。
许念曾就在与客厅相连的书房里打电话,陈恭澍侧着耳朵想听听说的是什么。
可是许念曾说的不是汉语,叽哩咕噜的,陈恭澍一句也听不懂。
陈恭澍索性不听了。他靠在沙发上,细细地琢磨这件事。
刚才许念曾说“问问他们就知道了”。这个“他们”是谁?难道是汪精卫左右
的人吗?
想到这儿,陈恭澍惊出一身冷汗,真是这样,岂不是打草惊蛇吗?
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照进客厅,陈恭澍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河内没有冬天。此时要是在北平和天津,肯定是滴水成冰了。
陈恭澍正在胡思乱想,许念曾忽然走了过来。
许念曾笑着说:“陈先生,劳您久等,真是不好意思。”
陈恭澍忙道:“许先生说哪里的话。”
许念曾又道:“刚才我给几个朋友打了电话,他们都知道汪精卫的消息。
眼下汪精卫正住在高朗街二十七号的花园洋房里。”
陈恭澍慌忙掏出纸笔,记录下来。
好在许念曾有意放慢了速度,陈恭澍听得极为清楚明白。
许念曾又道:“还有一个消息,汪精卫目前有离开河内之意,预备先到西贡,
再搭轮船转赴法国。我想这一点对你们来说比较重要。”
陈恭澍猛一激灵,心中暗呼万幸,要不是及时得到这个情报,让汪精卫溜了,
他可怎么向上峰交差呀!
陈恭澍吓出了一身冷汗。
许念曾看出陈恭澍的心思,忙道:“陈先生不必担心,到目前为止,汪精卫还
没有最后决定是走还是不走。”
陈恭澍擦擦额头的汗道;“多谢许先生!”
陈恭澍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此时他按捺不住,顾不得失札,开口问道:
“许先生刚才讲的朋友,不知都是谁?”
出乎陈恭澍预料,许念曾痛快地回答了,没有一丝勉强:“噢,他们都是一些
外国朋友,也有一些当地人。汪精卫在河内的活动,照规定是要向主管机关报告备
案的。我的朋友,就是这些机关的掌柜。”
说到这儿,许念曾不无得意地笑了。
陈恭澍恍然大悟。亏得有了许念曾,要是凭自己这些外乡人,得等到猴年马月
才能结识这些“掌柜”们呢?
许念曾忽道:“陈先生,对于你们的行动,我是全力协助,不过,这种协助只
限于幕后。陈先生明白我的意思吗?”
陈恭澍连连点头:“许先生放心,我们决不将许先生说出去。”
许念曾道:“如此多谢了。”
陈恭澍听出许念曾的话里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一般情况下不要直接找他,
免得来往次数多了,让别人起疑。
于是陈恭澍主动提出:“许先生,我想咱们的见面次数不宜太多,以免许先生
遇到不必要的麻烦。还是麻烦许先生找一个中间联络人,行事方便一些,也免得传
出闲言,让您名誉受损。”
许念曾心中暗赞陈恭澍是个明白人,他点头道:“这样也好。这件事就由我来
办,到时候我会介绍你们认识的。”
于是陈恭澍告辞而出。
不久,许念曾就给河内工作组介绍了一个人,作为双方之间的联络人。
此人名叫曾庆英,是个奉命唯谨的人。他的这种性格并没有给工作组带来什么
直接的好处,陈恭澍对他隐隐有些不满。但既然是许先生介绍来的,他也不便说什
么。
好在曾庆英又介绍了一个名叫魏春风的年轻人加入工作。魏春风只有二十来岁,
从小安南长大,通晓法文,还能说一口地道的安南土话。魏春风的女朋友阮小姐也
开始帮忙做事。
这一段时间工作开展得很顺利,情况大为改观。陈恭澍心中甚为得意,他觉得
河内工作组已由“山重水复疑无路”的窘境,进入“柳暗花明又一村”
的新天地了。
这一日,陈恭澍正与众人在他们的住所兼指挥所议事,魏春风忽然风风火火闯
了进来。
王鲁翘首先打趣道:“哟,活地图来了。”
众人都笑了。
魏春风自小在河内长大,对这个城市已是了如指掌,他加入河内工作组后,就
成为众人一刻也不可缺少的引道者,众人都叫他“活地图”。
魏春风没有心情说笑,他擦了一把汗,气喘吁吁地说:“我发现汪精卫的人订
了一张去昆明的机票。”
陈恭澍一听,顿觉迷惑不解,他看了一眼魏春风:“去昆明?就一张?”
魏春风点点头:“没错!”
陈恭澍又问:“什么时候的飞机?”
魏春风喝了一口水,答道:“明天早上七点。”
陈恭澍猛地一拍桌子:“今天晚上,夜探高朗街!”
是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这是一个阴沉沉的夜晚。
正是行动的好时候。
陈恭澍、方炳西、王鲁翘、魏春风四人收拾停当,驱车直奔高朗街二十七号。
这条路,他们已走了不知道有多少次了。
自从在许念曾处得知汪精卫的住址后,陈恭澍等就经常光顾这条街,对二十七
号这幢洋房的情况侦察得甚是详细。
汪精卫的住宅是一幢三层楼的西式房,正面临街,后面是个小院落,围有矮墙,
有后门,也有角门。临街的一面虽说有大门,但经常是紧闭的。这里离市区虽然不
远,但异常安静。这里是高级住宅区,常人的脚步是很少在这儿停留的。
福特车在距离汪宅约一百米的地方停下了。
陈恭澍熄了火,说道:“春风、鲁翘,你们两个进去看看动静,我和炳西在此
接应。”
魏春风、王鲁翘领命而去。
二人皆是一身黑衣,在黑魆魆的夜里,极不容易被发现。
二人动作麻利地翻过后院的矮墙,又穿过后院,来到寓所楼下。
一点动静也没有。
魏、王二人心下暗喜。
魏春风指着二楼朝街的一个房间道:“那间是汪精卫的会客室,卧室是三楼中
间的那间。”
王鲁翘估计了一下二楼阳台的高度,觉得可以攀上去。他悄声对魏春风说:
“你帮我一把,我上去看看。”
魏春风扶墙蹲下,王鲁翘向四周看了看,没什么动静。他紧了紧腰带,低声说
:“一会儿你到墙那边等我。”
说完,王鲁翘踩上魏春风的肩头。魏春风一用力,站起身来。
王鲁翘双手攀着阳台的边缘,提一口气,翻身上了二楼。魏春风退到右手墙边。
王鲁翘贴窗而立,他透过窗帘的缝隙向里望去。屋里亮着灯,却没有人。
王鲁翘正琢磨着跳进屋去看个究竟,只听得门声一响,两个人推门进来了。
王鲁翘急忙屏住呼吸,倾听室内谈话。他听得出二人之一是汪精卫,另一个人
却不知是谁。
王鲁翘大气也不敢出。只听汪精卫低声嘱咐那人道:“此去昆明,关系重大。
这封信一定要亲手交给龙主席本人。”那人应道,“汪先生放心,一切我都明白。”
接下来又是汪精卫的声音:“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回去歇息吧。明早我派车送
你到机场。”
那人道:“汪先生,那我就告辞了。”
门又是一响,二人走了出去。
王鲁翘连忙溜下阳台,找到魏春风。二人依旧翻场而出。陈恭澍、方炳西正于
后街巷口接应,看到二人返回,陈恭澍忙问:“怎么样?”
王鲁翘把方才的情形大略说了一遍,然后道:“咱们盯住那个人,把信给截下
来。”
过了一会儿,一人从高朗街二十七号的大门里走了出来。他先是警惕地往四周
看了看,然后叫了一辆三轮车,穿街而去。王鲁翘道:“你们先回去,这人就交给
我了。”
陈恭澍有些不放心:“你一个人行吗?”
王鲁翘胸有成竹地说:“没问题。”
他也叫了一辆三轮车,跟在那人后边。
陈恭澍等人回到指挥所,焦急地等待王鲁翘的归来。
约摸等了一个多小时,王鲁翘急匆匆地回来了。
陈恭澍快步迎上,问道:“搞到了?”
王鲁翘从怀里摸出一封密信,递给陈恭澍:“还真费了点儿事。我假装跟那小
子撞车,然后过去扶起他,向他赔不是。趁着两人站得近,我就这么顺手一摸,信
就到手了。”
王鲁翘得意地笑起来。
方炳西忙问:“他没发觉吧?”
王鲁翘笑道:“没有。要是回家发现信丢了,他还不得急死?”
陈恭澍顾不得听这些。他打开密信,细细地看起来。
此信是写给云南省主席龙云的。汪精卫想鼓动龙云脱离国民政府,拥护他在西
南成立政权。
信上正是汪精卫的笔迹:“……日本对弟,往来折冲,亦比较容易有效。
此弟三个月前不敢求之先生,而今日始求之先生。未知先生能有以应之否?
如先生予以肯定,则弟决然前来;如先生予以否定,则弟亦不能不谋他去。
盖日本以一再迁延,已有迫不及待之势。……。”
正在此时,电话铃忽然大响起来。众人都吓了一跳。
陈恭澍接起电话,原来是许念曾打来的。
深夜来电,自有不同寻常之事。
方炳西等放下信,都盯着陈恭澍。
陈恭澍面色严峻。电话那头的许念曾一直在说着,陈恭澍始终没开口。
许久,陈恭澍才道:“此事我一定火速上报戴先生。许先生费心了。”
放下电话,陈恭澍沉默不语。他盯着汪精卫那封信,眼里射出阴毒的光。
众人都询问似地望着陈恭澍。
又过了好一会儿,陈恭澍才一字一顿地说:“刚才许先生说,他从法国朋友那
里听说,汪精卫一直在与日本人接触。有两个日本军官在河内已经逗留很久了,汪
精卫跟他们密谈了好几次。”
众人一听,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这实在是一个非同小可的情报。
陈恭澍面色凝重,又说道:“密谈的内容虽不清楚,但看来日本人是想支持汪
精卫了。”
陈恭澍说完这些,又道:“这些情况,要即刻上报戴先生。”
众人不敢耽搁,立刻开始工作。
“嘀嘀,嘀嘀……”
电报穿越万水干山,将信息传到了重庆。
汪精卫与日本方面在河内的频繁接触,是一个十分徽妙的事情,蒋介石对此事
极为敏感,可他又实在不愿听到这个消息。它说明日本方面将正式承认汪精卫的地
位,扶植他出来组织政府。对他老蒋则置之不顾了。
事态的发展极为不妙。
他老蒋迫不得已站出来抗日了,可骨子里还是希望日本人能支持自己。
可是这个汪精卫跑出来捣乱,这不是拆他的台吗?
他下定决心,对汪精卫采取强压手段,让他永远消失在河内。
【4】初战失利:毒面包枉费心机
河内的行动,到了紧锣密鼓的阶段。
戴笠密令陈恭澍,随时作好行动准备。他又分别派人从国内秘密携带枪枝、弹
药及板斧、匕首等武器,前赴河内。
河内工作组现在已颇具规模,成员个个都是强手。只等上峰一声令下,他们就
开始行动。
这一日,一个名叫曹师昂的人携同他的法国妻子,来到了河内工作组指挥所。
他是受戴笠之托,专程给工作组送武器来的。
陈恭澍一听是戴老板亲自派来的,不由肃然起敬。他连忙毕恭毕敬地将曹师昂
及其夫人让到上座。
曹师昂刚一坐下,就让妻子从她的坤包里摸出一包东西,交给陈恭澍。
陈恭澍一看之下,不由大喜。包里是两枝美国造的左轮手枪和一盒子弹。
陈恭澍知道,这种手枪射程远,杀伤力大,在此次行动中是必不可少的。
曹师昂长出一口气,道:“陈先生知道,安南是法国属地,持有或使用武器的
人,一旦被法国人查出,不管是谁,一律判以重刑。我和她为了这包东西,一路上
提心吊胆,今天总算是交差了。”
陈恭澍心下不安,忙道:“有劳曹先生与夫人了。”
曹师昂的洋夫人用不太流利的中国话说:“要不是戴先生几次三番专程相托,
我们是不敢冒这个险的。”
陈恭澍连忙陪笑。
原来,曹师昂毕业于法国军事航空专业学校,曾在法国空军任职,贡献颇多,
眼下,他正担任着法国志愿军大队联络官。他驾驶法国制造的飞机与日军作过战。
由于曹师昂在法国有一段特殊经历,加之妻子又是巴黎人,所以任何法警也不
会对他们产生怀疑而检查他们的行李。因此,戴笠才费尽心机觅宝似的将曹师昂夫
妇请出来,托他们携带武器进入河内,基本上可以保证平安无事。
就在曹师昂携带武器至河内的第二天,重庆又来密电,通知河内工作组到河内
海防一个处所,领取三枝驳壳枪和子弹。
陈恭澍连忙亲自出马,开着福特车直奔海防的接头地点。
出乎陈恭澍意料,对方竟是一位长发披肩、秀色可餐的年轻小姐。她自称姓嵇,
从香港来。
武器也都齐备了。
陈恭澍深感戴笠行事周密。眼下,人手、武器俱备,就只等上峰一声令下了。
更令陈恭澍钦佩的是,戴笠替他们安排了两条路:用有声武器,或是用无声武
器。
有声武器已经送到手了,这就是曹师昂和嵇小姐带来的枪械。
而无声武器呢,就是“药”。不是火药炸药,而是致人死命的毒药。
余乐醒就是戴老板在河内布下的一个化学锦囊。
这一日,重庆来电:让河内工作组“有所行动”。
全体组员集中在指挥所里,商议此事。 这台戏是余乐醒唱的主角。
大家刚聚在一起,余乐醒就提出,要用毒攻。
王鲁翘有些不屑:“要杀就杀个痛快,真枪实弹地上。”
陈恭澍默不作声,他实在无法决断该用哪一种手段。余乐醒和王鲁翘的争论揭
开了他的旧痛:吉鸿昌一案,枪击失败;石友三一案,毒攻失败。哪一种手段都不
是万能的。
想起以往的失败,陈恭澍不觉愁绪万千。
陈恭澍正在沉思,忽听得余乐醒又道:“用毒攻我想也是戴老板的意思。
我在来此之前,戴老板就一再嘱咐我要帮你们做好这事儿。现在药品是现成的,
我们不妨试一试。”
余乐醒搬出“戴老板”,众人都无言以对。
王鲁翘不好再明言反对,但心里仍不以为然,他说道:“就是用药,也要想办
法把药送到他嘴里去呀。”
陈恭澍连忙出来打圆场:“鲁翘说得也有道理。这就要看我们有没有这个机会,
能不能制造这个机会。乐醒兄,你看呢?”
余乐醒“嗯”了一声,说不出什么来。用毒他是行家,可是在具体操作上面,
他就是外行了。
王鲁翘见余乐醒不象刚才那么风光了,心中稍稍平衡了一点,他心下暗自感激
陈恭澍,没让他在众人面前太丢份儿。
几个人中,惟有岑家焯始终一言不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众人散去后,陈恭澍留下了岑家焯,征求他的意见。
岑家焯摇摇头说:“这种事儿,要是没有内应,是很难做到的。可是要想从汪
家的仆从中找一个能合作的人,又绝无可能。这件事,我看恐怕是白费心机。”
陈恭澍忽又想起刺杀石友三时先鸿霞一事。他苦笑着摇摇头:“就是有了内应,
也不一定做得成啊。”
用毒这件事,陈恭澍也没忘了问一问许念曾。
许念曾倒是挺支持的:“我看这样做最好,不论结果成败,顶多只能引起一些
猜测,绝不致惹出太多麻烦。”
陈恭澍想想也是,他又迟疑地说:“可是没有机会不成啊。”
许念曾神秘地一笑,“这个机会嘛,我会替你们找的,你们先做好一切准备。”
陈恭澍点点头。他的心中稍觉宽慰。可是不知为什么,他觉得用毒攻胜算不是
太大。但这个想法他只有在心里琢磨,要是告诉别人,打消了士气,他这个行动组
长责任可就大了。
许念曾的反应对这个计划的实施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余乐醒干得更加兴致盎
然了。
为了坚定陈恭澍的信心,余乐醒总是不厌其烦地向他介绍各种药品的功用和性
能。
看着余乐醒说话时一脸郑重的样子,陈恭澍也不得不耐下心来听他讲,但在内
心深处,他对毒攻的成功率甚是怀疑。
机会终于来了。
这一日,许念曾打来了电话:“我刚才从朋友那儿听说,汪公馆在兆福面包房
订了一份面包,每天早晨店里的伙计会给他们送去。你们是不是可以在这上面动动
脑筋?
陈恭澍忙问,“这伙计是专给汪公馆送的吗?”
许念曾答道:“不是。还有很多其他订户。”
陈恭澍迅速地在脑海中将此事盘算了一下,继而问道:“我们怎么才能与这个
伙计搭上线呢?”
许念曾道:“你去找曾先生谈谈。他家里也在兆福面包房订了面包,他应该认
识这个伙计。”
陈恭澍心中猛地一喜,他似乎看见了一线曙光,驱散了他心中久已有之的对
“毒攻”所持的怀疑。
陈恭澍将此事告诉了余乐醒。
余乐醒乐不可支,他恨不能马上就将毒面包送到汪精卫的嘴里,好让自己在戴
老板面前露露脸。
余乐醒急道:“恭澍兄,那咱们就干吧。依我看,这条路一定行得通。”
陈恭澍对余乐醒的话不可置否。余乐醒虽是化学博士,但对于特工这一行,他
知道的确实不多。
陈恭澍想了一会儿,道:“眼下的关键问题是怎样才能把带毒的面包通过送面
包的伙计送到汪家去。”
余乐醒搔了搔头,他显然是不太懂这种具体操作的事。为了不显得过于“外行”,
他说道:“咱们收买那个伙计,如何?”陈恭澍一听此言,立刻摇头:“这可要仔
细斟酌了。一来收买的希望不大;再者即使是收买成功,事后有线索可查,那我们
的麻烦可就大了。”
余乐醒没了辙,他摊开双手,问道:“那怎么办呢?”陈恭澍压低了声音,神
秘地说道:“我们就来个掉包计。”余乐醒茫然地点点头。
陈恭澍依照许念曾所言,找到了曾庆英,问明面包店的所在,又详细询问了送
面包的那个伙计的长相。
曾庆英满口答应说,他会设法绊住那个伙计,好让陈恭澍等给面包“掉包”。
陈恭澍谢过曾庆英,又顺路在兆福面包房买了几块面包,带回去给余乐醒做实
验。
他开着福特车赶回“指挥所”,心中一直在琢磨上峰下达的这个任务。
接受任务已经有三个月了,事情虽然有了点眉目,但一直没有突破性的进展。
这次用毒攻,结果也很难预料。
陈恭澍想到此处,不由长叹一声。他注视着前方,这条路居然变得如此漫长,
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头。
陈恭澍模模糊糊地想到了天津的家,想到了妻子。
此刻的天津可能还没有春意吧?北方的春天总是来得那么晚。这几个月妻子怎
么样了?自己一个人在外,她一定又牵肠挂肚了。
陈恭澍猛地感觉到一种无奈。
回到“指挥所”,陈恭澍把面包交给了余乐醒。余乐醒拿出一瓶无色药水,用
注射器吸了一点,慢慢地注入面包里。
余乐醒一边注射,一边紧紧地盯住那块面包,若有所思。
陈恭澍也很紧张。他一会儿看看面包,一会儿又看看余乐醒的表情。
余乐醒的眉头微微皱着,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只见过了一会儿,余乐醒才说:“我去切开,看里面有什么变化。”
余乐醒拿着面包到房间那头去了。
陈恭澍按捺不住,对余乐醒说:“我再来试一个。”
余乐醒道,“你小心。这种药水剧毒无比,千万不能溅到身上,以防发生意外。”
陈恭澍拿起余乐醒用过的注射器,吸了一点药水。
毕竟是个生手,陈恭澍笨手笨脚地一下把针头滑偏了。药水没注进针管,却反
射了回来。
可能是心理作用,陈恭澍感到脸上溅了药水。
他吓得慌忙丢下针管,冲到洗手间,扭开水龙头,一个劲地猛冲。
虽然干的是不怕死的工作,但真正到了性命交关的时候,还是禁不住紧张失态。
陈恭澍照了照镜子,他看见自己脸上水淋淋的,却并无异样,心中暗自惶惑。
一回头,只见余乐醒站在门口,正冲着自己奇怪地微笑。
陈恭澍想到刚才的丑态,可能都被余乐醒看见了,不由尴尬地一笑。
余乐醒笑道:“恭澍兄不必害怕,你没有事的。”
陈恭澍这才放下心来。
余乐醒又道:“恭澍兄,我们的试验算是成功了。”
陈恭澍一喜,连忙追问:“情况怎么样?”
余乐醒拿出一副专家的样子,说道:“注射后没什么异样。只是针眼的周围稍
微有些淡黄色,但是一般看不出来。”
陈恭澍道,“既然如此,我们就赶快行动吧,免得夜长梦多。”
河内的三月,已是繁花似锦,微风吹过,送来花香阵阵。兆福面包房里,传出
烤面包的香气。花香与面包香混在一起,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
没有人会将如此美好的世界与杀人、流血联系在一起。
余乐醒和魏春风就站在兆福面包房对过的小巷子里,跟他们一起行动的还有曾
庆英。
他们等的人终于出现在面包房的门口。
那伙计推着一辆送面包的车子,正准备上路。
余乐醒连忙回头向曾庆英使了个眼色,曾庆英驾着汽车急速驶向面包房。
他们的计划,是让曾庆英将伙计支开,再由余乐醒和魏春风用特制的面包换下
面包房的面包。
曾庆英开车来到面包房前,下了车,用安南话对伙计说:“阿西,我家今天来
客人,你再给我多拿几样面包,我另外付账。”
那伙计点点头,找出曾家的面包盒,拿进了店里。曾庆英跟着走了进去。
就在他走进店里的那一刻,曾庆英回身向街那边的余乐醒、魏春风招了招手。
余、魏二人会意。他们俩提着准备好的面包迅速地奔到面包车边,找到标有高
朗街二十七号字样的盒子,将带毒的面包换了进去,又迅速离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曾庆英和那伙计走出了面包房。曾庆英的手中提着自家的面包
盒。
那伙计骑上面包车,走了。
魏春风、余乐醒、曾庆英三人驾着车,暗中跟在送面包的车后。
街道上车辆极多,面包车夹在车流中,晃晃悠悠地。
那伙计已经将两家的面包送出去了。
余乐醒心中暗暗焦急,他盼着那伙计能早点将面包送到高朗街二十七号去。他
的双眼紧紧地盯着那辆面包车。
突然,一幅他做梦也想象不到的场景出现了。
余乐醒惊呆了。他大睁着双眼,不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是真的。
就在前面十字路口处,一辆小轿车闯了红灯,不偏不倚,正好撞在面包车上。
面包盒子散落一地,大大小小的面包都滚了出来。
送面包的伙计躺在地上,抱着一条腿大声地呻吟。
余乐醒看见那伙计的腿上染满了鲜血,他在心中暗骂了一声。
魏春风早已按捺不住,嚷了起来,“他妈的。真是活见鬼!”
曾庆英如坠云里雾里,搞不明白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无论如何,他们精
心搞的面包,是送不到汪家去了。警车长鸣,十字路口很快就站满了交通警察。
救护车也来了,送面包的伙计被抬了上去。
地上那堆面包被车轮轧了个稀烂。
余乐醒觉得那车轮好象轧在了自己的心上,他精心策划的“面包”计划流产了,
他想在戴老板面前露露脸的野心也破产了。这叫他如何不痛心呢?
最起码,他也没法对陈恭澍交待呀!还有那个老是怀疑自己的王鲁翘,不就因
此而更加看不起自己了吗?余乐醒垂头丧气,宛如斗败了的公鸡。
陈恭澍却没有过于颓丧,他对毒攻本就不抱太大的希望,何况这件事,竟来得
如此出人意料。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天意,这是天意。”
难道真是老天不绝汪精卫吗?
不论该绝不该绝,上峰的命令总还是要执行的。
【5】二次出击:众杀手追命红河口
从下达任务至今,已有四个月了。陈恭澍着急,戴笠也急了。1939 年3 月19
日凌晨2 时,河内行动组指挥所内。
窗外正是狂风大作,瓢泼似的大雨哗哗地下着,一阵阵的闷雷轰隆隆地响过。
陈恭澍、王鲁翘、余鉴声、陈邦国,河内工作组的全体人员都聚集在客厅里。
狂风吹进屋里,电灯不断地摇晃着。众人的表情都很复杂。陈恭澍手中拿着一
纸电文,呆呆地看着,陷入了沉思。这是戴笠刚刚从重庆发来的绝密电报:
“立即对汪精卫予以严厉制裁。”
这道制裁令,犹如一道霹雳,炸响在每个人的头上。
陈恭澍心中掀起了万丈狂涛。他知道,戴老板已经坐不住了,他背后的老蒋肯
定也着急了。
陈恭澍点燃一支烟,借以稳定自己的情绪。这么长时间了,行动一直没个结果,
上峰对自己这个组长肯定已经不满意了。
可是他实在是无能为力呀。
陈恭澍吐出一个烟圈,透过烟雾,他看见他的属下们个个都显得神情紧张。
陈恭澍又吸了一口,缓缓说道:“上峰已下达了明确的制裁令。我们从现在开
始,就处于战备状态,大家要随时准备行动。”
众人点点头,但是谁也没有说话。
陈恭澍又道:“大家看我们什么时候行动力好?”
王鲁翘道:“按道理应该是越快越好,不过大家还需要准备。我看就在一个星
期之后吧。”
陈恭澍摇摇头,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拧灭:“一个星期太长了。”
陈邦国道:“那三天怎么样?”
陈恭澍凝眉想了一会儿:“就三天吧!”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没有重大变
化,我们就在3 月22 日凌晨一点行动,大家看怎么样?”
众人纷纷赞成。
陈恭澍看众人皆无异议,点了点头:“那么我们现在就分派一下任务。
首先需有一人带路,我看这个就由英杰来做吧。”
唐英杰还没点头,王鲁翘就抢着说:“英杰兄有飞檐走壁之功,这个任务当然
非他莫属。”
唐英杰也点点头。
陈恭澍接着说:“鲁翘,你和鉴声、邦国进入汪宅内,一见汪精卫,就强行枪
杀。”
陈恭澍又特意看看陈邦国:“邦国,你就做他们的开路先锋吧。”
陈邦国道:“没问题。”
陈邦国力大过人,勇猛强悍,宜当此任。
陈恭澍看了看四周,道:“其余的人,一部分在汪家门外接应掩护,一部分留
在家里作后勤,力争万无一失。” 陈步云等齐声应道:“明白了。”
陈恭澍又想了一会儿,才说道:“这次行动由我指挥。进入汪家后的行动,由
鲁翘负责。大家要通力合作,争取一举成功。”
王鲁翘笑道:“有戴老板的支持和恭澍兄的指挥,还怕汪精卫跑了不成?”
陈恭澍摇摇头:“大家万万不可大意,到嘴的鸭子还会飞呢,何况这件事还没
有十分的把握?”
唐英杰道:“那倒也是。恭澍兄,为保证万无一失,我这几天再到汪家去侦察
侦察,熟悉一下地形。”
陈恭澍笑道:“英杰,你这个带路人绝对合格!”
任务分派完毕,已经是凌晨四点,众人各自回房休息。
窗外风雨交加,每个人都是心事重重,谁也睡不踏实。
这场雨一直到天亮才停下来。
陈恭澍起了床,洗漱完毕,就与方炳西驾车直奔许念曾家里。
陈恭澍发现,自己对许念曾已经形成了一种依赖感,这次行动中的大小事情,
他都要找许念曾商议。
许念曾听后,竟然稍稍有些犹疑:“刺杀汪精卫一事,如果仅仅是杀汉奸,为
民除害,倒也不失为一种制裁方法。但要是牵涉到政治纠纷上去,这就不是一个明
智的办法了。”
陈恭澍一听此言,心中老大的不痛快,暗暗想道:蒋校长决定的事,哪会有错?
许念曾见陈恭澍默不作声,自知失言,忙笑道:“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
我毕竟生活在越南,不太了解中国国内的情况。”
陈恭澍加重语气,说道:“许先生,汪精卫的事情,绝不是一个单纯政治上的
问题,这还牵涉到国法的问题。他是在两国交战的状态中,背叛了自己的国家,通
敌谋和。”
陈恭澍这话很显然是要努力增加这次行动的正义性。许念曾点点头,他并不关
心这些,只是希望陈恭澍他们做得干净利落点儿,千万不能拖泥带水,不要给他增
添无谓的麻烦。陈恭澍又道:“我们已决定在两三天之内采取行动。许先生有什么
指教?”
许念曾道:“没什么了。行动时间自然是越快越好,免得节外生枝。”
当晚,陈恭澍又派唐英杰、张逢义去作最后一次侦察。这一夜,陈恭澍觉得特
别漫长。
拂晓,唐英杰二人回来了。
一见陈恭澍,唐英杰便道:“恭澍兄,汪精卫就住在三楼中间的那个房间。不
会有错的。”
陈恭澍望着唐英杰疲惫的脸,点了点头。
高朗街二十七号三楼的那个房间,就成了这次行动的目标。唐英杰和张逢义去
休息了。
陈恭澍坐在灯下,又将这一次行动的全过程考虑了一下。天很快就亮了,陈恭
澍一夜无眠,竟然毫无倦意。王鲁翘和余鉴声走下楼来,见到陈恭澍,彼此打了个
招呼。三人都坐在那里,一时之间,竟默默无语。
突然之间,只听得大门响了一声。
三人都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只见魏春风急急火火地跑了进来。魏春风也来不
及喘口气,便说道:“汪家正在打点行装,好象全家都要出门的样子,不知道要到
哪里去。”
陈恭澍一听急了,汪精卫要是跑了,这任务还怎么完成呀?心中正自犹疑不定,
忽然间,电话铃声大作。
陈恭澍连忙冲过去拿起电话,是许念曾打来的。
许念曾的声音很急促:“是陈先生吗?刚才我听朋友说,汪精卫准备今天上午
带家属一起到打功去。是否在那里住几天,或者转道西贡,就此出洋,此刻还弄不
明白。”
陈恭澍呆呆地放下了电话。
汪精卫到打叻去干什么?难道是走漏了风声,惊动了他?
时间紧迫,陈恭澍来不及细想,连忙对王鲁翘和余鉴声说:“汪精卫准备跑了,
你快去叫他们下来。”
王鲁翘上楼去叫人了。
陈恭澍又对魏春风说:“春风,你去守在汪家附近,监视他们的行动。
一有情况,火速打电话报告。”
魏春风答应了一声,转身正要离去,陈恭澍又叫住了他,叮嘱了一句:
“万万不可露出行迹。”
魏春风走了。
此时,张逢义、唐英杰、陈邦国、陈步云已经各自携带好武器,从楼上走下来
了。
陈恭澍又检查了一下福特车,加足了油,试了试引擎。
他忽又想起一事,于是对方炳西说道:“炳西兄,你立即到许先生家里,请他
设法利用与河内警政当局的私人关系,了解一下汪精卫的动态,随时通知我们。”
方炳西领命而去。
众人都坐在客厅里,默默等待着行动的开始。
陈恭澍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他已经急出了一身的汗。
电话铃响了。
陈恭澍意识到是魏春风,连忙抓起电话。
果然是魏春风,只听他急急地说道:“我看见两部黑色大轿车从汪家大门出来,
朝红河大桥那边开走了。”
陈恭澍急忙问道:“汪精卫在里面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想来魏春风是一边打电话一边监视。
只听得魏春风又说道:“看见了。车里有五六个人,汪精卫和他老婆都在里面。”
放下电话,陈恭澍立刻说道:“全体立刻上车,直奔红河大桥!”
陈恭澍、唐英杰、张逢义、陈邦国、陈步云、余鉴声一行六人立即跳上了车。
这辆福特车性能确实不错,坐上了六个人,一发动还是立刻窜了出去。
陈恭澍亲自驾车,飞速向红河大桥驶去。
一路之上,几个人都不说一句话。每个人的脸都绷得紧紧的,双眼密切注视着
路上的车辆。
每个人都处于极度的紧张和焦急之中。
很快,车来到了红河大桥头。
偏巧遇到桥面整修,车辆堵了一长排。陈邦国急得破口大骂。
过桥过了十来分钟,众人急得都快疯了。
汽车总算过了桥。陈恭澍将车驶入直线,加大油门,连越数车,飞驰前进。
前日刚下过雨,这日天已放晴,万里晴空,目能及远。又走了一程,遥遥望去,
只见在相距约八九百米的地方,停着两辆黑色大轿车。
陈恭澍断定,这就是汪精卫一行。
每个人心中都是这么想。
陈恭澍小心地将车子向前驶了四五百米,然后慢慢地停靠在路边的一棵大榕树
下。
陈恭澍慎重地叮嘱众人:“大家都不要下车走动,以免引起他们的怀疑。”
陈恭澍等离汪精卫的车只有四五百米的距离。他们清楚地看到那两辆黑色轿车
的车头正对着路,并排停在那里不动。
内行人一看便知,车子的这种停法,显然是有准备的,可以做到进退自如,左
右两便。
但是车里到底是些什么人,汪精卫夫妇在哪辆车里,那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
的。
几个人都着急了。王鲁翘首先发话:“老是待在这儿等,也不是个办法呀!”
陈邦国问:“那怎么办呢?”
陈恭澍也想不出个好办法。
张逢义比较保守,他说:“我们还是等一会儿吧。要是给他们发现了,那这次
行动可又泡汤了。”
余鉴声也同意这种看法:“对!还是保持不动力好。再说,我们还不能确定车
里有没有汪精卫。”
陈邦国是个急性子,他大着嗓门,说道:“汪精卫肯定在车上!咱们立即冲过
去,干了他!”
陈恭澍连忙制止;“小声点!给别人听到怎么办?”
陈邦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小声地嘟哝了一句:“反正都是安南人,听不懂
中国话。”
没人理会他这句话,可是大家都被陈邦国刚才的提议打动了。
这种冒险行动太刺激了。众人都感到,用这个办法或许会成功的。
同时他们又有些犹豫,这个办法太大胆,要是万一失败,暴露了目标,那可如
何是好?
终于,后一种想法占了上风。
余鉴声开口了:“还是先判明车上究竟是些什么人,再决定下一个步骤,这样
才比较妥当。要是冲过去,暴露了目标,下次行动就困难了。”
众人默不作声,看来是默许了。
陈邦国见众人都不同意自己的意见,心中有些不痛快。
陈恭澍看了看陈邦国,道:“邦国的意见也不无道理,但是还要慎重些。
这样吧,我们把车子开过去,趁着掠车而过的当口,看一看车子里究竟是什么
人!”
众人都表示赞成。
陈恭澍发动了车子,踩大油门冲了过去。
车子离那两辆黑色轿车越来越近了。
五十米,三十米,十米!
“刷”地一声,福特车从那两辆黑色轿车边上擦了过去。只有一瞬间的扫瞄,
犹如浮光掠影!
但是车里的情况,仍然没有逃过这些人训练有素的眼睛。两部车上一共有十个
人,汪精卫、陈璧君、曾仲鸣都在车中!众人的心跳加速了,他们紧张得几乎透不
过气来,一只手已习惯性地握住了武器。
王鲁翘大叫:“掉转车头!快!”
车速太快,已经超过汪精卫的车几十米了。
汪精卫一行相当警惕,当陈恭澍的车刚刚擦过时,他们已然觉得情形有异,司
机马上发动车子,朝反方向开去。陈恭澍紧急刹车,掉转车头。
汪精卫的车子已经驶出好远了。
陈邦国再也耐不住性子了,他发狂似地大喊:“赶快追!”陈恭澍又急又悔,
他气急败坏地大叫:“听着!咱们追到有效距离之内后,你们就开枪!”
汪精卫一行两辆车发狂似地往前飞驶,把陈恭澍他们的福特车甩下好几百米。
眼看就要追不上了。
陈恭澍几乎要绝望了。到手的猎物就这么又溜了不成?他又有点不甘心。前面
就是红河大桥了,桥面正在整修,到时候车速总会慢下来吧?
想到此处,他的精神又抖搂起来,吩咐众人道:“呆会儿等过了桥,咱们和他
们的距离拉近了,大家就动手!”转眼间,福待车来到了桥边。
两辆车相距只有五十米了!
陈恭澍的心几乎要跳出了嗓子眼儿,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欣喜与激动。
众人都是磨拳擦掌,准备等两辆车的距离再拉近二十米左右,就开枪射击。
真是天助汪精卫,巧事儿都让他给赶上了。
汪精卫的两部车刚刚通过大桥,交通灯光一闪,红灯亮了。一大排的车辆被堵
在桥的另一头,宛如一条长龙。福特车也被夹在其中。
陈恭澍等眼睁睁地看着汪精卫的两辆车扬长而去。每个人的心中都是猛然一阵
空落落的,接着涌上来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懊悔。
红灯又变成了绿灯。
福特车却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
后面的车“嘀嘀”地直按喇叭。
陈恭澍这才醒悟过来,他踩了一下油门,发动了汽车。没有一个人说话。
许久,陈邦国开口愤愤地说道:“我说冲上去干多省事。现在可好,又泡汤了!”
陈恭澍默不作声。他心下也暗自埋怨自己过于优柔寡断,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
棋失一着,铸成了他们天大的遗憾。
【6】夜闯汪宅: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
汪精卫的车安然回到了高朗街二十七号。
陈恭澍等也垂头丧气地回到了指挥所。
这一趟穷追,只落得个徒劳而归。这还不说,他们还暴露了身份和意图,打草
惊蛇,以后的行动就更困难了。
红河大桥之行,坐失良机,陈恭澍越想越窝囊。
陈邦国心中最不平衡,他冲着余鉴声直翻白眼儿。
众人闷闷不乐地坐在客厅里,既不想休息,也不想吃东西,连话都没人愿意说。
陈恭澍更为懊恼,身份已经暴露了,汪精卫那么机警的人,可能不会再留给他
们行动的机会了。
但是时间已经不允许他们再拖下去了。
如何向上峰汇报?以后又该如何行动?
想到此处,陈恭澍不由额汗涔涔。
现在他们能做的,也只有搜集汪精卫的动态情报了。陈恭澍让王鲁翘把魏春风
接来,又让方炳西随时与许念曾保持联系,以便多了解汪精卫的行动情况。
午后一点钟,魏春风来到了指挥所。
魏春风已经知道上午迫踪失败的事情。再一看陈恭澍的脸色,魏春风心中更是
了然。
陈恭澍也不多言,开口便道:“春风,这件事是越来越棘手了。有许多工作,
还需要你来帮忙。”
魏春风忙道,“陈先生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陈恭澍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你要想尽一切办法,盯牢汪家的一举一动。有
何发现,随时打电话来。”
魏春风一口答应了。
送走魏春风,陈恭澍坐在客厅里,想着下一步的计划。
他觉得有些烦躁。这事什么时候才是个了结呢?
四点钟,魏春风来电话了。
电话里的声音很小,可能是怕别人听到:“他们夫妻俩正站在门外的草坪上说
话,好象在争论什么。陈先生,你看怎么办?”
陈恭澍立即答道:“你先别走,我们马上就来!”
这个消息简直不可思议!在受了红河大桥的惊动之后,汪精卫的胆子反而大起
来了。
陈恭澍根本来不及细想这些问题,他叫上王鲁翘、张逢义二人,驱车直奔高朗
街二十七号。
一路上陈恭澍简直是心急火燎,他恨不能插翅飞往高朗街。
然而陈恭澍此时的车速,绝对比任何鸟儿都快。
到了汪家门外,只见草坪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陈恭澍茫然地朝四周望了望,只看见魏春风正站在拐角处的一个水果摊前,无
奈地向他们摊开双手。
显然,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两次行动失败,陈恭澍气得快爆炸了。
他恨恨地一拍桌子,暗自下定决心:一不做,二不休,今天晚上,对汪家进行
一次突击性的强攻。想到此处,他咬了咬牙,说道,“今天晚上,强攻高朗街!”
众人都站在旁边,注视着陈恭澍。
陈恭澍的眼中,闪烁着一种阴毒的光芒,他开始分派任务:“鲁翘、鉴声、英
杰、邦国,你们四人负责汪家宅内的行动。邦国做开路先锋,英杰熟知地形,你紧
随邦国,引大家上楼;鲁翘为主,鉴声为辅,你们二人同力执行锄奸任务,彼此接
应,互为掩护;逢义、步云,你们二人巡回户外,以为哨戒。”
陈恭澍说话干脆利落,他一口气说完这些,然后注视着众人。
众人点点头,齐声应道:“明白了!”
陈恭澍又补充道:“一会儿再通知魏春风,让他负责与本地有关人员联系,并
随时与我们联络。
分派已毕,众人静待夜幕降临。
日影西移,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
终于到了行动的时间。
3 月20 日晚十一时四十分,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
七个行动人员在静夜中小心翼翼地出发了。
福特车悄无声息地驶向高朗街。
夜色已深,路上已经少有行人。
车子在高朗街左侧的一条巷道中停下来。
王鲁翘他们几个人还不曾全部跳下车,突然间,两个人从暗中窜了出来。
毕竟是做贼心虚,众人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原来是两个安南警察。
那两个人叽哩咕噜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从他们的手势中,王鲁翘明白,是叫
他们不可在此停留。
正在这个关头,魏春风出现了。他也没多问,笑嘻嘻地拉着那两个警察走向暗
处,嘀咕了几句。
陈恭澍等正在暗自担心,魏春风跑了过来:“你们身边带钱了吗?”
陈恭澍摸遍了全身的口袋,将所有的钱都给了魏春风。魏春风拿在手里,说:
“都给他们算了。”
那两个警察被打发走了。
七个人立即跳下了车。
高朗街是一条绿化得很好的街道。林荫大道上,老榕树郁郁葱葱,大王椰子高
耸入云。这本来是一片美好的热带风光,而此时,却显得阴森恐怖。
夜风吹来,宽大的叶子不停地舞动,有如群魔狂舞。陈恭澍目送六人奔向汪家
后院,他留在车中,以作接应。
王鲁翘等行至后院门边。门是关着的,这也在意料之中。
张逢义正要破门而入,余鉴声一把拦住他:“不能弄出声响。英杰,你先进去,
想办法把门打开。”
唐英杰攀住墙头,将身一纵,跃过墙头。
他伸手一摸,门不仅上了拴,还加了一把大锁。他用力一扭,竟然丝毫不动,
不由低声骂一句:“这帮龟孙子。”
他连忙探头出墙,向那几个人示意。
于是张逢义弓腰扶住墙壁,陈邦国领头,双脚踏着张逢义的肩膀翻过墙去。
王鲁翘、余鉴声也由陈步云一个个地托了上去。
随后,张逢义防守于后门外,陈步云则在街道与巷头之间游走,应付意外情况。
后门内的小院落,只有五米见方。走上三级台阶,乃是通向后院的门,这道门
是通向目标的唯一途径。
陈邦国按了按门,门纹丝不动。
他又转了转门球,仍然不见动静。
陈邦国也不假思索,他袖出腰间事先备好的板斧,连劈带砍,又猛力用脚一踹。
门应声洞开。
深夜里,这阵声响更显巨大。
汪家上下人等,显然已经受了惊动。许是害怕,竟没有人出来查问一声。
王鲁翘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不待唐英杰带路,他已率先手持武器冲上楼梯。
唐英杰和余鉴声紧紧跟在王鲁翘之后,飞步跃上楼梯。
陈邦国留在底层,守住楼梯口,掩护众人上楼。
一阵紧张之后,陈邦国定下神来。他警惕地看看四周,忽然,有人推开房门,
探出头来往外看。
陈邦国猛然吓了一跳,情急之下,他举枪便射,嘴里吆喝着:“再出来,老子
可要真揍了!”
对方惊叫一声,缩回头去。
几声枪响,划破了寂静的深夜。
坐在汽车上的陈恭澍以为行动已经有了结果,他立即发动汽车,准备接应他们。
枪声响过之后,汪宅内再无动静。环顾四周,也看不见人影。陈恭澍暗觉惊疑。
这时,王鲁翘已飞步上了二楼,楼梯口的灯还亮着。他怕暴露目标,于是伸手
把灯关掉。
正待上三楼之际,猛然间一个年轻人从楼梯后面钻出来,和他撞了个正着。
王鲁翘一惊,见那人空着双手,稍觉放心,他压低声音威胁道:“不许喊!赶
快回去!不然,我崩了你!”
王鲁翘也顾不得那人如何反应,转身登上了三楼。
站稳脚跟之后,王鲁翘手扶栏杆往下一瞄,只见余鉴声已站在二楼楼梯口,他
俯身低声问道:“有情况吗?”
余鉴声无声地摇了摇头。
王鲁翘没了后顾之忧,这才大胆地奔向右首靠前端的那间主房。
这个房间是预先侦察好的。王鲁翘断定,这就是汪精卫的卧室了。
王鲁翘用力地推了推门,门纹丝不动。他后退两步,借着一股冲劲一脚踹去,
还是踢不开。
经验者到的王鲁翘立刻断定,里面有人。
可是门却打不开,怎么办?
夜风阵阵,吹得树叶哗啦哗啦地响,昏暗的月光将树影照在了门上,摇摆不定。
王鲁翘急中生智,他三步并作两步,抢到楼梯口,示意余鉴声将板斧传上来。
余鉴声正准备到一楼去取板斧,唐英杰已经攀着栏杆,三纵两纵地上了三楼,
手脚甚为麻利。
王鲁翘接过唐英杰手中的板斧,向着门板劈去。
余鉴声也到了三楼,他低声对唐英杰说:“你到二楼去盯着。”唐英杰又吊着
栏杆,跃到了二楼。
余鉴声跟在王鲁翘身后,死命地踹着房门。
房间里传出东西摔碎的声音。接着“咣当”一声响,好象是椅子倒在地上。
余、王二人一听,心下会意,于是更加卖力地劈着门板。终于,门板被劈开一
个尺见方的大窟窿。
王鲁翘探手摸着里面的门球转了几下,还是弄不开,显然是上了锁。
王鲁翘弯着腰朝里面看。借着昏暗的灯光和月光,他看见床底下趴着一个人。
地上洒了一地的碎瓷片,一把椅子倒在那里。王鲁翘估计这些东西都是那人着急害
怕碰翻的。
余鉴声按捺不住,急问:“有人吗?”
王鲁翘点点头,又细细地看了看那人。那是个大男人,他上半身藏在床下,完
全看不清楚。腰、背、双腿则全部露在外面。看得出,他全身都在发抖。
此人定是汪精卫!
王鲁翘也不迟疑,他举枪便射。
一连三枪,颗颗子弹都穿入那人的腰背。
床下面传出一声闷哼,眼见那人的衣裤上渗出一大片鲜血。王鲁翘直起身来,
又踢了一脚门板,骂了一句:“他妈的!连门都进不去!”他还是掩饰不住自己的
高兴,咧开嘴来笑了笑。树影照在王鲁翘的脸上,阴森森的,极为恐怖。
余鉴声不敢细看,他问了一句:“完了吧?”
王鲁翘点点头:“撤!”
陈恭澍等在车内不过十分钟的时间,却觉得过了许久许久。他忧心如焚,不知
事态进展如何。
猛听得三声枪响,陈恭澍凭着经验意识到,任务已经完成了。他连忙启动车子,
准备接应众人。
约摸过了两三分钟,他忽然看见王鲁翘一个人从一条小巷子里转出来。
陈恭澍嘎地一声刹住车,王鲁翘急忙奔过来跳上车子。陈恭澍问:“他们呢?”
王鲁翘也正疑惑着,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二人又开车兜了一圈,可是一个人也没接到。
猛然间,远处传来了刺耳的警车声。
陈恭澍心中暗呼糟糕,他们忘了切断汪家的电话线,不料却留下了祸根。
肯定是汪家的人给警察局打电话了。
几辆警车载着大批警察风驰电掣般呼啸而至。
陈恭澍不敢再等下去,他踩大油门,飞一般离开了高朗街。王鲁翘此时正是兴
奋异常。他十分有把握地说:“恭澍兄,事情已经办妥了。我眼看着汪精卫的腰部
中了三枪。他两条腿只颤抖了几下就再也不动弹了。”
陈恭澍顿时如释重负,这是受命执行此案以来,他最为兴奋的一刻。
许久,陈恭澍才大声说道:“鲁翘,我们可以向戴老板交差了!”王鲁翘含笑
点头。
二人回到寓所,等待其余五人回来。陈恭澍一个劲地追问当时的详细情况。
过了七八分钟,唐英杰、陈步云二人先后回来了。
其他三人却不见踪影。
四个人坐立不安,陈步云提议道:“我出去看看。”
陈恭澍已经预感到出事了,但是不能把剩下的人也暴露了,他拦住陈步云道:
“我看不必了,该回来自然会回来。再说现在到哪儿找去?外面的情况我们也不知
道,弄不好反而会坏事的。”
众人想想也是这个理,于是都不再作声了。
一直等到凌晨四点,那三人依然是毫无音信。
陈恭澍靠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了。
电话铃忽然响了。
陈恭澍象触了电一般,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拿起电话一听,原来是许念曾。
只听许念曾劈头说道,“你们搞错了!那个人好好的,一点事儿都没有,受伤
的是曾仲鸣!”
陈恭澍一听,犹如失脚从万丈高楼上掉下来一般,一时之间晕晕乎乎的。
他浑身无力,连讲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许念曾的声音仍然在电话那边炸响:“有三个人被捕了!”
又是一盆凉水兜头浇来,陈恭澎浑身都凉透了。
这次刺杀算是彻底失败了。王鲁翘等也隐约听到了电话那边的声音,再看看陈
恭澍的脸色,便什么都明白了。
陈恭澍败得不甘心,他又拜托许念曾去打听一下,曾仲鸣怎么住到了汪精卫的
房间里。
他很快得到了消息。
原来二十日晚上,曾仲鸣的老婆方壁君从香港赶到河内。汪精卫便临时决定将
三楼的那间大房让给曾仲鸣夫妇,自己与陈璧君搬到二楼去住了。结果,曾仲鸣当
了替死鬼。
陈恭澍呆呆地坐着,他觉得这是天不绝汪。天意如此,人力岂可为?
良久,他才叹道:“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
消息很快传到了重庆,戴笠下令解散河内工作组,陈恭澍被召回重庆待命,其
余人员则分别被派往他处。
戴笠没有想到刺汪的结果会是这样,纵然暴跳如雷,又何济于事呢?
蒋介石自也是不痛快,他的对头还会继续与他对垒下去。
汪精卫虽然逃脱了这次厄运,但受的刺激却不小。他公开发表文章,表示了对
蒋介石刺杀行动的反抗,并加快步伐组织政权。
历史,常常会有这样阴差阳错的结果。
【1】重入江湖:陈恭澍接任上海滩“掌门”
1939 年4 月中旬。
茫茫的东海洋面上,一艘一百多吨的轮船惊惶而无奈地行驶着。海天极处,只
有一条遥遥的地平线,点缀着这旷世的苍茫。几只海鸥“哑”地一声长鸣,轻盈地
掠过海面,向地平线以外飞去。这艘轮船似乎已被世人抛弃、遗忘,只能无奈地行
驶在这个空寂的海面上。
这艘船是驶往上海的。船上坐着的正是与国人背道而驰的汪精卫一伙人。
汪精卫自河内遇刺后,便感觉到一天也不能在河内再呆下去了。和日本主子几
经协商后,他终于获得许可离开河内。汪精卫于是乘船径赴上海,预备在那里寄身
于租界,托庇于日本人,然后招兵买马,再图“还都”南京。
轮船在茫茫海面几经周折,终于快到上海了。汪精卫站在船头,舒了一口气。
但不知不觉地,他的心中又涌起一阵凄凉,看着那座越来越近的繁华大都市,他暗
想:“现在已是过河卒子,没有回头路,只有一直走到底!”
站在他身旁的陈璧君柔声说:“兆铭,丁默邨、李士群他们已经通过周佛海表
达了参加和平运动的诚心,日本人也答应将丁、李掌握的特务机关拨给我们。我们
在上海是有力量的。”
“是的,是的!”陈壁君的话,又鼓起了汪清卫的底气,他很自信地认为,一
到上海,一定有不少老部下投奔自己,逐渐扩大力量,可以再大干一番。
汪精卫一行人到达上海后,住在愚园路一一三六弄,与极司菲尔路相隔不远。
果然,上海的大小汉奸,如傅筱庵、陈群、卢英等纷纷前来向这位前国民党副总裁
输诚。汪精卫一一倾心接纳。
丁默邨也来拜见汪精卫。汪精卫对丁默邨十分客气,因为丁握有特务机关,可
恃以保卫安全:“默邨,好好干,还都成功你就是和运的功臣了。以后政府里会有
一个适当的职位给你。”
丁默邨满是病容的脸上掩饰不住得意:“我一心忠于汪先生,至于职位是不在
乎的。”
汪精卫点了点头。
了默邨走后不久,李士群接踵而来。原来,他不与丁默邨同来是另有打算。以
前,他主动奉丁默邨为上级,是想让丁出头露面当汉奸,担当风险,自己可在底下
捞钱;现在一看汪精卫到上海打起了“和平运动”的旗帜,不但可以捞钱,而且可
以做官,甚至可以成为戴笠第二,李士群就不甘心奉丁默邨为上级了。
李士群见过礼后,拍胸脯表忠心:“汪先生,我与中统、军统有不共戴天之仇,
不是我死,就是他亡。士群一定誓死追随汪先生,将和平运动进行到底!”
汪精卫很高兴,他对这位精明强干的特工鬼才比对满面病容的丁默邨印象要好
得多,便道:“士群,好好干。你年轻有为,大有前途!你觉得默邨的领导才能如
何?”
“丁大哥的领导才能是极好的。不过他有两个毛病,一是贪钱,二是乱搞女人。”
“哦!”汪精卫眉毛不易觉察地一动。他一向认为,女人可以搞,但如果毁在
女人手里,实在是大不智的行为。他对丁默邨的印象变了。
李士群小心地观察着汪精卫的脸色,知道自己趁机所告的这一状已起了效果,
于是他又大胆而委婉地表明:丁默邨虽是名义上的上级,但实权却都在自己手里。
他的这次拜访给汪精卫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李某人的能力远远超过了某人。
不久,汪精卫又亲去日本听取主子的旨意。六月底回到上海。同年8 月,召开
了非法的伪中国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会议的目的是修改《国民党党章》,
把“总裁制”改为“主席制”,以便取得“国民党主席”的法律地位,利用国民党
代表的身份与所谓“各党各派”的汉奸们拼凑所谓“中央政治会议”,进而成立伪
国民政府。 “六全大会”期间,丁默邨、李士群忙于防备中统、军统的杀手,没有一刻空
闲。
“六全大会”后,又在汪精卫的家里召开了“六届一中全会”,成立了汪伪国
民党中央党部,并给予七十六号魔窟一个名义: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特务工
作总指挥部(简称特工总部)。从此,七十六号有了正式名称。
七十六号主任为了默邨,副主任为李士群,警卫大队长吴四宝,直属警卫大队
长张鲁,三个行动队,队长分别为林之江、杨杰、张劲庐(女)。后又增设三个委
员会,主任分别为马情天、顾继武、李士群(兼);四个厅,厅长分别为王天木、
林之江、何天风、苏成德;陈明楚任第一处处长;其他秘书、科室等还有很多。
与草创时的三五杆枪相比,现在,七十六号可算得上名副其实的“魔窟”
了,它的纪律严明,分工明确,阵容庞大,武装到了牙齿。
重庆。蒋介石官邸。
戴笠奉召来到蒋介石的办公室,忐忑不安地推开门。
虽然是白天,蒋介石办公室的窗帘却是拉上的,开着明亮的电灯,使刚进门的
人略感有点刺眼。蒋介石坐在厚软的沙发上,消瘦挺直的身子投下一抹阴沉沉的影
子。
“雨农,来了,坐。”蒋介石正低头看着一本书。
戴笠却不敢坐,静立着听候命令。
蒋介石念出书上的一段话:“‘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
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念完以后,抬头问
:“雨农,知道这是谁的话吗?”
戴笠毕恭毕敬地回答:“这是王阳明先生的话,语出《传习录下》。”
蒋介石很崇拜理学,曾下过功夫钻研,他的书案上摆的多是理学名家的书,如
《朱子语录》、《象山先生全集》、《王阳明集》、《曾胡治兵语录》等。在理学
各派中,他又倾向于陆九渊、王守仁(号阳明子)的“心学”,尤其对“心学”的
集大成者王阳明佩服得五体投地。戴笠深知蒋介石的这一点,为了投其所好,他也
对“心学”苦下功夫,日诵夜背,熟记于心,因此每遇提问,总能对答如流。
蒋介石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那么阳明先生的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呢?”
这段话是“心学”当中一个极重要的论断,戴笠觉得不易措词,细想一下,才
小心地答道:“学生体会,阳明先生是说人看见花时,花才存在;看不见花时,花
便不存在……”
蒋介石突然变得恶狠狠地:“可是我看不见汪精卫时,汪精卫照样存在!”
戴笠瞠目不知所对。
蒋介石怒气冲冲:“哲学问题和现实问题不是一回事!我要求你清理汪精卫,
可是你在河内只打死一个替死鬼曾仲鸣。现在汪精卫连伪‘六全大会,都开了,共
产党以此作为笑柄攻击我们。汪精卫又知道我的许多秘密,公布出来,后果不堪想
象!你的工作怎么做的?”
戴笠吓得大气不敢出,唯唯答道:“学生一定选派得力人员,在上海干掉汪精
卫!”
蒋介石脸色稍为霁和一点:“你打算派谁去?”
“陈恭澍。他参加过刺杀张敬尧、石友三、吉鸿昌、殷汝耕、王克敏,经验很
丰富。河内刺汪也是他主持的,对汪精卫比较熟悉。”戴笠小心翼翼地回答。
蒋介石“嗯”了一声,说:“河内刺汪是一次失败的行动。你告诉他,要将功
赎罪,绝不能让汪精卫‘还都’南京的阴谋得逞。”
“是!”戴笠答应一声,准备退出。
“慢!”蒋介石冷笑了一声:“你的‘心腹爱将’王天木几年前杀人犯了罪,
你在我面前玩了个花招救他,当我不知道?现在王天木投了敌,你难道对得起我?
对得起党国?以后你要坚决杜绝此类事发生,娘希皮!”
“是!”在蒋介石阴鸷的目光逼视下,戴笠打了个寒噤。
从蒋介石的宫邸回到戴公馆,戴笠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命人准备一桌丰盛的酒席,然后派人去叫陈恭澍,并命余淑恒(戴笠情妇)
和另一个军统大特务潘其武作陪。
陈恭澍很快来到了戴公馆。他被冷落了半年,戴笠从未让他见一面,此次召见,
他不知是凶是吉。不过,数年杀手生涯,他变得阴鸷沉稳了许多,因此,虽然心中
忐忑不安,但脸上却神色自若丝毫未露出怯意。
进入客厅,陈恭澍眼看见已经摆好的一桌丰盛的酒席。戴笠含笑迎上来,“恭
澍弟,快坐,快坐!”余淑恒、潘其武也很热情:“好久不见了,陈先生成了稀客!”
陈恭澍借机发泄被冷落半年的不满:“不是我不想上门,而是雨农兄不准我上
门啊!”戴笠装作没有听见,向余淑恒使了个眼色。余淑恒会意,马上热情地招呼
陈恭澍入席。
席间,戴笠、余淑恒、潘其武都热情地向陈恭澍劝酒。眼看陈恭澍已喝得半酣,
余淑恒说:“听说陈先生平剧唱得好,能不能让我们一饱耳福?”戴笠、潘其武亦
请他献技。陈恭澍在北平、天津时,于杀人之暇的确对平剧下过功夫,见众人劝说,
嗓子痒起来,趁着酒兴站起来,喊了几句《长坂坡》。
戴笠、余淑恒、潘其武听得大乐,鼓掌称好,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陈恭澍得
意地坐下。
戴笠见陈恭澍似乎已经忘了被冷落的不快,趁机说道:“恭澍弟,又有重任要
倚托你了。”
“什么任务?”陈恭澍急切地问。赋闲半年,他颇为静极思动。
戴笠不紧不慢他说:“我想派你去主持上海区的全局工作。你最重要的任务是
继续组织刺杀汪精卫,这也是校长的命令。汪逆现在已经收容了丁默邨和李士群,
手下有了人马,比在河内时更不好办。但你要坚持,一次不成功,就来多次,总之
要缠刺到底。千方百计破坏他组织伪政府的阴谋,另外,你还要发展上海的组织。”
陈恭澍坚决地回答:“雨农兄把这样的重任交给我,我一定不遗余力去做!河
内辱命,我对汪逆恨之入骨。到了上海,我一定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
戴笠满意地点点头,又加了几句:“王天木是你的老朋友,他投了敌。
我派吴安之去劝过他,他不听从。你如能劝劝他更好,否则执行家法干掉他!”
“是!”
不久,陈恭澍就携眷来到上海,就任军统上海区区长之职。
上海区为陈恭澍摆了接风酒,参加的有军统直属行动员吴安之、少将特派员王
钟麒、书记郑修元、助理书记齐庆斌以及几个行动大队长陈默、赵圣等人。
陈恭澍和吴安之在北平时就结拜为兄弟。他问吴安之:“王天木究竟是怎么回
事?”
吴安之苦笑道:“他和赵理君有很深的矛盾,戴老板又偏向赵理君,他就一气
之下投了李士群。我劝过他,他没有听。这中间的曲折真是一言难尽啊!”
陈恭澍漠然地听着,心里却在翻腾。他想起北平刺张时的惊天第一枪,想起和
王天木共同踏入血淋淋的杀手生涯,想起那时的点滴往事,一种朋友之情浓浓地袭
来。他沉思有顷,请吴安之想办法为他带一封信给王天木。
众人喝酒直到夜深。有人提议出去乐一乐,众人轰然叫好。
夜深的大上海,依旧是九陌红尘、目迷五色的光景。有钱而不知亡国恨的人们
在五光十色的厅中搂着漂亮的舞女狂欢作乐;日本兵们流着涎水,倘徉子这繁华的
不夜城;而那些关心民族命运的人则在黑夜里揪心地痛,无声地叹息。
陈恭澍面对此景,深吸了一口气。在灯红酒绿的背后,他仿佛看到了黑暗处杀
手们血红的眼睛和他们手中冒烟的枪口、滴血的匕首!
他似乎嗅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他打了个寒噤,决定从明天起,立即振作起来,整顿组织,开展行动——为了
杀人,也为了自存!
第二天,陈恭澍首先对沪区本部指挥中心作了一些安排和调整,然后拟订了一
份“人事组织调整方案”,宗旨是:一,将行动和情报一元化;二,加强行动力量,
扩大行动队伍的编制。
计划上报后,戴笠复电:“兄处所拟扩展沪区行动组织之计划,弟已批准,请
兄物色忠勇人员,迅行成立,所需武器,请兄设法购买。”
陈恭澍就地发展成员,组建了第八行动大队,并吸收了三四十名爱国青年成立
抗日杀奸团,还建立了新编第一组。新一组由毕高奎任组长,负责收集情报,并负
责联系公共租界、法租界两捕房的内线,其中有刘绍奎、刘俊卿、克菜登、杨仲芳、
法捕房探长蒋福田、英籍警官劳勃生、法籍督察长ValonTin(代名马龙)和治安帮
办Sali等。
1939 年10 月,第四行动大队长万里浪投敌,陈恭澍将万里浪所熟悉的区书
记郑修元调走,另调来老友齐庆斌任书记。
在忙忙碌碌中,日子悄悄而过。
这一天,吴安之将一封信交给陈恭澍。陈恭澍拆开一看,是王天木的回信。
信中说:“兄信已悉。戴老板行事乖情悖理,余誓不回头。感兄盛意,他日杀
场相逢,当避兄锋芒。”
短短几句话,一下子使陈恭澍眼前浮现出王天木那张老江湖的脸,那熟悉的似
笑非笑的狡猾眼神。
“只有杀场相逢了……”陈恭澍叹一口气,将信撕碎丢到窗外。
窗外,乌沉沉的云直压下来。
“涮!”
一道闪电,接着是惊人的雷声,似乎在向陈恭澍预告:一段更加血淋淋的杀手
岁月已经到来!
【2】青帮“老太爷”命丧“掌心雷”
上海区的工作基本安顿下来后,陈恭澍有了一段较闲的时间。他性格喜静,不
想和其他人压马路、逛妓院、进舞厅。有时候没有事,就看一看诗词,打发时光。
他的妻子知道他喜静,因此在住处不远的地方觅个小院子,把书房设在那里,让陈
恭澍一人独用,这样,与部下谈工作也方便一点。
这一天,陈恭澍又在房中看书,看得久了,一时有感,不觉想起以前的江湖旧
侣和飘泊万里的生活来,悄然追思,情怀寂寂,难以排遣,就提起一支毛笔,在一
张宣纸上写下几首集句诗。
刚写完,有人敲院门。陈恭澍出房来到院中,通过门上的小孔一张望,顿觉眼
前一亮。
来客穿着一套崭新的灰色西服,头发梳得油光水亮,脚上的皮鞋擦得可以当镜
子,浑身上下笔挺洁净,光彩照人,真是“翩翩浊世佳公子”。那人头抬得很高,
似乎在闲眺,又似乎默默有所思。
“是詹森!”陈恭澍开门迎他进来。
詹森还有个别名叫哈特。光听这两个名字,别人还会以为他是外国人,其实他
是军统上海区有名的杀手。他十三岁就在上海滩上闯江湖,历练出一双光棍眼,一
颗浪子心,八面玲珑,场面上处处来得。他杀人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加上枪
法如神,很快闯下了响亮的字号。他的真名不叫詹森,但大家都把他的真名忘了,
军统的同志喜欢叫他詹森,洋场上的女混混们喜欢叫他哈特。陈恭澍一到上海,就
对“神枪詹森”另眼相看。
詹森一进书房,就看到桌上陈恭澍写的集句诗:
“湖海有心随颖士,珠箔转灯独自归。
人生自是有情痴,一寸相思一寸灰。”
詹森很注意地看了一下陈恭澍的脸。这张脸透着几分儒雅,坚定中又有点茫然,
似乎他什么风霜雨雪都经过,什么人情世故都历练过,而又仍保留了入世之初的天
真。
“这首诗里藏着一段情吧?”詹森问。
陈恭澍低下头。是啊,那一段情是他这半生中最珍贵的记忆啊。也许正是和飞
龙小姐相处的日子,飞龙小姐那尝尽人生辛酸却保持纯真的面容,使他在参加了无
数次暗杀之后,仍没有迷失本性,仍然有对真诚生活的向往。
可如今“使君有妇,罗敷有夫”,这是一段没有收缘的情啊,其中滋味又怎能
说得清呢?所以他只说了一声:“老弟,在如今这个世界,有情皆是自寻烦恼啊说
完,两人默然对坐。良久,陈恭澍叹一口气,说:“李商隐有句诗:‘神女生涯原
是梦’。照我说,杀手生涯亦是梦,不过这种梦不是楚襄王梦神女的那种巫山云雨
的梦。我们这种梦,是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的那种感觉,就是今天,也还疑真疑幻。
在这个梦里,情也不由自主,恨也不由自主。真象庄子说的那样,不知道‘生’是
不是在外流浪,而‘死’是游子回到故乡?老弟,我告诉你,好多次我都不想干了,
可戴老板会允许吗?这种杀手梦,只好一直做下去。到有一天被别的杀手杀了,才
算做完了‘无名英雄’的梦。”
说完这一长段话,两人都有些黯然出神。詹森是一个聪明人,平时何尝没有这
些感触?只是从没听人说得这样酣畅淋漓,直说到他内心最深处。
不过詹森毕竟是年轻几岁,很快又恢复了那副豪情慷慨的样子。他说:
“陈大哥,”我当时加入军统,的确要做英雄,但不是要做无名英雄。为什么
呢?我从小喜欢传奇故事,自己也想留下几部‘传奇’。传奇、传奇,非奇不传,
我也要当一个奇男子,做几件奇事,才不负平生!” 陈恭澍听着,有几分惊奇。这不都是自己刚进军统时的想法吗?他又将詹森看
了几眼,仿佛在詹森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
两人又谈些江湖上的轶闻趣事,十分投机。詹森听到陈恭澍说戴笠要杀季云卿,
立即说:“陈大哥,这桩任务就交给我吧。我一定干一桩漂亮的活儿给您瞧!”
陈恭澍想一想,答应了,詹森枪法如神,而且不是个没有头脑的人,把任务交
给他,当可放心。
“老弟肯担此重任,那是再好不过。”陈恭澍性格谨慎,因此又问:“你需要
多少帮手?”
詹森摆出一副孤胆英雄的样子:“我一个人就能取他性命。季云卿虽然徒子徒
孙多,我都不放在眼里!”
陈恭澍笑一笑,送他出门。
季云卿是青帮中凤毛麟角的“大”字辈人物,比黄金荣高一辈,比杜月笙高两
辈。丁默邨、李士群都拜在他门下,辈份都在杜月笙之上。到了三十年代,“大”
字辈的人物十分罕有,因此他备受青帮门徒尊重,称为“老太爷”。
“季老太爷”不但收丁默邨、李士群为弟子,而且还把手下大批徒子徒孙介绍
到七十六号魔窟。他自以为是帮徒子徒孙的忙,殊不知,重庆方面把这看作汉奸行
为,已经对他动了杀机。这也是季云卿年老昏昧、偏又喜事之报。
“季老太爷”的老婆,人称“金保师娘”,她有一个“过房女儿”佘爱珍,长
得如花似玉,却姘着一个相貌粗蠢的大块头吴四宝,季云卿也将吴四宝介绍入七十
六号。吴四宝心狠手黑,颇受李士群的宠爱。
季云卿虽然老得连路都走不动了,但很喜欢热闹。这一天,季云卿居然让两个
妙龄女郎搀扶着逛马路。一个人从街角拐出来,悄悄地跟在后面,原来是詹森。
季云卿虽然老眼昏花,不过色心未死,睁着一双灰朦朦的眼睛,直往马路上的
女人们身上瞅,还很不老实地紧紧抓住两位搀扶女郎的手,不时还要捏一捏。两女
郎心中厌烦,不过看在他人之将死的份上,隐忍不言,任由季云卿鸡爪般的手得逞
其欲。
正走之间,一位女郎的口袋里掉出一块手绢。詹森赶紧走上前,说:“小姐,
您的手帕掉了。”
“哎呀!”女郎一看,手绢上沾了一些灰,不觉有点心痛,眼望詹森,似乎希
望他帮忙捡起来。
詹森不帮她这个忙,却抢上去扶住“季老太爷”,热情地说:
“来!我帮您扶住老太爷,您去捡手帕!”女郎一时不及多想,很感激地顺从
了他的话。
“走好,走好!”詹森一边吆喝着,一边将一只手悄悄伸到季云卿肚子上。
女郎捡好手帕,对詹森说:“谢谢您,先生。”
“不必客气。”詹森将自己扶着的那一边让给她。
两位女郎继续扶着季云卿走了十来步,感觉很不对劲。季老太爷似乎一下子变
重了,脚也没有移动,完全是她们两人架着他,几乎像拖死人一样。
一个女郎想到这一点,一看,季云卿头也歪了,眼睛也不瞅女人了,死死地盯
着天空。这一下吓得她魂飞魄散,手一松:“老太爷死了!”
另一个女郎也吓得松了手。季云卿僵硬的尸体“呯”地砸在马路上,引得路人
纷纷侧目而视。
等两人清醒过来,寻找那个英俊小生时,其人已经无影无踪了。
“金保师娘”自然哭哭闹闹,要李士群为季云卿报仇。但李士群连是哪一方人
干的都不知道,又到哪里寻找凶手?只好先为季云卿发了一次热闹的大丧。
那边在发丧,这边的詹森则在神采飞扬地向陈恭澍讲述刺杀季云卿的过程。
“我就是用这玩意儿干的!”詹森把一支小手枪给陈恭澍看。小手枪玲珑剔透,
小巧可爱,枪管、枪柄都镀了金色,光彩眩目。上海滩上的高级妓女,都喜欢带着
这玩意儿防身,因为它体积小,可以放在香粉提包内,握在手里则别人看不见,因
此人称“掌心雷”。“掌心雷”射程不远,威力不大,后来慢慢演变成女人们装门
面、摆阔气的小玩意儿。
陈恭澍一边玩赏“掌心雷”,一边听詹森讲他如何靠近季云卿,如何神不知、
鬼不觉地用“掌心雷”在他肚子上开了一枪。陈恭澍赞许地点着头,心想:“论机
智,论胆识,上海的军统特工无人可与詹森相比。
此人值得好好培养。”
“‘掌心雷’打死‘老太爷’,‘俏詹森’气坏李士群。老弟,你喜欢传奇,
这不就是一回好传奇吗?”陈恭澍哈哈大笑,真没想到让他日夜发愁的刺杀季云卿
的大事,竟让詹森轻而易举地、开玩笑似地给解决了。
詹森谦虚他说:“陈大哥,您过奖了。”
陈恭澍面色一端,又说:“季云卿的徒子徒孙遍布上海滩,你可千万不能泄露
这件事,否则会有性命危险。”
“是!”
陈恭澍看得出他并未深以为然,不过,“响鼓不用重锤”,聪明人不必多说。
陈恭澍又换一个话题,说:“老弟,你也是一个有志向的人,必不甘久居人下。我
很欣赏你,倒要送你一个忠告:平时多读些书!”
“是!”这一回,詹森是深深受教。
过了几天,詹森去找他的老相好卢老七。最近,为了把刺杀季云卿的事干得漂
亮,好在陈恭澍面前有个好表现,他一直克制着自己不沾女人。现在大事已了,他
想好好作乐一番。
卢老七的真名叫卢凤英。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就开过妓院,摆过“花会”,在
十里洋场闯出了不小的名声。上海滩有个风俗,有些本事的女人,都可以呼为“老
七”,因此卢凤英常被人称为“卢老七”,真名反倒没有多少人提起。
卢老七是个风尘老手,姘头极多,势力极大。上海滩上唱戏卖艺的、出卖色相
的女人,无人敢不拜在她门下。
詹森自从和卢老七认识以后,一下子打得极为火热。他花钱散漫,加上相貌出
众,很得卢老七的欢心。卢老七竟有点为他收、心的意思,以前的姘头竟断了不少。
因此詹森来找她时,卢老七立即惊喜地叫了一声,“是哈特!”扑入他的怀中。
“哈特,你这么长时间不来看我,死到哪儿去了?是不是和别的女人鬼混去了?
告诉我,哪个小淫货敢在老娘虎口捋食?”卢老七又是打,又是咬,连珠炮般问了
三个问题。
“别闹!别闹!不就是十天不见吗。这娘儿们,看你夸张的!”詹森又讨好地
说:“我有极重要的事,抽不出身。现在不是赶来和你‘鬼混’了吗?”
卢者七紧紧地抱着他。詹森无法,只好先和她亲热一回,然后掏出“掌心雷”
递给她。
“七姐,这是我的小礼物。”
卢老七扶摸着黄澄澄的“掌心雷”喜爱不已。
卢老七以前玩过枪。她把“掌心雷”的枪膛打开,发现里面只有四颗子弹。
“怎么少了一颗子弹?”“掌心雷”一般摆阔用的,很少真正开枪,卢者七感到那
一颗失去的子弹一定有名堂。
“那一颗子弹送季云卿那老家伙上西天去了!”詹森得意地说。
“怎么,季老太爷是你打死的?”卢老七大吃一惊。
“正是不才。”詹森将当日行刺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以为必能得到七姐的赞
赏。
哪知卢老七神色大变。原来她怕青帮,也怕七十六号,更怕日本人。詹森干下
这样的大事,怎能不让她惊疑不定?
詹森很后悔没有听陈恭澍的劝告,但事已至此,只好往好的方面想:卢老七与
自己有过山盟海誓的,恩爱胜过夫妻,怎么也不会出卖自己吧?
可事情出乎他的意料。
过了两天,卢者七打扮风骚去看望她的“过房爷”,上海滩有句俗话:
“过房爷,过一夜。”卢老七为了借助“过房爷”的势力,不得不时常去“过
一夜”。
“过房爷”就是干爹。卢老七的过房爷叫张德钦,是个青帮大流氓,与季云卿
同属“大”字辈。他知书识字,年轻时做过律师,现在年过花甲,跟季云卿一样,
仍然好一个“色”字。看到干女儿来了,不由得眉开眼笑。
“老七,听说你新找上个小白脸?怪不得不来看我!”
“过房爷,您老冤枉我了。我天天想着您,但怕打扰您老的清静,不敢多来。”
“好一张甜嘴!”张德钦不再多说,开始跟卢老七搂搂抱抱,碰到她提包里一
个硬物。
“老七,你包里好象装着‘掌心雷’。拿出来给我瞧瞧。”
卢老七应命拿出“掌心雷”。
张德钦竟也玩得爱不释手。象卢老七一样,他也发现少了一颗子弹。张德钦是
老行家,心头马上起了疑云。
“老七,有一粒子弹用过了,对谁用的?”
“就是让季老太爷吃的那一颗。”卢老七无词搪塞,脱口说了这么一句,说完
马上后悔了,但想到“过房爷”素有“清正”之名,倒也不很担心。
“是你干的?老七,你胆子不小呀!”张德钦虽然微吃一惊,但不动声色,问
了一句。
“我哪儿敢?也没有这个本事。”“老七装做无所谓地说。
但张德钦继续追问下去。卢老七无法,只好将詹森的秘密和盘托出。
“啧啧!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后生可畏呀!”张德钦连连赞叹。“季老头子
虽然和我同辈,但他当汉奸,该杀!老七,我喜欢英雄豪杰,很想见识这位有胆量
的英雄。你帮我介绍一下。”
“这……”
“没关系。我只是请他吃个便饭,大家交个朋友。以后上海滩上,也许我还能
帮他些忙呢!”
卢老七没有办法,只好约了个日子,答应詹森到时候一定来。哪知她回家对詹
森一说此事,詹森将她臭骂了一顿,卢老七不服气地说:“你到上海滩打听打听,
张老头子是个什么人?他决不会出卖你的。再说,我也是为你好,多个朋友多条路
嘛!”
这一说倒也有理。其实詹森早就想结交张德钦,苦干一直无门,此时转怒为喜,
答应按时赴会。
那天,詹森和卢老七双双赴会。张德钦在客厅中摆了一桌极丰盛的菜肴,满面
笑容地劝酒:“老弟,我与你们戴老板有几面之缘,算个熟朋友,强将手下无弱兵,
老弟年少英俊,胆识惊人,老朽佩服、佩服!”
几句话一吹捧,詹森大乐,酒到杯干,头有点晕了。
张德钦又大骂:“七十六号都不是人养的!”叮嘱:“老弟,千万要小心七十
六号!”詹森很感动,戒心全无。
席散之后,张德钦送他们出门。詹森和老七相挽着走了几十米,突然见七八个
彪形大汉围了上来。
“别动!上车!”
詹森大惊,心知中了圈套,但已无法反抗了。卢老七则还蒙在鼓里。
原来张德钦与季云卿交情很深,而且早就和七十六号有了来往,那天听了卢老
七的话,马上报告了李士群。李士群派吴四宝做好圈套,詹森果然钻了进来。
到了沪西七十六号,詹森立即被提到刑讯室,卢老七则被带到三楼的一个房间。
卢老七刚坐下,李士群和吴四宝的老婆佘爱珍就走了进来。
卢老七和余爱珍都是场面上混的人,互相早就认识,不过没有交情。
“七阿姐,俚个便是李士群李先生,七十六号的老板。李先生,伊就是上海滩
上无人不晓的七阿姐!”亲爱珍打着上海腔、满面春风地介绍着。
卢老七赶紧站起来:“李先生,幸会!”
李士群客气他说:“七阿姐,我是闻名已久呀。今天见了,果然名不虚传。”
“哪里。李先生说得我勿好意思。”
李士群打了个招呼,留下余爱珍和卢老七谈,自己先走了。
余爱珍不愧有名的女光棍,三言两语,就把卢老七收服了,吐露了真相。
“爱珍姐,我是一时糊涂呀,贪他的一点才貌,哪知道他是戴老板的人!”
余爱珍装做很知心的样子说:“七阿姐,你既然爱惜他,就要好好劝一下他,
把事情都招了。李先生正需要人才,不会难为他的。”
“那好,我去劝他!不过,我的话他也不一定听呀。”
卢老七来到刑讯室,看到詹森已经“吃”了一顿鞭子,皮开肉绽,就心疼地劝
道:“詹森,你就认了吧。这位爱珍姐的先生是此地的警卫队长。只要你认了,她
答应帮忙救你。”
“悔不该不听陈大哥的话呀!”詹森叹一口气。“这娘儿们,我是让你给害了!”
詹森无法,将枪杀季云卿的事情一五一十全说了。不过,他死也不肯招出陈恭
澍。
李士群倒也守信,只把他关着,没有杀他,这是因为他所仇恨的是中统,并不
想得罪戴笠,因此不敢杀戴笠的人。
但是事情后来被“金保师娘”知道了,哭哭闹闹,一定要李士群为季云卿报仇。
李士群无法,只好将詹森提出来杀了。
陈恭澍听到詹森被杀的消息,呆了半响。那次谈话的情景历历如在眼前,没想
到和詹森已是人鬼殊途了。对“杀手生涯原是梦”这一点,所感更深。真是死者已
矣,生者何堪!
但活着的人还要沿着这条不归路一直走下去。陈恭澍咬一咬牙:“好李士群!
你折损我一员大将,我陈恭澍一定要以牙还牙!”
詹森被杀的消息报到戴笠那儿,戴笠气得暴跳如雷,因为詹森也是他的爱将之
一。他下令陈恭澍立即展开报复。
陈恭澍的第一个报复目标是公共租界的总督察长陆连奎。陆连奎勾结李士群,
帮他破坏了不少公共租界的大大小小的军统组织。除掉此人,当然会对李士群打击
极大。但陆连奎有武装保镖,还有保险汽车,防备极严,不好下手。
军统上海区行动组的陈默为陈恭澍献上一条妙计。
据陈默调查,陆连奎每天下午必定要到中央旅社去一次,虽然迟早不一,但前
后不超过两个小时。如果派十来个人将中央旅社的电话、警铃和附近的巡捕控制起
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手,陆连奎必在劫难逃。不要几分钟,行动组就可飞车
窜过法租界。
“妙计!”陈恭澍听完,一拍手。他就让陈默负责这次行动。
过了几天,中央旅社门口突然多了许多拉车的、卖糖人的、挑馄饨担的、擦皮
鞋的。这些人都是陈默的手下。
到了下午,陆连奎果然来了。他穿着纺绸长衫,戴着平顶礼帽,从保险车里下
来,手撩着长袍下摆,其实是握着下摆里面的“勃朗宁”手枪。
下车走了几步,比老狐狸还精的陆连奎立即感觉到气氛异样。他迟疑一下,决
定先躲回保险车里去。
陈默一看不好,陆连奎有了警惕!他赶忙抄起一支“快慢机”,一梭子弹点射
过去。
陆连奎一只脚刚踏上汽车踏板,就被打倒在地,滚了两滚,身子一挺,死了!
陈默赶紧钻进汽车,飞车而去。
陈连奎的保镖和巡捕们拔枪追击。那些卖馄饨和糖人儿的、拉洋车的,被“吓”
得“惊慌”地挑着担子、拉着车乱蹿,挡住了他们的路,气得他们破口大骂。过一
会儿,这些人也蹿得没了踪影,他们才醒悟到上了当。
陆连奎的死使李士群极为痛心。他明白,这是戴笠的人干的。他下令为陆连奎
搞了一次热闹非凡的大出丧,轰动了上海滩,以此来向戴笠和陈恭澍示威。
就这样,詹森的死揭开了上海滩上特工大战的序幕。戴笠遥控指挥,陈恭澍坐
镇上海,与李士群你来我往,轮番暗杀。光是1939 年,双方就死了四十多人。
【3】朋友不“义”、学生有“情”,汪精卫逃过两次暗杀
“第四战区长官司令部”的少将参议戴星炳,奉召来到蒋介石的办公室。
戴星炳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一路上猜测蒋介石百忙中召见他是什么用意。汪
精卫以前组织“改组派”反蒋时,戴星炳是“改组派”的忠实成员。
他想:莫非老蒋要算旧帐?
进入蒋介石的办公室,戴星炳意外地发现戴笠也在,更不清楚今天是什么名堂。
蒋介石指着沙发,让戴星炳坐下。他啜着一杯白开水,说:“你和汪精卫还有
联系吗?”
戴星炳急忙站起来:“报告委员长,自从汪精卫投靠日寇,我和他绝无往来!”
“嗯,很好!”蒋介石阴沉地瞟了一眼戴星炳。“现在有一件任务给你,你和
雨农商量办理。”
戴星炳和戴笠又听了一阵蒋介石的“训谕”,退出了蒋的官邸。
他和戴笠是黄埔军校时的同学,关系一向不错。一出官邸,他便问:“委员长
有什么任务交给我?”
戴笠皮笑肉不笑:“他想让你去上海刺汪。”
“啊?”戴星炳大吃一惊。但在戴笠阴冷的目光下,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戴星炳遵从戴笠的安排,不久即赴上海,与陈恭澍接洽。
陈恭澎很高兴:“戴先生,你来得正好。我的任务是缠刺汪逆,但到现在还没
有开展,你一来,就可以打开局面了。希望尽早行动。”
“好吧!”戴星炳苦笑一声。这个“任务”是他不敢也不愿执行的,但他不敢
推辞,只好硬着头皮去做。
于是在一个飘着小雨的日子里,戴星炳应约来到了上海愚园路一一三六弄汪公
馆。
汪精卫立即接见,非常热情他说:“欢迎!欢迎!兆铭衷心感谢老朋友不远千
里来支持和平事业。”
“先生致力和平运动救中国,星炳敢不尽力追随老长官的鞍前马后?仗是不能
再打下去了。星炳此来,一是为国聊尽绵薄微力,二是靠老长官提携,不再受重庆
那帮人的气。”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受我连累了,你先休息几天,我是要委你重任的。”
旁边女佣送茶递烟。汪精卫就和戴星炳谈一些“改组派”的旧人旧事,宾主十
分相得。
“老戴,”陈壁君板着面孔观察了半天,开始问话了。“你不是和你的本家
(指戴笠)关系很好吗?你从广东到上海,为什么非要经过重庆?在那里见过老蒋
和戴笠吗?”
“好一条雌狐狸!”戴星炳暗想。连珠炮般的三个问题,几乎问得他额上见汗,
但他还能保持镇静,从容地答道:“我和戴笠虽然同姓,但他是浙江人,我是湖南
人,关系并不密切。我到重庆,一是借口述职摆脱军统监视,二是弄一笔旅费。我
是汪先生的人,哪敢去见老蒋和戴笠?”
回答得还算合理,汪精卫和陈壁君都松了一口气。汪精卫不耐烦地阻止陈壁君
:“别多问了!以后日子还长,星炳是不是忠于我,还看不出来?我是绝对信任他
的。”
汪精卫命人优待戴星炳,准备“还都”南京以后,再委他以军事上的重任。 戴星炳虽然受到优待,但接连二十多天见不到汪精卫的面,陈恭澍又不时催他
赶紧行动,每次与陈恭澍秘密会见,他的心情都十分矛盾。最后,他想了个“金蝉
脱壳”之计,准备一走了之,置身事外。
中秋节到了,秋风送爽,桂花飘香。十里洋场上看不到一丝亡国恨,倒是一片
繁华太平的景象。日本宪兵虽然来来去去,凌辱国人,但寻欢作乐的人们视若无睹。
戴星炳求见汪精卫,说:“先生对星炳可谓恩重如山,然而星炳寸功未建,叨
受恩遇,心中十分惶恐。我想现在先生虽然忙碌,但‘还都’之日毕竟未到,星炳
在此,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替先生做说客,到广东去走一趟。”
戴星炳说了他的计划:日本人虽然占领了一部分广东,但广东其他地方是一帮
广东军人的天下。汪精卫是广东人,第四战区司令长官张发奎、广东省长兼三十五
集团军总司令李汉魂、六十四军军长邓龙光等人,一向跟汪精卫跟得很紧,但从汪
精卫打起“和平运动”的“旗帜”以来,他们一直没有响动。戴星炳自告奋勇,愿
意去说服他们。
汪精卫深深点头:“很好,很好!广东军人一向跟着我的。只要你把他们说动
了,云南的龙云也会跟上来,者蒋就没有戏好唱汪精卫给张发奎、李汉魂、邓龙光
各写了一封词意恳切的信,又送给戴星炳一千元活动费,送他走了。
没想到一到香港,立刻被戴笠的人找到,戴星炳无法,只好硬着头皮到韶关会
见戴笠。
戴笠拍着桌子,不客气地说:“星炳兄,你为什么不和陈恭澍一起想办法干掉
汪精卫?几个月毫无动静,这在军统是头一回!”
戴星炳苦恼地皱着眉头:“实在没有办法。陈壁君并不信任我,李士群又防备
极严。”
“能不能把李士群争取过来?”戴笠忽发奇想。
“恐怕不行。他已经成了气候,贸然尝试,连我也会陷在里面。”
“哦!倒要跟此人斗斗法。你叫陈恭澍打点起精神,给他狠狠一击!”
戴笠紧咬着腮帮,猛地一挥手。
这一次,戴笠派出军统局秘书长吴赓恕,与戴星炳组成“刺汪专案组”,带了
十名杀手,赴上海会同陈恭澍,一定要“敲”掉汪精卫。
“不成功,则成仁!”戴笠威胁说。
重回上海,戴星炳拿着两封戴笠向张发奎、李汉魂要来的信,编了一套鬼话,
说只要汪精卫一“还都”南京,张李等人马上响应,骗过了汪精卫,继续寻找刺汪
的机会。
到了冬天,仍然一无所获。天气转寒,洋场上的有钱人,开始重裘密幕,在家
中品火锅纳福;穷人仍然在寒风中瑟瑟缩缩。日本兵的皮大靴踏着冰冷的地面,发
出沉重的声音,似乎踏在中华民族冰冷的身躯上。
陈恭澍邀请吴赓恕、戴星炳来到西藏路上“一品香”饭店,一边吃火锅,一边
讨论刺汪。“一品香”饭店,汪伪官员和日本军官很少来,适于密谋。
没想到正谈得热闹,一个茶役惊慌地跑进来,说:“陈先生,不好了!
日本宪兵和七十六号的人来了,已经快到大门口……”
陈恭澍认得他是军统布置在此地的一个眼线,急忙对吴、戴二人说:“咱们快
走!”
三人仓皇跑出后门,跳上一辆出租汽车,一溜烟逃到徐家汇。
夜色方浓,三人下车踽踽而行。突然,陈恭澍双手乱摸,将身上口袋翻了个遍。
瞬时间,陈恭澎神色大变。“吴兄,戴兄,你们有没有看到我那个小本子?”
“小本子?”吴赓恕想了一下,说:“刚才我看到你放在‘一品香’的饭桌上,
该不是没来不及拿走吧。”
“不好!”陈恭澍大惊失色,冷汗涔涔而下:“那是密码底稿!”
吴、戴两人也呆了。
陈恭恕痛悔自己的大意,他也算是积年的老特工了,关键时刻居然不能镇静。
他真想狠抽自己一耳光。
半天,陈恭澍冷静下来,说:“星炳兄万万不能再回汪精卫那里,马上隐蔽,
一切活动都要停止!”
“我老婆住的地方很秘密,我一直没有跟别人说。”戴星炳暗喜自己有先见之
明。
李士群不意获得密码底稿,大喜过望。七十六号颇有本事,很快破译了出来。
李士群拿着其中一条重庆来的电文,前去见汪精卫。
汪精卫死盯着那条电文,还有些不相信。那上面写着:
“兹由吴赓恕、戴星炳来沪,配合对汪行动。”
陈壁君一看,火冒三丈:“我早就说过,戴星炳不是好人!蒋介石、戴笠是无
孔不入的。从河内的事情后,我天天都担心。可你倒好,把刺客当老朋友……”
汪精卫老羞成怒,提笔狂草一道手谕:
“立即逮捕戴星炳,归案严办!”
将手谕交给李士群后,他就一言不发了。
李士群暗暗叫苦:到哪儿找戴星炳去?
李士群以为戴星炳已经人去杳杳,寻无可寻了,似乎事情已经到此为止。
哪知道戴星炳的老婆泄露了他的行踪。
七十六号有一个外围的眼线,是戴星炳老婆的小姐妹,经常和戴星炳老婆在一
起打麻将。近来,戴星炳的老婆来得稀了,有姐妹笑着问她:“是不是依家戴先生
回来了,要好好恩爱一番?”
“没有,没有!这事晤好乱说得的!”戴星炳的老婆坚决否认。
这有什么“唔好乱说”?戴星炳老婆的态度令人起疑。那名眼线虽然不知道李
士群正在找戴星炳,却也明白戴星炳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于是将这个消息报到七
十六号。
层层上报,李士群一听,十分高兴,马上带领人马,来到戴家。戴星炳正在。
李士群奸笑着说:“戴兄,您叫我好找呀!走,请您回七十六号吧。”
回到七十六号,李士群马上审讯戴星炳。但戴星炳除了奉命刺汪外,对上海区
的情形一无所知。
李士群很光火:“戴兄,汪先生、汪夫人对你的行为很生气,你最好与我们合
作,我们才能救你。你不知道其他情况,向戴笠写封信总可以吧?”
“写封什么样的信?”
“我已经请示了汪先生,请星炳兄和戴笠联系,以后大家不要杀来杀去,留个
情面,向日本人装装样子,杀几个小的,也就可以了。”
戴星炳略一沉吟,说:“这一点,我可以答应。其实,我也不忍向汪先生下手。
如果大家能化干戈为玉帛,那是最好不过。”
于是戴星炳草拟了一份电文,就用七十六号的电台向重庆的戴笠发去。
李士群许诺,如果戴笠答应讲和,那么,汪精卫这一边可以给戴星炳一个次长
级的官。
过了一个星期,七十六号的信箱中有这么一封信,信封上写着:
“李士群先生转戴星炳先生收。”
戴星炳一看,是一手漂亮的柳体字,认得是陈恭澍写的。再一看内容,知道是
重庆戴笠接电后,再发电到上海,由陈恭澍将电文用毛笔写下来。
这封信中用暗号藏着一条命令。戴星炳看了,不动声色,将信交给李士群。
李士群看完信,非常高兴,马上拿着信去见汪精卫。
“汪先生,我给您带来个好消息!重庆戴笠有回信了。”李士群讨好地说。
汪精卫接过信,见上面写着:
“电悉。请示校长同意后,同意所请,渝沪可互相谅解。目前时局更加艰难,
战事日益紧张。敌我双方,互有消长。唯日人灭我之心不死,后患无穷,望好自为
之,与汪共处。前所计划之事,一切作罢。以后可保持电讯联系……”
汪精卫很高兴他说:“士群,这件事办得好!”戴笠答应不追杀他,省得提心
吊胆,这真是他的一件喜事。
陈壁君狐疑地将信拿过去,默默地左看右看,看了正面看反面,想找出可疑之
处。
李士群暗笑:“我这个老特工都看不出什么问题,您难道还能鸡蛋里剔出骨头?”
突然,陈壁君一拍桌子,指着李士群不客气地骂道:“李士群,你瞎了眼,怎
么能搞特工?你再看看这封信!”说完,把信朝他脸上掷去。
李士群捧着信,愁眉苦脸,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只好低声下气他说:
“士群无知,请夫人指点,问题在什么地方……”
“你仔细看一下,每个字的笔划是不是同样粗细?”
李士群一看,中间有几个字比其它字确实要略微粗一些,不仔细看,根本看不
出来,不由得对这条雌狐狸暗暗佩服。
那几个较粗的字连起来,赫然是戴笠的一道命令:“加紧消灭汪!”
这一来,连汪精卫也勃然大怒。
李士群赶紧说:“请先生、夫人息怒!我一定要严惩戴星炳。这一回,我不能
对他再客气!”
回到七十六号,李士群命令把戴星炳提出来,阴笑着说:“星炳兄,汪先生、
汪夫人有命,我可不能再救你了。”
特务们扒下戴星炳的衣服,举起皮鞭狠劲地抽打,打得戴星炳全身上下血肉模
糊。
戴星炳实在熬刑不过,将陈恭澍、吴赓恕供了出来。然后汪精卫一纸手令,李
士群将戴星炳枪毙了。
李士群带着人;按照戴星炳的招供,去找陈恭澍、吴赓恕。陈、吴二人不是傻
瓜,早就转移了。李士群扑了个空。
陈恭澍和吴赓恕转移之后,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戴星炳的戏已经演完了。”陈恭澍叹一口气,“我们刺汪的任务也更艰难了,
怎么办?”
吴赓恕也愁眉苦脸,攒眉苦思,想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说:“我有一计!”
陈恭澍急切他说:“请讲!”
吴赓恕说:“我有两个同学,一个叫陈承伦,一个叫钟剑魂。他们与汪精卫有
师生之谊,可以利用一下他们。”
“他们现在干些啥?”
“做了汉奸。”
陈恭澍失望他说:“那不就没有办法了吗?”
“不!他们两个人在南京‘维新政府’做事。他们一向很怕我,我说的话,他
们不敢不听。”
吴赓恕说得很起劲。陈恭澍被他所鼓舞,说:“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就请吴
兄加快行动。”
“当然。汪精卫这种汉奸,多活一天,就对中国人多造一天孽!”
吴赓恕的两名同学,陈承伦在“维新政府”内政部警务司当一名小科员,钟剑
魂在“维新政府”警官学校当教官。吴赓恕从上海跑到南京,找到他们俩人,受到
了热情的接待。
喝酒吃饭中间,吴赓恕透露了此行的来意。
“我来找你们,是给你们提供一个为国家、为民族立大功的机会。”吴赓恕首
先奉送上一顶大帽子。
“多谢吴大哥提携!但不知我们干不干得了?”
“你们在广东农民运动讲习所的时候,汪精卫不是做过你们的教官吗?
你们利用这个关系去投奔他,找个机会‘敲’掉他。重庆一定有重赏,高官美
女,应有尽有。”
陈承伦和钟剑魂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吴赓恕眼露凶光:“怎么,不想干?你们不杀他,我就杀了你们!”
陈承伦陪笑着说:“我们怎么敢不听吴大哥的话?不过,你得让我们商量一下。”
背着吴赓恕,陈承伦和钟剑魂就敢说话了。
“这家伙,你看他那个横劲!跟在农民运动讲习所没有什么两样!”钟剑魂说。
陈承伦深有同感:“我表面上不得不对他客气,时隔多年了,还余威犹在呀。
你想想在农民运动讲习所时他是多么凶横,连毛泽东也敢顶撞!”
“那么,你说这事怎么对付?”
“你先别问我。我问你,有没有胆量去对汪先生下手?”
钟剑魂笑一笑,说:“老实说,我不敢!你说,李士群可是好对付的?”
“可是吴赓恕又太凶横,说得不好,他就会杀了我们。再说,上海滩还有个有
勇有谋的陈恭澍,别看他斯文,用起心计来,老狐狸也比不过。如果不干,这一关
过不了!”陈承伦深有忧色。
“照你说,是进退两难了?”
陈承伦想一想,说:“为今之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只有向汪先生告密,
让他的人干掉吴赓恕,咱们才有出路。你敢不敢得罪这家伙?”
钟剑魂一拍胸脯,说:“为了保住性命,有什么不敢?”
当下两人商量停当,去回复吴赓恕。
背着吴赓恕,两人似乎都不怕他。可是一到吴赓恕面前,两人竟相讨好。
“吴大哥,我们都准备好了。”
吴康恕很高兴。也是他粗中有细,问道:“要是汪精卫记不起你们两个人,怎
么办?”
“您瞧。”陈承伦拿出一包东西。“这是我们当时的同学录和团体照片。”
吴赓恕大乐:“好,好!这一下,货真价实,汪精卫一定会接见你们。”
吴赓恕自信陈承伦、钟剑魂两人不敢跟他耍花招,乐颠颠地带着他们到上海
“刺汪”去了。
一到上海,陈承伦、钟剑魂就去求见汪精卫。果然,汪精卫接见了他们。
见了汪精卫,陈承伦、钟剑魂就把吴赓恕威胁他们的经过告诉了他。
汪精卫很感动,说:“谢谢两位同学来告诉我这个消息。你们打算怎么办?”
陈承伦讨好他说:“我们当然是配合汪先生的部下,把吴赓恕抓起来,不过,
钟兄学校课很多,他不能在上海呆太久。”
“那好。剑魂,你先回去。承伦,你去找中央党部的副秘书长陈春圃,他会介
绍你去七十六号见丁默邨、李士群两位。”
于是,钟剑魂先回南京,陈承伦则由陈春圃介绍给丁默邨和李士群。
丁默邨、李士群跟陈承伦细细商量了一番,定下了诱捕之计。执行此计要解决
一个问题。
法租界、公共祖界都有规定:可以允许七十六号在租界内捕人,但必须会同租
界的捕房进行。而在两个祖界的捕房里,都有军统的内线,如果会同捕房,要捕的
人必将先得到消息而远走高飞。
李士群一直对这一规定无可奈何,七十六号和捕房的矛盾由此而越来越深。
丁默邨眼珠一转,说道:“我有个妙计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我们通知捕房地址
时,故意搞错,等他们发觉,我们已抓住人了,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哈哈哈!妙计,丁兄高明!”李士群皮笑肉不笑地恭维。
当下陈承伦打了个电话约吴赓恕到一处汇报情况。吴赓恕兴冲冲地去了。
吴赓恕正在和陈承伦谈着,突然,十来个彪形大汉,提着快慢机冲了进来,走
在前面的正是以凶残著名的吴大块头吴四宝。
吴赓恕目瞪口呆,不知道吴四宝怎么能这么快闯了来,而内线居然并未通报。
吴赓恕还想反抗,吴四宝飞起一脚,将他踹得翻过桌面,几乎砸裂了脊梁骨。
几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
吴赓恕一看,不能反抗了,只好乖乖地跟他们走。
法租界巡捕房闻讯赶来,七十六号的人连连道歉:“对不起,地址搞错了。请
多包涵!”
巡捕房吃了个暗亏,却不好多说什么,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吴赓恕、陈承
伦押上车。
到了车上,吴赓恕对陈承伦怒目而视,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陈承伦却低着头,不敢对吴赓恕正视一眼,一颗心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
幸好很快到了七十六号。吴赓恕被关了起来,陈承伦则被放走了。
陈承伦去见陈春圃交差,但还万分紫张,举止失措。
陈春圃笑着说:“他人已给抓住了,何必还吓得这样?”
陈承伦声音颤抖他说:“您不知道,这家伙凶横着哩,只要他活着,我就不能
安心。”
陈承伦更怕陈恭澍的报复,因此,不待领赏,慌里慌张跑回南京了。后来,汪
精卫还都南京,陈承伦平地一声雷,连升三级,从一个委任科员升为伪国民政府文
官处的简任秘书。
七十六号对吴赓恕先是用金钱美女引诱,后又严刑拷讯。吴赓恕始终不供出陈
恭澍,甚至推说“不认得”。不久,他就被枪杀两次刺汪不成,反而折损了戴星炳、
吴赓恕两员大将,陈恭澍心知不好向戴笠交差。当然,戴笠也无法向蒋介石交待。
将上海区损兵折将的情况报往重庆后,陈恭澍对重庆来的电文,一一亲译,密
切关注戴笠有什么指示。
在重庆的回电中,陈恭澍死死盯着其中的一条,血直往脸上冲。
那条电文写着:
“兄乎!河内一击未成,竟胆小如鼠乃尔!”
看着这条电文,陈恭澍似乎看到了戴笠那长长的马脸、咬得极紧的腮帮和阴沉
的目光,又似乎听到了戴笠的嘲笑:“没想到你竟如此脓包!”
陈恭澍自言自语:“戴老板,你就是不激我,我也要将七十六号闹个人仰马翻!”
就在陈恭澍预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军统著名的年轻杀手刘戈青来到了上海。
【4】王天木评戴笠:“违仁背义,男盗女娼!”
自从王天木投敌后,戴笠一直对他恨之入骨。吴安之的“劝说”工作又没有结
果,戴笠真是对王天木死了心。
不料,这时又有个人愿意去“劝”回王天木。这个人就是在香港的刘戈青。
刘戈青一连写了数封信给戴笠,说自己与王天木的感情一向不差,而王天木一
再要他回上海去帮忙,正好利用这个机会,进行制裁汪精卫的任务。
几度请求,戴笠终于被他说动了。其实,如果四大杀手之一、同时又是力行社
“十人团”成员的王天木能重回军统,戴笠怎会不高兴?毕竟,对王天木他还是有
一份老感情在的嘛。于是,他给刘戈青写了一封回信:
“吾弟忠勇为国,思虑周详,至为感佩。沪上环境险恶,我固不愿弟赴沪工作,
但为打开目前之僵局,与挽回工作之劫运,以期得到最后胜利计,亦不得不派弟一
行。”
“兹已另电冠夫同志,拨弟国币五千元,希即妥为部署,秘密赴沪,万希胆大
心细,严密进行。事之成败,系于弟身。”
同时,戴笠还写了一封信给王天木,由刘戈青转交。
刘戈青就带着这封信,来到了上海。
睽违已久的上海滩,似乎还是旧日颜色。不过,人民的亡国之泪未干,日本宪
兵还在横行。汪伪官场上,几人得意,几人消沉。常常可见日本兵穿着马靴,“垮、
垮、垮”地一队队行进街头。而七十六号的特务们,一方面对这些日本兵点头哈腰,
另一方面回过头来凌辱小民。十里洋场,群魔乱舞,鬼影幢幢。人民在呻吟,上海
在呻吟。
刘戈青找到陈恭谢和吴安之,说明了此行的任务,吴安之是由戴笠直接领导的,
但有什么行动,他得会同陈恭澍进行。
陈恭澍很高兴,说:“如果能把王天木劝得回心转意,那是太好了!在平津的
时候,毕竟是叫他‘大哥’的,大家的感情都不坏。现在虽然分站两个阵营,但大
家还是朋友嘛。”
不久,刘戈青拿着戴笠的亲笔信,去见王天木。
两个杀手紧握着手。刘戈青看到王天木的白发添了不少,那种跑江湖的风尘之
色更加浓重,两只眼睛里仍然闪动着狐狸般的光芒。王天木则看到刘戈青比以前稳
重了一些,一个更加成熟的杀手加入了这个血腥的时代。
两人似乎同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松开了手,把目光闪到旁边。
刘戈青说:“戴老板让我给你带来一封亲笔信。”说着,把信递给他。
王天木接过来,拆开来,一行行熟悉的、透着枭雄之气的字闪入眼帘:
“余遇君素厚,弟念数年来患难相从,凡事曲予优容,人或为之不平,余则未
尝改易颜色,似此无负于汝,而汝何竟至背余事逆耶……? ”
“惟念汝现居逆方高位,有机与汪逆接近,正可乘间为我而图之。故特准戈青
重履险地,即为我达此意与汝也。若果能出此,则不惟往者不咎,且必能以汝之此
项功绩,而邀逾格之重奖也。戴罪图功,此其时矣。望毋负余意!余由戈青代达。
……”
刘戈青注意着王天木的脸色,劝道:“王大哥,戴老板一直对您不能忘情。如
今何不幡然悔悟,共图大事……? ”
王天木从呆想中惊醒。参商已久,戴笠之心更难忖度。如今这个时代,全信他
人是蠢材!况且既已逃席,何必再回去求主人原谅?
还有,李士群又岂是好背叛的……? “戴雨农偏听赵理君一面之词,不容别人
讲理。我是已经寒透了心。老弟,你不必再劝我了!” 说了半天,刘戈青仍然是白费唇舌。
“王大哥,您总得让我对戴老板有个交待!”
“好!”王天木毫不犹豫,提笔写了一封回信。只有八个字:
“违仁背义,男盗女娼!”
刘戈青搞不清他这八个字是说戴笠,还是说赵理君?既搞不清,只好把这个谜
留给戴笠去猜。
“劝说”王天木不成,刘戈青又去“劝说”此时已是七十六号特工总部第一处
处长的陈明楚。
陈明楚的态度似乎比王天木要真诚一些。一方面,杀手自有他们独特的感情世
界和人生观,交朋友只看性情似乎相近,而不管敌友;另一方面,大家今日做朋友,
他日杀场相逢,手下留情,网开一面,也是杀手独特的生存之道。
陈明楚对刘戈青嘘寒问暖、谈女人、问升迁,说个没完。好半天,刘戈青才把
话引人正题。
“戴老板告诉我,你们已经打进伪组织。你这样做,正合乎他的要求,所以派
我回来,由你们协助我完成制裁汪精卫的工作,好阻止汪精卫的伪政权出现。对你
们投靠伪政权,绝不追究。”
陈明楚摇摇头:“赵理君完全是个畜牲,戴笠还偏向他,并不调查真相,专听
一面的话。我绝不回头。”
刘戈青对王天木、陈明楚被迫走到这一步的原因能够理解,但还是极力劝说。
陈明楚执意不允。“再说,李士群也很难对付!”他又说。
“李士群是个什么样的人?”刘戈青颇感兴趣。
“我说一件事,你就明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上一次,王钟麒被抓——”
“王钟麒怎么会被抓起来的?”刘戈青打断他的话,问。
陈明楚不好意思地说:“这个,我也不知道。”其实,王钟麒就是被他出卖的。
为了掩饰过去,陈明楚继续讲故事:“王钟麒被抓起来以后……”
王钟麒被抓起来以后,由于他是军统的少将特派员,开始还颇受礼遇。
隔了一晚,李士群在警卫大队长吴四宝办公室对面的审讯室里,亲自提审,要
他供出另一军统人员李济时之所在,但王钟麒百般推托。李士群吩咐用刑。
“狠一点!”他对吴四宝说。
吴四宝为了表现,“唰拉”一声,撕掉王钟麒的上衣,用皮带狠命地抽打。
王钟麒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汪曼云、蔡洪田、黄香谷等特务闻声,都挤在窗户
外边看热闹。只见一条条的血水,顺着王钟麒身上往下流。
王钟麒终于受不了了,就讲了和李济时的联系。
李士群问:“你去看李济时是在什么地方?”
“在他家里的亭子间。”
李士群接着问:“在楼上还是楼下?”
“楼下。”
李士群叫吴四宝:“接着打!”
一连问了四次,也打了四次。第五次,李士群又叫再打时,王钟麒用微弱的声
音抗议,“李先生,我对你说了真话,为什么还要打我?”
“我就是打你不说实话。”李士群狞笑着说。接着,他再问了一遍,王钟麒又
照样回答一遍。
“再打!”李士群吩咐。
王钟麒挣脱拉着他手的两名特务,跪下哀求:“李先生,请你指出我不老实的
地方,我好说得清楚些。”
李士群说:“凡属上海的石库门房子,厢房后间,在楼下的叫灶披间,楼上的
才叫亭子间。你现在每次都说亭子间,在楼下,显然你供得不老实,不打你打谁?”
这一下,王钟麒,还有旁观的汪曼云、蔡洪田、黄香谷等人才恍然大悟。
王钟麒才说:“我去看他的地方,确在楼下。可是我不知道楼下的不能叫亭子
间,只能叫灶披间。这么说,我没搞清楚……”
根据王钟麒的供词,李士群派人,果然抓到了李济时。
刘戈青听完这段故事,颇有感慨地说:“李士群这个人真是心狠手辣!”
陈明楚说,“正是这样。老弟,你到上海千万要注意他。”接着,他又发起了
牢骚:“我是戴老板的学生,怎么会背叛他?我们是被赵理君逼得走投无路,才行
此下策。我们也并不是真想投敌。可是重庆方面不调查真相,听了一面之词就把我
在老家的父母姐妹都关了起来。我当汉奸我负责,关他们什么事?”
刘戈青安慰他:“这一点,我一定在戴老板面前为你说情。”
刘戈青和陈恭谢、吴安之商量后,电请戴笠,将陈明楚的妹妹陈燕飞送到了上
海。
在沧州饭店,陈明楚、陈燕飞兄妹见面了。陈燕飞跪在兄长面前,痛哭流涕:
“哥哥,你不要再当汉奸了!”
陈燕飞还将父亲令陈明楚改邪归正的亲笔信交给了兄长。陈明楚泪流满面,发
誓不再当汉奸了。
刘戈青十分高兴。接着,他又说服王天木答应配合他的行动。
王天木虽然对戴笠派赵理君暗杀他愤愤不平,可是,又怕得罪戴笠,戴笠再派
其他人打他的黑枪。因此,他答应暗中保护刘戈青的安全,但不协助他刺汪。
不料,正当刘戈青寻找刺汪良机的时候,和他曾同住一室的尤品三被巡捕房拘
捕,严刑逼供之下,供出了刘戈青。巡捕得知刘戈青就是半年前杀死陈篆的主犯后,
立即带人前去追捕。
巡捕赶到时,刘戈青穿着工人服,正要下楼打电话。巡捕们没想到这个不起眼
的“工人”就是刺杀陈篆的凶犯,就让他走了。
工天木、陈明楚得知这个消息后,大吃一惊。他们担心,万一刘戈青被捕后,
反咬他们一口,说是戴笠派他来协助他们刺杀汪精卫的,就会给他们招来杀身之祸。
“劝刘戈青离开上海回香港吧。”
王天木转转眼珠:“很难办到。刘戈青这个人办事总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既
然戴笠让他来杀汪精卫,他就会一直干到底。”
刘戈青的存在,对他们总是一个威胁。王天木思考良久,目露凶光,说:
“陈老弟,你带一帮人干掉他。”
陈明楚虽然不情愿,但为了自身安全计,答应了。他们商定了一个暗杀刘戈青
的方案,打电话约他到兆丰公园附近的凡尔登舞厅见面。
陈恭澍很警觉,说:“戈青,现在再也不能相信王天木、陈明楚了。你别去赴
约,太危险!”
“这次不去,以后就无法接头了。”刘戈青坚执不从。这时,恰好他的女友陆
缔来看他,听说要去舞厅,就要求同去。刘戈青就带上她去赴约。
陈明楚早就驾着汽车,带着陈燕飞来到了凡尔登舞厅,一进门,刘戈青就发现
陈明楚喝了不少酒,而且神色反常,好象心事重重。
刘戈青把陈明楚兄妹介绍给陆缔。正在这时候,一个中年男子向他们桌边走来,
边走边伸手到裤兜里掏东西。
刘戈青大怒,猛瞪陈明楚一眼,想说:“你果然派了杀手!”可是他发现陈明
楚也很害怕地盯着来人,身子往座位下缩。刘戈青不及思索,即一个鱼跃扑向来人。
标准的杀手身法!
“口扑嗵!”
来人被扑倒在地。刘戈青眼疾手快,抢先把手伸进他的裤兜,掏出一个东西。
刘戈青目瞪口呆:原来并不是手枪,只是一盒香烟!
“对不起,对不起!”刘戈青见闹了个大笑话,忙不迭地向那人道歉,并殷勤
地为他点上香烟。
那人敢怒不敢言,瞪了他一眼,气冲冲地走了。
虚惊过去了,陈明楚却更加羞愧难当:自己是来透杀刘戈青的,而刘戈青反而
挺身保护自己。陈明楚知道,只要自己一离开,埋伏在外面的杀手们就会一拥而入,
刘戈青必会死于乱枪之下。
陈明楚心中矛盾万分,不觉伏在桌子上痛哭起来。陈燕飞还以为他喝醉了,就
劝道:“哥哥,回去吧。”
陈明楚装成醉得不能走路的样子,让刘戈青扶着进了他的汽车。
埋伏着的杀手们见他俩贴得很紧,怕误伤陈明楚,眼睁睁地看着,不敢开枪。
陈明楚上车之后,又茫然了。他接过刘戈青手中的方向盘,将车在街上漫无目
的地开着。到了深夜,他把车开到了七十六号大门。
刘戈青不知道这就是汪伪的特工总部,也就糊里糊涂地和陆缔进了七十六号的
会客室。
“刘兄,你在这儿稍候。”陈明楚打个招呼,将刘戈青和女友留在会客室,自
己和妹妹走了,从此没有再露面。
第二天一早,李士群得到吴四宝的报告,说陈明楚把暗杀陈箓的主犯送来了。
“这太离奇了!”李士群百思不得其解,王天木、陈明楚事先毫不提起,竟将
自己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没抓到的刘戈青送上门来,为什么?他打了个电话给王天木。
王天木听陈明楚说了经过,一股恐惧感直往心头窜,连夜躲了起来。李士群自
然找不到他。
李士群决定亲自审问刘戈青,不料,一见之下,即对刘戈青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刘戈青貌似文弱,眉宁间却流露出一种刚毅英武、百折不挠的气质。在李士群
面前,他镇静自若,毫不隐晦地承认了刺杀陈篆的事,并且理直气壮地历数陈篆种
种该杀的理由。
李士群惊叹刘戈青是难得的人才,马上设了一桌丰盛的酒席,要拉拢刘戈青。
席上,李士群说:“我知道你是个爱国的热血青年。其实,我们又何尝不爱国?
只是我们的方式不同罢了。如今重庆政府把上海和大部分国土都丢掉了,我们只不
过是在这片被他们丢掉的土地上为中国人讨回一部分权利罢了……”
口干舌燥说了大半天,无非是要刘戈青投到他门下。刘戈青哈哈一笑,说:
“李先生待我这样好,我心里明白。如果李先生你去做土匪强盗,我刘戈青一定跟
你干,但给日本人工作,我不能。你不知道,我父亲以前被日本人刺过六刀,险些
送命。我虽不能去杀日本人为父报仇,但也不能去帮助有杀父之仇的日本人吧?”
李士群仍然耐心地说:“你不用去帮日本人,帮我总行吧?你只要告诉我戴雨农派
你回上海的目的就行啦。”
“不是戴先生派我来的,是王天木写信叫我回来的。他要骗戴先生的钱,钱骗
到了,却叫陈明楚把我送到了这里。鬼鬼祟祟,真不够朋友!”刘戈青不假思索地
回答。他并不象王陈所想象的那样反咬他们一口,反而为他们开脱。
【5】祸水惊魂:王天木大交华盖运
陈恭谢、吴安之听到陈明楚诱捕刘戈青的消息后,气得七窍生烟,觉得不好向
戴笠交待。
陈恭澎垂头丧气,对吴安之说:“没想到王天木、陈明楚是这样的人!
我看,戴老板一定会怪我们工作不力的。”
吴安之也深有忧色,气愤地说:“不杀他们几个叛徒,难消我心中之气!”
陈恭澍赞同地点点头:“好!”他的眼前又浮现起戴笠的那条电文:“兄乎!
河内一击未成,竟胆小如鼠乃尔!”他狠狠地咬着牙,决心要大杀几个人。
吴安之有一条好计。他跟王天木的副官马河图的感情很好。马河图不甘心当汉
奸,还想回到军统。吴安之有把握说动马河图,乘机杀了王天木、陈明楚等人。
“计是好计!”陈恭谢点头赞同。“不过,王天木毕竟做过我的大哥,我想再
给他一次机会。”
“陈兄真重友情。”吴安之同意了。
吴安之又提出同时干掉何无风,陈恭澍马上答应:“戴先生对何天凤也很生气,
能干掉何夭凤,他一定高兴。”
说起何天凤这个人,来头还不小。他又名何行键,是保定军校四期出身,是一
个跨青洪两帮的流氓,也是军统的老特务。在“八·一三”事变后,戴笠在上海与
杜月签组织了“军事委员会苏浙行动委员会上海别动队”,总队司令是刘志陆,参
谋长为杨仲华。总队之下,分三个支队,第一支队司令就是何天凤。戴笠与杜月笙
虽未直接参加上海别动总队,可是他们都是苏浙行动委员会的常务委员,戴还兼任
书记长。
后来上海别动总队改组力军事委员会忠义救国军(简称“忠救军”)淞沪指挥
部时,何天凤任总指挥,后又改任副指挥兼第一纵队司令,指挥丁锡三所部。因受
总指挥杨伟与参谋长徐志道的上下倾轧,失欢于戴笠,便带了丁锡三所部,投降汪
伪,任七十六号的第三厅长兼肃清委员会和平救国军副总指挥兼第一路司令,因为
他将戴笠苦心经营起来的武装力量拉了一部分到汪伪那边,戴笠对他恨之入骨。
吴安之和陈恭澎商量停当以后,就找到了马河图。几番深谈,马河图答应了他
的要求,不过,他并不象陈恭澍所希望的那样,打算放过王天木,而是另有一套想
法。
圣诞夜,汪伪的所谓上海五中委,即汪曼云,蔡洪田、顾继武、凌宪义、黄香
谷,在七十六号礼堂设宴,欢迎刚从广东跑到上海投奔汪精卫的大汉好陈公博。陈
公博本来早就想与汪精卫“共患难”的,但为了掩护汪,一直留在重庆。为这事儿,
陈壁君多次指责他背汪投蒋。不过,汪精卫一直对他深信不疑。最近,陈公博玩了
一系列的花招,总算逃到了上海。蒋介石对此虽十分生气,但也无可奈何。
席间,何天凤与王天木偷偷地对汪曼云说:“我们今夜去玩个痛快吧!”
“不行,我今晚是主人,不能客人没走,我就和你们先溜啊!”
何天凤认为汪曼云胆子小,便说:“你放心好了,我们扛十支枪去,怕什么!”
汪曼云当然不会承认胆小,就说:“我不是怕,就是这里拖住了脚。”
“那么,我们在百乐门等你吧!不见不散,等你来了,我们再翻场子(换地方)。”
何天凤说。
席散以后,汪曼云回家换衣服。他老婆问道:“换衣服到哪里去?”
“跟何天凤、王天木一块儿去玩。”
汪曼云的老婆说:“这几天外面打来打去,打得这样热闹,你就在家里蹲蹲吧!
别去凑热闹!”
汪曼云有点怕老婆,便去向何天凤、王天木面辞了。 王天木、何天凤、陈明楚还有跟何天凤一起投靠“七十六号”的冯国桢,带着保
镖,分乘几辆汽车,浩浩荡荡,招摇过市,先到了百乐门。
玩够了百乐门,何天凤又提议:“咱们翻到兆丰总会吧!”大家都同意了。
兆丰总会是沪西的一个大赌窟,在兆丰公园对面。这帮人先在外面的舞池里跳
了几场舞。别看何天凤六十多岁了,他还紧紧地抱着一个舞女,在舞池里转来转去,
他跳得不好,但兴致很高,搂得那舞女叫苦不迭。
跳了几场,毕竟累了。王天木说:“咱们休息一下吧!”
这伙人拥到后面赌台的优待室,准备抽几筒鸦片烟接接力,养养神,再回到舞
池跳到天亮。
刚进优待室,王天木的毛发就直竖起来,“不好!”他似乎嗅到了一股火药味,
这就是一个老杀手的直觉。
王天木一直相信他的直觉,它是历经多次生死关头才培养出来的。靠直觉,他
逃过了不少向他射来的子弹。这一次,直觉又救了王天木的命。
王天木大喝一声,身子高高拔起,凌空一个翻滚。一落地,又翻了两翻,跳到
一个沙发的高背后面。
“呼!”一声枪响,没有打中王天木,却打中了走在他前面的何天凤。
开枪的是王天木的副官马河图和他的两名手下。
马河图见没有打中王天木,不暇多想,和他的两名手下连开了几枪。
“呯!呯!呯!……”
何天凤、陈明楚中枪而亡。
逃得性命的王天木躲在沙发后面,闭着眼睛,喘了一口气。他似乎看到了戴笠
的双眼,似乎看到了陈恭澍的双眼。他们的眼睛正狠狠地盯着他。
这时,何天凤的保镖开始掏枪。
“撤!”马河图一声呼哨,率两名手下旋风般离去。何天凤的保镖枪法如神,
谁如果看到他掏枪而不赶紧躲开,必是活得不耐烦了。
日本宪兵闻讯赶到,就地戒严。七十六号的人不久也赶到了,将王天木、冯国
桢以及其他保镖带回七十六号。
且说汪曼云一觉醒来,夭还没有亮透。同住华邨的冯一先已来叩门了。
“恭喜恭喜!”冯一先说。
“什么喜啊?”汪曼云不解其故。
冯一先便说了何天凤、陈明楚出事的经过。汪曼云和他老婆听了,出了一身冷
汗,暗自庆幸命大。
这时,丁默邮打来电话,要汪曼云马上赶去七十六号。汪曼云一到七十六号大
菜间,马上感到一股迫人的气息。
七十六号的重要人物全都来了。李士群、丁默邨、顾继武、蔡洪田、凌宪文、
黄香谷、茅子明、马啸天、林之江、冯国桢、杨杰、裘君牧、吴四宝等,坐成两排,
面容严峻。王夭木则坐在末尾,那双平时放出狡猾、锐利光芒的眼睛此时黯然失神。
李士群见汪曼云到了,吩咐开会。
首先,林之江作了极为激烈的发言。他大骂王天木不是东西,吃里扒外,脚踩
两条船,为了讨好戴笠,枪杀了何天凤和陈明楚。
“留着这家伙干什么!”林之江越说越气,掏出手枪,就朝王天木开了一枪。
“呯!”
王天木早就见势不妙,闪在一旁。这一枪在他坐的椅子上打出一个大洞。
会场有点乱了。冯国桢、吴四宝等人吵吵嚷嚷,要杀掉王天木。
“杀了!杀、杀!杀!!!”
汪曼云、黄香谷等人声嘶力竭地劝说:“事情还没弄清楚,别乱来……”
其他的人,有的附和林之江,大声喊杀;有的装模作样劝说喊杀的人:
“冷静,冷静!”有的则端坐旁观。一时间,人声鼎沸,形势大乱。王天木则
躲来躲去,生怕又被别人开了枪。
“静下来!”李士群暴喝一声。顿时,群魔敛声。“就是青帮开香堂,执家法,
也有个规矩。没见过象你们这样吵的!”李士群怒气冲冲。
待大家静下来,李士群狞笑着说:“王天木,对这件事情,你有什么交待?”
王天木哭丧着脸,说:“李先生明鉴!要是我指使他们干的,我为什么不早点
逃跑?”再说,马河图第一枪打的是我,如果不是我躲得快,就不能站在这里了!”
林之江愤愤地说:“谁知道你这老狐狸耍的什么花招?”
其他的人也纷纷提出责难和疑问,王天木百口莫辩,又焦急,又惊恐。
这时,有人递给李士群一根带者金鸡心的金项链。原来,李士群已经派人去王
天木家抄过家了。这根金项链,就是王天木送给在上海的小妾的。
李士群打开金鸡心,看到里面嵌着一张王天木的照片,狞笑着说:“你的小老
婆倒是对你一往情深嘛!”
王天木不敢作声。
李士群又挖去上面王天木的照片,盯着里面,盯了半天。众人惊疑不定,看着
他的脸色,但看不出一点内容。
“哈哈哈!”李士群突然好笑几声,把金鸡心传给其他人看。
其他人一看,也都笑了起来。
传到王天木手里,他一看,马上胀红了脸。原来,里面是一张他的小老婆和马
河图的亲密的合照。
“怪不得这小子第一枪就打我!”王天木暗骂。不过,他毕竟是老江湖,马上
想到这件丑事正好可以为自己洗刷,心中又暗喜。
但王天木的嫌疑并未洗清,因为谁都知道他是出了名的老狐狸,安知不是有意
事先安排了这样的一张照片呢?
何天凤、陈明楚的尸体先被带回七十六号,放在后门外的空地上。经把血渍洗
清,又送到康脑脱路越界筑路处的世界殡仪馆里。开吊那一天,何、陈的尸体并陈
堂前,虽经化妆,但中弹的脸部因为中的是左轮的开花铅弹,呈清紫色,显得有点
狰狞。
丁默邨、汪曼云分别代表七十六号和汪伪国民党前去吊唁。
世界殡仪馆里,何天凤的徒子徒孙们,包括丁锡三、李燮字在内,都穿着孝服,
每个人怀里都插上一支快馒机,杀气腾腾。
丁锡三、李燮宇带着何天风的徒子徒孙们,拍桌打凳地大吵大嚷:
“把王天木这家伙揪来,老子要奉敬他两个拳头!”
“丁先生,汪先生,把王天木押来,给师父他老人家磕两个头,让我们消消气!”
“打死王天木这老狐狸……”
丁默邨、汪曼云两人有点穷于应付。
闹嚷了好半天,才慢馒平息。
从此,李士群把王天本关在了七十六号。
陈恭谢在处置了何天凤、陈明楚之后,又命令手下搞了几次漂亮的暗杀活动,
干掉了汪伪特工总部第一大队长赵刚义、机要处副处长钱人龙、伪和平救国军第四
大队长顾立峰、汪伪监察院委员袁岘公等多人。一时杀得汪伪特工人人自危,尽展
了陈恭谢的暗杀天才。
前文提到的被李士群痛打的王钟麒和李济时二人,都投降了汪伪,一为顾问,
一为专员。1940 年10 月,两人辞职。王钟麒因为懂得一些“麻衣”、“子平”
之学,也就是看相、算命的江湖诀窍,与李济时在苏州玄妙观外牛角滨开了一爿相
面算命起课店。
至于刘戈青,李士群对他仍很重视。日本特务机关知道杀陈篆的主犯已被李士
群拘捕,几次派人来要提走他,李士群总是设法搪塞过去。后来,南京汪伪政府成
立,李士群把刘戈青转到了南京宁海路25 号敌伪特务监狱。有一次,刘戈青和看
守所长打架,被看守们打伤,李士群前去看他,并说:“我实在是喜欢你。不过,
这样下去怎么行?我想送你去日本看看,这对你也许有好处,就看你愿不愿意。”
刘戈青佯作欣然允诺,骗得李士群放松警戒和看守们的羡慕。后来,他贿赂看
守,瞅个机会逃回了香港。后来还受到戴笠的重用。
【6】青岛特工战:戴雨农“赔了夫人又折兵”。
1939 年底到1940 年1 月下旬,汪精卫忙干策划汉奸三巨头会议。所谓“三
巨头”,最大的巨头就是他汪精卫,另外两个,一是南京“维新政府”
的梁鸿志,一是北平“临时政府”的王克敏。
汪精卫每深感做汉奸的艰难。他的一切活动都在日本人的监视之下。虽然他是
尽忠于日本人的,可是事事要乞求日本人,看日本人的眼色行事,由于他的卖国行
为是打着“和平运动”的旗帜的,因此,他乞求日本人允许他组建一个“统一”的
“国民政府”。当然,重庆的蒋介石和伪“满洲国”的傅仪他是无法“统一”进来
的,但他请求日本人允许他将南京的梁鸿志和北平的王克敏统一进他的“国民政府”,
并允许他“还都”南京,以便他能更好地欺骗中国人民,鼓吹“和平运动”,也显
示日本人对中国的“善意”。
可是,梁鸿志和王克敏两人自以为当汉奸在先,“资格”比汪精卫老,不屑于
和汪精卫合作。在日本人的压力下,两人虽然同意举行青岛的汉好三巨头会议,但
提了很多要挟条件,汪精卫不得已,只好作一些让步。
窗外,细雨夹着小雪“簌簌”地飘着,笼罩了十里洋场,也笼罩了汪精卫的公
馆,汪精卫搁下批文件的笔,望着窗外的雪景,却没有一点赏雪的兴致。他似乎看
见了一百多万国民党的官兵们虽然被寒风吹得瑟瑟缩缩,却仍然紧紧握着手中枪,
带着仇恨的目光紧紧盯住凌辱、残杀他们的父母兄弟姐妹亲友的日本侵略者;他似
乎看见了八路军、新四军战士们虽然装备极差,条件恶劣,却仍然斗志昂扬地转战
于日本人的后方,打得日本人抱头鼠窜;他似乎又看到蒋介石用阴骛、奸险的目光
正打量着他这个老政敌;又似乎看见毛泽东、朱德等人挺立于风雪中,鄙夷地看着
他。突然,无数张中国人的面孔,苍老疲惫的、年轻焕发的、幼稚纯真的,都张嘴
呼着口号,向他扑过来……
汪精卫定一定神,幻景消失了,窗外的小雪还在下个不停。室中炉火旺盛,温
暖如春,汪精卫却感到一股寒意。
近来的烦心事太多了。特别是高宗武、陶希圣背叛他,出走到香港,更是对汪
精卫的重重一击。
高宗武、陶希圣都是自认为帮助汪精卫策划“和平运动”有大功的人。
在汪精卫“组府”分赃的过程中,高一心想当外交部长,陶自念当个冷衙门的
教育部长总是差强人意的。但是,“组府”的名单敲定后,汪精卫只给高宗武一个
外交部次长的位置,给陶希圣一个宣传部长,而陈公博、周佛海等人,个个青云得
意。高陶两人愤愤不平,认为给汪精卫运筹帷幄,冲锋陷阵,出了这样大的力气,
竟不能谋到一个像样的部长当当,不免心怀抑郁,感到当汉奸也当不出一个名堂,
只好动动别的脑筋吧。
于是,戴笠乘隙而入,通过杜月笙的关系策动高宗武、陶希圣“背叛”
汪精卫。两下一拍即合。戴笠请示蒋介石,并由杜月笙亲自从香港飞到重庆向
蒋介石详细汇报。蒋介石很高兴,批给杖月笙十万元活动费。
杜月笙向高、陶二人担保一切,每人给了四万元钱。几经周折之后,高宗武、
陶希圣携带汪精卫与日本梅机关秘密签订的《日华关系调整纲要》,乘船到达香港。
经蒋介石同意后,高宗武、陶希圣将密约在香港《大公报》上发表。后来,高宗武
携爱妻及奖金五万美元去了美国,陶希圣则因替蒋介石起草《中国之命运》而再获
青睐。
汪精卫虽然痛心至极,大骂高、陶卑鄙无耻,但已鞭长莫及,无可奈何。
此时,汪精卫更是一时烦躁,一时消沉。他仿佛感觉到戴笠和他的杀手们的影
子从四面八方向他扑来,无数支黑侗洞的枪口对着他的脑袋。
“李先生来了。”一名侍从进来报告。
汪精卫命令让李士群进来。
“戴笠的杀手无孔不入,青岛会议,杀机重重。你有什么防范措施?”
汪精卫头脑里还盘旋着戴笠和他的杀手们的枪口。 李士群“腾”地站起:“汪先生请放心,士群一定带领大批人马赶赴青岛,提
前预备防卫工作,保证青岛会议的安全!”
“你如此尽职当然好,”汪精卫叹一口气,“但戴笠和他的杀手太令人防不胜
防了。青岛会议是最重要的会议,此会失败就谈不上还都南京了。你如能确保安全,
就是为和平运动作出巨大贡献。”
“是!士群一定尽最大努力保证汪先生安全!”
李士群告辞回到七十六号,真是吃睡不香,昼夜苦思,满腹焦虑。戴笠那张长
长的马脸似乎总是挂在他眼前,那双眼睛阴鸷地盯着他。
“咚!”李士群一拳捶在桌子上。“戴雨农,你让我李士群寝食不安,我也要
让你不得好过!”
李士群调兵遣将,七十六号忙得团团转,为筹备青岛会议的防卫工作,大小特
务来去匆匆,马不停蹄。
“一定有什么大事发生!”王天木被关在牢房中,隔窗望见了这些情景。
王天木虽然坐牢,但待遇比其它犯人好得多。床铺整洁,好吃好喝,看守也很
客气。
王天木送了看守几个钱,看守大乐,把青岛会议的消息告诉了他。
王天木窃喜。出头的机会来了!
“我要见李先生!”王天木将铁门摇得震天响。他决心牢牢抓住这个机会。
忙忙碌碌的李士群不情愿地接见了他。
“王天木,有话快讲,有屁快放!老子正忙着哪!”
王天木忍受着李士群的训斥,低声下气:
“李先生,我对青岛站的站长傅胜兰了如指掌。汪先生开青岛会议,傅胜兰一
定会有行动,我可以帮您对付他。”
李士群眼睛一亮,不动声色:“你有什么办法?”
王天木知道李士群已经有了兴趣,就把他所知道的青岛站的情况说出来。
青岛站的站长傅胜兰,年纪不到三十,是杭州特训班出身,戴笠的得意门生。
傅胜兰头脑精明,功夫过人,特别是轻身功夫,蹿房越脊,如履平地。
他以风流倜傥自许。平时折扇轻摇,负手闲步,谁也看不出他是有功夫的人。
傅胜兰从十六岁开始,十多年来勾引了不少女孩子。到了二十九岁时,傅胜兰
被一个北国女子丁美珍收服。
丁美珍的父亲是个江湖武师,平时走镖护院,什么都干、还喜欢带着丁美珍到
处见世面。父亲死后,丁美珍正当二十妙龄,因为跑惯了江湖,不愿嫁一个平凡男
人拘束终生,就投入了军统。她是山东人,就分配在青岛站。
了美珍略知武功,粗识文字,八面玲珑,很快成了青岛站的一枝名花,平时做
一些挖情报、探线索的工作,专职是青岛站的会计。
会计一职是戴笠为了显示军统“清廉”而设的,本无大用,但了美珍干起来其
乐无穷,因为可以经常和傅胜兰在一起。丁美珍虽没有江南女儿那种玉骨栅栅、清
如梅萼的韵致,却具足了北国胭脂漂亮大方、清爽可人的风味。
一朵鲜花怒放在乱草丛中,青岛站无数双手伸得长长的去摘,最后被站长傅胜
兰得了先手。
一上床,傅胜兰才发觉丁美珍媚功惊人,胜过以往所有女子,不由得心花怒放。
一场“大战”,两人惺惺相惜,有了感情。丁美珍再施展手段,完完全全俘获了傅
胜兰。
只是抗战期间,戴笠有严令:针不能两头尖,军统成员只准磨尖对日本人、汉
奸的那一头,不准结婚!丁美珍、傅胜兰都以不能明媒正娶为最大遗憾。
“你说了半天傅胜兰的风流韵事,这和青岛会议有什么关系?”李士群虽然听
得津津有味,但因重任在身,只好佯作发怒,让王天木快谈正题。
王天木陪笑:“李先生息怒,听我往下说。因为傅胜兰总觉得对不起了美珍,
所以事事让着她,言听计从。而对付丁美珍,我有把握。”
丁美珍是个爱慕虚荣、贪图享受的女人,这一点王天木很清楚。他相信只要威
逼利诱,丁美珍一定会屈服。
王天木继续说:“我看李先生为了青岛会议大事张罗,真是瞎忙!只要派十几
个好手给我,突袭青岛站,擒住傅胜兰、丁美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李士群心中暗喜,脸上并不露出来:“口出无凭,叫我怎么相信你?”
王天木急急表白,差点把胸脯拍破:“我立个军令状,不破获青岛站,你就在
青岛枪毙了我!”
多少天来笼罩在李士群心上的愁云一扫而光,李士群急忙向汪精卫报喜。
汪精卫听完李士群的报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汪先生,我马上带着王天木,领一帮兄弟去青岛捕人!”李士群一副忠心耿
耿的样子。
“好,好!只要破坏了戴笠的暗杀行动,‘还都’以后,一定给你一个相当的
位置。”汪精卫许诺。
李士群称谢而去。
回到七十六号,李士群向吴四宝等人交待一番近期事务,就带着王天木,率领
十多个杀手,赶到青岛。
1939 年底的青岛,寒风肃杀,万物沉寂。
除了街上耀武扬威的日本人和谄媚讨好的汉奸,中国人都低头疾行,生怕惹事,
不过,偶尔向日本人投去的一瞥,充满了仇恨。许多店铺关门闭户,即使开张的店
铺也是生意萧条。再也看不到青岛过去那种九陌红尘、车马喧哗的繁荣景象了。有
良心的中国人,谁不兴起“国破山河在”的慨叹?
青岛历来是日本人侵略中国的重地。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借口对德宣战,
出兵青岛,抢走德国人的“势力范围”。战争结束后,日本又勾结英、美,在巴黎
和会上玩弄阴谋诡计,妄图永久霸占同为战胜国的中国的青岛,激起了中国人民的
怒火,爆发了“五·四运动”。“七·七事变”以后,日本大力经营青岛,大批战
略物资就是从这里运往日本,“支援”日本对其他国家的侵略战争;无数日本士兵
也是从这里运进中国,去残杀中国人民。在这里,只能看到穷兵黩武的景象,没有
一丝日本人所标榜的“大东亚共荣圈”的和平气氛。
为了使行踪隐秘,李士群、王天木几人一改每到一地都喜欢寻欢作乐的习惯,
整天都枯坐在旅馆里。
晚上,那些没有心肝的人们仍然齐集舞厅、酒店。灯火辉煌,弦管嘈杂,不知
亡国恨的歌女一边唱一边卖弄风情,铁蹄下犹能寻欢的人们把放肆的笑声抛洒向静
寂而黑得无边的暗夜。
李士群、王天木和十几个杀手呆在旅馆里,想象那些急管繁弦、追欢卖笑的景
象,羡慕极了那些在急景调年发泄声嘶力竭的“欢乐”的人。但是,李士群克制住
了自己,下令:谁也不许出去玩,以免被军统的人发现!
杀手们玩了一阵纸牌,觉得无聊,便倒头大睡。
四更天,李士群下令杀手们行动。杀手们好梦正酣,但都知道任务的重要,迅
速穿上衣服。
“唰唰唰!”
枪上膛,紧身衣穿好,杀手们站齐队伍,静听命令。
李士群满意地一看表:不到三分钟!他挥手下令:“行动!”
一支小队悄无声息地冲进无边的黑暗。
暗夜沉沉。
追欢买笑的场所已经人去楼空,操劳的百姓人家也还不到起床干活的时候。
青岛在沉睡。
王天木打头,李士群居中,带着十几个杀手疾驰而过。
很快,在一家门前停下来。
王天木打开手电筒,照出门上四个大字招牌:“海滨百货店”。下面四个小字
:刘记者店。
王天木向李士群点点头。
李士群狞笑一声,向一个杀手耳语:“进去!”
那杀手在旁边的小墙旁小跑几步,“刷”地腾身一跃,上了墙头。又将身一纵,
落入院中。
不一会儿,门打开了一条缝。
李士群大喜,一挥手。王天木闪进院子,其他的杀手鱼贯而入。李士群带两个
杀手在周围巡察。
“咣!”暗夜里无比清脆的一声。
原来一个杀手的枪撞在门上。
紧张的王天木更加紧张,他不满地“哼”了一声。
杀手们提着快慢机,警惕地盯着每一道门。
事先侦察得知,傅胜兰在这个院中,但不知是哪个房中。
仍然是暗夜,沉寂。
似乎可以听到空气流动的声音。夜空中几颗寥落的星辰似乎也紧张得不再眨眼。
“哗啦!”
突然,一个黑影从一间房中冲倒木制的窗户,跃人院中。闪电一般的身法!
“好!”一个杀手暴喝一声,一腿横扫过去,挟着开碑裂石的威势。
黑影已急纵而起,半空中,掏枪,射击,一气呵成,是大杀手的风范。
“叭!”
枪声似乎惊醒了整个青岛的静寂,又似乎像小石子投入千丈寒潭,听不到一丝
回音。
子弹打在青石板上,冒出一溜火星。
王天木一个箭步,闪到黑影身边。起掌!又快又准又狠地切向黑影握枪的手。
王天木从十三岁开始闯江湖,就狠练掌功。这只掌,不知切碎过多少江湖好汉
的骨头。
“哎哟!”这一掌正切在黑影的腕上。
“咣 !”手枪掉在青石板上。
黑影顾不得拾枪,一个倒纵跃向墙外。
王天木似乎早已料到黑影的行动,同时纵身急跃。他的轻功不及黑影,但眼疾
手快,捞着了黑影一只脚。
“哎哟!”黑影跌在墙外。从两声“哎哟”王天木判断他必是傅胜兰无疑!
傅胜兰挣扎着想爬起来,一只手伸过来扶着他,一个声音说:“胜兰老弟,是
我!”。
傅胜兰认出这是老上司王天木的声音,但此刻,这声音显得陌生而遥远!
几支手电筒亮起。李士群哈哈大笑。傅胜兰感觉到几支冰冷的枪口指在他的头
上、胸前和背后。
房中亮起了灯,丁美珍高声说:“是哪路英雄?请进来坐!”
李士群哈哈一笑,和王天木等挟着傅胜兰一拥而入。只见房中被衾凌乱,丁美
珍云鬓不整,媚眼半睁,极好的身段上穿着紧身夹袄裤,袅袅娜娜,是个可人的的
尤物。
李士群没费什么周折,就逮住了傅胜兰,十分高兴。与丁美珍虚与周旋,几番
唇舌来往之后,李士群开始劝降。王天木在旁边极力帮腔。
“胜兰老弟,李先生是极爱才的。你帮戴笠干,也不见得有多大好处。
累死累活,连个婚都不准结,太没有人情味了!你投到这边来,李先生决不会
亏待你!”
傅胜兰垂头丧气,一声不发,半响,方道:“你是提猪头进清真寺——拜错了
庙门。戴先生对我有识拔之恩,我不能负他!”
了美珍却被王天木的话打动了。她和傅胜兰男欢女爱,但不能光明正大地结婚,
总是引以为莫大憾事,听了王天木的话,她想:跟戴笠干,确实没有多大意思,而
且在日本人的势力之下,天天都有生命危险;如果投到李士群那边,可以享福,还
可以结婚。
李士群在旁边观察着傅胜兰、丁美珍的脸色,丁美珍的神色变化,半点也逃不
过他的眼睛。他知道,傅胜兰虽然假装硬挺,丁美珍却已经被说动了。
“天木兄说得对,我李士群从不亏待朋友。只要你们向戴笠倒戈,什么条件都
可以答应。”
丁美珍媚眼中波光闪动:“此话当真?”
李士群又拍胸许诺。丁美珍提出两个条件:一,带他们去上海,请一个够资格
的人主婚,为他们举行盛大的婚札;二,给傅胜兰一个不低于王天木的位置。
李士群一一允诺。
王天木满脸堆笑地劝说:“胜兰老弟,我知道你们是恩爱鸳鸯。美珍已经答应
了,你还犹豫什么?!”
傅胜兰长叹一声。
周围的杀手们对他怒目而视。傅胜兰本来只想以终止对汪精卫的一切暗杀活动
换得一条性命,并不想加入李士群的组织,看到此情此景,他知道如果不答应李士
群,就再也不会见到青岛的太阳了。他想,跟着戴笠也没有几张钞票;况且丁美珍
都同意了,自己又何必违背她的意思?
傅胜兰一五一十交待了针对青岛会议的暗杀行动。
青岛站早已在会议召开地点青岛“迎宾馆”收买了一名女招待,既晓以大义,
又许其重赏,答应事成之后,送她去上海读书。那个女招待就在开会的地方放置了
一颗定时炸弹,并且已经准备好了注射了毒药的水果,开会时送上去。
另外,戴笠从重庆派了诸亚鹏等五名出色的杀手,包括青岛站的十三名杀手,
统归傅胜兰指挥。如果“迎宾馆”的女招待没有成功,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对汪精
卫进行狙击。
戴笠对这次行动十分重视,就差没有亲赴青岛指挥,因为蒋介石命令他此次务
必一击而中,勿使汉好三巨头的分赃会议顺利召开,而使汪精卫“还都”南京的叛
国阴谋实现,从而重重地打击日本人。
李士群知道详情以后,惊出一身冷汗。如果汪精卫完蛋,他的政治前途也完了。
他暗自庆幸提前抓住了傅胜兰:“好险!”
傅胜兰投降后,十分卖力地讨好李士群,第二天就率丁美珍、总务科长宋负薪、
杀手诸亚鹏等十多人全数投入李士群门下,并交出了电台,撤回了“迎宾馆”的女
招待和定时炸弹、毒水果。
会议前的特工战打完后,青岛汉奸三巨头会议终于平安如期举行了,戴笠再不
能有丝毫作为。
三巨头会议好象一场牌戏,汪精卫、梁鸿志、王克敏三人在玩牌,但能够决定
出牌的是日本人。与其说是三巨头会议,倒不如说是日本华北驻军、华中驻军和
“梅”机关的政治游戏。
分赃的结果,梁鸿志、王克敏名义上统属于汪精卫的“国民政府”,满足了汪
“统一”的要求,实际上仍各成体系,不受汪管辖。
整个会议期间李士群率领王天木、傅胜兰、丁美珍等人负责警戒工作,没出一
点问题,会议后,又护卫汪精卫,浩浩荡荡回到上海。一到上海,丁美珍认丁默邨
做宗兄,并由周佛海证婚,由丁默邨以家长资格主婚,择日在七十六号礼堂举行了
盛大的婚礼。
婚后,傅胜兰担任七十六号特工总部杭州区副区长(区长石林森)。杭州区的
地址在民生路45 号。丁美珍当杭州区会计。同年三月,石林森调走,傅胜兰升任
区长。
不久,杭州市第一任伪市长何绩从杭州市东平巷出门乘坐自备包车去伪市府上
班,车后有一保镣带枪骑自行车相随,被中统派的杀手当场将他和保
镖击毙。为了与军统争功,中统的杀手割下何缵的脑袋,立即逃出杭州城渡过
钱塘江至绍兴请功。
梅思平当时兼任伪浙江省主席,闻讯大惊。他采用“以特制特”的方法,任何
胜兰为杭州市长。傅胜兰尽情施展特务手段,把国民党中统、军统的潜伏特务一一
抓获,恨得戴笠咬牙切齿,发誓要严惩傅胜兰。
傅胜兰从杭州市长下来后,出任特工总部武汉区区长,抗战胜利后,傅胜兰被
抓住,被执行军统的“家法”,脚上钉上了一副大镣,关在上海南市的军统监狱。
陪他坐牢的有丁美珍。丁美珍后来先出狱,嫁给别人了。这是后话。
王天木虽然立了这一件大功,但孪士群知道何天凤的徒子徒孙仍然不会放过他,
因此并未加王天木所预期的那样“重用”他,而是派人将他押到南京软禁起来。
1940 年3 月30 日,上海的街头巷尾,突然挂满了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旗”。
街头巡逻的日本兵一声呼哨,许多日本兵应声涌到街上。他们群情激愤,叽里
咕噜商量几句,怒气冲冲地去扯旗。
“嘶啦”、“嘶啦”……
一面一面国旗被扯下、撕烂。日本兵怒气不息,还狼狠地踩上几脚。
“皇军,这旗不能扯呀……”一些汉奸上前昔苦哀求,但又不敢拦。
日本兵们“哇里哇拉”地叫嚷着同一句话,还举起枪托要砸汉奸们。
懂日本后的汉奸把他们的话翻译出来:“我们所以打到中国来,就是要消灭这
面旗帜!”
大小汉奸哭丧着脸,没有办法。最后,请来了日本宪兵进行拦阻和解释:
“这不是蒋介石的旗帜,这是汪精卫的旗帜!汪是和我们友好合作的。他忠于
天皇!”
解释了半天,日本兵才弄明白。他们一看,街头所挂的青天白日满地红“国旗”
都带着黄色小条子,象一根猪尾巴,的确与重庆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帜不同。
日本兵膨胀的血管恢复了原状,悻悻而去。
而街头被扫了兴叼汉好们则垂头丧气,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一天,正是汪伪群丑沐猴而冠,“还都”南京,汪记“国民政府”正式鸣锣
开张的日子。
除了上海、南京街头发生了日本兵扯“国旗”的扫兴事件外,南京的“还都”
大典,在汉好们看来这样重要的事情,居然连一个外国使节也没有!
日本也没有派使节来!直到第二天,日军最高司令官西尾寿造才去祝贺。
但走狗们已被扫尽了兴。
就在同一天,发生了一件使大小汉好哭笑不得、又胆战心惊的事件——重庆方
面向全国公布了一百多名重要汉奸的通缉令,包括伪“国民政府”
代理主席汪精卫、行政院正副院长陈公博、周佛海等几乎所有汪伪上层人物。
一道标明“恭澍兄亲译”的电报发到上海区。
陈恭澍将这道电报译了出来。电报是戴笠发来的,上面说:
“……缠刺汪逆之重任转由南京区负责,兄可专意于上海之锄好工作,王逆天
木尤在格杀不赦之列……”
看完这道电报,陈恭澍似乎看到了戴笠那张气愤之极的马脸。青岛一场特工战,
打了戴笠一个措手不及,“赔了夫人又折兵”,可想而知,他对王天木是如何愤恨。
但王天木已被软禁在南京的监牢里,要想杀他还真不容易,而且这也是南京区
的事了。
陈恭澍放下电报,一直默坐到天黑。
缠刺汪逆的任务已告结束,他现在的任务是根据那张通缉名单刺杀在上海的汉
奸,如张啸林、傅筱庵等。这些都需要好好筹划一下。
大上海的灯光闪闪烁烁。
但总有灯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在那些角落,陈恭澍的杀手们正待命出击。
【1】大流氓不敌大杀手,假保镖枪击“张大帅”
1940 年的上海依然像过去一样繁华,但于繁华中总让人感到一种阴森。
大街上三五成群的日本兵逛来逛去,身后背着的枪上闪亮的刺刀吓得行人避开
一条路。在街头巷尾的人群中传布着某人被暗杀的故事,而常常就在他们讲话时候。
地方,一场血淋淋的杀斗又开始了。
租界依然很太平,特别是日本人租界成了许多人的庇护所。
张啸林就住在租界。
张啸林这几天特别高兴,他谋求浙江省长宝座有望了,日本人答应帮助他。8
月14 日这天,他要和杭州锡箔局长吴静观密谈一件要事,快到中午,吴静观还没
来。他在客厅里踱了几圈,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的一幅猛虎图,不由有几分得意。这
幅图是他的大徒弟作为寿礼送给他的,他看了非常高兴。
他本名叫小林,成名以后觉得这个名字不气派,就请教他写字的许菩僧给他另
起一个名字,许菩憎劝他改名啸林,他想了一想,自己小名寅,又肖虎,字啸林,
狂啸山林,为百兽之王,这字起得好!成为人中之王正是他的梦想。
他不由回想起自己虽然坎坷但也轰轰烈烈的经历。他自小就不愿屈居人下,于
是拜杭州城内的地保阿米老做“老头子”,在杭州拱辰桥一带,哪一个敢不让他几
分?后来在拱辰桥打死了一个不服他支使的混子,怕被逮捕,才逃到上海。刚到上
海,人生地不熟,他凭着自己的经验,知道要想在上海混碗饭吃必须有个依靠,于
是投奔到季云卿门下。在上海混了几年,他渐渐领悟到,这是一个力的世界,谁有
胆子,敢打,敢杀,谁就可以称王称霸。他发挥自己的天分,猛打猛杀,真的打出
了自己的世界。他听说人们把他和杜月笙、黄金荣一起称上海滩三巨头,很是得意。
后来中国政局动荡,军阀混战,他认识到在这样年代光靠自己的几个徒子徒孙,
要闯天下是不可能的。他在众多的军阀中看中了蒋介石,蒋介石的权谋、阴狠很投
他的脾味。于是他联络黄金荣、杜月笙组织“共进会”,帮助蒋介石清洗共党。蒋
介石也够交情,封他为少将参议。他又和黄金荣、杜月笙、王柏龄、孙祥夫、陈希
曾、杨虎、陈群几个人结为兄弟,他虽位居第二,但凭他的权谋、狠辣,谁能比得
上他?他又把谁放在眼中?
到现在他还记得那次在浦东高桥发生的事。杜月笙家伺落成,在浦东高桥汇集
京剧名角唱堂会。他帮助杜月笙招待客人。看戏的人大多,争起了座位,有个身穿
少将军服的家伙蛮横无礼,他一时怒起,冲上去打了那家伙一巴掌。那家伙带的士
兵哄了起来,原来那家伙是上海警备司令部的高级参谋。
哼,就是警备司令他也没放在眼里,别说什么狗屁参谋。后来有人称他为“大
帅”,他知道这是奉承,但听了也很高兴。
整个上海,他唯一佩服的人是杜月笙。也是由于杜月笙,他才有机会结识日本
人的。上海给日本人占领后,杜月笙跑到香港去了,就把利泰纱厂董事长的职位让
给了他,这个纱厂是杜月笙的干儿子开的,杜月笙只是挂名董事长,把这个职位让
给他,不过是想接济他的用度,他心里明白,非常感激。
他办理纱厂的事务,常和日本人打交道,于是和日本人搭上了关系。
他看清了上海的形势。日本人的势力强大,政府的军队也不得不退出上海。而
杜月签已离开了上海,黄金荣又已老朽不堪,这正是他利用日本人的势力独霸上海
滩的好时机。所以当蒋介石派人劝他离开上海,他断然拒绝了。
他认准了日本人,果然日本人如他所望,答应帮助他谋得浙江省长的位子。步
入政坛,步步高升,成为人中王,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啊。
当然他也知道蒋介石的狠辣与疑忌。那个唐绍仪,还是民国元老,国民政府要
员,就因为没有马上离开上海,日本人又去拜望了一次,就被劈死。
凶手虽没抓到,他却知道这一定是蒋介石派人干的。蒋介石一定不会轻易放过
他。果然,他不久就在重庆国民政府公布的汉奸通缉令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知道自己被列入军统的暗杀名单,但没想到军统特务那么厉害,行动那么迅
速。他想起前不久遭到的几次袭击,仍心有余悸。 第一次是在福熙路。他带着一个保嫖坐车到福熙路的一个歌厅去。远远他就透
过前面的玻璃看见一个穿着西装、高瘦精干的男子背着手在歌厅旁边的一个家豪华
店铺前踱来踱去,平顶札帽檐压得很低,所以看不清脸。不远的石阶上一个穿长褂
的人坐着看报纸。他当时也没有怎么在意,只觉得这两个人在众多的人中显得有点
特点罢了。
汽车慢慢地停下来,他看见那个看报的人将头转向汽车,和他对看一眼,快速
地将报纸掷在地下。
他心中一惊:“不好!有问题!”还没有喊出声来,那个闲踱的男子早一个箭
步窜到汽车前,手中已拿着一把手枪。是于松桥!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于松桥看见了他,愣了一下,手中的枪已冒出了火光,他头一偏,子弹打在玻
璃上,只发出一声脆响。他转过头再看于松桥时,于松乔早消失在人群中。
戴笠要暗杀他,他早就知道了,但却没想到于松乔会来杀他。于松乔是杜月笙
的徒弟,难道是杜月签指使他下的手?不,不可能,杜月笙和他是结拜兄弟,共过
患难,情逾骨肉。而且他也听说过,戴笠请社月笙、吴开先、陶百川、杖月笙的徒
弟陆多士、汪曼云到家里吃饭,戴笠劝杜月笙“大义灭亲”,杜月笙断然拒绝:
“我的人决不会杀张啸林!”当然这是1938 年的事,过了一年多,难道杜月
笙改了主意?
无论如何,“他不仁,我不能无义!”那些年的交情他是不会忘的。所以那次
遭暗杀后不久,上海大道市政府市长傅筱庵要从中汇银行一下子提取六万元存款,
以逼倒中汇,是他镇住了傅筱庵。中汇银行是杜月笙开办的,傅筱庵虽暗中对杜月
笙不满,但表面上很要好,不仅在杜月笙的银行投资,且长期存款六万元,以示支
持。杜月笙去了香港,傅筱庵就想他把存在中汇银行的钱一次提出来。这样,中汇
银行就很可能关门。
他一听说这件事,马上派人转知给傅筱庵:“我同月笙是好弟兄,我同他虽有
疙瘩,但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不要认为杜月笙不在这里就可以踢一脚了。就是杜月
笙死了,还有我张啸林呢!现在不要说全部提出,就是分期提,中汇答应了我也不
答应。有事找我得了。”结果傅筱庵一分钱也没提。
他还是希望于松乔不是秉承杜月笙之命,而是奉军统命令来暗杀他的。
至于第二次袭击,他则敢肯定是戴笠派人干的,而且是陈恭澎的手下人干的,
他认识陈恭澍,深知此人惹不得。陈恭澍狡计百出,连七十六号的特工一听陈恭澍
的名字都有几分胆寒。要是被他缠上了,那……
第二次遭袭击是在更新舞台。他不太喜欢听戏,但那天老朋友俞叶封硬拉他去
给更新舞台新聘坤伶新艳秋捧场。
更新舞台人声鼎沸。台上的女主角千娇万媚,又做出哀婉楚楚状,台下爆发出
热烈的喝采声。
他和俞叶封坐在一个包厢中,边品茶边看新艳秋表演。
新艳秋作了极漂亮的动作。“好!”台下观众哄然喝彩。他也不由地跟着喊起
“好!”来。
就在这时,他看见几个身着西装的男子跳了起来,都手中拿着枪。他一惊,来
不及多想,一矮身躲到桌底下,只听得一阵“砰!砰!”的子弹射击声,俞叶封惨
叫了几声就没有声音了。剧场中一阵哄闹声,他透过桌缝看见那几个杀手卷在观众
中往门外拥去。
他从桌底出来,看见俞叶封身上弹痕累累,不由地一阵后怕。
他领略了军统特务的厉害,从此深居简出。他本来有几个保镖,但总觉得他们
身手一般,于是决定物色一名枪法出众、身手敏捷的保镖。
不久,总管就带来一个青年,说是叫林怀部,枪法如神。
他有点不相信,就吩咐仆人拿来两枚铜币,要试试林怀部的枪法。
“那我就在张先生面前献丑了!”林怀部将两手负到背后,脸上毫无表情,那
双眼睛似乎深不可测。
他一眼看出林怀部是个久历江湖的人。“我把铜板抛起,你打给我看看!”
说着,将铜板抛到了空中。
林怀部仍负着手,静静地站着。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两枚铜板升到最高处,开始下落的时候,林怀部伸手、
撩开衣服下摆,手入怀、拔枪,动作一气哈成,只听得“叭!叭!”
两声清脆的声音,接着铜板掉到了地上。林怀部吹吹枪管冒出的烟,插枪入怀。
仆人捡起铜板,交给他,铜板都在正中穿了个孔!
等林怀部走后,他问总管:“此人的来历查清楚了吗?”总管回答:“他是仆
妇阿韦的儿子。绝对可靠!”
他点了点头,有这样的保镖,出外就安全多了。
刚想到这儿,总管进来通报:“吴局长来了。”
他连连说:“请!请!”,刚要下楼去迎接,吴静观早走了进来。
他和吴静观刚坐下,就听见楼下有吵闹声。“你他妈借谁的势?你当老子好欺
负?”
“你他妈神气什么?”
“我还要打你呢。”
是林怀部和司机阿四在吵闹。他看了看吴静观,有点尴尬,这太丢他的面子了。
林怀部这小子仗着有手好枪法,自以为了不起,昨天竟向他提出休假,被他训斥了
一顿,今天又在这里吵闹,让他在客人面前丢面子……
他放开门,走到楼梯口,对楼下大骂:“林怀部!,你他妈的闹什么?
老子不收拾你,你他妈的还要剽劲十足!老子开除了你……”
林怀部住了嘴,却腾身一个鱼跃到了楼梯上。
这一着出乎他的意料,他愣了一下。只见林怀部伸手撩开衣服下摆,入怀……
他一惊:“不好!”刚想转身躲进屋里,只听“哗啦一”一声扣扳机的声音,
接着头部一阵剧痛,就失去了知觉。
陈恭澍从窗口前走到沙发旁,坐下来,拿起放在茶桌上的报纸,是当天的《新
申报》。他浏览了一遍,看到了一则消息:
昨日中午本市法租界发生一起枪击案,被击者为海上闻人张啸林……
昨日下午1 时40 分,张有友人吴金桂者往访,遂在楼上闲谈,时有张的卫士
林怀部在天井与汽车失争吵,张闻声遂步出阳台将林训斥,并欲停他生意。林大气
愤,遂拔枪对张向上射击,均中头部,当时身死。……
他笑了笑,放下报纸。终于成功了!戴笠一次次来电严厉催促快杀张啸林,最
近来的一封电报已带着威逼之意:“兄速行动……否则后果自负……”
他几次部署,都以失败告终,心中十分丧气,这个“张大帅”难道有神灵护持
吗?
他一接到刺杀张啸林的命令,就想到了于松乔。于松乔是杜月笙的徒弟,加入
了军统,枪法高超,又一身武艺,动作敏捷,或者也只有他才能对付得了张啸林这
老狐狸。但陈恭澍也知道杜月笙发过誓,他的人绝不会杀张啸夭,如果哪个徒弟违
反命令,就以帮规惩治。
陈恭澍左思右想,想出一个绝妙主意。他把于松乔叫来,告诉他有一个行动,
暗杀一个汉奸,但不告诉要杀谁。他叫手下监视张啸林,发现张啸林几乎每天都到
福熙路的一家歌厅乐一乐,于是他决定在福熙路动手,他只告诉于松乔行动动的时
间、地点、与于松乔约定:阿松在歌厅不远处装作看报纸,看到要杀的人来到时,
将头转向那人,并掷下报纸,于松乔马上向那人开枪。
没想到张啸林的汽车装上了防弹玻璃,暗杀没有成功。于松乔却看见了张啸林,
才知道陈恭澍要他刺杀的是“张大帅”,心里十分恼火,回到据点,气哼哼地责怪
陈恭澍:“我师父有吩咐,他的人绝不杀‘张大帅’!你要我杀‘张大帅’,究竟
是何居心?”
他自知理亏,也不好说什么,只说:“身不由己嘛!”
于松乔愤愤他说:“虽没打中他,他却看清了我,结了个冤家!”
这次以后,他改变了策略,让手下远远地尾随张啸林,相准时机,随时动手。
那次田子虎几个人跟到更新舞台,混在观众中。当观众齐声喝彩,剧场内有点混乱
的时候,向在包厢里也看得入了迷的张啸林开枪。满以为杀死了张啸林,后来才知
道张啸林的朋友俞叶封当了替死鬼。
还有一次,他命手下在张啸林往大新公司俱乐部去赌博必经的十字路口埋伏,
截杀张啸林。张啸林从俱乐部回家,到十字路口恰遇红灯,埋伏的几个人跳出来,
张啸林的司机却一踩油门,闯过红灯,绝尘而去,子弹只打到车后的防弹玻璃上。
接连失手,他几乎失去了信心。这时第二行动大队长赵圣向他推荐林怀部,林怀部
有一手好枪法,旦胆大心细,能干大事。他把林怀部叫来,林怀部表示,拼着头颅,
也要杀了张啸林。
他得知张啸林正物色一名保镖,于是辗转托人,买通张家仆妇阿韦,让她冒认
林怀部为自己的儿子,又用重金贿赂张啸林的总管,让他推荐林怀部。
林怀部的枪法使张啸林大为叹赏,于是答应用林怀部为贴身保镖。
他曾指示林怀部,要相机行事,千万不能鲁莽。林怀部也表示要找机会多杀几
个汉奸。谁知很长时间没有机会,并且林怀部也感觉到张啸林已对他有嫌憎之心。
陈恭澍命令林怀部寻找时机,尽早动手!
没想到林怀部接到命令后的第二天就动了手,而且干得这么干净利落,还连带
着杀了已投敌的杭州锡箔局局长吴静观。
林怀部没有跑掉,被巡捕房逮捕了。巡捕房里的军统内线报告,林怀部只供认
是张啸林骂他,要解雇他,他一时气愤,动了杀机。
陈恭澍听了大为赞赏,于是发电报向戴笠汇报了林怀部的事。戴笠回电,说蒋
介石对上海区的工作很满意,要给予嘉奖,并表示一定想办法救出林怀部。
陈恭澍想到这儿,又笑了笑,站起身来,走到墙上的那幅他自己书写的苏东坡
《江城子·密州出猎》词前,长吟起来,刚吟到“会挽雕弓如满月”,响起了敲门
声,他回过头来,译电员已走进来,交给他一封电报,他打开一看,上面写着:
“及早除去傅筱庵。”下面署名:“戴。”
【2】美女施媚,厨师举斧除汉奸
夜,一片漆黑,已是凌晨三点多了。几辆车驶过寂静的街道,停在一所房子前。
车灯照亮了门上的牌子,是虹口祥德路26 弄乙号,先从后面的几辆车上下来七八
个持枪的警卫站在门两旁,然后才从前面的车上下来一个人,慢慢走到门前,敲了
敲门,就着车灯光,可看见这是一个六十多岁的人,头岁花白,腮上的肥肉耷拉着,
手里拄着一根竹杖,竹杖头上的金属在车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对那个老头鞠了一躬:“老爷,你回
来了?”
那老头哼了一声,径直穿过院子,经过过道,走进院子左侧的一间房子里。先
前从车上下来的警卫很快围住这间房子。
那老头脱下外衣,坐在靠床的一张沙发上,仰起头,看见挂在对面墙上的一幅
画,是一幅梅花,梅花下面很粗的笔墨题了几个字:“赠筱庵兄。”
原来这人就是傅筱庵,上海市特别市政府市长。
傅筱庵刚从一个亲戚家聚会回来,想想席人上众人对他的奉承、巴结,心中很
是得意。真没想到多年来的夙愿在年过花甲时竟于“无意”中实现了。
回想起过去的岁月,真是不堪回首啊。想当年在浦东英商开办的那松船厂做工,
白于拼死拼活地于,晚上补习英文,他那时就懂得一个道理:“吃得苦中苦,方为
人上人。”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不久他就被提升为领班。
是怎样结识严信厚、严子均父子及虞洽卿、朱葆三的?现在记不很清了。
反正是通过他们才投入盛宣怀门下,拜盛宣怀为义父的。靠着义父的力量,他
很快就当上了华光保险公司副经理,不久又升为经理。辛亥革命后,义父盛宣怀出
逃,上海商界集会要没收盛氏企业,是他哀求才没有没收盛氏家财的。盛宣怀不久
复职,于是重用他为中国通商银行董事。他就是以此为基础参与市政、开办五金公
司、独占上海五金进口贸易、控制轮船招商局、成为人人注目的“天”字号富豪的。
他总结几十年的生活经验,深深认识到依托的重要性,要不是盛宣怀,他能有
这么大的成就吗?所以当政局混乱,各派纷战不休之时,他决定找一个强大的作为
靠山。他选上了孙传芳。与孙传芳结为兄弟,尽力支持孙传芳对抗国民革命军。他
送给孙传芳巨额资金作为军费,又用招商局的轮船为孙传芳运送武器弹药。没想到
孙传芳竟然打败了,北伐军进了上海,南京政府下令通缉他,他只得逃往大连、天
津等地。
他仍坚持靠山的重要性,只不过要找结实的靠山。他逃亡大连时就认清形势:
日本人才是最强大的靠山。
1931 年蒋介石撤销了对他的通缉令。他返回上海,担任中国通商银行总经理。
他是多么希望“九·一八”事变是在上海发生啊,那他就……终于盼来了,1937
年“八一三”事件后,日本人占领了上海。他要和日本人合作,为日本人效力,也
让日本人为他撑腰,谁知日本人却找软弱无能的苏锡文组织大道市政府,他大力失
望,幸好日本人也看出了苏锡文的软弱无能,决定改“大道市政府”为“上海特别
市政府”,另找人选。他的密友周文瑞通过关系向日本军部推荐他,日本军部答应
了。于是他在1938 年10 月16 日正式就任市长。
当走上主席台的那一刻,他极力压制住了内心的激动才不致于笑出声来。到了
扬眉吐气的时候了。他让手下人为他和日本司令官照了一张合影,散会后又叫四辆
警卫车在前面开路,一直把他送到家。
他上台的第一件事就是撤掉上海市的所有青天白日旗,换上维新政府的五色旗。
他亲自出马与英法租界交涉,要求租界扯掉国民政府的青天白日旗。
现在上海已不是蒋介石的地盘了,他要把蒋介石的力量、影响一起消除。
他也想到了蒋介石的报复,近来上海接二连三的暗杀也令他惊慌了一阵子。这
些暗杀无疑都是蒋介石的人干的,因为七十六号是汪精卫的部下,汪精卫又和日本
人结好。汪精卫从河内到了上海,他还热情招待了汪精卫,他向汪精卫表示,一定
效力于“还都”事业,汪精卫也表示,还都后一定不会亏待他。 特别是有一件事,他大大得罪了蒋介石。那还是去年,开滦煤矿公司驻上海办
事处经理许天民找到他,劝他参加刺汪工作,争取立功,并说这是蒋介石的爱将戴
星炳传的蒋介石口信。他假装答应,许天民就告诉他戴星炳就在七十六号,已用国
民党第四战区代司令长官张发奎的一封信,骗得了汪精卫的信任。许天民一走,他
马上坐车会见汪精卫,将许天民,戴星炳的计谋告诉了汪精卫。恰好李士群获得陈
恭澍的密码本,破译后,也证明戴星炳确是奉命来刺杀汪精卫的。于是七十六号出
动人马先逮住了许天民,又逮住了戴星炳,这两个人最后都给杀了。
蒋介石一定不会放过他,他也深知蒋介石的特工的厉害,一是采取了严密的防
范措施。将家安在日本宪兵营附近,屋宇周围安排了二十多名警卫员守卫,他又雇
了十二名白俄保镖,每次外出,都有十二名警卫坐四辆车跟着保护,他独居一室,
白俄保镖在卧房外昼夜警戒,除厨子朱升送饭时可进出他的卧室外,别人不能随便
进入。
作了这一番布置,心中不由有几分得意。哼!特工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
动老子一根毫毛!
他遭到几次伏击,都没受丝毫伤害,于是对蒋介石的特工产生了几分轻视。他
还记得那天早晨,当他下了车,沿着宽阔的石阶向市政府大厦走去时,忽然听见两
声枪响,子弹呼啸着从身边飞过。他当时吃了一惊,刚要喊,身旁的卫兵已一起向
街角暗处开枪,暗处传来一声惨叫,就没声息了。卫兵走过去把一具死尸拖了出来,
那家伙穿着西装,身上弹孔累累。哼,想暗杀老子,老子先教训教训你。从那以后,
他仍很小心,但不再把蒋介石的特工放在眼里。
但张啸林的死让他吃了一惊。张啸林是上海滩的流氓大亨,哪个敢惹他?
又谁能暗杀得了他?据说是张啸林的保镖因为一时火起开的枪,他总有点不相
信,里面一定有文章,说不定那个保镖就是蒋介石的特工。
如此看来,对贴身的人也要小心防备。他不由想起了厨子朱升。朱升多次劝他
不要和日本人合作,说日本鬼子不是好人,又说跟日本人有关系的人有很多被暗杀
的。他知道朱升小时受过日本人的打骂虐待,也就没有责怪朱升,也没有把朱升的
话放在心上。后来朱升劝的次数多了,他感到有点厌烦,把朱升喝骂了出去,昨天
下午,他正在批阅文件,朱升推门进来,站在桌旁,小心他说:“老爷,我有一句
话想对您说。”他头也没抬:“说吧。”朱升嗫嚅着说:“老爷,您的处境很危险,
能不能不当日本人的这个市长了?”
他霎时来了气:“你懂什么?给我出去!”升朱似乎很委屈地退出房去。
他对朱升是非常信任的,朱升决不会干那种背主的事。十多年前,他在大连救
了朱升,因朱升和他同乡,又当过厨子,于是把朱升留在身边当厨师。
朱升对他感激万分,小心侍候他;十多年没离开他,对他是忠心耿耿。所以,
他的卧房任何其他人都不能随便进入,而朱升则可进出。
平常他每次回卧房,朱升都要端参汤来,服侍他喝了再睡觉。今晚上朱升怎么
忘了?他抬头看了看墙上方的挂钟,三点半了,朱升一定睡熟了。他于是脱掉鞋子,
也上床歇息。
其实朱升并没有睡觉。他正坐在自己的小屋里,灯调得很暗,面前放着一把斧
子,斧背黑黑的,斧刃则闪着幽幽的白光。窗外一声轻响,朱升吓了一跳,忙把斧
子塞到桌底,站起身,打开门,向外看了看,没有人,一定是风声。
他关上门,在小屋里转了几圈,心情十分烦躁。他想起下午和游老板、陈恭树、
阿桂几个人会面的情景。他一进光华酒店,游老板就迎过来:“朱大哥,来来!这
边坐。”把他领到一个雅间,陈恭澍也在,还有阿桂。阿桂穿着白底紫花的连衣裙,
十分艳丽。游老板关上门,低声问他:“怎么样?”
他低下头:“他不听。”
阿桂挪过来,坐在他身边,两手抱着他的胳膊,仰着头看着他的脸,一股浓浓
的香味透进鼻子,他不由一阵迷醉。他抬头看了看阿桂,咬了咬牙:
“我劝他,他不答应,我决定杀死他!”昨天下午他劝傅筱庵别再当日本人的
市长,傅筱庵把他骂了一顿。
游老板和那个陈恭澍对看了一眼,都点了点头。陈恭澍说:“朱大哥放心,只
要于得利落,五万元马上交给你,一分也不会少。”游老板看了阿桂一眼,笑着说
:“我这表妹也……嘿嘿。”阿桂娇嗔地喊了一声:“表哥,你……”羞红了脸。
游老板和陈恭澍走后,他也要回傅宅,阿桂拉住他,不放。他也正想和阿桂亲
热呢。阿桂把他带到楼上的个房间,拴上门,转过身来扑到他怀中,闻着那肉香,
他心里不由一阵激荡。阿桂推开他,解开裙带,裙子一下滑了下来,原来里面只穿
了乳罩和内裤,浑圆的肉体晶莹洁白。阿桂又抱住他,他抚摸着阿桂的丰满的臀部。
阿桂一边扭动身子一边娇声他说:“升哥,快点杀了傅筱庵,咱们领了五万元钱,
到后方好好过日子,我和你……”
他一把搂紧阿桂:“今晚我就下手!”
可他从光华酒店一回到傅宅,内心翻腾起来。他真的忍心下手吗?傅老爷可是
自己的大恩人啊!多少年前的那个雪天他永远不会忘记。那是在大连,他投亲不遇,
又父母双亡,无家可归,穿着单薄的衣服,双手捂在怀里,在怕人的风雪中踽踽而
行,狂风卷起雪粒,无情地打在他的脸上。他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又这么冷,再
也走不动了。家家都紧紧关着门,大街上寂无人声,只有街那头的一扇朱门里隐隐
传来火光。他朝那家走去,可脚已麻木,头又痛又晕。刚走到那扇朱门前就跌倒在
地,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一个四十来岁仆人打扮的人举着一盏灯,旁边一
个五十多岁的男子正低头看着自己。见他醒来,那仆人说:“老爷,他醒了。”那
个五十多岁的男子点点头:“醒了就好。把灯放在桌上,你去端碗热参汤给他喝,
他身体太弱了。”
他喝了参汤,浑身暖和起来,有了精神,跳下床就给那五十多岁的人磕头。那
五十多岁的人把他拉起来:“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他回答:“小人名叫朱升,是浙江宁波人。”
那五十多岁的人点了点头:“嗯,我也是宁波人,我们是老乡。”
他抬头看看:“老爷,您……”
那五十多岁的人说:“我叫傅筱庵。”
傅筱庵问了他的一些情况,知道他无家可归,沉吟一下说:“你就留在我这儿
吧,我正缺一名厨司。”
他“扑通”一声跪下了,穷病交加的他有此际遇,又是欢喜又是感激:
“多谢老爷!我愿伏侍老爷一辈子,给老爷做一世的牛马!”这是他发自内心
的话。
他信守誓言,一心一意侍候傅筱庵,傅筱庵也对他很好。逐渐地傅筱庵对他产
生了信任,许多重要事情都交给他办。他非常感激,发誓对傅筱庵忠心至死。
他常常替傅筱庵担心。在大连时,傅筱庵就和日本人往来,迁到上海后,和日
本人的关系更加密切。他痛恨日本人,因而对投降日本人的中国人他十分蔑视。他
劝过傅筱庵多少次,不要和日本人来往,以免被别人误认为是汉奸,傅筱庵都一笑
置之。他劝傅筱庵是为傅筱庵着想,她不愿自己的恩人遭人唾骂,何况经常听说某
某汉奸被暗杀的消息,他也为自己的恩人担心。
谁知傅筱庵竟当上了日本人扶持的上海特别市政府的市长。
他很不理解傅筱庵的行为,甚至有点不满,但更多的还是为傅筱庵担心。
听说上海有蒋介石的许多特工,专门暗杀那些跟了日本人的人。傅老爷当了日
本人的市长,不是也……他想了想,不由打了个寒噤。
他劝傅筱庵,不要当日本人的市长,当日本人市长不就是汉奸了吗?日本人那
么坏!傅筱庵一开始只是慢条斯理他说:“你不懂!现在这个世界,谁拳头大谁就
是王,只要能捞到好处,管它是什么?”到后来,他再劝,傅筱庵不耐烦了,把他
骂一通,还说再胡说八道,就赶他滚蛋。
他十分烦闷,就常到附近的光华酒店喝几杯。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游老板的。游老板就是光华酒店的掌柜。那次他在酒店
里坐了很久,客人渐渐散去了。一个穿着长衫、戴着眼镜的人走过来,在他的对面
坐下,“这位大哥,有什么烦恼事啊?杯酒浇千愁,我陪大哥喝一杯!”
他刚要推辞,跑堂早拿上两瓶好酒,端上几盘菜。他有点不好意思:“这,这
……”
那人爽快他说:“我姓游,就是这酒馆老板,我看大哥常来这儿,我这次请您,
就算感谢大哥对我生意的关照吧。”说着一杯酒仰头下了肚。
看游老板这么豪爽,他也就不再作假,也干了一杯,才自我介绍,游老板听说
他是傅市长的厨司,似乎很惊奇,压低声音问:“你家主人怎跟日本人呢?”
他刚才已喝了不少酒,又猛灌了一杯,头晕起来,听了游老板的话,不禁头脑
发热,毫无顾忌地将自己的烦恼跟游老板讲了。
游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朱大哥,咱们意气相投,拜个把子如何?”
他一阵激动:“我没有亲人,能结拜个兄弟也算有了个依靠。”于是二人移席
里屋,写了个关帝爷的牌位,点上香烛,一起拜了三拜,就结为异姓兄弟了。他大
游老板几岁,做了大哥。
结拜完了,两人重入席喝酒,菜已凉了,游老板打了个响指,一个女招待用托
盘捧着几盘热气腾腾的菜,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那女招待穿的旗袍边缝开得很高,
一直到臀部,里面竟然只穿三角裤,走动起来,雪白的臀部露了出来。他看了一阵
心神荡漾。
游老板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异样眼神,待女招待走后,对他说:“小弟有一个表
妹,丈夫被日本人打死了。人长得很漂亮。大哥既然没有妻室……”
他大为高兴,多少年没有碰过女人,现在也该取个老婆了。近来不知怎的,对
女人有一种无名的,压抑不住的渴望。
游老板和他约定好了时间,到时候阿桂在酒店楼上的一个房间和他会面。
到了约定的那个晚上,他洗了个澡,换上新衣服,勿勿忙忙赶到酒馆,游老板
早在楼下等着了。
游老板把他带到楼上,推开房门,床沿上坐着一个女人。那女人穿着短袖衣,
露在外面的胳膊雪白丰腴,胸脯高挺着,似乎要撑破衣服,粉嫩的圆脸上带着些娇
羞。他不由地咽了口唾沫。
游老板指着那女人说:“这就是我表妹阿桂。”
阿桂站起来行了个礼:“朱大哥好!”
他呆呆地看看阿桂,阿桂“嗤”地笑了声。他忙回头,怕游老板看见不好意思,
谁知游老板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出去把门带上他刚转过头,阿桂已抱住了他,他也没
有多想,抱着阿桂就滚到床上……
这是他第一次尝到女人的滋昧,那滋味真是美妙啊!他甚至觉得自己这大半生
都是等待这一刻、等待阿桂。他看了看还躺在床上的阿桂美妙的胴体,只觉得可以
为她干一切……
他走出房门,正遇见游老板。游老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
头。
游老板拉住他:“大哥,我带你见一个人。”
他跟着游老板到了另一个房间,只见房中坐着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男子,那男
子似是个读书人,有几分儒雅,只是两只眼特别的亮。游老板介绍:
“大哥,这位是陈恭澍陈大哥,军统上海区的区长。”
他吃了一惊:“什么?”真没想到人们传说的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原来是个书生。
他再看陈恭澍的眼,才发现其中有一丝寒光,他不由一震。
陈恭澍笑着伸出手来:“朱大哥,久仰,久仰。”
他惊疑地看着游老板,这才知道游老板是军统特工。
陈恭澍淡淡他说:“听说朱大哥是傅筱庵的厨司,像朱大哥这样的一身正气的
人怎么跟随他呢?傅筱庵是个汉奸,无论早晚,我们都要杀死他,朱大哥可要想好
退路噢。”
他又是一惊。游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说,“大哥,你不是也痛恨日本人,痛恨汉
奸吗?你怎么能死心塌地跟着傅筱庵呢?傅筱庵是汉奸;你跟着他不也……那些特
工要是把你也当成汉奸,这……恐怕……”
他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游老板接着压低声音说:“大哥,有一个机会,你要是用了,不仅可以澄清汉
奸嫌疑,还可以立功,成为英雄呢!”声音压得更低。“你要是杀了傅筱庵,戴老
板一定会重赏你……那你和阿桂就……”
他一听要杀傅筱庵,有点迟疑,傅筱庵到底救过自己啊!他不能干忘恩负义的
事。但一听游老板提起阿桂,心里一动,傅筱庵是个汉奸,要是杀了他,既能成英
雄,又能得一笔赏金,到时拿着钱带着阿桂找一个和平地方……
他不禁又想到刚才的销魂滋味,为了那一刻,为了阿桂,杀人又算什么?
想到这儿,他低声说,“我答应……”“杀”字刚要出口,忽然又想到,这个
要杀的人不是与自己无关痛痒的人,而是自己的恩人,要是下这个手,那……他马
上改口道:“我答应先劝傅老爷别当汉奸,他要是不听劝,那我就……”
陈恭澍笑了笑:“朱大哥,你要是干成了,我们决不会亏待你。”
他又想到阿桂、想到和阿桂在一个世外桃源里的欢爱,脱口而出:“五万元,
我要是干成了,给我五万元!”
游老板看了看陈恭澍,陈恭澍点了点头:“好,就是五万元!”
那天下午一回来,他就到傅筱庵的书房里劝说傅筱庵别干日本人的市长了,谁
知傅筱庵把自己臭骂了一顿。他咬咬牙,决定答应游老板,杀傅筱庵。
今天下午他就按约定在光华酒店见了游老板、陈恭澍、阿桂,表示要动手杀傅
筱庵,游老板、陈恭澍走后,阿桂又把他拉到房里亲热了一阵,看着阿桂粉白细嫩
让人恨不得一口吞下肚的肉体,闻着阿桂身上散发出的醉人的肉香,听着阿桂的莺
声细语,他一阵激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阿桂更重要呢?他搂着阿桂,咬咬牙,
决定今晚,10 月10 日晚动手。
可回到傅宅却又想到了傅的好处,越想越觉难以下手。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
站起来,手也不知放到哪儿好,不自觉地伸进怀中,摸到一件东西,拽出来,原来
是阿桂送给他的用铜板制成的护身符,他不由一阵激动:阿桂!
钱!五万元钱!当不当英雄倒无所谓,只要有呵桂、有钱。
他从工具箱中摸出一把板斧,放在桌上,把灯拧暗,准备动手。
傅筱庵下午去亲友家聚会,过了半夜才回来,刚才院中一阵嘈杂,这会儿静了
下来,傅筱庵一定睡了。他看看桌上的座钟,快到五点了,天就要亮了。
他取出食盒,将几样点心放好,把斧头也放进去,盖好。又坐了一会,静下心
来,才提了食盒推开门走出去。天已经放亮了。
院子里静静的,几个白俄保镖靠在树上打着吨,不远处,一个人坐在石台上抽
着烟。他认出那人是白俄保镖卡脱斯基。卡脱斯基见他来,点了一下头算是打招呼。
他推开门走进傅筱庵的卧室,又把门关严,把食盒轻轻放到地上。看床上傅筱
庵正“呼呼”地打着鼾,睡得正熟。他轻轻打开盒盖,取出斧头。这时傅筱庵翻了
一下身,“唔唔”地似在说话,他吃了一惊,后退两步。再看傅筱庵,又呼呼睡去
了。他悄悄地走到床前,看着傅筱庵花白头发,心里又软了几分,正在迟疑着。门
外已有说话声,他心内一惊,要是再犹豫,一切就都完了。他咬咬牙,举起斧头,
照准傅筱庵下额砍去,一声钝响,傅筱庵“唔”一声,他一惊,闭起眼,使尽全身
力气,又狠狠砍了两下。
睁开眼,看见傅筱庵头歪在一边,鲜血正汩汩地淌着。他又一阵惊恐,随即平
定下来,将斧头扔在床上,看看自己身上,没有一点血迹。他拎起食盒,打开门出
去,看见几个白俄保镖仍在那儿打着盹。他向那个抽烟的卡脱斯基点了点头,走了
过去。
一进屋,放下食盒,一阵惊恐这才袭来。得赶快逃!他推出那辆旧自行车,走
到大门边,警卫都很有精神地站着,他向警卫打了招呼,一个警卫马上给打开门,
他点了点头,出了大门,走了十多米才骑上车,开始骑得很慢,过了日本宪兵营,
拼命地蹬起来……
起风了,落在街道上的黄叶被风裹来裹去。街上行人很少,是怕风吗?
天气骤然变冷,过一晚上就显出了秋的萧条。
陈恭澍望着窗外景象,心中不由起一阵凄凉感:秋的后面是更加无情的冬啊!
前几天,那个朱升杀死了傅筱庵,游柱带着朱升到了联络处,他听了非常高兴。
他一接到戴笠的命令,马上布置行动。可傅筱庵防卫太严密了,动步就十多个保
镖跟着,住宅周围布满警卫,据说傅筱庵睡觉时,十几个保镖就在卧室门外警戒,
要下手可是太难了,过了半个多月也没有找到机会。不能再等了,他咬咬牙,决定
用武力狙击。可一连截击几次,都以失败告终。还有一次,一个武艺高强但枪法较
差的弟兄还被傅筱庵的保镖打死。他深深感到,这样硬拼是徒劳的。怎么办?
军统在傅宅不远的地方开了个酒店,作为秘密联络点,由赵圣的手下游柱主持。
游柱不久注意到傅筱庵的一个心腹经常到酒店喝酒,就把消息报告了他。他一听,
马上想到了一个计策:从傅筱庵的亲信中物色刺客,去执行暗杀任务。他指示游柱,
想尽办法接近那个人,把那个人争取过来。
游柱不久又报告说,那个人名叫朱升,是傅的厨司,傅救过朱升的命,所以朱
升对傅一片忠心。不过朱升对傅当汉奸也不赞成。游柱还说,朱升似乎没尝过女人
滋味,对女人很感兴趣。
他命令游柱,只要能劝动朱升刺杀傅筱庵,什么条件都可答应,什么办法都可
以用。只是哪里找一个漂亮的女郎作诱饵呢?情报组有两个女的,但这样的事他们
愿意干吗?
谁知情报组的阿桂一听,自告奋勇,愿意以身体作诱饵。不过阿桂提出一个条
件:如果暗杀成功了,她要是看上那个朱升,区里必须答应放她跟朱升远走高飞,
并保证不反悔,不追杀灭口。陈恭澍一听要弄假成真,有点迟疑,因为一入军统,
就不能随便结婚,更不准随便脱离军统,看来这个阿桂厌倦军统特工生涯了。但一
想到傅筱庵防范森严,想到特工的一次次失败、伤亡,他咬咬牙:“好!我都答应!
到时我一定向戴老板请求!”
没想到朱升这么容易就被劝动了,更没想到那天下午谈话后,当天晚上朱升就
动了手,于得如此干净利落。
他马上发电报告戴笠,并将阿桂的请求也讲了。戴笠回电表示祝贺,发来七万
元奖励上海区,并说蒋委员长听了也很高兴,那个阿桂,只要能保守秘密,和朱升
走得远点,可以答应她的要求。他将电文给游柱看了,又命游柱将阿桂叫来,将戴
笠的电文给她看。阿桂看了之后,放宽了心。原来阿桂和朱升只处了几次,觉得朱
升年龄虽大了点,但人还比较忠厚,对她又那么痴情,何况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脱
离军统的好机会,于是一口咬定看上了朱升。陈恭澍只好硬着头皮向戴笠请求,没
想到戴笠一时高兴,答应了。
他从戴笠发给的奖金中拿出五万元给朱升。朱升当天就带着阿桂走了……
他望了望远处天边,这个时候朱升和阿桂该到了很远的地方了吧。不知怎的,
他竟有点羡慕朱升、阿桂。
窗外,风大起来,天暗下来,这样的季节还有暴雨吗?
【3】特工大战,上海滩血光冲天
上海抗日反汪伪报纸,如CC 的《中美日报》,宋子文的《大美晚报》以及《
文汇报》、《申报》、《新闻报》等,于同一天收到了同样内容的一封信:
“我等奉命谨慎行动,故未以暴力相加。无识之徒,以为我等无此力量,实属
大谬。
自今伊始,台端主编之部分,如再发现有反汪拥共及反和平之记载,均认台端
为共党爪牙,希图颠覆本党及危害国家。按照国法,断难容忍,并决不再作任何警
告与通知,即派员执行死刑,以昭惩戒。见信与否,均希自裁。如必须一试我等力
量,亦悉听尊便也!”
这封信来自七十六号。
与此同时,七十六号又对八十二位新闻界人士发出通缉令,这意味着,那些习
惯于谩骂七十六号的人随时都会遭到绑架和杀害。第二天,《大美晚报》的副刊《
夜光》上登出了一封回答七十六号来信的公开信:
“这年头,到死能挺直脊梁,是难能可贵的。杀了我一人,中国尚有四万万五
千万人在!余不屈服,也不乞怜!余之所为,实为内心之所要,社会之同情,天理
之所容!
如天道不灭,正气犹存,则余生为庸人,死为鬼雄,死于此时此地,诚甘之如
始矣!”
看了这封信的读者都暗暗钦佩作者的侠骨丹心铁胆。
这封信的作者就是上海新闻界大名鼎鼎的奇人朱惺公。
朱惺公,号松庐,江苏丹阳人,1901 年生。家世寒素,朱惺公靠自学而成为
才华横溢的记者,后在《夜光》编辑。任职期间,连续写了《民族正气——中华民
族英雄专辑》、《汉奸史话》等,在《夜光》上连续刊登,写得才气纵横,骂得淋
漓尽致。汪伪汉奸无一人有勇气“拜读”全文。“沪西歹土”也是他独创来指七十
六号的。
汪精卫早年曾因谋刺清朝摄政王而被捕,当时作绝命诗一首:“慷慨歌燕市,
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被革命的志士仁人广力传诵。
1939 年5 月,汪精卫叛逃到上海时,朱惺公编发了署名“陈剑魂”的《致汪
精卫诗》:
“当时‘慷慨歌燕市’,曾羡‘从容作楚囚’。
恨未‘引刀成一快’,终惭‘不负少年头’。”
将汪精卫的行为进行前后对比,将其汉奸丑态揭露无余,令人拍案叫绝。
发表了前面所提的那封信《将被“国法”宣判“死刑”者之自供——复所谓
“中国国民党铲共救国特工总指挥部”书》后,朱惺公自知必不能免于七十六号的
毒手,就在《夜光》上刊出一副自挽联:
“懦夫畏死终须死,志士求仁几得仁?”
1939 年8 月13 下午,朱惺公经过每天必须走的天后宫桥时,三个彪形大汉
窜出来抓住他,手枪指着他太阳穴:“别动!”
朱惺公毫不畏惧,大声喊道:“汉奸抓人了!汉奸抓人了!
“叭!”
杀手们扣动扳机。一道血光从朱惺公太阳穴标出来,他含恨而去,两只不瞑的
眼睛里充满了仇恨。 朱惺公的被杀,在上海人民中引起一阵狂澜。各界人士举行盛大的追悼会,连
《新华日报》也撰文盛赞他的民族气节。《大美晚报》则在中、英文版同时刊出给
汪精卫的公开信,要求答覆。
一天,《文汇报》收到一篓水果,并附有一张小条:
“编辑、记者先生大鉴:你们不避艰险,发扬民族正气,实堪钦佩。今奉上水
果少许,以资慰劳,聊表心意。
几个爱国的穷大学生”
《文汇报》的工作人员警惕性很高,派人将这篓水果送去化验,发现已被注射
了剧毒!
这又是七十六号的伎俩。
由于谩骂七十六号的报纸皆在租界,走狗们不敢给日本主子带来与英、法等交
涉的麻烦,所以不敢大肆捕人,但不时地发动袭击与暗杀。
——吴四宝带领暴徒二十多人,分乘汽车驰向爱多亚路长耕里的《中美日报》
社。《中美日报》早有准备,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并在和英文《泰晤士报》连接
的天桥上架起一挺轻机关枪。双方展开激烈的枪战,子弹横飞,声震屋宇,行人走
避,血光横飞!
——《中美日报》兼《大公报》、《大美晚报》记者张孝刚被七十六号绑架、
杀害。
——《申报》记者金华亭,与《华美晚报》负责人朱竹同在“文华舞厅”
跳舞。突然,三弹飞来,金华亭应声倒在血泊中。
——《大美晚报》记者程振章刚从辣斐德路家中出来,几个杀手窜出,四把匕
首同时刺在他的胸脯上。
秋风劲吹,万物肃杀。
夕阳艳红,远远地斜挂天穹。无言地注视大上海。
军统上海区联络处里陈恭澍振衣而起。
他拔出手枪,“啪”地放在桌子上,对陈默、赵圣等部下怒吼:“我们要以牙
还牙,以血洗血!……”
“是!”
陈默、赵圣等沉声答道。
他们马上行动……
——在七十六号支持下打算接办《文汇报》的汉奸文人穆时英,专写一些《吸
板烟的鱼》、《上海的狐步舞》、《被当作消遣的男子》之类的文章。
一天晚上,正搂着他的情妇“吭哧吭哧”干活儿,被从背上打了三枪,污血流
满了床上,染红了情妇雪白的玉体。血光!
——另一名汉奸文人刘呐鸥在“大鸿运酒家”,搂住一名漂亮的女招待狠命地
亲嘴。女招待一边躲闪,一边把一把雪白的匕首悄悄插进他的小腹。
血光!
连连标出的汉奸的“血光”看得上海市民赏心悦目,暗暗叫好!
但陈恭澍自己明白,这一仗,他并没有赢。
国民党从上海撤退以后,还留下四个司法单位。设在公共租界的是“江苏高等
法院第二庭”和“第一特区法院”;留在法祖界的是“江苏高等法院第三庭”和
“第二特区法院”。
在同一天,四所法院的所有员工收到同样内容的一封信:
“……值此汪先生倡导和平运动,国民政府将还都之际,台端理应响应,共维
时艰,然事与愿违,台端竟仍为渝方张目,与我‘和运’志士作对。为此,已至无
可忍让之地步,我会同仁,万难坐视,特函忠告,限一星期年来我会联系。如执迷
不悟,逾期不来,即将采取最严厉之制裁手段,幸勿以儿戏视之!……”
又是七十六号的恐吓信!
员工们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
“江苏高二法院”院长,著名法学家郁华把员工们召集到一起开会。他五十多
岁,傲骨铮铮,两眼坚定而深沉。
郁华高举着那封信:“各位爱国同仁,切莫惊慌!这样的一张废纸,就能吓倒
我们吗?真是白日作梦!中国人连日本强盗的大炮刺刀都不怕,还怕一封恐吓信?
大家撕掉,照旧工作。租界当局已经答应为我们增加防卫力量。
对于汉奸,我们仍要严厉制裁,毫不手软!”
随着掷地有声的铮铮话语,恐吓信被撕成碎片,从他手里无力地飘落。
日本驻沪总领事三浦隆重拜会法国总领事鲍代朱,抗议租界内存留重庆政府的
法院,要求至少要施加压力,加以约束。
鲍代朱客气他说:“总领事先生,我国政府的训令,只承认重庆国民政府是中
国唯一的合法政府。真是万分遗憾,贵国军队正在中国作战,而我国和任何的南京
政权,不管它性质如何,都无外交关系。所以,我不能接受这种失去外交前提的抗
议,实在非常抱歉。”
三浦碰了个软钉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日本主子吩咐七十六号走狗制造恐怖。
——法租界巨泼来斯路一所小巧玲玫的洋房。郁华长袍礼帽,带着公文包,出
门上班。突然,“砰砰砰”飞来三发子弹。郁华手捂胸口,愤恨地仰望苍天,倒在
地上。
——“第一特区法院”刑庭庭长钱鸿业坐在自备人力车上回家,突然,一辆汽
车迎面开来,几乎撞着人力车,“嘎”地停下。车夫正要让道,车上飞来一梭子弹。
钱鸿业按着创口微弱地对车夫说:“快去宝隆医院,快!快!”
车夫从痴呆中醒过,拔腿飞奔。到了医院,才发现血已流满包车,钱鸿业已死
去。
——特一法院的会议室。“轰!”一颗炸弹爆炸,一名推事头颅飞到屋顶。
在满天血光中,重庆政府的法庭仍然屹立于祖界。
“三月雪连夜,未应伤物华。
只缘春欲尽,留着伴梨花。”
今年天气反常,极细的雨丝夹着朵朵雪绒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大上海。
难得的暮春的小雪,沾面不寒,却又以轻逸的风姿点缀了十里洋场的风景。此
地此景,正适于文人雅咏,吟雪评梅;也适于蓬门小户消除常年的疲劳,且以一杯
小酒,一怀闲情相伴这满城飞絮。
然而此时此情,无人有此雅兴。
大上海的街头,日本兵手执冲锋枪,凶狠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时而有人被日
本宪兵押着,欲哭无声地走向那进去就没见人出来过“皇军”监狱。
大群的七十六号特工,无情地践踏着洁白的薄雪,涌上街头,进入一家家店铺。
他们东翻西找,挑选了许多货物。付款时,他们把两样东西“啪”地放在柜台
上。
“你要哪一样?随你挑!”
柜台上摆的,一是手枪,一是CRB 。
店家无奈,只得“挑”了CRB 。
1940 年5 月,汪记“国民政府”由第三号人物周佛海负责,成立了“中央储
备银行”,以发行钞票,统一币制,掌握财权。
不久,“中央储备银行”发行了“中储券”,沦陷区人民称为CRB 。
当时市面上流通的钞票有:重庆的“法币”、日本的“老头票”、日本军部发
行的“军用票”、华北临时政府的“联银票”“南京维新政府的“华新票”……中
储银行想用CRB 来统一币制扩大财源,但租界上一律拒用CRB ,“上海银钱业同业
公会”也发起抵制。
此时的李士群,在与丁默邨的争权夺利斗争中取得上风,担任汪伪警政部次长,
尽握七十六号实权。他的名义上的上司是周佛海。
周佛海把李士群找去:“老百姓不用CRB ,日子一长,我们要垮台!士群,你
要用手枪和炸弹为CRB 开路。”
于是,发生了前面的那一幕。
上海的银行、钱庄、大公司及大小商店,统统接到了七十六号的警告信:
“……如再拒绝使用储备银行钞票,将立即以武力对付勿谓言之不预也。”
渐渐地,CRB 占领了市场,重庆的法币被挤出了市场。
军统上海区的秘密据点。紧急会议。
陈恭澍忧心忡忡:“法币被挤出上海滩,流向后方,后方马上来了场通货膨胀。
宋子文向总裁哭诉,总裁严令戴老板,打乱汪伪银行,夺回法币市场。这是关系到
国计民生和抗战大局的事,戴老板已经下了严令,命令我们采取行动!”
陈默、赵圣等大头目不解:金融方面的事难道还用得上特工和杀手?
“陈先生,我们怎么行动?”
陈恭澍略带儒雅的脸陡然间板得象块石头,脸色青得怕人,眼中放射出凶狠的
光芒,带着一股狠毒之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个字来:
“杀!杀他个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这道命令很快传给每一个军统杀手。杀手们感到一阵嗜血的冲动,紧张与兴奋。
刀头舔血,浴血洋场……
他们马上行动……
——“中储上海分行”的推销主任季翔卿刚从家里出来,一只脚刚跨进汽车,
一名不起眼的“小贩”将匕首插进他的后背。——“中储上海分行”
的科长楼侗在“海滨大酒店”搂着一个漂亮女人,放肆地摸着她的双乳:“真
软,真香……”一名“茶房”悄无声息地进来,对准他连开三枪。“茶房”
和漂亮女人相视一笑,相携从容离去。
——三个“取款”的西装客来到“中储上海分行”,从窗口扔进三颗冒烟的炸
弹。“轰”地一声,血肉横飞!
陈恭澍杀戮方烈,李士群也开始拍桌子:
“这还了得!他杀我一个,我就要杀他两个三个!今晚,你们要杀个痛快!”
吴四宝、马啸天等杀手头子躬身答应:
“是,马上执行!”
夜沉沉、雾极浓。
月亮一视同仁普照九州,但月光穿不透大上海的层层浓雾。
霞飞路十号,重庆驻上海的“农民银行”职员宿舍,职员们好梦正酣。
大门猛地被撞开。“哗!”声音惊破静寂。吴四宝带着一帮杀手,手提机关枪
冲进,把十几个职员赶到一起。
“哒!哒!哒!哒!……”
无情的子弹雨点般泻落。
惨叫!血雨!
吴四宝抹了抹溅在脸上的血,一挥手:“撤!”
杀手们旋风般离去。
沪西司极尔菲路九十六号,离被称为“沪西歹土”的七十六号不远,是“中行
别业”。“中行别业”的里面住着“中央银行”、“中国银行”、“交通银行”的
职员,都是宋子文、孔样熙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共有两三千人。
“清洗九十六号!”李士群狂叫。
“慢!”周沸海大吃一惊。他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进行这么大的屠杀。
“梁山泊有一百零八将,你们就去‘中行别业’抓一百零八个重要干部来。
以后戴笠杀我们一人,我们就杀他三个、四个!”
群狼出击……
近一百多名杀手将“中行别业”团团围住,把职员都拉出来,从中挑了穿着体
面,显得精明能干的男子一百零五名,又挑三个漂亮女职员,凑成“一百零八将。”
此时,天已将黎明。天后宫桥北堍的汉奸报纸《中华日报》的印刷工人忙忙碌
碌,把已排好的版面换下,换上新内容。
第二天,《中华日报》第一版上是醒目的大黑字: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再杀中储一人,枪毙人质三名!”
四号字的社论,严厉警告重庆当局和军统上海区,将不惜采取一切手段,进行
报复!
忙碌的大上海。下午二时。
亚尔培路跑狗场附近,重庆“中央银行”的办事处,来了两个面色阴沉的长衫
礼帽客人。两人走近柜台,拿出一两黄金兑成法币,走的时候,却“忘”
了他们的“旅游袋。”
国际饭店后面,“中央银行”的另一办事处,一名“邮差”骑着自行车,将一
只木箱“邮包”送来。邮戳、封条及单据一应俱全,是从香港寄来的黑猫牌香烟。
下午四时。
两个办事处同时发生巨大的爆炸。浓烟滚滚,屋宇倒塌,血肉与泥瓦混在一起。
十五人顷刻而亡。
附近警戒的法国巡捕房的巡捕们长叹一声,面面相觑:虽然增加岗哨,仍被七
十六号钻了空子。
两起大屠杀激怒了陈恭澍。他细思,是人质安全重要,还是报复重要?
陈恭澍向戴笠发电请示。
“老板”回电:报复!
静安寺路戈登路口的“大华医院”的一间头等病房内,住着周佛海的亲信,
“中央储备银行”的张科长。
入夜,不夜的大上海仍然灯火辉煌,人声嘈杂。而“大华医院”一片静寂,走
廊里昏黄的路灯显得惨淡而漠然。
半夜时分,两个头缠纱布的“病人”从另一间病房闪出,机警的望了望走廊。
夜深人静。阒无一人。
两个“病人”推开张科长的房门,“吱呀……”
被惊醒的张科长睁开眼,见是两名手侍雪亮的匕首的“病人”,惊恐他说:
“我不认识你们呀……? ”
“病人”一声狞笑:“相逢何必问姓名,你去阴曹地府向判官问去吧。”
“我愿掏钱!”
“钱难买命!”两名“病人”举起匕首,插进他的前胸。“要怨,就怨你的老
板周佛海吧!”
带着腥味的血,污了苍白的床单……
快得令人防不胜防,杀得干净利落。李士群知道这又是陈恭澍的手笔。
他狞笑着对吴四宝下达了枪杀人质的命令。
吴四主来到“一百零八将”的监牢,笑容满面地问:“谁姓张?站出来,可以
回家了!”
一名戴眼镜的高瘦男子瑟瑟缩缩地站起来:“我姓张……真的可以回家了?”
“不信老子的话就算了!”
又有七名姓张的站起来。
吴四宝挑出三个姓张的;肥嘟嘟的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你们戴老板杀了我
们一个姓张的,我们也要杀三个姓张的。这都怪戴笠、陈恭澍害了你们!”
“哒!哒!哒!……”
一阵冲锋枪把三人扫得弹孔累累。
第二天,《中华日报》又以大字刊出:
“以三抵一,信守诺言!”
如此相互杀了几次,陈恭澍和杀手们杀得手都软了。每一次,《中华日报》上
刊出的枪杀三名人质的消息都使他们报复的快意消失无踪。
陈恭澍电请戴笠:是否暂停报复?
重庆的戴笠,也受到来子文、孔祥熙的压力。宋、孔质问:“戴局长,你是不
是要把人质全部害死?!”
戴笠叹一口气,复电:暂停报复。
陈恭澍和杀手们接电松了一口气。
沪渝双方暂时息兵。
但是,大上海的血雨腥风仍然没有停息。
无言的黄浦江,漠然地流动着,似乎在等待另一场风雨的来临。
【4】日本“摩登”队长遭阉割
大上海。天高云低。
1940 年的冬天,寒风似乎比往年更加凛冽,吹得地上沙尘飞舞,却吹不开层
层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乌云。
法租界已经落入汪伪手中,日本宪兵、七十六号横行的地方更大了。更多的善
良的中国人掩面侧目,低头疾行。
天地似乎一片墨黑,就象大上海的政治形势。
无所归栖的孤鸟,在墨黑的天地里发出凄惨的哀鸣。
沉默。肃杀。
江湾的一座小房子里,却灯火通明,满室如春。一男一女正在调笑。
男人是日本领事馆的警察队长官原崎敏。他长有一张典型的日本人的脸,方方
正正,线条僵硬,显出一种中国人脸上很少见到的坚忍与冷漠、刻毒。他的个子不
高,但很强壮,手上长着极长的汗毛。此刻,他的眼里放出淫邪的光,一边吞口水,
一边贪婪地盯着怀中的女人。
这个女人是宫原崎敏新近认识的,自称叫“阿萍”,是“七·七”事变后从华
北逃到上海来的。路上,丈夫被抢钱的国民党败兵打死了,留下她一个孤身少妇,
用完剩下的钱到了上海,无以谋生,只好卖卖原始“本钱”。
阿萍有一张姣好的脸,光艳照人。那一天,宫原崎敏路过她的门前阿萍对他展
齿一笑,宫原崎敏的魂马上被她勾住了。
宫原崎敏以前强奸过中国少女,但从未尝过中国少妇的滋味。
一见阿萍散发着如此迷人的风韵,宫原色心大动,按捺不住了。当即上前“盘
问”,以后又不断上门“察看”有无共产党和军统人员。三五次后,两人就极熟了。
于是阿萍买了一些猪头肉,炒了几个鸡蛋和小菜,买一瓶酒,请宫原崎敏“小
斟”。
酒到半酣,宫原崎敏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抱过阿萍,又亲又摸。阿萍言娇语涩
:“你在日本有太太吗?”
宫原崎敏已经淫性大发了,嘴里含糊他说:“有……但没有你漂亮。吁……吁
……”
阿萍撒娇:”我不信!”
“什么时候,我把她照片给你看。吁……吁,吁……”
阿萍用手轻轻推开他乱拱的头:“你有儿女吗?”
宫原崎敏喘过一口气来:“有。男孩八岁,两个女儿,一个六岁,一个五岁。”
阿萍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关心地问,“那你干嘛跑到中国来?”
宫原崎敏在这刹那间,眼中放出狼一般的凶光:“中国人,劣等民族!我们大
和民族的勇士是来征服你们的!”
“你想太太吗?”阿萍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仇恨,但转瞬即逝,仍然撒
娇地问。
宫原崎敏骄横地昂起头:“有点想。不过,中国的花姑娘多,我们可以随处享
受。哈!哈!哈……”
阿萍不再问了,端起酒杯:“喝酒,喝酒!”将酒灌到宫原口里。
宫原崎敏喝得东倒西歪,在烈酒的刺激下,他淫心更盛,三下五除二把衣服脱
了个精光。 明亮的灯光下,只见宫原崎敏胸前长着几茎枯草似的毛,矮矮胖胖的身子上挂
着几乎要往下掉的苍白的肥肉。
宫原崎敏一把抱住阿萍,疯狂地剥去她的衣服,只剩一条裤衩。只见灯光下的
阿萍体态婀娜,媚眼如丝,雪白而高耸的乳房微微颤动,是那种风情万种的少妇。
宫原崎敏疯狂地啃咬着阿萍的胸脯,一边扯她的裤衩:“快让我进去……吁…
…”
突然,阿萍象一条泥鳅一样从他的怀中滑脱,一把抄起宫原崎敏放在旁边桌上
的军刀,怒目圆睁,柳眉倒竖,拿刀指着他。
骨软身麻的宫原崎敏吓了一跳:“干……干……干什么?”
“干什么?”阿萍厉声怒斥:“你们这帮日本强盗,家中有妻室儿女,却跑到
中国来污人妻女,禽兽不如!”
“你……你是?”
阿萍冷冷一笑,目中放出仇恨的幽光,吓得宫原打了个寒颤:“我是军统上海
区行动员洪浏萍。你污辱中国姐妹,作践我们的人格,我要代姐妹们执行死刑!”
说罢,阿萍刀一扬,先一刀劈掉宫原崎敏那不知所措的倒霉淫根,接着,一刀
捅进宫原的小腹,往下一切。
宫原崎敏惨叫一声,肠子流了一地。
洪例萍漠然地一笑,穿好衣服,顺手关上房门走了。
这一件血淋淋的行刺案,属于军统上海区对日本人的“无选择格杀计划”中的
一件。
原来,自从与七十六号进行血光满天的暗杀大战之后,陈恭澍召集了高级头目
会议,提出了新的看法。
烟雾缭绕的会议室,杀手头目们默坐吸烟,看上去冷漠而沉闷。
陈恭澍和区书记齐庆斌商量几句,宣布开会。
陈恭澍脸上带着深思的表情,用手挥开面前的烟雾:“对于前一段的活动,大
家有什么看法?”
“中国人杀中国人,杀得没劲!”
“是啊!日本人又不伤一根毫毛!”
“光杀走狗,对主子打击不大。”
头目们纷纷发言。
陈恭澍待众人渐渐平息,用手压一压,说道:“是的。我理解你们的想法,我
也有同样的想法。我们杀来杀去,总是在中国人内部杀,不管哪一方死人,都是死
的中国人。中国人越死越少,日本人却以遥控姿态高踞其上,玩弄着‘以华制华’
的伎俩,这对抗战是不利的。”
头目们纷纷点头,觉得还是陈恭澍水平高,几句话就讲明了问题的关键。
陈恭澍扫视一眼众人,继续说:“汉奸是应该制裁,但我们和汪伪短兵相接,
血肉相拼,说起来总是自己同胞,人死得越多,对日本人的奴役中国的政策越有利。”
他停顿一下,斩钉截铁地说,“我已经向戴老板请示,以后的暗杀之剑主要指向日
本人!”
杀手们脸上似乎仍然漠无表情,但眼睛都在刹那间亮起来。
陈恭澍看着自己的杀手们,淡漠无表情的脸上一双眸子闪着阴沉的光:
“我们虽然确定了暗杀日本人的计划,可是,暗杀日本人不比暗杀汉奸那么简
单。比方说,我们暗杀张啸林,可以派人打到他身边;暗杀傅筱庵,可以收买他身
边的人;暗杀其他一些小汉奸,可以直接在舞厅、酒店下手。可是日本人活动范围
一般都是在军营中,而且往往成群结伙;派人打进去根本做不到,即使趁他们外出
时下手,危险性也很大。”
杀手们默然相看。的确,搞暗杀不比前方杀敌,可以据守阵地,机枪、手榴弹
一齐上;暗杀的特点是杀人于无形之中,讲究“稳”、“准”、“快”
三字。既要杀敌,又要保全自己,还不能暴露组织的秘密。因为有这些束缚,
刺杀日本人的确很困难。
“难道就不杀日本人了呜?”他们纷纷询问。
陈恭澍摇摇头:“暗杀日本人是我们下一个阶段的行动主题!只是杀法有不同。
暗杀汉奸,可以查清他们的姓名、职务、罪行,活动规律。暗杀日本人就不能再查
这些。只要有机会,马上格杀勿论!”
杀手们纷纷点头:“只要看到单身的穿日本军服的人,咱们就干掉他,是吧?”
“对!”陈恭澍满意地挥一下手。“我们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就叫‘无选择格
杀计划’!”
很快,陈恭澍把这一计划上报给戴笠,要求授权便宜行事,以身着军服的日本
军人为格杀对象,不论其军阶高低,官职大小,无须事先准备,得手当场就干掉;
其执行地点以日本占领区及其势力范围之内为限。
戴笠批复:准予执行!
上海区顿时紧张起来。
——公共租界警务处警务副总监赤木亲之,带着他的夫人坐着汽车去龙华游玩。
在愚园路和地丰路的拐角处,杀手杨景文急速推出一辆排子车,阻住了赤木亲之的
去路。赤木亲之破口大骂,刚想下车喝斥,杀手俞森林、周振芳迅速涌上,拔枪对
准车内射击。赤木亲之暴喝一声,侧身一个翻滚,滚到汽车外边,向后逃跑。“哪
里逃!”俞森林急展身法,几步跨到他前面。
赤木亲之几乎和他撞个满怀。俞森林狞笑一声,从容不迫地扣动扳机。“呯!”
赤木亲之牛眼几乎睁到眼眶外。一道血光从他的胸脯标出。俞森林、周振芳等
漠然地吹一下枪管,轻蔑地瞟一眼车内吓出一身尿的赤木亲之的夫人,从容逸去。
——虹口周家嘴路,一等水兵楠元国雄和朋友池田寅池郎在昏黄的路灯下漫步。
半夜了,他们还在谈论家乡的富士山樱花和父母妻子,流下了思乡的泪。突然,四
五个彪形大汉从一个黑暗的角落里蹿出来,捂住他们的嘴,拖到角落里,手起刀落,
皇军一声没吭,魂魄就飘出躯壳,到望乡台看“富士山樱花”去了。
——日本特务机关的少佐久保田,晚上喝得醉醺醺地,唱着日本的“谣曲”东
倒西歪往机关走,突然,三名大汉站成一排拦在他面前。久田保吓得出了一声冷汗,
急忙伸手拔枪。“刷刷刷,”三名大汉同时拔枪;“哗啦,”同时扣动扳机;“呯!”
三颗子弹射进久田保的小腹。
——日本士兵高桥胜春在一家小酒馆喝到夜深。同伴们都已回去了,高桥胜春
还不肯走。“阿英,阿英!”他流着泪,一边喝酒一边叫着妻子的名字。“掌柜的”
走上前,端着满满的一大碗酒敬给他。已经喝了八成醉的高桥胜春接过来,仰起脖
子往下灌。就在他仰起头的时候,“掌柜的”脸上闪过一丝冰冷的笑意,一把匕首
悄无声息地切断了高桥胜春仰起的脖子。腥热的血和着酒“汩汩”地流了满地。
从1940 年9 月一直到1941 年太平洋战争爆发,上海区共暗杀了六十多名日
本人。由于是“无选择格杀”的,大部分被暗杀者军阶不清。
在这段时间,“扫荡”、“清乡”的日本驻军和伪军遭到八路军、新四军的狠
狠打击,损兵折将,狼狈不堪。而在大都市的上海,一连串的暗杀事件也是对其军
心的重大打击。
被鲜血刺激得红了限的日本人,恶狠狠地狂叫着。他们发誓要报复,要覆灭军
统上海区。
日本宪兵、特高课和七十六号的走狗们,把阴沉、凶恶的目光投向了戴笠、陈
恭澍和上海区。
一股恶浪正不知不觉地袭向上海区。
【5】陈恭澍被捕,戴雨农痛哭
1941 年10 月29 日。
大上海。黑夜。乌云沉沉。冬天寒冷的狂风狠命地吹着窗户。听着惊人的风声,
陈恭澍仰躺在床上,睁着眼睡不着,为近来的严峻形势担忧。
“丁铃铃……”
突然一陈电话铃响,吓了陈恭澍一跳。那铃声似乎比平时响得紧急,和着窗外
的呼呼狂风,显得分外急促,给人一种大祸临头之感。
“这时候打电话有什么事?”陈恭澍一跃而起,抓起电话。
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是陈先生吗?大事不好了!”
是刘俊卿!陈恭澍一震。刘俊卿是公共租界的督察,也是军统最重要的内线,
常有许多宝贵的情报报给陈恭澍。陈恭澍定一定神,说:“冷静点,慢慢说。”
“我没法冷静啊!”电话那头传来刘俊卿哭丧的声音。”日本宪兵队和七十六
号会同公共租界两个捕房大举出动,抓了我们十几个人,会计陈贤荣、助理孙国昌
都被抓了,还搜走了好几箱租约、帐目……”
“啊!”陈恭澍大吃一惊。
“陈先生,你要早自为什啊!”刘俊卿说了这一句,把电话挂陈恭澍怔了一会
儿,突然跳起身来,打开窗户。呼啸的寒风终于找到一个突破口,焦急而得意地冲
进来,吹得杯、瓶、书籍倒了一地,吹得陈恭澍退了一步。
陈恭澍被寒风一吹,冷静了不少。他迅速穿上衣服,顾不得关门,冲出去,亲
自驾车赶到了新闸路一个秘密电台处。
“快起床!”他狠命地摇晃熟睡的发报员。
发报员揉着眼睛,赶紧穿上衣服,跟陈恭澍来到电台前,打开电台。
“急电!给戴老板!”陈恭澍喘着粗气,说话声音有点哑。他定了一下神,将
要发的电文内容告诉了发报员。
“嘀哒嘀,哒嘀嘀……”发报员用颤抖的手指发完了电报。
“等着戴者板的回电!”陈恭澍吩咐一声,又冲出门外,急急地向区书记齐庆
斌的住处驶去。
陈恭澍拍打着方向盘,既恨车子不快,又怕被日本宪兵拦住盘查。他心急火燎,
恨不得马上见到齐庆斌商量对策。
总算到了齐庆斌的住处。陈恭澍顾不得松一口气,敲了敲齐庆斌的门。
狂风已经停息,夜静得可怕。
“咚咚咚!”陈恭澍分不清这是敲门的声音,还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许久没有人应声。陈恭澍警觉地竖起双耳。
仍是可怕的寂静。
陈恭澍暗叫:“不好!”多年的杀手生涯,他不知经过多少生死关头,才练成
杀手的直觉。现在,直觉告诉他,这是个危险的地方。
陈恭澍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唰!”
突然,四周亮起了十几道晃眼的手电筒,照得黑暗的街道陡然如同白昼。 陈恭澍用手遮住刺眼的光亮,感觉中有两个人迅速欺近身边。从脚步声和出手
的风声,陈恭澍判断这是两个功夫不弱的杀手。
陈恭澍不及多想,腾身飞跃,右脚带着一股狠辣的风声踢向右边的杀手,左手
掌凌厉地切向左边杀手的颈部。
这几个完全出于下意识的动作,是陈恭澍身经百战才练成的得意功夫。
他虽然没看偷袭者,但这两下攻得又狠有准。
“咔嚓!”
“啪!”
“扑嗵!”
同时三声响。陈恭澍右脚踢中了右边杀手的左肋,踢断几根肋骨,左掌则切中
了左边杀手的颈部,一下子将他击倒在地。
“踏、踏、踏……”
陈恭澍还没有落地,已经听到十几个杀手一齐向他扑过来。
“苦也!”陈恭澍暗叫一声。待他落地以后,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时,十几支
快慢机已经点着他的脑门。
“哈哈哈!……”
黑暗的角落里传来一阵奸笑。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拍着手,走出来,笑着说:
“陈兄好功夫,令李某大开眼界!”
灯光下,那人赫然便是李士群!
两个杀手押着齐庆斌跟在他后面。齐庆斌报给陈恭澍一丝苦笑。
“劳动李兄大驾,陈某惶恐不安!”陈恭澍讥讽地一笑,无奈地伸出双手,让
人把手铐铐上。事已至此,没什么可说的了。许多往事陡然间闪过陈恭澍的脑海。
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
他想起年轻时所背的不知道那位诗人的一句诗:
“不加思索地等待,因为你还没有准备好怎样思考。”
他知道,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以后,日军基本上停止了对中国正面战场的战
略进攻,加紧巩固对占领区的统治,禁绝一切抗日运动,而对统治区所有中共地下
组织和中统、军统的组织和人员疯狂地进行镇压和搜捕。这是失败的客观原因。
主观上,本来戴笠规定的地方组织原则,不允许相互间发生横向联系,以避免
相互牵连,这也是任何国家特工组织所遵循的基本原则;但戴笠在具体执行上并没
有严格遵循,而是有意让各个组织紧密合作,而他对领导成员的过多调换,以及来
自特务训练班毕业学员的相互熟悉,使得在人事关系上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1941 年6 月28 日,上海区助理书记刘原深被叛徒周西垣于霞飞路诱捕。
继刘原深被捕后,上海区接连好几个单位失事,许多人被捕,特别是刺杀日本
军人最多的第三行动大队,从大队长蒋安华以下60 余人除一人脱逃,其余全部被
捕,这样就在敌伪方面留下了更多的线索。
军统上海区的存在是敌伪的心腹之患。敌伪逮了这么多人后,一方面加紧收买
叛徒,另一方面由日本宪兵队特高课配合七十六号,对军统组织和人员采取地毡式
的搜查。
面对此种危急形势,陈恭澍和区本部拟定了一套釜底抽薪的办法,即把已经暴
露身份或有了安全顾虑的人员,无论职位高低,一律调离上海,再从后方及忠义救
国军中选派人员补充,这一计划得到戴笠的批准。计划调出的人员约500 人左右,
补进来的预期将近千人,因牵动的层面太大,经费也是一大难题,因此进行得很缓
慢。没想到才进行一小部分,陈恭澍齐庆斌都被捕了。
想到这里,陈恭澍十分后悔没有抓紧进行。
陈恭澍被押到了七十六号。李士群故意带着陈恭澍“参观”七十六号惨绝人寰
的刑室。只见里面的犯人,有的手指上插着竹签,有的腿上浇着沥青,有的被人吊
起来,用大棒子打着小腹……哭泣声,嚎叫声响成一片,令人分不清这是地狱还是
人世。
陈恭澍别转头,漠然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惧色。从来只有他杀别人,现
在,别人也可以杀他了。从前的刀俎,现在成了鱼肉!陈恭澍对这个不可捉摸的人
生不由得感到一丝茫然。
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顿时涌上他的心头。他无力地垂下头,决定招了……
陈恭澍被捕及招供的消息很快传到戴笠那里。
重庆戴笠办公室。
晦暗的天气使宽敞的办公室充满了沉闷的气息。屋子里只听到戴笠沉重的踱步
声和漠然的钟表“嘀嗒”声。
正在整理文件的秘书不时偷偷抬起头,心惊胆战地瞟瞟面色阴沉的戴笠。
戴笠心里烦躁极了。他恨,他想怒骂,他想现在就飞到上海去,撕碎了李士群、
陈恭澍和王天木这帮人。但是他又不能这样做,只能在办公室里生闷气,而拿远在
上海的李士群、陈恭澍等人无可奈何。
戴笠沮丧地倒在沙发上,目光再一次落在那张使他发怒的报纸《中华日报》上。
那条刺眼的消息赫然入目:
“……陈君为汪主席伟大精神所感召,深悟过去盲从抗战之非是,在沪受人利
用,主持卑劣的暗杀工作,尤觉痛心,愿率所属干部百余人,脱离残酷罪恶的组合,
要求自新,参加和运,拥护汪主席和平救国之主张,重新为党国效力,以赎前愆。
并将秘密电台九座,枪支数十,弹药数千全部缴呈调查统计部驻沪办事处,表示其
投效之忠诚。……
下面还有陈恭澍的“自述感想”:
“……本来中日事变,在日本为求友人,而非打敌人,可惜中国初即受共党的
挑拨利用,复受英美的操纵怂恿,致有抗战到底的谬论,而高唱迄今,徒使经济破
产,政治紊乱,人民涂炭,国本动摇……恭澍当绝然自新,跃出残酷罪恶的组合,
迈进于和平建设之营垒,深愿追随先进,拥护汪主席和平救国之主张,以达成共存
共荣之领域……”
戴笠的目光又扫到下面的使他狂怒不已的标题:
“渝方蓝衣社上海区组织系统及其名单。”
下面列举了军统上海区的十个部门,八个行动大队,五个情报组的主要人员的
姓名、职务等,并宣告,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已为汪伪特工总部所吸收。报纸称颂
这是“和平运动展开以来,在上海最大一次之破获”。
戴笠越看越怒,“哗啦”一声把报纸撕成两半,接着又恨恨地将之撕成碎片。
正在这时,侍卫送进来一份电报:“戴局长,李士群的来电。”
“哦?”戴笠一把抢过电报,只看了一遍,一股热血直往头脑里冲。
电报中,李士群首先揶揄地说明,这封电报是用缴获的电台和密码本发的。接
着,他长篇大论地吹嘘了一番这一次“辉煌的战绩”。最后,他说:
“恭澍兄已幡然投诚,吾兄何不亦率所部,反戈一击,投身和平运动?非此皆
为不智之举也!”
戴笠铁青着马脸,露出一丝狰狞的冷笑。他可以想象李士群的得意忘形,也可
以想象陈恭澍的怕死的脓包样,他的心里象吞了一只刚从粪坑里飞出来的苍蝇,但
他又不得不忍着恶心把这只苍蝇吞下去。
戴笠操起电话:“喂,唐兄吗?我想和你谈一谈。”
戴笠所说的“唐兄”就是蒋介石侍从室专管中统、军统情报工作的第六处处长
唐纵。唐纵是湖南人,出身于军统,与戴笠是老朋友了。他像个白面书生,比戴笠
还得蒋介石的信任。戴笠平时有些心事,亦肯对唐纵说。
电话那头传来唐纵的柔和声音:“雨农兄,是不是又有什么心事?你定个时间
和地方吧,我一定去!”
两个军统巨头在一家酒店见面了。戴笠面色阴沉,连着喝了几杯。唐纵亦已得
知了上海区覆没的消息,知道戴笠此时心里不好受,因此没有劝他,任他喝着。
戴笠忽然泪流满面,喃喃自语:“我的四大杀手已经四去其二,上海区全盘瓦
解,多年心血付于一旦……呜呜……这是我从事特工以来最大的一次失败……呜,
嗬嗬……”
唐纵看到这位平时杀人不眨眼的混世魔王痛哭失声,心下也觉不忍,但也无法
安慰他,只是无力地低声劝道:“看开些,振作起来……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渔阳颦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被软禁在七十六号优待问的陈恭澍,此时正过着整日无心整日闲的生活,每天
吟诵几首白居易、李商隐等人的诗,打发时光。
“哈哈,陈兄兴致真高。”门外传来李士群那故作豪爽的笑声。“一曲《长恨
歌》吟得凄婉有致,催人泪下!”
李士群说着,已推门走了进来。陈恭澍放下《白氏长庆集》,强作笑脸:
“李兄,又有何贵干哪?”
李士群奸笑几声:“还是那句话,请陈兄跟我们合作。”
陈恭澍一听这话,马上低下了头。自从把上海区的组织名单招供出来后,他一
直颇感内疚。一想起戴笠那张阴森森的长长马脸,就一方面觉得对不起戴笠的赏识,
另一方面害怕戴笠随时派人来取他头颅,这种矛盾的心境使他日夜寝食不安。
李士群又催逼一句:“怎么样?你是个石头人也该点头了吧?难道我七十六号
刑具不行,比不上戴老板的集中营?”
陈恭澍苦笑一声:“我早已下定决心,决不投入七十六号,也不再招供其他的
秘密。我杀了你们那么多人,就请随便处置吧!”
“那么你又怎么招供了上海区呢?”
陈恭澍低下头,脸上闪过一丝羞愧之色,说:“那是为了换得我的一条性命。
你如果不肯放过我,杀了我也行。总之,我不能再对不起戴先生了。
“说到这里,陈恭澍突然抬起头,眼中放射着寒光,阴森森地说:“李兄,我
奉劝你一句,不要得罪戴老板太狠了,留个退步!谁知道日本人能在中国呆多长呢?”
李士群打了个寒噤,强笑几声:“陈兄不要吓我,我是不怕戴笠的……你既不
肯合作,但我有一小事恳求:能否将‘蓝衣社’的内幕写成一本书,让老百姓看看?”
陈恭澍摇摇头:“这等于揭露了军统的全部秘密,与参加七十六号无异,请恕
我不能从命。”
李士群了个钉子,晚上对老婆叶吉卿说了。叶吉卿眼珠一转,说:“我有一条
妙计可以摆布陈恭澍,只要你今天晚上能使我快乐,我就说出来。”
“真的?”李士群马上施展浑身解数,拼命用力,弄得叶吉卿快活得大喊大叫。
俩人快活完了,叶吉卿依偎在李士群怀里,说出了她的“妙计”。李士群连称
:“奇妙!”翻转身,又压了上去……
第二天,李士群命人将软禁在南京的王天木提到上海来。
当天晚上,王天木被人押到七十六号。他惊疑不定地坐在优待室里,等着李士
群的接见。
李士群奸笑着进来:“天木兄,好久不见了。”
王天木偷偷打量着李士群的脸色,见他似乎没有恶意,稍微定下心来,说:
“李先生,你费这么大劲,把我找来,有什么事吗?”说完,满怀希冀地看着李士
群,希望他能重新“重用自己”。
“是这样的,为了宣传和平运动,请天木兄把‘蓝衣社’的黑幕写出来,好给
老百姓一个教育。”
王天木有点迟疑:“这……”
李士群阴森森地一笑;“你还犹豫什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在北平时的老
伙伴陈恭澍也已经投诚到我们这边来了。戴笠在上海已经连一兵一卒都没有了。”
说罢,掏出一张《中华日报》,“啪”地放在王天木面前。
王天木捧读《中华日报》,心情极为复杂。他既惊讶于李士群的“辉煌胜利”,
又为陈恭澍的投降而震惊,但他想:戴笠在上海势力的瓦解未始不是一件好事,至
少,自己的生命可以不再受戴笠枪口的威胁。
想到这里,王天木咬了咬牙:既已当了婊子,索性卖个痛快!他讨好地对李士
群说:“我写,我写!”
从此,王天木潜心“写作”,不到一个月,写成了洋洋十五万的《蓝衣社内幕
》,交给了李士群。
李士群唤来了《国民新闻》的总主编胡兰成:“胡先生,请你将这本书润饰一
下。这本书事关和平运动,请一定多下功夫。”
“李先生放心,我一定将它改得妙趣横生,人人爱读,使军统丢尽脸面!”
胡兰成笑着回答。
胡兰成小有文才,是汪伪的大笔杆子。他一生讨过九个老婆,其中第四个老婆
就是民国时期有名的女作家张爱玲,第五个老婆是吴四宝的遗孀佘爱珍(吴四宝死
后,胡兰成贪佘爱珍的钱财与风骚,和她结了婚)。抗战胜利后,胡兰成隐姓埋名,
在一所中学任教,逃过了全国人民的惩罚。有一段时间,他生活困顿,全赖张爱玲
接济才勉强度日。但这个汉奸文人,生活虽然难以自立,但风流习性仍旧,到处勾
引女人,害得张爱玲痛不欲生。张爱玲只好每晚吃安眠药助睡。
解放战争后期,胡兰成斩断同张爱玲的情缘,逃到杭州一位中学同学家中。这
位同学已去世,胡兰成又娶了未亡人做第七位老婆。解放后,胡兰成化名在温洲一
所中学教书,在镇反运动过程中,胡兰成预感难逃法网,就鼓动一名旧军官和他一
起出逃澳门。六十年代,胡兰成又逃到日本,在一所大学任教,娶了一位日本女人
做第八位老婆。后写出《我与张爱玲》一书,一时声名大振。七十年代,台湾一所
大学邀其到台湾讲学,胡兰成想留居台湾,被台岛内舆论一阵猛轰,国民党当局勒
令他“出境”,胡兰成方狼狈逃回日本。这是后话。
当下胡兰成下笔迅速,不几天将《蓝衣社内幕》改好,请李士群过目,李士群
满意地点点头。
1942 年初,正当“珍珠港事件”爆发不久,“太平洋战争”已经开始,全世
界打得轰轰烈烈之时,《中华日报》、《国民新闻》、《新中国报》、《平报》等
汪伪报纸大字刊出了特大广告:
“惊人消息!洋洋十五万言的《蓝衣社内幕》一书,现已出版,欲购从速!”
此书很快轰动了汪伪区,行销十几万册。书中将戴笠的出身如何、怎样进的黄
埔、和康泽如何闹矛盾、怎样拍老蒋的马屁、如何成立了“蓝衣社”、作了多少大
案、杀了几许人物……连暗杀史量才、杨杏佛等一古脑儿全抖出来,加上胡兰成的
生花妙笔,使读者看得津津有味。
而这本书的作者署名,既非王天木,亦非胡兰成,而是陈恭澍!这就是叶吉卿
一箭双雕的“妙计”。
当陈恭澍看到自己“写”的这本书时,不由拍桌子大怒,吵嚷要见李士群。
“陈兄有什么事发这么大的火?”李士群永远是一脸奸笑。
陈恭澍强抑怒气:“李兄这么做,太不够意思了!”说着,他指了指那本书。
李土群打个哈哈:“噢,你是为这个发火,但事已至此,书都卖出去了,我也
没有办法。”
“这书是谁写的?”
“你的老伙伴王天木。”
“是他?”陈恭澍觉得大出意外,向李士群道:“那么,请你把他的底稿交给
我,好给我留一个和戴老板见面的余地。”
李士群已经捉弄了陈恭澍,心满意足,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可以!不过,你
得和我们合作。”
陈恭澍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口气:“可以有限度合作……? 此后,由日方出钱,
陈恭澍和日本人合办了一个“东亚政治研究所”,表面上是个学术团体,实际上专
搞国际战略情报。陈恭澍当了“清高”的所长,组织出版了一批书,如《常识周刊
》、《国共交恶记》、《夜袭珍珠港》、《诺曼底登陆记》、《介绍中美合作所》、
《梅乐斯其人》等。陈恭澍不仅是特工行家、杀手天才,还精通编辑、写一手好文
章,一时吸引了许多读者,名声大振。
王天木写完书后,被李士群放了出来,担任一个处长。
一天,王天木的听差王江渊喜孜孜地跑来告诉王天木:“老爷,我得了个好消
息。”
王天木有些不信:“什么好消息?说来听听。”
王江渊眉飞色舞:“我刚才碰见了吴开先的交通员孙守良,他说他和吴开先住
在一起,并把吴开先的地址告诉了我。”
王天木真像捡了个天上掉下来的元宝,大喜过望,马上问明地址,跑去报告李
士群。
“吴开先可是大有来头的人。天木兄,你立了大功!”李士群听了大喜,立即
派人去抓吴开先。
吴开先是国民党中央委员、组织部副部长、上海市委委员,权倾上海,被上海
市民呼为“党皇帝”,上海沦陷后,他一直潜伏着,他有一个老婆,本名吴漱芳,
是他嗣母的女儿,两人结婚后,改名夏漱芳。
李士群派的人不一会儿抓来了吴开先。李士群暂时把他关在优待室。
吴开先十分做作,几次“自杀”,并说:“从抗战以来,没有一个中央委员死
敌的。我既叫开先,就开个先例吧。”
李士群闻讯,劝他,“我们又不要你下水,只是想借你做个与重庆沟通的桥梁
罢了。”
不久,李士群征得日本驻军同意,用飞机将吴开先送到重庆。
吴开先回到重庆,蒋介石很长时间没有见他。
共产党在重庆的《新华日报》揭露了这件事:“中国国民党中央组织部的副部
长,在沦陷地区给敌人俘虏后,居然能坐着敌人的飞机逃回来,敢问国民党同志作
何敢想?”
蒋介石召来吴开先:“你在上海、南京究竟做了何事?”
吴开先把汪精卫、李士群和日本人的意思说了。蒋介石沉思有顷,点了点头。
不久,即升吴开先为中央组织部部长。从此,蒋、日、汪三方以吴开先为桥梁,
开始相互勾结。
王天木因为提供线索有功,李士群派他到晴气庆胤的“特工总部华北工作团”
任了个副团长。在华北“工作”一段时间后,被日本宪乓所排挤,又回到了上海。
上海滩上,军统和七十六号的厮杀到此告一段落。
【1】山城滴血,杀手平步登青云
重庆,一座美丽的山城。
沙坪坝的杜鹃,嘉陵江水的清鸣,几千年历史的沉积,和着人民勤劳耕作的号
子,让人心中充满了无限向往。
可是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重庆却蒙上了重重的阴影:
这里有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更有一群凶神恶煞般的杀手。山城魔影幢幢,杀气
腾腾。
1941 年,中国人民英勇地与日寇做着生死搏斗。中国共产党以民族存亡为已
任,他们挽狂澜于即倒,救大厦于将倾,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胜利。然而以蒋介石
为首的国民党骨子里仍然流着反共反人民的血,他们不断制造国共摩擦,袭击共产
党领导下的八路军、新四军。
国民党“迁都”重庆,把这座美丽的山城搞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国民党的
大毒瘤军统借机扩充,由过去的二千多人,一下子扩充到了5 万余人。
在重庆,没有了嘉陵江清脆的流水声,没有了杜鹃的清啼,却只有反动派作威
作福杀人放火为非作歹的狂笑。
沈醉就是在这时从常德赶赴重庆的。戴笠身边急需人才。象沈醉这般年轻、忠
实、机警的杀手,特工处决无第二人。戴笠调沈醉来重庆,便是要重用他。
军统是1938 年10 月下旬武汉三镇沦陷后西迁重庆的。军统利用原来在重庆
的特务组织,又在观音岩下罗家湾办了一个警察训练所,这里共有一座三层和一座
二层的旧式楼房,另有一片大大小小的平房,军统把这里当作了临时办公处。后来
通过抢夺,又把罗家湾二百多亩的土地全部据为已有,军统的办公处和宿舍都搬至
罗家湾。
戴笠在重庆安营后,便着手整理内部组织机构,借以发展壮大特工队伍。
蒋介石控制军统的原则是只过问局级的人事和编制情况,对局以下的事务全部
交给戴笠自己处理,这样戴笠便能够自由增减机构。这次戴笠将内部科、股逐次升
格为处、科,并新设许多处、室、科、股,大力扩充人员。在特务处发展的各个时
期,戴笠对手下的特工人数均有确切的记录。1932 年4 月1 日前特务人数只有10
个人,到1937 年7 月“七七事变”发生,人数已达3600人。再往后,军统扩充速
度极快,确切人数已无法掌握。据不完全统计,军统在全盛时期的内外勤人数约有
五万人,各种特工约20 万人,通过军统策反掌握的伪军力量约80 万人,戴笠感
到自己的腰杆也直了起来,称他为“特工王”真是名副其实。
军统下设八个处,都颇具规模。一处为军事情报处,由特务处时期的情报科升
格而成,先后设有军事情报科、军运科、策反科、参谋科和国际科,处长先后由大
特务杨继荣、鲍志鸿担任。二处为党政情报处,它的前身是特务处时期的党政科,
下设党政科、侦防科、航检科,中共科和经济科,处长先后由何芝园、王新衡等人
担任。二处的主要任务是对付共产党。三处为行动处,由特务处行动科升格而成。
下设行动科、警稽科和司法科,负责军统的行动工作,处长先后由余锋、徐业道、
阮清源担任。四处为电讯处,下设通讯科、机务科、工务科、考核科、电监科,处
长魏大铭,是著名的电讯专家。五处司法处,下设审讯科和狱管科,处长先后由徐
业道、沈维翰、李希成担任。六处为人事处,负责人事福利,处长由李肖白、龚仙
舫等大特务担任。七处为经理处,负责财会方面工作,处长徐人骥是蒋介石“钦定”
的,他是监视戴笠工作的“二个半人”中的半人。八处为总务处,由军统总务科扩
充而成,下设庶务科、管理科、交通科,并领导汽车大队、电话队、农场、官兵消
费合作社,处长先由戴笠兼任,后来便交给了沈醉。这样,沈醉就成了军统最年轻
的处级大特务。
其他外部机构更是种类繁多,有训练处、警务处、布置处、督察室、特种技术
研究室、总稽核室、策反委员会、惩戒委员会、考核委员会等等。抗战时期,外勤
组织除东北以外,在各省(包括西藏、西康、新疆这些偏远省份)都建立了省站,
有的一省还建数站。这一时期,军统的海外特工机构亦逐渐建成,先后建成美国站、
伦敦站、巴黎站、菲律宾站、新加城站、曼谷站、仰光站、印度站等机构。另外在
德国、意大利、埃及、日本及其它西北欧、东南亚等国均设有特工组或直属通讯员,
其组织几乎遍及全球。“特工王”戴笠呼风唤雨,任意肆虐,加上1942 年与美国
海军部成立的“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戴笠在血雨腥凤之中走向了辉煌。他站在
用尸首堆积而成的顶峰上,指挥着四大杀手径向黎民百姓砍杀而来…… 戴笠坚决地奉行着蒋介石创建军统的初衷:对付共产党,镇压人民,排除异己
分子。虽然此刻正是国共合作时期,蒋介石仍然没有忘记反共,而戴笠则更加忠实
地执行着主子这一一贯的政策。蒋介石搞“曲线救国”,勾结日伪、联合反共,戴
笠亦步亦趋地迫随蒋介石,忠实贯彻这一政策,以后戴笠勾结周佛海便是一例。
重庆城内,特工像苍蝇一般到处乱飞。哪里人多,哪里的特工就多。信件有特
务偷看,私人电话有特务偷听,上街总会有特务盯梢。
十年特工生活,再加上戴笠的着意培养,沈醉已不是当年初到上海的毛头小伙
子了,他早已成为一名老练杀手,而且是个中高手。上海的磨炼,使沈醉名声大振,
连军统大特务们都不敢小瞧这个仅有28 岁的杀手了。
沈醉与戴笠是重庆曾家岩的戴公馆见面的。两人都很兴奋,戴笠道:“你来得
正好,我正需要你在这里工作。”沈醉也道:“能追随先生左右实乃平生荣幸。”
戴笠拍了拍沈醉宽阔的肩膀,笑道:“比起杭州第一面,你可是强壮多了。我
本来想让你挑选一批特务入南京去刺杀汪精卫的,可你人还没派去,敌人已经知道
了,他们的电台多次广播说,沈醉将带人到上海、南京进行暗杀活动,各有关组织
应严加防范搜捕。上海、南京方面认识你的人不少,你要去了,不是去送死吗?!”
听罢戴笠的话,沈醉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先生,我沈醉是不怕死的。
只要能为先生效力,我死而无憾。”
“别发愁没你干的,我已给你安排好了,你去当重庆警察局侦缉大队的大队长
吧。”
从此,沈醉在重庆便呆了下来,长达六年之久,为了报答戴笠的赏识,沈醉全
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之中。
尽管警察局侦缉大队只负责社会治安,但精干特务工作的沈醉把人力全都投入
到了情报工作之中。这一举措果然得到了戴笠的赞赏,不久沈醉便被提拔为重庆卫
戍总司处部稽查处副处长兼督察长。
重庆卫戍总司令部稽查处是抗日战争时期军统在重庆所控制的一个最庞大的公
开特务机关。它的组织遍布重庆十三个县,编制上的人数虽只有五百多人,而每一
外勤人员所用的助手,多的上百人,少的也有二、三十。它的特权超过了卫戍总司
令,军统在重庆的许多活动,大都是通过它执行的。
稽查处的另一个任务便是对中共办事处、八路军办事处、《新华日报》社进行
监视,宋庆龄、史良、沈均儒等进步人士也在监视之列。
沈醉干活是较为细致的,尤其是当上稽查处副处长之后,跑遍了十三个县的所
有稽查哨所,发现问题就及时解决。戴笠每次电话过去,沈醉都能详细地汇报工作
情况。几个月下来,戴笠对沈醉工作也感到十分满意。
这天清早,沈醉刚起床,卫乓便告诉说戴先生来电话。沈醉急忙拿起电话,就
听见戴笠异常焦急地说道:“快!你马上把汽车加满油,亲自开到曾家岩来。”
沈醉匆匆擦了一把脸,便驱车朝曾家岩赶去。曾家岩当时是戴笠公馆所在地,
位于嘉陵江畔,距稽查处不算太远,不到十五分钟,沈醉便已到了戴公馆。
门内的卫士见到沈醉,说:“戴先生正在客厅等你。”
戴笠老远便看见了沈醉,未等沈醉走近,戴笠便大声道:“你快把车开到牛角
坨一条小巷口,路边有个年轻女人等在那里,你让她上车,不要停留,一直把她送
到成都金河街公馆去。”
这时戴笠的卫士用盘子端着早点走进来。沈醉看了看盘子里的早点,咽了口唾
沫,他还没吃早点呢。
戴笠似乎注意到了沈醉的表情,从盘子里拿了两个鸡蛋和一块面包,塞在沈醉
手里,“快,到车上去吃,别磨蹭了。”
沈醉驱车直朝牛角坨街来,老远便看见一个极为漂亮的姑娘提着两只皮箱,在
巷口焦急地东张西望。沈醉的车子还未停稳,那女子小跑着来到车门前问道:“是
戴、戴先生派来的车吗?”
沈醉点点头,那女子便迅速地钻进车子,“快开车。”女子坐在车的后排,眉
头紧蹙,催促道。沈醉启动马达,车向前开出。刚开出不远,后面便开来一辆小轿
车和一辆大卡车。女子猛地尖叫了一声,沈醉从车上的反光镜中看见那女子面色苍
白,手不停地在抖动。
他也看到那跟在后面的车,冷笑了一声,说:“姑娘,别怕。既然是戴先生让
我护送你去成都,安全不成问题。我可以对付他们!”沈醉早觉得手有些痒了。
汽车开出十几里地,并无车辆跟来,女子直起身来,回头瞧了一瞧,长长地嘘
了口气,捂着心口说道:“好险啦!你停一下车。”
沈醉刹住车,那女子出了后门,打开前门和沈醉一同坐在驾驶室里。沈醉这时
才得以细瞧这个女子,只见她瑶鼻樱唇,粉面桃腮,惊慌之中竟别有一番情致,沈
醉暗想:“这女子肯定与戴先生有密切关系,可如果与戴笠有什么关系的话,她就
用不着怕谁了。”沈醉想不透这一节,边开车边问女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子红着脸支吾了半天,还是不吐实情。沈醉道:“你放心,有戴先生帮忙,
你什么也不要怕。”
女子听完沈醉的话,摇了摇头,低声道:“也多亏戴先生及时派了车子来,如
果车来晚了,就是戴先生亲自在场,怕也是帮不了什么忙的。”她吞吞吐吐地把实
情讲出来。
原来这个女子是中国银行的一名职员,后来被宋子文看中,做了外室。
宋子文的大老婆以凶悍出名,几次都要带人来打她,砸她的家。前几次都没找
到她的住处,可今天早上,宋子文打电话告诉她,悍妇已经知道了她的住处,正要
带一批人来打她,“在牛角坨街口,迎面遇到的那两辆车,正是宋部长老婆带来打
我的人,幸亏没被他们认出,否则可就惨了。”说着话眼睛仍向外不断搜寻,深怕
有人追来。
听了女子的话,沈醉方才恍然大悟。宋子文和戴笠关系极为密切,宋府的警卫
人员也大都是戴笠派去的。宋子文有什么事总找戴笠商量,戴笠也千方百计帮忙解
决。没想到连这种女人争风吃醋的事情,宋子文也找戴笠帮忙。
第二天,车子抵达戴笠在成都金河街的公馆,这时女子方才缓和了神气。
前一天夜里,沈醉给戴笠打了电话,告诉了一切情况,戴笠听罢哈哈大笑,
“不要紧!到了成都,她要什么给她买什么。
先安排她在金河街住下,我一两天就去成都。你也在那里等我,我还有事对你
讲。”
金河街戴公馆在抗战前是日本驻四川的领事馆。主体是一座钢筋水泥结构的二
层楼组成,楼层坚固而美观,室内宽敞明亮,米黄色的天花板雕饰着本色的图案花
纹,地全是用方形花砖镶嵌,家俱摆设高贵而豪华,但由于戴笠长时间不居住,室
内布置十分零乱。
沈醉先安排那女子住下后,便召来留守的卫士,把客厅卧室等房间重新布置了
一番,经过精心设计摆放,室内顿时间显得华贵而典雅,让人感到一种清新舒畅的
感觉。沈醉背着手,站在客厅里,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时,戴笠已赶到了成都。一推
门,看到室内的布置,脸上现出了满意欢心之色,问道:
“嗬!布置得这么好,是谁的杰作?”
有卫士上前禀报道:“长官,是沈处长!”戴笠似乎很惊讶地看了沈醉一眼,
点点头。
沈醉一挺胸膛,道:“凡是先生交给属下的任务,属下一定尽力去办!”
戴笠示意让沈醉坐下,说道:“你记得上个月夫人交给你的那个案子吗?”夫
人指的是宋美龄。
沈醉自然记得,那是个雨天,郑介民来到稽查处,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说道
:“现在居然有人写信去骂夫人。夫人看了大发脾气,限你们三天破案,对写这信
的人一定要严办!”
郑介民说完话便走了,沈醉急忙找人研究,这是一封匿名信,写信人说他是一
个小商人,捐过几次航空救国款,希望政府买飞机抵抗日本。听说买来的飞机破烂
不堪已不能用,钱都是主要负责人航空委员会秘书长宋美龄进了腰包,以致弄得敌
机天天来没有法子抵抗。他经营多年的一家小商店也被炸光,儿女也被炸死,非常
痛恨,所以写封信出出自己的怨气。
这封信不知怎么落到宋美龄手中,大怒之下令军统抓人严办。沈醉仔细研究后,
认为黄家垭口一家被炸的商店老板嫌疑最大,经过严刑逼供,核对笔迹,完全证明
是他写的。沈醉交了差,宋美龄十分高兴,赏了一对派克金笔给沈醉。这是沈醉金
笔换人命的故事,军统内人人皆知。沈醉自己当然也没有忘了,只是他不知戴笠为
何提起这件事。
“夫人要去美国游玩,校长要我物色一个可靠的将官级特工作随员,我认为你
最合适,忠实可靠,办事认真,胆子大,枪法好,正适合干这一工作,夫人也很欣
赏你。”
国民党总统蒋介石住在重庆的上清寺。
沈醉跟着戴笠走进上清寺,寺内戒备森严,豪华的装饰,让沈醉感到处于一种
魔幻的境界。
蒋介石正用西餐叉子又着一块小点心往嘴里送,见到戴沈二人敬礼并没有任何
表示,依旧吃他的点心。
“校长让我挑选随夫人去美国的人来了,请校长和夫人审定。”戴笠弯下腰,
小声说道。
蒋介石抬头看了沈醉一眼,微微笑了笑。戴笠接着说道:“他十几岁就跟着我,
绝对忠实可靠。校长过去去上海、庐山时,他都带人担任过外围警卫。他办事认真,
能干,两手都能打枪。”
“多大了?现在担任什么职务呀?”蒋介石打了个嗝,拉长了声音问道。
沈醉又是一个立正,毕恭毕敬地回答道:“二十八岁。现在是重庆卫戍总司令
部稽查处副处长。”戴笠在一旁插话道:“年纪虽不大,但很老成。”
“除了会打枪,还会干什么?”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宋美龄问道。
她似乎已经忘了曾经赠给沈醉一对金笔的事了,一直都没有正眼看沈醉。
戴笠笑着抢话道:“还会驾车、摩托、汽艇,会照像,会游泳,国术也有基础
……”
沈醉有些担心地说:“我的英语讲不好,夫人——”
宋美龄笑笑说:“懂得这些就行了,我并不要带翻译。”
“那么何时动身呢?”戴笠知道宋美龄已经同意,便问道。
蒋介石喝了口白开水,道:“你们过两天就去成都等我们,到时自会通知你。”
戴沈二人敬礼退出,蒋介石只“嗯”一声,动也没动一下,沈醉却毫不在意,
一路上,有说不出的高兴:能给宋美龄当“侍卫长”,将来更不用发愁前途了。
戴笠似乎看出了沈醉的心思,道:“回去便把稽查处的事交结了,跟着夫人,
好好保护她,以后前程无量!”
当时只有成都的新津机场方能起降宋美龄的四引擎“空中霸王”号飞机,于是
戴沈二人早早便去了成都待命。
可临上飞机时,因为宋美龄带的东西和照顾生活的佣人多,飞机已超重。
戴笠征得蒋氏夫妇同意后,决定不让沈醉去,而让驻美大使馆副武官军统杀手
肖勃替任。沈醉十分失望。
沈醉又没了事做,戴笠因要在成都住一段时间,因而也把沈醉留了下来,说等
几天另行给沈醉安排工作。
在金河街戴公馆沈醉弃武改文,充当起管家一职,帮助戴笠整理内务。
戴公馆内除大客厅外,各种房间约有十余间。但是只有客厅和戴笠的卧室安有
电话,有时客厅的电话铃响了,戴笠得从楼上跑下来接,在其他地方也是很不方便。
沈醉便建议安个总机,其他房间安上分机,接电话时就用不着来回跑。戴笠对沈醉
的建议很满意,立即让手下人把每个房间都安上分机,连洗澡的卫生间都安上了电
话。
戴笠洗澡成癖,早中晚一天三次。他的卫生间也十分讲究,四周都由釉面砖铺
成,洁白而又素雅。唯一的遗憾便是釉面砖沾水之后非常光滑,戴笠好几次刚刚洗
完澡,都被闪了个趔趄,沈醉眼珠一转,又想出主意来,连夜叫人用木条钉了一个
踏板,并在踏板上铺上一条浴巾,放在澡盆边上。翌日,戴笠洗澡时,觉得有些奇
怪怎么不滑了,头往下了看原来是多了块踏板,觉得这个踏板放在浴盆边上不但不
用担心滑倒,而且站在上面感到极为舒服,非常满意。
“想不到你还这么会理家,你就替我管总务吧!”戴笠了解到又是沈醉所为,
很高兴地对沈醉说。
沈醉心花怒放,军统局的总务部门是绝对的实权机构,油水大、风险小。
沈醉十年杀手生涯,虽然是一帆风顺,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沈醉愈来愈觉得杀手
难做,有朝一日终要被杀,他在寻找着别的工作,今朝终于得以实现。沈醉能不心
花怒放吗?但沈醉却未把内心的高兴和得意表现出来,反而不满似地说:“调我去
当科长呵!”
“怎么?大才小用啦?”戴笠开玩笑地瞪了沈醉一眼。
“放心吧!我正准备把总务科扩成为八处总务处,汽车大队和外勤的物资供应
也统交总务处管。”
这一夜沈醉激动得连觉也睡不着,兴奋地在卧室内走来走去。他万万没有想到,
自己能一下子跻身于局本部的八大处长之列。这对于年仅二十八岁的他来说,真是
平步青云,一飞升天啊。
沈醉成为军统局最年轻的少将处长。
沈醉一丝不苟地工作,既包括为军统本部一千多人准备吃穿住行,又要准备外
勤人员的物资供应;既要为中美合作所的美国人提供各种“洋产品”,当然也要帮
戴笠修建神仙洞以供其与电影皇后胡蝶寻欢作乐。
戴笠对于女色的喜好已经达到了一种疯狂的境地,受戴笠蹂躏最多的当数军统
特训班的女学生、女特务。叶霞翟、赵霭兰、余淑恒等都是长时间被戴笠霸占当作
玩物的著名女特务。其他的女佣人、下属太太、妓院窑姐数不胜数。为了能讨女人
的欢心,戴笠不但花钱十分慷慨,而且考虑得非常仔细。不仅给女人钻石戒指,连
内衣内裤都能想到送。
电影皇后胡蝶于1942 年11 月24 日到达重庆,戴笠久积的色心又再次萌发,
胡蝶名动神州,戴笠也是个忠实的“胡蝶迷”,便千方百计讨好胡蝶,支走胡的丈
夫潘有声,引蝶入室,成了好事。沈醉奉戴笠之命修建了神仙洞公馆,取意“快活
似神仙”。戴笠常常和胡蝶在神仙洞里作乐。
胡蝶是个见过场面的,而且性格柔顺,善解人意,柔情万种。戴笠自从见到了
胡蝶,竟然不再寻花问柳,一心伺候胡蝶。
戴笠感到莫名的满足,有一个庞大的军统,又与美国人合作成立中美特种技术
合作所,此时又得到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胡蝶对于房事甚是精通,把个戴笠弄得神
魂颠倒,真个是快乐似神仙。
戴笠穿着睡衣坐在客厅里等沈醉到来。不一会儿,沈醉喊了个报告,便走进了
客厅。
“梅乐斯先生的地方修好了吗?”戴笠喝了口水,双手揉着太阳穴问沈醉道。
沈醉几日来一直在为中美合作所建造场地,梅乐斯作为美方代表是合作所的负
责人之一,他选定白公馆做为合作所基地,沈醉便奉命为之营建房舍。
重庆军统集中营有大小监狱20 余所,这白公馆与渣滓洞被称为“两口活棺材”,
在这里被军统残害至死的共产党和进步人士约有一千多人。
“差不多快了。白公馆原是四川军阀白驹居所,略为收拾一些,渣滓洞本是个
挖煤的小窑洞,不过现下都收拾停当,等您和梅乐斯先生去视察。”
沈醉从容应答。
“见过张学良、杨虎城了?”戴笠又问道,这两位将领都关押在贵州息峰集中
营,戴笠每年总要抽时间去看看,可今年有了胡蝶,只得派沈醉前往。
沈醉一点头,答道:“张将军最近胖了些,行走不是很方便,气色也不好,基
本上跟以前一样,有些颓废。”
戴笠不待沈醉把话说完,冷笑一声,道:“跟校长作对,是不得好报的。
沈醉,你可要记住,跟敌人跟共产党可以斗狠,可千万不能跟长官作对。”
沈醉一个立正,道:“先生训示极对,属下定当牢记在心。”
戴笠从沙发上拿起一份档案卷宗,扬了一扬,说道:“你看看余乐醒千的这些
事,有人告他挪用公款。你马上去调查一下,要好好弄清楚。”说着话,把档案袋
仍给了沈醉。
沈醉感到有些为难,戴笠站起身来,走了几步,盯住沈醉说道:“我是信任你
的,你当了总务处长,为我办了不少事情。但余乐醒却很令我失望。”
沈醉浑身发冷,余乐醒是自己姐夫,自己能有今天很大一部分也是靠姐夫扶持,
可如今戴笠却让他去处理这件案子,这……
他也知道戴笠和余乐醒的关系。
戴笠与余乐醒的关系一直十分紧张。在临澧的临训班,学生只知道副班主任余
乐醒,而对作为主任的戴笠反倒敬而远之,这使戴笠大为光火。戴笠可以信任一个
人,却不能允许任何一个特务利用职权发展个人势力。戴笠认为余乐醒有意在拉拢
学生,发展自己的势力。特别是1939 年底河内刺汪,余乐醒表现不佳致使刺杀未
遂,戴笠被蒋介石狠狠地骂了一顿,于是戴笠便更加嫉恨余乐醒,总想找茬儿整他。
工于心计的沈醉岂能不知这是戴笠在考验他?为了对戴老板表示忠心,只好硬
着头皮处理这件案子。一翻戴笠给的那宗材料,脑袋更是发疼,报告是遵义炼油厂
一个特务写的,报告上说,“余乐醒伙同总务组长沈吟等人一起挪用公款做买卖…
…”这案子不但涉及到他的姐夫,涉及到大哥沈吟。正在发愣之际,沈醉只觉得有
一道寒光在逼视着自己,猛地抬头,只见戴笠两只大眼正死死地盯着他。沈醉一咬
牙,“啪”
一个立正,迎着戴笠的目光,大声地答道:“我立即调查。”
沈醉明白,自己若稍有迟疑,不但无法替余乐醒、沈吟开脱,而且自己也将永
远失宠于戴笠。
案子很快被查清楚了。当时由于法币天天贬值,前一天的一千元法币,到第二
天便只值八九百元。余乐醒的炼油厂主要是从桐油里提炼汽油。有时桐油缺货,余
乐醒便伙同大舅子及他手下的几个学生用公款买些其他商品,过十天半个月再把商
品卖出去。因为法币贬值,商品并不降价,这样他们就可以从中捞到不少油水。
沈醉长出一口气,认为该事不是很大,便汇报给了戴笠,谁知戴笠一拍桌子,
怒道:“如果是为公家这样做,当然是没有错,可是他们把挣得的钱装进了自己的
口袋,那总是不行的吧?”戴笠此言已经很明了,他想借题发挥,整倒余乐醒。
“那当然,你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沈醉一哈腰,表示自己完全听
从戴笠的。
戴笠从桌子后边走了出来,伸出大手搂住沈醉的肩膀,道:“沈醉,这些年我
没有看错你,你很不错,余乐醒我会派人关押的,不用你为难了。至于你大哥和其
他人我看在你的面子上,都放了!”
沈醉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木然地点了点头,只听戴笠又道:“你的房子太过破
旧,我已让你的手下拨了五千元钱给你再装修一下,你很好,没有辜负我的栽培,
去吧,好好干吧!”
沈醉走出戴公馆时,天已黑了,他定了定神,大踏步往前走去……
【2】恶有恶报,赵理君至死不明
“赵理君,你是供认不讳了?”国民党第一战区军事法庭被告席上坐着一个彪
形大汉,此人正是赵理君。
赵理君白了一眼问话的法官,怒声道:“老子是活埋了六个人,怎么样?
嗯,老子平生杀的人多了,如今也够本了,不过却不知你们有没有能力杀我?”
脸上的横肉扭动着。
法官脸涨得通红,猛地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纸,高声宣布道:“赵理君,你听好。
奉蒋总统手谕,今日便将你正法!”
“什么?戴老板答应过我——不,不可能!”赵理君猛地站起来,他不相信戴
笠会置他的安危于不顾。
枪声响起,这个军统大杀手砰然倒地,至死他也不明白戴笠为何不来救他。他
将一生都卖给了戴笠,到头来落了个饮弹身亡的下场。赵理君的身子重重地落在了
黄土地上,可两只眼睛仍然圆睁着。
抗战初期赵理君因在上海无法立足而被戴笠调到重庆,最初任局本部行动处行
动科科长。1942 年,因山西土皇帝阎锡山与蒋介石不和,蒋为了控制阎锡山,下
令戴笠封锁晋南到河南洛阳的通道,监视控制人员往来。戴笠以防止进步人士和青
年学生渡黄河到晋南转进延安为借口,保举赵理君为第一战区少将编练专员兼洛阳
专区行政督察专员,严密控制从洛阳到山西的黄河渡口。
在黄河渡口,赵理君以检查为名,敲诈勒索,胡作非为,稍不遂意,轻则打骂,
劫夺财物,重则把人打死投入黄河灭迹。中统特工人员多次夹在渡河群众中搞特务
活动,竟也遭赵理君及其手下抢劫或打死推入黄河。
在洛阳,赵理君又兼任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华北战地督导团督导专员,这个督导
因是戴笠于1938 年10 月伙同天主教神父、比利时人雷鸣远建立的,其成员除天
主教徒、军统分子外,吸收了许多三青团员、红枪会徒,以及地痞流氓,在豫东沦
陷区及晋东南一带活动。他们以抗日为幌子,干着刺探八路军情报、制造摩擦的勾
当。该团表面上属第一战区司令长官部管辖,实际上由军统局直接领导指挥。
中统特务曾有计划地把赵理君的所作所为拍成照片,搜集整理成揭发材料,向
第一战区长官部控诉。但赵理君有戴笠撑腰,更是变本加厉,大施杀手,同时也寻
找着报复中统特务的机会。
中统与军统,乃是国民党蒋介石的两大特务机关,斗争由来已久。1938年3 月
29 日至4 月1 日国民党召开了临时全国代表大会,改组了国民党的特务组织,这
样,中央党部调查统计局、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相继出现,两强相峙,互相攻讦,
争功邀宠,斗得是难解难分。
蒋介石成立两统的目的是为了搞权力平衡,使之保持间距,相互制约,便于居
中控制。可没成想戴笠并不听他的话,一开始便攻击中统,发展军统。
按照蒋的意图,戴笠军统工作偏重于军事、特务武装和行动;而徐恩曾中统工
作则偏重于党务、政治、经济等方面。徐恩曾按蒋的吩咐,只在表面做了一些工作,
而戴笠却连表面文章也不做,一直跟中统对着干,这不能不使CC 系陈立夫、陈果
夫及徐恩曾恼火,因而两局都是密令手下,伺机报复。
赵理君一向受戴笠宠爱,对戴笠的意图自然心领神会。他在洛阳处处同中统方
面作对,处处压着中统一头,对第一战区司令长官部也极不恭敬,蒋鼎文对赵理君
也是窝了一肚子火,总想找个机会收拾一下赵理君。
赵理君一向恃勇好强,平生只听戴笠的话,别人的话在他看来是狗屁,根本就
置之不理。
一日,赵理君率领手下特务又来到黄河渡口,借口搜查有无走私鸦片之事,抓
了几个商人,敲诈了一大笔钱。此时,从黄河北岸过来一队学生,赵理君借口他们
有“通共”嫌疑,把一个女学生和几个男学生抓了起来。忙碌了一天,赵理君傍晚
时候回来,召集手下特务喝酒庆贺。 酒足饭饱,赵理君感到有些躁热,回想前生,竟有几个多字:杀人多、睡过的
女人多、喝的酒多、拜的把子多;杀人快活、干女人爽利、喝酒解乏、拜把子乐呵,
想到此不觉唱出了“十八摸”:“我一呀摸,摸到妹妹的肚脐窝,我二呀摸……”
赵理君淫心大炽,按捺不住,连忙向着门外高喊:“来人啊,给我到窑子里叫
个婊子来,老子要乐它一乐!”
卫兵领命而去,不一会一个妓女来到赵理君的住处。赵理君的大名在洛阳无人
不知,妓院的妓女们慑于赵理君的淫威,随叫随到。到了赵理君处,还得多方察言
观色,小心伺侯,免得惹得赵理君不高兴,轻则一顿打骂,重则送到监狱关上一段
时间。
赵理君见妓女来到,三下五除二脱下自己的衣服,又飞快剥下妓女身上的旗袍,
满身横肉腾地压了上去。
赵理君的手向下滑去,只摸到一片滑柔之所,那女子“嘤咛”一声,腹部挺起,
两只手死死地搂住了赵理君的脖子。
“妈的,还挺骚!”赵理君的手猛地一揪,竟扯下了一撮体毛,那女子“嗷”
地一声惨叫,身子弯得象虾米一般。
“窑子里来的没味,来呀,把从黄河渡口捉来的女学生给老子带来,乐她一乐,
洋学生总有些洋花样吧?”赵理君狂笑着,把那窑姐一脚蹬下床去,拿起床上的烟
卷,点燃一支,吐出一股浓浓的烟雾,烟雾中露出一副狰狞的面孔。过了一会,两
个卫士推推搡搡,带进了一个身着紫色旗袍留着剪发头的女学生。
卫士退了下去,赵理君围着那女学生转了一圈,淫笑不已。女学生进门时已看
到赵理君裸身而立,此刻则是紧闭双眸,眼角微动,两滴泪从眼角流出,滑向脸颊。
赵理君看的心动,物件不觉直了起来,笑道:“你要去延安,我看不必了,那
边是我的床,脱掉旗袍,且销魂一回……”
“臭流氓,滚!”女子睁开眼,右手抡圆照着赵理君的脸重重一掴,赵理君没
有防备,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妈拉巴子,打老子!”赵理君恼羞成怒,扑上前来,一把揪住女学生,便是
两个耳光。
鲜血从女学生的嘴角慢慢流了出来,女学生倔强地抬高了头,道:“流氓,恶
棍,你是没有好下场的!前方的战士在抗日,在流血,而你们!”
“我没有好下场?老子天不怕地不怕,杀人如麻,这些年还不是过来了吗?老
子今天先奸后杀,要慢慢地杀!”赵理君的眼露出一种野兽般的凶光,厮杀中赵理
君扯下了女学生的旗袍,剥去亵衣,接着只听到一声惨叫……
发泄完毕,赵理君也累了。自己想想,觉得没有意思,气得抓起桌上的烟缸向
地上使劲砸去。
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赵理君喊道:“进来,老子——”话未说完,赵理君
看到进来的人是他的行动队长曹银屏,此人也是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家伙。
“大哥,不好了。货被韦孝儒这狗杂毛扣了,他,他还处决咱们三个兄弟。”
曹银屏道。
“什么?又是这小子!”赵理君赤条条地从床上蹦了起来,“毒品一旦落到中
统特务的手上,可就麻烦了。”
原来,赵理君自从来洛阳后,纠合手下特务与日寇汉奸勾通,将枪支偷运到敌
占区,换取海洛因等毒品,运往河南、陕西一带销售。这种武装走私活动,常被河
南地方防守部队察觉而发生冲突。河南第十二行政区在通许县境的黄泛区渡口有团
队驻守,与军统走私武装的火拼更是频繁,该区行政专员韦孝儒亲自审讯处决了几
个走私毒品的军统分子。这已是第三次了,赵理君实在忍无可忍,竟光着身子欲拔
枪出门找韦孝儒算帐。
“大哥,且慢。”曹银屏拦住赵理君,“我们只能等待时机。通许离我们太远,
且那里我们势力太弱……”
赵理君感到身上有些冷,打了个寒颤,恢复平静,道:“嗯,你别的不要干了,
专门盯住这姓韦的狗子,他一到洛阳——”赵理君的手作了个切瓜的动作。曹银屏
心领神会走了出去。
1942 年3 月15 日,韦孝儒往洛阳出席河南省政府召集的省政会议,他与洛
阳复旦中学校长郭兆曙是朋友,就住在复旦中学校内。身为中统特务的韦孝儒也知
道洛阳一带是赵理君军统的势力范围,因此一直小心谨慎,不想还是被曹银屏洞悉
到他的活动情况,接着赵理君便下了剿灭韦孝儒的命令。
夜来得很早,赵理君、曹银屏等准备就绪。赵理君端起一大碗烈酒,对曹银屏
等人说道,“我在这里等你们的好消息。军统扬眉吐气全在此举!”
这十余人皆是赵理君的死党,仰脖喝干了酒,曹银屏道:“大哥,韦孝儒一定
活不到11 点。”
正八点钟,在曹银屏的带领下小分队向复旦中学摸去,赵理君则抽了几口大烟
又搂着女人睡觉了。
曹银屏等干惯了杀人放火的勾当,毫不费力地进了复旦中学,由于先前早有侦
察,知道韦孝儒居所,所以到了居所,推窗直入。
韦孝儒并未熟睡,发觉有人进屋,心知不好,大喊救命,曹银屏用枪把打昏了
韦氏,正欲带人撤退,外面闻声已赶来了五个人。两名韦氏随从,及校长郭兆曙、
教务主任南西光、教员丁次镛,这几人都未熟睡,听到救命之声便赶了过来。
曹银屏一见之下,急令特务们上前齐皆拿下,他恐怕事机败露,传出去对军统
不利。一番格斗,郭兆曙五人终是不敌,连同韦孝儒共六人一并被架向洛阳机场南
端而来。
这里有口枯井,曹银屏将每人脖子上绑上大石头,一一推入枯井之中,又用石
头和土把井埋上,“韦孝儒,你就在这枯井做王八吧!”
曹银屏一行驾上车返回特务本部,赵理君还未睡觉,听罢曹银屏的汇报,道:
“干得好!看谁以后还敢跟咱对着干!”
翌日,河南省府开会不见韦孝儒到场,得知韦住在洛阳复旦中学,派人查找,
不仅不见了韦教儒及随从,学校校长等三人也一齐失踪。省府急了眼,即令洛阳专
员李杏村及各督察机关四出查访,结果韦氏等六人杳如黄鹤,踪影全无。
国民党第一占区司令长官蒋鼎文得到河南省府的呈报,也感到奇怪,六个人凭
空消失,这中间定会有文章。于是急忙召集军统河南站负责人兼河南省政府调查统
计室主任岳烛远、省保安司令部谍报股长王鸿骏、协助第一战区长官工作的军委会
西安办公厅少将参议艾经武以及赵理君等人开会,限令十天内弄个水落石出,活着
要找到人,死了要见尸首。
让贼去捉贼,贼能捉住吗?赵理君看了看自己的一双大手,心中暗笑。
事隔两天,蒋鼎文接到洛阳航空站站长张明顺的报告,说发现洛阳机场南端枯
并被石土填平,其中一定有些蹊跷。蒋鼎文几日一直思索着韦孝儒的行踪,怎么想
也想不明白,手下人更是查不出个所以然,中统又跟他要人,焦急之下抱着试试看
的态度,命河南省主席李培基带人去看看。
张明顺陪同洛阳专员李杏村一伙来到了机场南端。
“这儿原来是一座枯井,可是前几天突然被石土填了,也不知是谁干的?
据机场工作人员回忆,好像是3 月15 日或16 日填的。”张明顺道,“我想
大致与韦孝儒失踪日相近,故而向上头反映了情况。”
李杏村对这个神秘的失踪案也是毫无头绪,听到张明顺的话,马上领着手下士
兵开始了挖掘工作。
土渐渐挖了出来,堆在一块,士兵们架起了木架,架好了辘轳,商量说谁下去
探险。
“咱哥俩亲,亲上亲,俩好,巧七……”士兵们都是河南人,一番划拳,决定
出一个倒霉鬼,那人嘴里咒骂着被众人放下井去。
井里先传出一声惊叫,接着又传出一声“往上拉”的话,几个士兵齐摇辘轳,
从井里拉上一个水淋淋的东西,“死人!”众人惊叫道,李杏村捂住鼻子,上前观
看:“放在一边,看看下边还有没有?”
一具二具……六具,李杏村认得韦孝儒,尸首虽有些腐烂变臭,但临死前的惊
惧之色仍挂在脸上,“快,抬上车,向长官报告!”
李杏村指挥一干人等将尸体抬上车,刚要离开机场,却听得井底有人声传出:
“长官,李长官,拉我上来!”李杏村听得哭笑不得,原来他们只忙于收拾尸首而
忘了拉井下士兵上来了。六个人被活埋干枯井的消息在洛阳城迅速传开,全城百姓
为之骇然。蒋鼎文闻之也大为震怒,即严令岳烛远等破案缉拿凶犯。岳烛远召开洛
阳城里军统头目,研究破案对策。
岳烛远说道:“此事影响太大,说明凶手之凶残,蒋长官严令我十天破案,可
我从何处着手呢!”
赵理君没想到尸首会这么快便被发现,叫来曹银屏狠狠训了一番,以执行任务
为名,将参加韦氏一案的特务全部派往中条山区,听岳烛远说完,赵理君道:“这
种手段也只有共匪才能做得出,外面早有传言。”其实嫁祸共产党所为的谣言也是
赵理君派人传播的。
岳烛远苦笑了一声,说道:“共匪所为,证据何在?况且就算是共匪所为,也
不用隐藏尸体吧?”
赵理君与岳烛远在军统之中,私交甚厚,两人经常同饮同嫖同欢乐。赵理君此
刻也明白上到重庆下到第一战区都对活埋韦孝儒一案十分关注,他虽然是天不怕地
不怕,可没想到此事越闹越大,心里也越来越没底。
“岳兄,你我好久不谈,不如去我居处喝它一杯。”赵理君想把实情告诉岳烛
远,谋求岳烛远的支持,好把此事掩盖过去。
岳烛远对军统杀手赵理君一直持迁就之态,知道此人仗着戴笠的器重骄横跋扈,
所以自打赵理君来到洛阳,岳烛远一直作出结交赵理君的姿态,故而每次饮酒作乐,
只要是赵理君相邀,岳烛远从不推辞。
“什么?是你干的?”岳烛远刚喝进一口酒,还未咽下,听到赵理君一番叙述,
酒从口中喷了出来,人也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赵理君一脸的毫不在乎,挟了一块肥肉,放在嘴里狠命地嚼了起来,“烛远兄,
韦孝儒跟咱们军统过不去,我是替兄弟们出头,官司打到戴老板那里我也不怕!”
戴笠对散布在各地的特务们是相当“照顾”的,只要在地方犯了事,戴笠一个电话
一个批函事情便会了结,戴笠这么做主要是为了所谓的“义气”,他以家长地位笼
络其成员为其尽忠效命,增强军统内部的凝聚力。
赵理君屡受戴笠恩垂,自认为这次是为军统出气,也可以得到戴笠的包庇。
“这事极其棘手,早已惊动了全国,我可做不了你的主,你真是的,下手也太
狠了!”岳烛远愈想愈是心惊,埋怨着赵理君。
“你也忒胆小怕事,谁不服气让他来找我好了,也见识见识我的手段。
烛远,今晚就别回去了,兄弟们刚刚弄回个姑娘,等着你去梳笼呢!”赵理君
喝了口酒,咂着嘴唇,色迷迷地对岳烛远说道。
岳烛远叹了口气,道:“你——你还有心思谈女人,唉!你没听外面怎么说的?
说韦孝儒跟咱们军统有过节。没准就是——不说了,我回去,你这几日就呆在这里
别出去!”
回府路上,岳烛远越琢磨越是心惊。赵理君的嚣张气焰他是早已领略过了,可
没成想竟如此毒辣,自己与他共事,说不定哪天不遂其意也会给他活埋掉。岳烛远
越想越是可怕,只感到黑夜漫漫、杀气腾腾,一股血腥味直刺鼻息。
岳烛远深感此案关系重大,即电告戴笠,并请示处理办法。
中统在洛阳机构自打韦孝儒等六人失踪后也一直在调查。不久也查出了一些眉
目,同时结合赵理君到河南后的种种劣行整理出一份详细材料,送交至CC 系大总
管陈立夫的手中。
陈立夫一看之下,火便不打一出来,长期以来军统一直压着中统,这次一定要
好好报复一把。陈立夫亲自将材料呈送给蒋介石,并在蒋介石面前哭诉要求严办赵
理君,同时追究戴笠的责任。
蒋介石接到CC 系的详实报告,也是震惊不已,当即把戴笠召来询问。
“你看你的部下,到了河南,跟魔王一般,让我怎么给他们交待?”蒋介石见
到戴笠先是赏赐了一个耳光。“他们”自然指的是CC 系中统一派。
“学生无能,御下无方,致使出现如此失误。”戴笠是昨日收到岳烛远的电报
的,韦孝儒一案出在军统身上,戴笠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有些怨赵理君这样富有经
验的杀手,竟如此草率地给人留下破案的痕迹,损害军统威严。他正在思虑如何处
理此案时,便被主子唤来。
“你把你的手下都给我严办严管,你晓不晓得,孔样熙在告你、陈立夫在告你,
这件事不严办的话,你这个少将也别想当了。”蒋介石话说得很硬,一指桌上CC
系拿来的材料,又道:“你自己看一看,杀人的手段也太过阴毒,当年西太后也不
过如此,你们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其实蒋介石自己就是靠这一套发家的,如今
反过来训斥戴笠。
戴笠哭丧着脸从蒋介石办公室出来,回到杨家山,头脑才略微清醒了一些。孔
祥熙怪他杀害了孔门传人林世良,此次陈立夫告他,孔祥熙也帮腔。
那是1942 初,林世良任中央银行事务科主任,与孔二小姐打得火热,为了牟
取暴利,竟勾结私商走私大宗违禁物资,不想被戴笠的军统知晓,告到蒋介石处,
蒋介石御笔一批“立予枪决”,林世良便一命呜呼,此后孔家便与戴笠结上了仇。
军统处于危险境地,戴笠很明白自己的处境,看来他只有舍车保帅了。
同时他又对这个赵理君有些舍不得,这是个绝对忠于自己的杀手,从三道高井
训练班毕业到如今,立下了汗马功劳,刺杀杨杏佛、史量才,这些案例在军统中都
作为典范激励新人的,更何况军统缺少不了赵理君这样的杀手。
戴笠在极其矛盾的心情下,先给岳烛远复电,让他将赵理君扣押审讯,同时又
致电赵理君,大意为:你在军统工作劳苦功高,决无意外,我一定负责,你可安心
等待。戴笠想先做出一些姿态,好平息蒋介石等人的怒气,进而再拖延时间,自己
想办法救赵理君出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岳烛远收悉戴笠的电报之后,立即带人逮捕了赵理君。赵理君也因收到戴笠电
报,知道有戴老板在重庆斡旋,在狱中也呆不了几天,因而没有挣扎没有反抗,便
跟着岳烛远进了牢中。
“戴老板知道我赵理君干得没错!”赵理君一拳狠狠地砸在监牢的墙上,可墙
是钢筋水泥筑成,一拳砸在上面墙纹丝不动,赵理君的脸因疼痛现出了痛苦之色。
牢狱中的饭糟得难以下咽,赵理君生气地端起饭碗,狠狠地摔在地上。
这些年来他哪一顿不是大鱼大肉,哪一天不是三五个女子相陪?
然而此刻陪伴他的却只有四周白色的墙壁,一盏昏暗的电灯,赵理君感到一种
从没有过的孤独感渐渐袭上心头,挥也挥不去。
赵理君攥起拳头狠狠地捶了自己的脑袋两拳,他也纳闷怎么会有这种感觉:戴
老板已经答应过的事情肯定会办到的,况且军统少不了他赵理君这样的杀手。
一切并没有赵理君想象的那般好,在河南地方官员的强烈要求下,国民党第一
战区长官部将赵理君移交给了军法执行分监部监押审讯,赵理君在人证物证俱在的
情况下无法抵赖,供认了作案意图和经过。曹银屏也经不住威吓,把事情一五一十
地抖落出来。
戴笠闻讯,企图保全赵理君的性命,便致电战区长官部;要求提人,交由军统
内部处理。蒋鼎文鉴于案情重大,又加之河南地方官员的强烈呼吁,便直接电请蒋
介石,要求将赵理君等就地正法,并让岳烛远另电戴笠解释。
戴笠企图为赵理君开脱,已是回天乏术。为了保“帅”只得舍掉“车”,于是
戴笠又换作一副嘴脸,装出“铁面无私”的样子,便也呈请蒋介石将赵理君正法。
同时为了表示自己“禀公办事”,又派华北办事处主任文强亲往洛阳参加军事法庭
对赵理君的会审,表明军统处理不法手下的态度。
戴笠对待赵理君案所表现的反复无常,令军统局一些高层人物都感到可笑。唐
纵在日记中写道:“初诺赵理君不致置于死,现又呈请赵理君该死。嘻嘻!”
对赵理君的死戴笠流了几滴眼泪。他确实有些欣赏赵理君。赵理君死后,戴笠
总感到少了什么。在军统局本部纪念周上报告此案时,戴笠情不自禁流露出爱惜之
情,“赵理君是一位勇于冲锋的同志,是组织中的佼佼者……”
戴笠指示军统有关部门将赵理君的尸体厚葬在成都龙泉驿军统公墓,以后戴笠
每经过成都都要去墓前凭吊一番;并指示军统人事、会计和总务部门对赵理君家属
给予厚恤,以示安慰怀念。
【3】国民党日薄西山,众杀手惶惶四散
戴笠死了。
沈醉的眼泪夺眶而出。
北平的陈恭澍看到电传后,口中念念有词,似在为戴笠超度亡灵。
逃亡中的王天木长出了一口气:“他终于死了!”
赵理君的坟有些荒凉,因为再也没有人去为他祭奠、扫墓了。
树倒猢狲散,四大杀手一个死了,另外三个则重新寻找自己的生存之道……
抗日战争后期,随着美军在太平洋的越岛进攻的速度加快,欧洲第二战场的开
辟,“太阳之国”也渐显疲惫,1945 年4 月,希特勒自杀,苏军攻克柏林;5 月,
德国无条件投降;6 月,美军攻克冲绳;波茨坦会议之后,苏军也对日宣战,中国
战场也呈现出大好形势,日伪军逐渐收缩、后退。
戴笠也忙了起来,他开始着手准备抢夺胜利果实,头一批“接收”的便是南京、
上海等大城市,他想掌握大接收的主动权,为他自己在战后的发展打下基础。
东南沿海一带顿时又处于戴笠的魔爪控制之下,戴笠带了一百多张委任状,勾
结汉奸周佛海、任援道等,劫财劫人劫色。
1945 年8 月15 日中午12 时正,日本天皇裕仁在电台亲自广播投降诏书,
日本人宣布投降,戴笠便也从重庆跳将出来,扑向上海、南京一带。
一帮看押在上海的汉奸纷纷被戴笠请了出来,充当“接收”先锋。
这日,戴笠正在忙于指挥他的忠义救国军抢夺上海的银行,门外有人求见。
戴笠喊了一声“进来”,那人低着头走了进来,戴笠细瞧之下,竟是多年不见
的陈恭澍。
来人正是陈恭澍,也许是坐牢时间太久,没有足够的阳光。他脸色苍白,衣衫
脏得难以形容,还未开口说话,嘴角已抖动得十分厉害。
“你来了。”戴笠冷冷地说道。
陈恭澍叛变之后,当了一段时间的七十六号挂名顾问,后又去杭州帮李士群办
特工学校,尚无大恶。后来他又托人送信至重庆,和戴挂上了关系,得到了戴的谅
解。这次“接收”,陈恭澍并不是被当作叛徒对待的,只不过此刻无钱无工作,实
在混不下去了,才来找戴笠。
“先生,过去是我做错了,错了。”陈恭澍嗫嚅着说,“后来,我得到了先生
的谅解,可不想被日军沪南宪兵队发觉,又坐了一年牢,幸亏先生到了上海,救了
我!”
戴笠看到陈恭澍瘦弱的身子恐怕难以站立多久,便示意他坐下说话。陈恭澍扶
着沙发,颤颤巍巍地坐了下来,咽了一口唾沫,又道:“先生,这多年来我可是为
您做了不少事情,昔年曾高唱‘报国无门空自怨,济时有策从谁吐’,如今却是世
事悠悠浑未了,浑未了!我有时睡觉,总是被噩梦惊醒,但一想到您,我又会安然
入睡。先生,是你将我接纳进组织,委我以重任,只是有时候我总感到我所做的有
些残忍……”
陈恭澍絮叨着过去,戴笠有些不耐烦了,说道:“你一直都很听我的话,这个
我心里清楚。不过上海你是不能呆了,你想去哪里?”
陈恭澍并不着急回答,甩了甩发麻的手,又道:“王天木听说你来,早已跑到
了京津一带,以后我见了他一定要……唉!事已至此,好在戴先生明白那本书不是
我写的,我也就不用去收拾他了。”
“王天木是逃到华北了?”戴笠对王天木的叛逃十分生气,对眼前这个失去勇
气的陈恭澍又感到极为失望。
“先生,我想退出江湖,找一处山林归隐,参禅拜佛,了此一生。”他经历了
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已经丧失了生活的信心。 戴笠猛地窜到了陈恭澍身前,双手用力抓住陈恭澍的衣服,将陈恭澍从沙发上
提了起来,怒道:“你,陈恭澍,当年你对我是怎么说的?我又是怎么培养你的?
如今抗战胜利,共产党是大敌当前,你却泄了气,打退堂鼓,你还是我的手下吗?”
唾液从口里喷出,直飞到了陈恭澍的脸上。陈恭澍似乎失去了知觉,直盯盯地
瞅着戴笠,喃喃地说道:“我,我……”
“你,你怎么样?”戴笠把陈恭澍甩回到沙发上,自己边踱边教训道,“如今,
共产党猖狂作乱,我们党国面临生存危机,你怎么还想归隐江湖?
我们团体要集中全力对付共党,你要为我分忧,担当起大任来,你要振作起来!”
陈恭澍似乎有些害怕,从沙发上站起身来,道:“先生,我……”
“你不用说了,相处这么多年,我们心里都很明白。这样吧,你去北平傅作义
那里吧,一来可以一解思乡情,二来监视傅作义的动静,那里共党很多。”戴笠早
就为陈恭澍安排好了地方,陈恭澍没有办法,只好去了北平任“华北剿总勘乱”大
队长。
陈恭澍的灰心丧气多多少少也影响了戴笠,虽然此刻呼风唤雨,权极顶峰,可
他也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空虚,接着便是无名的恐惧。从秘书周念行口里得知,明清
两代江山县曾出过两位大人物,一位是明嘉靖、隆庆年间的尚书毛恺,因上疏主张
“禁滥狱”,缓和阶级矛盾,触犯龙颜,死后仍被穆宗削去了官职;另一位是清乾
隆年间的台湾总兵、福建陆路提督柴大纪,当时“天地会”林爽文在台湾起义,声
势浩大,柴大纪未能及时扑灭,被朝廷斩首。这两个历史人物的悲剧,给戴笠留下
了很深的印象。他自认为是在江山县继毛恺,柴大纪之后第三个影响最大的人物,
会不会也象毛、柴一样不得善终呢?戴笠总是害怕想到这个问题。事情确实变得越
来越糟了,蒋介石向戴笠发出了撤销军统局、化整为零进行安排的秘令。戴笠也知
道蒋介石的目的是为了抑制他的力量的发展。
戴笠吓得上窜下跳,为自己的军统寻找出路,美国人打算帮他成立中国海军,
戴笠有些感激。不想一切尚未出现眉目,1946 年3 月17 日下午1 时13 分,当
戴笠乘坐的飞机抵达南京郊县江宁板桥镇上空时,飞机失控,一头栽倒在板板镇以
南一座不足二百米高的小土山——戴山的半腰上。机上人员全部遇难,无一幸免。
戴笠之死,汉奸马汉三最为高兴,因为飞机上的高爆力定时炸弹是他让心腹刘
玉珠安放的。马汉三因怕被戴笠抓住卖国的证据,铤而走险,特工王怎么也没有想
到自己会被别人暗杀。1946 年3 月18 日上午,军统局本部会议厅里烟雾弥漫,
气氛低沉压抑。
毛人凤几乎是用哀求的声音说:“同志们,委员长再三强调,一定要派个高级
同志去。如果没有一个负责人肯去,岂不是显得我们军统的负责人太胆小怕死了吗?
如果我能走开,我一定去,可是戴先生临走时,让我在局里处理日常事务,离不开。
你们叫我怎么向委员长复命呢?”坐下仍无人响应。
戴笠坐飞机从青岛起飞,本应在上海降落,可上海无人,至今毫无戴笠的消息,
毛人凤焦急万分,向蒋介石汇报了这一情况。蒋介石寻问了空军,脸色变得异常阴
沉,指示毛人凤:“你马上选派一名将官级负责人,带部电台,一个报务员和一个
外科医生,下午就乘专机去寻找,我估计飞机很可能是飞错了方向,或者是出了故
障,落到共产党地区了。你马上布置吧!”
毛人凤急忙召集特务开会。听完毛人凤一番叙述,人们议论纷纷,关心、焦急、
恐惧,一时涌上面庞。沈醉顿时浑身直冒冷汗,树倒猢狲散,戴老板可千万不要出
事!
说到谁去找戴笠,众特务都拚命地吸烟,不说话。去共区,那简直就是送死。
众人都感到不能失去戴笠,可一想到自己的小命,谁也不敢去找。毛人凤急得在会
议厅里转圈。
“我去!”猛地有人站起,是沈醉。沈醉此举却是有些押宝的性质,若是找回
戴笠,高官厚禄应有尽有,这个险就该冒;如果发生意外,也算是英雄有名。沈醉
想得明白,迅速站起。
毛人凤眼睛一亮,急步走到沈醉身边,紧握住沈醉的手说道:“养兵千日,用
在一朝。我原以为大家会争着去,结果这么久没有人表示,想不到,只有你肯去。”
沈醉笑了一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沈醉开始为寻找戴笠做起准备来,先学跳伞,再学营救,练了一天,沈醉驱车
回到了军统局本部,打算明日出发寻找戴笠。
刚走进大楼,毛人凤迎面走来,哽咽着说道:“我刚刚收到委座的电话,他说
航委会报道,17 日中午有一架军用机在南京坠毁,经核查正是……戴局长的那架
飞机,并肯定全机人员均已遇难,无一幸存。”
说到最后毛人凤泣不成声,沈醉的泪也是夺眶而出。大楼一片哭声,毛、沈二
人蹒跚着走进会议厅,哭声又将他俩包围了起来。
沈醉心如刀绞,戴笠死了,自己以后该怎么办呢?
“委座让我们商量一下,在郑介民和唐纵两个人中间选个人来接替戴先生的工
作,正好你们差不多都在这里,就讨论一下吧!”毛人凤用手拭去泪,说道。众人
也都忍住抽泣,开始考虑这个问题。
唐纵、郑介民的为人众特务都很清楚。唐纵是军统局代办,是蒋介石派来协助
戴笠工作的,他谨慎小心,对什么都抓得很紧,众特务是不喜欢他这一作风的。而
相反,郑介民名义上是军统的主任秘书,却不管事情,一切工作由毛人凤代理。毛
人凤为人圆滑,深得众手下称誉。
沈醉知道毛人凤的内心也是希望郑介民接替,只是自己不好说罢了。为了奉承
讨好毛人凤,沈醉抢先说道:“还是选郑介民好,如果他接替戴先生的工作,那实
际工作还是你负责,这样局里就不会有多大变动。”其他的人也应声附和。
毛人凤一改往日的不苟言笑,咧嘴笑了笑。他将与唐纵、郑介民角逐军统头子
的宝座,像沈醉这样的帮手缺不了。
临走时,毛人凤亲切地拍着沈醉的肩头,说道:“你好好休息吧,委座让你明
天一早就赶到南京去料理戴局长后事。”
军统的人都忙于考虑自身的出路,竟无一人调查戴笠的死因,此事拖到1948
年时,毛人凤才了解到真相,报告蒋介石之后,于9 月27 日,将马汉三、刘玉珠
秘密处死。特工王残酷一生终以被别人暗杀而结束,也正应了他自己对命运不得善
终的忧虑。
沈醉感到前途渺茫,不知何处是归途。戴笠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了。作为戴笠的
亲信,沈醉唯恐郑介民之流借机报复,排挤自己。以后该如何走呢?
沈醉夜不能寐,扪心自问。
33 岁的少将是极少见的,平步青云的沈醉想再往上攀登之时,戴笠却死了。
一切来的都太突然,沈醉又得在一团迷雾中拨暗霭寻找出路了。他很明白自己不是
黄埔学生,年轻、资历浅,在蒋介石的眼里无足轻重,可在军统内部,实力非小,
这都是戴先生的栽培啊。沈醉手里也抓了一大把学生,也有后来居上独揽大权的机
会。只是现在,唐、郑、毛争夺军统大权,谁胜谁负很难料定。沈醉想到郑介民主
持军统工作,实权将仍由毛人凤掌握,天长日久,毛人凤将取代郑介民,毛人凤既
未当过处长也没干过外勤,是以刀笔吏揽大权的,难道说自己代替不了他?沈醉想
到这里觉得浑身燥热,走到窗前,打开了窗子,让风吹着。
“目前局势未定,最好是三方面都要讨好”沈醉想。
唐纵是湖南人,白皙、清瘦的脸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他正在听沈醉关于戴
笠遇难情况的报告,刚听到一半,便很不耐烦他说:“好了,情况我都知道了,人
都死了,难过也没用,现在戴先生不在了,我的活动很多,你把他的好汽车拨给我
一辆吧!”
戴笠死时留下的东西很多,众特务都很是眼红。沈醉连忙答:“是,我回去商
量一下。”回到局本部,沈醉把见唐纵的事又告诉了毛人凤,“戴先生尸骨未寒,
他便起了歹意。再说你也不答应!”
毛人凤没有听出沈醉的挑拨之意,恨声说道:“哼,他以为戴先生死了,就可
以高升了。可是,委座刚刚已经同意了我们的意见,让郑介民主持军统局的工作。”
沈醉觉得有必要去郑介民家里一趟了,只听毛人凤又道:“郑介民不会管什么
事,军统还是我们这些人的,沈醉,咱们以前一同跟随戴先生,现下更应该坐在一
条船上!”
毛人凤意味深长的话沈醉当然听得明白,他会意地点点头。
郑介民当时在北平,一两天后才能赶回来。沈醉就先去拜望郑夫人。
郑介民的一段风流韵事军统局里几乎尽人皆知,沈醉当然也是知道的。
原来,郑介民与妻子柯淑芬结合于武汉,当时郑介民在搞桂系的情报,柯淑芬
从中也帮了不少的忙,可没成想到郑介民离间桂系成功,却落了个“妻管严”的病,
对老婆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而且每夜总要做“床头跪”。
柯淑芬是个极其贪财的女人,老早便已知晓了丈夫升任军统局长一事,见到总
务处长沈醉登门拜访,便知是进财送宝的,胖脸堆满了笑花,说道:
“哎哟!沈处长,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呀?”
沈醉见到柯淑芬如此,便也开玩笑地说道:“我这不是来听候老板娘吩咐的吗?”
柯淑芬丢了一个媚眼,手指拈成兰花状,示意让沈醉坐下,“哎!说真的,戴
先生的那些房子能不能分给我们一些呀?”这个女人很是坦率,一出口便要钱要物。
“那还用说?你要哪里的?南京的?还是上海的?我挑最好的给您。”
柯淑芬用手摸了摸发皱发紧的脸,想了一下,毫不客气地说道:“我上海要一
幢,南京要一幢,武汉我娘家也要一幢,行不行?”声音有些发嗲,沈醉听得头皮
发麻。
“没问题!我马上就给你安排。如果你家没人手,我派人去给你布置。”
“那就多谢你啦!”沈醉告辞时,柯淑芬一直把他送到门口。
第五天,郑介民上任,到总务处了解财务情况,亲切地对沈醉说道:“你就好
好地给我管这个家当吧!”看来那次拜访还是有效果的。
戴笠死后,军统没了往昔的威风。蒋介石吸取了军统后期尾大不掉的教训,改
组了军统局,于1946 年10 月1 日成立国防部保密局,局全部人数与军统全盛时
期相比,精简人数达四分之三左右。在保密局内部机构方面,保
留下来的只有情报处、行动处、电讯处、人事处、经理处、司法处、总务处、
局长办公室等,其他外围机构或撤销或合并,所剩寥寥无己,外勤单位亦是尽量压
缩人员。加上军统三巨头唐纵、郑介民、毛人凤三派勾心斗角,保密局力量受到很
大削弱。
众特务都有一种日薄西山的感觉,穷途末路,哪里又是路的尽头?
戴笠的墓位于南京中山陵园灵谷寺无梁殿西侧原国民革命军阵亡将士第三公墓
内。蒋介石亲自为他选址,由沈醉监造墓亭。
戴笠的棺材用水泥渣搅拌灌在墓穴里,使棺木与整个墓穴凝结成一大块,这一
做法主要是为防有人橇开戴笠的棺材,恨他的人实在太多了。可这一作法,却也引
起了不必要的麻烦,1949 年,毛人凤与许多大特务研究,想设法将戴笠的尸体掘
出火化,带往台湾,以免落入共产党手中。只因修得太坚固,非用炸药不能将那几
尺厚的水泥炸开,而且,即使把坟墓炸开了,尸骨也会被炸成粉末,最后只好作罢。
毛人凤洒泪告别戴笠之墓。
1946 年4 月1 日,军统局在重庆举行隆重的戴笠追悼会。蒋介石亲自到会主
祭,号召特务们完成戴笠的生前遗愿,继续做好特务工作,并十分难得地流了泪。
众特务想到戴笠已死,军统前景黯淡,自己今后的前途难以保障,恩前瞻后,
悲上心头,一个个竟忍不住嚎陶大哭起来。
风凄厉,军统人心惶惶,末路穷途,路又在何方?
王天木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处,放眼望去,只见一片辽阔的草原。
他从北平跑到关外,一路上吃尽了苦头,这对于惯于享受的他来说,的确很难,
可为了活命,为了躲避戴笠的追杀他不顾一切地逃亡,如今,他听到戴笠死了,终
于长出了一口气:“他终于死了啊……”
回想起当年的“十人团”,回想起天津刺张,只觉往事如梦如烟。一想到当下
的处境,他于沮丧之余,对戴笠充满了仇恨。这一切都是戴笠造成的!
在上海被戴笠接收前,王天木知道这个当年的把兄弟决不会放过自己,于是跑
到了北平,北平的生活他是极为熟悉的,八大胡同总是少不了他的身影。
这日,王天木去游西山,不想还未到西山,老远便看见一家楼阁,装饰布局很
像八大胡同的堂子。王天木停了车,走了进去。
“我叫春花。”
“我叫秋月。先生你怎么称呼?”
门口站了两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娇滴滴地搂着王天木问道。王天木亲了一口春
花,又摸了一把秋月的丰乳,笑道:“我叫何时了。”
那两个妓女并没弄懂王天木语中的含意,笑道:“何先生是单挑呢还是包圆?”
这时从里面出来一个壮年男子,一身白色西服,走路矫健带风。王天木一惊,
认得此人乃是白世维,莫不是戴笠派他来刺杀自己?王天木想到此节,忙将脸伸进
了秋月的胸脯里,假装嫖客发急,春花妒意大盛,粉拳捶着王天木的腰道:“别猴
急吗,她的是小笼包子,我的才是真的河北鸭梨,别跟干煎甲鱼似的!”
白世维正是来找王天木的,他跑遍了北平的妓院,尚未找着王天木,问到这家
也是没有,悻悻然走了出来,却听到两个妓女与嫖客的对话,不禁可笑,向前一看,
喜出望外,他冲上前去,一把揪住王天木,道:“大哥,我四处找你,你却在这里
快活!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王天木见白世维认出自己,只得丢下两个妓女,出了院子。两人上了汽车,白
世维道:“大哥,北平你不能呆了,戴老板已知道你在此地,不久他会来的,要知
道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兄弟你——”王天木有些感动,他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帮他。
白世维从怀中掏出一点钱,又道:“怎么说我也是您的属下,算是报答吧!你
往关外走吧,哪里特务少一点。”
他漫无目的向前走去,向草原深处走去……
而此时,陈恭澍在北平凝视着天空,静静地发呆,偶而也会被几声鹞子的叫声
惊得身子抖动一下。
赵理君的坟日晒雨淋,再也没有人去管了,风静悄悄地从他的坟头吹过……
沈醉在保密局的斗争中,支持毛人凤挤走了郑介民、唐纵,可不想自己也被毛
人凤贬到了昆明,他也有些怅然!
这正是:国民党反动派治国无方,军统作恶四方,四杀手天各一方。
【4】苦海有岸,岸在北京;杀手有幸,幸在自新
沈醉感到有些失意,昆明美丽的山水也不能洗去他的惆怅。自从被毛人凤挤到
云南当站长以来,似乎一切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国民党撕毁了《双十协定》,想凭借美式武器和美国人的支持迅速击垮中国共
产党、消灭共产党,前方国民党军队却节节败退;国统区人民民主运动高涨,屡压
屡起。国民党的统治看来是越来越不得人心了。
这天沈醉坐在家里与母亲妻儿说着话,副官送来一份急电,是毛人凤拍来的,
让沈醉立即飞往南京。事情显然十分紧急,沈醉略微收拾了一下行装,便动身启程。
沈醉乘飞机到上海后又转乘火车去往南京。1948 年11 月的南京,已远非沈
醉半年前离开时的情景了。那个时候,蒋介石意气风发,想一举击败共产党。可此
时,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解放军愈战愈勇,势如破竹,蒋介石的反动保垒一个接
一个地被摧毁;襄阳一战国民党军队死了二万余人,第十五绥靖区司令官康泽被活
捉;晋中战役阎锡山精锐部队被歼七万余人;辽沈战役、济南战役中,国民党王牌
将领王耀武、范汉杰、廖耀湘等相继被俘,辽沈一战国民党军队竟被消灭了四十多
万人。与此同时,淮海战役也在进行。
看来南京已是朝不保夕了。街上,一片混乱,警笛声、枪声阵阵传来。保密局
总务处处长成希超在南京火车站接到了沈醉,驱车向玄武门方向驶去,沈醉问道:
“这是去哪?”平日一般外勤站负责人来南京,多半住安乐酒店或保密局开设的珠
江饭店,但此时车驶的方向并不是往这两个饭店去的。
成希超坐在车前,回头对坐在后排的沈醉道:“沈站长,这是去诚庐。
那里的条件好。”成希超原是总务处的副处长,对沈醉比较尊重。
“诚庐?”沈醉有些吃惊,因为那里是保密局专门用来作为与中统局、宪兵司
令部、国防部二厅等特务机关首脑开会用的,偶尔招待美国特务头子,一般保密局
的人员都不会被安排到这里住的。沈醉猜想到毛人凤召自己来南京,定然是有什么
要事,便问成希超道:“希超,毛局长急招我回京,是什么重要的事?”
成希超摇了摇了头,道:“此事可能也只毛局座知晓,我只知道是一项很重要
的事情,而且只有沈站长您能完成。”
沈醉毫不客气地在诚庐住了下来,略事休息,便打算出去拜见毛人凤,不想毛
人凤却自己来了,见面寒暄了几句,毛人凤笑呵呵的脸便阴沉了下来,严肃地说道
:“沈醉,党国有一项重要的任务交给你,而且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他早就料到了,但不知是什么任务?毛人凤接着说:“这也关系到总统的命运,
所以蒋总统叫我召你来南京,让你刺杀李宗仁。”
“什么?”沈醉吓了一跳。原来,蒋介石全力反共,没成想李宗仁把桂系部队
从安徽一带慢慢向南京转移,企图对蒋介石进行“逼宫”。蒋介石大怒,决定来个
先发制人。他命毛人凤派人把李宗仁干掉,以解除内讧之忧。
沈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在南京刺杀国民党政府的副总统,那可真是扛着脑袋
玩命。
“老弟,这方面你是高手,党国与总统的命运都系于你之手。本来嘛,要让叶
翔之去干的。可总统说叶翔之是个文人,指名要你来干,知道你经验老道,枪法奇
准。”毛人凤笑咪咪地说道,就象饭后闲谈一般随便。
叶翔之当时是保密局行动处处长,受命以来做了一些布置,但蒋介石认为叶翔
之是个文人出身,一向主持内勤工作,连手枪都不会用,便特命毛人凤从昆明调回
名杀手沈醉。
毛人凤说着话,又打开了门,道:“走吧,总统等着见你呢。”
沈醉跟毛人凤从下午3 点等到5 点多钟,蒋介石才接见了他们。
“在云南工作如何,家里怎么样?”蒋介石这一次态度非常和蔼,沈醉一一作
答。“这次调你来主持这一工作,关系到整个大局。”沈醉注意到蒋介石苍老了许
多,眉头紧皱着。只听蒋介石又说道:“此次行动关系到党国安危,你决不能泄漏,
从现在起,你便着手准备,只等我一决定,便绝对要完成使命。荆轲刺秦王虽断腿
不辱使命,此君子之举,沈醉,你过去愿意冒险去解放区寻找戴笠失事的飞机,此
即勇者之举,我相信这次你也会完成得相当出色。” 沈醉立正,高声说道:“总统放心,卑职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必要时会做出
任何牺牲。”
蒋介石很高兴,握住沈醉的手,对毛人凤说:“这是我们最忠实勇敢的同志,
他工作上生活上如有困难,你要尽力帮助解决。”
沈醉一身西服,双手持枪,猛地回身,扣动扳击,子弹飞出,双双击中了靶心,
毛人凤及围观的特务们愣了一下,旋即鼓掌叫好。毛人凤走到沈醉跟前,道:“早
就听说沈站长是神枪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此次行动看来是势在必得呀!”
说着话一指围观的几个特务,道:“沈站长,从今日起,他们受你指挥,秦景川、
王汉文是你的助手,其他人负责监视。”
秦景川一向在军统看守所中担任杀人的工作,是个有名的刽子手,枪法很好,
也很沉着,王汉文是东北惯匪,从小干杀人越货勾当,能以手枪射落空中飞蝉。为
完成蒋介石交给的特殊任务,保密局动用的全都是高手。
寒风似刀子一般刺向人的脸,沈醉的特别行动组开始了对李宗仁的侦察跟踪工
作,只等蒋介石一声令下,暗杀行动便会开始。
李宗仁当时住在离玄武门很近的傅厚岗后面,沈醉、秦景川、王汉文每人都准
备好两支手枪,弹头都用毒药浸过,不管射中身上哪个地方,都必死无疑。其他几
个特务由吴德厚带领,负责掩护。
一切准备就绪。
1949 年1 月20 日,沈醉却接到毛人凤的通知,撤消此次行动,把所有担任
监视的人交给人事处另行安置。原来,由于淮海战役蒋介石的精锐部队被歼灭后,
全国反蒋声浪越来越高,蒋介石困忧难当,加上惧于李宗仁、白崇禧的桂系力量,
就命令暂时停止暗杀李宗仁的活动。
毛人凤并没有让沈醉回昆明,他认为过去对那些反对国民党和蒋介石的人手太
软,所以才有许多人公开地反对国民党和蒋介石。于是他仍让秦景川、王汉文两个
杀手跟着沈醉,在上海、南京等地搜集一些有经验的特务杀手,组织一个“行动总
队”,对那些反对国民党的民主人士、地方势力和内部的动摇分子进行逮捕、暗杀。
沈醉又重返上海。
十几年前他从长沙坐船至上海的情景,依稀在目,那时他是个什么也不懂的毛
孩子,可如今,事过境迁,他说不出是喜是悲。
上海,是他发家的地方,在这里,他抽出竹剑刺死了胡继业,接着拿起了勃朗
宁,走进了杀手的行列。
他想起了姐夫余乐醒。姐夫自被戴笠关进监狱,一直有病,于是他把姐夫保释
出狱。余乐醒带着家人又回到了上海。
余乐醒是他的恩人,十八年前,是姐夫余乐醒让他当了交通员,他才有的今天。
可他隐约间听人说余乐醒又跟共产党挂上钩余乐醒已没有十八年前的华贵之态,两
鬓添了几多白发,但双目炯炯,似是看透了整个世界。
“总这样争权夺利,不顾民众死活,怎么得了?我看你也该考虑一下今后的去
向了。”余乐醒听完沈醉南京刺李经过之后,长叹道。
沈醉习惯性地摸了摸腰中的手枪,道:“毛人凤让人组织一个行动队,搜捕不
满国民党统治的社会知名人士,以及国民党高级军政官员,杀一可儆百。”沈醉看
着余乐醒,想趁机旁敲侧击地劝他不要跟共产党走。
余乐醒迎着沈醉目光望去,久久才道:“我想起了十八年前你来找我的样子,
好生可爱。”说着面现痛苦之色,又道:“你以为搞暗杀,就能吓住那些人了?”
沈醉眼睛一翻,自信地说道:“那当然!至少使人不敢公开反对我们。”
余乐醒听罢,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明显带着讥讽。
沈醉的手滑向了腰间,余乐醒却回转身去,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道:
“你要知道,国民党不得人心,才遭到老百姓和自己人的反对。你那样为毛人
凤拼命卖力,把他捧上局长的位置,而他对你又怎样?连南京都不让你呆。
现在用得着你去替他们卖命了,又想起你来。这些你都想过没有?现在,你即
使杀的人再多,再卖力气,也难挽回整个失败的局面了。依我看,你也别组织什么
行动总队,先回云南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吧!”
沈醉被余乐醒说中了痛处,半晌说不出话来。余乐醒又是一声长叹:“十八年
前你还是个纯洁的青年,没想到,这十八年来,我竟眼睁睁地看着你一步步走上了
这条可怕的道路。你不后悔,我却终生悔恨。都是我的错啊……”
沈醉有些迷惘,难道自己真的走错了吗?
沈醉又回到了昆明。
1949 年,对于每一个中国人来说都是难以忘记的一年。淮海、平津两大战役
国民党蒋介石的嫡系部队被消灭殆尽,毛泽东发出了渡江的号令,人民解放军势如
破竹横渡长江,解放了南京。国民党逃往台湾,但蒋介石并不甘心退出历史舞台,
他决心保住西南半壁河山,特别是云南这个地势险要、便于与国外反动派取得联系
的地区,作为他反共反人民的基地。
沈醉除了受命监视卢汉、把他的一言一行向台湾汇报外,毛人凤还给沈醉下达
除掉原中央陆军大学杨杰、云南省民革负责人陈复光教授、省民政厅长安恩溥及保
安司令部参谋长谢崇文和保安旅旅长龙泽汇等五人的命令。
沈醉有些犹豫,姐夫的话犹在耳边回想,是啊,已到了这个地步,杀的人再多,
能挽回国民党蒋介石的败局吗?
沈醉的母亲气冲冲地走进了书房,原来,沈醉对手下人宣布刺杀令时,老太太
已经听得一清二楚,只见她把手中的书用力往桌上一摔,用手指狠狠地戳着沈醉的
额头,上气不接下气地骂道:“我多年一直教育你,一个人可以不做官,但要做人。
你今天为了自己升官发财,竟然杀起人来。你还像个人吗……? ”
做人,还是杀人?这个问题近来一直盘踞在沈醉脑中。
沈醉被毛人凤留在云南,毛人凤许给他中将云南游击总司令职务,说只要昆明
一失守,云南的军队和特务武装全归沈醉管辖;实在不行的话效仿宋金交战时的王
佐,断臂诈降,以待时机。沈醉的内心非常混乱,如今云南的形势很乱,万一卢汉
起义跟了共产党,自己该怎么办?
沈醉从副官身上抽出一颗烟,点燃吸了起来。他是很少抽烟的,可此时一颗短
短的烟卷又怎能解愁去忧呢?怎么办?真的象毛人凤所说的那样诈降?先保存实力,
以后伺机东山再起?不!不行!蒋介石百万大军不到一年被中国共产党打得丢盔弃
甲,单凭自己一个人,岂不是螳臂挡车?若真降吧,又如何对得起戴笠多年的培养
和重用?沈醉的手被烟烫了一下,但他毫无知觉,眼睛木然,脑子一片混乱。路该
如何走下去?他问自己。
12 月9 日晚,卢汉公馆。
沈醉被卢汉软禁了,同时软禁的还有李弥、张群、沈世延、石补天等国民党将
领。搜查沈醉时,那士兵问沈醉道:“你平时带的两把手枪呢?”
沈醉心猛地沉了下去,自己在别人的心目中便是杀手的形象。他知道,即使逃
出去,跑到台湾,毛人凤一定会以失责的罪名处死他。那么学王佐断臂诈降?万一
被共产党识破了呢?再说,即使真投降,共产党也未必饶了他。
罢!罢!听其自然。
他又想到那些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下。他们罪不至死,如果投降共产党,还有活
路。而他们都对自己很忠心,没有他的命令,如果他坚决不降,他们也不会投降的,
那他们就……
他不能眼见他们因他而作无辜牺牲!他决定号召云南省三百多名保密单位的特
务以及他们统率的特务武装部队放下武器,交出电台和一切文件、器材,随自己一
同起义,并且将下午刚到昆明的四个军统大特务徐远举、郭旭、成希超、周养浩也
交出来。
这一夜,沈醉睡得特别安稳。
翌日,沈醉提笔写下如下电文,宣布投诚:
现云南全省在卢主任领导下,于本日宣布解放。本区所有军统内外勤及各公秘
单位工作人员,趁此时机听命转变,不特可免除无益牺牲,并可保全个人生命及今
后生活。本人已绝对服从卢主任命令,各工作同志应即一致遵照。自即日起停止一
切活动,所有武器立即缴出,所有通讯器材不得破坏,遵照呈缴并自动出面办理登
记手续,听候另派工作,切勿藏匿逃逸,故违自误,而放弃此唯一自新良机。
沈醉十二月十日扔下笔,沈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空气清新无比。
台湾,阳明山烟雨濛濛。
一把雨伞在雨中孤独地飘荡,伞下人年过花甲,长须飘飘,两目无光。
他嘴里反反复复喃喃地念着:“英雄无名,无名英雄……”。
脚下一滑,人竟跌倒在山径之间,雨伞也摔出去好远。“哎,小心,我来帮你!”
老远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那人年岁更老,圆胖脸,穿着一身西服。四目相对,两人都愣在那里。
“你,你……”两个异口同声地结巴道。
“老弟,我是王天木!”年岁更老、圆胖脸的人说道。
清瘦的老头捡起了伞,点了点头,道:“我们老相识,谁不认得谁呀!
只是我陈恭澍为党国奉献一生,到老却如此结局!”
两人在台湾相逢,倍感激动,忘记了以前的恩恩怨怨,来到一座山亭之内,聊
了起来。
王天木叹了一口气道:“当年我被戴老板赶到关外,自知杀人太多,后来便跟
着军队逃到了台湾。唉……”
“毛人凤带着保密局到了这里。他要炸周恩来的坐机,可惜没有成功,之后又
得罪了太子,军统就这样让他毁了!”陈恭澍一抹脸上的雨水。台湾的特务机关因
郑介民、毛人凤倒台从此一蹶不振了。
“故土难回!”王天木道,“北平的堂姐,天津的狗不理,咱们可都没那福气
了。老弟,我问你一声,你说咱以前那么风光,为啥一夜之间就什么都没了?”
陈恭澍回答道:“因为你做了汉奸!”
“你也投降了汪精卫!”王天木不甘示弱,毕竟老了,中气不足,说完这句话,
喘了半天大气。
“哈哈哈!”陈恭澍忽然仰头大笑起来。王天木有些纳闷,不解地问道:
“你,你笑什么?”
陈恭澍抖着雨伞上的水,道:“我们老了,还争这些有什么用?校长尚且没有
明白,我们愚钝之材,又哪里晓得呢?”
风渐起,吹得草斜雨飞,烟雾如岚。
王天木点了点头,道:“真是想回大陆。叶落归根,更何况是人呢?”
两个老人撑起了雨伞,蹒跚着向山顶走去,他们想登到最顶峰,眺望海峡那边
的壮丽河山……
谁也不会知晓他们曾经是军统的杀手。
他们老了,静静望着被烟雾笼罩的台湾海峡,许多的不明白烙在他们迟暮的脸
上,萦绕在他们的脑海之中,他们极目远眺,似乎想看得更远一些……
“我写了一本《北国锄奸》,把我们这些无名英雄都写了进去,老兄何时有空
指教一、二。”陈恭澍对王天木道。
王天木道:“英雄?我们是英雄吗?我们只是戴笠的杀手!”
“杀手?!”
北京,中南海西华厅。
周恩来总理和陈毅、罗瑞卿两位副总理,分别接见特赦的国民党战犯。
“你们搞的那一套,从来没有起过作用,反倒是给我当了义务随从。”
周总理风趣地对沈醉说道。在上海、重庆、南京解放之前沈醉曾亲自带领特务
对周总理搞过侦察、跟踪、监视等活动。
沈醉向周总理请罪,表示对过去的悔恨,十几年劳动改造使他走上了重新做人
的道路。只听周总理又道:“共产党员只有阶级仇恨和民族仇恨,从来不计较个人
仇恨。特赦你们,是希望你们今后能好好做人,做一些对人民有益的事情。”
沈醉听罢,问道:“我怎么才能做出对人民有益的事来呢?”
周总理说道:“你在军统那么多年,跟在戴笠身边那么久,你把军统的种种内
幕如实写出来,不论是你自己干过的,或是看到和听到的那些阻碍革命、屠杀革命
人士等等见不得人的东西,都写出来,让后人知道革命的艰难和反革命的残暴,使
大家懂得革命胜利来之不易。……”
沈醉投入到了真正的生活之中,每当写完一份材料之后,就觉得像卸下了心上
的一块石头一般,感到愉快轻松,精神上的舒畅是无以复加的。
《我所知道的戴笠》、《杨虎城将军被害经过》、《保密局内幕》等十几部书
稿,先后在《文史资料选辑》上刊登,后来香港几家报纸相继转载。
这一下激起了台湾国民党的愤恨。
起先,毛人凤认为沈醉在云南“舍身殉国”了,便对蒋介石说道:“我的手下
个个对党国忠心耿耿!”可这些文章如箭似刀般扎在了蒋介石的心窝,他大发光火,
道:“这就是党国培养出来的忠实的干部!连他都被共党挖了过去,你们真是饭桶!”
话说到这里,他也感到有些可怕,沈醉当年多么忠于“党国”,也被赤化了,可见
共产党的政策有多厉害!
沈醉只感到做人的快乐。
高兴之余,不禁吟出1957 年还在监狱中时有感国庆而作的两首词:
中秋才过,正丰收,又逢国庆佳节。六亿人民同感戴,各族空前团结。领导英
明,辉煌建设,历史创新页。八年成就,岂容任意污蔑。请看戈壁荒滩,钻机频转,
万灯时明灭。喜今天堑变通途,南北一桥飞越。四海渔歌,三边牧笛,乐事无间歇,
艰辛缔造,曾流多少鲜血!
桂香飘拂,又欣逢,八年建国佳节。每到今朝多悔恨,无颜愧对先烈。屠杀人
民,摧残革命,两手尽鲜血。滔天罪恶,论理应遭毁灭。谁知一再宽容,感怀人道,
千古无前例。铭心刻骨永难忘,忍负再生恩德。逆子回头,父兄招手,期望倍殷切。
加深改造,早入建设行列。
1981 年1 月,香港。
沈醉来到了这里,与阔别经年的妻女团聚。
过去的老友、同事都来看他,拿出1 月17 日的《香港时报》给他看。上面有
一篇套红标题为《戳穿沈某可耻目的》的文章,这篇东西是以“一群热爱贵报的读
者”名义写成的,写的人自称“都是忠于国家的人”。他们首先说明写这篇东西的
用意,是“近闻本港几家×刊,对党国叛逆、共×统战走狗沈×来港小住之消息,
大登特登,使我们极为气愤,我们当中与沈过去有相识者,曾访沈于旅舍,向其晓
以大义,劝其迷途知返,回头是岸,而能在此反戈一击,痛改前非,为时未晚,岂
料此一走卒竟到了不可救药之程度……”连骂带批。沈醉看罢,微笑着将报纸放在
一边。
“还笑!人家在骂你叛党叛国,投降敌人。”说话的原来是给沈醉家里做事的,
解放前沈醉送他到了香港,如今成为一家大酒楼的老板。
沈醉道:“只是这些人会骂我,但是台湾省的人民不会骂我,全中国十几亿的
人民更不会骂我。我要借此机会说明一下,全国十亿人民唾弃了的国民党和全世界
都不承认的中华民国,我该不该叛?全国人民热爱的共产党,全世界都承认的中华
人民共和国,我应不应该投降?”
有一个记者说道:“你写的以前军统的东西我们看过了,真没想到你过去双手
打枪,今日也能写出来东西!我们想请你写写小骂一下北京的文章……”
“不行!这绝对不行!”沈醉义正辞严地予以驳斥,“你们要我骂中国共产党
吗?那么请问:中国共产党把中国从那样贫穷落后建设到今天这个样子,使十亿人
民都有吃有穿,解决了五千年来历朝历代所不能解决的大问题,在国际上也享有很
高的威信,有什么值得骂的?这只能歌颂,该骂的不是他们……”沈醉的话还没有
讲完,便有人插话道:“骂骂对你不好的人总可以吧?”
沈醉一扬浓眉,盯着说话人,坦实而从容地说道:“共产党对我好,个别人没
有认真执行政策的情况也有,但用不着我来批评,我们的《人民日报》对不认真执
行政策的个别干部经常批评,谁都可以看到,共产党从不官官相护,用不着我骂。
我过去做过那么多对不起共产党的事,杀过那么多的共产党的人,共产党及其干部,
却能原谅我,帮我改正,我心中多的是感激之情。
要我写文章骂中国共产党,即使是一字千金,也买不动我。因为这不是个人利
害问题,也不只是恩将仇报的问题,这是出卖自己的人格与灵魂的可耻行为,是大
是大非都不分的问题,连子孙后代将来都要责备的。一篇文章可以流芳百世,也可
以遗臭万年。”
沈醉说完,望着目瞪口呆的众人,笑了。
“……尽管来到了这个东西方的十字路口上,他并不彷徨。说要回去,就回去
了,说要春节前回去,果然在春节前回去了。”
沈醉读着香港《新晚报》1 月29 日的报道,心却早已飞回了北京。
列车急驶,沈醉透过车窗向外望去……
后记
一部中国近代史就是一部中华民族的志士仁人奋起反抗帝国主义,推翻封建统
治的历史。然而,旧的黑暗势力是绝对不甘心轻易退出历史舞台的,越是濒临灭亡,
他们及其他们的帮凶就越是疯狂。本书主要叙述的“军统四凶”便是国民党反动派
镇压人民、欺压百姓、维护腐朽统治的帮凶、爪牙。
他们不识大义,不辨是非,只知以杀人为职业,以杀人为乐趣,残害忠良,为
害民族。王天木、陈恭谢委身事敌,赵理君残酷屠杀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沈醉一
度为自己监视宋庆龄、逮捕共产党有功而洋洋自得,只是在共产党的改造下才认清
罪恶,重新做人。我们要诅咒四大杀手的罪恶行径,更要诅咒是非颠倒的旧社会,
诅咒不得人心的国民党政权。
我们在写作本书时,并不对主人公作脸谱化、简单化的处理,而是把他们作为
一些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人来描写。他们是人,是社会中的人,不管其思想动机如何,
品格情操怎样,都是当时社会历史环境的产物;他们的心态,他们的行为都反映了
当时畸形社会的黑暗、卑鄙和残酷。我们相信,读罢此书,读者诸君会对我们现在
所处的繁荣昌盛的社会更加热爱和珍惜。
此为记。
编著者
1997 年1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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