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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胡烽火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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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胡烽火录 作者:赤虎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01章 生逢乱世

晋穆帝永和五年秋,残阳如血。

昔日三国名城下邳之南,淮水北岸,乌鸦摇晃着肥胖的身躯在枝头心满意足地鸹叫,贪婪的秃鹫没有吃饱的时候,挺着凸起的肚子在遍地尸骸间,舞动着那不祥的长喙。

该怎么描述眼前的情景?

如果毕加索在这里,他会再做出一幅油画《格尔尼卡》,来描述这难以言表的凄惨与残暴。但《格尔尼卡》所描绘的德军轰炸后的惨象,远远不足诉说面前场景的百分之一。

或许德拉克罗瓦的《希奥岛的屠杀》还能略略表现眼前这人间地狱的悲骇,但那场屠杀远不及这片荒野体现出的血腥、恐怖以及绝望。

荒野上,一根根皮包骨头的枯臂直立地伸向天空,似乎它的主人临死尚在责问苍天——可惜苍天不语。

遍地尸骸像是一张奇形怪状的地毯,严严实实遮蔽了大地,遮蔽了整个世界。尸骸身下的泥土已变成厚厚的褐色——那是血,那是干枯的鲜血。

苍天不语,唯有无数的昏鸦、黑鹫围拢在干枯手臂组成的森林中,它们放肆地啄食着手臂上仅余的肌肉。不久,这支手臂就会跟无数同伴一样,变成一根枯骨。

江水滔滔,逝而不分昼夜,顺流而下的江水上飘满了浮尸——他们都身着汉家衣冠,无论男女,毫无例外地带着满脸轻松、带着一副解脱的微笑。他们个个把冠帽系得一丝不苟,即使投江而死,他们的衣带也平整如新,仿佛他们不是在赴死,而是参加一场盛宴。

尸骸的缝隙里,零零落落地散坐着几个神情麻木的幸存者,他们个个恍若行尸走肉,呆滞的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对周围乌鸦秃鹫的啄食视而不见。偶尔,也有些大胆的乌鸦甚至跳到了他们身上,啄食他们的脸颊上的皮肉,但他们浑然不察。

忽然间,数个乌鸦一声鸣叫,拍打着翅膀飞了起来。一个士人打扮的幸存者紧接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默默地正了正冠帽,细心地理了理衣带,自言自语地迈向了淮水:“王师已去,我辈与其生而为奴,不如死而求了——诸位,兄弟先走一步。”

士子这番举动并未惊醒那些麻木的幸存者,多日以来,他们见惯了赴水求死者,也许他们不久也会步其后尘。

士子摇摇晃晃走向河岸,登上高高的堤岸,像滚滚的河水挥舞着宽大的衣袖,长歌当哭。似乎打算在临死前将所有的愤恨发泄出来。

堤岸边有一片稀疏的小树林,数日来,那树林中最大的一棵树木下一直端坐着一个奇怪的男子,他不知道从何处而来加入难民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树下。他装束打扮全不类似于晋人(当时把汉人都称为晋人),身上穿着类似于胡人的短衣箭袖,但又与胡人的羯衣不全相同,衣上缀满了锃亮的铜扣。脚上穿得也不是木屐,是一双及膝的长筒皮靴,擦得蹭亮。

当时的晋人讲究“身体毛发受之父母,不忍轻弃”,故而,即使是僧人也没有剃发的习俗。但这人却一头短发,整个中原找不出类似的发型。更加离奇的是,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壮实的、剃着鲜卑式髡发、高鼻隆目的胡仆,几天来,这位胡人一直恭敬地守在他身边,为他驱赶着身边落下的群鸦。

如果不是这位奇怪的男子长着一副完全的汉人面孔,如果不是他数日来只端坐在树下,麻木地看着河水、看着沿江飘下的浮尸、看着群鸦飞起,在他身边的树上跳来跳去,一脸的哀痛,一脸的忧心,却没对流民做出一点危害性举动。那么单凭他这身打扮与身边的胡人奴仆,就足以让那些愤怒的汉民群起而攻之了。

不过,现在这一切无所谓了,这群绝望的汉民已无暇追究这男子的身份,怀着决死之心投河的士子也无心探究,他迈着蹒跚的步伐,带着微笑踏入河水。

“河对岸的王师在做什么?”树下那汉子突然开口了,他说着纯正的汉话,像是在自言自语,但他最后一句话却让士子怒不可遏。

“也许,他们正在对岸弹冠相庆!”,那汉子平淡如水地说。

“胡扯!”士子愤怒地嘶声大喊:“王师何庆之有?庆这遍地哀鸿满江浮尸么?庆这淮北之地再落到胡人之手么?庆这数万将士抛尸荒野埋骨江北么?庆这流民投江勇于赴死么?庆这中原大地被膻腥笼罩,百姓生不如死吗?……”

高鼻隆目的胡仆对士子的不敬大为不满,一声低吼拔刀而起,正准备痛殴那士子。但随着树下之人轻轻一叹,胡仆立刻低眉顺目,收刀坐下。

“庆贺这朝廷纲常维继!”树下端坐的那人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话,语气中充满了轻蔑。

树下那人这话说得也对也错。江对岸的晋军残余是没有心情庆贺,毕竟他们损失了数千袍泽,但远在建康(今南京)的晋朝廷里,大臣们却在暗自偷乐。

永和五年石虎的死,就像一头巨兽的轰然倒地,震塌了本就摇摇欲坠的石赵帝国。石虎死后诸王子争位,与此同时,各方势力趁势而起,慕容鲜卑的前燕军队从辽东南下,氐族苻洪所统华夷诸族向关中挺进,冉闵统领的汉军、姚弋仲所统羌族、鲜卑段部、石赵旧部相互混战,北方彻底大乱。这千载难逢的恢复中原之机,终于展现在了东晋君臣之前。曾经伐蜀灭成国的桓温再三上疏请求出师北伐。

然而,东晋朝廷最担心却是桓温在征伐中名声鹊起。按儒学说法,“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乃是天地间最不容逾越的纲常,因而臣子的威望决不能超越君父,否则便会“天地崩毁”。所以,如果桓温再次北伐成功,他的功勋名望就要临驾于皇帝之上。为此大臣荀蕤提醒皇帝:“桓温若复平河、洛,朝廷将何以赏之?”

皇帝恍然。

然而,阻挠恢复故土,从道义上无论如何说不过去。唯一的变通方法,便是由朝廷亲自派遣一个信得过的自己人进行这项伟大的事业。于是,征北大将军、国丈褚裒被派遣作为北伐主将。消息传出,北方士民降附者日以千计。石赵扬州刺史王浃投诚,使东晋得到了寿春这一战略要地。随后晋廷兵进淮北,沦陷于石赵的淮南之地悉数收复。

当时,饱受石赵荼毒的山东遗民心存故国。褚裒是名士兼大儒,很得人心。故此鲁郡之民五百余家趁机起兵附晋,并求援于褚裒。擅长清谈的名士褚裒慨然答应接应请求,在敌情未明下,派遣仅仅3000步兵孤军深入石赵腹地,不幸,这支孤军不出意外地与石赵两万骑兵遭遇于代陂。

两军初一接触,名儒褚裒不敢交战,丢下士卒望风而逃,晋军大崩,被石赵军队沿途砍杀,将领王龛被俘,不屈而死。褚裒临阵脱逃后对北伐失去信心,丢下翘首企盼的江北百万汉民退屯广陵,镇守寿春的陈逵见到褚裒独自逃命,随即弃城而退。石赵不费吹灰之力恢复河北之地,晋遗民二十余万追着汉军的足迹,想归附在大河以南活动的晋军。但此时晋军已退,这些汉民在石赵骑兵的追击下,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这就是淮水北岸当时的现状,此时,距离晋军回撤已有十日,石赵军队追踪晋军而去,屠杀过后幸存的汉民无法渡河,彻夜眼望对岸哭嚎,冻饿饥馑侵袭之下,眼见得即将尽数死绝。对岸的晋军却以严防奸细的名义,屠杀奋力游过河去的遗民。

此战过后,恒温见江北胡人百尺之虫死而不僵,不敢再叫喊北伐,晋廷以微小的伤亡平息了主战的声音,完美地维护了君臣纲常,大臣们能不弹冠相庆?

至于江北万民哀号——由它去吧!

树下那汉子讲的正是东晋朝廷的内斗,那士子虽不清楚朝堂内幕,但“纲常维继”这四个字他还是明白的,略略一想便猜出了其中的黑暗,不觉痴了。

“民不畏死,天下尚有何事可以畏之”,树下人平淡如水地说:“你想死?也罢,昨日之日譬如死,今日之日譬如生——你就当自己已经死了,你这条命我买下了,跟着我,我带你走出这地狱。”

树下之人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番话,没有任何许诺,也没透露丝毫前进目标,但那位士子已生无可怜死有何哀,相识临死前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者,他慨然回答:“好,我这条命归你了!”

那汉子伸出手,似乎略微迟疑了片刻,复语气坚决地说:“我名高翼,字元华。”

士子似乎感染了对方的踌躇,伸手相握之前也犹豫了一下,答:“高飞之翼,好名字,那我就叫王祥,字子川。”

历史在这一刻定格。

这一年,延续了1125年的古代奥林匹克运动会被罗马帝王废止。这项群众运动会因为举办场所环境差,加上天气炎热,参与人数太多,导致观赏奥运会成一种刑罚。此前,曾有奴隶主对奴隶说:不好好干活,罚你去看奥运会!

同年,强烈大地震毁灭了黎巴嫩的贝鲁特古城。而世界上最大的天主教堂——梵蒂冈圣彼得教堂于当年竣工,这教堂始建于公元329年,后屡经扩建改建,至今仍屹立如初。

与此同时,在中国更北更西的地方,也发生了一件改变世界的大事。

当时,那个历史性日子人们疏忽了,我们现在只能确定:那是在高翼与王祥会晤后的某日,或许正是高翼站在淮河边的那天清晨。一头小鹿正在莫提斯大沼泽(今亚速海大沼泽)的东缘悠闲地吃着草。恰好被几个骑马的猎人发现,于是一场追逐立即开始了。小鹿蹦蹦跳跳地跑进了莫提斯沼泽的深处。

莫提斯大沼泽是古代欧洲最庞大的沼泽,它里面鱼虾丰盛,水草繁茂,但深不可测的泥潭也使它成了几乎所有陆生动物的死亡陷阱,由于它看上去完全无法穿行,所以千百年来,居住在其两侧的人类,都把这里当作世界的尽头。

当时,猎人们感到再追下去实在太危险,就勒住了他们的缰绳。但没想到小鹿也停了下来,还歪着头看着他们。见到这种情况,一个猎人提议说:“这头鹿显然已经累了,再追下去,也许就能逮住它。更何况,既然是鹿能去的地方,我们的马当然也就能去!”同伴们听他说得有理,便又继续开始了追逐,并且在经过的地方都用丢下的树枝做上了记号。

小鹿向西跑跑停停,猎人们就是抓不住它。当天色已经开始黯淡下来的时候,他们突然发现小鹿失踪了,而自己脚下的土地也已经不再潮湿。在不知不觉中,靠着小鹿的指引,他们成为第一批走通了莫提斯大沼泽的人。他们脚下的这块土地,就是肥沃的西徐亚草原,古希腊神话中经常提到的寻找金羊毛一事就发生在此。

这些猎人们既不是日耳曼人,也不是波斯人,更不是罗马人或希腊人。据拜占廷史料记载,他们身材矮瘦,肤色深暗,颧骨宽阔,鼻翼扁平,鼻梁细长,五官的体积都明显小于东欧的原住民,并且体毛稀疏,习惯剔光头部两侧的头发,在天灵盖上留一条短辫子——这完全是一副典型的黄种人面孔。

是匈奴人,被大汉铁骑击败并驱逐而出的北匈奴人,在这一年终于踏上了肥沃的欧罗巴土地,并开始横扫欧洲的历程。

逐鹿——多么典型的中国式传说,姑且不去追究这个传说的真假,但此后的数百年间,西徐亚大草原上,原主宰东哥特人一直在愤怒地诅咒着那头无辜小鹿的亡魂。

与此同时,曾经强大的将暴虐匈奴逐出视线的中原王朝,在独尊儒术之后逐渐走向衰败,原先匍匐在匈奴脚下瑟瑟发抖的小姓胡族,现在竟骑在了曾赶走他们匈奴霸主汉民头上作威作福,以刀剑为镰犁收割人头,将儒家思想武装下的中原百姓当作奴隶,将中原的城市当作牧场,开始了他们数百年放牧汉民的历程。

血腥与杀戮,在这个时代刚刚拉开了厚重的帷幕。

站在滔滔的淮水北岸,高翼最后看了一眼满江的浮尸,决绝地说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王祥,你去召集那些活着的人,告诉他们,跟我走,我带他们走出这片地狱!”

“生当作人杰……”王祥喃喃重复着这句诗——这首诗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它应该出现在数百年后,在北宋南渡,女诗人李清照因悲愤而成此诗。这首诗的格律也不是属于汉晋的,这种五言律诗是在胡人吟唱的短歌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到了唐代才正式成为诗词格律,在当时,它有个名字叫“北歌”。

但王祥却不可能知道这些,他只觉得,此刻,当众人站在淮河北岸时,当汉民族正处于地狱深渊时,当岸边的流民百姓苦寻生路时,高翼吟诵的这首诗实在是太贴切了,既表示出对南朝苟安的蔑视,又体现出对未知命运的义无反顾。

当时,由于胡人的血腥屠杀和残酷压迫——现在把这种行为叫做民族大融合——北方汉人锐减至六七百万,造成赤地千里的景象。石虎曾将邯郸以南中原地区数万平方公里土地划为狩猎围场,这个狩猎围场之大,创下了全人类有史以来的吉尼斯世界记录。同时,石虎还规定汉人不得向野兽投一块石子者,否则即是“犯兽”,将处以死罪。

汉人的地位竟连野兽都不如,而住在富丽唐皇宫殿里的石虎,竟笑曰:“我家父子都是如此,除非天崩地陷,当复何愁?”

就在高翼与王祥会面的那一天,汉民又遭遇了一个屠杀高潮。石虎部将、羌人首领姚弋仲和氐人首领蒲洪因为不满石遵杀石世称帝,他们决定拥立石冲为帝。由于石遵的主要武力支持是石闵,姚弋仲与蒲洪便移檄中外,号召天下胡人杀掉冉闵,杀尽国中汉人,这就是著名的《杀汉令》。在《杀汉令》下,氐族羌族慕容鲜卑联合起来,在中原大地展开了又一轮屠杀。

“去哪里?”高翼此时也在心中问自己这个问题。

五胡相杀,胡汉相杀,纷纷扰扰要持续三百多年,而现在只不过是开始。中原大地目前正是汉民族最艰难的时刻,经过胡人连续四十多年的杀戮,汉民在北方已成少数民族,眼前被深重压迫的汉民即将发出最后的怒吼,在这场复仇之战中,东晋朝廷也加加入到胡人那一边,帮助屠杀北方汉民,从此之后的数十年,中原将成为血池。

“人皆向南,我独向北”,高翼只用了片刻便做了决定。

“北方?为什么是北方?”王祥诧异地问。

“我在北方有片基业——走,你招呼人手,我们向北、向海边走,我有船停在那里接应”,高翼没有过多地解释,他指天划日,郑重誓言:“我起誓:我土我天,吾国吾民,不容轻诲;皇天在上,厚土为证,约以期日,我必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面对眼前这地狱,高翼的血誓充满了恶狠狠地狰狞。王祥听罢,微微一愣。

这不符合儒家思想。儒学讲究恕道,认为应该以德服人,只要内修圣德,强敌自然会俯首称臣,这便是“内圣外王,垂拱而治”的道理。拱拱手,礼节到了敌人自然会投降,眼前这位叫高翼的汉子怎能赤裸裸地喊出“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的杀戮口号呢?

也罢!反正自己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反正这条命已经卖给了对方,便由他带自己到天涯海角。只要能走出这杀戮战场,只要能在这乱世“乞活”,其他的,也顾及不到了。

王祥愣过之后,立刻高声大喊:“乡民们,还有力气么?跟我们走,望海边走,哪里有食物,有船,我们会带大家离开这地方。能动的动一下,走,我们走!”

随着王祥的召唤,尸山血海里稀稀落落地站起几个人,渐渐的,这些人聚拢在大树下。人不多,一百余人而已,全部是男性。

生逢乱世,这些人命贱如草,任何一支军队攻来,他们都是被劫掠的对象。军队会杀掉部分他们看不顺眼的人,以此来震慑幸存者。侥幸活下来的人则被挟裹到军队所属的领地内,他们活下来的唯一价值就是做牛做马,而在某些胡人领地,他们还是饥荒时期的食物。对于这种遭遇他们已经麻木了,当有个人站出来,表示自己愿意带他们走出这片坟地时,他们无喜无悲,只知道麻木地随人流行动,穿州过县。

与此同时,北方大陆的大混战在这一刻上升到最高潮,石闵率迎击羌人姚弋仲、氐人蒲洪与羯赵石冲组成的二十万联合大军,七千汉军杀得二十万胡人联军大败。此战胜利后,石闵活捉了石冲,并将俘虏的三万羯人士兵全体坑杀。

石闵而后回军邺城,战前石遵曾答应立石闵为太子。但石闵归来后他又反悔了,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石闵一气之下,联手石虎另一位儿子石鉴发动政变,斩杀石遵,立石鉴为新皇。同时,石闵受胡人杀汉令的刺激,决定正式亮出自己汉人的身份,恢复汉姓冉。

石鉴登基后,表面上对冉闵百依百顺,背地里却接二连三唆使羯人起来造反,意图杀冉闵而自立。与此同时,石虎另一个儿子石砥在羯人的拥戴下,于襄城自立为王,与石鉴抗衡。

冉闵一边应付内斗,还要对付外敌。在这样的情况下,石赵政权对淮南、青州的控制力大大减弱,几乎等于一片空白。这正好便宜了高翼,让他顺利引领百余名劫后余生的人,绕州过县。不仅没遇到半点阻碍,相反队伍却越来越庞大。许多晋军攻来时未得到消息的汉民,听说有人要带他们脱离苦海,便义无反顾地弃家而出,追随这股流民队伍穿过青州,来到海边。这里面甚至还有数名羯胡政权的汉人县丞。

一路上,高翼似乎心事重重,嘴里老是喃喃的念着一些王祥听不懂的字句,随行的百余名幸存者行尸走肉般的跟随着人流,麻木的移动着脚步。

人群沿着海岸弯弯曲曲的走了两天,进入一道海岸边耸立的山梁中。这山梁并不高,也就一二百米的样子,临海这一边形成了壁立的山崖。高翼似乎对海水的涨落极有经验,即使在麻木状态下,也能引着众人沿着落潮后的浅滩走。

越来越庞大的流民队伍又在山里绕了两天,这时,即使是最能分辨方向的人也被高翼绕的辨不清东南西北,幸好这群劫后余生者多是体力强健的人,这一个月横跨青州的旅程,他们吃草根咽树皮,坚持下来了。

海边丰富的鱼虾、贝壳为流民补充了营养。而只在退潮后才进行跋涉,又给流民带来充足的休息,几天过后,虽前途茫茫,但不少流民眼光已不再呆滞,队伍中也逐渐有了笑声。那时发现食物是的欢笑。

这天傍晚,队伍在一个伸出海面的峡角处停留下来,海潮拍打着岩壁,发出轰隆隆的响声。高翼站在那里,低着头,莫名其妙的发呆了片刻,又嚯地惊醒,沉声吩咐那位鲜卑奴仆:“宇文虎,你到前面探路。”

那鲜卑奴仆叉手行了个大礼,唿哨一声开始向山顶攀登。

不一会儿,宇文虎自山顶上打了一声响亮的唿哨,随之,山那面响起了一声低沉的画角声。

画角呜咽,这是草原部族常用来做军号的东西,中原的军队常以金鼓为军号。画角声响过之后,流民的队伍稍稍一乱,但不久又平息下来。

“山那面有军队?胡人的军队?”王祥带着疑问走到高翼身边。

高翼没有答话,他一马当先的向山梁上爬去,并挥手示意队伍跟上。

听天由命吧,王祥暗叹一声,紧紧地跟上了高翼。如果对方真要把自己出卖给胡人,在淮水北岸就可以做到,用不着跋山涉水来到这大海之滨才开始动手。

先是两三人,而后人流越来越多,整个队伍开始涌动,流民们犹犹豫豫地登上山梁。他们之所以没有逃走,是因为无处可去。

山梁后是个峡湾,两侧大山深入大海,像双臂环抱般将一泓海水揽入怀中,断断续续登上山梁的流民们眼望着峡湾中的情景,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个个目瞪口呆。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02章 毛骨悚然

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只巨大的船,足足有五层楼塔高的船身露出在水面上,船大约80余米长,15米宽。船上层耸立着三层高低错落的桅杆,桅杆上的风帆染成通红色,现在这些风帆已全部收起。船两头几条大铁链深入海中,看不清到底绑着什么。

这些流民均来自淮河北岸,平常也曾见到江边行驶的大船。晋朝正是依靠强大的水军才遏制住了胡人的南下,东晋水军的楼船能装2吨左右的货物,已算得上是庞然大物了,但和这艘船一比,却又像一个未发育成熟的婴儿。

其实,这个时代华夏的航海技术已经很发达了,在此前,东汉末年的黄巾起义让许多青州的人渡海逃往辽东躲避战火,而三国时代,东吴的孙权曾组织大型船队远征夷州(台湾)。当时吴国造的战船,最大的上下有五层,可载300O名士兵。至于孙权乘坐的“飞云”、“盖海”等大船更是雄伟壮观。而在晋初中国已有了指南船,这是航海罗盘的最早运用。

自五胡进入中原后,不少具有航海经验的青州、徐州人阖家扬帆出海躲避战祸。从此,中原的造船技术传播到了海外。据史书记载,这些远赴海外的汉民甚至远航到了硫球群岛。他们的后人建立了琉球王国,在中原战乱平息后,琉球王国于隋代时期请求归顺。与之相对应的是,在中原地区造船技术开始衰退,许多技术终至失传。

初始的惊愕平息下来,淮北流民们顿时想起了乡邻举家飘洋过海的种种传说——大船,只有这样的大型船才能带他们走出地狱,那位高翼先生不是这么承诺过吗?

人们禁不住松了口气,性急者甚至发出阵阵欢呼。

“好大的船!”王祥在高翼身边轻声自语:“我本来还为流民数目过多而担忧,现在见了这船,倒放下了心思。”

海面上鸥起鸥落,一望无垠的大海似乎没感觉到半点大陆上的战乱与杀戮。平静无波的洋面上鳞光闪闪,不时的有一两只海豚与箭鱼跃出水面,带着轰起的水花,落归大海。

“不”,高翼撇撇嘴说:“这还是条小船。”高翼张嘴想说什么,却终于没说出来。他转身,充满迷醉的看着这艘大帆船,轻声补充说:“我花了两年时间造了这艘大船,本打算扬帆渡海,却终于还是不舍,……舍不得啊。”

不舍?舍不得什么?家财?土地?父老妻儿?王祥扬脸看着高翼。此刻,高翼的目光越过了峡湾,正痴痴的望着峡湾后面的大陆,似乎陷入了回忆中,脸上肌肉扭曲,时而狰狞,时而坚毅,时而安详……

****************

一道道闪电连着闪电,大海像发怒般卷起五六层楼高的巨浪,浪尖里一艘白色的帆船起伏不定,巨浪从船头横扫过船尾,将舱面洗刷得干干净净,尾舵处一个不屈的身体正死死的抱住舵轮,奋力与狂风巨浪搏斗着。

浪涛中,那身影几乎扯着嗓子吼叫着:“休想,这点小风浪想打倒我,休想!来啊!我永不屈服,永不放弃。”这全力的吼叫在巨浪和狂风中却显得那么微弱。但即使狂风巨浪也压抑不住那滔天的斗志。

这就是高翼,另一个时空的高翼。那时,他也不叫高翼,但现在去追究他叫什么名字已毫无意义,因为话吼完,他已经从那个时空无声无息的消失。

一道道闪电劈向了大海,锯齿般的电光江暗沉沉的海面瞬间照亮,闪光过后,高翼眼前一片白茫茫,他奋力压住舵轮,操纵船只斜斜劈向浪尖。

巨浪高高涌起,随着巨浪的耸起,斜斜的刺入浪中的帆船被巨浪高高举在浪尖。高翼死死的压住舵轮,拼命转向,期望帆船侧过船身,像滑梯一样顺着浪坡滑下,以免被巨浪压入浪底。

帆船咯咯的叫着,风暴中,甲板似乎不堪重负。在高翼的努力下,尖翘的船头缓缓地但顽强的转动着方向。忽然,一阵不祥之兆涌上高翼心头,还没来得及探究,一道闪电端端正正的劈上浪尖上的帆船,刹那间,整个帆船变得通通亮亮,继而帆船的影子越变越淡,似乎数万度的高温将帆船蒸发成分子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高翼自昏迷中醒来,睁开眼睛,第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帆船,它仍完好无损的在海面上破浪行使。此前的风暴太大,为了防止被风浪吹落大海,高翼将自己绑在了舵轮上。现在他正躺在舵轮边,风在轻轻吹,帆船轻快的划开水面,在船尾留下一道长长的白线。海是那样蓝,天是那样晴朗。不过,高翼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心头总感觉到阵阵毛骨悚然。

解开了绑绳,高翼固定好舵,急忙拿起六分仪测量着自己的位置。结果却让他一头雾水——他竟然身处渤海湾,不,确切的说,他应该离辽宁营口不远,这里距离风暴海有数千海里。

“我昏迷了多久?”高翼满腹疑问,按快帆船的速度,一日一夜绝对行驶不了数千海里,但高翼活动活动身体,丝毫没有感觉到饥饿,甚至肌肉也没有什么酸疼感。

身为机械学硕士的高翼自小生长在海边,他开了一家小公司,为别人作机械加工业务。高翼不嗜烟不嗜酒,唯一的爱好就是喜欢帆船运动。这艘帆船是高翼一点点搜集材料,亲手做出来的。朋友们知道他这个爱好,便辗转介绍他参加世界单人越洋比赛。

初次参加比赛,高翼空有一肚子造船知识,但他操纵帆船的技术与那些老手相比相差十万八千米,加上新造的帆船,各部件磨合不是十分理想,高翼在出航不久便远远的落在了队伍后面。

等到高翼有了实践经验,重新调整的索帆,随着他的操帆技术越来越熟练,他与倒数第二名之间的距离已拉下数日的航程。不甘心垫底的高翼重新调整了航线,打算抄近道自风暴海横穿而过,追赶前方的队友。

风暴海常年风暴不停,这片海域内一年365天有330余天刮风、打雷,即使是装着先进的全球定位设备的大型油轮也常有在风暴海中沉没失踪的现象。赛前,所有的选手已经得到了警告,最好绕过风暴海航行。为此在风暴海外还有数艘赛程监督船游弋,以便防止单人帆船误入风暴海。但也许是高翼落得太远,赛程监督船以为他已放弃了比赛,便返回了出发地,所以,等高翼来到风暴海外时,已见不到那些游弋的赛程监督船。这让高翼不受拦阻的进入了风暴海。于是,一场灾难发生了。

为什么肌肉没有酸疼感?

以前,高翼虽然也常亲自开动车床、铣床,自己加工设计些零件,而这次参加长途帆船比赛,他又特地进行了数月的体能训练,但经过风暴海那场竭尽全力的拼搏,身体上不可能不留下一点痕迹。

“怎么可能肌肉不酸?肚子不饿?甚至身体没有任何不适症?记忆里那道闪电有数亿兆能量,仅仅把自己推送了数千海里,对肉体却无丝毫影响,这未免太玩笑了。”

高翼百思不得其解地反复测量了自己的位置,猛然间,他想通了自己为何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海面上飞舞着一群群海鸥,这正是靠近陆地的标志,远处地平线上那一条条黑线正象征着陆地就在眼前?然而,大海却平静无波,安静的让人恐怖,整个海面除了自己这条帆船,居然看不见其它的船影。

“怎么可能?”高翼禁不住喊出声来。在自己印象中,营口近海海面早已被瓜分一空,养海带的,养鱼的,养螃蟹的,一条条海田鳞次栉比,将整个近海占得满满当当。海面上还有渡轮、渔船、运输船,往返不停。怎可能如此安静?

“这……即便不是营口海域,那么,现在不是午饭时间,任何一个国家的海岸边,也不可能只有自己一条船在航行——就算是午饭时间,也不应该这么安静!”

帆船飞快地划开水面,势若奔马的向海岸扑去。透过望远镜,高翼诧异的发觉,海岸上郁郁葱葱,长满了参天古树——也就是说,这里没有城市,没有码头,甚至没有人烟。

“营口?!”也许是过于死寂,高翼这句话几乎是大声吼出来的。

不死心的高翼驾着船,沿海岸线曲曲折折的走了许久。远处海水逐渐变淡,高翼举起望远镜费力的搜寻。终于,一道入海的大河出现在他的视线。

河道没有修整的痕迹,左侧岸边处处是沼泽,东侧岸边情况稍好,河堤略微平整,稍稍高出河面,但也不像是人为。在这河堤整齐的东侧,极目远望,数间星星落落的茅草屋令高翼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一阵阵揪心。

没错,这是辽河入海口,高翼复查了几遍,方才确定了这个事实。可是,眼前这世界怎么变得这么古老?古老的令人毛骨悚然。

驾着帆船小心翼翼的驶入河心,高翼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着两旁的茅草屋。这些用树枝、泥巴糊成的茅草屋显然已很久没有人入住,屋顶坍塌,墙壁破损,木屋的柱子与木梁都没有进过简单的剖皮。茅屋的建筑手法之粗陋,让高翼怀疑自己来到了石器时代。

微微调了下舵轮,高翼将船头对准河滩,打算将船靠上岸边,再上岸查一查情况。豁然间,阵阵马嘶声、笑骂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惨叫传入耳中,高翼手一抖,船轻巧的在河面上画了个圈,又横在了江心。

静寂,除了海风与浪涛听不到别的声音。高翼几乎回忆自己听错了。但不一会儿,视线里出现一名穿着白色穿裙的少女,她踉踉跄跄窜出茅草屋后的疏林。身后还有数名壮汉,他们剃着奇怪的发型,上身赤裸下穿皮裤,手里还挥舞着木棍,正在与数名骑兵打斗,且战且走。与此同时,他们用一种听不懂的方言不断地向那名女孩喊着,听语气,再看看那些肢体动作,似乎是在催促着那女子快逃。

高翼扶着舵轮呆呆的发楞,马上几名骑兵挥舞着钩状长武器,像猫捉老鼠般围着那几个手持木棒的人打转,其中数骑屡次想绕过这队手持木棒的人追逐那少女,但持木棒者不惜扔出手中的木棒以阻挡对方。

“不像是演戏”,高翼手扶舵轮作出了这样的判断。这时,一名骑兵正用他钩状的长刃钩住一名扔出木棒的人的头颅,用力一挥,那头颅滚在地上,颅腔内的血膨涌而出,溅得老高。

这是一场杀戮,真真切切的杀戮,辽宁宝马案也不及它血腥。难道在伟大、英明、正确、光荣的领导下,辽宁太子党已经猖獗到如此地步?不可思议!

交手双方还在奋力搏杀,高翼正想着,那名女子已奔上了河岸,见河中横着的帆船,望见到扶舵的高翼,她眼前一亮,使劲地向高翼招手,用那种听不懂的方言大声叫喊着。语调百转,忽而斥责,忽而求肯。

高翼沉吟不语,马上那几人也瞧见了这条横在江心的怪船,他们收起了戏弄的神情,催马向那群手持木棒的人冲去,随着数声惨叫,几个头颅冲天而起,随后,那群骑兵绕过仍在抵抗的人,向河边那名女子扑来。

“扑通”,那名女子义无反顾的跳入江中,滔滔江水立刻将她冲得顺流而下,高翼兀自在那儿游移不定:“怎么回事,我到了蛮荒部落?怎么他们没有用枪用炮?反而拿这么古老的武器拼斗?”

几名骑兵不甘心的纵马入江,在水中追逐着那女子,另几名站在河岸上的骑兵取下马鞍边一个奇怪的武器,在这武器上装上一根木棒,瞄准高翼手一松,那木棒缓缓地朝高翼飞来,高翼犹傻傻地思索:“这便是传说中的弓箭么?”

江风轻吹,短木棍偏离了目标,“笃”地一声落在了甲板上,略一跳跃,被高翼一把抓住。

果然是支箭,木棍头安着锋锐的铁头,如果真被扎在身上,疼是免不了的,但看那几个河岸上的人手中持的弓,实在粗陋不堪,只是将一根木棍绑上了绳索也敢叫作弓。这种弓射出来的箭其穿透力小得可怜,不用铁甲,一幅皮甲就能抵挡住此箭。

高翼脚边有一支防鲨枪,这种防鲨枪相当于一张强弩,但即便是用这张强弩射击铁铠,如果角度不对,箭矢也会从铁铠上弹开。那张粗陋木弓射出的箭当然也就射不进复合材料制成的船板。

这时,投江的女子已顺着江流飘向出海口,江岸不远处,打斗仍在继续。高翼摸不清状况,他不想惹太子党也不想惹黑社会,便抬起脚边的防鲨枪,瞄准河岸边一名骑兵的战马扣动了扳机。

“噗”的一声,长长的箭矢像通穿一层薄纸一样穿透马颈,战马轰然倒地,马上的人来不及跳开,被战马压在身下。高翼似乎能够听到对方腿骨的断折声。

“坏事了,这群恶棍不会让领导出面,要求我赔马吧,嗯,这匹马值多少钱?”高翼暗自心惊,他只想吓唬对方,没想到一箭中地。

河岸边其余几名骑兵被这犀利的武器吓了一跳,慌忙躲闪着。高翼乘机又扣上了一支箭,轻轻一转舵,将小船驶近岸边。

“抱歉,我不想管闲事,但你们斩尽杀绝,未免太毒了吧!请你们立刻停手”,高翼不想说什么“没有王法了”的废话,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他摇晃着防鲨枪,冲几名骑兵连比划带威胁,不巧间,他手指一动扣了扳机,一支弩箭深深地扎入打斗现场中,箭尾露在泥土外,颤动着发出嗡嗡的响声。

这强大的武器显然威慑住了那几名骑兵,他们犹豫的跳开来,而江心挣扎的那几名骑兵则连战马都不顾,连滚带爬的爬上了河岸。

这会儿轮到那几名手持木棒的人发威了,他们挥舞着木棒,一边指点着江心的高翼,一边大声向几名骑兵要吆喝着,语调中充满了威胁的口气。经过片刻的犹豫,在高翼晃动的防鲨枪下,骑兵们怏怏不快的下马扔下了手中的武器,将战马交给了那群手持木棒的人。

高翼微微苦笑,他虽然听不懂对方的话,但从双方的肢体语言来看,自己显然成了持木棒者的一个筹码,用来威胁这群骑兵。

这群骑兵有十余人,除了高翼打倒的那人外,地上还躺着两名骑兵,但那群手持木棒者也付出了十七八条生命,现在,连伤者算上他们只剩七人。这些人与那群骑兵显然有着相同的语言,他们令骑兵们毫不费力地听清了他们的威胁。

七名手持木棒者武装起来,熟练的翻身上马,原来的骑兵虽然人多,但却失去了武器变成了步兵。高翼看见场面已经控制住,他一转舵轮,向河口那名女子驶去。

身后,情况陡变……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03章 英雄救美

数声惨叫传入高翼耳中,奔跑声、喊叫声响成一片,高翼扭头一看,禁不住手一抖,帆船轻轻的画了个弧线。

岸上正展开一场屠杀。那群原来手持木棒的人,现在武装起来反而成了屠杀者,他们追逐着那些原来的骑兵,将其一个个打倒在地,并纵马践踏。在高翼回头观看时,战斗已接近尾声,那些奔逃的人已全部被马上骑士打倒、射倒,现在那些骑兵正在凶残的扑向最后几名尚在呻吟的人。

高翼叹了口气,手微微一使劲,小船重新调整了方向,对准了那名在海中沉浮的女子。

这是个什么样的蛮荒时代啊,本想制止一场杀戮的高翼,只改变了杀戮的对象,丝毫没有阻挡住杀戮,那惨烈的景象,流淌的血泊,悲愤的挣扎惨叫,深深刺激着高翼,让他直欲发狂。

高翼平时最喜欢看好莱坞的战争大片,那激烈的搏杀,那血腥的快感常令高翼热血沸腾,然而,真正身临其境,当杀戮竟在眼前,并且他也成为一份子时,他却头皮发炸,毛骨悚然,外带面色苍白,双手颤抖,只欲呕吐。

强压下胃内泛起的酸水,高翼拾起了船上的钩矛,操纵着船只,紧擦着那名女子而过,小心地探出钩矛钩住了对方的腰带,将那名娇小的女子拎到了甲板上。

杀戮与女人无关,不管岸上那两伙人与这名女子有何关系,高翼也不能见死不救。

近在眼前,却看清那女子的服饰很奇怪,这种服饰全世界没见到相似的流行发布,斜襟敛袖,裤子像喇叭裤,但整个服饰给人以是很古老的感觉,真的好奇怪哟。

这女人已经喝饱了水,肚子鼓鼓涨涨,心跳停止,呼吸几乎检测不到。

高翼顾不得许多,他停好了帆船,立刻按赛前所学的急救知识笨拙的行动起来——压出腹腔内的水,按压胸部强制肺扩张,捶击心脏,令那女子的心脏跳动起来。

似乎挤压的手法过重,高翼不仅挤出了对方腹腔内的水,连胃溶物也自口中喷涌而出,喷了他满嘴满脸。

生死关头,顾不得对方嘴上残留的呕吐物,高翼不停的向对方嘴里渡着气。

岸上传来阵阵喧嚣声。高翼来不及抬头观看,匆忙之间,他甚至感觉不到对方嘴唇温软的甜味,只觉得夹杂着许多呕吐物的嘴臭不可闻。每次凑嘴上去渡气,心里都要来一番挣扎。

“嘤”的一声,那女子发出一声呻吟。心跳、呼吸渐渐恢复。高翼累得大汗淋漓,他瘫倒在甲板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一阵剧烈的咳嗽传来,那女子卷曲着身体在甲板上猛烈的抽搐着,嘴里流淌出说不清楚是胃液还是海水的液体。高翼连忙用手绢帮对方擦着唇边的呕吐物,并伸手轻拍那女子的背部,帮助对方顺气。

污迹擦去,那女子清丽的面孔呈现出来。这是一张极为白净的脸,看肤色似乎有白种人的血统,但脸庞的形状还是具备东方人的特征,稀疏的汗毛让这张脸像白瓷一样。挺翘的鼻梁为这张脸增添了一点硬朗,深陷的眼窝、淡绿色的眼珠则显露出混血儿的特征。

一阵剧疼传来,高翼失声大叫起来。眼前那张小脸正瞪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一脸坚毅的看着他,嘴唇微开,贝齿般的牙尖紧咬着两根手指。

又一阵剧烈的疼痛传入高翼脑海中,他这才醒悟过来,啊,这船上没有其他人,所以那女子嘴里咬的手指只能是他的手指。这几根手指刚才举着手绢,正在为对方擦拭呕吐物,怎么突然到了对方嘴里?

高翼惨叫着,猛烈的抽动着手指。那女子咬得很紧,强大的力量带着对方身体踉踉跄跄,对方不松口,这阵剧烈的挣扎带给高翼的是加倍的疼痛。

“放手……,放嘴,也不,松口”,高翼不管对方能否听得懂,一迭声的软语求告着。

那女子不知听懂了没有,眼波一横,看了看自己身处的位置,又望了望满甲板的呕吐物,再转身眺望着岸上的情景。

高翼小心地随着对方头颅的转动,移动着那两根被咬住的手指,同时还配合地转动着身子,防止自己的手指遭受第三波戕害。

贝齿松开,那女子似乎发出一声诧异的惊呼。高翼赶紧抽出了自己的手指,观察着指上的伤势,边不停的吸气以缓解疼痛。

指上的伤势并不重,齿痕深陷肉间,却只破了点浅皮,几丝血丝渗出。高翼想到对方那呕吐淋漓的模样,禁不住阵阵恶心,连忙跑下舱去,寻找消毒水与纱布。

刚包扎完毕,小船发生阵阵剧烈的晃动,高翼连滚带爬的登上甲板,却见那女子正在船头、船尾不停的跳动,似乎想把船驶向岸边,但却找不见船上的桨橹。看那架势,这女人根本不懂驶船技巧,只引得小船一阵晃动。也许是被溺了一次有点后怕,这阵晃动吓得她大喊大叫,慌忙中她抱牢了桅杆,再也不肯放手。

幸好高翼已经收起了帆下了锚。这种单桅帆船的稳定性又极佳,才没被这不知深浅的小女子弄翻。高翼站在甲板,随着帆船的摇晃,在小船晃动的节拍空档轻点几下脚尖,片刻间便稳住了船。随后,他背起手来,愤怒地望向那女子,心里盘算着种种报复手段。

红烧?油炸?蒸煮?还是烧烤?

船停止颠簸,那女子先是小心翼翼地松开紧抱桅杆的手,见没什么事发生,立刻叉起腰,颐气指使地冲高翼训斥起来。

高翼憨厚的冲对方一笑,老老实实的说:“听不懂,你说的话我听不懂。”说罢,他闪电般抬起脚,一脚将那女子踹下海去。

水很深,那女子慌乱的在水中扑腾了一下,突然间抓住一根硬物,她死死的揪住这根硬物在水里载沉载浮。平静下来后,那女子定睛一望,手中抓的是一根钩矛的前端,顺着钩矛杆望去,钩矛的尾端正持在甲板上那可恶的男人手中。那男人脸上还带着憨厚的表情,一脸无辜的望着她。

那女子死死的抓住钩矛,又破口大骂起来,骂了没几句,只觉得钩矛向水中一沉,一股咸腥的海水呛入口中,打断了她的喊叫。她连续呛了几口水,高翼提起钩矛,将那女子上半身提出水面,他憨厚的冲对方笑着,平静地说:“我的地盘,我做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行不?”

那女子听不懂高翼所说的话,但看到对方那高大的身躯,凛凛的目光,禁不住哑口无言,任对方将自己提上甲板。

小船载着那女人再度驶入河口。高翼选择了离那七名汉子稍远点地方,将那女子放上岸去。当那七名汉子奔过来时,高翼一偏舵轮将船重新驶往江心。

这几名汉子凶残异常,高翼不想与他们打交道,但满腹的疑团又令他难以割舍。确定不了身处何地,他无法选择目的地,所以,他只好驾着船,徘徊在江心。

那七名汉子奔近了那个骄蛮的女子,简单的问候过后,七人齐刷刷的匍匐在地,向江心的高翼致以大礼,似乎在感谢高翼救了那名女子。

大礼过后,七人又齐崭崭跳了起来,挥舞着手里的武器,冲江心的高翼大喊大叫。高翼明白,这些人是觉得自己在拯救过程中,对那名女子有所冒犯,故而这些人大为不满,他们是在向高翼高呼邀斗。

喧嚣中,那名女子语声清脆,听口气似乎是在训斥那几个男人。果然,那七名汉子立刻收起了武器,跪倒在河滩上,再度冲高翼匍匐。随之那名女子一手扶住额头,一手掌心紧贴胸口,冲高翼娉婷的弯下腰去,深深鞠躬。

高翼不动,岸上的人也匍匐不动,那女子俯身向江心鞠躬,一直保持着那个古怪的姿势,嘴里还喊着高翼听不懂的话。

这场景似乎像一幅古代图画,大河、海水、茅屋、一群跪伏的汉子、一个俏销的女子整形着古怪的礼节;河中央,一艘小帆船载浮载沉,船上站着一头雾水的高翼。

隐隐间,高翼发现对方的礼节颇为古朴,保持这姿势一定很别扭——高翼悄悄模仿了一下,只觉得浑身的肌肉都要使劲才能保持这姿势,还不一定有那女孩所体现的优雅味道。看着那娇小的女子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仍在勉力保持着那古怪的姿势,高翼有一丝不忍。这怜悯心让高翼忘了危险,他轻轻一打舵轮,在离那几个匍匐汉子稍远处将小船靠了岸。

那几个匍匐汉子一跃而起,向小船出奔了过来。高翼的手已摸上了舵边放置的消防斧,目光虽平静,嘴角的肌肉却绷了起来,隐隐还可以听到他牙齿咬紧的微响。

那女子似乎发觉了紧张气氛,她厉声斥责,七名壮汉又重匍匐下去,额头紧贴地面,似乎有点像日本战国时代的礼节。那女子复孤身上前,向高翼连说带比划,唧唧呱呱不停。

两种不同的语言想达成沟通目的,那简直是鸡同鸭讲。那女子与高翼交流许久,仍不着边际。但高翼坚持不下船,脚边摆满了船上的武器:一柄消防斧、一根柄钩矛、一把鲨鱼枪。只歪着头,近距离打量着眼前这队暴力分子。

说得不是日本话,装束也不像是日本人,这些人的衣服料子很奇怪,似乎与麻袋片相同的质料——真是诡异!

忽然间,那女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她跳到那几名汉子身边,抢过一支长枪,持枪在沙滩上舞了起来。高翼按住鲨鱼枪紧张的盯着那女子的动作。舞毕,那女子跳了开来,用枪指着河滩,不停的指指点点。

河滩上出现三个字,是繁体的中文字,上面写着:“宇文昭”。

高翼心中一动——终于,终于找见了一种沟通方法。

他顾不得那么多,拎起钩矛跳下船去,也用钩矛在沙滩上书写着,问出他最想知道的问题:“这是什么地方?”

宇文昭冲着沙滩上这几个字发呆,高翼心中一动,勉力回忆着繁体字的书写方法,最终想起了简繁体变化不大的几个字,他立刻再度挥矛,在沙滩上又写下四个大字:“此为何地?”

宇文昭欢呼雀跃,立刻在沙滩上写下了回答:“辽东带方郡。”

辽东带方郡?高翼傻眼了:这是一个什么称呼法?带方,这似乎是汉晋时代,对辽东半岛的称呼,这倒是符合营口地区的地理位置,可是,地理位置对了,时间不对。

借着这种断断续续的交流,高翼搞清楚了眼前的状况:这里确实还属华夏,也确实是营口所在,但时空已经完全不同了,现在的时代是东晋十六国时期。

这不是演戏!高翼悲哀又无奈的体会到这点,地上流淌的血泊与数十人的生命已血淋林的告诉他,这一切是那么的真实。

穿越时空?走入历史的另一个支流?

高翼颓然的发现,自己那么无助,竟然一觉醒来成了原来世界的弃儿。刚醒来时,他以为自己还是那么幸运,竟在不知不觉间脱离了险境,但没想到,自己反而进入了一个灾难的深渊,进入到这个历史上最混乱、最血腥的杀戮时代。

这是中华民族最混乱的时期,甚至史学家公认这段时间的历史无信史。城头上不停的变换着大王旗,北方大地上最多的情况下曾有二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国家并存。这就是中华历史上著名的五胡乱华时间。

高翼对这段含糊的历史了解不多,他只是隐隐约约的记得这个空间有个叫冉闵的人。据说他是汉民族最大的功臣,当时,民族之间的仇杀越演越烈,汉民族几乎被胡人屠杀殆尽。在北方大地上,他们竟成了少数民族,而且是最卑贱的少数民族。与此同时,胡人们厉兵秣马准备南下,准备对汉民族进行种族灭绝似的屠杀。

恰在此时,冉闵为了反击胡族联军的《杀汉檄》,针锋相对的发布了《杀胡令》。此令一下达,苦难深重的汉民族爆发了殊死反抗,进入中原的胡人纷纷逃回故地。而后,冉闵虽然在胡族联军与晋朝的同胞大军联手打击下被剿灭。但汉民族勃发的血性,却赢得了胡族的尊重,自此以后,汉人卑贱的命运得以改善,胡人对汉民的压迫也逐渐减轻,直至后来北魏孝文帝推行改革,这才加快了民族融和的步伐。

冉闵是个悲剧英雄,这不仅体现在他与胡族进行抗争的时候,背后却遭到了同胞的暗算。而且由于他的《杀胡令》违反了儒家思想一贯对蛮夷“和柔”的策略,儒士们书写的历史刻意弱化了此前的《杀汉檄》,专门强调《杀胡令》的残暴与不仁,他们把这种对历史的篡改用半是褒扬,半是自谦的语气称之为:春秋笔法。

倒是海外一些研究中国历史的专家,较为公正的说:一千多年前是冉闵的拼死反击让汉民族免于灭亡的命运。后来的那些批评家能够用汉语和汉字来指责冉闵的残暴,也全亏了冉闵当初的“残暴”。

宇文昭是属于东部鲜卑的宇文部。传说鲜卑族的祖先是黄帝最小的儿子。过去的风俗,小儿子是不受宠爱的,于是被分封到了遥远而苦寒的北土——一片叫作紫蒙之野的地方,它所建立的部落称为东胡。西汉末年,匈奴远遁,鲜卑部族开始回迁,部分散落的匈奴人加入到鲜卑部族中,壮大了鲜卑部。

当时,东部鲜卑有段部、慕容部、宇文部等。其中段部被羯人的后赵击溃,融入中原并逐渐南迁。据说宋朝时期的大理段氏就是该部后裔。

此前,宇文部被世仇慕容部击败,皇子全部被杀,三名公主一死两俘,而后,最小的公主宇文昭在侍卫的帮助下,侥幸从慕容大军中逃出。

当时,慕容鲜卑兵势正盛,辽东大地上,慕容骑兵四处纵横,宇文昭逃出俘虏队后,四处躲藏,但总免不了被出卖的命运。就这样他们度过了两年时光。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宇文昭想起,宇文部此前与高句丽世代通婚,高句丽又远避乐浪郡(今朝鲜半岛),为慕容鲜卑势力不及。故而她又躲躲藏藏,希望去高句丽避难。

营口现在被叫做“历林口”,原属宇文部的领地,但早被慕容部完全摧毁,宇文昭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她费尽千辛万苦逃到此处,打算寻找到一些原部众,并在他们的帮助下前去高句丽。不巧,半路上被一队慕容骑兵发现,在卫士的拼死抵抗下,才一路逃到河边。

宇文昭秉性刚烈,见到高翼船现在河上,便出声求他帮助,在屡召不至的情况下,她宁愿投水也不愿被慕容鲜卑俘虏。在船上被救醒时,宇文昭斥责高翼对自己的冒犯,没想到高翼坚决踢她下水却正对宇文昭的胃口。

草原女子欣赏性格刚强的男人,尤其在她处境艰难的时候,更需要一个硬汉来帮助自己。于是她便强行压制了手下人的愤怒,向高翼致以鲜卑人对勇士的最崇高敬礼,感谢高翼的救命之恩。

“君欲何往?”——四处流亡的宇文昭最后问出了这个问题。而此时,高翼心头也正思考着这个问题。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04章 君何人也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高翼反复念叨着这几句诗句,欲哭无泪。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进入中原的五胡大多属于华夏民族的分支,唯有羯胡除外。这群人高鼻隆目,属于典型的白种人。与其他的胡人一样,他们有自己的语言,却没有自己的文字,只好采用汉字书写、记录。当时,五胡的上层贵族虽竭力鄙视汉人,把汉人当作最低贱的奴隶,但骨子里面他们对华夏文明还是不胜向往。也因此,他们的子弟常常把精通汉语和汉字,当作身份的象征。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宇文昭才寻找到与高翼沟通的方法。从她书写的文字来看,其父母对她的教育很成功。相比之下,高翼表现得却很拙劣。

高翼的公司过去曾与台商打过交道,为此他曾学习过一段时间繁体字,但很多繁体字他只能认,不会写。强要他写出来,常常不是这里少了一笔,就是那里少了一划。这种情况落在宇文昭眼力,显然是受教育程度不完善的表现。她嘴上不说,眼角却带上了盈盈笑意。每当她在河滩上写完字,她瞥向高翼的那一眼总是充满了自豪与骄傲。

不过,她的骄傲没有持续多久,等高翼吟诵的刚才那首诗,宇文昭虽不解其意,但却知道这是一首汉诗,诗意古朴,顿时令她对高翼刮目相看。

“君何人也?”宇文昭憋不住话,立刻挥枪在河滩上写下了这个疑问。

君是魏晋时期的一种称呼,它是上对下或者尊对卑的称谓,与之相对的词是卿。宇文昭这句话不是在问高翼姓什么叫什么,而是再问他是属于什么种族的人。

“什么种族?”高翼摸摸自己的脸,张口想说自己是汉人,却又立刻闭上了嘴。

汉朝已灭,这时,正确的说法应该称自己是“晋人”,但高翼极端看不起那个软弱的东晋王朝,根本不愿意承认他是“晋人”。

严格的说自己确实不是晋人,严格的说自己甚至不能确定是否是纯种的汉人。经过五胡乱华的残酷屠杀,北方的汉民已面临种族灭绝的境遇,而后的民族大融合,让所有的北方汉民血液里都多多少少有一部分胡人的血统。

五胡乱华之后,又是五代十国,幸存的汉民族再次进入苦难深渊,而后是元朝,仅四川一地,数千万四川人被杀得只剩下40万妇孺。而后是清朝,我们希望他“再活五百年”的那位嘉定三屠、扬州十日,以及文字狱的主使者……

每一次异族入主中原都伴随着一次种族灭绝式的大屠杀。21世纪,纯正血统的汉人也许比大熊猫还稀有。

高翼茫然的眼睛四处打量,只见在宇文昭身后,那七名汉子仍匍匐在地,其中有两三人伤势严重,身上流淌出的血染红了身下的泥土,由于失血过多,那几人身躯已摇摇晃晃。

高翼虽看不惯他们的凶残,但也不愿漠视生命的消逝。他一指宇文昭身后,示意她注意自己的手下已坚持不下去了,应该立刻包扎伤口才行。

宇文昭扭头一看,明白了高翼的意思,她平淡地地冲那几人摆摆手,示意他们照顾伤员,自己仍回过身来,不依不饶的用枪尖戳着沙滩上的那个疑问,坚持要求答案。

正是这种平淡令高翼愤恨,这些人好歹也曾拼死拼活为这个小女子战斗,现在,这女人却如此漠视他们的伤痕与生命,仅连多余的一眼也不曾赐予。

不过,那几位失血过多的汉子似乎没有高翼那么多的想法,宇文昭命令一下,他们顿时露出感恩戴德的神情,那种发自内心的感谢刊载高翼眼里,既令他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

那几个伤重的汉子恭敬地磕了个头,随后便无声无息的软倒在地。其余三四个汉子连忙搀扶,而其中最壮硕的大汉则抢先一步,提刀侍立在宇文昭身后,虎视眈眈的望向高翼。

大汉?

这也算大汉?

高翼难以置信的瞥了一眼那一脸横肉,体型横向发展超过纵向的壮汉,再瞅了瞅忙于救助同伴的鲜卑侍卫,立刻明白宇文昭问个不停的原因。

这几名鲜卑大汉都很雄壮,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久经沙场的味道,他们能够保护宇文昭杀出重围,必定属于宇文鲜卑部族中最优秀的战士。然而,现在他们当中最强壮的人站在高翼面前,虽然摆出一幅极其凶恶的架势,却没给高翼带来应有的压迫感。

因为他们太矮!他们当中最高大者站在宇文昭身后,面对身高一米八出头的高翼也足足矮了半头,这令高翼对他们有了一种俯视的感觉。

此前,为了参加帆船比赛,高翼曾进行了数年的体能训练,因为要应付海上长达一个月的孤独航行,他身上不敢保留一丝赘肉,就身体灵活性与雄健来说,恐怕眼前这些鲜卑人没有什么优势。

猛然间,高翼想起了最近(真的是最近吗?)他看到的一篇报道。报道说:据统计,北京的高中学生比二十前的高中生平均身高高了七厘米多,平均身高达到了一米七三左右。报道还分析说,这是营养充足的结果。二十年前的高中生出生于物质贫乏的年代,多数营养不良,而现在的高中生则是在营养充裕的年代长大,仅仅这一点差别就让他们的身高多出了七厘米的差别。报道同时举了几个考古学例子,说:在中国汉代,我们老祖宗的平均身高在一米六左右,即使到了解放初年,中国人的平均身高也不过一米六出头。

北方胡人是身体高大的,但这种高大也是相对的。他们可以高出晋人半头,甚至一头,但较之于现代人,还是有明显差距。

以高翼现在的身高,在宇文鲜卑人眼里就成了一位恐怖的巨人,加上他不同于当前时代的穿着打扮、便完全成了另一种民族的标志。故而,穷途末路的宇文昭才不顾自己手下的死伤,坚持问清自己的来历,以便确定敌友。

“怪不得这些鲜卑人要指点着自己,威胁那些慕容鲜卑骑兵下马”,高翼想到这儿,也想通了当初这群人为何能要挟住占优势的慕容骑兵。

这帮人真善于抓住时机,自己的突然出现被他们演绎为宇文鲜卑的接应人员,加上自己恐怖的身高,神乎其神的“射箭”技巧,以及这艘奇形怪状的小帆船,这一切都在慕容骑兵眼中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所以,他们才被迫屈服。

真是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亡……

沉吟了片刻,高翼挥矛在沙滩上写下了那个后来才流传世界的族名:“我乃汉人。”

高翼决定了,今后自己就用这个响当当的称号作为自己的出身。

汉虽已亡,但晋人在胡人的眼里已是懦弱胆怯的代名词,惟有大汉曾经威震草原,匈奴刘渊不久前立国,就选择“汉”作为国名,许匈奴人自称为“汉”,难道高翼便没资格称“汉”吗?

宇文昭绝不会想到,后世会出现一个以“汉人”自居的民族。而这个民族现在的正式称呼法是:晋人。而后,它又曾被称之为唐人、宋人、明人。偶尔,胡汉政权并立时,它又被称之为“南人”。

她低头看着沙滩上的字,实在记不起自匈奴汉国覆灭后哪儿又出现一个“汉”。瞧高翼的模样打扮不像匈奴人,至于原来的东汉王朝——它的覆灭已有一百多年了,而眼前这个大汉绝不可能有一百多岁。

她只努力在自己的记忆里搜罗当时的国名。

这时的北方大地极度混乱,诸侯小国林立,忽起忽灭。仅在这附近就有慕容鲜卑建立的燕国,拓跋鲜卑建立的代国,由此再往西则是羯胡的前赵、后赵,长安以西则是氐族的仇池国与羌族的凉国,再往西是以康国为首的诸粟特城邦(被称为绍武九国,其中包含安、曹、石、米、何、史、穆、毕等国)。这些国家兴替的是如此快捷,以至于在当时落后的通讯状况下,这头报告建国的使者刚抵达对方王廷,那头国已灭家已亡。

宇文昭身后,包扎完毕的侍从们小心翼翼地将那几个昏迷的人抬到了一处干燥的地方,而后,他们散布在四周清理着阵亡者的尸骸。慕容骑兵的遗骸被他们抛入江中,自己同伴的尸体则被他们整齐地摆放在堤岸上。俄而,那些人掏出小刀,在自己脸上身上一顿乱划,任鲜血将自己的面容染的凶神恶煞,鲜血横流中,他们边收集柴草边唱了了古朴的歌谣。

高翼记得,这是一种北方胡人的送葬礼节,在他们的信仰中,勇士的葬礼上只能用鲜血来为之安魂,在遥远的西方,古罗马人曾记述了一场匈奴人的葬礼,那时阿提拉的葬礼,当时的情景就和眼前一模一样。而匈奴人就是从这片草原上,被强大的汉朝骑兵逐出的。

宇文昭还想问个究竟,高翼那头已露的心烦意乱。他恍惚地走近那十余具尸骸,不知不觉地伸手按着那几人的颈动脉,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直到手中感觉到微弱的跳动,才将他从梦游中惊醒。

身后,几名侍从喝骂不绝。在他们看来,这番举动是对勇士极大的冒犯。只是由于宇文昭的强力压制,才使他们没有冲上前来教训这个人。而此时,高翼尚处在半梦半醒之中,巨大的变故摆在面前,对前途的茫然让他心里充满了无助。只是,按他以往的习惯,越是彷徨无策越要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在察觉到手中的“尸体”尚有脉搏后,高翼只略略清醒了数秒,随后,手中下意识地做起人工呼吸来。

几名侍从再也忍耐不住了,其中一名侍从不顾宇文昭的拦阻,扑上前来揪住高翼的衣领,高举起拳头正要槌下,只见高翼手头微微一动,像驱赶一只苍蝇般摆了摆手,顿时那汉子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

另几名侍从见状,暴怒地扑了上来,手快的那人刚将手搭上高翼的肩膀,忽然间,高翼手头的那具尸体微微一动,一声微弱的呻吟传入众人耳边。那呻吟声虽小,却如轰雷电掣般在天地间响起,几个扑来的汉子手一抖,便歪歪斜斜地向四周倒去。这一刻,力道转换过于匆忙,令他们都变成滚地葫芦。

那具“尸体”再次发出一声呻吟,伴随着这声呻吟的是那空中飞舞的汉子的落地声。

在当时的医疗常识下,身受外伤的人基本上会在慢慢的失血过程中静静死去。这具“尸体”曾被他们的同伴检查过,被确认已经死亡。高翼这番类似于舞蹈的扩胸、按压心脏的举动,落在蒙昧的宇文部族战士眼力,是在与死人沟通,而“尸体”的离奇复活更证实了他们的想法。滚倒的鲜卑人爬起来后,又齐齐跪倒在地,额头紧贴地面,嘴里喃喃自语,身子瑟瑟发抖。

高翼没有察觉异状,甚至连回头的功夫都没有,他几乎是麻木地挨个检查着那几具尸体。一番忙碌后,他救起了其中三具“尸体”,又为所有的宇文伤兵重新包扎一边,才闲了下来。抄着手,目视着鲜卑人将同伴的尸体抬上火堆,点起了大火,浓烟滚滚直上云霄,高翼痴痴地打起呆来。

宇文昭一直站在河边,在众人皆跪的时候她不跪;看着高翼爬上爬下,从船上取来云南白药喷剂,为每一个伤兵喷上药剂止血,而后用白色的纱布包裹他们的伤口,她不惊奇;当所有的宇文战士毕恭毕敬地称呼高翼“大巫医”时,她不表态;当幸存的侍从将那些战死者的尸骸抬上柴草堆时,她不帮手;在众人自虐地划伤自己的时候,她不出声。现在,当鲜卑人载歌载舞地在火堆边送别他们的勇士,火光跳动下,她的脸色忽暗忽明,但却没有一滴泪。

经过这番折腾,天渐渐的黑了,火堆边的祭祀还在进行,那些幸存的鲜卑战士不时用渴望的目光望向一边的高翼。宇文昭站在高翼身后,用平淡的语气说:“我的侍从们认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法力最高强的大巫医,他们希望死去的伙伴能够得到你的祝福,求你,求你大发慈悲,给生者给死者一点赐福。”

高翼不动。宇文昭叹了口气,在沙滩上讲这些话刻划出来。

高翼还不动,他用诧异的目光看向宇文昭。

“他们可以悲伤,但我却不能悲伤”,宇文昭平静地望向高翼,用最淡漠的语气说出这句最悲伤的回答。

这句话高翼听懂了。

来到这世界后,也许是经过时空穿越的原因,也许是未知的命运使他精神格外集中的原因,高翼发觉自己的记忆力格外强。宇文昭与他说一遍的单词,他都能鹦鹉学舌地说出来。这句话的新词并不多,高翼连猜带蒙,读懂了宇文昭的意思。

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哀伤,对战死者赐与祝福,这没什么。但谁来管那些被宇文鲜卑杀死的慕容族人呢?

在这个血腥的杀戮时代,遭难的已不仅仅是汉民族,它是整个华夏民族的苦难。慕容与宇文同属一族,这也没能让他们免去国破家亡的命运,他们彼此间的仇杀并不比胡汉间的仇杀缓和。

今日高翼为他们赐福,是为他们的杀戮还是为他们的幸存?

明日高翼身死,有谁关心?

高翼一阵心灰意冷,他挥矛在河滩上写下数个字,翻译成现在的语言就是:“我需要独自静一会儿,诸位,一路走好,再见。”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05章 复国重任

宇文昭心头一阵慌乱,连忙拽住了对方的衣角,急切地说起话来,几句过后,看到对方茫然的神情,她连忙拎起钩矛在沙滩上飞速的写了起来,书写过程中,她犹不肯放松放松手中的衣袖,只拽着高翼忽东忽西。

“你要去何方?你的国家还在吗?”——连续两个问题。重重击打在高翼的心窝。他脑中一片混乱,踉踉跄跄连退几步,勉强支持着身躯不令自己昏倒,却已无力回复。

宇文昭又在河滩上飞速的写着:“送我去高句丽,我会送你很多财宝。”

高翼伸出脚,重重的踏在财宝两个字上,以示自己的不屑。

在这个血腥的杀戮时代,刀剑才是硬通货,能否在乱世中保住命都难说,带一堆财宝招摇过市,那不是招兵惹灾吗?

宇文昭瞪着亮闪闪的大眼睛,满眼含泪,她丢下钩矛,两手紧紧抓住高翼的衣袖,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死死不放,边摇晃着高翼的衣袖,边满脸求肯,唧唧咕咕指点着自己的手下说着什么。

不想放手,只因为无路可走。

宇文昭族中男性兄弟尽灭,迫使她一个小女子必须用柔弱的肩膀担起复国的使命,慕容鲜卑纵横辽东,从陆路走,要一路杀出尸山血海。高翼有一条小船,他奇怪地出现在海面上,强悍战力与神奇的医术,令她不得不尽力拉拢。

高翼慢慢地听懂了宇文昭的话,她在用最平静的语气叙述自己的处境,那些惨烈的杀戮,险死还生的身历、饥寒冻饿的跋涉,在她嘴里只是一段淡淡的记忆,那瘦弱的娇躯强调,这七个人不可能从陆路抵达高句丽的领土,故此希望高翼用小船直送他们,去高句丽的领地。

“高句丽在什么地方?”

“我不清楚,两年前他们被慕容鲜卑攻下了江北的南苏城,现在应该在鸭绿江以南。”

“鸭绿江?”高翼终于在这世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地名。他的眼神立刻清明起来,询问下才知道这名字也才出现不久,因为那条江春天江水绿的如同绿头鸭的鸭颈,故此,辽东人将之命名为鸭绿江。而这条江的正式名称为马訾水。三国时的曹魏幽州刺史、大将毋丘俭攻打并焚毁高句丽都城丸都时,这个名称被上报朝廷,首次出现在史籍中(而鸭绿江这个名称,到唐朝才正式启用)。

“慕容鲜卑曾攻打过高句丽?”高翼咀嚼着宇文昭刚才说的话,一阵寒流自脊椎骨顶端流向了尾椎:“高句丽现在是什么情况?”

辽东的局势很混乱,此前,为了击败宿敌宇文鲜卑,慕容鲜卑在进攻宇文鲜卑之前,曾花了数年时间专门打击高句丽。几年前慕容鲜卑完成了最后一击,他们杀入丸都城,高句丽故国原王单骑只身逃走。

慕容鲜卑有个恶劣的习惯,喜欢掘人祖坟。战胜之后的慕容鲜卑恶癖再度发作,他们把故国原王的老爹美川王的墓给掘了,而后更将高句丽历代积累下来的金银搜刮一空,顺带还掳虏走了高句丽百姓五万多户,故国原王的生母周氏以及一众妃嫔也一起被俘。最后,慕容鲜卑一把火烧将丸都城烧成变成白地,带上故国原王老爹美川王的尸首回军。

高句丽才趁着东晋实力大减,重新夺取了晋朝的辽东郡,花了数年时间重修由毋丘俭东征而被摧毁的丸都城,谁曾想,故国原王搬进丸都城不到4个月,皇城再次被慕容鲜卑烧毁。

遭受近乎灭国打击的高句丽,收集了各种珍宝和虎皮、人参、鹿茸等特产,派王弟到燕国称臣纳贡。慕容却只把美川王的尸体还给了高句丽,依旧扣留故国原王的老母不还。此后,慕容鲜卑又再度进攻高句丽,轻松攻取了南苏城。此后,高句丽退到鸭绿江之南,成了慕容鲜卑的专业提款机。

慕容鲜卑彻底击倒了高句丽之后,才开始了对他的世仇宇文鲜卑的征讨,两年前,宇文鲜卑国灭,王逃入草原不知所终。

宇文昭叙述这些的过程中,高翼嘴角已浮出一丝冷笑,依高句丽现在的情景,宇文昭是讨好慕容鲜卑最好的礼物,一入高句丽王廷,其结局可想而知。他冷哼一声,反问:“你去了高句丽以后,打算怎么回慕容鲜卑?是被高句丽王捆着送回去?还是被他砍下头送回去?”

“不”,宇文昭奋力在河滩上勾勾划划,回答着高翼的问题:“我宇文族与高句丽世代姻亲,只要我找到几位宇文姨妈,高句丽王会把我藏匿起来的。高句丽王念念不忘复仇,我们宇文家虽然被灭国,但我们仍然有支持者。慕容部的军队现在已经开始南迁,留在龙城的只是些老弱病残,这正是高句丽王复仇的好机会。只要……”

高翼摇头打断宇文昭的话:“这还不够,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高句丽,哼哼,现在的你没有实力与他们对话,所以你只能作礼品,讨好慕容部的礼品。”

宇文昭咬咬牙,像是下了最大的狠心,坚决地说:“大不了,我会嫁给一位高句丽王子,我们两部族世代通婚,作为聘礼,他会回赠宇文部数千奴仆,以我的身分,哪怕高句丽再窘迫,也会至少给我们三千奴仆,这就是我宇文部复国的资本……”

好一个坚强的女子!

高翼心里暗赞一声,这貌似柔弱的女子竟如此意志坚定。反观自己,一遇到变故竟手足无措,心灰意冷,失败,失败呀!

人品问题!

“罢了”,高翼一跺脚,说:“左右我也没地方去,你都不担心当别人的礼品,我担心什么,搏了,就陪你玩一把。”

“你答应了”,宇文昭欢呼雀跃。但没蹦几下,她慢慢软倒在地上,起先是抽泣,而后号啕大哭起来。

哭得无所顾忌,哭得无边无涯……

几名宇文侍从听到他们公主的哭声,畏畏缩缩地走近两人。高翼招手唤过那名曾侍立在宇文昭身后的大汉,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话说了两遍,高翼慢慢地放缓了语调,才得到这样一个回答:“小人没有名字,别人都唤小人奴儿。”

“那么,你们谁有名字?”高翼再问。

这时代,知识只属于少数人。高翼记得在建国初期,中国的文盲率还高达80%多,所以不得不开展全民扫盲运动。这名侍卫没有名字,倒也不稀奇,但他没想到,这里所有的侍卫都没有名字。

他x的!这不成了倭国么?记得倭国在明治维兴前,举国上下只有少数贵族有名字有姓,怎么这一众侍卫竟没有一人有名字,平常宇文昭是怎么称呼他们的?

想到宇文昭,高翼反身准备询问一下,一回头,却见宇文昭已趴在他脚下,蜷曲着身子,鼻翼里发出微微的鼾声。

“格楞”一声,高翼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他俯身轻轻触了一下宇文昭,宇文昭仍酣睡未醒,小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似乎终于了却了一件心事。

涨潮了,沙滩上湿气很重,高翼在沙滩上站得太久,脚边已浅浅的出现了水洼。宇文昭就躺在这样的地上,身上的葛衣吸满了水,湿漉漉地,像裹尸布一样缠在她身上,但她仍然睡的阳光灿烂。

也许,长期的逃亡生涯令这位三公主的精神已不堪重负,现在有人跳出来为她筹划一下未来,帮她分担部分重则,令她顿时放松下来,竟倒在水泊里睡着了。

“你,今后就叫宇文兵吧!”高翼不由分说,指点着不远处的茅屋说:“这里并不安全,慕容骑兵才来过这里,当心他们去而复返,你带几个人拆了那几座茅屋,我们扎成一个木筏,用我的小船拖曳着走。如果可能,我们连夜动身。”

宇文兵犹豫了片刻,缓缓地点点,然后慢慢地挪动着脚步,其余几个鲜卑人则用希冀的目光看着高翼,等高翼抱起宇文昭来,他们仍为在高翼身边不动。高翼初而大怒,旋即,他醒悟过来,指点着剩余几个人,说:“你们三个,就叫,嗯……兵书战策,既然有叫宇文兵的,剩下的人就叫宇文书、宇文战、宇文策。那三个伤重的,加上三个救活的人,就叫‘久旱逢甘雨,好’,谁先醒来就叫宇文久,后面分别叫宇文旱、宇文逢、宇文甘、宇文雨。至于最后那个倒霉蛋,就叫宇文好——哈,我起的名字真好,但他能不能活下来不一定!”

众人一声欢呼,开始向茅屋奔去。高翼才走几步,立刻又想起一事,吩咐道:“等等,宇文兵,记着派人警戒,另外,从我船上拿把斧子去,动作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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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暗无边。

你见过黎明前的海么?它裹在夜的怀里,那么安静,那么幽暗。

浪开始舞蹈。

一朵朵浪花是黑色晚礼服上滚着的蕾丝花边,洁白的,纯粹的。随着夜的舞步,它翻腾,跃动。是谁,用锋利的牙齿将这一大块墨玉咬碎?它飞溅而出的波涛液一片苍白。一波逝去,一波又来。

风在言语,将永恒的声响送进人的耳膜。谁在默诵?无穷无尽地喃喃自语,不眠不休。

一艘小帆船拖曳着一个木筏在浪花的舌尖上,轻快地跳动着着,一直往前走往前走,越走,越接近黑暗。

“……我只能不停地走,走!在这个杀戮时代,幸福离我很远很远,无法触摸,无法企及。即使看上去它近在咫尺,就像是海天交接处的灯塔。但我辨不清它的方向和距离,弄不懂它所处的位置——我情愿用尽一生去跋涉么?”

茫茫大海中,高翼小心地把着舵轮,嘴里上喃喃自语。

在他的脚下,甲板内那狭小的舱室里,宇文昭辗转反侧,半梦半醒。恍惚之间,仿佛有人在问:“你是谁?”

“我是昭儿。”

“昭儿要做什么?”

“要去走遍天下,找一个人。”

“找到了么?”

“找到了,我就要和他同甘共苦。”

“那,为什么还在流浪?”

“因为……因为也许这个人不是我要找的,我想找我想要的那个。”

“你心里还在犹豫,还不敢肯定!”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犹豫?”

“因为他太不真实。”

“为什么不真实?我一直在努力找啊,在每一处有阳光和井水的地方,每一处没有阳光和井水的地方。”

“也许你永远也找不到。”

“当然,有许多东西永远都找不到,但会永远存在。”

“他只是一个幻影而已……”

“幻影为什么不是真实的呢?也许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幻影,这一生是一次短短的醒来;也许这个世界是一次长长的醒来,而这一生是一场永远也醒不来的梦,怎么分的清?”

甲板上,迎着初升的晨曦,高翼忽而高声唱道:“我的圣父啊,倘若可行,求你叫这苦杯把我绕过。我爱你执拗的意旨,我同意把这个角色扮演。但现在上演的是另一出戏,我求你这次把我豁免……”

这是一首帕斯捷尔纳克(1958年获诺贝尔文学奖)写的诗歌,名叫《哈姆莱特》,它还有下半阙,高翼语声低沉,唱出了它的下半阙:“可是这场次早就有了安排,终局的到来无可拦阻。我孤独。伪善淹没了一切。活在世,岂能比田间漫步。”

歌声惊醒了宇文昭,她躺在船舱内,默默地聆听着婉转百折的歌声。

这时代才由荀勖与贾充共定律令,音乐刚开始有了音律一说。但高翼所唱的这首咏叹调充满了宗教意味,显得神圣辉煌。其中的花腔高调尚未传入中国,宇文昭隔着甲板聆听到这首歌,只觉得仿佛有只小手在触动她心中那柔软的部分,响在了灵魂深处。她虽听不懂词义,也禁不住热泪横流。

勉强爬了起来,宇文昭擦了擦泪,走出舱室。

甲板上,晨曦微露,千万道霞光透出云彩,海面上金蛇乱舞。宇文昭极目远望,除了海还是海,她禁不住问:“陆地在那里?我们现在何地?”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06章 我答应你

高翼架的是一艘比赛用的单桅帆船,空间安排极为紧凑。为了完成漫长的赛程,船舱内塞满了食物与淡水,剩下的空间极狭小。宇文昭住进了船舱后,她的侍卫怎敢也挤入船舱。所以,整个甲板上只有两人——宇文昭与高翼。剩下的侍卫都待在拖曳的木筏上。

舵轮后,一夜未眠的高翼病恹恹地躺在固定于舵轮后的躺椅上,眼皮也不抬地回答:“这是大连……嗯,我不知道你们现在把它称作什么,不过,我选中这里歇脚,它的整个地形像一把铲子深入大海,地势最狭处,也就是那铲子柄,只有四五公里宽,两端见海。挖一条壕沟就可以彻底断绝陆路的交通……谈判么,达成协议的双方如果没有相等的实力的话,有协议也没用。所以,我决定在此地暂时停一下,看看风色再走。”

大连……交通……公里……协议……,这些词宇文昭全不懂,但她大概明白了高翼的意思,便静静地跪坐下来,望着海面上的霞光默默不语。

船正在向东行驶,或者说,正朝太阳方向行驶,阳光打在那挺翘的鼻梁上,白瓷一般的面庞充满了雕塑美。高翼望着这张平静的脸,不觉痴了。

人的勇气是怎么来的!就是坚信自已的希望能够实现,并为之进行不屈不挠的努力。

就是这样一个娇小美丽的女人,两年来一直饱饮风尘,一直颠沛流离,一直艰难跋涉踏尽胡地,也不忘记恢复家园,并坚信自己能成功,所以她面对未来从不胆怯。

这需要多么大的坚忍啊!

但此刻,这一切都过去了,她像个小妇人般静静坐在甲板上,就坐在高翼的船头,看风景!

一动一静之间,美得令人无法呼吸。尤其是那种静宜之美,令人怜爱由生。

“也许你错了”,宇文昭跪坐在甲板上,目视晨曦,头也不回,语声低沉而沙哑,似乎自言自语地说:“两年,我已经奔波了两年,所有可以求告的部族都已经求过了,慕容燕国灭段氏鲜卑,灭我宇文部族……没有人,没有人敢在这风头上帮我们。世人总是喜欢锦上添花,落井下水,哪有人会雪中送炭!风色?!这东西我已等了两年,这辽东,还是慕容燕国的风色。”

宇文昭说得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高翼一字字听入耳中,搞明白了她的意思,却没有答话。

许久,高翼一偏舵轮,小船轻巧地在海面上兜了半个圈子,他学着宇文昭的口气,对着海风也像自言自语似地说:“能够创造机会的人是勇者,只会等待机会的人是愚者。我宁愿做一个盲目地勇者,也不愿坐等机会的降临……现在,让我们要靠岸了,欢迎各位来到大连港。”

渤海湾一贯风平浪静,清代末年“闯关东”浪潮中,许多山东农民腰里绑个葫芦就能横渡渤海湾。高翼做的木筏虽然简陋,但一来路途短,二来风浪小,那十名躺在木筏上的宇文侍从竟没感觉到颠簸,便在睡梦中被拖上岸去。

大连,高翼此前曾驾着帆船无数次出入这个港口,他的机械厂也曾许多次与大连造船厂打过交道,现在物是人非,这里是古树森森,没有半点人烟。

辽东自古以来地广人稀(现在好像就是古耶),在这个杀戮时代,整个淮河以北的北方领土只有一千万人口,平均起来一平方公里不过三四人。在中原,羯人石虎的统治下甚至出现了一个旷古绝今的、方圆数万平方公里的兽园。如此大的兽园里没有一人居住,居住的全是兽。可以想见,地处苦寒之地的辽东、千山山脉阳坡、水源缺乏的大连更无人问津了。

然而,翻过千山山脉,那里就是肥沃的辽河平原。盆底状的辽河平原一面临海,三面环山,易守难攻,正是慕容鲜卑的发祥地。慕容鲜卑独占了这片肥沃的土地后,才有了挑战天下的实力。

高翼自从自宇文昭口中了解到这些情况后,就开始盘算自己的出路。在这充满杀戮的时代想生存不易,在形单影孤的时候躲在辽河平原背后,卧看风云起,倒是个乱世求生的好主意。

大连是北方最优良的不冻港,适合停靠的天然泊位比比皆是。高翼沿着岸边走了片刻,边搜索着记忆,边对比着山川河流的变迁,最后根据一处山形确定了大致的地理,他选择了一条浅湾停靠。

这里是后来的老虎滩,两山环抱,陆路只有一条峡口通往外界,港湾一段是悬崖,另一段是两山所夹的一块小平原,那里住上万把人不成问题,那天然的码头不需任何修理就可停靠小型船,一旦有外敌,只需迟缓敌人数分钟就可登船远飚。发展初期在此地扎营,算是能进能退的善地。

没几天,高翼就发觉他低估了这时代人的抵抗力。那几名重伤员虽遍身伤痕,更有人胸膛被砍了个大口子,而高翼也没有对症的缝合线,只好用消过毒的钓鱼线粗粗缝合了伤口,给每人偷工减料地用了一片消炎药后,竟然无人发生感染。一行人在大连没歇息几天,那几位重伤员已开始下地走动。

当然,这番奇迹也令高翼赢得了更多的尊敬。不,现在那些鲜卑人望向高翼的目光已不只是尊敬,隐隐中,这群宇文部族最忠心的战士对这位有起死回生之能的“大巫医”充满了恐惧。因为在他们看来,高翼既然能令人死而复生,也必然有手段直通九幽,让人瞬息毙命,还要加上千古不得轮回。故而,每当高翼走过他们身边时,常常发觉那些最勇猛的战士们也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这时代给高翼的另一个惊喜就是生态资源丰富的令人难以想象。山梁上活跃的动物、沙滩上轻易可以捕获的鱼鳖虾螃,给伤者提供了大量的蛋白质。数日后,轻伤者恢复体力,他们参与捕猎之后,众人所获的食物直线上升。由于还要前往高句丽,故而这群鲜卑伤兵开始疯狂地储存食物。而兵、书、战、策这四名身体健康的侍从则被高翼打发去山里伐木。

伐木,其目的是建造新木筏,甚至新船。当初高翼连夜建造的木筏实在粗陋,众人既着急的想要离开又担心黑夜里点火照明引来强大的慕容骑兵,这种摸黑建造的木筏质量可想而知,捆木筏的绳索来不及搓制就用树皮代替,在绕过旅顺口时,渤海、黄海交汇处的巨浪将木筏打松,如果不加休整再向前行,危险更大。故此高翼借建造木筏的机会停留下来。一方面让伤员恢复体力,另一方面则想让自己冷静一下。

时间一晃过去了半个月,在这当中,最悠闲的就是高翼。刚开始登岸时,在建造宇文昭住的木屋时,高翼还能抄着手出点建议,等宇文昭的木屋建好后,高翼就彻底给自己放了假。轻伤员被他打发去狩猎,重伤员跟宇文昭一起收拾猎获物,剥皮熏制忙得不亦乐乎,那几个身体完好的人则在山上爬上爬下,伐木运木累得个贼死。独高翼,整个人顿时像崩溃了一样,每日里呆呆地坐在崖边,看日出日落,嘴中不时喃喃自语。

“真的吗?……也许,也许是真的……乱世呀,这个你杀过来我杀过去的时代,怎么活哟?……还是做个商人,不行,现在流行用杀戮付款,跟谁讲理!……挣下个庞大的家产又有何用?当石崇,当沈百万?领导要夺占你的财产,需要理由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就是给你的回答……

移民海外,在这个杀戮时代,到哪里能躲避血腥——不出意外的话,整个欧洲也将在匈奴的铁骑下呻吟……

武装自己?我有什么资本?这个杀戮时代不讲仁义也不将宽恕,这不是游戏可以存档取档,只要一次失物,就会万劫不复……

怎么办?”

一声声轰隆隆的巨响,似乎在为这些话加上注解。那是巨木滑落山梁的响声。

高翼选择此地扎营就是看中那个悬崖,伐倒的巨木顺山坡滚下山崖,跌落海中。傍晚时分,那些伐木者会驾木筏出海,将这些巨木钩起拖到海滩上,等候加工。

如此日复一日,高翼就这样懒懒地蹲在崖边,看着潮起潮落。

兵、书、战、策四人很勤奋,一点没有因监督者偷懒而懈怠。伴随着他们的努力,海滩上的木材越积越多,已足够建造两三艘小木船,高翼却视而不见,直到忍无可忍的宇文昭找上门来。

“高君,小女子孤苦无依之际,高君救我于水火,小女子感激不尽”,宇文昭站在悬崖边,冲高翼娉婷一礼,语气平静地说:“只是,小女身负国仇家恨,不敢片刻偷闲。此后诸事,小女子该如何去做,望高君一言以决。”

自打相会以来,宇文昭急着探究高翼的来历,忙乱之间,竟未来得及询问高翼的姓名,后来,她见到高翼身材高大,故以“高君”相呼,而高翼也懒得纠正,一来二去,那些宇文侍从也开始用“高先生”称呼他,于是,高翼也就全然抛弃了原名,只以“高翼”自称。

也许,这也是历史。

宇文昭这话一方面在责备高翼懒散,一方面在试探高翼。在她看来,打自己说出要嫁给过高句丽以换取援兵之后,高翼干活总是提不起劲来。虽然高翼具备直通鬼神的大能,但他只身一人,无兵无勇无地盘,远不是宇文三公主考虑的对象。不过,此刻为了笼络高翼,同时也打算让高翼摆清两人的关系,她便勇敢地捅开这层窗户纸,要求知道:今后如何该做才能让他满意。

“什么?”高翼的回答却那么心不在焉。

宇文昭咬了咬牙,连喘几口粗气,才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侍从们砍下来的木头已堆满了沙滩……他们让我来问问你,为什么选这么粗的木头造木筏,光剖开这些木头都需几个月时间,我们哪有那么多的时间浪费?”

“没有时间浪费”——唯有这句话传入高翼脑中,便像一百面大鼓在他耳边擂响,他霍然惊醒,自言自语:“我怎么了?面包不会在哀叹中从天上掉下来,所有的一切必须靠自己去争取。”

“与其悲哀自己的命运,倒不如相信自己的力量!”高翼缓缓地站起身来,自嘲地一笑,说:“生活总是这样无奈,我们总是被生存的需要推着走,也许,历史就是这样创造出来的……召集所有人到我的木屋来。”

高翼说罢,大手一摆,昂然地走下悬崖,唯留下宇文昭在悬崖上发呆——为他那突然的变故。

俄而,宇文昭无声地笑了,像百合花盛开在寂寞的山谷。

她轻轻向悬崖边走了几步,探头望了望崖下,吐了吐小香舍。回首望去,高翼的背影在草丛中忽闪忽闪,一路头也不回地向山坡下走去。

这次,她笑出声来,发出“格”地一声脆响。

“兵、书、战、策,你们四个人明天停止伐木,两人一组向四周搜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高翼夺取了宇文昭指挥侍从的权力。这一切发生得那么自然,连宇文昭本人都没感觉到突兀。当高翼在木屋内调配人手时,这位宇文三公主正盘腿坐在他身后,眼帘低垂,一付小妇人模样。

“我记得附近应该有个渔村,给你们十天时间,把渔村的人找到,带来这里。我还需要铁器制作铁钉,把你们见到的所有铁器给我拿来”,高翼继续吩咐着兵、书、战、策四人:“记着,我们不是来掠夺的,我们是来统治的,所以,有不愿意来的渔民,我准许你们动用拳头,但不准动用刀剑,我不希望见到血。”

兵、书、战、策四人俯身叩首,却没有动身的意思,高翼大怒,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正准备发火,他背后的宇文昭不引人注意地轻轻颔首,兵、书、战、策慌忙连滚带爬地走出木屋,一眨眼跑得不见影子。

“宇文久、宇文旱,嗯,再加上宇文逢,你们三个伤势较轻,我给你们一个月时间,你们带上干粮翻过大山,深入宇文族故地搜罗零散的部民。记住,能找到多少人找多少人,遇到大队人马可以绕开,小队人马则直接俘虏。此外,最好多拉些汉民,还有牲畜与马匹。”

高翼说完,似乎察觉了宇文昭的小动作,他转过身来对宇文昭潦草地一拱手,说:“我要造一条小舢板,大概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在这期间,我需要足够多的人手,当此地有了自保的实力后,我会派人护送你前往高句丽。

我认为,不管你向高句丽要求什么,你必须具备足够的实力,要让高句丽人看到有获利的机会,他们才肯进行投资。所以,我希望你耐心点儿。你明白我的意思?

此外,不管高句丽会不会支持你,也不管他们支持你的力度有多大,面对强大的慕容鲜卑,你复国的路会很漫长,我会全力帮助你的。但这不是无条件的,我要求你将所有俘获的汉民全部交给我管理,这是唯一的条件。他们将是我的财产,你,以及以后的宇文政权都不得进行干涉。”

“仅仅是这些吗?”宇文昭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问。在她的印象中,汉奴只能用来耕地,强大的武力还需要由本族的战士组成。高翼只要求将所有的汉民送给他,这要求虽然略有点贪心,但不是不可接受的。以前掳掠的汉民也都是分给族内贵族做奴仆的,如果高翼能使穷途末路的宇文部族重新崛起,他的功劳也配得上这样的奖赏。

“我答应你。高君,今后的一切,拜托了”,宇文昭深深鞠躬,借低头的功夫她才掩饰住嘴角的笑意。但是,虽竭力忍耐,她仍不住乐得浑身发抖。这种颤抖落在高翼眼里,却成了喜极而泣的表现,令他禁不住一阵心软,又画蛇添足似地解释说:

“我们现在七八个人漂去高句丽,也许才登岸就会遭到洗劫;也许到了王宫会遭到出卖,也许别人根本不会与你交谈,把你晾在都城数年,等到用你时才想起你,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所以,我们必须找一个慕容鲜卑注意不到的地方,修生养息,恢复元气。”

高翼一指前面的悬崖,说:“翻过着到山去有一条小河。河虽不大,但河谷两侧的平地可以用来种庄稼,养活数万人足够了(后世,大连市用这条小沙河养活了数百万人),当然,我们先要把船造出来,以便随时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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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最伟大的发明是什么?轮子!

当一群两腿直立的动物能够使用轮子时,文明就诞生了。我们把这样的两腿动物称作“人类”。

人类每一次工业革命都是对轮子的进一步诠释。在高翼抵达的这个生产力极其低下的时代里,最需要的也是各种各样的轮子。

宇文昭此前断定,为了剖开那些木材,将它们都变成木板,需要花费数月时间,尤其是在高翼将所有的壮劳力遣出之后。但高翼的能力再次打破了她的判断,令她半夜里都为自己诱拐到这样一位先生而数度笑醒。但她那畅快的笑声听在不懂鲜卑语的高翼耳中,再次成了半夜哭泣的象征。

“我的笑声像哭泣吗,嗯……人傻,本领大,赚了!”宇文昭郁闷的同时,也为高翼的憨厚而窃笑不已。

为了剖开那些原木,高翼拆下了小帆船底舱的金属板——这块金属板的存在,半是为了加固船底,半是为了降低小船重心增加稳定性而设置的配重,它异常坚硬与沉重。高翼花了一个星期时间,在这块金属板上凿了无数圆洞,并用这些圆洞组成一个大圆,而后,他逐渐扩眼,让圆洞彼此贯通。如此,便从金属板上凿下一个圆形的金属盘。

再用小锉将圆洞形成的金属锐边锉成三角形,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轮锯就此诞生了。

这不是超前科技,它比历史上第一个轮锯晚诞生了2350年,相对于真实的历史,它早传入中国1600年。

这一刻,历史已经改变,后代的中国人不用到了20世纪还唱着“拉大锯,扯大锯”的童谣,因为到那时,大锯(长锯)已被中国淘汰了一千多年。

历史还会发生什么改变。

棋子已经投下,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棋局呢?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07章 对牛弹琴

将轮锯安装在一个大木架上,这就是最原始的轮床。而后,造船的工作顿时加快了许多,一根巨大的圆木只用一小时时间,就可以在手工操纵的轮锯下被分割成木板。那根最为粗大的原木也只花费了高翼一个星期时间,就变成了龙骨组件。

当沙滩上第一根原木都变成木板和木条后,宇文兵与宇文书带着首批渔民赶回了营地。他们来自不远的一个小渔村,总共有30余人。然而他们面对两个人的掳掠竟没有丝毫的反抗,宇文兵与宇文书闯进村子,不仅拿走了他们所有的铁器,还将他们全部驱赶到高翼的营地。

见到这些人充满恐惧、瑟瑟发抖的模样,高翼既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30个人,面对两个抢劫者竟没有反抗的胆量,乖乖地排成一行,拖家带口,携带自己所有的财产跋涉到了这里,他们的血性哪去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教育,让这些渔夫刀砍在脖子上仍乖如绵羊?

这种教育方式对头吗?

高翼暗自摇头。他打量着这伙渔民,似乎想寻找里面最有骨气的汉子——数个老人,十余名妇孺,七八个青壮,脸上都是哀莫大于心死的麻木表情,也许,今日宇文、明日慕容、后日羯氐羌匈奴肃顺高句丽,他们已经习惯做奴隶了。

“你”,高翼指点着人丛中一位衣着干净的老人,呼喊道:“近前来说话。”

人群微微一动,似乎想遮掩那老人,但最终,没有人真正上前。老人略略犹豫片刻,无奈地迈步上前。

“这是什么地方?我是说,你们的村子叫什么名字。”

“回大单于的话……”

“我不是大单于,我是汉……不,是晋人。你们只管叫我高先生。”

人群一阵悚动,那老汉扑通跪下,热泪盈眶:“王师来了吗?想不到老汉我今生又复见王师!”

高翼微微一洒,答:“我带的不是王师,我们只是一群到此地避难的人。你还没有回答我,这里叫什么地方?”

“不是王师”,那老汉茫然地自语着。宇文兵怒哼一声,吓得众人一哆嗦,恰好宇文昭及时出现,是宇文兵收敛了脾气,他低眉顺眼地退到一旁。宇文昭则扬着秀丽恬静的面容,静静站在高翼身后,打量着这些渔民。

年轻人们躲在人群中,时不时偷瞥着宇文昭,等宇文昭目光扫过,他们又齐齐地低下头,面红耳赤。那老汉一见宇文昭,嘴唇蠕动,无声地说了句什么,又赶紧低头回答着高翼的话:“大人,这里叫三山村。”

高翼长出了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胸膛,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里。

这里还是中国,虽然时空不同,但它还是中国。

据史料记载,大连在汉初还是一个小渔村,名叫“三山”,“三山”这个名字指的是大连湾外的三山岛。到了唐初,又称“三山浦”;唐中期改称“青泥浦”;明朝和清朝前期都称“青泥洼”;到了清朝后期,沙俄强租大连后,称之为“达里尼”(意为:遥远的地方);此后,清政府根据俄语谐音,才将其称为“大连”。

高翼此前经常往来大连,故而知道这段历史,老人的回答终于让他放下了一件心事。

“南边,海角处是否有个地方叫沓津?”高翼再问。

“大人高明,那里正是沓津!不过,现在叫“马石津”,那里已经废弃了,虽然还有几个人,但都是跑不动路的孩子!”

旅顺在战国时代就是燕国北部的一个军事要塞,汉初时名叫“牧羊城”;到了三国时代,它又被称为“沓渚”或“沓津”;而后,晋人失去了整个北方的控制权,这个军事要塞便开始荒废。这也是高翼了解的旅顺历史。

“为什么是孩子?”高翼惊讶地问。

“鲜卑人来的时候,马石津的兵士已经三年没有得到朝廷的音讯,马石津被攻陷时,青壮皆被杀,妇孺皆被掳,只有几个躲藏起来的孩子没被他们抓去,所以……”

老汉没有说下去,高翼黯然。

清了清嗓门,高翼又说:“那么,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的奴仆了。今后,这片土地就是你们的家园,你们在这里安居下来吧。我要造船,所以,那几名青壮今后跟我干。翻过这座山是一个河谷,你们可以在那里耕作,生活。青壮们学会造船后,你们也可以驾船出海,捕获所得归自己。

河谷的土地,你们能画多少算多少,自己开出的荒地也归自己,但我要根据亩数收税负,暂定为十一税吧……也许,也许我用不着你们交税。”

高翼说到这儿语气一顿,借机观察了一下农夫们的神态,他们个个茫然中夹着惶恐。

“在这里,我也给你们一个承诺,我决不会像晋朝官员那样,收税时来到你家,嚷嚷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然后逼令你们交税。等到外敌入侵时,他们再嚷嚷‘以德服人’,然后一拍屁股走人。你们向我交税,我履行保护你们的义务,履行让你们享有公平待遇的权力……这话你们暂时不理解,好的,我会勒石为证。慢慢的,你们就清楚了……”

胡说八道一通,高翼摆手让他们各自找地方安置下来,那几名青壮则被赶到工地帮助造船,而后他唤过宇文兵,打算询问此行收获的铁器数量。可没说两句,宇文昭突然插入,罕见的打断他与别人的交谈。

“高君,刚才我听见到你与村夫交谈,语多不妥。不过,妾身不便中途打断你的话。现在村夫远去……阿兵,你也一边去,我与高先生谈几句话。”

宇文兵深鞠一躬,倒退着躲到一边。高翼歪着头回忆了一下自己说的话,没错呀。不过,宇文昭这态度他喜欢——瞧现在的女人,多给男人面子。男人说话,她们中途决不会插嘴……嗯,真该把那些21世纪的嚣张女子拉到这世界受点训,让她们知道礼仪之邦的女人该怎么说话!

不过,好像这时代的礼节,好像有浓厚的日本特色,怎么回事?

宇文昭浅浅蹲下身子做了一个姿势,看着也像日本妇人的福礼,语气还是那么不慌不忙,说:“高君,有了这些人可以加快我们造船的速度,但也会给我们带来一个大问题——粮食,我们该怎么养活他们?

此外,部民从来是为养活勇士们存在的,我们人单势孤,高君想要扩大部民人数,此称为中兴之道。但高君刚才不该答应他们只征十一税(十中抽一,相当于10%的税率),甚至不征他们的税,这话不妥!

地力有限,人力有时穷,一亩地一户人能有多少出产,征十一税,能够养活我们的勇士吗?以十一税养兵,多少户部民能够养活一个勇士?方今辽东混乱,若是我们兵力少,岂能有活下去的机会……

要不这样吧,这群部民算是首批归顺我们的人,高君既然开了口,妾身不便反对,就对他们征十一税,以后来人,高君不可再说十一税?君意如何?”

宇文昭语气委婉。与高翼接触多了,她知道高翼对汉民(晋民)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如果不是高翼身材过于高大,极其不像晋人,她早认定高翼是个晋人了。虽然如此,她刚才的话里还是把“汉奴”的字眼小心翼翼地换成“部民”,同时,语气中尽量不带贬义,以免高翼不满。

“生产力,她说的生产力”,高翼理解了宇文昭的意思,心中暗笑。宇文昭是在说,以这时代的生产力水平,执行十一税,甚至对农民不征税,实在是异想天开来。

十一税是最完美的税率,它曾被当作圣徒对宗教的奉献税率执行了数千年。高翼也就是一闪念间将这个税率说出来,能不能成自己也不知道。此刻听到宇文昭语气不悦,他耐心地解释道:“据我所知,十一税是这世界最通行的税率,直到四大强国么,好像,我记得在这时代,四大强国中有三个强国执行的是十一税。当然,这四大强国说的不是中原的四大强国,而是整个世界范围内的四大强国,嗯,这个,我回头慢慢跟你说。

至于说到这种税率能否养兵,据我所知,四大强国中有两个国家,他们的农民从石器时代就不缴税,没道理我们现在的生产水平还比不上别人的石器时代吧……石器时代是什么?就是用石器作工具……这个词你先记下,我回头慢慢跟你解释……

什么?你说农民不交粮,不缴税,谁来纳粮纳税——农奴!自古以来都是农奴纳粮纳税!还有商人。粮食不够怎么办,建立殖民地,让殖民地的农奴来纳粮!……”

宇文昭有太多的疑问,高翼的解释不停地被她打断,越解释高翼越冷汗直流。让一个从来没有殖民地概念的人理解“殖民地”,让一个从来是接受农奴制教育的人理解“民”的概念,那是需要一本厚厚的书,才解释清楚的。到最后,高翼灵机一动,想到了举例说明。

“你知道大秦国(罗马)么……,张骞,张骞你知道么?张骞出使西域,就是为了打通与大秦国的商路(丝绸之路)。这个大秦国是在拉丁《七丘同盟约书》的基础上建立的,也就是说,他们先有法律后有国家,先有规则后有社会……后来,这一规则传遍世界,我们用‘依法治国’这句话来说明治国之根本,所以,我刚才跟那些渔夫先讲明规则。

大秦的农民从不纳税——从石器时代开始,这些农民是军队的主力,由于身后有他们的土地、家人,所以他们作战格外坚定。起先,他们当兵甚至没有薪水……哦,你说,我们现在当兵的也没薪水,对,说到这儿你就明白了,他们的薪水就是战争所获,就是他们夺取的战利品。

大秦的农夫为什么打仗?是为了开拓市场,市场开拓了,商人们纳的税多了,农夫就不用交税了,甚至还要享受官府的补贴……谁来耕地?战争中俘虏的奴隶呀!还有,我记得不久前曾有个大秦商人给朝廷进贡了一群耍杂技的人,你听说了吗?——那个人不是真正的大秦人,他是从大秦的殖民地出来的,那个殖民地叫埃及。埃及就是大秦的粮仓,专门给大秦人种植粮食……你说得对,整个埃及的人都是大秦的‘农奴’,而大秦的农民不种地也不纳税,他们专门打仗、掠夺、开拓。”

这些例子一举,宇文昭懵懵懂懂地了解了高翼的想法,她文静地再做了个福,说:“先生大才,若我宇文族早得先生,何至于现今流离失所,今后,诸事全靠先生了!”

说到这儿,宇文昭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高翼没能听清整句,只隐隐听到了一个“嫁”字,他淡淡一笑,转身而去。

“宇文昭以为我也是那群喜欢帮异族屠杀同胞的大儒么?‘宇文族早得到我’,哼哼,想得太简单了,如果不是你们已失去了屠杀的资格,如果不是我需要握住这把刀,我管你是否穷途末路”,高翼背着手,边指点那群汉民搭建临时栖身的窝棚,边心内暗笑。

看着这些渔民,高翼心里感觉很好,这些海边的渔民精善驶船,只要稍加训练,就可架船出海,这样一来,那些侍卫就腾开了手,可以担负起保卫的任务。

“人太少,太少”,高翼不自觉地脱口慨叹,身后,宇文兵接过话头,回答:“回先生的话,我听说他们的青壮刚出海不久,大约有十余人,我担心武力不够,故而不敢久候,就先带他们返回……”

哦,高翼一击额头,自己只顾应付那三公主,居然忘记听取宇文兵的汇报。而宇文兵未得高翼指示,也不敢离去。只好左右跟随,亦步亦趋。

高翼盯着那些渔民,随口问:“你找到了多少铁器?”

“先生,那个村落极其穷鄙,我只找到了数口青铜锅,他们连菜刀、针、门锁都很少”,宇文兵的声音低沉下去,又说:“其实,我们部族原先的铁器也很少,战士们很多都用的是骨质箭矢,骨刀骨枪。东部鲜卑三族,惟有慕容鲜卑铁器较多……”

“那么,我们有什么?”高翼像是问宇文兵,又像是在问自己。

来到这世界时,高翼架的是一艘无动力的小帆船。船上也仅配备了一把消防斧、一支防鲨枪、一杆钩矛、一柄剖鱼刀作为武器。当然,还有航海必备的全球卫星定位装置、六分定位仪、八分定位仪和一个罗盘、一大堆修船工具、以及救生用品。

为了节省空间,舱里只带了赛区部分海域的海图和一本中国地图册。那本中国地图册很小,小地方几乎没有标注。幸好它是香港版的地图册,上面还有直观的山形地势。

除此之外,船上的食物倒是装了许多,但这也远远不能满足众人食用,此前也曾作为的零食进行营养补充。从小生活在宫廷里的宇文昭吃了数次后,便被高翼这些食品吃刁了嘴。而后,每天傍晚宇文昭的进餐过程都是对高翼的一次精神折磨。白天大家都在忙碌,晚上坐在一起聚餐时,宇文昭总是端着侍卫烹制的粗燥餐饭,用哀怨的眼睛望向高翼。

高翼在拿出这些食品时,已小心的将包装除去,宇文昭每每看到高翼躲入他的小船,片刻便会端出一些令人垂涎三尺的美味,常误以为高翼的厨艺极为出色。在高翼想来,若不是她已把自己当作复国的重要支柱看待,她也许早已出声央高翼主厨。

宇文昭也曾多次乘高翼不在时摸入舱内,因为那时尚没有暗锁概念,所以柜门上的金属暗锁,被宇文昭看作是装饰品而完全漠视。她只能看见空空如也的舱室。虽然这点加深了高翼的神秘感。宇文昭对美味的渴望就更加不可遏止了——他竟能凭空变出鲜美的食品来,那这些食物是神仙吃的吗?好,我也要吃!我一定要吃!

高翼抵受不住她无言的求告,总是在不断发出誓言后又推翻自己的誓言,让宇文昭一次次得到满足。这使他的存粮加快了消耗。如今,舱内的角落里只剩三个土豆,两个胡萝卜。而眼看晚饭时间又到了,宇文昭又会站在简陋的茅屋前,眼泪汪汪,巴巴地期待着高翼再度变出魔术来。

既使对历史了解不多,高翼也明白:正是土豆的推广使原来无法利用的山地和旱地得到利用,为此中国渡过了许多灾荒年,凭空减少了无数动乱与战争。土豆这个利器正是高翼在这乱世立足的凭借,他决不会饶恕仅仅由于自己一时软弱,就把它变成一堆粪便——即使这是漂亮mm的粪便也不成。

现在,自己有了农民,正好把土豆播种下去,土豆耐高寒,抗病性强,产量高,成长快速,在贫瘠的地区,土豆是百姓唯一的食量。今冬还早,刚好还可收获一季。
还有呢?还有什么?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08章 怜香惜玉

由这个土豆,高翼开始清点自己的资产,似乎很有点特别的东西。

长途航海的人都知道,如果一直吃罐装食品或者鱼类,会导致维生素C缺乏,患上坏血病,导致牙龈、皮肤及关节等部位出血。这种疾病被称为“海上瘟疫”,为了避免坏血病,海员们需要经常服用维生素C药片,或者多食用水果、蔬菜。这几个土豆胡萝卜正是在这种情况下登上船的,同时登船的还有几个苹果。

帆船比赛,为了防止颠簸与起伏不定时,物品在船内滚动酿出大祸,舱内的所有物品都必须固定好。所以,那些东西平时都被锁入柜中。高翼自从来到这世界,一直被连续的事件推着走,忙碌来忙碌去,竟将那几个苹果完全遗忘。

苹果传入中国是在元朝末年,当时只有宫廷才可享用,而“苹果”这一名称,更是直到明朝才出现。将一千多年后宫廷才可享用到的苹果切成细丝,撒上沙糖凉拌,不就是一个难得的美味吗?正好应付宇文昭的馋嘴,把那几个土豆保存下来。这种吃法还能保留苹果种子。

调料,自己还有一大堆调料,诸如辣椒面,孜然粉,花椒、胡椒、盐、些许糖,这些都是高翼准备在海上烤鱼用的。

花椒,中国现在已经出现,但高翼带的是最好的四川大红袍花椒,至于辣椒——我国栽培辣椒始见于明末,在此之前吃辣都是用茱萸(观赏性植物)调味。并且辣椒最早也只是作为观赏植物出现的,它放进菜肴中的时间更迟。据史料记载,贵州、湖南一带最早开始吃辣椒的时间在清乾隆年间,而普遍开始吃辣椒更迟至道光以后。孜然,在我国曾一度称之为安息茴香。胡椒,也是这个时代不存在的东西。

高翼出航前,曾特地选择了整粒的调料,还有干辣皮,还带上了咖啡磨,以便在海上随吃随磨,保持味道的纯正。这个时代,游牧民族都大量食肉,而食肉就必须有香料进行调味,有了这些香料,正好可以把领民的饮食习惯向肉食过渡。

在高翼所来的那个时空,为了争夺香料贸易的主导权,西方国家曾进行了三百年的战争,这战争也被称为“香料之战”或者“胡椒之战”。能让人用三百年时间,用无数的战争无数的杀戮来争夺的东西,用来跟食肉的游牧民族以物易物,一定会获得丰厚的回报。

盐,对了还有盐!

大连(三山)是什么地方,三山临海,还种有大量的肉食,还有盐。大连沿海海域海水氯化钠含量极高,加上适宜晒盐的滩涂较多,是后世全国主要的海盐产区之一。有盐与内陆的胡人换取必要的生活物资,这是比无本万利的买卖。

盐池的建造并不复杂,现在的时代人们只要采用“煎盐”的方式,到了明代徐光启上疏改煎盐为晒盐,虽得皇帝采纳,但因徐光启两次乞休,在其生前并没有成为现实。真正的晒盐法出现在清嘉庆年间(《奉贤盐政志》记载),高翼常奔走各个港口,见过大连的盐田,无非是海边阶梯式的水泥池。海水涨潮时,打开池口让海水灌满盐池。在落潮时堵上池口,让日光暴晒,浓度高的盐卤被抽水机不停地抽到高层盐池,直到阳光将其晒成盐粒。每年的七八月是晒盐的旺季,现在是春末,建造好盐池正好赶上晒盐季节。

水泥——大连是什么地方,中国最大的建筑材料基地,蕴含丰富的石灰岩、硅石,白云岩,花岗岩与耐火粘土等。其中石灰岩含量最为丰富,遍山都是这种白石头,而石灰掺上粘土就是“波特兰水泥”,也被称之为“自然水泥”。

盐池需要用防水水泥制作,防水水泥是什么东西,现在罗马城用的引水渠,下水道和房屋屋顶都是用防水水泥建造的。它的原理很简单,在“波特兰水泥”中掺上火山灰,就是火山灰混凝土,防水效果连后世高品质的防水水泥都比不上。没有火山灰怎么办,将破损的陶器研成粉末,代替火山灰掺入“波特兰水泥”,防水效果接近后世高品质的防水水泥。

“宇文兵,叫所有的人停手”,高翼一想到这儿,立刻打定了主意:“造船的事,我需要一边计算一边建造,人多了也帮不上忙,你去,带那些人手上山,男人去拣白石头,女人与老弱背土——背那种陶土(粘土的古代叫法)。”

如此,时光又过了一个月,宇文战宇文策带回了牧羊城的所有人员——三名成年人,15名幼童。不久,宇文久宇文旱宇文逢也带来了30余名牧民,沿途,他们顺手俘获了百余名散落的汉人农夫。

在此期间,高翼不停地建造土窑,最初,他建造的土窑只能烧制砖瓦,后来,一名三山村的村民曾有烧窑经验,三山村简陋的陶器都出自他之手,在他的指点下,高翼建造除了大窑,开始烧陶。人手够了之后,陶窑转变为石灰窑。于是,中国第一炉石灰诞生了。随之而来的是中国第一座阶梯盐池。

此前,宇文侍从与慕容骑兵交手,缴获了许多兵器。等宇文久宇文旱宇文逢休整完毕后,武装起来的那30个士兵带着三山晒出的第一波盐出发,边抢掠汉奴,边与牧民做生意。最初,他们只是游动于周边地区,而后,他们越走越远,盐价也越卖越高,不仅换回了许多铁器牲畜种子,还带回了300名汉奴。这次,高翼人手足够,便把他们赶到地里,播种下了第一批土豆、胡萝卜、辣椒等等。

时光一晃到了夏季,盐田已建造了一排十个、阶梯五层的盐池,产量也高了起来。宇文久等人的商队已来回跑了四趟,发展到了300人,被高翼分成三支队伍,分别由久、旱、逢三人带领,向西向北向南三个方向进发,高翼给他们的指示是避开西北方向的慕容部,只跟小部落交易。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悄悄发展。

与此同时,汉奴的数目也达到了五百人,高翼没时间在管理他们上多下功夫,便让他们自己选出五个组头,任命为五个屯民点的屯长,令他们自耕自种。这项工作完成不久,混凝土建造的五座大谷仓在三山落成,盐业贸易换取的粮食源源不断地运进粮仓。顿时,汉民的心思稳定下来,不仅没有逃亡者出现,遥远的大画饼反而刺激了农夫们劳动的热情,他们挥舞着粗陋的工具,奋力地向巨树茂草进攻,不断地开辟着新家园。

不久,盐池的停建导致石灰没了出路,农夫们便利用水泥,在傍晚建造自己的家园,等他们住上这种坚固的房屋之后,这些人真正开始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园,每当他们在路上遇到忙碌的高翼匆匆而过,总是恭敬地避到路边,匍匐在地叩首不已,口称“家主”。那名三山的老汉还特地回村跑了一趟,招来了那几个出海躲避的三山村青壮。自此,这个被称为“三山城”的地方人心安定。

三山城刚增加人口时,食物严重吃紧,为了养活着百十口人,高翼停下了造船工作,没日没夜地奔波于海上,给村民们捕鱼,此外,宇文兵还带着人上山打猎,采集野菜,以减少食物的消耗,直到第一批盐被销售出去后,运回来的牲畜才缓解了食物的紧张。而后,随着买回来的粮食越来越多,食物缺乏的状态才得以消除。

但食物危机消除之后,高翼仍未有造船的意思,宇文昭不禁急了。几天来,她一直在高翼面前转来转去,终于找见一个机会,称高翼空闲,单刀直入地问:“高君,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去高句丽?”

“再等等”,高翼正拿着笔在他的航海日志上记录着一些设计。自己的记忆力虽然超强,在这段时间里已学会鲜卑语与汉语,但不敢保证有些东西永远能记忆深刻,故此,这段时间他抓紧记录着自己的思想。

在这时代,虽然中国的造纸技术已发明了数百年,但直到60年后的晋安帝时代,权臣桓玄才下令以纸代替竹简,彻底废除简牍。那以后,纸才成为官方文件的载体。高翼现在找不到纸,只好在他的航海日志上草草书写,纸张也不多,许多东西只能简略地记录几笔,他只希望多年之后,自己仍能回忆起这些简略的文字代表什么意思。

高翼的心思全在记录上,不免对宇文昭的回答显得敷衍。宇文昭二话不说,叩首在地,默默无语。

等到书写完了一段,高翼抬起头,忽然发现宇文昭仍额头贴地,纹丝不动,不禁一惊,连忙起身搀扶。手初碰到这位三公主的身子,宇文昭微微一颤,立刻咬紧牙关,死也不肯起来,高翼力大,竟然把她拎起,但她在空中仍竭力维持跪姿,让高翼无可奈何。

“罢了,你有什么话尽管说”,高翼颓然地放弃了努力,心中暗自佩服这女子的坚韧。

“高君,我的族人每一刻都在流血,每一刻的拖延都使我的血液在烧灼,想击败强大的燕国,仅靠这300余名宇文族人远远不够,3000名战士也不够,所以我必须得到高句丽王的支持——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所以,我无法顾惜别的……请你谅解!”

高翼叹了口气,道:“这些农夫们没有自保之力,我本来打算等播种完毕后,把武器发给他们,粗粗训练一下,然后动身……既然你这么急迫,我明天就开始造船。不过,海滩上那些木头泡足了水,正胀的鼓鼓的,等它们失水干燥后就会收缩,现在拿它们来造船,造出来的船裂缝很大,很容易漏水……

当然,如果你想用这船跑个单程,只去不回——我没有意见。但我的那艘小船因为拿走船底平衡板,做成了轮锯,所以底盘过轻,很不稳定。此去高句丽,我只能在前方引导你们,不能拖着你们的船走,沿途,还要靠你们自己的划船前进,你确定要走吗?”

宇文昭再次叩首:“高君,你为我做的一切,我很感谢,可是,我无法顾惜别的……请你谅解!”

这是宇文昭第二次谈到“无法顾惜别”,“请谅解”的话,高翼目光一转,立刻哑然笑了。

原来,宇文昭错以为高翼迟迟不建船是不想与她分手,而高翼反复建议她缓去高句丽,更加让她浮想联翩,所以她才隐讳地暗示高翼,她担负着复国的重任,所以无法顾及儿女情长。

在高翼所在的时空里,由于国内男女比例极度失调,女性缺乏,所以社会整体对男性要求苛刻,而女性只要长得漂亮点,人们总是很宽容。高翼带着这些现代人的习惯来到这世界,也对女性很为关照。但在这个妇女只是男人奴隶的时代,这种细心体贴很容易被人误会。尤其是当前这个时代还是没有自由恋爱的时代,女子虽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交往的圈子狭小,很容易被第一个关心她的男人所俘获,故而宇文昭才有这样的想法。

在这点上,她真是错怪了高翼,高翼尚在为生存而头痛,他今日算是还活着,若明日忽来一股劫掠的胡人,还不敢肯定自己能幸存下来,此情此景,那会有心思追MM,尤其是这样一个说不清是敌人还是朋友的女人。

但他能说什么?他又敢说什么?

这小姑娘柔弱的肩膀上已承载了太多的苦难,总不能再告诉她:你别自作多情,我与你也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然后呢,让她心碎,让她痛苦,让她今生再无可恋死亦何哀么!

高翼伸出手,轻轻触一触宇文昭的脸,宇文昭微微一闪,又停止了闪避。就这样,手指落在那白得透明的脸上,渐渐的,那脸染上了一片红晕,皮肤变得温热,更加深了手的舒适感。

“好,明天你挑20个人练习划桨,十日内我把船造好,我们动身”,高翼轻声说。

宇文昭将脸留恋地在高翼手上挨擦了一下,决然地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出高翼的房间。俄而,她边走边唱起一首鲜卑牧歌:

“侧侧力力,念君无极。枕郎左臂,随郎转侧。

摩捋郎须,看郎颜色。郎不念女,不可与力。

……”

宇文昭唱得很专注,似乎处身于青青草原,遍地羊羔,随着她的歌声,天上朵朵白云慵懒无定地飘荡起来。

这首歌带着浓郁草原气息,婉转而高亢,宇文昭似乎在用全部的精神,用灵魂在歌唱。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09章 情愫渐起

出发在即,或许在其后的航程中,宇文昭与高翼再无交谈的机会。乘着临出发前闲暇,高翼向宇文昭告别,他本想叮咛一番,临到终了却又默默无言。

宇文昭此去,是准备以身做饵换取那渺茫的复国希望。高翼有什么资格提醒对方呢?

宇文兵已催促了数次,催促宇文昭赶快登船。

高翼不说,宇文昭也没有走的表示,时光就这样默默流失。

“好吧,你早急着要走,现在时间到了,怎么反不上船了。走吧”

“我知道。”宇文昭没有动。

“宇文兵又在召唤你了。”

“我知道。”

“上船吧。”

“我知道。”

“你还有什么交待吗?”

“……”

“此去高句丽最多两天时间,我会陪你登岸的,你有什么话,到高句丽再说。”

“我知道。”

“真的没什么事了吗?”

“也许,我一直在想,此去高句丽,我们需要送给一些礼物,我看你船上几个盘子碗,白白亮亮,非铁非银,一定很稀罕,能不能把你的盘子和碗送几个给我?”

高翼哭笑不得,在两人默默相对的那一刻,一点点情愫渐渐自他心中泛起。但他却没想到宇文昭的默默无言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他的盘子和碗。

宇文昭这实在没话找话,想借此掩饰什么,还是真的如此?

她看中的是一套不锈钢盘子和不锈钢碗,在过去的世界也算是名牌,还是专门定制的名牌,这世界上哪里有买?!

海上航行,由于小帆船颠簸飘摇得很厉害,因此,船上的很多器皿都采用锡制或不锈钢制品。高翼出航前,曾特地在海员俱乐部定制了一整套不锈钢器皿,边缘冲印着乘风破浪的帆船徽记,还印上了两个繁体字“祥风”——这是高翼的船名,碗中央则用浮雕法冲印了一支饕餮的形象,以此祝愿食客胃口好。

以前,宇文昭进餐时,老盯着他的盘子和碗不放。高翼曾好心地向对方暗示——那盘子她肯定嚼不动,而且那东西既不好消化也没味道,并不能满足她对美味的追求。这些话当然有调侃的意味。但宇文昭总是在舔干净盘子之后,对着那晶亮的帆船徽记发呆。或许,从那时起她就惦记上这盘子了。

这套盘子总共有6只,碗有4个。还有一个纯锡制的杯子,那是高翼去马来西亚的旅游纪念品。杯面上用浮雕手法雕塑的马来西亚六个著名建筑,其中包括古炮台,云顶大酒店和著名的马来西亚双子塔。

这些东西在这世界虽独一无二,但若能这位弱女子肩上的担子轻点,高翼也毫不吝惜。

“拿走,你看上的东西全部拿走,若能令你复国有望,若能让你在高句丽宫庭获得应有的待遇,我愿……”说到这儿,高翼急忙止住了话头。

再往下说就是“勾引”了,小女孩即将嫁入高句丽宫庭,可不能让人家带着不好的念头走,万一今后她口吐真言,那高句丽岂不要与他不依不饶。

不过,高翼没想到,这话不说完比说完更糟。女人爱幻想,遇到男友告别时,语焉未尽,她会给你添上无数的结尾,每当她想起这时的情景,都会设想一个结局,每次均不相同,于是,无穷无尽的遐思就这样展开……

不知什么时候,宇文昭下船而去。走时她似乎蠕蠕诺诺想说什么,但终是未开口。

码头上的鲜卑人合力推小木船下海,边推边高唱起鲜卑民谣。而后,他们望着小船被高翼引领着驶向远方。

不用操心这些留守人员的生存问题,多年来,他们已习惯了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挣扎求生。更何况,情报显示慕容鲜卑的军队主力移向了更北的方向,这正是他们劫掠周围小部落的大好时机。游牧民族的生活习俗已决定了他们习惯以刀枪为耕作工具,去收割别人的收获。

仲夏的黄海正好是风暴季节,显然这不是适合航行的季节,高翼虽然架船技巧高超,避过了大多数风暴,又总是贴岸航行,将风险降低到了最低,但习惯于马背上生活的宇文族人却被这种轻量级的风暴折腾得苦不堪言,等望见朝鲜半岛时,他们已吐的直不起腰来。

其时已近黄昏,高翼调整舵轮,将小船对准了鸭绿江,准备靠岸。鸭绿江边空气极为清新,举目四望,只见翠绿的江水微波荡漾。气朗风清,碧天如水,万里烟波,漫江银鳞,景色美丽奇异。

没有工业污染的环境真美呀,高翼记得自己在那个时代曾到过江边的丹东市,那时,江水混黄,两岸光秃,简直没有半点鸭绿江的风光,如果称之为“鸭黄江”倒也名符其实。

恍恍惚惚间,高翼突然记起,朝鲜半岛临江的这片地方,在东汉时代仍是大汉的领土,他所在的大连半岛被称为乐浪郡,朝鲜半岛则属带方郡,由幽州管辖,但现在却成为他国领土。

豁然,高翼惊醒,他记起在丹东听说的一段历史,据说高句丽王被慕容鲜卑击败后,念念不忘复仇,十几年后,故国原王乘慕容家的燕国陷入内斗实力减弱的机会,再度渡江攻占了辽东,后来,经过与燕国的几度拉锯,高句丽终于在广开土王的时代成功地攻占了整个辽东,后又经过长寿王的努力经营,巩固之下高句丽终于成为了当时中国东北最强大的割据势力。直到唐朝,唐高宗派大将李绩为统帅东征。唐军攻破高句丽的都城平壤,俘其国主高藏,作为一个民族,高句丽才彻底灭亡。

自己无心中送宇文昭去高句丽的举动,会不会加快了高句丽西侵的进程?

如果真是这样,若干年后,历史会怎样看待自己?

对于高句丽的历史,高翼在丹东曾略有所闻。新中国成立前,全世界历史学家都有个共识,认为高句丽是中国的边疆少数民族政权。考古发掘也表明,高句丽文化层是叠压在汉文化层之上,高句丽历史上在中国境内立国四百余年,灭亡后的高句丽人大部与汉人同化,部分投奔突厥、靺鞨,部份投奔新罗,与后来的高丽不是一个垂直体系,所以说唐代灭亡的高句丽是有别于宋代的高丽和其后的朝鲜族。

对于这一点,唯独中国历史学家不认可。我们的历史学家坚持把高句丽历史说成高丽历史(没办法,当时农民当家,还要打击学术权威,所以就以不学无术为攀比内容,而对于统治者来说,百姓愈无知越好统治),并认为高句丽历史是朝鲜历史,在我们历史书中高句丽也是被划入世界史的。中国历史学家这样做不是基于科学,而是基于政治。为此,在60年代,中朝两国东北联合考古中所发掘的高句丽文物都送给了朝鲜。

由于中国坚决不要高句丽,后来,世界历史学界也无可奈何地转了舵,认可了中国式说法,从此中国的辽东变成了朝鲜的故地,这便为而后的大争吵埋下了火种。

在高翼潜意识里,虽然认为高句丽确属本国的边疆少数民族政权,但如果连自己国家历史学者都不承认这点,他也无可奈何。

这样,就需要考虑这行为的危害性了……

一霎时,高翼几乎想转舵返回,又或者弄翻小船将那些人淹死。但恍惚间,宇文昭那哀求的眼神浮现在他面前,令他迟迟下不了手。

“罢了”,高翼终于下了决心,将船只驶入鸭绿江。

高句丽算什么东西,它最强盛时号称带甲三十万,却被大唐跨越千山万水的远征军轻易灭亡。它设在幽州的国都丸都城,是由座落在平原与附近山上的两座城池,组成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附和式都城,号称“难攻不落”。但丸都城两次都被衰退时期的中原政权,仅动用一州之力(幽州)就焚毁了之。高翼虽然不通军事,但自任比两任幽州刺史多具备了一千多年知识,他们能做到的事,没道理预先警醒的高翼做不到。

片刻间,高翼心中终于确立了自己的目标,天空也显得美丽起来。

此时的鸭绿江已是重兵布防,为了防止慕容部的越境劫掠,高句丽沿江布设了层层箭楼。小船才进江中,行不远便受到高句丽士兵的弓箭招待,等宇文昭喊过话后,那些高句丽兵才收起了弓箭。

不久,一队高句丽水军驶来,当先一个彪形大汉立在船头,他跳上宇文昭的小船,高翼离得远,只看见宇文昭似乎出示了一个什么东西,那大汉立刻躬身施礼,命船队牵引宇文昭的小船上岸。等到高翼的小船靠岸时,宇文昭已被被大群士兵簇拥而去。临走前只来得及留下一句“你们听高君所命”。

在高翼的暗示下,只有宇文兵醒悟过来,不依不饶地追赶三公主而去,剩下的人只好站在河岸边发呆。

留下的几人当中有高翼治疗过的宇文士兵,统御他们到是毫无困难。明白宇文昭身份后,高句丽士兵待这些宇文部族的人很客气,他们诚挚地邀请宇文部族人上岸暂歇。正喧闹间,忽然,一阵狂风吹来,高翼的小船竟飘飘荡荡向江心驶去。

众人大惊,高翼涌身跳入江中追赶这艘小船,但这种比赛用的快帆船势如奔马,追之不及。更加奇怪的是,它便走边下沉,驶到了江心,只能看见船的桅杆。高翼游到了近前,绕着小船惋惜地游了两圈,不得不放弃。

“快游回来,不,你等等,我派船接你”,岸上,那个彪形大汉冲高翼喊。其余的宇文族人也高声呼唤“先生”,高翼带着一脸沉痛的表情,慢慢往回游。

“好一个先生,你游得真快”,那彪形大汉伸手准备拉高翼,高翼接过对方的手,猛地一跃。

“扑通”,那大汉倒入水中,高翼却纵身上岸。

“扑通、扑通”,高句丽兵纷纷跳入水中,救援那大汉。不过,那大汉却不愿兵士援手,他从水中冒出头来,爽朗地高声称赞:“好一个先生,好大的力气。”

等众人平息下来,那名高句丽人上了岸,用鲜卑语向高翼问候完毕后,又在赞叹说:“好漂亮的小船,可惜,它怎么沉了?”

高翼也满脸惋惜,似乎闷闷不乐。

有什么可惋惜的,船底阀是高翼自己打开的,他之所以最后一个靠岸,就是在忙这事。上船靠岸时,船帆已经固定,舱内已有齐腰深的水,所以它才沉得那么快。

船上有着太多超越时代的东西,高翼可不奢望高句丽人能够有尊敬他人隐私的好习惯,他相信,一旦他按照高句丽人的安排住进驿舍,那些高句丽人会疯狂地涌上船去,彻底将这条船肢解研究。当然,最后他们会憨憨一笑,对小船的损毁深表抱歉——这还要在宇文昭交涉成功后,那些人才会这样道歉。

这艘小船不该存在于这个时代,起航前高翼已把船上有用的东西拆卸一空,临登岸前他又匆匆检查了一遍舱内的物品——没什么值得惋惜的。

宇文昭还不算贪心,她只拿走了两个盘子两个碗,还有那个高翼珍爱的马来西亚锡杯。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艘小帆船。那些剩余的盘子碗已装入高翼的怀里,消防斧留给了伐木者,钩矛留给了士兵,防鲨枪已被拆解,部件藏匿在三山。船上的地图早已转移到岸上,航海的仪器也被拆下来,六分仪、罗盘仪、望远镜因为体积小,靠岸时也藏入高翼怀中……

但在怎么说,眼望着完成自己使命的小船渐渐沉没,高翼还是有点心酸,不过,他已没时间哀伤,宇文族人围在他身边问候个不停,没能挤到他身边的鲜卑人则在外围嚷嚷着,表达着自己的关切,他们的称呼倒让那魁梧的高句丽大汉明白了高翼的身份。

“本人巡江都督道麟”,他自我介绍说:“刚才送宇文三公主走的那位官员,是此地的文官金弘。”

巡江都督是什么官职?——据宇文昭说,北方各胡人均采用部军,以部族为单位参战,唯独高句丽完全采用汉军制。大概是由于汉人的军队曾两次焚烧了他们的国度,屡败之下的高句丽便认为,汉军的一切体制都是好的——他们至今仍不把汉人改称为晋人,因为晋人从来没有打败过他们。

高翼猜测,按照晋人的官衔,都督这官职肯定属于高句丽的实权派。高句丽现在大多数人还没有姓氏,只有少数贵族有姓氏。对方自称道麟,但他可能并不姓“道”,那位金弘的“金”姓倒真是高句丽的贵族姓氏。

高翼连忙一抱拳,张嘴想进行自我介绍,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用什么礼节和尊称开口说话,他只好含含糊糊的自我介绍完毕,赶紧把话头转移:“在下高翼,字元华……啊,沿途风浪很大,我们的小船受损严重,道麟将军可否支援我几名船工,让我把船修理一下。”

道麟若有所思地看着高翼,随口说:“是呀,风暴很大,在这个季节航海,你真有勇气。”

说到这儿,道麟语气一转,突兀的用汉语问:“你是汉人吗?”

不等高翼回答,他又说:“他们称你先生,你是宇文部族的军师吧……你刚才向我行的礼节是汉礼,这叫作揖,对吧?”

自从三国时代诸葛亮曾担任过军师将军之后,军师变成了首席谋士的代名词。此前,羯胡族的石勒曾聘任汉人张宾作为军师,此后各部族中都流行聘请汉儒为军师。后来,氐族的符坚也聘任了汉儒王猛为军师。道麟有这疑问,也是针对当时胡人的风尚。

“军师?”,高翼讪笑一声,回答:“亡国之人聘的什么军师……将军的汉语说得如此流利,不知出于哪位大儒的教诲?嗯,关于船的事情,你能帮我吗?”

高翼这话全然回避了道麟的问题,既没有回答自己是否是汉人,也没有肯定自己的身份。但道麟却对他的回避毫不在意,他认定高翼的避而不言是默认,遂仰天发出一声长笑,说:“我的汉语……哈哈,我自小在汉人堆里长大,我的剑技也学自汉人,怎么样?你的力气好大,有机会咱俩过过手?”

“好啊”,高翼大喜过望。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10章 落荒而逃

身为机械专家的高翼对材料力学与冶炼术稍有涉猎,在说到金属冶炼的发展史时,根据他来时的最新研究,中国的刀剑冶炼术是通过朝鲜半岛流传到日本的。

据日本古文献《雄略纪》、《书纪》等的记载,在东晋十六国期间,中原大乱,汉民纷纷出逃,许多移民逃入朝鲜与日本,日本按其手工技艺被分为不同“部民”,如手人部、衣缝部、鞍马部、陶部等等。

这些“部民” 给日本带去各种手工技艺,促进了日本冶炼技术的发展。当然,也把汉文明的礼节带给蒙昧的日本,这就是为什么高翼总感觉到宇文部族的礼仪与日本相似的原因。因为日本岛国,没像中国一般屡次受胡人文化的侵蚀,反而把汉礼保存得最为完整。

东汉末期,日本尚处于青铜器时代末,而两汉的钢铁花纹剑刀却以其无与伦比的锐利精致而冠绝世界。1966年,日本曾挖掘出当时贵族陪葬的“汉刀”,这柄刀深埋于地下千百年依然锋刃如新,绚丽夺目,使中外人士叹为奇观!

五胡乱华后,由于五胡的残酷屠杀,中原文明饱受摧残,这种先进工艺竟致失传。与此同时,日本获得了移民带过去的冶炼技术,从此在冶炼技巧上超越了中国,并将这种优势保持至21世纪。唐代日本遣唐使什么都要求向唐朝学习,唯独不学中原的冶炼技术,反而向唐王朝输出刀剑,可谓明证。

与刀剑冶炼技术同时传到日韩的,还有中国的剑技,以“相击”为主要形式的剑技,其源头可以一直追溯到西周初。这种风气延续到西汉仍很兴盛,职业剑客奔走豪门。风气之下,甚至连东方朔、司马相如、田叔等一般文人也学习剑技。这便是汉代谢客的滥竽。

《汉书·艺文志》还著录了一部叫《剑道》的剑术专著,卷帙为三十八篇。这部书应该是我国汉以前许多“剑论”的集粹,但它在隋唐以前就已失传,“剑道”一词亦不复为后代沿用。但日本武道至今保存并使用这个词。

自汉以后,一方面由于接连不断胡人入侵对汉文化的摧残,另一方面,也许由于儒家尚文不尚武,“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导致其他的学术派别全无活路,于是剑技慢慢地从“相击”向飘逸典雅的“剑舞”蜕变,到了唐代,胡人再度入侵,形成对汉文化的又一次摧残,完成了中国“武术”向“舞术”演化的历程,于是,“自唐以后无剑技”(明代《武备志》作者茅元仪的说法)。

然而,剑技的待遇在日韩两国则截然不同,一千余年来它一直流传不息。曹丕《典论·自叙》中,有一段曹丕自叙学剑始末的文字,其中最称精彩的一段是讲他与奋威将军邓展以竹竿代剑进行比试的经过。书中记述曹丕的“中其臂”招式,即日本剑道现在称之为“右笼手”的招式;曹丕的“中面”和“正截其颡”即日本剑道的“击面”招式;曹丕的“突以取中”,正是日本剑道的“刺喉”,这也可证明日本剑道称刺为“突”就是来源于中国。这些击刺部位及名称术语的谙然相合,反映了日本剑道与中国古代剑技之间一脉相通的渊源关系。

后来,明代末年杰出的军事著作家茅元仪,在他的旷代巨著《武备志》中收进了一部剑谱,这是今天我们所能看到的唯一一部古剑谱。茅元仪在剑谱的序言中写道:“古之剑技可施于战斗,今其法不传,近有好事者得之朝鲜……”

由此,中国剑技花了一千多年,才又从朝鲜转回它的祖国后,可惜的是,儒家思想导致的重文轻武思想依旧,剑技仍然摆脱不了绝传的命运。《武备志》上忽然凸现的剑谱,因无人知道练法,再度埋没在尘埃中(也许,当时的人说他“哈韩”)。到了后来,我们只能在武侠小说中意淫我们的古代武术。

高翼来到这世界后,对自己运动员的体魄颇为自豪,如果谈到爆发力与敏捷性,他敢说那些鲜卑人没有一个是敌手。但唯一令他苦闷的是,他半点不懂竞技之道。

战场上刀剑相持,生与死立见分晓,如果他不掌握格斗技巧,今后一旦上了战场,那些凶残的胡人骑兵决不会留给他从实践中总结经验的机会,那么所有的远大志向,岂不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吗?这也正是他迟迟无法确定奋斗目标的原因——这可是个杀戮时代啊!

现在,忽然有一个人跑来,说他懂得中国古剑技,你可以想象高翼心中的惊喜。

“今晚如何?”高翼迫不及待地接受了对方的邀斗,他自信凭借自己的反应以及逻辑推理能力,完全可以在交手过程中,偷学到中国古剑技的真谛。

据说,日本的柔术是在一位留美学生用自己学到的运动力学将之重新诠释,而后,柔术才上升到柔道,成为能够量化的竞技体育项目。而后来的中国武术(舞术)由于无法量化,总是不能搞登上国际比赛台。高翼热爱运动,曾按运动力学进行过体能训练,他相信,在这个时代,如果他用运动力学知识对剑技的招式重行进行一番分析与诠释,必定会胜过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古人。

想到这儿,高翼两眼发亮,心跳加快,他摩拳擦掌,表现得像个武痴,目光闪闪的盯着道麟:“说定了,我们今晚就比比看。”

道麟悚然而惊,对方提到比试不仅不胆怯,反而散发出凌厉的气势,咄咄逼人的发出邀斗,这在他看来是极度自信的表现,他心里阵阵毛骨悚然,反而对这场比试犹豫起来。

道麟眼珠一转,转移了话题,说:“高军师想要修船,没问题!我军队里正好有支水军,我把船匠拨给你10名,帮你修船!”

“且慢……”,高翼急切地伸手揪住道麟的肩膀,一不留神,手头劲使得太大,令道麟龇牙咧嘴,这更加坚定了道麟的误会。

“高手,这是个高手”,道麟心中暗想:“瞧他的手劲有多大,宇文鲜卑能在孤穷末路时聚集起人心,这位军师的手段可想而知,不可轻敌,不可轻敌!这么大的风暴他都敢驾船出海,这个人的胆子是老虎胆,千万要小心!”

“道麟兄,修船的事情可以暂缓,三公主此去开城(高句丽暂时的都城),来回怎么也得十天半月,我们有大把的时间修船。但剑技较量却迟缓不得,圣人言: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也……君子以剑相交相知,弹长长铗而歌,十五好剑术,三十成文章,正是男儿所为……道麟将军,不如我们现在就开始吧。”高翼激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眼巴巴地看着道麟,就差哀求了。

道麟哼哼唧唧,突然转过身子,用高句丽语对身旁的士卒咒骂起来,高翼听不懂,但看那些士卒连滚带爬地从道麟身边跑开,眨眼间,那些士卒带着大群工匠返回,工匠们手中还抓着工具,只顾慌乱地向道麟叩首。

乘高翼惊愕地功夫,道麟借机挣脱了他的手掌,随即一跳,远远的向高翼拱手:“高军师,你那船,嘿,我拨给你100名工匠,高兄可以立刻修船,在下军情紧急,就不陪高军师了!”

说罢,道麟逃也似的离开了河岸。

“太急切了啊!”高翼怅怅地站在河岸,望着道麟逃窜的背影,心头郁闷:“逼得太狠了?不对!他是武将耶,武将怎能不好斗呢?他x的,中国人学习中国剑法竟如此之难,五胡!战争!屠杀!血腥!这是什么垃圾时代!竟也被称为民族大融合的光辉时代,那群专家干什么吃的——除了说亩产可以一万斤,爆炸只会产生二氧化碳和水,北京没有非典,哈尔滨没有水污染,好像没干好事!”

河岸上,那些宇文部族的人痴痴地望着高翼的背影,心里颇以为荣。

胡人勇悍,以善斗为荣,视胜利为生命。他们刚一抵达这里,公主便被高句丽人接走,连交待的时间都不给她留。道麟才一知道他们的统领是高翼,就出声邀斗,这一切的一切,让宇文部族的人感到极大的羞辱,奈何他们是来求人的,所以不敢发作。现在见到高翼不费吹灰之力,吓走了高句丽大将,那些宇文部族的人虽不敢欢呼,却齐齐兹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嗨”,以示赞叹。

足足100个人啊,道麟本打算给10人的,看来他为了脱身以不惜工本。不过,有了这100名熟练的工匠,还费什么劲修什么船。高翼一摆手,下了命令:“我们再造一艘船,造一艘大船,能够航海的大船。”

“大人是想造一艘楼船吗,那可是项大工程”,工匠堆中,一个老头突兀地用汉语询问高翼,话中隐隐带有跃跃欲试的意思,见高翼望过来,他拱手补充道:“这是个细活,要花很多时间,大人的时间够吗?”

那老汉一身高句丽人打扮,然而其神态举止却带着浓厚的晋人风格,高翼冲对方勾勾手,示意他走进说话。众工匠齐齐让开路,老汉弓着腰,边走边谦卑地说:“老汉我见道麟将军跟大人说晋语,故猜测大人可能是晋人。老汉我就不听家乡话了,一时激动插嘴说话,请大人原谅。”

高翼摇摇头,温和地回答:“老人家猜对了,我是晋人,老人家也是晋人?……不过,我不打算造楼船,楼船太高大了,遇到逆风还转动不灵,航速还慢。你造过楼船?”

那老者走近高翼,眯起眼睛打量一会,微微点点头,说:“晋人中难得有大人这么高大的……回大

人的话,老汉祖上是温麻(今福建连江县)典船校尉,曾为吴王孙权造过“盖海”楼船。吴亡后,老汉先祖迁居青州,匈奴入中原之后,青州战乱,老汉阖家出海到了辽东,现在是高句丽六部民之一。”

“盖海”,高翼听说过这个名字,它与“飞云”号楼船都是孙权地座舟,据说船分为上下五层,可载300O名士兵。不过,高翼对于中国典籍中涉及数字的记录,从来半信半疑。因为即使到了21世纪,我们的官方数据可信度也不高,在这晋代,那些连一加一等于几都认为是奇淫巧技的儒士,他们记录的数据有多少真实度,实在难以确定。

“老人家贵姓,如何称呼?”高翼抑制住狂喜,故作平静地问。能在高句丽发现本国人,这已令他欣喜不已。更为难得的是,他居然是个造船世家。汉晋时期的造船巧匠基本上出在江南,三国时的孙吴政权为了远征亶洲(日本)和夷州(台湾),曾在江南地区广设“船屯”以发展造船业。温麻就是其中三大船屯之一,温麻船匠擅长造诸葛恪设计的“鸭头舡”,这是一种载重20吨的小型船,完全可以满足高翼的需求。

“不敢,不敢”,老者连连作揖,说:“老汉姓范,族中排行十一,所以,人称范十一。流落至此,已二十年矣,久不听故国语言,初闻晋语一时失态,请大人赎罪。”

这老头儿能自造船只出海,而且安全的驶到了乐浪郡,其造船技术与航海技能一定不错。欧洲人到了大航海时代,才把20吨左右的快帆船当作主力船种,这老汉来自温麻,将“鸭头舡”略微改装,变成快帆船形式,应该对他没什么技术难度。

高翼满脸堆着笑,试探说:“再别提冒犯了,他乡遇故知,本就是一件喜事,再说,我也不是正式官吏,在我面前抢着说话怎算冒犯?就连我初听你说晋语,也忍不住想流泪……嗯,你在这里过得怎么样?”

范老汉一声叹息:“背井离乡,为奴为仆,为异族人做牛做马,还能怎样?”

“有没有想过重返故园?”

老汉反问:“大人,中原的战乱平息了吗?”

“没有……远远没有”,高翼黯然的回答:“依我看,这战乱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范老汉眨眨眼,再问:“大人,即使战乱平息,老汉回到故园之后,难道就不用给官家做奴做仆了吗?!”

不可能。

按照晋代的传统,工匠是地位最卑贱的奴隶,不仅要自带工具、食物为官府白干活儿,而且,其后代还不能上学读书,或者变更身份。晋代以后,对工匠的压迫越来越残酷,他们的地位甚至等同于娼妓、戏子。只有在元清等异族入主中原时,他们的地位才会得到短暂的改善。

高翼心中泛起一阵无奈感,他无力地转移了话头:“依你看,你们这些人手,用三个月时间造一艘能够渡海远航的船,尽力所为,能够造多大的船?”

“造一艘鸭头舡不成问题”,范老汉眯起眼睛,打量着江上高翼造的那艘木船,嘴角微撇,露出不屑的目光:“如果木料齐备的话,造一艘楼橹也造得出来,但要看用什么木料了……”

范十一说罢,一指高翼的木船说:“大人这艘船样子看上去很漂亮,船身比例很合适,挂好了帆,行使起来一定很轻巧。但它是松木造的,松木是一种软木,这样的船被海浪一打就会散了架,所以你刚才才会沉了一艘。大人敢驾这样的船在风暴季节出海,一定是驶船手段高明……嗨,大人也确实高明,老汉我也不敢这样出海。”

范十一虽然在夸奖高翼,但脸上殊无赞赏的表情。他来得较晚,只听说高翼沉了一条船,却没看见那艘沉船的船只情况,故此他凭借眼前这艘船作出了这样的断语。

高翼毫无解释的打算,他顺着范十一的话头,故作不解的问:“依你看,我们如果还打算乘船回去,嗯,高句丽王还可能赏赐我们一些东西,或许还有数百士兵随行,我要造一艘能装下所有这些的大船,需要什么材料?”

“辽东这里有造船用的硬木,比如桦木、柞木、野槐、柳木、杏木……不过,用的材料太大,老汉做不了主,大人还是与道麟将军商量好,老汉看材料多少,才能决定造什么船!”

高翼低着头考虑了片刻,说:“这样吧,你先准备木料,按鸭头舡的船形备料。我们沉了一艘船,再造一艘船回航,道麟将军一定会支持的,我这就去跟跟他说。”

找到了队伍中的高句丽的通译,高翼提出先行至驿馆安顿下。吩咐宇文族人不要外出后,高翼揪住通译的肩膀,用命令式的语气说:“带我去见道麟将军。”

见到通译惊愕的表情,高翼又加强了语气说:“我跟他约好的!”

道麟真不好找,翻遍了整个军营,高翼才找见了道麟。他正待在一间大屋里,盘膝翻阅着一个帛书。见高翼寻来,他脸上微露惊慌的表情,旋即镇定下来,掷下帛书,冷冷的冲高翼一拱手:“高军师,你的人都住下来吗?工匠们开始修船了吗?”

道麟这一连串的质问分明是暗示高翼:我已经尽量满足你的要求了,别得寸进尺哦。

高翼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丝毫不在意那拒人千里的态度,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道麟身边,没皮没脸的拿起道麟刚扔下的帛书翻阅着。

“哦,是墨子,你说在汉人堆里长大,看来真有其事,能读得懂墨子这样的古书,你的汉学造诣不浅啊……”,高翼紧紧握着《墨子》,两眼闪出贼光,发觉道麟隐现怒意,他连忙说:“啊,生活在鲜卑族人中,许久不闻故国语言了。今日与将军一席话,鄙人实在按耐不住,特特寻来,想与将军交谈一会儿,也好多听一会儿故国语言。”

这是范十一曾经的真情告白,高翼急切之下现学现用。

听到对方不是来找他打架,道麟的脸色缓和下来,手扶着膝盖,悠然回忆道:“我小时候,辽东战乱不息,自毋丘俭焚毁丸都城后,我们部族星散。我祖父带着部族四处漂流,那时我还小,我只记得我们忽儿打过去,忽儿别人打过来。不光是汉人打我们,鲜卑人、乌丸人,羯人、沃沮人、匈奴人都在互相杀戮。

不久,我被鲜卑人虏获了,而后汉军将我解救出来,从那以后我便生活在汉人当中。啊,现在想起来,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光,我不再逃来逃去,我有了固定的住处,还有一个汉人师傅,他教我读汉字,学剑技……

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多久,在我成年前,我师傅被杀了……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随后,我又成了夫余人的俘虏,不久我父亲找到了我,把我赎了出来。”

道麟拍打着膝盖,感慨道:“如果我师傅不死,我现在也是个汉人,学汉人说话,读汉人的书,做汉人的官,……唉,可惜了啊,可惜!”

高翼赞同道:“这是肯定的。你师傅一定是位官员,而且是位高门大阀子弟,不然他不会识字,也不会家有藏书,而且是《墨子》,更不会精通剑技。”

在印刷术没有诞生前,书籍只是大贵族与世家子弟的专享物,只有他们有财力、有精力雇人抄录书籍。而在东晋初年,连纸张都尚未普及,在竹简上刻录的书籍,更是昂贵的惊人。道麟的师傅能够有书读,这说明其身份绝不简单。凭借这个后盾,道麟想在东晋做官应该不成问题。

高翼再度提到剑技,让道麟脸上肌肉猛地一抽,他故作平静地说:“我与师傅只学了五年剑技,其间大部分时间还要用来读书。”

长叹一声,道麟继续说:“父亲把我接回来后,曾问我有什么愿望,我回答想继续学习,可惜,我再也找不见师傅那样博学的人……

当时,我们王庭内也有许多汉人剑师,父亲就把我送到王庭,与少主一起学习,遗憾啊,我发现那些剑师也没学全剑技——他们学得甚至不如我多,我从师傅那里学了14招剑技,而他们只会两三招,其中,有的我学过有的我没学过。

后来,中原大乱,汉人们接踵逃入乐浪郡(今北朝鲜地区),他们当中有不少剑技高手被王庭招揽,我四处寻访,发现他们最多也只会几招几式。

我平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曾经有个好师傅,我竟然没有用心学,如果能学全师傅的本领,也算我对师傅的一点纪念,毕竟他给了我数年安定生活……先生来自中原,不知道先生对剑技了解多少,我很想知道剑技共有多少招式?能知道这点,我就死而无憾了。”

高翼故作高深莫测,反问:“你现在会多少招?”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11章 传世之宝

道麟两手倨地,摆出应对师长的礼节恭敬地回答:“在下曾遍寻名师,至今只学会了41个不同招式。其中格法9势;洗法5势;击法最多,为20势;刺法为7势。”

高翼大喜过望。

明代茅元仪从朝鲜重新获得中国剑技后,在他的《武备志》中只收录了24个招式。其中格法4势;洗法1势;击法为14势;刺法5势。而同期朝鲜的《锐刀谱》中,记录了28招中国剑技。道麟现在掌握的招式,已远远超过了高翼的预期。

格、洗、击、刺四法乃是中国剑法的传统术语,在古文献中可以大略考见其渊源。但在当代中国“舞术”里,这些古典术语早已渺无踪影。据考据,四法之中,格、洗是防守法,击、剌是进攻法。

高翼闭起眼睛,装模作样地考虑着道麟的请求,实际上却在盘算如何偷学到这些原汁原味的中国剑技。

道麟不知高翼的打算,见高翼如此模样,他神态愈发恭敬,双手撑地,连连磕头:“请先生成全,请先生成全……”

高翼衡量再三方睁开眼睛,他叹了口气,决定向对方坦诚:“实话对你说,中原离乱,我们的文化与文明饱受摧残,依你师傅那般手段也免不了生死魂消销。可想而知我们所遭受的灾难,如今的中原早已找不见完整的剑技了,而我也无缘一睹剑技……”

高翼说着,一指道麟刚才看得那本帛书,说:“不瞒你说,现在中原连全本的《墨子》都已经失传了。而我今天来,就是怀揣家传至宝,打算与你换那一百名汉人工匠与全套剑技……”

高翼没有说谎,《墨子》的全章就是在遭受了五胡乱华之后开始散佚。20世纪时,中国正是从日韩两国找回了《墨子》的残篇,才整理出《墨子》著作,但这本号称最完整的《墨子》著作仍缺失了大部分章节。

高翼对五胡入华这段历史并不很熟悉,他看到《墨子》后,更想亲眼目睹这本中国最早的机械学著作。《墨子》书中记录着很多防守器材、攻城器材,由于语言晦涩,没有专人讲解,基本上无人看懂。高翼自信,以他深厚的机械学理论,他应该是这时代唯一可能看懂《墨子》的人。

这本书在别人手里如同天书,但在他手里却会发挥难以想象的巨大作用。故此,他乘道麟没有反应过来,又迅速加了句:“此外,还要加上这本《墨子》。”

听到高翼坦陈自己没学过剑技,又听到高翼打算拿一件宝贝与他交换那么多宝贝,道麟嘴角露出讥讽的笑容,他直起身体,抱臂冷笑:“高军师好大的口气,一件宝贝便要换走我最珍爱的东西,还要加上一百名工匠,你的宝贝值这些吗?”

高翼探手入怀,在对方的注视下,慢悠悠的取出一个光可鉴人的不锈钢碗,郑重其事的递给道麟,说:“你看,这件宝贝值吗?”

从高翼取出不锈钢碗开始,道麟的眼睛便睁得大大的,他颤巍巍的接过那不锈钢碗轻轻掂了掂,感觉到它是金属材质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他自言自语:“轻如鸿毛,亮如铜镜,非银非铜,叩之发出金属声却又质轻如骨,这是什么宝物?”

高翼淡然一笑,答:“蚩尤骨!”

道麟悚然而惊!

他难以置信的盯着不锈钢碗,双手微颤,旋即,似乎担心自己偶一失手跌落了宝碗,他又小心地将碗捧入怀中,轻声细语的问:“蚩尤骨?这就是用传说的蚩尤骨制成的宝碗吗?果然不同凡响,果然如同传闻。”

晋代史籍中记载,当时,有一名冀州人在黄帝大战蚩尤的古战场遗址上掘出了不少蚩尤骨,并描述说“今有蚩尤齿,长二寸,坚不可碎……”。根据当时的史籍记载,蚩尤骨如铜铁但并不是铜铁,而是一种当时未知的、类似于铜铁却质轻如骨的金属或者特殊合金。

后来,这段记述成了冶金史上的一大疑团。

现代人据此推测,蚩尤很可能是个机器人,而黄帝与蚩尤的大战,很可能是蛮荒时代的一次外星机器人的入侵。黄帝打不过蚩尤,于是请来了“九天玄女”、“应龙”这样一些“天外来客”,进行了一场机器人间的战争。而太空船起飞或着陆的时候,尾部喷口曳出红焰有如一条赤链,这便是“蚩尤旗”。

蚩尤骨的发现在当时引起了轰动,即使是塞外胡人也略有所闻。宇文昭初见这些盘子碗时,也曾再三追问这是否是蚩尤骨所制。高翼在此借用了这个传闻,看道麟的神情,他无疑也听说过这个传闻。

后世有很多学者曾经否认蚩尤骨的存在,并认为这纯属捏造。但同时期,另一个有考古学依据的事实却让他们无法回避:在同时代名人周处的墓中,考古学家竟挖掘出一个随葬的铝制皮带扣——这位周处,就是成语“朝闻夕改”,以及“除三害”的那个周处。

周处是在公元297年战死的,据高翼所到的时代恰好半个世纪。而同时期,人类绝不可能具备铝的冶炼技术。因为自然界中不存在天然的铝,而铝又极易爆燃,“铝热剂”就是利用铝的这一特性,制作出来的威力强劲的燃烧弹,所以铝不能用熔炼法进行制取。铝的精练是从电能广泛运用开始的,“精炼铝”就常被称为“电解铝”。

周处墓葬中的铝制皮带扣,由此就成了冶炼史上最大的谜团。以前,高翼读到这段历史的时候,常常把这两点同时代的疑团联系起来,怀疑蚩尤骨是一种铝质材料,而周处的皮带扣就是由蚩尤骨制成的。

但自从离奇的来到这个时代后,高翼又常常恶意猜测:也许周处也是一位穿越时空回到过去的前辈——这也恰好可以解释为何周处前后判若两人——因为在儒学体制下受到压抑,这位前辈壮志未酬身先死。他甚至猜测,这位周处很可能是位红卫兵,因为用铝质皮带扣做成的武装带恰好红卫兵最喜欢的装束。而在此之前,中国没有能力冶炼铝;在此之后,扎铝制皮带扣则是极为恶劣的恶俗与落伍。

蚩尤的名气太过于响亮,蚩尤骨地发现是当时最轰动性的新闻,即使在资讯传播不畅的晋代,连穷乡僻壤的村夫走卒,也会津津乐道地谈上几句关于蚩尤骨的话题。刚开始,蚩尤骨还被当作仙家至宝进行谈论,人们传说,有了铝(或者不锈钢)之后,能化为威力至大的法宝,它具有使山川变色,江河改道,日月无光的威力(没天理,俺家的铝锅怎么只能蒸馒头)。

而后,由于蚩尤是跟黄帝相对的反派脚色,传说便摇身一变,蚩尤骨成为了万邪之王,神仙认为此法宝煞气极重,它吸取万人阴魂,藏身之处方圆十里之内,白骨累累,已无活物,可谓是生灵涂炭,怨气冲天。当它出世时,则万鬼咆哮,江川变色。

再后来,“蚩尤旗”也被描述成仙家无上法宝,那在正派人士手中使万鬼辟易,改天换日。不过,想来飞机尾焰的温度能够达到数千摄氏度,甚至上万摄氏度,道士们举着这样一个用飞机尾焰做成的旗帜,能否万鬼辟易不一定,但这么高的温度,肯定能瞬间灰飞烟灭——不,仙家把这就做“白日飞升”。

现在,蚩尤骨神秘的传说帮了高翼很大的忙,他不用再多费口舌解释碗的材质。还能乘势鼓起如簧之舌,大肆渲染这个宝物的神秘与珍宝:“瞧,此物吸取日月之光华,夺天地之造化,故而明亮如镜,轻如鸿毛!

常用此碗饮水吃饭,能令人健康长寿,百病不侵,顺带启智开慧、增白美容……哦,你不关心美容……也不关心增白问题?——瞧,你落伍了吧!现在什么时代,怎么能不关心这脸面问题……

真不关心,没问题,它还有其他功能——随身携带此碗,能令龙王绕着你走,鬼神诸邪躲着你……(以下省略一万字)正因为我随身携带这个宝碗,所以我才能在风暴季节,乘风破浪,安然抵达这里。

据说,这个宝碗还是件仙家无上法器,内刻至高修神法诀,若能依诀修炼,便能立地成仙,白日飞升……可惜,先祖死于战乱,豁然撒手,未及给我们留下片言只语的提示。而我等后辈鲁钝,鄙人苦参十余年,也不能领悟其中的仙家手段。

将军仅靠师傅领进门的一点知识,却比常人多领悟了许多剑招,必有常人无法企及的智慧,若能从中领悟到仙家法诀,日后修炼成什么大罗金仙啊,楚红叶呀这样的上仙,请务必转告在下一声,也算满足了先祖的好奇……”

高翼这是现学现卖,刚好用道麟对师傅的说法回击了道麟。他说话时虽然态度真诚,但心底里却转着这样的念头:道麟啊道麟,快把剑技教给我。从今以后,你就别练剑了,你修仙吧。天天捧着这破碗,去对着月亮发呆……不,吸取日月之精华,等你练到七老八十,等我占了大半个辽东,我再揭开谜底——气死你!

从道麟简略的介绍中可以看出,这家伙背后有一个庞大的家族势力,他又与高句丽的少主,也就是后来的“好太王”共同学习共同成长,算得上是亲密伙伴。虽然他自谦剑技没有学全,但却比所有的中国人学的全,让这样一个人把所有的精力都转移到修仙上,对辽东的安全可是大大有好处。

高翼说到最后,道麟的目光中已透出熊熊烈火,虽然他仍竭力保持着平静,但颤抖的双手、哆嗦的嘴唇、跃跃欲试的表情,已暴露了他的内心世界。

“你说,它会令龙王回避,风暴平息……那为什么你的船沉了?”道麟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故作淡然地问,但语调却微颤地反问。

“我们的船在什么地方沉的”,高翼板起脸,高深莫测的反问。

“江水南岸!”

高翼意味深长地望着他,含笑不语。

道麟恍然:“呀!你们是平安抵达目的地后才沉的船。这时候船沉不沉,对你们毫无影响……这么看来,这真是件宝物哟?!”

高翼望着他,像看着白痴一样,眼神中充满怜悯,一言不发。

道麟一咬牙,递过那卷帛书,绝然地说:“此是先师遗物,能让先师遗物回归故土,也算了我一桩心愿。高军师尽管拿去。”

高翼不客气地将书收入怀中,缓缓地、但吞吞吐吐的说:“这个宝碗共有十二只,暗含十二周天之说……”

高翼的话嘎然而止,道麟复一咬牙,说:“那一百名工匠送给你,高军师需要什么造船材料,尽管取用。”

高翼慢吞吞的叙说:“……还有八面镜子,暗合八卦之说……”

道麟按耐不住,拍案而起,奋力冲着高翼大吼:“41招剑技,我全教给你,我们今晚就开始,如何?”

高翼悠悠的说:“先祖曾留下一套法阵,据说,一旦凑齐了12个仙碗,8面宝镜,依法阵排列这些仙碗与乾坤镜,将天雷引入阵中,引天雷攻敌,霹雳一声,会让千军万马刹那间灰飞烟灭……嗯,我恰好记得这套法阵。”

道麟扑到高翼身前,双目尽赤:“宇文部族穷途末路,缺兵少将,我部从中尚有一支汉军,我拨给你200人,如何?”

高翼一拍大腿,也爽快地说:“我把这套法阵告诉你!还有,其余几只仙碗与乾坤镜已经散落在各部族中,至于它们的具体下落,你自己去查。但我却知道,宇文三公主此来高句丽,就携带了它们部族收藏的2个宝碗和2面仙镜……

罢罢罢,我送一场大富贵予你——你速速将这仙碗的神妙告诉你们的君王,我想,即使你不得不交出这只仙碗,虽因此不能修炼那上面的仙术了,但高句丽王一定会因为你的忠心而奖赏你……也或许,他只是让你呈上这只仙碗好进行比较,过后便会反赐予你。因为我看过三公主手上的宝碗,它们完全一模一样。”

高翼有充足的自信,宇文昭绝对不敢如实交代这不锈钢碗的来历。虽然诺大的宇文部族灰飞烟灭,但这些最后的勇士还拥有自尊。他们虽然有求于世代姻亲的高句丽王,却不愿空手哀求。用自己部下的宝物送礼,这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愿承认的,因为这种做法对于高句丽王也是一种侮辱。所以,宇文昭唯一的选择就是自称这是部族的家传宝物。

道麟从自己这里获得不锈钢碗后,为了邀功,他会把自己那番胡说八道渲染一番,一五一十转告给高句丽王,高句丽王当然会找宇文昭核对这些情况,心中有鬼的宇文昭必定会吞吞吐吐,却又只能一口咬定这是家传宝物。宇文昭的态度越是含糊,言辞越是闪烁,越会坚定高句丽王的怀疑,他越发会认为宇文昭或者是身为女人,对这件宝器了解不多,或者是全都了解却又不愿泄露部族秘密。

若是高句丽王与道麟因此起了贪心不足的念头,从此与辽东各部穷兵黩武,希望找齐所有的宝物,那它就会在不断的战争中虚耗国力,更有甚者,若是这消息泄露出去,引发胡人之间更凶残的争斗,那就更完美了。

可谁又保证这消息不泄露出去呢?世间不还有个我么?——高翼恶狠狠的想着,脸上神色却越发和蔼。

他总共只带来了6只盘子,4个碗,却编造说共有十二个仙碗,八面乾坤镜(那些盘子因为明亮程度远远超过这时代的铜镜,所以,被他歪曲成乾坤镜)。无论哪个民族多有武力,能够完成征灭所有部族的不可能任务,最终它也凑不齐十二个碗和八面镜子。

让他们去争去吧。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12章 震撼天地

道麟听完高翼的建议,举手加额,真诚的感谢说:“事关重大,此事我需要尽快上报我王。先生请慢坐,我这就给你调拨军士,营中但有造船材料,先生尽管拿去用。”

“且慢”,高翼轻声阻止道麟,他用下巴点点那个“仙碗”,说:“将军最好把这仙碗秘密封在盒中,盒内附上一封密函,派心腹之人潜往王都,如此才妥当。”

道麟的头点的像小鸡叨米般。高翼旋即叹了口气,表情沉痛的说:“实话告诉你,宇文三公主并不知道我也有一只宝碗,现在这只碗既然到了你的手里,我也不希望她知道我曾隐瞒这只碗的事。这一点,还请将军帮忙。”

“象以齿焚身,蚌以珠剖体,鸟以鸣囚身”的道理,道麟也知道。听说外面还散落着其他的宝碗仙镜,又听说聚齐这些宝碗仙镜会产生震撼天地的力量,为了避免遭别人的觊觎,也为了不使自己成为别人的猎物,高句丽也惟有采取极端保密的措施,即使在询问宇文昭时,以己度人,他们也不会直白地将高翼所说的与这位三公主对质。

道麟与他的君主越是想隐瞒自己得所获,同时又觊觎宇文昭的秘密,越会对这事鬼鬼祟祟,宇文昭越是不能够自辩而明。如此,真相便会永远遮盖起来,或许,有朝一日高翼道出真相,也无人相信。

这一切都得拜蚩尤骨名声过于响亮的缘故,对于蚩尤骨的威力与神奇之处,道麟君主绝对会深信不疑。因为即使到了21世纪,仍有不少中国人相信,铝或不锈钢材质的蚩尤骨是长生不老的神仙所用的无上法器,更何况这时代的人(没天理,俺家的铝锅怎么只能蒸馒头?那啥,那法诀到底怎么念的?铝锅、不锈钢锅什么时候失去了使天地变色,河川改道的能力?郁闷!)!

“象以齿焚身”的道理谁都懂,但真正到了诱惑面前,很少有人能经得起考验。那只不锈钢碗摆在道麟面前发出明亮的银光,冲压上去的饕餮图案棱角圆润,想是图案自己从钢铁中浮了出来,这也符合所谓的蚩尤骨收附诸邪,囚禁以为己用的传说。

再加上高翼一番很为对方着想的设计,道麟完全没有了自己的主张,他扑到桌案上,东搜西找,摸出一个木盒,毫不顾惜的将盒内的金银宝石倾倒在地上,像是倾倒一堆垃圾。等他小心翼翼的将仙碗装入盒中,书写好密函,亲手密封好盒子,方喘着粗气,木呆呆的盯着盒子。

忽然,道麟灵光一闪,他单手按住盒盖,目光灼灼的盯着高翼,问:“如此宝物,高先生怎舍得把他给我?难道你真看上了那一百名工匠、一本帛书和四十一招剑技?我不信,即使我再添上二百名汉军,也不值这宝物的万分之一。请教,高先生为何撒手宝物?”

高翼落寞的叹息一声,满脸惆怅地说:“先祖曾交待这宝物散落在外的有许多,我原本不信,但自从见了宇文三公主的宝物,我比较后才知道,先祖所言果然不虚。

拿这个宝物自己修练成仙倒也没什么,但可怕的是,这个宝物聚齐之后,有着反转天地的能量。

我与宇文部族朝夕相处,若继续保留这东西,早晚他们会发现我也拥有这样宝物,三公主虽然不会怪我,但万一有人嘴快传出去,岂不给我引来滔天大祸?方今天下大乱,宇文部族已没有庇护我的能力,与其这东西留在我手中,给我、给宇文部族带来灭顶之灾,不如送与将军,既能交个朋友,也算给自己留条后路……”

道麟眼珠转了转,恍然大悟。

原来,此人接近三公主的目的很可能是为了那几件宝物,后来,他或许是因为对三公主动了真情,或许是因为今生无望凑齐宝物,组成法阵,所以才爽快地拿出来交换。

这位高军师拿得起放得下,倒真是一位好汉。

法阵——道麟一念至此,立刻又拿出一张纸来,腆着脸要求:“先生答应给我画出法阵来,不如,先生这就画了吧。”

高翼慨然答应——所谓法阵,十二周天不就是钟表上12小时的排列么?所谓八卦,那东东太八卦了,谁记得乾离坎艮什么什么的?高翼大手一挥,便以东南西北偏东偏南偏西偏北,八个航海方向为法阵的外圈,以12小时排列方向为法阵内圈,画到中心位置,他略略犹豫,忽而深沉地一叹,挥笔画下了宇文昭拿走的那个马来西亚锡杯的大致形象。

“罢罢罢,我都告诉你吧”,高翼一脸地懊恼,仿佛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法阵的中央还需要一件宝器,那就是须弥芥子杯。‘纳须弥于芥子’你知道么?法阵的能量太大,一不小心会误伤阵主,此外,为了随心所欲地控制法阵的攻击方向,必须有一个能够容纳法阵霹雳的宝器,这就是须弥芥子杯。

传说,须弥芥子杯上面收纳有天上仙阙(马来西亚云顶大酒店),有雷神塔(古炮台),鸳鸯通天山河刺(双子塔)等等六个画面,一旦知道相应的法决,一一唤出这六个仙宝,那便有吸纳天地威力之能。

有传说此宝物落在了鲜卑部族中,在下曾踏遍辽东,寻不到半点风声,嗯,这宝器我也未曾见过,只记得故老相传的大概模样,记住,没有这须弥芥子杯,千万不要组阵。日后,等我获知须弥芥子杯的消息,定与你联系。”

高翼才提到那个马来西亚锡杯是为了保护宇文昭。得陇望蜀之心谁都有,万一高句丽得到宇文昭敬献的2个杯子2个碗和一个马来西亚锡杯,还想再进一步压榨宇文部族,那么,当高句丽王听到这番话,就会以为宇文昭献出了连高翼都不知道下落的须弥芥子杯,一定已把宇文部族罗掘殆尽。随后,他们减弱对宇文昭的逼迫之心。

此外,高翼突然提到控制阵法另有关键,也是为了保护自己,防止高句丽杀人灭口。高句丽得到这信息后,一方面会因为自己获得控制阵法的关键宝器而生起非分之想,另一方面,他们不知道高翼还隐瞒了什么,所以,必定不敢轻易冒犯高翼乃至宇文昭。

道麟还不知道国王获得了马来西亚锡杯的消息,在给高句丽王的书信中,他一定会很夸张地描述高翼提到的这个“阵法关键宝器”,意外得所获必然令高句丽王喜出望外,一时片刻之间不会冷静下来,如此,高翼就有了脱身之机。

事情的进展初期的顺利,在高翼继续描绘法阵的同时,高句丽王尚未盘点所获,道麟已开始计算起来。

“宇文部族在东部鲜卑与慕容部族双雄并立,如果宇文部族能收集四件宝物,那么,慕容鲜卑存有几件宝物?据说,宝物总共有二十件,加上高军师献出的这件,我们高句丽已拥有五件宝贝,天下宝物已占两成,这是不是我高句丽兴旺之兆呢?”

想到这儿,道麟连忙又取出一张布帛,将他刚才想到的话添上去,这些话一半是恭维,一半是自大,高句丽王一定喜欢听。

等到道麟重新封好密函,高翼手指敲打着他刚才书写的法阵图,半是邀功半是索要报酬,好整以暇地说出自己的计划:“鸭绿江水浅,要造可用于航海的大船,显然是做不到的。我曾见离江口不远的海中有一个小岛,我想把那群工匠全部移居岛上,在那里开工造船,将军以为如何?”

据史籍记载,这个时代处于地球的寒纪,地球平均为温度下降,降雨量减小,胡人正是忍受不了北方的严寒,才集体南下,把汉民族当作提款机,据记载,胡人初次南下时,黄河干枯得像一条小渠沟,水只到人膝盖。故而胡人打马入中原。黄河如此,鸭绿江水更浅。

至于高翼说到的那个小岛就是柴岛,后来也称薪岛、桃花岛,到了明代,则采用了桃花岛的谐音称之为觉华岛。并成为明军对抗清军的重要要塞,但现在,岛上尚未开发。

道麟收获太多,并爽快地答应高翼所求:“造船用的木料、铁钉,我用木排和小船运送给你。木料不够,我会派出所部军队沿江砍伐,然后让他们扎成木排顺江放排,飘到你那个小岛也甚方便。”

高翼总觉得便宜了对方,他继续勒索:“造船还需要大量的铁钉,将军能否再送我几船铁矿石、十余名铁匠。”

道麟露出为难的神情。

朝鲜半岛虽然不缺铁矿,但高句丽刚刚败退回半岛北部,对半岛资源尚不了解。虽然因为中原高超的冶铁技术流入,使他们并不缺乏技艺高明的铁匠,甚至可以说,他们拥有的优秀铁匠人数已超过屠杀过后中原幸存的铁匠人数(后世朝鲜、日本冶炼技术超越中原,就是明证),但可惜,那些铁匠现在也无米下炊,这使得高句丽自己的士兵都缺乏铁器,更不要说支援高翼了。

高翼故意歪过脸去,借欣赏屋外风景机会,避开对方做出的夸张的为难表情,等眼角瞥见道麟露出忍无可忍的神态,正想张嘴时,高翼抢在对方前面,截口说:“黄巾之乱时,家祖曾避祸辽东乐浪郡(朝鲜半岛北部),在他的手记里曾经谈到:乐浪郡内距马訾水(鸭绿江)入海口不远的有一座小山,山中有巨量的铁矿石。据说矿石埋藏很浅,在地面都可以挖到,故此,家族将这座小山命名为铁山(亦即后世的朝鲜铁山)。”

“什么”,道麟大惊失色:“高先生能确定吗?”

如果真有这么一座铁山,那么,道麟可算是为高句丽立下了不世之功。今后,本国有了铁矿生产,加上来自大汉的高超工匠,别说与慕容鲜卑争夺辽东了,夺取那些仙家宝器,就是打下整个天下也未尝不可期。一霎时,道麟仿佛看见那些挥舞着本地生产的刀剑的高句丽士兵,呼啸着席卷整个东北大地的情形。

“20名铁匠,连带其家眷,要最优秀的”,高翼胸有成竹地开价:“你可以上报你们的国王,请他拿主意……什么时候铁匠到齐,我帮你们指出铁山所在。”

表面上看,这笔买卖高句丽很占便宜,他不怕对方不答应。

但事实是:朝鲜铁矿蕴含虽然巨大,而钨,钼,石墨等矿的储藏量在世界上也排得上号,但它的煤矿类型却很单调。无烟煤和褐煤的埋藏量虽非常丰富,却唯独没有钢铁制造工业所必需的沥青煤(也就是焦炭的原料)。故此后来朝鲜几乎没有现代化的炼钢厂,它炼钢所需的焦炭全靠别人施舍——啊,不,按照宣传这是“援助”。

然而大连那个地方则不同了,它不缺炼钢用的焦炭,甚至不缺乏砌炼钢炉所需的耐火粘土,唯独缺少铁矿石。如果高翼挑走高句丽最优秀的铁匠,再依靠焦炭的优势,钢的品质与高句丽相比,绝对要高出好几个档次。

最妙的是,高句丽绝对猜想不到:品质的差异来源于不起眼的煤炭。因为在这时代,煤炭尚未普及运用。所以高句丽只会责怪剩下的铁匠技艺不高。即使高句丽有意藏私,不把最优秀的铁匠拿出来让高翼挑选,产品的品质比较之下,那些剩下的优秀铁匠也会被视为垃圾……当然,到时候高翼也不会在意再次收容那些“垃圾”。

心动之下,道麟急忙伸手,第三次打开木盒,在密函上补充起来。高翼眼见对方折腾个不停,再这样下去,如果自己还不走,道麟也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遂安然地起身告辞。

道麟尚恋恋不舍,但考虑到后面还有一连串事情等自己安排,他便约好了教习剑技的时间,返回屋内忙碌起来。

高翼慢悠悠的踱回驿舍。整个路程他是带着微笑走的,那笑容真是灿烂,以至于若干年后,当时身在鸭绿江的高句丽兵谈到这位先生时,总是先提到他那灿烂的笑。

钓鱼看过吗?钓鱼的关键就是遛鱼,鱼线时松时紧,让鱼饵不停的在于眼前晃悠,想吃,吃不到,吃了吃不饱,如此一来,鱼才会迫不及待的吞下饵。如今鱼已遛好,就等高翼予取予夺了,他能不笑容灿烂吗?

傍晚时分,道麟如期而至,随行的还有他答应拨来的200汉军。高翼听到这消息,正想出去检阅他的第一支武力,却被道麟一把拉住。

“我已经吩咐驿吏安置他们了,来来来,我今天心情很好,热血沸腾的,浑身上下直痒痒,恨不得找人打一架,走,到后院去,我们马上开始”,道麟兴奋地嚷嚷着。

瞧见了没有,勒索的至高境界就是:你竭尽所能地勒索,甚至将对方最后一条底裤扒下,然而,对方却对你感恩戴德,还痛苦流涕地求你继续。

我高兴,对方比我还高兴,这才是勒索的王道。

高翼一身力气,正想找个人宣泄一下,可他在鲜卑人中威望太高,哪怕他再怎么蹂躏,那些宇文士卒也不敢还手,这不,还真有人瞌睡送枕头,怎么能放过去。

于是,两个兴奋过度的人立刻在后院开打,一个是勒索者,一个是被勒索者,两个人都一肚子快乐,心情好得不了,打起来的场面当然火爆。

“呔”,高翼兴奋地大吼一声,劈断了手中的木剑。

“啊呀”,道麟快乐地大声呻吟:“蛮子,你是来学剑的还是劈柴的,这都第23根木剑了。”

高翼憨厚地笑了笑:“没办法,力气太大,控制不了。”

从体育竞技的世界纪录来看,现代人的体能要远超过古代人,甚至要超越二三十年前的人,所以世界纪录才被不断刷新。20世纪初创造的世界纪录,到了21世纪成了中学生体育课程的及格线。

高翼来自现代,本身就是运动员体魄,加上一次时空穿越留下的古怪效果,不知不觉间他的力气大得惊人,他身高手长,道麟虽剑法精妙,但婴儿的剑技再妙也大不过魁梧的壮汉。这一通教习,初始时道麟充分满足了他折磨人的恶癖,眼看着身材雄壮的高翼在他的剑下四处躲闪。不久,觉出味来的高翼依仗强悍的力量,将场面扳了回来,直至深夜,道麟带着满身的伤痕伤心告辞。老师做成这样,想必他的心里极不好受。

当然,这场教习高翼也没占上多少便宜。道麟有技巧,剑式层出不穷,也给高翼也留下一身伤痕。

第二天清晨,活动着酸疼的肌肉,高翼到院中见了他那200名汉军,他们排出整整齐齐的队形迎接新的主人。此前,也曾有宇文部族的人接近过他们,想指挥他们各自安歇,但这些汉军对鲜卑人的命令予以了漠视。集体静静的站在院中,等待高翼出现。

“强军,这是道麟训练的200名强军。”高翼心里暗自赞赏。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13章 勉为其难

这个时代胡人对汉军都很苛刻,不仅不发衣甲,作战尚需自备武器与战马,至于军粮,则挑些胡人吃剩下的残羹剩饭丢给他们。故此,即使天下最强悍的汉军——石闵的七千士卒也不得不用冷水洗澡,借此习惯衣甲单薄、食物不足带来的饥寒。但这些人铠甲兵器齐全,看得出,道麟花了大代价。

也许是道麟幼年有一段与汉人美好相处的经历,让他成为这时代少数不歧视汉人的胡人大将。

晨露冷寒,铠甲冰凉,这些汉军却默默而立,表情冷漠。高翼向他们走近时,静默的汉军队列中,肚子的咕咕声此起彼伏。

该怎么管理这些士兵,他们将是高翼今后的基础武力,也是他在这个世界生存的保障。忽然间,许多现代化的管理理论涌上心头,高翼想起了公司员工,想起了他的那些商业交往。激励机制、团队精神、量化管理、公平交换理念,权利与义务等对法则等等,各类管理学名词纷至沓来。

围着这支队伍转了两圈,高翼将每个士兵细细打量了一遍,他站在队列前,深吸一口气说:“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的人了。但是,你们将得到与以前不同的待遇与地位,勇士的行为必须得到奖赏与尊敬。今后,你们不是为我作战,是为自己而战。

我与手下的农夫曾经约法,今日也与你们约法一番。第一:我现在没有钱,但我有地,所以我与你们约定:征战一年,赏地十亩,斩将夺旗之功另行奖赏。

第二:十年为期,征战十年者赏赐功田百亩,外加斩首夺旗之赏,准予退役离开军队,娶妻生子,安度余生。

第三:军功赏罚完全以数字计算,我会把细则随后公布给你们,你们自己知道怎么算,官员们就无法欺诈你们。

现在,你们都去吃饭。饭后听号令集合。三个月内,我们的主要任务是伐木,两个小队轮流出去,以是人为一组,沿江寻找合适的木头,把伐下的木头砍去枝杈抛入江中……剩下的事就不用管了,江水会把木材带到出海口。”

饭后,汉军第一小队如期开拔,逆江而上,沿途砍伐适合造船的硬木;第二小队则搬运着100工匠的行李和工具,顺江而下直抵江口小岛。

“此地甚好”,高翼站在崖壁上,指点着士兵拉出一条拦江索,准备拦下拿下顺江漂流的木材。难怪到了明代,这座屹立在鸭绿江出海口的小岛会成为重要的水军基地,它的地形是在太好,临江面是漫长的浅滩,小船都靠不了岸,要想登路必须在水中跋涉,但临海那一面则是壁立的山崖,恰好适合建造深水港。

随后的日子里,道麟对高翼颇为支持,他调用了军营数十艘巡江小船,帮助高翼牵引那些木材。除了那100名造船匠外,道麟把军营里的木匠挑精干的留下,那些老弱病残的则尽数配给高翼。而后,高翼的木匠总数达到了340人。

范十一目前已经成了匠师的领头人,这时他已经知道自己将同200名工匠归属高翼。站在高翼身边,他点头哈腰:“我看大人收集如此多的木料,不知大人想造什么船?三个月的时间里,想把这些木料一一全部用上,大人的时间恐怕不够。”

造什么船?高翼尚在迟疑未定。据记载,东吴为了远征日本,用三年的时间造出了三千艘远航大船,其中包括孙权的两艘巨型座舟。东吴当时有四大船坞,平均起来,每个船坞三年之内总共造出了七百多艘船。也就是说,每个船坞一周之内平均造出五艘船。

高翼不清楚孙权在每个船坞里动用了多少人手,然而他知道,孙权当时整个领地的人口数不过一百多万,除去二十万大军以及为大军服务的后勤人员,还要留下必要的农夫耕作田地,各级官员及豪门的奴仆,等等,孙权可动用的人手并不多,再从里面挑选熟练的造船匠,每座船坞最多能有3000人,这已经很骇人听闻了。

这3000人里还应加上为造船匠工作的伐木工人、做饭工人等等,至于运送木材的人则需另外计算。

高翼有江水之便,又不在别家的地头上,没有环保的顾虑,所以他对伐尽沿江森林丝毫没有内疚感。这样,他也不会为木材运输而犯愁。如此一计算,他拥有的造船人手,相当于孙权单个船坞人手的三分之一。

但高翼自信他拥有的造船机械要强过孙权许多倍,他比这时代的工匠多了解许多机械知识,凭借这许多节省体力、提高工效的机械,高翼完全可以把效率提高到原来的数十倍、数百倍,当初他把造船匠拉到这个小岛上封闭起来,就是为了充分使用一些跨时代的机械,而工匠归属权的确定,更是他让不虑技术外传。

经过这样一番计算,高翼确定:现在的他具备了与孙权船坞等同的生产能力,如果史籍中纪录的数据准确的话——当然,它基本上没有准确过——他也能在三个月的时间造出大船来,至少能造出一艘大船。

在现在的生产力之下,造什么样的大船好呢?

高翼记忆中的船舶造型,几乎都是大航海时代前后的那些帆船形状,由于他曾经亲手制作过一条小帆船参加比赛,因此他对各类帆船的设计多有涉猎,并且印象深刻。

在这个时代,长江、黄河中航行的船大多是两百石船。换算成高翼所熟知的计量单位,200石大船,载重量应该在一吨半左右。而史籍记载,孙权的座舟为五桅船,分上下五层,可以搭载三千名士兵。虽然古代的人较为瘦弱矮小,但一名士兵加上铠甲武器,怎么也有50公斤重量,3000名士兵,平均有150吨重量,这种载重量已接近福船(不过,仔细一琢磨,这承载3000人的数据极为可疑——由于舱位限制,现代的航空母舰也不过承载3000人,无论如何。孙权造不出木头航空母舰来)。

也许,在孙权死去100年后,中国完全有技术能力造出福船来。

谁知道呢?

五胡的入侵令中华文明在300余年间,形成一个文化断层,后世的人对这个历史时代了解不多。也许,中国人在此时代已完全具备了建造福船的生产力——毕竟,现在有一部分晋人已经远航到了琉球群岛。

造什么船?高翼自问?

圆船载货量大,主要作商业用途。长宽之比约为5:2(福船长宽之比约为2.47:1)。比如现在罗马帝国自埃及运谷物的船,体积庞大,长有27米,宽为9米,载物为250吨,载人达300乘客,但它的航速慢。

长船主要当作战船,它载货量小但航速快,转舵灵活。

到底是建长船还是圆船,或者说,高翼是追求船速还是追求载货量?想来想去,高翼难以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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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艳阳高照,微风轻拂着海面,鸭绿江入海口星星点点的飘荡着六艘小帆船。这是一种典型的卡拉维尔三桅大三角帆船,只见它们挂着三角形斜帆,不停的变换着行驶方向,一会把一侧船舷转向风,一会又把另一侧船舷转向风,顺风逆风行驶操纵自如,灵巧地在江口拦截着顺江而下的原木。

它们虽与鸭头舡大小相仿,但它们却不是平底船,是航海用的尖底船。而且它们的桅杆与江船也略有不同,上半段不是固定的,而是能够左右旋转一定的角度,这也正是它们能在微风下吃尽八面风,快速行驶的原因。而这六艘小帆船,是航海家亨利五子晚年所用的帆船,船轻巧且易于操纵,顺风时每小时可达22节。逆风时能向风曲线前进,走之字形路线。

三个月来,为了造一艘能够跨海远航的大船,高翼殆尽竭力。为了提高工效,他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设计各类机械装置。当然,轮锯是第一个诞生的机械装置,为了能够搬运起沉重的木材,复合滑轮也被制作出来。

有了这两个工具,木头分割成木板的过程大大简化。

以前,这一过程需要一张长锯,十来个壮汉轮流操作,锯一上午才能刨出一块木板,现在,只需要用滑轮组把整棵木头吊装在锯床上,一个时辰时间,一根巨大的木头就变成了一堆木板。

范十一为轮锯的功效啧啧称奇,但高翼犹不满足,他嫌手摇式轮锯锯片转速过慢。此外冶炼技术不发达,导致锯片锋利度不够,钝的轮锯片摇动起来更加吃力,大大降低了轮锯本来功效。于是,他又制作了第三种“轮器”,这便是“风轮”,它也被称之为“风车”。

海边不缺乏风能,通过一系列差速轮,高翼不停的修改着风轮的效力。

在同时代,罗马的水轮机已经达到了三十马力,后世的风轮机甚至可以达到上千马力。高翼自诩拥有丰富的机械知识,然而限于当时的生产力,他设计的风轮机虽然先进,最终却只达到了约五十马力的功效。不过,这点可怜的功率带动一个轮锯已绰绰有余。

而后不久,小岛的沙滩上便布满了脚手架、木床和风轮。脚手架上是滑轮组,木床上是锯轮。三个轮子结合起来,造船的功效得以大大提高。

然而,高翼仍不满足这些。那些巨大的木材被分割成木板后,为了将这些木板进行抛光,再切割出榫卯,工匠们不得不进行手工操作,于是,造船进度再度被手工作业所耽搁。

为了打破这种瓶颈,高翼顾不得技术流失的危险,又制作出人类最伟大的复合“轮器”——车床(当时,长轴式车床与脚踏式车床已在希腊与罗马普及了恰好1000年。其中脚踏式车床更是现代车床的鼻祖)。

人类文明是从轮子开始的,果然如此。车床诞生后,所有的木材加工几乎全变为机械化,当然,为了配合车床的使用,螺旋钻、球形钻等等各种钻具以及切割具也开始大量的被制作出来。而后,整个工地上除了木材的搬运、吊装还需手工作业外,其余的部分都已用机械代替了。

高翼层出不穷的发明令他赢得了那些造船匠的狂热崇拜。范十一等人已完全把他视作鲁班在世。

一个技艺高超的工匠突然得到一件称手的工具,其爆发出来的热情与痴迷是超乎想象的。为了能够亲手摆弄那些功效巨大的工具,三个月来,工匠们彻夜不停的近乎狂热的忙碌着。许多人半夜三更起来,痴痴的在车床边排上长队,只为了能够亲手操作这个机械,在木板上打一个小眼,或者切割出一个榫卯。

有了这些机械装置,木料的加工不再是繁重的体力劳动,而是一种彰显个性,体现自己艺术细胞的创造过程。范十一牢牢把住其中动力最大的那台车床,这时的他已不满足于对木材的切切割割,于是,他霸占这台车床,不停的试验着高翼发明的各种钻具,开始在木板上雕刻各种繁复的花纹。

魏晋时代,由于佛教的传入,五胡等外来文化的融合,雕刻艺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后世存于世的各类石窟、佛寺雕像大都是这个时代的作品。工匠们为了表现自己的技艺,甚至在砖上也雕出复杂的花鸟虫鱼、人物造型。那时工匠们比试本领,不比试建筑的宏大以及整体的设计,比试的就是精雕细琢。

范十一这种探索开启了其余工匠的心窍,他们也纷纷利用上车床操作的机会,捉摸起雕刻的技艺。而后,这种风气越演越烈。

恰好高翼外出替高句丽寻矿,这种恶习未得到有效制止。当他返回时,那些预备做船上层建筑的木料全已被雕刻完毕。范十一的兴致已完全被勾弄起来,他带领着木匠们,正准备向用于舱室内部装修的木料进攻。发局了这种这种恶癖,高翼严厉制止住了它的蔓延。但是,等范十一带领木匠加班加点组装船只时,高翼重新计算才发现,他远远低估了这时代生产力的落后,即使有许多机械的帮助,要想制作出一艘类似于哥伦布驾驶的、能够跨洋远航的大型卡拉克三桅帆船,至少还需要一年的时间。

一艘大帆船,需要的图纸设计量是超乎想象的。高翼不可能记住所有的帆船设计数据。他只记得船只的大概比例、桅杆高度、帆索设置等等。船必须边制作,边根据具体的空间大小设计木料的厚度、长短、宽窄等等。

无奈之下,高翼调整了原先的计划,开始根据范十一提供的鸭头舡设计数据,制作改良版的鸭头舡——大航海时代的经典快帆船卡拉维尔三桅船。借助高翼提供的数据,范十一迅速完成了六艘卡拉维尔三桅船的建造——唯独在它那独特的桅杆设计上稍稍耽误了点时间。

眼前,江上那些船正是他三个月辛劳的成绩。

不过,这种成绩并不值得高翼骄傲,这种30吨小船在当时也只能算是中型船,而在后代,这些小船更是小蚂蚱,一间现代造船厂也许用不了三两天的时间,就可以造出一艘。当初范十一及其族人也正是驾着这种大小的鸭头舡,横渡黄海来到朝鲜半岛的。

造船匠中,技艺高超的舵手不少,但操纵这种三角形斜帆的操帆手几乎没有。这种小帆船桅杆上半段可以转动,让船可以在不转舵的情况下,令帆吃满风,船速与原来的小船不可同日而语之。

乘着秋季黄海风平浪静的时节,高翼有心操练这些造船匠与他的两百汉军,便把他们拉到鸭绿江出海口,让他们在打捞满江漂浮的木材中,练习驾船技巧。如今看来他们学得很快。

在造船期间,道麟的上书受到高句丽王的极度重视,他曾三次诏高翼入宫,准备将高翼纳入掌握。然而,高翼却像知道他的打算一样,借口修理船只,操练所部汉军,或者借口鲜卑族人不好管束,怕一旦离开引起骚动等等,总之他是待在岛上,坚决不肯踏上大陆半步。

道麟曾想上岛亲手将高翼揪回王庭,奈何在高翼的恐怖记忆力下,他的剑技已被学得七七八八,面对力大无穷的高翼,单打独斗他自忖勇气不够。而他的水军巡江船只几乎全被高翼以捕捞江中木材的名义,掌握在其手。

道麟常常怀疑对方是否有未卜先知之能,预先给他下了套。等他横下心来,借教授剑技的名义纠集全部水军来到出海口,准备武力威逼高翼上岸时,又恰好遇到一场别致的扑杀行动。

当时,他见到几艘小船在旗号的指引下,忽进忽退,忽分忽合围捕数头鲨鱼,船上的投矛手准确的投出尾部带着长绳的钩矛,几条相当于船身大小的鲨鱼身上挂满着矛杆,船上的绞盘拖动矛杆上的绳子,将凶残的鲨鱼钓上了船宰杀时,道麟翻身便回。甚至懒得与高翼见面,解释自己气势汹汹而来的原因,便彻底放弃动武打算。

“此人海战经验异常丰富,臣见他在船上用三色小旗指挥所属船只,如臂使指。想来,他当初敢在风暴季节孤身陪伴宇文三公主渡海,必有非常之能。此外,此人初到乐浪,便以各种借口,诱骗臣答应其独居岛上,造成如今这种局面,臣大胆猜测,蚩尤骨在其身上多年,此人因多少练有异能,或有未卜先知之能。”

道麟在给高句丽王的奏折中接着这样写道:“臣曾借机登岛,假意教授其剑技,却发现岛上已成鬼域。沙滩上到处竖立着奇怪的架子,有一物长着四个臂膀,无人看管却舞动不休(风车)。数人才可环抱的巨木,那些工匠们只需一根细绳拉动,便可吊向空中(滑轮组),巨大的木床上数个铁片、铁刀舞动不休(车床),木头自动被分割,却无人驱使。

臣记得,此人以前曾密告微臣,其祖上传下来一个法阵,将宝碗仙镜依这个法阵排列,便有惊天动地之威。臣颇怀疑,高先生在岛上布设的是一种法阵,驱动鬼神作为役使。只是不清楚这诸般神物还有何种威力,故此臣不敢以武力试探。为吾王大业,今后,臣还将以教习剑技的名义登岛查看,若有所得,必飞报君上。”

道麟这道奏折递上去后,高句丽王立刻不再逼迫高翼入宫,连带着,他对宇文昭的态度从不理不问忽然变得热情如火,他已经完全相信了关于高翼铁矿的说法,一边毫不藏私的调派了国内技艺最高超的二十名铁匠上岛,一边亲自出马,安排宇文昭与高句丽王子的成婚,希望能借此间接控制高翼,将这位能驱使鬼神的高人纳入怀中。

而后,高翼也兑现了诺言,短暂地登上大陆,为高句丽王指出了铁山位置的所在,但不等高句丽王作出反应,又急慌慌扬帆回岛。

朝鲜地域狭窄,高翼以前和朝鲜的同业打过交道,知道铁山大致的位置。在这狭窄的岛上,只要知道大致方向,很容易找到那片大矿区。这种裸露在地面上的铁矿很容易挖掘。而第一批铁矿石则被高翼以检验矿石质量的名义,装船拉回岛上,制作成各类机械部件,加快了造船速度。

朝鲜没有炼钢的焦炭,用泥炭炼出的钢产能既小,产品也发脆。制作兵器、铠甲不合适,但制作成小零件还算差强人意——反正高翼也不指望这些机械能长久使用,在他看来,等自己造完船后,这些机械全部报废才最好。

不久,高翼的新式帆船接二连三的下水,这些船只重心偏高(应为有桅杆存在,所有的帆船重心都高),空仓行驶极不安全头,高翼又花言巧语说动道麟,将大批铁矿石放入底舱,做了压舱物。当他建好第六艘小帆船时,见识了那些小帆船灵活快速的道麟紧急上表,惊动了高句丽王。

高句丽王不知道岛上的情况,受到麟奏章的影响,王庭里也无人敢自告奋勇登岛查探。为了笼络高翼,高句丽王便假托欲封赏高翼进献铁山的功劳,急急派遣大婚在即的宇文昭前往小岛宣读诏书。行前,高句丽王下达了死命令,要求宇文昭无论如何必须把高翼带回宫中。

宇文昭自知无法控制高翼,便暗地派遣身边唯一的自己人宇文兵,先期抵达小岛向高翼秘密通报这件事,希望能与他达成谅解。得到消息的高翼什么也没表示,第二天尽起人手,架上新船在海口操演,神态悠然,令宇文兵急得跳脚。

“先生大才,宇文兵以前多有冒犯,但望先生不要因我而迁怒小姐,您给我个准话,也好让我回复三公主”,宇文兵低声下气地说。

高句丽王对高翼的重视,再加上高翼又拥有200汉军数百工匠,他的势力已压倒了宇文部残兵,连宇文昭也不再敢颐气指使。更何况,传言高翼还有鬼神之能,故此,从不对晋人加以辞色的宇文兵,此刻的语气已近乎祈求。

高翼不语,良久,他方缓缓地回答:“你来的时候,三公主有没有提醒你怎么回去?”

宇文兵一愣,复又想起宇文昭大婚在即,为了保护准王子妃,高句丽王庭调集了异乎寻常的大批护卫,他离开宇文昭身边时有三公主遮拦,故而毫无问题,但身为男人的他要想再回到三公主身边,可就不容易了。不巧的是,宇文昭恰好忘了交待他怎么返回。

“你不用回去,这就是回答,三公主自然明白”,高翼一指海口,说:“你瞧,高句丽的道麟将军来了,他会给我们消息的。”

宇文兵顺着高翼的手指望去,只见一艘小船沿江而下,道麟站在船头,身披黑甲,面色焦虑。小船才一冲出海口,道麟便焦急地高喊:“高先生,大事不好,慕容氏的兵马刚才到了江边,正在伐木做舟,领军大将是慕容无敌,这如何是好?”

“这么巧?!”高翼心中一惊,冷汗直接下来了。

慕容恪自15岁统军以来,未尝一败,故此,胡人部落都齐称他为“慕容无敌”,这个名字在当时吓退甚至可以吓退数万大军。目前,大批高句丽士兵挟裹宇文昭准备登岛,意图不善,而慕容无敌又来到江边——他是为高句丽而来,还是为宇文昭而来?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14章 绝世美男

江风缓缓地吹着,高句丽的水军在高翼的带领下鱼贯驶入鸭绿江。船队行得很慢,前方几条船一字排开在一里宽的江面上,这些船的船头布满了士兵,他们手持铅锤频频忙碌着,每行一段距离,他们会将铅锤丢下江去,测量着江水的深度,而后,这测量结果会用旗号传递到后方。船队的后方,那六艘新式帆船正遥遥尾随,并不时地根据前方传来的信号,小心翼翼地选择着航道。

江岸树木稀疏,尤其是北岸,几乎光秃秃一片。这是高翼的两百名汉军三个月来砍伐结果,在他的有意纵容下,士兵们甚至格外关照了北岸,将那里的大树小树砍伐一空。江岸裸露,失去森林保护后的鸭绿江,江水已混浊不堪,完全具备了后世“鸭黄江”的风范。

“笃”,随着一声闷响,一只长箭扎向一艘靠近北岸的座舟,箭尾颤悠悠地在座舟的指挥旗上摇摆。

随着这支长箭的出现,北岸堤坝上突地冒出一队骑兵,领先的是一位身着黑铠的骑士,也许是奔跑的过快,骑士身上猩红色的披风高高荡起。即使是距离他这么远,身在船上的高翼仍可以听到风吹动披风发出的猎猎撕响。响声中包含着浓厚的杀气,似乎是地狱里的修罗突然降临人间,那黑黢黢的身影带来一股深重的血腥味,无边无际充斥于天地间。

“是他”,高翼身边的道麟惊叫失声:“是慕容恪!”

慕容恪,五胡十六国时期风华绝代第一人!

不要怪高翼在这里使用了风华绝代这个词,因为这个词最初就是用来形容慕容恪的,而后用来形容英气逼人的男人。再往后,这个词语演化成形容女人。

慕容恪——是男人都知道这个名字,此人平生百战未尝一败。他十五岁领军时,因为长相过于柔美不足威赫敌人,又年幼难以服众,所以他每次打仗都要带上狰狞的面具。但最后,慕容恪喜欢戴面具杀场冲锋一事,被附会到北齐的奠基人高欢之孙、鲜卑人高长恭身上。高长恭也是一位长相秀媚的男子,他曾被封为兰陵王,这就是后来著名的《兰陵王入阵曲》的由来。

这种戴着面具边跳边歌的舞蹈,在唐以后发生的另一次胡人入侵后,被出逃海外的汉人带到了日本,逐渐演化成了日本的能剧,中原大陆这种艺术反而绝迹。

慕容恪的另一个杰出军事成就便是发明了连环甲马。在冷兵器时代,连环甲马就如同坦克一样,横扫了中国整个北方大陆。此后这种战术绵延流传了一千年,并成为每次胡人入侵中原的利器。

东汉末年,中国的冶炼技术在世界范围内都是首屈一指的,也就是慕容恪首先发明了重骑兵战术,配合他的连环甲马,百战百胜的慕容恪平生但求一败而不能。这样的绝世英雄突然出现在高翼面前,兴奋、狂热、崇敬种种情绪令高翼大脑顿时宕机,呈现出一个铁杆粉丝的白痴状态

“慕容恪呦”,高翼流着口水,两手胡乱在身上摸索着,若是此时有笔有纸,他真能跳入江中冲慕容恪奔去,可怜巴巴地问上一句:“能给我签个名吗?”

身边,道麟吓得瑟瑟发抖:“怎么会是他?他怎么来了?”

正午的阳光强烈,慕容恪金色的面具散发着亮灿灿的光芒,勒马挺立在河堤上的他像一位金甲力士,令人不敢抗拒,又像一轮太阳一样,让人匍匐,让人不可仰视。

在文人的笔下,慕容恪发明的连环甲马,最终是在宋朝被岳飞的钩镰枪所破。在此之前,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犀利兵器,纵横沙场近一千年,令人无计可施。但实际上,后世的古代军事爱好者经过一番计算后指出:钩镰枪根本破解不了连环甲马,这种破解方法仅仅是搞笑而已。

一匹战马体重至少三四百公斤,如果再披上一身重铠,骑上一个全副武装的骑士,全速奔跑起来,这种重骑兵其瞬间的冲撞能量能够达到十万牛顿以上。欧洲的重骑兵曾经这样手持五米长的长矛冲入敌阵,碗口粗的木制长矛承受了冲撞能量后,会完全碎裂,木屑横飞。但即使这样厉害的冲撞,重骑兵的战马也不一定倒伏,它还会继续在敌阵横冲直撞。

所以,想用一柄钩镰枪钩倒冲击过来的甲马,简直如同用一个豆芽菜钩倒一辆桑塔纳一样,极其不可思议,也违背了地球文明的所有力学原则。更何况,连环甲马是二十匹重铠战马联成一排奔涌而来,其撞击能量远远不是一根碗口粗细的钩镰枪所能抵御的。

此外,文人们幻想用钩镰枪破连环甲马,他们竟没搞清一个基本事实:连环甲马的基本作用就是冲撞。战斗中动用它的目的,是依靠其巨大的撞击能量,撞开敌方的紧密阵形,使后续部队破杀入敌阵。

所以,即使那些钩镰枪手天生胆大,敢于手持钩镰枪面对奔跑过来的连环甲马;又即使他侥幸钩倒了其中一匹甲马,甚至钩倒了其中三匹甲马,剩余的17匹连环马也会拖着被钩倒的战马完成它们的撞击,顺便把那些钩镰枪手践踏如泥——如此,使用连环甲马的战术目的也达到了。

又即使最不可能的情况发生——那位钩镰枪手能够单手举起一艘战列舰,所以他一伸手,用木杆钩镰枪将整排连环甲马钩倒了……那么,在全速奔驰的战马倒地前,它飞跃一个枪杆距离的机会铁定存在,最终,战马会轰鸣地倒在那位钩镰枪手身上……

用一排战马换取一个可单手举起一艘战列舰的绝世猛男(他很可能是火星人)——你还奢望有比这更便宜的事吗?

连环甲马最后之所以从中国的古代兵种中消失,真实的原因不是因为钩镰枪,而是因为这种兵种装备起来过于昂贵,每次使用它们冲击敌阵,都需要消耗一批优秀战马。而中国古代对于骑兵的使用又有一个极为恶劣的毛病,那就是阉割。中国的重装骑兵之所以昙花一现,也是阉割文化所害。

众所周知,不阉割的战马每年春季都要发情,如果发情的战马上了战场,对方阵营中的异性战马稍加引诱,战马便会闻风而去——即使它背上驮着的是一位将军。古代中国的战斗都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开战时间从来不让对手选择。因此,所有的国家都不得不警惕敌人使用手段损害自己的战斗力,对战马阉割就成了“非如此不可”的选择。

基于此,所有被选进军营的雄性战马都免不了被阉割的命运,慕容恪正是挑选了当时最雄壮的骏马,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阉割,才组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批重装骑兵。当第一批优秀战马消耗殆尽时,他又不得不从原先淘汰下来的马匹中,选择能驮动马铠的战马补充入军营。

如此阉割又阉割,最后,剩下的马都是淘汰又淘汰的驽马生育出的后代。

在大约100代的时间内中,每代中最优秀的马总被挑出来阉割,剩下的都是千挑万选留下的、不能做战马的垃圾货,我们就依靠它们繁育后代,偶有奇迹发生,这些垃圾生下了优秀的后代,我们再拉去阉做战马。如此持之以恒、坚持不懈地阉割了一千年,我们老祖宗的努力终于见了成效。到了宋代,能驮动重铠的战马几乎找不见。而在此前的唐代,我们的重装骑兵就已完全消失。再往后到了元代,成吉思汗只能靠母马打天下;到了现代,比野生驴个头大的蒙古马都找不见了。所以,宋代金人的连环甲马才在没使用几次后便被放弃,这与文人杜撰出的钩镰枪无关,只是因为金人消耗不起了。

慕容恪能够在这时代,创造出重装连环甲马这一空前绝后的兵种,并把这一战术思想维持一千年不落伍,这种军事才能拿到欧洲去,也会横扫欧洲大陆。见到这样一位旷古绝今,风华绝代的伟人,能不令人心驰神往吗?

不提船上的高翼对这位当代第一美男子心驰神往,浮想联翩。河岸上的慕容恪也感觉不出在那些恐惧的目光中,还夹杂一道近乎色迷迷目光,他优雅地一回首,将右手拢在背后,左手缓缓地抬起,风姿绰约的轻撩了一下额头上的散发,那张俊美的脸被面具所笼罩,看不见具体表情,但仅仅这轻轻一撩,绝世的风度,万千的风情,已令船上的高翼倾倒不已。

不知不觉间,船队停止向前行驶,帆外船斜地顺江水向下漂流。高翼已看痴了,竟忘了发令指挥。道麟见到高翼这番表情,已在心里加上一个字的评价——“色”。

慕容恪似乎察觉到不妥,他嗔怒地冷哼一声,面具后的两眼暴出森森的杀意,拢在背后的右手一甩,出现在身前,那只手已持上一只赤色的大弓。一只长箭搭在弓上,嗡的一声利箭闪电般冲着船帆飞来。

刚才高翼一时痴迷,竟没有观察到他手上这张大弓。此时此刻高翼才会想起来,慕容恪除了那绝世的风华之外,他还是个绝世的杀神。

“转舵”,高翼含笑吟吟的望向慕容恪。道麟此时觉得,刚才一个字的评价实在太简短,应该再加上一个字——“狼”。

仅仅在这一呼吸之间,大批大批的铁甲马用上了堤岸,卫护在慕容恪周围。这些骑士们一声不响,像一尊尊雕塑般伫立着,似乎感觉到高翼的不恭,那钢铁的身躯中露出冷飕飕肃杀气息。

“彤弓”,道麟低声嘟囔,显然,此时暴露在舱面上的他不敢乱动,以免对方发现了自己的身份,而成为那张彤弓的猎杀目标。

高翼的座舟微一转舵,慕容恪射出的那杆长箭刚好擦着风帆嗡嗡的掠过,斜斜的落入江中。

“你好大的胆子”,道麟不敢移动身体,压低了嗓门,钦佩的冲高翼拱手:“彤弓之下,你竟敢望着慕容恪,露出色色的眼神,真如狼一般大胆。你知道么,三年前已经没人敢这样盯着他看了——无论是他的敌人还是朋友。”

此刻,高翼的座舟已回到了江心,距离北岸有四五百米的距离,江岸上的人影虽依稀可辨,但面目已模糊不清,唯有慕容恪的金面具仍发出灿烂如烈阳般的光芒。

“慌什么?”高翼耸耸肩,神态轻松的回答,目光依旧盯着那个灿烂的金面具不放:“百步穿杨从来就不存在,隔这么远,他不可能射中我……纠正一下,我看他的目光不是色迷迷,而是欣赏,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欣赏。”

虽然史书上百步穿杨的例子屡见不鲜。然而射箭是一个极为复杂的竞技运动,弓与箭的制作其中又包含许多力学原则。即使后世的奥运会冠军选手,手里持着价值一辆奔驰的高科技优质弓,在无风的情况下,射出最现代化的碳纤维箭,依然做不到百步穿杨。

弓箭的速度是受箭身材质所限制,整个弓臂能释放多少爆发力是一个恒定值。就如同一杆步枪拿在大人手里和拿在幼童手里,其子弹的出膛速度都会一模一样,因为子弹弹体内装的火药数量决定了它的出膛速度。同理,再伟大的英雄,他也不能用自己的名气让弓箭具备子弹的速度。

慕容恪这张弓虽然是当世名弓,但它仍然是一个弓箭,即使小口径步枪隔四五百米打中人,其力已竭。所以,这张名弓射出的箭再厉害,就算它已具有小口径步枪的威力,就算是此刻江风小,但慕容恪的技艺再高,他射出的箭也不能准确地射中四五百米外,连小口径步枪也不容易击中的目标。所以高翼不慌。

作为一个后世的人,他对慕容恪没有胆怯的心理,相反,他更多的是夹杂着欣赏的神情,观察着这位历史名人。这种罕见的镇定神情,落在道麟眼里,令他不由得浮出沉思的表情。

“当世竟有不惧慕容恪的人,竟有能在他面前站直身子的人,先生今天的表现,真令我刮目相看,也许……”道麟沉思着,将下半句话咽回肚里。

“好厉害的弓”,高翼环顾左右,没话找话说。

高翼虽不惊奇,但他也理解了为何这时代所有人,在慕容恪面前都直不起腰来。这一箭竟然飞跃了四百多米。用汉里度量接近1里,隔这么远,一箭射过来无论能不能射中,对别人都是一个强大的心理威慑。

想想看,隔1里对方都有击杀的可能,这种武力怎不让人胆寒?

“阿帕奇?”高翼眯起眼睛打量着对方手中那张红彤彤的弓,估量着那张弓手的高度。只有传说中的英格兰长弓(阿帕奇)才有这样的威力。瞧那张弓似乎有大半个马身高度,估摸着怎么也有一米五长,接近了阿帕奇的大小。

“你知道慕容恪为什么不挥军冲下河堤吗?”高翼安慰着时不时哆嗦的道麟:“因为河堤的土质太松软,慕容恪纵马冲下就会失去马速,或者陷到河泥里。”

北岸的树已经砍伐殆尽,北岸江边一片泥泞,身为兵法大家的慕容恪绝不会犯下这样的低级错误。然而,慕容恪突然带领他的铁甲马来到鸭绿江边,是一次光顾“提款机”的行为,还是听到什么风声,冲着宇文三公主而来。

瞧这个态势,如果慕容恪开口问高句丽要人,估计高句丽连片刻的犹豫都不会有。

此前,道麟通报说慕容恪来了,高翼本以为他是借慕容鲜卑的名头压迫宇文部族的残余力量,一举吞并这些无家可归的人。所以,高翼才犹犹豫豫,迟迟疑疑的率领高句丽水军进入鸭绿江,为防万一,他又借口新帆船吃水过深,要求新帆船遥遥尾随。他甚至打算在万不得已的情况,纵身跳入江中,顺江漂流而下,游上自己的船驾帆远飙。

但他万万没想到,慕容恪竟真的来了,慕容鲜卑的主力铁甲马也来了。

他来做什么?!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15章 威风凛凛

河岸上,慕容恪似乎被高翼如此放肆而执着的凝视所激怒,他回身向卫士们交待了几句,顿时,一阵惊天动地的吼声传来,慕容铁骑愤怒地晃动着长枪,冲河上的船只大声呐喊。

然而,那些骑兵虽然情绪激动万分,却没有一人脚下移动,包括他们的战马。

“好马”,高翼低声赞赏。

人要做到令行禁止容易,连马都能训练的如此如臂使指,慕容恪治军之神妙,真是盛名之下其实无虚。

“你完了,你惹怒了慕容恪,后果很严重啊”,道麟在高翼身边低声嘀咕。

高翼又好气又好笑地瞥一眼道麟,发出一声叹息。

道麟剑术之高,在高句丽自谦第二,绝对没人敢称第一。但他幼遭苦难,曾颠沛流离,从小的奴隶生涯给性格的形成留下了浓重的阴影,潜意识里他有着唯命是从、不敢分毫逾越的习惯,这也许是高句丽王子重用他的原因,但作为防守重将,道麟显然不合适。

武艺高强的道麟对自己总是不自信,遇事喜欢退缩。按说以他的剑技,即使对上慕容恪也有得一拼,但他却甘于被丝毫不通武技的高翼压榨,现在,敌将慕容恪正在眼前,身为临江首将的道麟却只会瑟瑟发抖,令高翼感到阵阵无力。

水上交战,弓箭为先,慕容恪的那张彤弓威风凛凛,大为提升了慕容铁骑的士气,要想振奋己方士气,只有坚决回击。可惜的是,高句丽的弓箭射程远远达不到江岸边,勉强回击只能惹笑。

“乱世求生唯武力”,眼睁睁看着慕容铁骑在河岸上嚣张咆哮,自己却无力反击,高翼暗自咬牙。

猛然间,高翼想起了正在赶往此处的宇文昭,急忙转向了道麟,问:“三公主的仪仗到了那里?”

“离此100余里!”道麟忧心地回答。显然,他也由慕容恪的俊美而联想到正赶来的宇文三公主。

“不好”,高翼故作沉吟,自言自语地说:“如果三公主贸贸然地打着旗号来到这儿,万一慕容恪隔江看见三公主的旗帜,他不是有了发飚的理由了吗……”

“谁说不是呢?”道麟也正为此事担心:“慕容恪率铁甲军轻骑而来,以他的稳重,没有步军的支援,决不会悍然渡河。现在我们的水军已经回防,相信慕容恪看见后,会对渡河作战更加慎重——我甚至怀疑他这次来,只是来耀武扬威一番,警告我们不要乱动,但如果他看见三公主的旗帜……或许,这场战争就无法回避了。”

高翼诧异地瞥了一眼道麟,一直以来,因为道麟好压榨,他常低估了此人的智力。现在看来他错了!能够学全所有剑技,说明道麟的智力绝不在高翼之下,因而他看穿高翼心里的担忧,也不足为怪。

“帮个忙,怎样?”高翼试探地问。

“可以”,道麟毫不迟疑地截断高翼的话,说:“你可以让你的船靠过来,接你回去……你的船不适合内江航行,船体又过于庞大,难以在江中转舵回旋,万一发生水战,你也帮不上忙。回船之后你可以顺流而下,在下游威胁慕容铁骑。等我回军营后,会立即遣人拦住三公主……我记得你为了装运矿石,曾在铁山修了个简易码头,嗯,就让三公主在铁山和你汇合。”

道麟说完,伸手摘下自己的配剑,双手相托,郑重地说:“如果可能,我今生不愿与高先生对阵沙场,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高先生,望你看在今日的情谊上,对我高句丽士卒手下留情……告辞。”

***************

日暮时分,风速渐大起来,高翼率领的船队在河口徘徊许久,等做完所有扫尾工作后,他果断发出了指令:“各船掌灯,升帆,跟紧旗舰,航向:南偏东15度。”

辞别道麟后,高翼立即将随行的鲜卑人分成两支,一部分让宇文兵带领登岸南下,沿途寻找宇文昭,一旦相遇则通知她沿海岸而行,等待接应;另一部分则随船队而行。此后,高翼一边搬迁小岛上的东西,一边封锁河口——无论慕容铁骑还是高句丽人都禁止接近。

现在,小岛上所有工匠都被带上了船,能搬走的造船机械都已拆装,来不及搬走的东西则付之一炬。高翼看着小岛火光冲天,心中奇怪道麟竟没派人来察看缘由。

也许,我低估了道麟的智力——高翼在黑暗里向高句丽兵营方向挥挥手,以示告别。

风猎猎地吹着,旗舰的号令在暮色中通过旗号传递到后方,不久,各舰的灯火星星点点地亮了起来,甲板上,左舷水手忙碌地将木片丢入海中,而后以匀速走向船尾,右舷水手则将测速绳丢入海中。不久,船尾传来水手测量的结果:“航速三节。”

高翼微微点头,下令:“各舰注意旗舰灯号指挥,我们进行首次夜航演练,通知各舰:注意靠岸行驶,一旦失散,就继续南下,至铁山汇合。”

后续的各舰陆陆续续用灯火相应旗舰的信号,这支船队草创不久,诸事都不熟练,能有这样的成绩,已经很好。高翼对此成绩颇为满意,将甲板上的指挥任务交给执星官后,他转身回到船长室。

从一无所有中,以现用的条件组建一支舰队,曾经让高翼头痛不已。就拿灯火信号来说吧,此时的高句丽水军虽然已经有了完整的信号体系,白天用旗子晚上用灯火传递信息。但这种脱胎于孙吴水军的旗号过于简单,稍微复杂的命令都难以表达。

就拿白天来说吧,高翼用三色旗代替了原来的单色红旗传递信号,虽然扩大了旗语内容,可以传递完整的话语,但那些不识字的军卒,对这种依托符号文字诞生的旗语理解起来很吃力。

高翼没时间给他们教授完整的汉语拼音体系,只好把常用旗号固定成30余种模式,令军卒们死记硬背。三个月的时间,一百多天,他总算找出了10余名记性好的军汉,给其余五艘船配齐了船长、大副。

至于夜里的信号传递,更让高翼头痛了许久。

古代的中国主要靠火把与油灯照明,蜡烛是在清末传入我国的,最早叫做“洋蜡”。“洋蜡”的推广曾在中国引起一片腥风血雨。清末的义和团运动中,志士们特别喜欢抢劫那些点洋蜡照明的人,先诅咒一番“洋狗”,然后一拥而上将他们的房屋焚烧成白地,将他们的家财搬回自家存放,而这些人的罪名就是点蜡烛照明,因而犯下“夷化”大罪。历史曾对此行为大为欣赏,称赞这是爱国行动,但历史却没记录,那些义和团员如何处置抢回去的蜡烛。

火把与油灯,这两者极其容易引起火灾,历代统治者怕人忘了睡觉灭灯引起火灾,一直都强制要求入夜熄灭灯火,如此数千年,养成了中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作息习惯,一入夜间,那些军卒们的生物钟自动起作用,开始犯困嗜睡。高翼好不容易纠正了这种恶习,却又要面对灯火的难题。

六艘船,除了少数铁钉,大都由木材与船帆组成,这些干透的木材极易引发火灾,继续在甲板上用火把、油灯传递信号,不仅传播距离近,而且容易被海上大风吹灭。如果把灯火放置在桅杆上,传播距离虽然远了,但容易引燃船帆。

于是,高翼开始改造灯火。他先是教会了几艘船相互合作,捕杀鲸鱼、鲨鱼,并从鲸鱼体内获取蜡油制做蜡烛,而后,为了盛载蜡烛,高翼努力改制灯具。

海上行船,为了不让蜡烛被海风吹灭,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将蜡烛装入玻璃灯罩中,这也是大航海时代的通用做法,然而,虽然这时候玻璃技术已经诞生了5000年,但它还没有传入中国,而短时间内制作出玻璃显然是不可能的——高翼是机械师,对于化工技术了解不多,他只大略记得,玻璃是由天然碱与石英砂混合烧制,但据说其中还要加入剧毒物砒霜,才能让玻璃澄清透明没有气泡。

不要说矿石难找,高翼也没时间一次次试验玻璃烧制技术。所以他只好殆精竭智地寻找替代物,最终,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看见了一个汉代的“拢手”(即把火炭放在铁笼内,冬天暖手用),从那里找见启发,用极细的竹丝编成竹笼盛装火烛,解决了所有难题。

竹笼装的火烛虽也有被风吹灭的可能,但桅杆头的竹笼可以编成百叶窗状,平时窗叶合拢,只在上下留下通风口透风,保证火烛不熄,传递信号时,则通过窗叶不时的开闭,达到类似于现代的信号灯的效果。而船舷边的照明就使用蒙上绢的竹笼,舱内照明就可以直接用蜡烛——蜡烛燃烧温度不高,蜡尽烛灭,基本没有火灾危险。

重新改造灯火后的船队行驶在晴朗的夜空下,满船罩在朦胧之中。远处看,星星点点的海上灯火缓缓移动,就如同一个童话故事,亦或是一个海市蜃楼。那沧桑的涛声澎湃中,船灯忽明忽暗,船上人影瞳幢,带给人一种梦境的感觉。偶尔还传来几声断续的呼喊,在潮湿的空气里颤颤悠悠,苍凉的直挠到人心里。

各船上的人都很兴奋,此前他们几乎都没有夜航经历,现在坐在这样一艘灯火通明的大船上,与此同时,海涛声阵阵入耳,难免给他们一种天地尽在掌握的感觉。于是,这些由汉军转职的水手们不停地向邻船上熟识的伙伴大声打着招呼,屁大点事也询问个不停,但对于伙伴们的回答却心不在焉,只顾侧耳欣赏自己那问话在海面上飘荡的尾音。

高翼没有制止水兵们的胡闹,他似乎正陷入伤感中,独自一人坐在黑黢黢的船长室里,耷拉着肩膀,晃着腿,默默无言。

忽然间,岸上响起阵阵喧哗,那喧哗是如此响亮,以至于波涛与水手的叫喊都完全压不住。不一会,船上也响起了一片喊叫,几名幼童奔跑着来告诉高翼究竟。

“先生,船上的鲜卑人正与岸上喊话,他们说,三公主在岸上,他们的族人已经接到了三公主。”小童们鹦鹉学舌道。

“通知各船下锚”,高翼站起身来,一连串下令:“放下小舟,接三公主上船。”

小船接回了20人,除了宇文昭与几名鲜卑侍从外,还有数名高句丽卫士,但这些高句丽卫士保护的对象似乎不是宇文昭。夜幕下,被他们围在当中的那个瘦小的身影分辨不清男女,不过,高翼的直觉告诉他,此人决不是宇文昭要嫁的那个王子。

“我听说慕容恪来了”,宇文昭一登上船,劈头就问。慕容恪的威名显然使她心内惶恐,问话的时候,她甚至来不及掩饰自己的慌乱。

“还不能确定”,高翼亲昵地拍拍宇文昭的肩膀,安慰说:“我只看见一个戴金面具的人,他向我射了一箭……哼,谁都可以戴上那个面具,戴面具的人也难说就是慕容恪。”

“哼”!随宇文昭登舟的人丛中传来重重的两声怒哼,其中一位高翼听出来了,那是宇文兵,另一个声音从高句丽护卫队中传出,却是那位身材瘦小的人。

黑暗中,高翼轻蔑地撇撇嘴,毫不在意对方的不满,他示威似的再度将手按在宇文昭的香肩上。

宇文昭微一缩身子,但没等众人做出反应,她又一挺胸,用瘦弱地肩膀承住了高翼的大手,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平静地问:“我们需要在海上漂流多久?嗯,你估计慕容恪打算干什么?道麟将军有多长时间跟对方交涉?”

高翼略等了一会,见众人没注意他的手,都在等他的回答,他坦然地收回了手,轻描淡写地说:“夜深了,你先休息,有话明天再说。”

宇文昭呆了呆,站在那里想了片刻,复又点点头,招呼那名瘦小的高句丽人说:“阿卉,你跟我进舱。”

一阵香风飘过,那名叫阿卉的人飘过高翼时,深深地看了高翼一眼,惊鸿一瞥间,高翼只觉得对方眉目如画,面白如瓷。

“女人!一个高句丽女人?”高翼低声自语。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16章 鲜血四溅

等宇文昭睁开眼睛时,阳光已透过三层绢作的窗帘射入舱中,舱内的一切显得朦朦胧胧。宇文昭连眨几下眼,没等看清周围的环境,立刻感觉到身下,船身摇晃不停。

“船在移动?!”有过一次航海经验的她马上感觉到其中的差异,停泊时船是左右晃动的,这船是上下晃动,虽然晃动的幅度不大,但船只绝对是在破浪行驶。

“是呀是呀”船舱内一个声音应合着,高句丽语说得清脆利落,无数的词像被机关枪打出的子弹,接二连三地喷涌而出,配上那脆快的语声,像是一大堆珠子在船舱内滚动:“不好玩,太不好玩了,小时候我做梦,希望自己能睡在秋千上!哎呀,原来在秋千上睡觉,一点不好玩。这床晃得太厉害!阿昭姐,你看我的眼睛是不是红了,哦——我听了半夜的涛声,你那个死将军,大清早又在敲东西,吵死个人。”

这间舱室是特地为宇文昭准备的贵宾间,舱内装饰华丽,所有的木头上都雕着繁复的花纹,有花鸟虫鱼,有帝王将相,有日常村居百态图,这些花纹图案夸张并充满个人风格,但它们又并不冲突,和谐有机地组合在一起,使这间舱室带着十足的魏晋时代奢华气息。

宇文昭身子没动,悄悄咧咧嘴,语调平淡地说:“是呀,你的眼睛肯定是红了,啊,高先生起得早么,我把他的床占了,他一定一夜未睡,起得早些也是必然,不过,他大清早敲什么东西,听声音好像是在打铁……你先躺会儿,我上去让他们安静点。”

昨夜,登船后的阿卉坚决不愿与宇文昭分开居住,由于舱室内只备了一张床,高翼只好把自己的床搬来给两人享用。而后,阿卉不由分说霸占了原分配给宇文昭的床,把高翼让出的那张“臭男人的床”留给了宇文昭。宇文昭倒也没忌讳的意思,直接躺在原属高翼的床上陷入了梦乡。

高翼特地为宇文昭制作的那张床,其上铺了厚厚一层羽绒垫,这些羽绒都是高翼一只只从捕获的鸟类身上,采集最纤细的鸟绒制出的。阿卉上半夜在松软的羽绒垫上翻滚不停,下半夜是在百无聊赖,几次呼喊宇文昭与她闲聊,但宇文昭在高句丽一直担惊受怕地生活,回到高翼身边后睡得格外沉。即时朦胧中听到阿卉的声音,也假装不觉。

此刻,睡足了的宇文昭打算摆脱阿卉的呱噪,便借舱外传来的叮咚声为由头,准备出去闻名情况,并与高翼商量应对。

舱外,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仍在响个不停,阿卉瑶鼻一皱,把身子缩回被子,口不应心地劝解说:“阿昭姐,船上的事,我们女人家不懂,你最好问清楚了再插嘴,别乱发脾气……呀,我看你的那位高军师一脸精明,决不会没事瞎胡闹的。”

“什么我那位高军师?”宇文昭出了舱门才发现小卉刚才说的话别有意味,但已来不及回去斥责了。

“怎么说话呢?”她摇着头爬出了舱,心内暗自不满。她却不知道,舱内的小卉正拥着被子自语说:“等你见了那位高军师,谁指挥谁还说不定呢。哼,奸夫淫妇,把我们高句丽王族的脸都丢尽了……幸好我跟来了,否则岂不被你瞒在鼓里!不行,我……”

甲板上,高翼正背着手站在一群铁匠面前指指点点,几名铁匠正在甲板上架起了炉子,叮叮当当地敲着着铁块,炉火周围有许多宇文昭没见过的装置,有些东西似乎像她玩耍过的竹蜻蜓一样,三片大桨叶被风吹得疯狂乱转;有些东西则像一个大木床,但这张大木床显然不是用来睡觉的,上面固定了不少奇形怪状的铁器。

炉火烧得很旺,炉内的铁件烧红之后,立刻被转到那张大木床上,木床上的各种铁件像是被神仙吹了一口气一般,又或者是有鬼神在役使它们一样自己动了起来,它们连续地,有节律地敲击着通红的铁件,直到铁器成型。

那形状是一柄斩马剑,这种汉人发明的武器曾打败了匈奴人,驱赶他们逃入荒漠。它身材像剑一样剑笔直,剑头部位两面开刃,但剑身部位却单面开锋。

严格地说,它是剑头刀身,并且刀身长而阔的双手长刀。它的全称是:尚方斩马剑。后来,人们常简略把它称为“尚方宝剑”,或者“尚方剑”。在文人的笔下,它又附会成了历代皇帝赐与钦差大臣的生杀予夺的信物,但此类信物只存在于戏曲中。

高翼没看到宇文昭来,他正在对工匠们连说带比划,有工匠们见到她上来,也只知道她是高翼昨夜接上船来的女人,他们没有行礼,只微微闪身给宇文昭让开了一条路,让她直达高翼身边。

正在与高翼交谈的铁匠连连点头,他一挥手,几付才出炉的剑胚被迅速封入一团湿泥中。宇文昭看着纳闷——这是退火吗?

草原女子都喜欢舞刀弄剑,多少懂点兵器知识。宇文昭在部族中常见铁匠修理兵器,但用湿泥退火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不由地忘了自己来的目的,抢身上前观看铁匠的工作。

站在高翼身边的铁匠地位似乎都很高,他们对宇文昭明显缺乏尊敬之情,见她挤来,不仅没让路的意思,相反,几名工匠还不停地用肩膀挤她,希望她让开这处好位置,以便自己有机会抢上前去,就近观察。

“住手”,宇文昭与匠师们的战争惊醒了沉思的高翼,他摆手制止了争执,那只可恶的手又搭上宇文昭肩头:“这位是宇文三公主,昨晚你们都在睡觉,没有迎接公主大驾,不得放肆。”

宇文昭回想起舱内小卉的取笑,不想在众人面前对高翼加以辞色,她板起脸来,晃了晃身子准备甩脱肩头哪只手,忽然间,一个声音窜入耳间——“蛮夷之人,不称国主不称帝,后人竟敢冒称‘公主’,‘公主’两个字也是她能叫的吗?”

这声音是那么恶毒,以至于宇文昭出离的愤怒,只觉得浑身气得发抖。

“范十一”,高翼厉声喝斥:“背井离乡之人,那来这多成规陋习?找打!几天不作奴隶,你竟不知天高地厚,快向公主赔罪!”

赔罪?这么轻巧?按规矩这犯下了大不敬之罪,应该杀他的头,还要夷灭他的九族,连他无辜的孩子都要杀!连这些在船上的看客也要杀光。

宇文昭眼泪汪汪,她咬紧牙关才不是自己掉泪,茫然中,她隐约听到高翼的训斥声、工匠们的赔礼声。不知不觉中,她被高翼带到船边,身边只剩下两名匠师打扮的人,其中也包括那个冒犯他的范十一。

“可恶”,一声愤怒地大叫吵醒了宇文昭,她这才发现高翼正拿着手帕为她轻轻擦脸,身边不远,一名高句丽卫士手舞长剑扑来,边舞边喊:“竟敢冒犯我们的王子妃,我要杀了你。”

高翼轻轻一带宇文昭的手,避过对方冲势,等那身影掠过身边时,他掂起脚尖,微微揣了对方臀部一脚。这“轻轻”一脚是如此有力,那名高句丽兵直飞起来,摇摇晃晃地越过船舷,扑通一声坠入大海。

另几名高句丽兵见状,手舞刀剑准备上前援手,恰在此时,一声怒吼响起,宇文兵跳出船舱,狂怒地舞刀乱砍:“兔崽子,早看你们不顺眼了!你们竟把我们草原上的明珠、我宇文族最美丽的花朵当奴仆使唤,现在竟敢在她面前动刀,老子砍了你!”

宇文兵这简单几句,透露出这些日子来宇文昭所遭受的苦楚,然而宇文昭却丝毫没有倾诉的表示,她站在高翼的怀里,风猎猎地吹起她的衣裙,她笑得淡然,笑得令人心痛。

鲜血四溅,刀枪齐飞,船上的汉军只犹豫了片刻,便齐齐涌了上来,汉军士卒习惯了船上的摇荡,熟悉船上地形,他们的参与使战斗成为一边倒的屠杀。

一缕鲜血飞溅到高翼脸上,他伸手摸了下,将染血的手指举在眼前,奇怪的是,初见杀戮他竟然没有恐惧,反而充满了跃跃而试的兴奋,他痴迷地将手指塞入嘴中,舔食着鲜血。

这真是个杀戮时代啊!

战斗结束得太快,汉军在这场屠杀中占尽优势又无一伤亡,他们兴冲冲地拎着水桶冲洗着甲板,洗去满船的血迹。工匠们没参与刚才的战斗,现在他们又若无其事地聚集在炉火边,不停地鼓捣着烧红的铁件。

“我们的船好像在移动”,良久,宇文昭记起自己来的目的,她从高翼怀中探出头来,奇怪地看着周围,问。

船队周围全是海水,极目远眺也见不到陆地。虽然没有任何参照物表明船在航行,但宇文昭记得,昨晚她登船时,船离岸边不远,可现在陆地呢?她又仰脸看看船帆,风正将它们吹得鼓鼓的。

船是在动,它的航行速度还很快——宇文昭得出了结论。

“我们昨夜过了鸭绿江口”,高翼语气平淡地说,就像是说他昨夜吃了个鸡蛋一样:“现在我们正在驶往辽东,大约明晚我们就会到家了。”

宇文昭一惊,身子动了动,又停了下来。但不一会,她终是忍不住,忽地跳出高翼的怀抱,目瞪口呆地说:“回辽东,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

“知道”,高翼不以为然:“你去了一趟高句丽后,应该知道:凡事都要依靠自己。别人是永远靠不住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宇文昭着急地回答。

“道麟不敢确定慕容恪的意图”,高翼截断宇文昭的话,说:“所以他默许我们离开,临走前他还将自己的佩剑送给了我,这就是暗示……如果高句丽还想娶你,他们会再派人联络的,至于现在嘛,我们只能靠自己。”

宇文兵已回到宇文昭身边,听到这话,立刻躬身回答:“公主,高将军说得对,我宇文族虽然穷途末路,可仍有尊严,如果他们真的想娶走你,他们会派人来的。”

说罢,宇文兵按剑冲高翼怒视:“高将军,我族虽微但仍有尊严,我虽很不满高句丽人,但这并不表示我会容忍你对三公主的冒犯,请你今后谨守上下尊卑。”

“错”,高翼毫不退缩地望着宇文兵:“我与你们公主之间不存在上下尊卑的关系。我救了你们公主,她这条命属于我。我已经容许她去努力,去寻求外人的帮助,但结果如何,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今后,我不会容许她再去冒险,所以,现在该摆正自己位置的是你!”

宇文兵暴怒,拔剑指向高翼,高翼却怡然不惧,冷冷地望向他,说:“你们的国不存在了,我的家园也消失了,我们都是乱世求生之人,所以我们是平等的。我助你们生存下去,武装你们,训练你们,你们把掳来的汉民给我,这是平等交换,现在,你们只能靠我了。宇文兵,你再敢拿剑指着我,我砍下你的头当尿壶,你信不信?”

宇文昭默默无语,宇文兵几欲发作,却顾忌在他怀里宇文昭,不敢挥剑。

船上的士兵才经过一番杀戮,如今见到争执又起,他们逐渐的围拢过来,用通红的眼睛瞪着宇文兵。看情况,只需要高翼一声令下,他们便会蜂拥而上,将宇文兵乱刃分身。

部分一直跟随高翼的宇文族人不知所措,他们畏惧的看着有鬼神之能的高翼,迟疑未定。高翼手上使力,轻轻按了按宇文昭的肩膀,催促她表态。

高翼可没心思来这个世界当奴隶。如果宇文昭不肯平等相待,他宁愿立刻靠岸,把宇文昭一行扔到岸上自生自灭,自己则带着这群宝贵的人力资源,找一个荒岛,安安稳稳的度过他的余生——宇文族复国,慕容鲜卑兵犯高句丽,与他有什么相干?

宇文昭叹了口气,僵硬的身体松了下来,说:“也罢,我们颠沛流离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还摆什么公主架子……此地没有公主,我们都是乱世可怜人。我只知道有一个救命恩人,也许,我还会认他当我的郎君!”

高翼松开了宇文昭的肩头。

这位刚强的小女子是个聪明人,一旦她认清眼前的形势,就会审时度势,明白自己该干什么,一如她当初决定嫁入高句丽。而她在高句丽的待遇已经告诉她,没有高翼的支持,她不过是又一个女奴而已,甚至还会被道麟毫不犹豫的出卖给慕容恪,成为平息慕容部怒火的牺牲品。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宇文昭挥手斥退了宇文族人,急忙转移了话题。她指点着仍在叮叮当当的工匠,问高翼:“木床上是什么东西,无风自动。他们在干什么?大清早晨敲打个不停……呀,我想起来了……”

高翼退后几步,回答:“忘了给你介绍,这位范十一是工匠头目,还是一个高明造船师,这位叫顾阿山,是铁匠们的头目,范十一,顾阿山,给公主见个礼,忙你们自己的事去吧……来,这位叫高雄,是200汉军的统领。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忙着造船,士兵们甚至连武器都没配齐。嗨,道麟太小气,我有200士兵却只有100柄剑,斧子是不少,但弓箭全无。所以,我正让工匠们打制新武器。

刚才,我给那些工匠们看了道麟送我的佩剑。工匠们说,他们也能依法打制出类似的剑。恰好舱里铁矿石、冶炼好的铁条很多,所以,他们就把车床与铁炉抬上了甲板,喏,那个像竹蜻蜓(三片浆叶水平放置)一样转个不停的是风车。风车的转动通过一些传动装置,让车床的锤头不停敲击铁砧,工匠们不用使力,只要调整手里的铁件,就能捶打出合适的形状。

因为这活耗体力,所以工匠们都把这儿当作了艺术创造,或是当成了享受。你瞧,他们打算用一天的时间,给我的士兵配齐刀剑。”

“一日能做出来数百把刀剑?”宇文昭随口问,但显然她并不关心这个问题的答案,话题再转,她又说:“呀!舱里面还有一个高句丽人,你杀了高句丽侍卫……你惹祸了,你惹了大祸……”

正在此时,一名汉军士兵从舱口探了个头,他无声地冲高翼打着手语,宇文昭正向高翼谈到舱室内的阿卉,一眼望见那士兵的鬼祟样,她立刻哑口无言,面色变得惨白。

等那名士兵打完手语,高翼笑了:“啊哈,我的人已经通知我,舱里的高句丽兵已被解除了武装,那个小姑娘也被看管起来。你的脸色不好,怎么了……刚才争斗才起的时候,我已命令人堵住高句丽士兵的舱门,别误会,刚才的冲突不是有意设计的,我与士兵间有一套手语,我用手语下的命令,你没注意到。”

宇文昭咽了口吐沫,艰涩地笑了:“你知道吗!你这样做反而把事情闹大了,小卉是什么人?她是高钊(故国原王)最疼爱的九公主高卉,你把她拐到辽东,高句丽会放过你么?”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17章 两族分制

宇文昭说完,双眼紧盯着高翼,观察着对方的神情,但令她欣慰的是,她并没有看到高翼露出半点慌乱的意思,只轻轻“哦”了一声,似乎对此毫无兴趣,转而谈起登岸后的立国计划。

“我打算登岸后就宣布成立一个政府,让手下的百姓有个归属感。时逢乱世,个人的力量过于渺小,我必须让他们认识到:只有抱成团,才能抵御接连不断的抢劫、骚扰和掳掠。我还必须让他们知道:他们同属于一个团体。如此我们才能够凝聚人心,令百姓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对于宇文部族,我打算实行两族分制,沙河以河归你,河西归我,怎么样?”

两族分制,这没有什么奇怪的,慕容鲜卑现在就是实行两族分制。宇文昭身为部落王族,也听说过两族分制的名字。不过,对于高翼占据尺寸之地,就着急的建立政权,宇文昭颇不以为然。

也罢,两族分制后,高翼不管怎么折腾,对宇文部族也没什么危害,毕竟游牧部族迁徙惯了,大不了,再次拍屁股走人,全族迁徙而已。

想到这儿,宇文昭微微点头,以示同意。

那么,高卉怎么办?

虽然,将高卉劫持至辽东也算是对她在高句丽所遭受的冷遇的一种报复。但高句丽现在正与慕容恪对峙,一旦双方腾出手来,弱小的宇文族残余夹在慕容部族与高句丽两边,便会像核桃一样被夹得粉碎。

“你扣下了阿卉……”,宇文昭担心地问:“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事?嗯,我们相处多日,多少有些姐妹情感,请你不要伤害她……”

她的话再次被高翼打断了:“小事,你不用操心。今后,你只管负责收拢部众,掳获的汉民归我,马匹牛羊则由我帮你们换成粮草,或者折现,你们的武器由我免费提供,怎么样?”

“听你的”,宇文昭沉静的答应下来,虽然她没完全理解高翼所用的一些名词,但她完全理解了此话的含义:宇文部族内部的事情全交给她,高翼不插手。

“你……你只有这五百来人,所占之地不过是一个小码头,还劫持了高句丽公主,辽东乱战之地,冒然立国,有把握么?”,宇文昭低头玩弄着衣角,半忧半喜。

宇文部族终于得到了高翼的全力支持,这对宇文昭来说,就像是溺水之人得到了一根浮木板值得庆贺,尤其是高翼还具备一身鬼神莫测的能力以及强悍的武力。这意味着,从此宇文部族有了一片立脚之地,并能获得源源不断的补充,能够不断通过掳掠发展壮大。

长此以往,复国可期。

但另一方面,这希望中也夹杂着深重的危机。

乱世求生不容易,在这个杀戮时代,弱小的部族必须小心翼翼,左右逢源,并不得罪任何一个强势部族,才能生存下来。在乱世没有道理可讲,谁对谁错的判断标准是谁的武力强大。现在高翼已经等于彻底惹恼了高句丽,高句丽虽屡败于慕容鲜卑,但它相对于一个千余人的小部族来说,仍然是强大的。

高翼劫持了高句丽公主,即使现在转头送回去,赔尽小心送足厚礼,高句丽也不见得善罢甘休。更何况,船上还有还有自己这一个大婚在即的高句丽准王妃。

宇文昭此刻彷徨无计,刚起床时她还觉得精力旺盛,现在那美丽的脑袋里是一团浆糊,想不出半个主意。

她游目四顾,那群铁匠们仍在叮叮当当的敲打着通红的铁件,一些凑不到跟前的铁匠忙碌着从底舱取出木料、铁件,又在甲板上安置第二张车床,相互间似乎在彼此较劲。座舟上的木匠也不甘寂寞,他们也抬出了一张车床,开始加工剑鞘与剑柄。

有了车床进行雕刻,工匠们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硬木雕刻的剑柄被雕刻的虎形、狮形、豹形,这时代的雕塑生手印度佛教,阿拉伯拜火教、罗马的景教已经中国本身的道教影响,轮廓感分明,造型夸张醒目,显得美仑美央。

过去,这些工匠们都是用木炭打磨材料的。正宗的景泰蓝到了21世纪仍保持着用木炭打磨表面的工艺。但自高翼的第一艘海船下水之后,一方面是为了解决食物问题,另一方面是为了训练军士们的操船水平,士兵们在高翼的指挥下,干起了捕鲨与捕鲸的工作。这两项工作带来大量的副产品,其中之一就是鲨鱼皮。它可算得上是最好的打磨工具,顺着皮纹捋,光滑无比,如丝如缎;逆着皮纹摸,则糙如粗沙,这便是最早的“鲨布”,而后,它才演绎成砂布、砂纸等。

有了鲨布这一绝妙的打磨工具,魏晋时的精雕细琢的风格得以充分的发挥,逆着鲨纹打磨是为了成型,顺着鲨纹打磨则相当于皮缎,令雕品光滑明鉴。只一眨眼,甲板上堆了一地雕好的剑柄,各个溜光水滑,精致的令人喘不过气来。

“好快的手”,宇文昭暗自惊叹,看来,那些工匠们自夸能在下船前将士兵们全部装备起来,凭这样的功效,他们完全能够做到。

凭这些就能在乱世立足么?

私底下,宇文昭为高翼敢于断然宣称建立政权的举措心折不矣。生在乱世,有这样一位霸气的男人可以依靠,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但她却不期望他是个徒有霸气的莽撞之徒。

他会将宇文族带向何处?

甲板上,三部车床正在全力开工。没有风车作动力的两部车床完全使用了人力,工匠们脚踩手转,铁锤叮当声,轮锯声、木钻声响成一片。

越来越喧闹的声响吵的高卉再也睡不着了,宇文昭的一去不回令她烦闷。顾不得在睡懒觉,她跳起身来大声喊叫使女。

无人答应。

歪着头想了想,她忽地记起,刚才在朦胧中似乎听到了几声兵器磕碰声,本以为那是船舱狭小,士兵们换岗时产生的磕磕碰碰。但结合眼前的情景,情况似乎不对。

自己静静地穿好了衣服,高卉站在门口停了片刻,她深吸了一口气,拉开了舱门。

门口的数名汉军士兵拦住她,一名士兵立刻向舱口奔去,其余人则恭敬而又坚决地请她等侯高军师的答复。

身为高句丽公主,出入竟然需要宇文部族小军师的许可,这是何道理?我的侍从呢,我的使女呢?

高卉没有吵闹,她乖巧的站在舱口止步不前,一边仔细打量着门口把守的士兵,一边耐心地等待那名士兵传回高翼的命令。

昨晚登船时已是日暮,夜色里,高卉没看清这些士兵们的装束。这时,她用眼角扫着平时不屑一顾的低贱汉军,才发现他们的装束全变了。登船前,她被告知,这些士兵来自于高句丽军队,曾是道麟的奴兵,但现在他们穿的不是高句丽的制式铠甲。

这时代很少给士兵们装备铠甲,铠甲只配给将领们,至于胡人中的汉军处境则更凄惨了,他们基本上是被当作奴军使用的,属于一种消耗品。战斗时驱赶在前方,用于消耗敌人的弓箭和力气,平时不仅不给他们配铠甲武器,甚至连衣服都很少配给。

但眼前这几位士兵装束却显得极为奢侈,他们不仅披着全身皮铠,甚至连裤子都是皮制的。这种黑色的皮甲不知道采用什么动物皮料制成,自然地散发着黑色油光。整付铠甲看起来虽然很厚,但似乎重量很轻,皮质也很柔软,紧贴着士兵们的身体,皱褶处自然而平滑。

不久,那名士兵返回,无礼地冲高卉一摆手,喝道:“跟我来。”

高卉没有发怒,她面色一黯,整了整衣裙,又努力活动一下脸上的肌肉,摆出最和蔼的笑容,而后她提起裙角,随那名士兵的引导,娉娉婷婷地迈着宫廷步登上甲板,看清了噪音的来源,也看清楚了那些高句丽卫士们不出现的原因。

甲板上还有血迹,虽然它已经冲刷得很干净,但甲板缝中、桅杆上、船舷边还有飞溅的血沫,血迹新鲜。船舷右侧,还有几名包扎着伤口的士兵,包扎的布条外仍可以看到渗出的血迹。

高卉迅速地一眼扫过,望见宇文昭正和一位高大的男子站在船舷一角,那男子正拿着一小节木头指指点点,对宇文昭说着什么,似乎是在评说着工匠们的工艺。然后她听到士兵们的报号:“报告,高句丽九公主登舰请求接见。”

宇文昭漠然的扫了她一眼,转头继续与那位身材高大的男人交谈。

她竟敢平视,她竟敢平视我——高卉心中呐喊着。宇文昭望向她的目光不再陪着小心,带着谄媚,仅仅是平视。

按照当时的礼制,有等级差别的人相互见面,其中等级低的不能抬眼看等级高者。三国时,名士刘帧在宴会中平眼正视曹丕夫人——后来的甄皇后,曹操闻讯后,立刻以“大不敬”治其罪,这便是成语“平视获罪”和“刘帧平视”的来历。

宇文昭穷途末路去投奔高句丽并祈求援兵,虽然她也是曾经的公主,虽然她也带来了丰厚的礼品,但高句丽对待这位宇文公主的态度充满了屈尊俯就的施舍味道,高卉虽然与她亲密,但这也是宇文昭刻意巴结而来。现在宇文昭见到她,没有马上请安问好,并低声下气,令高卉极不适应。

“敲开泥封”,那名身躯高大的男子高声下令,高卉依稀记得,这人就是昨晚很不礼貌地将手搭在三公主肩上的那个男子——或者说是阿昭的奸夫。

数名铁匠小跑着过来,砸开了干透的泥封,叮当一声,泥封中掉出露出数柄打制好的铁剑。

“啊也”,一名老者上窜下跳的喊着:“停工,停工,前面打的剑全坏了。停工,不能这样打下去了。”

“拿来我看看。”那名高大的男子插嘴说。

高卉找准了甲板上的主事之人,她走到那名男子面前,一言不发,平静的跪伏在地。

蜀锦制成的鲜艳的衣裙张开成圆状,跪伏在地的高卉像一朵娇艳的花伏在这团彩锦的圆心,完全做出一副任君采拮的姿态。便是宇文昭的坚忍也忍不住心怜,她一伸手搀起高卉,安慰说:“没事没事,些许小争吵,已经平息了。”

“小争吵?平息?怎么平息的?”高卉心里暗自鄙薄,表面上却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用眼角偷撇着那个高大男子。

高翼不为所动。他好像没有察觉高卉的存在,只顾拿起那柄剑观看,嘴里发出赞赏:“不错,不错,正应该这样。范十一,让他们继续开工。”

高卉扑哧笑了,虽然形势危急,但她笑得娇艳无比。

她虽然出生王族但也不是没见过刀剑,高翼手中的铁胚只粗具了剑的模样,但却不平直,剑身弯曲成弧形,就这样的怪模样此人还赞叹不已,正不知道此人是真傻还是假傻!

严格的说,还是那位叫范十一的老汉说得正确,这是一个废品。

“拿去,用砂轮打磨,开出刃来,不平整的地方全部磨光。”那位男子将铁胚递给范十一。

“大人,我们把铁胚放入泥封时它是直的,取出来后却弯了。为什么会弯?如果找不出原因,下面的工作进行不下去。”范十一执拗地说。

“弯了更好!过去的直剑,剑头老爱断折。你看,这柄铁剑用来砍人,剑身的自然弯曲刚好让它的受力分散在整个刃身,有了这一弯,剑不仅不容易断,砍起人来还更加顺手”,那个高大男子说到这,瞥了一眼高卉,继续弹击着剑身说:“至于剑自然弯曲的原因,我也知道。瞧,我们过去都是采用冷淬,灼热的剑身突然放入冷水中,剑的形状被迅速固定,而在泥里退火,剑刃部分薄,收缩不多;剑背厚,收缩多,于是剑胚就变弯了。这种弯曲是自然发生的,它符合力的分配原则,因此,这样的剑更结实,更耐久,更锋利。我听说,逃到我国的工匠已经研究出这种剑形,怎么,你们还不知道嘛?”

或许,眼前这剑才是这世上第一把倭刀,倭国正是吸纳了五胡乱华时代的中国外逃工匠,才将冶炼工艺推上了巅峰,并研制出这样的倭刀。这类刀即使在后世,也是世界十大名刀之一,可惜,在华夏这种工艺却成绝响。当然,这都是民族大融合的“功劳”。

高翼此时利用外逃工匠再现了汉代冶炼的巅峰之作,这一刻,他心情激动。

然而,这种工艺真能在中原大地持久保留吗?

高翼没有信心。

五胡乱华之后还有五代十国,还有辽金宋夏对峙。到了元代,对中原文明的摧残更甚,汉人需几家共用一把菜刀。经过这连番的摧残,我们还能有什么文明剩下来?

即使五胡等动乱不再重现,这种工艺又能流传多久?

明代,古剑技从朝鲜重回中原,然而,这种沾染了“夷气”的中国古剑技,在儒人的联手打击下终归消失,历史上,高超而先进的煅剑术被儒人称之为“奇淫巧技”,它会在儒人指缝间存活多久?

高翼不敢揣测。

范十一领命而去,宇文昭拉了拉高翼的衣袖,让他的的目光转向了高卉。这女子见高翼的目光扫来,立刻表现一副楚楚可怜相,满脸的哀怨、低目垂头,眼泪汪汪。

“高卉,嗯,应该叫做‘卉·楼’吧?”,高翼曾经探究过“高”姓的起源,依稀记得在五胡这个时代,胡人‘楼氏’改为汉姓‘高氏’,加入到高姓汉族当中。也就是说:高卉正确的姓氏或许是“楼”,翻译成英文应该是类似于莎朗·斯通的姓——“斯通”。

同期改姓的还有60余族胡人,其中,潘姓是由“破多罗氏”改姓而来。陈姓是由“侯莫陈氏”改变而来;辗迟氏后改姓展氏;叱干氏后改姓薛氏;独孤浑氏后改姓杜氏;丘林氏后改姓林氏……

高翼的问话没有的回复,高卉依旧眼泪汪汪地望着甲板,似乎没听懂对方的话。

“啊哈,三公主”,高翼用眼角瞥着高卉,对宇文昭说:“你看,同样是在宫廷长大的,这位九公主的宫廷斗争经验明显超越你,你今后跟她打交道可得多长几个心眼,免得她把你买了,你还帮她数钱呢……我敢打赌,她肯定能听得懂汉话!”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18章 我回来了

初冬,高翼与宇文三公主走了四个月后,终于又回到了他们的出发地。

经过一个夏秋的建设,三山城大大变样了。岸边鳞次栉比的布满的整齐的石屋,全部刷的雪白雪白,一眼望过去,充满了祥和神圣的意味。

“圣洁……嗯,这个词好”,范十一咂巴着嘴,咀嚼着高翼刚才说出的形容词,说:“老汉我走遍中原,走遍域外蛮荒,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一个城市,白白的,上下容不得半点灰尘,远看着总觉那屋里透着股股仙气……平生能住上这样的屋子,老汉也算不虚此生。”

铁匠头目顾阿山也附和地连连点头。此人话不多,相识以来,高翼听他说的话加起来也不满百字。

“我走的时候匆忙,只来得及把农夫编成五屯,军队成一支,商队分三个。登岸后,我会确立城中的体制,嗯……暂立一个百工司,司长由我兼任,你们两个分任侍郎。范十一负责船舶场与木器坊,顾阿山负责兵器坊与铁场”,高翼边考虑边说。

范十一与顾阿山喜上眉梢,满口答应。

这时代,匠户的地位极其低下,不要说做官,其后代甚至连识字的机会都得不到,敢识字的匠户在清代都要遭受浸猪笼的待遇。如果按21世纪的标准,他们的身份只是一群奴隶而已。现在高翼忽然决定授予他们官衔,在官本位的传统社会里,这是莫大的荣耀,两人能不感激涕零嘛,就连不善多语的顾阿山也唠叨不停。

“大人,这侍郎是几品?”顾阿山嚅诺地问。

“三品”,高翼想了想,又补充说:“从三品官衔,不过,现在我们诸事草创,百工司暂不设三品之上的官。”

两人再度鼓掌相贺。

船已靠上死寂的码头,经过初始的慌乱后,岸上的人获悉是家主高翼回来,立刻发出一阵欢呼,眨眼之间,无数人仿佛从地里冒出来一样,把码头挤得严严实实,他们个个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微笑。

欢呼声传到舱内,宇文昭带着高卉走上甲板,高翼躬身使了一个鞠躬礼,说:“幸不如命!三公主,我带你离开这里,如今又把你完好地带了回来,公主,我们到家了。”

宇文昭一愣,立刻被高翼这话感动,她两眼噙着泪,语声悲切地回答:“高军,多谢,今后,一切拜托了!”

那位原三山村的老汉挤在了船舷边,抢先跪下叩首,这一行动引起众人效仿,码头上顿时跪倒了黑压压一片,高翼举手牵引着宇文昭,一步步走下舷梯,踏上了陆地。

“我回来了”,他大声向天空喊道。

“迎候家主”,码头上跪倒的人群齐声响应。

“增加了不少人手嘛”,回到自己府上以后,略略清洗一番,高翼满意地坐在一张胡床上,接见着留守的五屯屯长,那位原三山村的长者粗识几个字,已被高翼赐名为“高农”,作为府中的管家打点琐事。现在看来,这位老人是个热心人,高翼走了四个月,原先简陋的木屋已变成一座充满中国古典风格的庭院,府门上也挂上了“高府”的牌匾。

“是是是”,高农一迭声地答应着,旁边的五屯主也小鸡叨米似地点头应合:“家主走时也没留下话,老农们自己商量着操持这个家务,嗯哪,秋收已过,秋粮都收入了仓中,家住让中的那啥……对,土豆、胡萝卜,也全在仓中……孜然……辣子,已按家主的嘱托,晒成了——对,辣皮子。还有苹果,也下到地里了……”

高农掰着指头一点点给高翼盘点着收获,高翼听完,满意地点点头:“土豆这个东西,还是发给农户,这东西跟肉一块炖,既好吃又营养充分,放到仓里就全发芽了,对了,还有胡萝卜,明日我们开仓,发放这些东西,我会教给你们如何留种,如何做成食物,种过土豆的地不要下犁,明年开春除除草,土豆还会长出来……”

高翼交待完农事,又回到刚才的话题:“我们现在有多少人口,奇怪,那些鲜卑军士到哪里去了?我怎么没见他们的踪影?”

此时,恰好宇文昭也梳洗完毕,带着高卉走到议事厅门口,听到高翼问出这个她最关心的问题,连忙迈过门槛,倚在门上聆听。

“自家主走后,前后有四伙兵匪来这儿劫掠,刚开始我们躲避不及,被他们抓去几人,后来,那些兵匪部落的汉民听说家主这里生活好,税赋轻,便协助被劫去的几个人逃了回来,再往后,附近部落的汉民都知道这里好,便断断续续逃到了这里。再后来,老汉我做主,把家主留下的武器分发给农户,我们第二次遇到兵匪时,倒也能与他们有相有持,直等到鲜卑军赶到救援。再往后,胡人来得少了,我们的人手、到越来越多,如今人多的老汉数不过来,就等家主做主。

等秋收过后,大家估摸着今冬的粮食管够,但又担心胡人再来打秋风,老汉记得家主曾说,要在那最狭窄地界修个关墙,便动员大家都去帮手,我们用了十几天工夫,用石料砌了堵矮墙。快完工时,又来了一股鲜卑人,他们与我们的鲜卑人刚交手一会儿,便突然和好了”,高农唠唠叨叨,嘴不停地说:

“那股新来的鲜卑人待了几天,便带着所有的鲜卑人出了关墙,在离关墙不远处牧马,他们说,这片峡角是一个死地,一旦被人堵住,人马无法回旋,只有去跳海,所以,他们要驻扎在关墙外围。本来,他们还打算带走村里几个人,后来,恰好宇文久大人带着商队,便跟他们说和了一下,说家主与三公主去高句丽借兵,这时带走我们的人,家主回来不好交待,那股鲜卑人这才罢手。”

“那么,宇文久宇文旱宇文逢的商队何在,他们都随那群鲜卑人走了嘛”,高翼一边招呼宇文昭高卉坐下,一边继续问。

“那伙鲜卑人到是要带宇文久大人走,但宇文久大人说是要乘天气好,再做一笔生意,所以在三山补充完货物后,又走了。三天前,老汉收到宇文久与宇文旱、宇文逢大人捎来的信,说是他们都躲在五岛、长兴岛附近,就等大人召唤。”

“新来的那伙鲜卑人有多少兵马?”

“不多,他们拢共只有3个小队,可我们这里——自大人走后,宇文书他们与我们已击败了三股兵匪,加上降兵,我们这儿有六个小队,而且我们的人马兵器铠甲齐全,真要动手,他们还不是宇文书等诸位大人的敌手。”

“不会的,我的部众从乱军中拼死把我带出来,我们一起东躲西藏了很久,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他们决不会弃我于不顾”,越是危难关头宇文昭反而显得越平静,她昂着脸,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高翼坚持着:“一定有别的原因。”

“明白了”,高翼懒洋洋的问宇文昭:“除你之外,宇文王族还有谁逃出来了?”

宇文昭诧异地瞪大眼睛,惊愕地问:“你是说……,不可能,我亲眼看见王族的男人在我眼前一一被杀,这不可能。”

高翼眼角扫过高卉,只见她嘴角含笑,颇有意会。便问:“高公主,你怎么看?”

高卉吓了一跳,她小心翼翼地用眼角偷窥高翼的神情,却正好与高翼打量的眼神相撞,便毫不犹豫地痛快回答:“你的人马强过他们、兵器铠甲优过他们、此地又是你的地头、你的人还能得到农夫的相助,这些农夫可以跟小股兵匪打个不相上下、你这里房屋又坚固无比、他们来的人又不多、即使农夫据屋而守、那些人也要啃上半天、打下来也必定伤亡惨重,现在你的兵不跟他们打、商队首领又表现那么奇怪、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高卉这段话说得噼哩啪啦,几乎是一口气说完,等她说到这儿方缓了一缓,但满屋子的人对她悠长的气息已钦佩得无以复加!

这么长一大段话,她竟然一口气说下来。语速之快,等她说完半天,高翼还没完成给这些话加标点符号的工作,他连忙伸手,止住高卉继续下去的兴致,等把那些话都记入脑海,理解了之后,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仿佛这些话是自己说的一样,赶到气短。

“继续”,高翼抱住了头,勉强说。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刚才猜测的可能——领军的人,宇文书他们认识,并且肯定属于王族,只有这样,他才能强裹你的兵马离开。”高卉这次说得很缓,似乎顾忌到了众人的习惯。

宇文昭默然。

草原女子的地位一直都十分低下,宇文昭虽然贵为公主,但这也是部族汉化带给她的结果。如果宇文族真有一个男性亲属也逃了出来,哪怕他是王族旁系,那些逃散的部族人便会像磁石吸铁一样吸引在他的周围。这种性别上的强势令她也无可奈何。

“嚯嚯嚯,你平常总是这样与你父亲说话的嘛!”高翼丢下原先的话题,欣喜交加对高卉说:“如果是这样,那我就不担心你父亲了。”

高卉眼珠一转,嘟一嘟嘴没有说话。宇文昭倒是纳闷地问:“你什么意思?”

高翼哈哈大笑着,一指高卉,命令道:“你来解释。”

“他是说、我老是这样跟父亲说话、父亲一定很烦我、所以我一走、父亲会感到很清静、就会不急着找我回去、他就有时间慢慢布置、你明白了嘛?”高卉依旧是乒乒乓乓地把话说了出来。

宇文昭一把搂住高卉,痛爱地说:“你放心,我们好姐妹,我决不会伤害你,等事情缓和一下后,我定会送您回家。”

高卉自宇文昭怀里探出头来,忽闪着长睫毛,一言不发地看着高翼,等他表态。高翼莞尔一笑,冲她眨眨眼,反问:“你认为呢?”

高卉娉娉跪地,温柔地回答:“全凭先生作主!”

高翼颔首:“这么聪明的女子,我见犹怜,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高卉脸微微一红,在宇文昭的拉扯下,她顺从地站起身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高农一低头,掰着指头唠叨说:“前几天,那股鲜卑人派人来问我们索取粮草,小的正在惶恐——他们躲出那里,真要有事怕指望不上他们,但他们却对我们索取日盛。家主若再不回来拿主意,我们恐怕都活不下去了……家主你看,这粮草给是不给?”

“别管他们”,高翼大手一挥作了决定:“明天你们全部动员,开始建新房,随我来的汉军则上关墙,筑关城,入冬之前必须把所有的新人安置好。等我们安置下来后,我再跟他们交涉。”

众农夫齐齐告退,临了,高翼突然想起一事,又问:“这房子是谁盖的,盖得不错嘛!”

高农连忙小跑着返回,答:“大人,是一队僧人建的。据说领头那僧人曾发下宏愿,要建一百座寺庙,听说他已经建了97座寺院。大人走后不久,他便随我们的商队来到这里,想在这里再建三座寺庙。家主不在,老汉不敢答应。他就说,可以先帮家主盖一座府邸,老汉大胆,便由他了。这庭院总共24间房,分六个院落,那僧人花了两个月时间建好。后来,他说我们用的那水泥真是好东西,可以用木头做成模版,直接灌出墙壁了。做的兴发了,他在河东河西连续灌出十余套房子。今日他尚在河东灌房,大人,把他叫来,您见见?”

“我说这庭院怎么充满了中式风格”,高翼慨叹道。印度的佛教此时正在中原大地盛行,印度的庙宇式建筑风格也在这时候传入中国,这种典型的、诞生于热带地区的飞檐装饰下的楼、台、亭、阁,后来被中国建筑学界称之为“中国式建筑”,而世界建筑学界还是采用“印度式庙宇建筑风格”作为统称。

高耸的飞檐为建筑物平添一种堂皇之气,在热带,这样的屋檐正好遮蔽酷热的阳光,但在日照不强烈的北方寒带,庞大的屋檐却让屋内光线不足,总显得阴暗阴森。

“马上把他叫来”,高翼吩咐。

人群散尽,屋内静寂下来,良久,宇文昭艰涩地问:“我们怎么办?”

高卉躲在她身后,眼珠转动,带着满脸古怪的笑。她是为宇文昭所说的“我们”,而不是“你”或“我”这个词而窃笑。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19章 颠沛流离

宇文昭看不见高卉在她背后的表情,高翼却正好面对她俩儿,对此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高翼却无心戳穿她的小动作,对于今后的打算,他刚才已考虑了一会,故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清点了下,很遗憾,我走的时候忘了归还道麟人手,现在船上有346木匠和40余名铁匠,还有两百汉军。

明天,五屯将会统计出农夫的数目,你再派人通知宇文久宇文旱宇文逢的商队返回,我粗略地估计了一下,我们应该有千余名农夫,工匠500余人,士兵200,商队三支。

你手下的士兵已经走了,此地没有军队保护,所以,第一步,我打算让那两百士兵在这片陆地的最窄处修建关卡。花岗岩和泥灰修建一座能容纳500驻兵的关卡,等到关卡建好后,那里就驻防100士兵……关卡么,就命名为南岭关。

第二步:我们的六艘船上有50吨铁矿石,还有大量猎获的鲸鱼皮和鲸鱼肉,我准备这两天先卸下船上的东西,然后出海再捕捞几头鲸鱼——鲸鱼肉用来做储存作越冬食物,鱼油、鱼蜡可以做成商品。冬天快到了,葛衣绢衣不保暖,我们需要制作大量的皮裘,你来指挥这些农夫,把船上有的鲸鱼皮全制成皮甲(类似现代的皮夹克),然后发给每个人。

第三步:我们需要把那些铁匠、木匠安置起来。让营地里剩余的人全部去建造新屋,让工匠们们把机械都安装起来,以加快功效。等新房建好,工匠安置妥当,我们进行第四步:铁匠们全力打制农具、铠甲与兵器,然后我们从农夫中抽调人手,训练他们操船。

等入冬后,我估计这里彻底安全了,我架船跑一趟新罗,在高句丽,我听说新罗正在与倭国交战,倭国的刀剑锋利,人莫能挡,我打算用我们的铠甲与新罗换粮食、种子,新罗地势平坦,雨水丰富,我听说他们的稻米产量极高,我打算弄一些种子明年播种下去……”

高翼说完这些,期待地看着宇文昭,说:“你刚才谈到‘我们’,就冲这句话我多嘴几句——慕容恪的铁骑大军我已经见识过了,我认为,目前的慕容族已不是我们所能抗拒的,它必将横扫整个辽东。你的族人想跳出这片半岛,寻找回旋之地……想法很好,但动静大了,慕容恪会放过他们吗?

所以,我希望你考虑一下,我们就待在这里继续发展——三山城是个良港,马石津也是一个良港,有这两个良港存在,我们又拥有慕容恪所不具备的航海技术,他自北面来,我乘船向东去,哪怕我躲上对面的小岛,他岂奈我何?

所以,我的建议是:你明天派出宇文兵去寻找那些族人,打听他们的情况,顺便要求宇文书等人回归。如果他们愿意回来,让宇文兵带他们返回此地,不愿意来的……由他们去吧。”

宇文昭低头沉思,高翼没有继续逼迫,转而含笑盈盈地看着躲在她身后,一副弱不经衣模样的高卉。他曾见惯了形形色色女人的装模做样,高卉那些小伎俩不足为奇。

“妾身马上给父王写信”,不等高翼开口,高卉抢先做了一揖,楚楚动人地说:“此处荜陋褴褛、先生竟能举重若轻、理顺诸事、如此治国之能、妾平生闻所未闻、贱妾鲁钝,愿留此玩耍几日、也好追随先生学学……先生若有所需,请尽管开口。”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高翼确实有求于高卉,但他却先要解决心头的大疑问:“这个,首先我有一个要求,请你说话尽量慢点……我听说慕容恪破丸都城,宫人们都来不及逃走,甚至连你祖母都被他俘虏了,你那时是否也在其中?”

高卉神色黯然:“先生所问正是我族最大的耻辱……十五年前,丸都城破时,贱妾才满月,便被祖母抱在怀中一起被掳,三年前,辽东郡公(燕王慕容皝此时尚接受晋廷封赏,官衔为:持节都督幽平二州东夷诸军事、平州牧,封辽东郡公。拥有统辖辽西、辽东、玄菟、乐浪、带方五郡的合法权力)放归祖母时,因贱妾年纪幼小,也被放了一马,妾身这才得归故土,唉——”

高卉说到这里,为自己多孛的命运而凄然泪下。她刚回故土没几年,还没享受够父爱,便因一时好奇随宇文昭出宫玩玩,再次成了俘虏。每一想到这儿,她直欲放声痛哭,但因摸不清高翼的性格,只好尽全身力气抑住悲伤。

无法哭泣,但还是忍不住哀伤,这是她压抑不住嘴唇的颤抖,泪水直在眼眶打转,这种无言的悲骇征服了宇文昭。想到部族零落,家破流离的局面,宇文昭也压抑不住伤感,她一把搂住高卉,放声大哭起来。

高翼心软下来,他柔声安慰:“好了好了……说实话,我无意劫持你,当时我只想,不要让宇文公主成为献给慕容恪的礼物,所以……你只不过是城门失火而被殃及的那条池鱼。我保证不限制你的行动……但你现在回去,我们还承受不了你父王的怒火……该怎么做你知道吗?”

高卉擦了擦眼泪,问:“这是什么地方?”

宇文昭张嘴欲言,高翼打断她的话,说:“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具体位置,我也不打算让你的侍卫送信,你的信件我会在新罗交给当地商人,让他们转交你父王,这样,你父王就不会去茫茫大海寻找我们的行踪……宇文公主,你也附上一份信,解释情况。”

高卉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两下,乖顺地回答:“我会告诉父王是我自愿留下的……你需要什么?”

朝鲜的铁山可是个蕴藏量极为丰富的巨矿。即使在开采了一千年后,矿藏已面临枯竭,它仍能够每年出产二百万吨矿石,成为朝鲜的一大外汇支柱。它的矿石品位极高,可以冶炼出上好的兵器,而且开采极为容易,高句丽王只要稍有脑筋,应该愿意用这些低廉的石头与高翼做交易。

高翼补充说:“此外,你也看到了,我的工匠工效极高,所以。我还可以再帮你们一把,我能迅速为你们全部军队配齐军械,而你们只需要付出一些矿石就行……”

高卉嗖地站起,投身于地,额头紧叩地板,感激地说:“父母生我,郎君活我,此生铭感!”

高卉的被拐,相当于狠狠扇了高句丽一记耳光,为了洗雪这个奇耻大辱,高句丽会动用倾国之力进行报复的。然而,报复结束后,作为高句丽耻辱象征的九公主高卉,却不一定能被高句丽重新接纳,相反,很有可能为了挽回颜面,高句丽王会命她自尽。

但经过高翼这么一说,高卉随他来到三山的行为,反而成了为国献身的高尚行为。由于她在三山,高句丽可以用廉价的铁矿石换取珍贵的粮草、兵器、战甲等等一切生活必需品,等到事情平息,当她返回高句丽的时候,就会受到如同英雄一般的热烈欢迎,可以任意选择中意的郎君出嫁,对于她这位高句丽英雄,无论国王父亲还是她要嫁的郎君,终生绝不敢怠慢。这就是她方才感谢高翼的原因。

这一年是晋穆帝永和三年(公元347年)。

当年,桓温平蜀后下令拆去成都少城,仅武侯祠独存。而后,晋廷感觉到这等征服一国的大功实在无法犒赏,这就是成语“不赏之功”的来历。而恒温因为战功赫赫,以至于他的声望超越了当今圣上,为了维护“君君臣臣”的纲常,朝廷下诏剥夺恒温节制荆蜀的权力,并用殷浩代替他。恒温大怒,遂将属下8州据为己有,自此荆襄不再向朝廷上供。

以前,东晋朝廷全靠富饶的荆襄的财税支持,自这次君臣纲常维护之后,晋庭财政日渐窘迫。与此同时,晋朝文人们清谈的癖好愈发勃发,同年,长江之滨、天门山之上,大书法家王羲之书写的“振衣濯足”摩崖石刻位于山南峭壁,这一碑文直到现代犹存。

同年初冬,自高翼带领宇文公主返回三山后,高句丽巡江都督道麟胆气陡增,他大胆与慕容恪交涉,在获知对方尚不知宇文公主逃入高句丽的讯息后,道麟以低姿态赢得慕容恪的宽大处理。从高句丽重重提取了一笔粮草与军资后,慕容恪回军北上,打败扶余,灭其国。

从此,辽东广大地界唯余慕容燕国一枝独秀。慕容鲜卑在整个东北再无其敌手。

第一场冬雪飘飘扬扬地下起来的时候,慕容恪开始带着大包小包从扶余国撤军,当然,他没忘记自己掘人祖坟的恶癖,战利品中还有扶余国历代国王的尸骸。与此同时,在辽东半岛那被视为鸡肋的三山地界,高翼完成了最后一批房屋建造,他带回来的那些工匠无一遗漏地搬进了厚厚的石屋。

这年代棉花尚未在中国应用,很多时候,它只是被当作庭院花卉存在的,故而被称为棉“花”。冬天里,人们主要的衣着是皮裘,没有皮裘的农户唯一应付寒冷的方法是:绝不出门。同时,在室内人们也只能使用铜鼎里燃烧木炭取暖。铜器在这时还有个缩略称呼——“金”。能用得起铜鼎的人家不多,所以,即使大多数人不出门,唯一的选择是待在被子里保持体温。

这时高翼来到这世界上遭遇的第一个冬天,住惯空调暖气房的高翼极不适应北方的寒冷天气——虽然三山还是一个海洋性气候,而且是一个不冻港,但高翼仍对这样的天气无法无法忍受。天刚一入冬,他就召集着张罗在屋内建设暖炕,铺设类似于清代的暖地垄。由于有防水水泥这项技术,高翼制作的火炕与暖地垄不虑有煤气中毒的危险,安全性大大提高。

不久,感觉天要下雪,高翼又急死忙活地赶制羽绒服。

羽绒服可是个好东西,这玩意既不用种又不用养,派出一队士兵打猎,猎回的鸟类拔光了毛塞入衣内,便成了羽绒服。羽毛大不怕,拿把剪刀来绞成碎片就成。21世纪,名牌羽绒服也要掺合些这样的人工碎羽。在古代,因陋就简还不成么,反正也不想创造名牌,要不,哪那么多的绒羽给俺们制衣。

当然,在制作保暖衣物时,他也没忘记保护自己那宝贵的兵力资源,刚住入石屋的工匠们都被他发动起来缝制夹里皮衣,皮衣的内部缝上一层羔羊皮,这种类似于后世皮夹克的衣服被士兵们误称作“暖皮甲”,高翼懒得纠正,此名称就此传开了。

初雪落下时,高翼穿着暖皮甲,披着“羽绒被”,站在府门口翘首远望,今天,已经联络上的宇文久宇文旱宇文逢商队开始返回,他们躲躲闪闪,牙长的路程花了一个月才抵达三山。此时,外界已冰封大地,唯三山因为是海洋性气候,才落下初雪。

“好大的雪”,等了片刻,宇文昭也带着高卉走出府门。自小生长在严寒地带的她俩身着皮裘,一点没感觉到寒冷,反而因为衣物的厚暖而感觉到雪花飞舞的可爱。站在府前水泥铺设的路面上,她们欢呼雀跃,追逐着片片雪花。

忙!这是这时代给与高翼的唯一感觉,自打到了这世界,他一只脚不沾地的忙个不停,恨不得把身子分成数瓣,每瓣完成一项工作。此时此刻,看着两女还有闲暇追逐稍瞬即逝的雪花,还为掌中的雪花是几瓣而争执,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咳,咳”,高翼清清嗓子,可没等他想出言辞,高卉伸开的小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你看,这竟是九瓣雪花,真罕见”,红红的小掌上,一朵晶莹剔透的白花正在慢慢融化,高卉屏住了呼吸,希望能尽量长的留住美丽。

“不能说九瓣雪花,雪花论‘出’的,应该说‘九出雪花’”,高卉难得如此兴奋,高翼终是不忍责备,他叹了口气,纠正说。

“呀、原来还有这学问”,说了多少次,高卉还是那毛病,一激动就语不加点,噼哩啪啦说得飞快。高翼伸手刮了刮她的瑶鼻,也算提醒也算惩罚。

“家主,家主”,高农跑得飞快,上气不接下气的汇报说:“他们来了。”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20章 自立门户

来的人超乎想象的多,浩浩荡荡一只大队伍,有骑马的有骑牛的还有步行的。里面既有宇文久宇文旱宇文逢三支商队的人员,又有宇文兵带领的大群鲜卑骑兵。这下子,兵书战策,久旱逢甘露,再加上宇文好那个后缀,所有的人马都到齐了。

“先生,我把所有人都给你带回来了”,宇文兵远远地就开始嚷嚷。

“我看到了”,高翼淡淡地向“书战策、甘露好”六个人打招呼。高翼走后,把全部的武力交给了这六个人,没想到别人一声口哨,他们就把高翼费尽心思装备好的士兵全拉跑了。如今外面大雪封山,这六个人跑回来,谁知道是不是为了避寒。所以,不能对他们加以辞色。

“我还带回来了这个”,宇文兵又掷下一个捆得结结实实的人。

“哪个,这谁?”高翼冷着脸,问。

宇文昭已躲在他身后,轻拉着他的衣角解释:“二十四表叔,宇文群。”

“什么……二十四,还表叔?”高翼强忍着笑说。他本想再加一句“你那个叔爷爷真能生,竟然生到了第二十四,下面还有吗?”,可这话过于冒犯,这里站着许多宇文族的战士,有许多还是新归顺的,一不小心,发生骚乱可不好。

宇文群的嘴已被塞上了,恐怕是宇文兵担心他骂出什么不好的词。高翼也不想给他谩骂的机会,使了个眼色,令汉军士兵把他带走囚禁。复转身询问宇文兵:“怎么回事,细细告诉我?”

宇文兵一边解说,宇文昭在旁边补充,并时不时担忧地望着宇文群离去的方向。

这个宇文群属于宇文王族远支的一个旁系,真要追述关系需要上朔到100年前,才能追朔到他的王系出身,不过,此人的父亲做得一手好粟羊羹,宇文昭的父亲曾在打猎时,偶入了宇文群父亲的帐篷,并受其招待。两人一攀谈,百年前竟是一家,因而认了亲,两人携手回了王都。此后,宇文群父亲负责在宫内烧菜,说得好听点是一个王叔,说得不好听点,也就一厨子。

宇文群自小在宫里长大,他与宇文昭年纪相当。胡人的上下之别没汉人那么严重。所以两人幼年还算亲密。王都被攻破时,宇文群恰好替父亲除外采购羔羊,故而幸免于难,并在乱军中躲藏起来。慕容恪杀遍宇文王族后,宗族名册里发现了宇文群这个漏网之鱼,有好事者告诉他这是一个厨子的儿子,慕容恪顿时失去了查找的兴趣。

而后,宇文群便借王族的旗号聚集了一群人,在辽东大地上东游西荡。在潢河与土河一带,他们遇到了一只宇文部残余,但他们已自发地成立了一个新族群,自称“契丹”。“契丹”一词在鲜卑语中的意思为“镔铁”,这些人为自己部族命名为“契丹”,以此象征“契丹八部”的顽强意志和坚不可摧的民族精神。

契丹部的成立已得到慕容鲜卑的默许,宇文群此去等于自投罗网,他好不容易才杀出重围,但也死伤惨重,后一路南逃到了三山地带,又遇到了宇文书等人,便起了贼心,挟裹装备精良的三山宇文部离开这片他以为的死地。

宇文群也就一个厨子出身,他哪里知道什么治国之策,游牧族的本性使然,他只知道抢掠。不过,由于契丹一战已经杀破了他的胆,故而,整个秋季他都在山沟转悠,希望找弱小的部族开刀。冬季到了,食物储备不足的宇文群部开始挨饿,这让在高翼手下好吃好喝惯了的宇文书等人渐趋不满。加上宇文群初始吞并三山宇文部时,强行夺去宇文书等人精良的装备交给亲信使用,已埋下了动荡的火苗。

等宇文兵抵达宇文群部,并用宇文三公主与高翼的名义,召集宇文书等人回去时,宇文群又想用暴力解决问题,扣押宇文兵,借机洗掠三山地区。于是,火山爆发了,宇文书等人发动了兵变,火并了宇文群的亲信,将宇文群捆绑起来,而后,在宇文兵的招呼下,一同踏上了回家的路。

契丹部成立了,这个祸害中原数百年的部族在此时出现,同时意味着宇文昭复国的希望也彻底消失,在这个乱世里,相对于三山这弱小的政权,人口达到20万,控弦之士达5万的契丹八部,显然更能给人安全感。宇文部残余要投奔,首选也是契丹八部。

高翼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把这话向宇文昭说明。宇文昭略无所觉,只顾央求高翼别杀宇文群叔叔,唯高卉忽闪着大眼睛若有所思,等她与高翼目光相触,领会了高翼警告的目光,她又悄悄的低下头来,抿着嘴微笑。

“别吵了”,高翼大手一挥,答复宇文昭:“我还不至于为难一个厨子的儿子。慕容恪都不屑追杀的人,我杀他,那不是笑料嘛。你要他,给你!”

宇文昭蠕蠕诺诺,高翼犹不甘心地嘟囔:“再给他一万人马,他也成不了我们的障碍,为这事吵吵……”

宇文昭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忽然用平静的语调说:“什么‘你要他’,我与他自小长大,如今我亲友尽丧,群叔虽不成才……”

宇文昭说到这儿,哽咽不成句,翻身而走。高卉吐了吐舌头,冲高翼做了个鬼脸,迈着小碎步紧紧跟上。

高翼痴了。

自打回三山以后,宇文昭越来越显露出小妇人样,很少参与具体的事物,凡事都听高翼主张。这时她再度露出冷静逼人的态度,高翼想到她的孤苦,却又无话可说。

“传令,将宇文群押回府中,别院居住”,高翼缓缓地下达了命令。说罢,他再冲其余人一挥手,说:“都回军营安置,今后宇文部不再独立成军,明天起,与汉军混合编制。”

高翼这项命令等于打破了他原先同宇文昭互不干涉内政的约定,他下完令后就急急往后院走,希望能第一时间安慰宇文昭。在他身后,宇文兵和宇文久都欲言又止。

宇文兵的欲言又止,是想反对解散宇文部独立骑军的决定,但转念一想,这群人吃他喝他,别人一喊就拍屁股走人,确实伤人心。现在再让高翼信任那六小队的统领,又太强人所难。惟今之计,只有在重新整编时多下点功夫,保留一点宇文部的火种。

宇文久等商队的首领欲言又止,是想告诉高翼一件事。

自打他们开辟上路后,别人问起他们的来由以及商队的名称,他们无言以对。后来,宇文群在三山劫掠不成,挟裹三山宇文部出走,后又勒索三山不成。但他却不肯承认自己竟不敢惹怒一个不在家的汉人,于是便向不明真相的族人宣布:宇文昭已嫁给高翼,他只是不想和宇文族的女婿发生争执,故而避走。

女婿一词在鲜卑语中被称为“铁弗”,于是,身在三山地区的这群汉民又被称为“铁弗人”。当时,在河套地区还活跃着另一股由鲜卑人的匈奴女婿建立的政权,其首领为刘勃勃,他后来自认为是末代的匈奴王,遂改姓赫连。这伙人也被鲜卑人称之为铁弗。为了和匈奴铁弗区别开来,高翼这个汉民小政权又被称为“三山铁弗”,或者“宇文铁弗”。

与三山商队交往的商户略略知道他们的来处后,便齐齐以“三山铁弗”,或者“宇文铁弗”的称呼命名他们的商队。宇文久等人本想告诉高翼这件事,但考虑到高翼一直叮嘱他们对来历保密,眼见得部族最后一支武装回归,高翼的个人威信愈加坚不可动,故而几人忍了又忍,决定:还是私下里跟宇文昭交流这事为好。

其实,宇文兵最后忍下那口气,决定不计较高翼的失信,并默认他解除宇文部单独成军的约定,也跟这个“宇文铁弗”的称呼有关。反正“宇文铁弗”还是宇文,便不能单独成军,也算是“宇文铁弗军”。

这场大雪洋洋洒洒下了有三日。三日后,天晴了。

雪停之后,三山像个从冬眠中醒来的熊一样活跃起来,首先是由高府出面分发冬衣,借这个机会高翼彻底统计了一遍人口,加上宇文兵带回的2000宇文部,三山的总人口已达到了6000余人。其中,功勋之人与士兵一起获得了一套皮暖甲。其余的老弱妇幼则得到了羊皮、葛布与针线,责令他们自己缝制皮裘。

而后,身强力壮的人被组织起来,给小船装载货物。体弱之人则边缝制自己的皮裘,边为大家做后勤工作。

“人手不够呀”,高翼斜躺在府邸内的热炕上,清点着人口统计的结果,向一边窃窃私语的宇文昭与高卉哀叹。

“什么?”宇文昭心不在焉地问。高卉则眼珠一转,没有开口。

“那3支商队至少需要300青壮和500匹马……这年头人们都流行用刀剑付账,人少了不成;兵器坊与铁场、船舶场与木器坊是我们的根本,至少要保持千人左右的规模,可我们现在只有386名熟练工匠;至于士兵,驾船的水军至少需要200人,这还是按我们现在的船舶计算的,为了培养后备水手,我们必须把水军扩大到500人。

陆上的军队需要有1500人,南岭关是我们陆路的重要关卡,至少要保证200至500人的兵力,马石津那地方也很重要,至少需要500人驻防,再加上500人的机动兵力。这样算下来,我们需要军队2000人——水军与陆军,商队300人,匠户1000人,那么农民呢?我们6000余人的总人口中,只能挑出4000名能干活的人手,这里面已经算上一些体力好的老汉和部分十七八岁的男童。

最可怕的是,这些人基本上都是逃奴,所以6000人里,能识字的就高农与五个屯头,他们那种识字,也就认识自己的名字。你说,我们多缺人啊!”高翼边说边抖搂着名册。

宇文昭不自觉地点点头,说:“高郎大才,必定有办法解决。”

高翼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时候“高君”变成了“高郎”不说,怎么自己费这么多口舌,这人连一点帮忙的自觉性都没有。

高卉在一旁也看不下去了,她轻轻地提醒说:“僧人!”

高翼一愣,想了半晌,答:“不行。”

高卉的意思是说,那群帮高翼建府院的僧人各个识字,实在没有人手,可以到他们里面挖点人才。但高翼却明白僧人的威力,他一直没开口容许僧人在三山建寺,就是担心这群不是生产的人一旦在三山扎下根来,便会祸害无穷。当初辽国就因释而亡。僧人太多,必会像吸血的水蛭一样吸干了国家的活力。

此外,佛教属于多神教,神灵太多,甚至连厕所都有厕神,必然临时抱佛脚式的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在这种氛围下诞生不了形而上的科学体系。但这还不是高翼最担心的,多神教体系信仰的神灵太多,必然导致人对国家的忠诚度不高,比如佛教的发源地印度,它比中国被征服的历史还要悠长。打最早的雅利安部族征服印度,给印度带来种姓制度以后,印度总是被征服着——西班牙、葡萄牙、荷兰、英国……到了21世纪,它还是英联邦国家。

只有唯一神灵,才能培养唯一忠诚,唯一信用,唯一科学体系。

但是,这些僧人的建筑技巧实在高明,高翼可以搞清大多数机械的运作原理,唯独弄不懂房屋的横梁如何架设,他唯一记得的建筑学理论是:建房子必须挖地基。故此,高翼虽不准对方建寺,但却再三要求这群专业建筑队替他大兴土木。

类似于这样的佛教建筑队当时还有许多,最有名的是来自于龟兹的僧人佛图澄组织的建筑队,他曾发下宏愿打算一生建筑一千个寺院,在34年的时间里,他的建筑队修了近900座寺院,平均每月2座还多,其中怀柔红螺寺、孟津龙马负图寺等至21世纪犹存。

这样的建筑速度在当时是难以想象的,除去路上跋涉的时间,平均起来,那群建筑队竟然能在十天时间建起一座类似红螺寺那样的宏伟建筑群,也难怪高翼抓住不放手。

此外,这群僧人已掌握了使用水泥的技巧,这也是高翼不准他们离开三山的最大原因,他可不想将这种技术流传出去,让胡人都修建这样易守难攻的坚固石堡。

“还是缓缓吧”,高翼合上了名册,想一想,又将名册交给了宇文昭。

“按这个速度装船,我大概两天后起航,这人口管理的事,还是由你来处理吧”,高翼不放心,又叮咛道:“工匠的人手不能少,要保证挑选最优秀的人员到各个作坊。士兵也不能少,让最强壮的人当士兵;商队的事暂缓一缓,天寒地冻的,也没多少生意。先保留一支商队,让宇文久干;宇文逢上南岭关;宇文旱留在府中看管宇文群;宇文书等人么,让他们到牧羊城(旅顺)驻军,边训练边反省。”

两天后,高翼如期起航,宇文昭目送着船队消失在地平线,整个人怅怅的。高卉则因带去了信件,即将与父亲联系上,显得异常兴奋。

“高郎,一路平安,满载而归”,她冲着消失在地平线上的船队大喊着。

“别疯了,没人听得到”,宇文昭不满地说。

“我的心在听”,高卉环抱着手,一脸陶醉地说。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21章 见势不妙

公元347年末、或者公元348年初的日子里,高翼抵达新罗。

之所以弄不清确切的年份,是因为当时人们都有天干地支作为纪年法,当时的日子是丁末年壬子月癸巳日丁巳时。这种纪年法在21世纪,除了算命先生还用,其他人早已忘得干干净净。高翼掰着手指头、脚趾头算了半天,也算不清当时是什么日子。只记得按节气大约是在冬至过后数日,所以当时要么是在347年12月底,要么干脆是348年元旦左右。

高翼来的正是时候,在他登岸的前三天,日本再次大举入侵新罗,新罗王昔基临力不能敌,当天派出信使向高句丽求援。

日本海与朝鲜海域之间有一股左旋的海流,每年冬季海流格外明显,从日本登舟,不用划桨,顺流也可以飘荡至朝鲜,所以每年冬季,闲下来的日本人都要去朝鲜劫掠一番,一如胡人习惯秋季至中原抢劫一般,惯例啊。

高翼登陆的地点大致相当于后世韩国的顺天府所在,这一地方恰好属于百济与新罗的交界处,所以迎候的官员既有新罗人,也有百济人。

“将军大人是从天朝上国来的吗?是为救援我们新罗而来的吗?”那位新罗官员叩首在地,热泪横流:“下官新罗韩多沙郡郡守吉山,迎候将军大人,可惜,将军带的兵少了点!”

此行,高翼没敢把所有的船只都带上,他只带了4艘船,另两艘则留守。在绕过朝鲜半岛西侧的百济国时,失去了朝鲜湾的阻浪左右,黄海的风浪骤然加大,船队略受了点损失。高翼跑前跑后调动人手救援,已疲惫不堪,听到新罗官员的问候,他哭笑不得,急忙辩解:“吉郡守误会了,我们不是从天朝上国来救援的军队,我们只是自辽东带方郡来的商队。”

另一位百济官员疑惑地问:“辽东带方郡?不是天朝上国的带方郡吗!”

“咳咳,这个,请问贵官何人也?”

“下官百济马老郡郡守比忽伊,汉人名字叫裴益。”

这名字好怪。高翼打着哈哈,给对方回礼。

这年代,汉语汉字是亚洲的通用语言,这两名官员显然学有所成,所以高翼与他们之间的交流毫无障碍。也许是为了在天朝上国人面前显摆,他们的礼节一板一眼,做的格外认真。仔细一看,这两个官员虽分属不同国家,但他们的礼仪就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带着典型的日本风格——不,应该说正宗的汉朝风格。

那位新罗官员脸色已颇为沉郁,幸好高翼上有天朝上国人的身份,否则他可能当场发作,命手下将其痛殴一顿—— 一个商人敢跟官员平等行礼,这是大不敬。

高翼见势不妙,立刻表露身份:“在下是辽东带方郡水军都督……高飞,今带领商队来此,准备与贵国通商,望两位大人行与方便。”

官员的身份让高翼免去一顿暴打,但百济马老郡郡守比忽伊一听到这里,已失去继续将往下去的兴趣,他斜行一步,让新罗韩多沙郡郡守吉山到前面与高翼交涉。

吉山也兴趣缺缺,有气无力地说:“与天朝上国通商,可以!但我小国穷敝,恐怕没什么好东西入得了天朝上国的法眼。”

“粮食,我需要购买粮食。”

“不行”,吉山断然拒绝:“我新罗虽然粮食富余,但大和国(日本)侵入境内,我国正向高句丽请兵,需要用粮草支付。所以国内的粮草一根也不能动。”

“大和国?不是倭国么?”高翼诧异地问。

此时,正是日本国内的一个名为“大和”的小国崛起,小国国王就是景行天皇,自此开始,日本出现“天皇”。三国时,来向曹操进贡的邪马台国倭女王已灰飞烟灭,景行天皇正在着手统一日本。劫掠新罗,则是为了获得军资。

吉山勉勉强强把倭国局势向高翼解释一边,敷衍的痕迹很浓。中间,他数次露出了告辞的打算,但高翼却不打算让他就这么走。

“贵国正在向高句丽请兵?”高翼问,不等对方回答,他自怀中掏出了高卉写的信:“那么,贵国的信使能否帮我给转交高句丽王一封信,这是高句丽九公主高卉写的信,还有……”

高翼又从怀里掏出了宇文昭的信,此时,那两名官员态度明显好转。

“……这是宇文三公主宇文昭写的信,请贵国信使转交高句丽王,并向他表达我的问候,请告诉高句丽王,卉公主在我那里玩得很开心……等看完这封信,他就明白了。”

高翼兀自说完这番话,浑不管两名官员的震惊。

高句丽是什么?大国也!控弦之士伍万的庞然大物,此人竟能直接与高句丽王说上话,听听他说的——“向他表达我的问候”,高句丽王都能搭上话,致以问候。这还不算,“卉公主在他那里玩得很开心”,还有“宇文三公主”,个个都是重量级的。

难怪了,难怪这人礼数不周,这样一个大人物,平等回礼那已是谦逊了,谦逊的一塌糊涂。糊涂啊糊涂——“给大人见礼,给大人再见礼!”两人乱作一团,不知该采取什么礼节才能讨人欢喜。

新罗韩多沙郡与百济马老郡,说是郡,那只不过是模仿汉朝的政权体制,实际上这个地方小的不如后世中国一个小县。管辖的人口最多千人。但高句丽就不一样了。为了沿鸭绿江一带坚壁清野,他们数十万人压缩到了有数的几个平地,一郡之首要管理上万人,其实这样的小官虽能想象。

“倭人在那里登陆了”,虽然已知道倭国现在被称为大和国,但高翼还是以倭人称呼他们,两名小官之以为这是天朝上国人的特殊习惯,便不以为怪。

“他们在三日前在居漆山登陆,目前已占据东北方向的甲火良郡,西向的金官,熊只、屈自也有他们的军队据说,还有,小岛裳郡已被他们完全占领。”吉山指点着东北方向,向高翼解释。

居漆山、甲火良郡,似乎是后来的釜山所在地,幸好没有继续往北闯。高翼拍拍胸口,暗自庆幸。

“两军交战,守城者弓箭为先,我带来了一百万支三棱铁头长箭,贵国需要吗?”高翼跑出了诱饵。

“要要要,将军大人,不,都督大人,请问你打算怎么出售?”

“我需要粮食、女奴!”

“下官立即上报吾国国王,请大人报个价钱。”

“我船上还有千柄长剑,500付铠甲,大人是否一并买下!”

吉山犹豫地说:“我国刀剑锋利,一般的刀剑一斩就断,大人的剑不知怎样?”

“呈上来!”

片刻过后,吉山欣赏完高翼地上的样品,咂巴着嘴,意犹未尽地说:“啊,天朝上国的风范!这雕饰精美,令我等叹为观止,只不知它耐用吗?”

百济马老郡郡守比忽伊也俯身上来,欣赏着刀鞘刀柄上的雕刻。高翼随手自样品堆中抽出一柄剑,长剑出鞘,锋寒逼人。“好不好,试过才知”,他说。

吉山躬身施礼:“请大人原谅。”说完,他冲身边一名新罗卫士一使眼色,那新罗卫士也抽出一柄刀剑,样式几乎与高翼的一模一样,是典型的倭刀款式。他挥舞了两下,便恶狠狠地向高翼斩去。

当啷一声,高翼力大,这两剑相交,新罗卫士剑脱手飞向天空,翻滚不已的坠地。

高翼连忙反手检视着自己的剑,剑刃上上出现一道深深的口子,他微微叹了口气:“还是不行,流水线上出产的东西,还是比不上手工制品,唉!”

根据后来的历史事实推测,在所有远赴海外躲避战火的工匠当中,以逃入日本的工匠最为优秀,从而后日本的冶炼技术远在韩国之上,便可以确定这一历史事实。高翼的工匠来自高句丽,虽有他这个机械学高手进行指点,但限于当时的生产力水平,三山的冶炼水准还不能达到那些逃入日本的汉人工匠的水平,这怎不让他沮丧?

但是,那些逃入日本的冶炼工匠并不是当时中国最高水平的匠师,但那些留在中国的技艺高超的工匠已经在民族融合的大潮中被屠杀掉了。高翼通过他的商队探听消息已获知了这个无奈的结论。

现在,两国的兵器进行比较,这种结局让他无法接受。

那一厢,吉山检视卫士那完好无损的剑后,已喜动颜色:“太好了,太好了,我国终于有了与倭国相抗的兵器。”

高翼倒提着剑,颇为郁闷的说:“郡守大人还是不要开玩笑了,两剑相交,你那剑毫无缺损,而我这剑却有个大口子,孰优孰劣一望而知,你何必安慰我呢?”

“错”,吉山鼓掌而笑:“都督大人那剑虽然有了大口子,但还没有断折,还能杀人。重要的是先生不知道,这柄倭刀乃是日本有数的名刀,类似这样的名剑需要花费数年的时间锻造,这样的剑全倭国上下不足百柄,而都督大人却送来了上千柄与之相抗的宝剑,这岂不是我国天大的庆事。”

哦——高翼以掌击额,懊悔不已。

忘了忘了!在儒家文化环境下成长,难免中了点儒家宣传的毒,老以为手工制作的东西比机械制作的好,机械制作出来的那都是奇巧淫技。竟忘了到21世纪,所有手工制作的东西都败在机械脚下。

在遥远的史前时代,当一群动物学会了使用工具之后,这群动物才被称为“人”,所以,善于使用机械才是先进文明的标志。现在他这种机械制作的批量产品,虽比不上倭国汉人手工制作的东西,但那只是努力不够,只要找对了发展方向,机械制作出来的东西必定能胜过手工,要不然,当初那些动物何必进化成“人”,继续做“兽”好了。

这些刀剑的优势在于:制作它所需的时间短,故而产量大,价格低,而且规格统一。仅凭这点,就足以让那些以倭国人自居的汉人工匠跳海。

高翼回过神来,开始与吉山讨价还价。见到这样价廉物美的三山刀剑,比忽伊也禁不住插上一脚,经过数度交手,高翼得到了一个满意的价格。由于换取的粮草数量过大,吉山一时不便作主,随急报新罗国王。

新罗国王昔基临一边派遣信使替高翼送递信件,借此再度向高句丽请兵,另一方面,慑于高句丽的威名,他全盘答应了高翼的要求,准许高翼在韩多沙郡,毗邻百济马老郡的地方建造大型仓库储存粮草,并雇请当地汉民帮助管理。

高翼为了避免与高句丽王相见时产生尴尬,在高句丽兵进入新罗的当天便满载着四船粮食与女奴返回三山,从此,他再也未踏上新罗的土地。然而,他在韩多沙郡草立的仓储点,后来却越发展越大,最后成为类似于日本战国时代的界町镇一样,由商人自治的特殊城市。外逃至新罗与百济的汉民最终都汇集于此,依靠他们懂汉语的优势为汉商打工。在这个商业城镇中,汉语成为正式官方语言。这是后话了。

新罗气候温暖,雨水充沛。这时,他们的主要作物是稻米,依靠新罗源源不断地稻米支持,高翼不仅实现了不对农人征税的诺言,而且渡过了因宇文群部来归而产生的粮食缺口。当数十吨稻米在码头上卸下时,整个三山欢声雷动。

“高郎,这便是你说的‘让殖民地为我种粮,而我们的农夫只管征战,商人只管生产’的道理吗”,码头上,宇文昭若有所思地问。而后,她又补充一句:“那么,新罗今后将是我们的殖民地吗?”

高翼笑得很开心,答:“现在,新罗还不能算殖民地,但……”

高卉眨巴眨巴眼,插话:“殖民地、这是什么意思?”

高翼避而不答,宇文昭找到了一个她明白而高卉不懂的机会,她一翻白眼,也不回答。

“种一亩地需要一年时间,其间精心照料,唯恐照顾不周,亩产不过五石。但造一支箭,动用轮床的话,一个时辰可以造30余支,每支箭便宜点,也卖1斗谷子,一个匠户一天工夫,抵得上农夫数年的劳作,种地,太麻烦,不如让他们去打仗、去开拓、去掠夺。”,高翼用事实向宇文昭解释这另一种治国之策。

“那么打仗是为了什么、掠夺是为了什么呢、不就是为了争夺土地么、争夺土地用来干什么、不种粮食抢什么土地?”高卉稀里哗啦地一口气说出她的疑问。

“争夺土地是为了抢夺土地中蕴含的资源与能源,比如铁矿、铜矿或者煤矿等等”,见到宇文昭也瞪大眼睛,虽不开口也是满腹疑问的样子,高翼继续解释道:“再比如,慕容鲜卑的都城龙城,那就是一个令人垂涎欲滴的宝藏啊,若是有朝一日能夺占龙城,三山的发展就不可预期了。”

经过对比龙城附近的山川地理,高翼已经肯定,慕容鲜卑的发祥地龙城,所在的位置就是后世的辽阳。那真是一块矿藏丰富的土地。附近的抚顺更是令人望眼欲穿,本身是个大铜矿,附近还有一个铁岭——听听这名字你就知道它蕴含什么矿藏了。有煤有铁有铜,辽河冲积而成的平原让那片土地肥沃无比,无论是耕作还是放牧务工经商,都是块天府宝地。更妙的是,慕容鲜卑几乎没有对那里的矿藏开发。无论谁进据辽阳,恐怕做梦都会笑出来。

这是高翼第一次露出对慕容鲜卑的敌意,尽管这份敌意来自于贪婪,但宇文昭已经很满意了,她躬身使了一个汉式福礼:“高郎待我如父兄也,今后,凡事拜托了。”

高卉眨巴眨巴眼睛,似乎还没弄明白高翼所说的治国之策,但宇文昭已不愿继续问下去,她再问就显得自己智力比不上阿昭。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有了处处与阿昭比较的兴致,潜意识里她不甘认输,遂决定不懂装懂。她歪着头,装模作样地思考了片刻,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我信你!”

忽而,红晕上脸,她一溜小跑地跑离了码头。

高翼默然想了半晌,分不清对方相信的是什么?是相信自己终能打败慕容恪,还是相信自己的治国之策中能令三山昌盛。后一种信任没什么大不了,毕竟这种治国方略的优秀是被历史验证过了,但前一种……他自己都没有信心战胜那绝代风华的魏晋第一美男。

“叫康恭明来”,想不通就不想了,高翼一番思虑到记起他在新罗筹划的一件事。

康恭明就是那个为高翼建府院的僧侣建筑队头目,这时代的僧人常以康、竺、支、僧、佛等为姓。随着高翼的召唤,早已焦急地等待在码头上的一名肥胖僧人,边啃着一根鸟腿边奔跑到高翼身边。

“大人,请问,您什么时候准许我建寺,春天快到了,这个……”那僧人急急将嘴中的肉咽下肚内,腾出嘴来问。

就在这一年春,大和尚佛图澄建造完他平生第892所寺庙,并开始他的第893座寺庙的建筑。这一丰功伟绩令中原大地的僧侣建筑队为之疯狂,康恭明也为此心急难耐,所以一听高翼进港,便等在码头等待召见。

这时候的僧人尚没有戒律一说,直到50年后,在公元402年,高僧法显穿越葱岭抵达印度,才取得完整的佛徒戒律,所以这时的僧人荤素不禁。高翼初见到僧人吃肉,曾大为奇怪,等到问明白这是的佛教尚无戒律时,虽不知道那戒律是多时确定,但再也不会拿21世纪的僧人标准衡量当代僧人了。

“我还愿意资助你建十座寺庙,你可以立刻动工”,高翼脸上又浮上了习惯性的笑容。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22章 意外收获

“这太好了”,康恭明像变戏法一样一翻手,手中出现了一个竹筒,他从竹筒中倒出一卷层层叠叠的白帛,摊开这个帛卷,最上面的那幅白帛上描绘着一幅图画。康恭明指着图画上几个红点说:“大人,连建寺的地点我都选好了,这儿,这儿,这儿……啊,大人答应资助我建十座寺院,其余的选在哪里?”

康恭明一手拿着帛卷,另一只油乎乎的手托着三层褶的下巴沉思,佛相庄严。高翼盯着他手中的帛卷,突地瞪大了眼睛,惊叹道:“地形图!”

他一把夺过帛卷,仔细地观看着。这确实是一张地形图——辽东半岛的地形图。三山地区的每一个村落都进行了标注,其村落的标志性建筑还有一个微缩的小图。包括南岭关卡、三山码头、高翼的府邸。

当然,康恭明能搞清楚所有村落的位置也不足为奇,因为他带着建筑队走遍了各个村落,每个村落都留下一座建筑,或为谷仓,或为议事堂,或为防守塔楼。更为难得的是,他所建造的这些建筑无一重复,各有特色。

高翼接着向后翻动图册,那里都是具体而微的建筑设计图纸,包括承重柱、拱梁等等的建造和架设,甚至梁柱之间的榫卯如何设置都有形象的绘图。

高翼是干什么的,搞机械的人能不懂制图吗?有了这些图纸,不用康恭明,他也能建起一座亭阁来。但是康恭明手下那些僧侣都是极其富有经验的专业建筑师,这支建筑队才是他最大的瑰宝。

“听说你已经建造了九十七座寺院,这样的图纸,你还有吗?”高翼问。

“当然”,康恭明骄傲的说:“我们每到一处都会勘察地形,选择一处山灵水秀,蕴含天地灵气的宝地搭建寺院。我盖过九十七座,那九十七处的图纸我都有保存。”

“我的了”,高翼卷起那个帛卷夹入腋下:“你那九十七座寺院的图纸,我也要。”

康恭明咽了口吐沫,说:“也罢,这份图纸我尚可凭记忆重绘,给大人也无妨。但另外九十七份图纸,时间太久,若一一去回忆怕有遗漏,大人……”

“那些图纸我会派人重新誊录,等誊录一份后,便把图纸还你。”

康恭明想了想,说:“大人,图纸之中有许多细微之处,若大人找人描绘,恐怕会有疏漏。万一依图建造难保不出祸患,在下有一徒儿名康浮法,不如让他替大人描绘,如何?”

高翼心里嘀咕:“我所在意的是你那九十七处地形图,至于建筑图案,光有图纸没有,还需要有熟练的建筑工人。所以,即使有错误我也不怕。不过,康恭明愿意送一个人才过来,也好。”

“那么,我就任命你那徒儿,康浮法为百工司建造监的侍郎,专门负责督造官府工程,你那支建筑队里还有谁愿意为官,只要识字我都要。”

康恭明一喜,有个徒儿当官那建造起来不更方便了吗?

“大人,你看,我选的寺院地址合不合适?”

“不合适。”

康恭明一脸灰败,嚅嚅嗫嗫地说“大人的意思是……”

高翼拖长了腔,说:“你知道,我刚从新罗回来……”

点头。

“据说,佛法在去年底传入高句丽,在去年初传入倭国,但现在佛法还没有传入新罗和百济。”

康恭明眼前一亮,说:“大人的意思是……”

“你想成为新罗与百济佛法传承的开天辟地第一人吗?我可以支持你。”

康恭明两眼射出热切的目光,一股熊熊大火在他胸中燃起,似欲将他焚烧殆尽。他说不出话来,唯重重的一点头。

“我在新罗的韩多沙郡买了片地盖仓库,韩多沙郡毗邻百济马老郡。这趟货卸完之后,船队还要返回韩多沙郡,你可以搭船而去,想回来的时候,再搭货船回来,怎么样?”

康恭明声音沙哑的回答:“我会为大人建好仓库,整片的仓库。”

高翼笑了笑,说:“不,我想在我们之间换一种交易方式,比如,亲兄弟明算账的方式,你在我这儿建造了多少房屋,你报个价,我每栋房子按价付款。

这笔钱你可以兑换成货物——说实话,你想要钱,我也没有。去新罗的船费和运载货物的费用,你自己负担。等到了新罗之后,你可以用这些货物在当地购买土地,你自己的土地。然后在上面建寺院,你自己的寺院。

至于我在新罗的仓库嘛,我们也按这种方式进行建设,你给我一份设计图纸,报出一个造价,我折算成各类货物,你可以用这些货物在当地募集人手和劳力,帮你造寺。”

“小僧这就去估价。”康恭明很急切。

高翼一把揪住他,说:“别急,咱两还有一笔生意要做。”

“什么? ”康恭明茫然地问。

“你需要从我这儿采购水泥。”高翼慢悠悠地说。

“是啊”,康恭明恍悟,要用水泥建造庙宇那不是可以历经千年不倒,这是多么令人激动人心的事:“只是听高农说,大人的水泥的用法不让外传,若大人愿意给我水泥,卖给我水泥,需要什么条件?”

康恭明很聪明,他没有问什么价钱,反而问需要什么条件。

高翼笑了,笑得很灿烂:“是有条件,为了让你更加容易决定,我再加上一项设备给你——起重机。我要求的条件是,你必须以我们三山城代表的身份去新罗。头三座寺院必须盖在毗邻我们仓库的地方,这三座寺院完工,你也完成了建一百座寺院的宏愿。

我准许你在新罗和百济继续建寺,但你的人包括你,只准居住在我的仓库群或者三山。在三山居住期间,我禁止你们传法布道。”

康恭明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他平静下来,抬头望着高翼问:“大人的意思是那些水泥与起重机都免费给我吗?”

“起重机可以免费,但水泥我准许你运到三山之外使用,让你盖千年不朽的寺院已经法外容情。这价格嘛,我可以给你打个折扣,你还是掏钱买吧。”

康恭明双手合掌,宝相庄严地说“大人虽不准我们在此地弘法,但却指给我们一片新天地,帮我们在域外再创两个佛国,此等功德十世之下犹可流传,小僧一定在寺院立碑为记。”

古罗马的建筑宏伟庞大,望之令人震撼,就是因为它拥有两件强大的利器——水泥和古代起重机。其中,用一组滑轮制成的木制起重机可以让一个普通人通过绞盘,轻松的将五吨重的石块吊装到十米高空。康恭明刚开始来三山时,高翼不在,等高翼返回后,三山开始了南岭关石堡的建设,在那里他亲眼目睹了起重机的威力。

这项工程进行到一半儿,就因天寒地冻而暂时停工。现在天气转暖,工程再度开工,眼见的一块块一吨半重的花岗石巨岩被堆砌到五六米的高空,工程进展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令工程设计者康恭明常期盼自己也拥有这样一件利器,来盖起数十米高的巨寺,万古流传。所以当高翼抛出这个诱饵时,康恭明迫不及待的一口吞下了,并对于高翼禁止在三山传扬佛法的决定丝毫没有抵触心理。

数日后,康恭明留下一半建筑队继续建设南岭关塔楼,自己则带着另一半建筑队搭乘去新罗的船队赶赴韩多沙,这次,船上装满了烧制好的熟石灰。

此外,这艘船上还带着高翼给高句丽王的一封信,计算起来,此前通过新罗传递给高钊的信件他应该收到了,在信中高翼要求双方谈判的代表在韩多沙三山仓库群会面——那个地方已被高翼命名为“顺天汉商城”。

在这封信中,高翼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在铁山或者铁山附近的的椴岛、在王都开城(今板门店以北)附近的的冬音忽(今朝鲜延安)开放两个口岸,以便于三山与高句丽的交易。

对于这两个口岸地方,高翼提议:最好划出一个专区,以便三山商人定点居住,在专区边缘地带建设一个专门的交易市场,市场的税收有高句丽官员负责征收,但治安由双方共管,高翼愿出兵百人协助维持治安。

至于三山商人居住专区内的一切法律纠纷及治安刑事案件,高翼则诚恳地建议:我们自己的事情自己管,完全不用高句丽官员操心(嘿嘿,这就是万恶的“治外法权”)。

高翼将这份信给高卉看过,但任她再有心眼,也看不出这融合了千年智慧的政治策略。等她看完这封信,为高翼的体贴感动得一塌糊涂——这简直是处处为她着想啊,建一个市场,高句丽只管收税就行了,其余的事完全不用操心。这不是给他父亲送钱吗?

商人们足不出专区,好啊。不用担心他们资助叛乱串通朝臣,高翼为了她,真是向父王赔尽了小心。百人的治安武装好干什么,谋反?开玩笑,高翼派出这个百人队,也不过是担心自己的商人受欺负。父王还不如索性将治安费用省下来,只管收钱好了。

高卉随后在信函中也附上了一封信,因为担心高翼检查信件,所以她信中没有写什么敏感的话题,只叙述了自己在三山的经历——与阿昭公主第一次看雪,在高翼陪伴下的冬日出游、这里城主府的庭院内的亭台楼阁是什么样子,等等。信中,她还俏皮地反问父王,“知道为什么她能够冬日出游么”——而后她自问自答:因为有暖皮甲。

当然,她也不忘叙说城主府内花样繁多的美食。那香嫩鲜滑、类似于小牛肉的鲸鱼大餐,炖上一种叫“土豆”的果子,加上那“辣椒”“胡椒”等调料,又香又辣,吃的人热汗淋漓,吃的人几乎连舌头都要咬掉。

最后,她总结似地告诉父亲:我胖了,我想在此地再待一段时间。

在信中,高卉虽一个字没谈自己的心情,但字里行间透着浓浓的快乐情绪。不过,这封明显写给高翼看的心情告白,高翼却无缘目睹。来自21世纪的他,对偷看别人信件的恶俗深恶痛绝,况且春天到了,高翼又开始忙得脚不沾地,哪有心情玩这样的游戏。

宇文昭也没心情看高卉的信。当春天来临时,高翼忙着抽调人手建设南岭关石堡,宇文昭对别的事帮不上忙,整顿自己的牧民还是驾轻就熟,所以她也整天抱着本名册四处奔波。

大量鲜卑族人的归来带来了先进的畜牧技术,也带来了大量的畜力资源。以前三山的农夫都采用人力拉纤耕作,但春天到来后,铁器场根据高翼的设计,打造出“马拉中耕犁”与“重钉马蹄铁”,使马匹能够在泥地里作业,耕得比牛拉的犁还深,顿时令耕作效率比牛耕提高20余倍。此后,三山地区的农夫可以耕作比以前多八倍的田地。同时,鲜卑牧民也依靠出租畜力,彻底与三山农夫融合到了一起。

所谓重钉马蹄铁,最早是为了让重骑兵在冰上快速奔驰而诞生的,它比平常的马蹄铁多几个鼓出的凸钉,这些凸钉不能用古老的方法打制,必须用冲压设备冲压制作,但重钉马蹄铁带来的好处显而易见。

据史料记载,有了“马拉中耕犁”与“重钉马蹄铁”,英国一个劳动力能耕120亩旱地,至少岁收12000斤粮食。而到了清代,在中国农业最发达的太湖地区,一个采用牛耕的劳动力能耕12至13亩水田,岁收米20至30石,合稻谷4500至6750斤。虽然单个的劳动生产力上,英国农夫远远比不上中国农民,但总产出上,二者相差至少一倍。

春天到了,春天里还有什么事?高翼在忙忙碌碌中还不断思考

在这个乱世里,要想生活下去就必须不断往前走,留给高翼的时间以不多,再经过这一年的发展,想不引起别人的注意都很难,所以高翼不想错过每一寸光阴。

几个鲜卑牧民赶着羊群走上山坡,边走边唱着鲜卑民歌,高翼的目光随着他们游弋,心中在想:这里林深草密,养殖倒是个好办法,但放养不如圈养,要让他们学会种草……山坡上的树尽量少伐,要保持植被……

羊毛,还有羊毛——春天里,羊要脱去冬装,也就是说羊要换毛。这些换下来的毛都被当作垃圾,但把这些羊毛剪下来,那是织毛呢的好材料……骡机!这种最古老的“珍妮”织布机是机械史上的里程碑,它的构造是什么,想一想。

它与通行的织布机唯一的区别好像是,对:纺梭直立。水平放置纺梭,一台纺机只能有一个梭,一名女工一个月可以纺一尺布。

但当纺梭直立起来后,一台纺机可以带八枚纺梭。如果纺梭数目继续增加,人力已无法驱动,必须用骡马,这就是最早的骡机。一台骡机可以有300枚纺梭,一个女工一天就可织出一丈布。相对于原来的纺机,工效何止提高百倍。

骡机诞生就会让放羊彻底走向圈养,并把游牧民族紧紧固定在土地上,而布匹在这个时代,是能够当货币使用的贵重物。有了毛呢,这个冬天一定很暖。

毛呢要变成布,还缺一样东西——缝纫机。后期的胜家牌缝纫机功能较为复杂,未必能仿制出来,但我给别人加工过手工缝纫机零件,就是那街头修皮鞋人用的手动缝纫机,这种缝纫机结构太简单,重要部件也就两个转轮轴,虽然不能自动走针,但对于这时代的工艺水平,足够了。

在高翼的记忆里,似乎这种古老的手动缝纫机不久就会被发明出来,胜家牌缝纫机就是在它的基础上进行改进而成的,它最初出现的地方应该在高卢。但高翼不敢肯定这个记忆,他可以肯定的是,现在,手动缝纫机出现在中国辽东带方郡的三山了。

一个熟练的裁缝一分钟只能缝30针,但用手动缝纫机他一分钟可缝数百针,这就是奇巧淫技带来生产力的突飞猛进。

羊毛有了去处,羊脂呐,好像4000年前,埃及就有人用羊脂制作肥皂——草木灰制成土碱与羊脂熬煮,就是肥皂。如果改用烧碱,那么还会有一种副产品——甘油。

对了,还有鲸脂,鲸脂最大的作用就是做肥皂,一条鲸鱼内的鲸脂能做出1百万条肥皂,加上鲸蜡、鲸肉、鲸骨等收获……应该把水军派出去,让他们通过捕鲸训练海上配合,用捕鲸收入养活海军……

忙忙碌碌中,一晃眼时间飞快,等到高翼回过神来,已经是东晋穆帝永和四年十月(公元348年年底)。就在这一年春,燕王慕容皝病死,子慕容隽继位燕王。风头正健的燕国出现权位交接,令辽东大地上所有被燕国兵锋逼得喘不过气来的部族齐齐松了口气。背地里也不知道举行了多少宴会庆祝。

慕容隽一直与慕容霸不合,慕容霸是慕容恪之弟,当年征伐高句丽时,慕容霸是先锋,年十三岁,慕容恪是统帅,时年十五岁。当慕容隽做了燕王后,首先收拾的就是勇冠三军的慕容霸。

恰巧慕容霸游猎时坠马摔断了牙齿,慕容隽就逼他改名为慕容垂夬(音“缺”),后来,有谶文说名“垂夬”者将王天下,慕容隽用命令他去“夬”,自此,慕容霸变成了慕容垂。

同年,大和尚佛图澄在建造完他平生第893座寺庙后,卒于邺宫寺。据说其享年117岁,但那时还没有出生证,所以,这个年龄没有任何证明也无法考据。他死后不久,石赵太子石宣杀其兄弟石韬,石虎大怒,酷刑虐杀石宣。

中原大地,就此越来越血腥,不仅异族相杀,同族相杀,而且开始了父杀子,子杀父,人相食。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23章 刀剑结算

当初佛图澄被石赵天王石虎邀请至邺城传法时,石虎以师礼待之,并称呼其为“大和尚”,自此,“和尚”一词诞生。佛图澄病逝后,徒弟僧朗号召力不强,僧侣建筑队开始星散,曾参与建造红螺寺双浮屠塔的建筑好手,被乔装改扮秘密抵达邺城的康浮图挖走。而后,这些人在三山成立了一个建筑队,专门承包三山一地的建筑工程。

在高翼的干预下,这些人的建筑风格也逐渐改变。初期,他们放弃了不适应北方的飞檐结构,将檐角造的斜平下垂,以便屋顶的积雪能够在融化的过程中自动下落——这一变化竟然与后来出现的“日韩式”建筑风格完全一致,不能不说,高翼的出现加快了历史的演化。

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它究竟改变了什么?

高翼对这段历史不清楚,他无从知道历史是否与过去不同,他只知道这群建筑大师的到来,填补了由于康恭明远赴新罗而带来的空白,在他们的参与下,南岭关石堡迅速完工。而后,这支建筑队赶赴牧羊城(旅顺),在牧羊城渤海黄海两海交接处、风浪最大的铁山修建一座半是灯塔半是防御石堡的塔楼。

经过南岭关的建设,这些人的建筑风格继续演化,他们抛弃了适于攀登而不适合作为防御设施出现的檐角,改为直井式圆形风格的要塞式建筑。这一变化竟然与同时期的罗马式建筑风格极其相似,高翼不清楚这是自然的演化,还是自己那份外观草图对演变进行干预的结果。

南岭关的完工,让高翼终于在乱世里获得了一个安全的立脚之处,并一举将整个半岛的狭尖——包括原牧羊城、三山城两大良港的数百平方公里土地纳入怀中。安全状况的改善使辽东星散的汉民纷纷来归,领民人数在年底突破了两万人。

在这一年秋末,日本景行天皇授命日本武尊(倭建命)进行第二次熊袭征讨。这次征讨占据了大和国大部分兵力,日本无力再支援对新罗的入侵,在高句丽大军屠杀之下,入侵新罗的倭军孑遗不留。同年,新罗王昔基临去世,昔奈解的孙子昔讫解即位。此后,景行天皇意图先平定日本列岛,而后再入侵中国大陆,遂与新罗交聘和好。半岛战事就此平息,高句丽得胜回军。

五胡十六国发生的事情要一一记叙,每一年所发生的事情都足够写一本书。但限于当时的信息传播手段有限,高翼也不可能知道所有国家发生的事,他只能了解与自己有紧密关系的邻国发生的事。

这一年,三山的船队往返于高句丽、新罗与百济之间,新罗与百济两国答应给的商业自治镇一一兑现,三山用货物换回了朝鲜半岛大量的粮食、绢绸等生活用品。

公元348年底,日本倭军彻底剿灭,但朝鲜半岛南段已被祸害的一塌糊涂,连粮食都不能自给,更不要说答应高句丽的兵粮。

由此,三山地区开始向新罗、百济、高句丽反向输出粮草。而后,高句丽无暇再在九公主、宇文公主问题上与高翼纠缠,通过高卉斡旋,双方迅速签订了通商协议,结束了争执。

贸易的发展必然带来货币制度的发展,由于连年动乱导致中国货币缺乏,币制紊乱。当时,整个中国都以布帛作为货币,连东晋皇帝司马睿给祖逖(就是闻鸡起舞的那位)北伐的经费都是“布三千匹”。由于货物价值不一,布帛几经撕取后不堪使用,史书曾记载:当时甘肃、陕北地区甚至采用古罗马金币作为货币使用(沿丝绸之路,当地曾出土了大量罗马金币,证实了这段记载),而他也深为以货易货交易深感不便,于是就萌发了自己造币的想法。

“三公主,你说我们造什么币好呢?”高翼托着下巴心事重重地问,他采用这种姿势已整整一上午,还没想出一个主意,故而不得不询问最近不太关心政事的宇文昭。

“全凭郎君做主”,宇文昭不负责任地回答,手里翻动着一封信件,唠叨:“小卉来信说她父王催她嫁人了,哈哈……嗯,她还说,你上次卖给他们的那个什么东西——对了,叫辣椒——宫里已经用完了,她想吃,他父王也想要……

另外,你教给她的腌菜手法她已经传给宫里人,她说要谢谢你,因为这样一来,族人冬天里就有菜吃了,但腌菜需要大量的辣椒,她父王希望你多卖些……信里还说:冬天快到了,乐浪的冬天寒冷无比,还没有什么好东西吃,所以她想来我们这里玩几天……”

经过初始的试探之后,高翼发觉高句丽没有在他诱拐高卉一事上表现出敌意。当铁山码头与冬音忽码头建成,两地的“汉商居住专区”也没费什么波折便如期完工,三山地区的各类商品大量售往高句丽,高翼便不愿在自己与高句丽的关系上留下阴影,他不顾高卉的反对,毅然把这位九公主送回家。

当双方交接这位九公主高卉时,高句丽王不知动了什么心思,竟出动所有的水军舰船出海扬威。不过,高翼用了一个春夏秋的时间只造了两艘船,可以想象这两艘船的巨大无朋。这是两艘中型纵帆船,被命名为驰锐号和追锋号,它可以逆风行驶,载重量达200吨左右,每船可承载300名士兵。

这样的大船即使到了明代也是巨型船。双方交换人质时,高句丽王一见这种高出其座舟数倍的巨舰,顿时打消了当场动武的念头。而后,贸易形势的发展令高句丽王更深地依赖三山,再加上高句丽也没有贸易保护的意识,其武器制造业、农业与木器业在高翼的大量倾销下濒于破产。而后的形势发展,令高句丽王心有不甘但有心无力。

高卉回到国内后,并没有与三山断去联系。由于三山地区人口扩张过快,宇文昭忙不过来的时候常请聪明伶俐的高卉帮忙,三山水军都认识这位九公主。相对于沉静而严肃的宇文昭,他们甚至更喜欢与这位性格明快的小女孩交往。

刚开始,高卉每有抵港的船只,都要派他们带回一封信,而后习惯成自然,水军商船启航前也习惯到宫中问一问这位小公主是否有信件带回。就这样,宇文昭与她一直信件往来不断,看高卉叙说的风土人情、宫内生活、还有她不时转述其父王的各类小要求,已成了宇文昭的例行公务。

“不行,绝对不行”,高翼断然拒绝:“自高卉回去后,其实高句丽已经摸清了我们的具体位置。因为我带高卉回三山的时候犯了个错误,当时我们急着回来,但水手又不熟悉航路,所以我只好让船沿海岸线一路北上。

若高句丽有心,照葫芦画瓢,一定会找见我们的。现在他们之所以不动手有两个原因:从海路走,他们担心我们那两艘巨舰;从陆路走,则挑战了慕容恪的耐心。

嘿嘿,如今这是什么时代!都流行用刀结账了,谁愿付钱。我们的货物越好,越让高句丽垂涎,越需提防他们……你知道,我们现在只有两万人,连契丹八部内的一个小部落的实力都不如,罗攫殆尽才组织起3000士兵——南岭关500人不能动,牧羊城200人不能动,城里要留人维持治安,水军1000人又不能少,我们手头能动的兵力有多少?不足一千!

扩军吧?军队里容纳的都是青壮,绝对的青壮,我们的兵丁与人口比例已占到1:6,不能再扩了!这个比例太高,若不是我们人少,靠贸易换回来的粮食可以养活自己,我们也必须像匈奴人一样,要四处劫掠才能生存下去。

阿卉说她要过来,她过来算什么,高句丽特使?正式出访?她准备随身带多少侍卫?就算她只带几个人——我们扩张的太快,人心不稳,万一那侍卫队里有人里应外合,我们怎么办?”

宇文昭淡淡笑了:“那丫头心眼儿多,你以为她待这里一年,看不出你的虚实吗?她回去有三个月了吧,高句丽王迟迟不动手,是担心你那点兵力吗?”

高翼闷闷不乐的反驳说:“你的意思是她想嫁我,所以没将这里的实情告诉父王?”

宇文昭脸沉了下来,阴阴的一言不发。高翼显然也没把这玩笑当回事,他继续自言自语:“造什么货币好呢?雍凉地区现在流行布帛当钱、青冀流行鹅眼钱(只有鹅眼大小)、东晋还流行铁钱铜片钱,据说那钱跟蚕豆一样大小,入水不沉。

我估摸着,以我们的铸造技术造什么都比那些烂钱要好。可是,我们太缺少金属,尤其是贵金属。一旦造钱机器开动起来,我们需要的金属矿石可是一个庞大的数量啊!”

冲压机分几种类型,按照现在的科技,有水力冲压机、风力冲压机和液压式冲压机,其中水力冲压机功率最大,但它需要环境配合——需要有一个瀑布存在,每次冲压前还须一个蓄水时间。

相对前两者来说,液压式冲压机无需环境配合,想用就可使用,但它的功率小,还需要一个技术条件——基本上说,如果能制作出液压活塞筒,那么也就具备了火炮炮筒的制作技术。

此前,高翼为了制作重钉马蹄铁,不得不进行活塞筒的技术功关,限于这时代的焊接技术,到现在他仍未能制出钢制的活塞筒。但他用整体浇注法制出了青铜活塞筒,这便使他具备了冲压制币的技术能力。现在万事俱备,却无米下锅,真让他心死猫抓。

中国缺铜,历朝历代经济稍一发达就产生钱荒。中国还缺银,中国还缺金,而高翼所占据的这片尺寸之地,建筑材料不少,唯独金属矿藏贫乏,如果开工制造贵金属货币,共需耗费的成本就是一件不敢想像的事。

纸币?那不可能。在这个金属货币通行的时代,谁会接受纸币作为交易货币。况且此时纸张还没完全普及,晋朝廷的诏书常常都是刻在竹简上。印刷纸币——在文盲占绝大多数的时代,光是纸币的识别知识就需要花大力气推广。三山一隅之地,如何能负担起这项庞大工程?

“难道,难道要用贝壳作货币?”高翼呻吟了。

“全凭郎君做主”,宇文昭心不在焉的回答:“嗯呐,现在以货易货不是很好吗?……你刚才说的对,阿卉现在不能来。慕容燕国的权力交接刚结束,然后他们必要打一场仗耀武扬威,阿卉此时来这里,容易把燕国的目光吸引过来,毕竟,我们再弱小,燕国也不能忍受我们与高句丽联合……”

高翼叹了口气。

谁说不是呢?燕国的征战连年不休,去年灭扶余,今年由于权力交接而暂停战争,辽东各部族在松了一口气后,有各自忐忑不安,纷纷揣测:燕国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燕国——想到燕国,高翼就想起龙城,还有浑河上游的抚顺,这样的风水宝地,什么时候能到他手里?

这念头才一闪过,高翼又自嘲地笑了:以自己的3000小军,想要撼动慕容鲜卑的辽东霸主地位,就如同蚂蚁挑战大象一样可笑。

即使龙城到了他手中又怎么样?在实力不足的情况下,一旦开发龙城与抚顺的消息泄露出去,这块大肥肉会引来无数的贪婪者,习惯掠夺的胡人部落会前赴后继地蜂拥而至……

现在,高翼之所以没有引起慕容鲜卑的注意,是因为他们太弱小,2万人口,3000兵力,这样的小部族在辽东比比皆是,实在不值得慕容恪一顾。而南岭关的锁关,加上此处不收农租,又令所有来此的人有来无回乐不思蜀,这种信息的绝对封锁,让慕容恪压根不知道此地的领主居然是那在鸭绿江上,色迷迷盯着他流口水的男人。

当然,在这种情况下,高翼又怎敢去慕容恪眼皮下晃悠?

“世人都在猜测燕军的下一个目标,所以”,高翼沉思着说:“明年开春,我们的商队暂缓出关,以防止燕国军队劫持商队,然后冒名顶替前来叩关。嗯,我们可以把交易方向全转向新罗、百济、高句丽,如果可能,我们也可以跟倭国搭上线做生意,倭国富含银与金,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储存贵金属……”

一阵慌乱的喧哗声打断高翼的话,他眉头一皱,微显怒意。

三山的居民多来自底层社会,他们缺少相应的礼仪常识,不胜其烦的高翼曾经专门下令:在他议事的时候,禁止侍从们在议事厅附近喧哗。现在,他们显然忘了这一禁令。

“来人”,高翼大吼。

一名军士连滚带爬地跌了进来,被打断思绪的高翼才待扬眉训斥对方,却心中一惊。

这是守卫南岭关的高雄,他不待高翼发问便结结巴巴地汇报:“家主,大燕国尚书左仆射皇甫真叩关。”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24章 赫赫威名

南岭关口,高翼神情复杂地看着关墙外那支鲜卑骑兵。

这次,慕容鲜卑这次没有动用王牌主力——铁甲重骑兵,来的是只是一支500人的轻骑兵小队。

这队骑兵没有统一的制式军装,他们随心所欲地穿着各种花花绿绿的衣衫,这些衣衫看上去来历可疑,似乎全是自不同人家抢来的,而被他们所抢的人囊括了各个阶层与种族。他们站在关外,似乎在开一个万族博览会,或者是一个百业大会。这一切,在特别讲究统一着装的三山军队看来,制造出一个滑稽搞笑的氛围。

然而,慕容氏的赫赫威名无人敢轻视,石堡上的人都不敢嘲笑他们,高翼也不笑。

懒散的队列,漫不经心地士兵,没有给人轻视心理,望着这支没有狰恶面孔、嗜血目光,仿佛是在郊游般轻松自在的骑兵小队,高翼不知怎的,竟觉得阵阵发寒,难道是他初次上阵的原因?

“听说慕容恪治军,讲究随心所欲”,时值此刻,反而是宇文昭显得极为平静,她拽住高翼的衣袖,低声说:“平常他的军营里喧嚣的像个市场,也几乎看不到维护军纪的人,但从没有人能够潜入慕容恪军营,然后全身而退。”

高翼恍然。

这些人都是百战老兵,身上自然散发出一股杀气,难怪他感到阵阵胆怯。

与此同时,南岭关外,慕容骑兵队伍中,一位身穿晋朝制式官服的儒生也在眯起眼睛,打量着这座在胡人传说中,被天神眷爱、难攻不落的雄关。

南岭关是由两座石堡组成,石堡的建筑风格完全与中原不同,但这并不重要,当时,随着佛寺遍及中原,印度式佛庙建筑风格遍及中原大地,风格独特的建筑比比皆是。不过,这座石堡却与通行的所有建筑全无相似之处——因为那些建筑都是砖瓦与土木结构,这座石堡的外墙却是厚厚的花岗岩。外观上看,它就是个整体防御塔,隐隐地,可以看到塔中露出鳞次栉比的防御机械。

那儒生所不知道的是,这座塔实际上还是一座兵营,一座类似于后代商务楼似的建筑。

除各国都城外,当时的城墙都是夯土而成,到了明代才在夯土层外套一层砖。这座城堡则整体采用花岗岩砌成,用水泥浇筑墙缝。外墙甚至厚达三米。整个石堡墙高17米,堡内有大大小小的房间数十个。这些房间都采用类似写字楼的大敞间设计,每隔一段距离用承重墙分隔房间。每房可容纳五十人,整个石堡可驻军3000人。

站在儒生的角度看,这座石堡的外墙,除底下10余米高的墙壁没有石窗外,余下的7米墙壁,其上又布设了一层错落的窗户。窗户成细长的梯形,上面装有手臂粗的铁条,整个窗户宽度仅能让人勉强爬进去。可以想象,有这层窗户存在,石堡的防御不是弱化,而是更加恶毒了。这样一来,当士兵攀登外墙时,会遭遇到堡内守卫者刺出的长枪与弓箭。

这位儒生不知道的是,这石窗不仅是观察敌人的窗口、射持弓箭的射击口,它还是石堡最大的陷阱。它明晃晃地摆在那里,引诱士兵自此进攻。但勉强爬进窗户的士兵,即使遇到一个童子手持长枪也无可奈何——因为石墙太厚,石缝太窄,没钻出石缝的士兵就像是绑住手脚待宰的鸡鸭一般,毫无反抗的余地。

这儒生显然被这建筑所震慑,他打量了又打量,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不知道的是,高翼没有学会罗马的拱券式建筑技巧,任是在他反复的指点下,康恭明与随后的红螺寺建筑队也没搞清拱券式建筑的梁柱受力模式。故而,这座石堡的外墙虽然巍峨宏大,但它的内部却是木壳。房间的地板与天花板还采用木质结构,用嵌入石壁的木梁分隔各个楼层。

儒生抬头仰望,空中有一个悬空索桥沟通两堡,显然,即使处于交战状态,两堡之间也可相互支援。石堡外还环绕着两圈壕沟。每条壕沟相距20米,最外层的壕沟则距离堡墙40米。壕沟宽4米,深度无法估量,但两条壕沟充满了水,遥遥通向海边,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人工湖……

塔楼上,高翼已观察完慕容骑兵,将目光聚集在尚东看西看的儒生身上;塔楼下,那位儒生察看完石堡的情况,最终将目光固定在塔上身材高大显眼的高翼身上。几乎凭着直觉,那儒生判定这汉子就是堡内能够做主的人。

穿越这40余米的距离,两个汉人彼此用目光交锋。一位汉人是为帮助胡人屠杀汉人而来,另一位汉人则是为了守望他的同胞与友人——坚定的守望。

为此,从未经历过屠杀的高翼不得不坚持、再坚持——只为不被屠杀。

就这样被征服?不,决不!

高翼心里呐喊道。虽然按照传统说法,被征服只是民族大融合,而抗拒被融合就是民族分裂分子——亦如岳飞、文天祥,但高翼还是不愿被“融合”。

“拿弓来”,高翼暴喝道:“不自由,毋宁死!既然逃避也躲不过,那就面对吧!让我们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让我们堂堂正正地死……哼哼,谁胜谁负,打过才知!”

高翼给人的印象一直是温和的,温和地给领民们发放食物,发放衣着,温和地巡视自己的农田、港口、码头,如今他突然暴怒起来,像一头狮子。塔上的士兵一愣过后,轰然相应:“战!”

军号凄厉的吹响,塔上各类机械缓缓地移动着,塔下看不清具体情况,只见到堡墙边无数的人头在奔跑,呐喊着、咆哮着响个不停,不一会,一支支黑色的箭矢自墙边冒出,冰冷的矢尖对准了塔下的骑兵。

这是由长弓组成的弓兵队。在鸭绿江边受慕容恪的启发,高翼给他的士兵都装备了这种苏格兰长弓。

长弓呈简单的圆弧型,没有中国角弓、复合弓反弯的复杂形状。从制作时间来看,做一个上好的角弓、复合弓大约需要半年甚至三四年的时间,但做一个长弓只需要两小时。后世的科学数据证明,长弓是所有弓箭中最为犀利的武器。它的射程之远,远远超越那些花费数月数年时间制成的角弓、复合弓。

长弓的制作诀窍在于弓背不采用火烤的方式,那样的话会降低弓的张力。它的弓背也不能一下子弯曲到位,那样弓背就要造成内伤而失去弹性。弯曲弓身的过程叫做“驯弓”,就是让弓背逐步适应弯曲,完成这事需要一个专门的钳床,而高翼这里唯独不缺少各种机械设备。

上好的长弓用紫杉木制作,坚硬而有弹性。榆木、白蜡木、橡木、柞木等坚硬的材质也是可用的替代品,辽东的柞木丰厚,正适合大批量生产长弓。

反弯弓、角弓、复合弓等等弓,因为制弓时采用火烤的方式,破坏了木材的内部应力,为了防止弓臂在强力下逐渐变软,存放以及携带时那些弓都是不挂弦的,只有临到战场才开始组装挂弦。而长弓不存在着问题,它制作简单,内部应力没受到破坏,所以平日里大可挂上弦招摇过市。如果弓变软了——那就扔了它,再作一张新弓,反正这一切只需两小时。

高翼手中的弓渐渐张满,这是一张一米七高的大弓,光箭杆就有1米二长。他缓缓移动着目标,想了想,将长弓微微上扬,“嗡”地一声巨响,一支长箭斜斜的射向天空,迅速的掠过燕国骑兵的头顶,远远的扎在他们身后。

队中的那儒生脸色一变。

紧接着,堡中又飞出另一支箭,发出一声闷响,扎在骑兵们的脚前。箭杆入地近半,箭尾尚带着嗡嗡的颤音。

这两箭是有名堂的,前一箭是测最大射距,后一箭是测最直接射距。最大射距的那一箭远远落在骑兵身后,这表明整个骑兵队都在射程内。即使他们现在掉头跑,也将会遭遇数轮打击,能有多少人逃出生天,全在于堡上人的射术高低了。

两箭之威,让这对骑兵立刻紧张起来,他们手指微动,催动马缰,眨眼之间在堡前布成了一个圆阵,将那位儒生护在圆阵中央。

虽然中国历史上百步穿杨的名射手屡见不鲜,但中国的骑兵缺鲜少配有盾牌。故而,骑兵们以身体为盾的保护没让那位儒生增添多少安全感。他高声冲骑兵队长吩咐几句,那人立刻冲出圆阵,来到堡前大声高喊:“大燕国国主慕容隽特使尚书左仆射皇甫真宣慰宇文铁弗,咄,堡上的人还不打开中门、放下吊桥,迎接皇甫大人入关。”

这些话里文绉绉的成分太多,高翼勉强将那些话倒换成自己能够理解的语言,大概就是上面那个意思。

“宇文铁弗,说的是我们吗?”高翼嘟囔着,堡上人尴尬的回避着高翼的目光。

宇文昭一挺胸膛,迎着高翼的目光回答:“不错!不要冲动,他在说‘宣慰’,打开中门放他们进来,一切由我应付。”

高翼淡淡一笑:“你以为我会像那些腐儒一样,躲在女人的身后苟且偷生吗?战争,与女人无关,你回避一下——”

宇文昭面色沉静:“他说的是宇文铁弗……打开堡门。”

堡上无人移动,士兵们眼神四处躲闪,南岭关守将高雄假意没听到此话,紧紧把着堡墙,装出全神贯注的模样。副守将宇文逢急得两手直搓,但却不敢插嘴,只眼巴巴望着高翼。

“打开堡门”,宇文昭再次下令,高翼连忙挥挥手。

双子堡只开了右侧堡门,三辆船形的小车推出了石堡,其中两辆舟车并排,在第一道壕沟上搭成一座小桥。第三辆舟车吱吱呀呀地从这道桥上推过,推入第二道壕沟,浮在水面上成为堑桥。

除了搭建浮桥的士兵,堡中再无人出来,没有焚香迎接,没有黄土垫街,除了这几个推桥的士兵,隐隐绰绰中,还以看见堡门口几个晃动的人影,但看来他们没有出堡的打算。

相持了一会儿,堡外的人终究耐不住性子,那位儒生恨恨的下令:“平将军,带人冲进去。”

那位平将军一声令下,几百名士兵铁蹄隆隆,奔过木桥,冲入堡中。

地面上无人。

那位平将军拉着马,快速的在堡中兜了个圈子,除了门口那几名照料堡门的士兵,他再也见不到其他人。

这是一座圆形的城堡,圆形空地中心是一口井。堡内的情况与堡外截然不同,石堡向内一面有两层阳台,搭建在离地五米的花岗巨岩壁上,阳台深处还可以看见无数半开的巨大石门。如今,那房间不住地向外吐着全副武装的士兵。

正对着石堡前门的南侧,几根粗大的石柱一通到顶,沿着石柱盘绕着折来折去的石梯。每段石梯通向楼层的入口是一个狭窄的石门。如今,那石梯的二层高低上正站着一男一女两人。女的身材娇小,面目如花,却略有沧桑与憔悴感。男的身材高大,带着一脸憨笑,人畜无害的看着这队凶悍的骑兵在井院中茫然乱跑。

一队骑兵护卫着那儒生踏入石堡,那儒生眯起眼睛,略一打量堡中情景,便取出一捆竹简迈步上前,大声道:“诏,宇文铁弗部首领跪听燕王宣谕。”

宇文昭一步一步地走下石梯,没走几步就觉喘不过气来,又觉两腿发软,但她紧咬嘴唇,决不停步。忽然间,一只大手紧扶住她的香肩,稳住了她那摇晃的身躯。

除了那个救下她生命的人,不会有其他人在身后搀扶。

也许,就这样被搀扶一生,也是一种幸福。

宇文昭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她站在石梯最末一阶,不亢不卑地一拱手,说:“宇文逸豆三女宇文昭在此,燕王有何宣谕,说来听听”。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25章 粗鄙无礼

骑兵队中,豁然窜出一名骑兵,凑近那儒生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那儒生点了点头,挥手令身后的骑兵下马,又冲身边的那名骑兵吩咐了几句。这人小跑两步,跑近石梯尽头,死死的打量了宇文昭几眼,翻身跪倒。

“库莫奚族、莫贺弗部俟斤、阿卜固盖,参见三小姐”,那人低头垂泪,连连叩首。

“阿卜固盖,是你吗?你怎么成了库莫奚族了呢?”宇文昭惊喜交加地问。他身后,高翼低声嘟囔道:“库莫奚?这个名词好熟……我在哪儿听说过?”

阿卜固盖尴尬地咳了两下,答:“三小姐,自从部族被打散后,听说迭刺等八部在潢河自号为契丹族,我们辱纥主、莫贺弗等五部也自己组成了一个新部族,叫库莫奚,各部众首领称俟斤……三小姐,世道变了,我们要在茫茫草原上生存下去,不抱成团怎么行呢!”

“世道变了吗?”宇文昭面色苍白,心灰意冷。

慕容恪攻势如火,一击之下,宇文王廷破碎,散居各处放牧的小部族甚至来不及救援王廷。但宇文鲜卑毕竟曾经强大无比,那些不及救援王廷的小部族实力犹存,宇文昭原以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她给那些部众一个希望,他们还会重新聚集在宇文部的大旗下。但没想到这十余个大小部落,宁愿自成为新民族也不愿复归宇文旗下。

既如此,那复国还有何意义?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再也不会有宇文部族了”,宇文昭心力交瘁,软软地坐倒在石阶上。

难怪了,难怪这两年来她不仅召不来宇文部的旧人,就连宇文群也变得好说话,自拱手让出宝贵的部族人力后,成日里在高翼腹中混吃混喝,不仅没有恢复自由走出府门的欲望,反彻底摆出置身事外的姿态。

那儒生得意地欣赏完宇文昭的颓丧,高声大喊:“诏,宇文昭并宇文铁弗首领上前听谕……”

宇文昭脸上略显挣扎之色,稍一犹豫,她轻轻地,但是坚决地挣开了高翼的扶持,摇摇晃晃走下最后一阶台阶,缓缓地跪倒。

要坚持不容易,但更难得是狠心舍弃,在长久的坚持之后毅然舍弃。

这一刻,绝望与颓唐交织,宇文昭心如死灰。

就这么放弃了吗?

这是审时度势还是临阵逃脱?

宇文昭垂首掩饰自己眼中的泪水,高翼面色凝重,仍站在最后一阶台阶上,凝望。

他在凝望着杀戮时空吗?他在凝望着纷乱的世事吗?他在凝望所牵挂的人吗?

有谁知晓?

皇甫真不管这些,他摊开竹简大声朗读起来。这篇诏文骈四骊六,词藻华丽无比,皇甫真读的摇头晃脑、荡气回肠。高翼听得耳鸣眼晕不知所以,宇文昭则低头垂泪不管不顾。

虽然高翼的汉语是宇文昭所教,但草原胡族的文化底蕴怎能及得上来自数千年后的他。高翼都听不懂的诏文,宇文昭更加不明所以。

何况,她也无心了解诏书上说什么?

当皇甫真摊开诏书时,那些骑兵均翻身下马,匍匐在地。此时此刻,唯皇甫真高举诏文站在场心。石堡的阳台上,高翼的士兵们没有接到命令,仍然保持着警戒,晃动的箭矢还在瞄准慕容骑兵,瞄准场心最引人注目的皇甫真。

宇文昭身边跪着那个库莫奚人。高翼站在最后一层石阶上,两手交叉抱住肩膀冷冷地打量着场中的情形,他采取的姿势有点像鲜卑人见到最尊敬客人所行的大礼,不过,场中所有人都不会产生这一误会——因为,到现在他仍不肯迈下最后一层台阶。

库莫奚——当高翼的眼光再度瞥向那个库莫奚人时,他猛然间回忆起这个字眼为何耳熟。那还是在大学时代,他曾去北京八达岭远足,八达岭长城北面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山脉,人们把这个山脉叫做军都山。在大山深处,有一条神秘的岩石沟,那片岩石沟里,有不少石屋开凿在整块花岗岩上。这些石屋分为上下数层,一块岩石就相当于一层楼房,各种生活设施齐全。

在这样坚硬的花岗岩上开凿石屋是一项艰巨的工程。当时,高翼与同学曾经进行过测算,仅凭铁器开凿一块这样的花岗岩就需要三十年的工夫,但这样的花岗岩在那条沟里却不只一处,整条山沟构成了一个可以容纳数万人的大型花岗岩建筑群。

回到学校后,他们好奇地继续查找关于那神秘石沟的来历。发现考古学家早已对那片神秘石屋作出了结论。

这条山沟是北宋末年,契丹族里一支被称作奚族的部落的居住区。他们曾因背叛了契丹族人,故躲在此地居住生活,最后还是被契丹族人发现而全部虏回。此后,奚族人便逐步融合入各民族,从历史中消失。

当时高翼出于好奇,曾伙同舍友进一步调查了这支奚族的整个历史,发现,在唐代以前,奚族还被称作库莫奚族,他们正是由宇文鲜卑的残余部落组成。

啊,想到了奚族,高翼又想起关于那神秘石屋的考古学研究。据说根据石屋内的床铺、门窗等生活设施的考察,考古学家认为,奚族人的平均身高在一米六左右,为此曾将其命名为中国矮人。

但这个命名在当时曾引起了极大的争论,遍查典籍的史学家认为,史籍并为记录有库莫奚人特别矮小的说法,相反,这支鲜卑族遗留下的分支还属于身材高大的北方民族,其平均身高说明,直到宋末,中国的“北方大汉”普遍身高也就在一米六左右(建国初年,我国平均身高约162厘米)。

自从制作长弓之后,高翼便对身高特别敏感。因为长弓对身高要求异常苛刻,拉动长弓不仅需要臂力,还需要一定的身高配合。而一米五高的长弓在苏格兰被称为少年弓,一米七至两米的大弓才能被称为成年弓。

苏格兰国王曾经有个规定,要求一米七四以上的男人必须使用成年弓,并强制他们入伍。因为如身高达不到要求,经常耍长弓就会导致脊椎变形,这在缺医少药的古代一种难耐的痛苦。

高翼不想自己的工兵因频繁使用长弓而导致脊柱变形,年老时缠绵于床榻痛苦难忍。所以,他尽可能地挑选高大的人参军,但限于这个时代,他从两万领民中才挑出了五百合格的长弓兵——这还是他降低了要求,只给士兵装备一米五高的少年弓才达到的结果。

想到这里,他也更加理解,为何自己刚到这个时代时,宇文昭的侍卫要拿他来威胁那些慕容骑兵。

众人皆匍匐,唯高翼站在石阶上,愈发显得他身材高大。读着诏书的皇甫真,偶尔停顿下来,冷冷地瞥一瞥不肯跪伏的高翼,时不时露出凶狠的表情。高翼则用白痴状的微笑回击,数次过后,皇甫真颇为怀疑这男子的智力,忍了又忍,他终于决定:等把诏书读完再探究这个男子的智力问题。

高翼的笑容很灿烂,这是经过礼仪教师严格培训出来的笑容。它要求至少露出五颗牙齿,整个面孔要显得阳光、自信、真诚、朝气勃勃,这是经过计算机筛选,挑出的最标准式微笑。礼仪教师曾打过保票,在与客户初次见面时露出这个微笑,签约率至少提升百分之十五。

百分之十五,正是这个看似毫不夸张地承诺,才让高翼当初心甘情愿的掏出大把金钱,接受地狱般的训练。但如今这个微笑已经在三山城、牧羊城成为一个笑柄。在皇甫真眼里,这个微笑显然也是智障人士的标志,独高翼犹不知情,他一见人便条件反射似的露出这自认为亲切的笑容,可见当初那位礼仪教师修炼的确实到位。

诏书念完,皇甫真将诏书合拢,递给宇文昭。

这时代,男尊女卑的现象异常严重,而游牧民族则更甚。也就是在这些胡人接受汉化之后,才中止了兄终弟及的婚俗传承。论理,这篇诏书不该递给宇文昭,应该送给部族内的男性掌权者,但皇甫真一方面气愤高翼的不恭,另一方面也颇为怀疑高翼的智力,所以这篇诏书还是递给了宇文昭。

“唉,听说这魁梧的男人是这小女人在逃难途中遇上的,因其高大魁梧而被宇文族人指姓为高……兵荒马乱的,一个小女子孤身逃难,遇上像这样的一个霸王也似的男人,哪管他智力如何,噫,好可怜的女人,这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想到这儿,皇甫真竟微有怜香惜玉的感觉。

也许,部落里真正能做主的还是这位劫后余生的女人,至于高翼么,也许是这小姑娘拿来恐吓族人,收拢人心的一个摆设。如此一来,他的智力越低越好——皇甫真心中暗想。

宇文昭接过竹简,只略瞄了一眼便转手递给高翼。这一行为又引来皇甫真一阵暗赞:“瞧这小女子,多懂得尊重夫纲,不错哟。”

高翼漫不经心地接过诏书,顺手打开,胡乱看了两眼。

按理说,这一递一接过程中应该有些礼节,反映出上下尊卑。但高翼来自的那个时代,中国已屡经“民族大融合”,礼仪之邦那纯正的“汉礼”只能在日韩两国看到了,后来,竟连端午节都成了韩国节日,中原大地哪有半点“汉礼”的渣子剩下。可悲的是,这些礼节恰好是逃避战火的晋民带去日韩的礼仪规范。

正因为如此,高翼在礼节上向来粗疏,好在宇文昭是胡人,他那些属民又都来自下层社会,故而也无人在乎高翼的礼节失误。但这一举动落在皇甫真眼里,便格外岔眼。他游目环视,石堡阳台上人影绰绰,看不到众人的反应。回首观察宇文昭,她又似乎对这种行为习以为常。

皇甫真郁闷地反观自己带来的士兵,这才发现应有的表情——士兵们都在低头忍笑,那位平将军则低声唾骂:“野人,活脱脱是一个不同礼数的野人!”

皇甫真愈发坚定了他原先的判断。

“密密麻麻一片,俺看不懂”,高翼瞅了诏书一会儿,仰脸坦然地大声说,说话间他丝毫没有羞愧的神色。倒是宇文昭好心地提醒:“我觉得,你好像把诏书拿倒了。”

“是拿倒了”,皇甫真公正地说。

人就是这样,心里有了成见,他越看就越觉得宇文昭可怜爱,也愈发觉得高翼粗鲁不文粗鄙不堪。

“无所谓了”,高翼大大咧咧地回答:“就是拿正了俺也看不懂。”

这封诏书的文书,隶不像隶楷不像楷,凭高翼那点可怜的知识,只能模糊地判断这是一种汉字,但具体的文字却一个不认得。

“请问,那个谁谁谁……皇甫?…大人”,高翼合起诏书,义愤填膺地质问皇甫真:“这诏书里学的是什么?鄙人鲁钝,还请皇甫大人指教。”

皇甫真忍无可忍——此人如此粗俗不堪,如此无知蒙昧,竟还敢问得如此理直气壮,如此嚣张,宁有此理?

他压住心火,努力摆出一付修身养性、宠辱莫惊得端肃面孔,对高翼的质问不屑一顾,调头怜悯的看着宇文昭,问:“此人的智力是否及得上常人?”

宇文昭看了高翼一眼,又转向皇甫真,露出一个小心翼翼的微笑,沉默不答。

皇甫真冷哼一声:“按礼说,我应该在厅堂内宣读诏书,你们也需沐浴更衣摆上香案,恭敬跪迎。如果让我解释诏书,那也许端坐上位,才能宣讲。可如今我见你是一个莽汉,看在这位小女子的面子上,我不与你计较。

听着:诏书上说,我家大王知道你们属于宇文部残余,特地派我来通知你们,宇文逸豆归长子宇文陵现正在龙城,已经做了我大燕国的驸马都尉。驸马都尉作保,我家大王愿意放你们一马,只要你们愿意称臣纳赋,踊跃捐输,便允许你们在这大海之滨捕鱼、种田,自设都督管理部族。不过,今后不准你们再使用宇文的名字,只准你们称‘三山铁弗’。”

皇甫真此话说完,宇文昭脸色一暗,默然不语。高翼却捻起指头,不停的数着,嘴里还无声的嘟囔,而后,他疑惑不解的放下手来,打开诏书又看了一遍,愤愤然地说:“不对,这诏书上密密麻麻一团,字数足足五百有余,可皇甫大人刚才才说了几十个字,剩下的字呢?”

皇甫真勃然大怒:“咄,竖子,刚才那等村夫野语只为向你们解释诏书内容,吾王乃大燕国主,诏书上岂能写这样的村夫野语?自然要经过一番文饰,方显的堂皇王气。小子无知,竟敢如此妄自菲薄。”

高翼面色一变,宇文昭连忙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袖,高翼深吸一口气,脸上又堆出那个招牌傻笑,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文字本来就是传播信息的,几十个字可以说清的内容,偏要花那么大的力气写几百字,难道‘堂皇’的意思就是罗嗦?就是废话?难道越罗嗦越堂皇?这是什么逻辑,搞不懂呀。”

说完,他意犹未尽的补充道:“文字嘛,既用来传播信息,就应该让大家都能看得懂。当今之世,不是已经有楷书隶书了吗?为什么要搞出这样难辨识的字体?难道写的字越让人看不懂,便是知识越高深吗?如果这才算真理,那要文字有什么用?结绳记事好了,那学问,才是谁也看不懂呢。”

“白痴”,皇甫真终于断定了眼前此人的智力水平,他就一白痴!

信息?逻辑?……这都什么词?这都什么歪理?这样匪夷所思的话他也敢说出来,岂不把天下读书人都得罪尽?信息?那本圣人经典上曾经提到过这个词,没有,绝没有。

ps:今天是感恩节,在这里,我要真诚感谢你们这些一直支持我的兄弟们!

现在我要写两本书,还要上班,还要照顾老父亲,真的很累!但是看到你们的书评,你们的投票,你们的点击,我觉得你们和我在一起创作,我辛苦并快乐着。

从你们大段大段的书评中,我可以看出来,你们都学识渊博,头脑卓越,我为有你们这样的读者而感到骄傲!但是,我很抱歉,我没有时间去回复你们的讨论。

我也发现很多读者对我的书有很多误会,甚至不理解,论坛上也有很多不同的声音。喜欢五胡烽火录的读者的声音,理解五胡烽火录的读者的声音反而很少有。我知道其实我的每个读者都很有头脑,我也知道,从商业三国起,大多数读者是能懂我的书。但是你们的声音太少了。

我只是希望,那些喜欢我的书的读者,能够帮我去回复那些误解我的书的帖子,能够帮我去答复一些读者的提问,用各种方式支持我!我们一起来创作!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26章 语气强硬

“夏虫不可语寒冰”,对方白痴到如此地步,皇甫真不愿与他再纠缠。自己饱读诗书,与这样的白痴发生争执,传出去名声受损不说,万一这家伙还不知礼数,说急了就挥拳相向,依对方恐怖的身量,一旦侍卫们救援不及,自己可就斯文受辱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的知识是寒冰级的,而我只是夏虫级的?”高翼此刻已看出这位名儒的心思,索性装疯卖傻到底,刨根问底。

皇甫真一甩袍袖,冷着脸,喝道:“诏:奉吾王口谕,三山铁弗一部,年供战马一千匹,牛五百头,羊三千只,粮草十万石。”

宇文昭深吸了一口气。

高翼断然拒绝:“不可能,我部以打鱼为生,战马总共不过五百匹;牛不过二三十只;羊,一只也无;这等数目我们拿不出。但我们还有弓兵500,水军1000人,战船10余艘。此外,库房里还有些许鱼肉,贵官若肯抵税便休,不肯,那就战吧……”

皇甫真打断高翼的话:“吾王谕令岂容你讨价还价?你果然是个白痴,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慕容鲜卑铁蹄踏遍辽东,一击之下,段氏鲜卑灰飞烟灭;再击之下,高句丽王都破灭,全族避居乐浪;再击,以宇文鲜卑的强大,也族众星散;还击,又覆灭扶余国,你小小的三山,凭什么与我慕容鲜卑相抗?”

高翼对他的咒骂毫不在意,他眼珠转动,冷冷地说“哦,你说‘我慕容鲜卑’,我记得皇甫姓氏可是中原大族,族中出了数名屡抗鲜卑保卫大汉的名将,大人即姓皇甫,你的祖宗是鲜卑人吗?”

这时代最恶毒的谩骂就是“数典忘祖”,在注重孝道的古代,说一个人对不起祖宗那就是最严重的指责。皇甫真听到这话,眼睛都红了,他脱口而出:“竖子胆敢辱我,老夫与你势不两立。”

宇文昭急跳起来,拉着高翼的手,急切地低声说:“郎君,我知你不甘心我受辱,可两万领民看着我们呢,慕容大军过后孑遗不留,我等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将他们拖向死地,郎君,忍忍吧。”

高翼微微一笑,顺手把宇文昭掩在身后,安慰说:“无妨,他的使命是宣慰我们,若宣慰不成,反而逼反了我们,他的主子能饶了他?”

高翼说这话时压根就没压低嗓门,皇甫真所带来的骑兵本已群情激动,但这话一出,那位平将军立刻高举手臂,顿时,骑兵队安静下来,虽然他们的眼睛里仍在喷火。

高翼不屑地扫过这群骑兵。狗就是狗,虽然凶残,虽然很会仗势欺人,但它仍是一条狗,喜怒仍要看主人的眼色。正基于此,高翼才不怕惹怒他们。

高翼早在城堡上便发现了这群骑兵的不同。在当时,汉人的地位极其低下,虽然各大胡族都有汉军编制,虽然这些汉军在屠杀汉人时比胡人还凶残,但仍改变不了他们低下的地位。胡人们从不为汉军配备军械,所以,他们只好穿抢来的衣服,这就是他们穿着五花八门的原因。

宇文昭不管怎么说也是一个鲜卑人,而她的兄弟还做着驸马都尉,慕容隽派这群汉人来宣慰,无论如何,他们首先想的事完成任务,从而不被主子责骂。然后才能考虑如何与鲜卑族的宇文昭相处。至于尊严么,都当汉奸了还要什么尊严!

“谩骂不是证据”,高翼讥诮地看着皇甫真,继续说:“我问你话,你只需答是或者不是。如果不是,那你应该提供证据而不是提供谩骂……算了,跟你说这些没用。这样吧,我们没有战马牛羊上贡,但我听说一张上好的弓可值数十万金。我等捕鱼为业,战马粮食虽不多,但用来射鱼的好弓还有几张,我给你一张弓做样品,请上复燕王,若容许我们以良弓冲抵贡赋,我等愿遵从燕王号令,否则……”

高翼没有把话说完,但大家都听懂了他的意思,那是不屈的意志。

依常情衡量,最优秀的匠师造一张弓需花2到3年时间,一张上好的良弓相当于一个小县数年的贡赋,高翼竟轻易地送出一张弓作为样品,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还愿意再贡上几张弓,皇甫真心中一动,压抑住兴奋,冷着脸问:“便是刚才射箭的弓?”

“不,刚才堡上用的弓还属平常,但我尚有历年储存的特等精弓十张(2米高的大弓),此乃吾族第一造弓大师施瓦辛格呕心沥血所制,弓臂采用上好的柞木雕成,弓弦为九幽深海的鲛筋,如此宝弓,抵换贡物绰绰有余。不过……”

高翼拖着长腔,欲言又止。皇甫真故作淡然,追问:“高兄有何要求,尽管讲来。”

高翼低声吩咐宇文昭几句,宇文昭点头,一溜小跑登上石堡台阶,向二楼阳台跑去。姓平的将军身形微动,高翼平静地解释:“她去取弓。”

旋即,他继续刚才的话题,接着说:“我等族人餐风露宿,可惜族中青壮太多,阴阳不调,我想用这几张宝弓再与慕容燕国换一千名汉女,其中至少要有一半识字的,贵国愿意交换的话,我把宝弓一揽子全交出去,如何?”

白痴!——皇甫真心中暗想:此等利器交与别人,不是白痴是什么?

白痴!——平将军在皇甫真身后暗想:这白痴真不知道一张宝弓是多难得么?纵观历史,悠悠千年,能射这么远的宝弓有几张?

ps: 
关于锻造日本刀的情节,我做一下说明:由于中原战乱导致大批工匠逃到日本,将日本从青铜时代带入铁器时代,产生了日本冶炼技术的飞跃。这在日本的《日本本纪》中有记载,那些人被称为“渡来人”。我的本意是希望我们中华技术得以绵延传承下去,而不是未来成为别国技术。如果因此伤害了某些读者的感情,我很抱歉,但请细细体会我的本心。

有一些人说“全面西化”,现在都已经提出了全球村的概念了,我们的同胞却还在说“西化”这么落伍的论调。文明是需要相互交流,相互学习的。在我的心中,只有先进与落后,强大与弱小,文明与愚昧,勇敢与懦弱,公正与偏颇,进取与保守……

我希望我们的民族能够勇于进取,不断强大,成为世界上最文明、先进、伟大的民族,而不是墨守陈规,不思进取,满足现状。我的所有书也都是传递着积极、进取、勇敢、公正、文明、强大的意图;理性思考,讲求规矩,尊重权威,勇于承担……也都是我书中要表达的想法。如果有读者读出歧义,那么请用心体会!

值得说的是,有些人根本没有看《五胡烽火录》,只凭别人的只言片语,就产生了误解。说一件很可笑的事,前几天在读者群里,有个网友说gps是个大bug,回到古代没有卫星能用gps吗?我解释了半天也没让他理解。其实读过我的书的读者都会明白。高翼是现代人,他一定会用最先进的装备,但是带上并不表示要使用,而且书中根本就没有提到使用gps。

我的书中所用的史料,在出现时间、地点上可能有些偏差,那是因为情节的需要,因为毕竟我是在写小说。但是根据史料得出的结论,都是经过推理的。如果有不同的观点,请用论据说话,而不要把谩骂当成论据。

《五胡烽火录》只是一本小说,不是历史考据书。而且,如果我再写一本注解、一本考据书,估计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请见谅!

就这么一小段就用了我将近一个小时,罪过啊,别骂我!

“那是个白痴”,当皇甫真再次说这话时,他已身处燕王慕容隽的王宫中,正向慕容隽汇报此行:“除了喜好摆弄奇淫技巧外,我看不出他有别的正常人智力。你瞧,这等良弓利器也肯拿出来上贡,此人岂不是在倒持太阿么?”

此刻,他们说的那张宝弓正静静躺在大殿正心的地上,旁边摆着30支箭矢。慕容燕国的大将们济济一堂,眼巴巴盯着那张弓。

这是一个典型的家族企业,众人分三层而坐。在圈心的都是诸慕容,为首的是慕容恪,身边是他的弟弟慕容垂,叔叔慕容评、慕容德。外圈则是鲜卑将领,他们依据与头领亲戚关系的远近排排团坐。最外层或靠近殿门的则是诸汉臣,他们都曾是北地显赫一时的世家大儒。

“这张弓真能拉开吗?”慕容评反问殿口的皇甫真。

除了慕容恪与慕容垂上保持矜持外,先后已有数名慕容上前去试过这张弓,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也把这张巨弓拉不到满弓状态,故而慕容评有此一问。

“大王,那傻子交弓与我时,曾连张四五次,并试射过数箭。当时,臣亲眼所见,他不仅拉得非常轻松,还边演示还为我们介绍这弓的细微之处。

你瞧,这弓上带有弓托、握把、箭槽,用这弓射箭,百步之内箭矢几乎没有飘移,二百步之内可力透重甲,最远射程竟可以达1里半(一汉里约合420米)。臣当时见他轻松,而后,虽平将军也拉不开此弓,臣还不以为意。现在看来,这弓竟如此坚硬,以此想来……”,皇甫真说到这里,语声低微下来。

“现在想来,这个傻瓜的武力岂不骇人?”慕容恪补充道。

皇甫真拱拱手,道:“大元帅说得对。”

慕容隽沉默片刻,问:“众卿的意思呢?”

若是这张弓没几个人拉得开,那要来何用?三山铁弗拿这样的弓来进贡,是不是除他们首领外,其余人也用不了这张弓,所以索性贡出去?或者,他们进贡这样的弓,纯粹是一个警告,警告别人不得轻犯。

别人未及说话,慕容恪突然伸出一个指头,大殿内立刻鸦雀无声。

许久,慕容恪的指头动了动,俯身问皇甫真:“左仆射大人,你知道他们有多少人?”

皇甫真难堪地咽了口吐沫,忽然连连叩首,冷汗直流却一言不发。

“把经过情形跟我说说,详细点”,慕容恪柔声细语地说。

皇甫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交待。

“这个人不是白痴”,慕容恪怜悯地看着皇甫真,说:“真正的白痴是你!他先是激怒你,再威胁与你翻脸交战,然后又拿出这样的宝物引诱你,于是你感觉到占了便宜,就想急急离开,于是,他有多少人?他的控弦之士有多少?三山内部是个什么样的情景?你全不想了解,只想快快返回交待使命,如此,他的目的就达到了,是不是?”

皇甫真瑟瑟发抖,额首贴地,不敢抬头。

殿中无人再敢插嘴,慕容恪慢悠悠地说:“如此绝世良弓,即便在传说中也百年不遇,但此人居然肯一次拿出十张上贡,只愿换我千名汉女。汉女,不过一女奴也,一匹战马就可以换得十名汉女。他要识字的汉女,我大燕国纵横辽东屡战屡胜,虏获的妇孺不下百万,难道挑不出千五百识字的汉女?

这等便宜的交易,休说是你,连我也要心动。

但我们何必要换?”

慕容恪说到这儿,露出了那名传千古的迷人微笑。

这笑容令殿中所有人皆心帜动摇,即使是男人也挡不住这笑容里的绝代风华。

“依皇甫大人之见,若我等出兵将这伙人掳回龙城,是否可能?”慕容恪接着问。

殿中,慕容恪与慕容族第一勇士慕容垂、王叔慕容德并成为慕容族三杰,绰号“龙虎狗”。由于,燕王慕容隽与慕容垂不合,所以慕容垂自新王等基以后,一直不敢惹事,像殿中这样的商讨他从不敢发言。慕容恪这话一出,倒是被称为“慕容一狗”的慕容德拍着大腿赞叹道:“着啊,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既拥有宝弓又不用交付汉女。凭空拥有了这样一批制弓良匠,我们大军何愁没有良弓装备,用得着那么麻烦?”

皇甫真听到这话,一惊,禁不住抬眼望着慕容恪,恰好遇到了慕容恪锋利的目光,这目光长在那张秀美的脸上,却又说不出的和谐。

皇甫真回忆起三山所见的情形,他也曾带过兵打过仗,对军事上的事略懂一二,他稍稍计算一下石堡内的情景,张嘴欲答,却又顾及自己汉人的身份,复闭上了嘴,扭头目视曾随行平将军平视。

众人的目光随即转向了平视。慕容恪抬手一指,命令他回答问题。

平视虽是汉人,但他自小由慕容恪父亲抚养长大,算得上是慕容家的家生奴隶。慕容垂领军上阵后,他便被慕容恪指派跟着十一岁的慕容垂征战沙场。这等场合他说话的顾忌要比皇甫真少许多,奈何平视识字不多,虽有多年征战沙场的经验,却缺乏词汇描述南岭关的情势。

“高大,非常的高大”,平视瞪着大眼睛,结结巴巴地述说着:“那道石关由两道塔楼组成,正挡在两山之中。塔前是一道石墙通入大海,墙前是两道堑壕,两端也直通大海。两塔间是座横楼,我们不曾进入横楼,臣等只进入了圆塔部分。从外面看,这圆塔如球,横楼如棒,横在两山之间。

那圆塔极其怪异,廊柱间布满了蹊跷的机关,臣见识浅陋,不能分清它们有何用,但想来必是利于守城。比如,墙边竖着三步滑车,臣曾亲眼见到这部滑车从地下冒出,升到三楼回廊。臣大胆猜测,石堡底部那无窗的部分,很可能是用来储存军械的,这个滑车可以从地面快速运送弓矢等防守器械到各楼层,也可以用来快速调配士兵。

臣进入塔楼时,曾四处打量,约略估算每座塔楼可驻兵3000。那两塔之间尚有吊索相连,紧急时刻可通过空中相互支援。若不两堡齐攻,只攻取其中一堡,必要防范有人自背后袭击。”

“臣不敢揣测的是”,平视一指高翼上供的那张长弓说:“如此宝弓威可及两里(汉里),却不知道塔中有多少人善使这弓。皇甫大人宣诏时,堡中士兵一直未曾下到平地,唯那个铁塔般的白痴……那个‘铁弗高’守在宇文昭身边。而后,我等又匆匆而去,堡后情景、三山领地内情况,三山的实力如何,臣实在无法判断。

当时,那宇文女子身边唯‘铁弗高’一人,但他面对大军夷无惧色,那小女子也是如此,想必她对‘铁弗高’的保护非常自信——现在想来,也是如此。故此臣当时不敢翻脸,强行要求堡中士兵下来觐见。

臣曾略数了数晃动的箭尖,大约是有100来个。但臣不敢肯定这是否是堡中的全部兵力。不过,若是每座堡中有一百余人善使这种弓箭,那也是极为可怕的事情。

大帅请想,那石堡高达十余丈,攀援不易;堡前还有两道堑壕,接近不易;堑壕内充满水,掘地而攻不易;还有,堡上那许多说不出名堂的古怪物件,不知威力如何;而单单此弓就可远击1里半。如我等从2里路外便开始受这种弓箭的压制,臣以为:堡中虽200人,要想攻下此堡,至少需要调一万人。”

慕容恪微微皱起秀丽的长眉,还未说话。

慕容评插话:“我听说,那石堡立于半岛最狭处,两侧都是大海,我们可否令士兵趟水而过,绕击石堡后方?”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27章 阴损招数

众人皆用白痴一样的目光看着他,慕容评不忿,兀自嚷嚷:“怎了?怎了?这主意不好吗?”

慕容垂忍不住了,低声嘟囔:“呲……,趟水而过?派多少兵去?那可是大海呀,不是你家池塘。大海波涛不停,士兵们站都站不住,怎么打?离岸近了,那些人只需从石墙后一一射杀即可,离岸远了——别忘了他们是打鱼的,他们还特意提到了水军!”

慕容评暴跳如雷,立刻指着慕容垂鼻子骂了起来,慕容垂两眼看地,不言不语。

慕容隽脸色阴沉,不理慕容评语慕容评争吵,问慕容恪:“四弟的意思是——我们不换弓,对他们置之不理,如何?”

慕容恪还未说话,慕容德抢先说:“不,必须换!此等利器放在那个铁弗高手里,太不让人放心,与其在他手里,不如让我们收之于库藏。”

慕容恪点头应是,补充说:“铁弗高拉得动这弓,我们也应该拉得动,刚开始不适应,我们可以慢慢训练,不信我慕容族横扫辽东,却胜不过一个铁弗高,换弓,必须换。”

离御案不远出很显眼地坐着一名汉臣,他是尚书令阳骛。见众人议论不休,阳骛连忙拱手启奏,将慕容隽的注意力引了过来:“大王,平将军说的有一句话,臣认为非常令人忧心,关键是:我等到现在并不知道三山铁弗部到底有多少弓手。

我恳请大王再次想一想:现今我国的国策是什么?

三山地方土地贫瘠,海上常起风暴。据臣所闻,风浪大时,一个浪可以从岛的这一头打到另一面的大海。为这样贫瘠的土地出动大军征讨,若损伤过大,是否得不偿失。再者,此辈以捕鱼为生,事急则驾船远飚。若大军徒自往返,空费钱粮不说,万一其他部族见我们连如此弱小的铁弗部也久征不下,臣担心那些部族也会生异心。”

慕容隽心中一动,转首问殿中的汉臣首领封奕:“封太尉,你有何主意?”

封奕是渤海封氏门阀的阀主,这类勾心斗角的事汉人最是擅长。慕容隽出于抑制慕容恪和慕容垂两兄弟的目的,重用封奕为太尉,就是想依靠其丰富的内斗谋略。

此时,封奕的太尉、阳骛的尚书令、皇甫真的尚书左仆射这些官职的称号,已不是晋廷任命的平州牧、辽东郡公所能设置的,它已经比肩于东晋朝廷。此时慕容隽只差一个正式的皇帝的称号而已,不过,封奕等晋人却毫不在意,甚至还盼着慕容隽早日加上皇帝的称号,他们好光宗耀祖——虽然他们的祖宗还晋人。故此,对慕容隽的提问,封奕竭力表现。

“依臣所见,三山的石堡虽然难以攻落,但放着这样一群强悍的宇文残孽于我卧榻之侧,也令人寝食难安。不过,弓兵利远不利近战,一旦让我的士兵近身混战,他就任我宰割了。

臣以为:大王可先答应对方的条件,给他们一千女奴,不,给他两千名。他不是缺少战马、耕牛吗?我们就给他一千匹良马,二百头耕牛,如此厚赐之后,大王再发诏,征调他一千名弓兵加入军中。他来,则每遇征战,便驱赶这千名士兵上阵;若有损伤,复责令他填补缺额,几场征杀下来,其些许家底便会被我们折腾精光。

他若不来,则我们师出有名,主公便征调辽东强悍部族,令其征讨三山,同时封锁辽东峡角,三山土地贫瘠,若无商队往返购粮,他们如何能养活自己?辽东强族攻伐三山,胜则去大王心腹之患,败则使强族元气大伤,主公可在令他族添兵,并逐步消弱强族势力。如此,主公南下就可高枕无忧。长此以往,三山军力被牵扯在那片死地,等大王横扫天下之后,量一个辽东小族、宇文残余,怎能抗拒我倾国之兵?”

“好计”,皇甫真赞叹说,封奕不愧是内耗专家,出的这主意够阴损:“两百头耕牛不够,再给他加到五百。三山铁弗常年飘忽海上,令我等无可奈何,若是有了耕牛,那群汉奴就不得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要他们眷恋土地,我等大军横扫时,岂不可以将那些制弓的良匠轻松纳入囊中。”

慕容恪点点头,再度露出灿烂的微笑,不顾慕容隽的脸色,直接下令说:“此计甚好,便照此执行吧……驸马都尉那边也打个招呼,若有机会,便遣他出面召唤三山铁弗余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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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慕容鲜卑的军力全在慕容恪手中,百战百胜的慕容恪已养成了一种霸气,对燕国政务常常独断独行。慕容隽正是为了抗衡得到慕容贵族支持的慕容恪,才特地选任了一批汉官入宫,但没想到慕容恪对这群汉官毫无敌意,只要汉官们提出的建议好,他常常第一个表示支持,这次又是如此,不禁令慕容隽感到非常沮丧。

“既然四弟赞同,那就照此实施吧”,几经思量下,慕容隽还是选择支持慕容恪。

“拿弓来”,慕容恪招呼道:“这弓壁打磨得如此光滑油亮,真令人爱不释手,嗯?虽然摸起来光滑无比,可细看弓臂上还是有许多花纹(隐花阴刻技术),这花纹是如何雕上去的……好弓,这握手的把手居然雕出齿棱,恰好嵌上五指……箭槽,即固定箭矢,又稳定射向,利于瞄准,难怪射出的箭如此精准。九幽深海蛟精做的弓弦,这弓弦好奇怪的!取箭来,让我试射几支……”

“那是个白痴”,远在千里之外,高翼也这样评价着慕容鲜卑的使者皇甫嵩:“他竟然丝毫不懂文字传播讯息的重要性,居然认为诏书的‘堂皇王气’比让人清楚易懂更为重要;尤为可笑的是,他居然不懂这样一个浅显的道理:赞美不是证据,谩骂也不是证据。我想与他讨论祖宗问题,他竟然以谩骂结束那场争论,真是白痴,一个不懂逻辑学的低能儿。

在我开始射箭的时候,他本来有很好的机会询问堡中的虚实——他要真问,我还不得不敷衍他,但他却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奇淫巧技不值一哂,偶尔赏之无伤大雅,沉迷其中大可不必。’还说:‘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圣人以天道人心治国,岂以奇淫技巧安邦欤?’

屁话,我不以奇淫巧计安邦定国,难道要我拆毁了那些防御设备,任慕容铁骑长驱直入,便算是安邦定国了?此人之愚,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大厅里全是三山地区的工匠首领与屯田庄户的屯头。自皇甫真走了之后,高翼就开始召集人手,神神秘秘地筹划着什么,直到今天,他找齐所有的头领,说是商量要事,开篇却是大段评论皇甫真这次宣慰。

两年里,随着人数日渐扩大,高翼已经把农夫分成六个屯田庄,设六个屯头,后来这些屯头又被称为村长。至于那些工匠则全随高翼迁回原三山村所在的位置,并利用三山村的深水泊位建造排水量超过一千吨的大船。

如今,环绕着三山码头已建起一道石垒,匠户门的工厂、作坊在石垒外,并沿石垒一字排开。风车、水车布满整个港区,那些风车有水平旋转翼的,也有垂直旋转翼的,参差错落,形成一片独特的风景。

石垒内,面对码头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式四层亭台楼阁建筑。它的底层便是港务办公室,主要办理进出货物的登记记录;二层是主管工匠作坊的管理机构百工司;三层归造船匠储存图纸,并让工头、匠师们学习查找;四层则是会议大厅,此刻所有的人正在这间会议大厅内。

两年的时间里,高翼规定了繁琐、苛刻的律法,这些律法有时看来似乎不近人情,比如:不准领民随地吐痰,违者拘禁,并当众施以鞭刑;不准领民拥挤或围观,凡分发食物,或者居民逛街时,必须自觉排成队列,靠右鱼贯而行,不遵此令者,会有手持长鞭的武士当众用长鞭将其抽回队列,那鲜血淋漓的惨状令人记忆深刻。

此外,高翼还规定了各类繁琐的个人卫生标准,比如,生活垃圾必须专门堆放在门前的木筐之内,等待专人每日凌晨收取、打扫,若在收取时间过后,仍有人往街上乱丢垃圾,便要受到严苛的当众鞭刑……

两年过后,领民们几乎没有不曾受过鞭刑的人,然而,由于此地赋税极轻,近乎于没有。相反,随着技术的熟练,那些渔船捕捞的巨鲸、鲨鱼产量不断上升,古代肉质无法保鲜,于是每有捕获,高翼取走有用之物后,那些鱼肉常分发给个屯田点的居民。在高翼的烹饪指导下,像小牛肉、鹿肉般细嫩的高蛋白鲸肉、鲨肉,成为领地内最受欢迎的珍馐。领民的肉食吃不完,剩下的鱼肉制成了熏肉、风干肉、腊肉,它们挂满了领民的屋头,构成了三山独特的风景。

在古代,顿顿吃肉那可是贵族也不敢想象的事,肉食的丰富极大降低了对粮食的食量,马耕技术、风车抽水技术的发展又使领民能一人耕作上百亩田地,故而,三山地区要说生活闲适优裕,在当时的辽东是独一份的。正因为此地谋生甚易,领民们眷恋这份难得的闲适,虽高翼严苛的近乎于残酷,但这百姓都对此眷恋不舍,部落反而在铁腕下显出蓬勃的朝气。

随着混凝土路不断的修筑,道路沟通各屯民点和港区,源源不断的物产被运进个屯民点,领民们的农产品也被高翼以物易物的方式卖出。两年过后,三山普通领民的生活水准,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已远远超过了许多鲜卑贵族的标准。

在这种情况下,高翼在领地内的威望已上升到近乎神灵的位置,故此,他的种种严苛举措大家不以为苦,反以为必然。所以高翼现在说话虽让众人云山雾海,但大家不敢出声,只唯唯诺诺而已。

“不过,那个白痴这次来,却正式给了我们一个可以亮相的机遇,既然我们现在成为三山铁弗部,我认为,我们可以正式建立自己的体制了。从明年开始,我们要开始发行自己的货币,全力造船,将货物卖到全辽东,用它们换回那些在胡人部落里做奴隶的同胞。

从今日起,六个屯民点各自按照编制,十人为一什,五什为一曲,五曲为一营,五营为一团,以此向上为旅、师、军的建制。出则为兵,入则为农。我想告诉诸位的是:没有经过战争的军队只是一个收藏品,而收藏品只会越来越古老。我们的军队必须证明它具有保护我们的能力,怎么证明——是骡子是马,拉出去溜一溜就知道。各位,从今天开始加紧操练,准备出战!”

坐在高翼身旁的宇文昭拉了拉高翼的衣袖,满脸忧色的横了他一眼,而作为宇文军首领的宇文兵却在下面跃跃欲试,面脸兴奋。水军统领高雄则一脸懊恼,为这场战争中水军使不上力量而不甘心。

高翼平静的看了宇文昭一眼。

自皇甫真来宣诏过后,宇文昭变得沉默寡言。此刻,她虽然不开口,但高翼明白她的意思,他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说:“放心,我不是因为担心宇文部的影响力逐渐消失,而不自量力强行出头,你不愿拿整个部族冒险,这我知道。但你知道燕国为什么会突然默许你的存在了?”

高翼转脸看着他的属民,六位村长听到军队要证明他们的保护能力,满脸地欣慰;工匠头领的范十一与顾阿山目光游移不定;僧人出生热衷名利的建造监侍郎康浮图目光炙烈,宇文兵则跃跃欲试。

“因为慕容鲜卑现在有了争夺天下的雄心”,高翼继续说:“所以他们想南下,想争夺黄河以北的中原,所以皇甫真才能忍受我的挑衅。辽东无敌手,慕容燕国的心大了,他们的精力不在辽东了,所以他们才需要稳定后方,所他们以才会承认我们的存在,这对我们来说是百年不遇的机会——我宣布:自今日起我们正式立国,国名‘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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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28章 猛虎出笼

高翼说完,留下满屋震惊的部民,缓步走近窗前,眺望窗外。

窗外,一排排风车一眼望不到尽头,一扇扇叶片迎风飞转,宛如棕榈,密密麻麻,漫山遍野。它们屹立在白色的石屋帮边,仿佛沙漠中的白色森林。

在高翼的主持下,当地居民大力开发了白石灰岩,连带着,当地形成了用白石灰粉刷墙壁,以及用石灰染布的喜好,故此,从窗户外一样望去,那层层石屋宛若白云,片片桨叶像是云海中穿行的白帆。

凝视那旋转不停的风车,高翼忽然想起了唐·吉坷德。他仿佛看到在荒原上,唐吉坷德见到这样一个庞大的怪物,不顾仆人的劝解竖起了长枪,催动战马对大风车发动了庄严而滑稽攻击。

百余年来,国人看到唐·吉坷德这一幕作为,总是认为唐·吉坷德愚蠢而白痴。我们嘲笑了唐·吉坷德百余年,与此同时,世界上的牙医悬挂这位疯狂骑士画像的传统也有数百年历史。

唐·吉坷德,这位疯狂的理想主义英雄,它所象征的挑战严酷现实的乐观主义,一直以来被中国士人所嘲笑,临大义而不苟,我们的民族就缺乏这种精神。而高翼就是想做这杀戮时代的唐·吉坷德。

在这个杀戮时代,就算高翼躲到狗洞子里,慕容鲜卑还是要找到门上来,命运既然不愿放过他,那为什么不站出来,跟命运来一场堂堂正正的比斗呢?哪怕他是堂·吉珂德之战。

“瞧,这个杀戮时代,侧耳倾听那大地的轰鸣声吧,那是我的脚步声,我,高翼来了”,这一刻,高翼横下心来,决心不做这杀戮时代的旁观者。他扭身,面对着厅内所有的人,坚定地说:

“我们宣布立国了!记住这个日子,就在这一天,我们宣布:我们才是这片土地的当然主人,从今往后,我们要在这乱世开辟一块世外桃源,吸纳那些外逃的工匠,将大汉技术文明传承下去,并将其推向高潮。我们,将用铁与火捍卫我们生存的权力。”

必须建国!闻鸡起舞的祖逖就是前车之鉴。

当年,矢志北伐的祖逖向皇帝求助,皇帝只给了他一千个人吃的粮食和三千匹布,至于人马和武器,叫他自己想办法。祖逖只身渡江北上,中流击楫,誓言收复故土。

到了淮北,祖逖召集义勇,自己开炉炼铁,铸造兵器。听起来像个典型的架空历史人物走的套路。他屡经百战,终于打下了淮北甚至整个青州。但是,整个朝廷不敢向淮北派一兵一卒,而白丁祖逖却赤手空拳打下了这么大的江山,这就是违反君臣纲常,这就是功高震主。

于是朝廷开始从他的好友下手杀戮。祖逖郁闷而死后,儒士们还不放过他的继承者。他兄弟统领祖逖余部,朝廷先是假意召他回淮南,而后出兵直接剿杀,直到他兄弟走投无路,投降了敌人石勒,朝廷上下方松了口气。

虽然祖逖兄弟做了汉奸,但是君臣纲常保全了。当然,祖逖北伐的成果也分崩离溃,曾在祖逖旗下英勇奋战的淮北及青州百姓也重投胡人怀抱,汉人中又少了个铁血男儿,为此,晋庭儒臣弹冠相庆。

祖逖的经历就是前车之鉴,要想乱世求生,绝不能用儒家思想武装自己,也不能奢望儒学朝廷不帮助胡人杀戮汉人。

必须靠自己,也只能靠自己。

建国,让属下百姓有个归属感,有凝聚力,这才能保证今生奋斗的成果不被儒臣毁掉。

高翼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这一刻,高翼说得很平静,然而,伴随着他的话,历史却在轰鸣。整个辽东大地都仿佛被一个响雷而贯穿,草木瑟瑟,群兽偃服,百鸟惊飞。

自此,在辽东带方郡一带崛起了这样一个奇怪的民族。

他们的发饰古怪,既不同于晋人的髻头,也不同于胡人的髡发,而是将头上下左右剪得短短的,并自称为“平头”。

这些人使用的文字也与其他人不同,当时,几乎整个亚洲都在使用中文,甚至包括倭岛上的倭人,朝鲜岛上的新罗人、高句丽人、百济人,但三山人使用的却是一种缺笔少画的汉字,他们将其称之为“简体字”。虽然大多数识字的人都能一眼看的懂这种缺笔少划的文字,不过,这种文字还是让他们与其他们民族产生了显著的区别。

依靠这种独特的文字,这个半岛地带的人实际上产生了一种独特的文化。他们不分男女尊卑,不分民族差异,都喜欢将自己称之为“国民”。这是一种奇怪的称呼,伴随着这种称呼是“国家”概念的引入。

国家!这个国家的服饰也与中原完全不同。此时,喜好玄学的晋人喜欢用宽袍大袖显示自己的飘逸与风流潇洒;而胡人们则主要穿箭袖短衣。但三山地区的人则用“扣子”体现自己独特的服饰文化。他们的纽扣还有各种徽记,别人看不懂这些徽记图案,但他们却一眼扫过,就知道对方的官衔、家族与隶属。

不知道什么时候,中国人发明了纽扣,这小小的纽扣却改变了世界。

大约在公元1350年,十字军东征后返乡,他们带回的一种新鲜玩意——纽扣。十字军战士是从土耳其人那里学会使用纽扣的,而土耳其人又学自蒙古人,蒙古人则是向中原地区的汉民学会使用纽扣的。那时,纽扣只要是布制的——用布条折叠出蝉、蝴蝶等等造型,缝在衣服上作为装饰。到20世纪初,这种扣子在中国还是主流。

纽扣的应用给整个世界带来了一个新词:“时尚”。在20世纪末评出的“改变世界的100大事”中,就有纽扣的地位。

高翼在三山地区推行纽扣,虽然与这时代的服饰文化格格不入,但“时尚”的魅力是无可阻挡的。通过纽扣,裁缝们可以根据男女身体的差异,把衣服做得更合体,也更节省布料。穿着这种衣服行动起来更加方便,也使三山地方的属民,男人显得更英俊挺拔,女人更娇娆多姿,从另一个方面加深了他们的“国民”自豪感。

高翼的讲话还没有完,他看着目光躲闪的范十一,继续说:“国是什么,国就是一个规则,建立一个社会群体规则就是建国!

当初我俩在鸭绿江上相逢时,你曾问我:若我回国,能不继续为奴为仆吗?我现在就告诉你,不用担心,我们建立的就是一个百姓不为奴为仆的国度——我把它叫做文明国度。”

国家规则包括三个部分:权利(国民权力与义务)、法治以及政府体系。高翼安抚了忐忑的范十一,立刻抛出了他这几日的苦思成果:体现国体三原则的三部法律——《物权法(含继承法)》、《万民法(含刑法)》、《契约法(含公平交易法)》(ps:此处不加详述。)

“这三部法律确定了百姓相互之间,以及百姓与官府之间的关系……”说到这儿,高翼很平静:“立国,对于我来说也是第一次,这三部法律也仅是一个框架,今后还需要完善……简单地说,我们今后的主要任务就是完善这三部法律,加强百姓的归属感与凝聚力,至于怎么加强——我们就先从排队开始,让国民都有排队意识。”

“国家”的概念是在清末传入我国的。西方哲学家是这样解释“国民”行为的:当一个人具有了自觉自愿的排队意识之后,则意味着这个人不再是一名奴隶,而是具备了国家概念的“国民”。因为自觉自愿的排队意味着对国家秩序与规则的尊重,也意味着他具备了“公平”意识——相信在遵守秩序与规则的情况下,机会总能轮到自己。

“从建立排队意识开始,我们让百姓一点一滴地,从骨子里摆脱了农奴思维”,高翼继续说。这些话众人都无法理解,但他们隐约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发芽,在苏醒。

从此之后,三山地区来自不同民族的百姓凝结起来。自此以后,一头凶恶的猛兽觉醒了,它露出狰狞的牙齿,虎视眈眈地扫视周围……

这是一个奇怪的国度,他们有两万余人,但却只有两千农夫,工匠则达到了四千余人,如果再加上销售货物的水上路上商队成员一千余人,围绕在工匠的总人数达到了5000人,此外,他们还建立了一支1000人的海军,3000人的陆军,军人比例之大,不事农耕的人数之多,颠覆了大多数国家的治国理念。

尤为奇怪的是,这个国家不遵崇儒学,遵崇《墨子》。由于这个国家工匠比例极高,故此,许多人为了和东汉、西汉,匈奴汉国相区别,故将其称之为匠汉,又由于他们地处于辽东,许多人也把他们称之为辽汉。

“范十一,别苦着脸。我知道你的意思。要增加军队与军械,我不会让工匠们继续白干了。下一步我们要把产业拆分,把我们所有的工厂作坊,按加入三山的年限及贡献大小,论功行赏,分配给每人不同的股份……股份就是……,好了,拆分之后,官府采购则向作坊订购——完全采用商业运作,我们自己的货币体系马上就要建立……”

“慕容鲜卑不久会与我们交易一批女奴”,高翼最后用这番话收尾:“其中会有五百名识字的汉女,我府邸留下二十名作为录事,其余的全部选配给国民,识字的汉女优先配给各级首领,她们可以帮你们记账,管家……”

大厅里交头接耳的嗡嗡声。

三山地区的人员基本上是由逃奴组成,能够逃出异族铁骑的汉奴都是些身强力壮,头脑机灵的男人。一直以来,这里都是一个雄性国度,除了少数工匠拖家带口外,几乎见不到女性。

“饱暖思淫欲”是人之常情,经过两年疯狂的建设,在这个秋天,大多数人房内都堆满了食物与兽皮,而一旦闲下来了,他们不可避免的想成立一个家庭,在异性身上发泄过剩的精力。这批女人的到来恰好缓解了他们的饥渴。

“你们给我记住”,高翼见到范十一等人欲言又止,马上补充说:“一个国家国运能否长久,取决于它是否有一个培养优秀母亲的机制。而一个家庭,其后代是否优秀,也取决于家中是否有个优秀的主母。儒士们认为‘夫为妻纲’、‘女子无才便是德’,那是亡国亡家的垃圾观念,不用担心这些识字的女人会压你们一头!好好待她们,她们会把你们的后代培养成天才,因为所有的天才都来自优秀的母亲。”

我是不是要出台一部《反家庭暴力法》,高翼想到。扫了一眼下面的人,只见他们完全听不懂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个个脸上全是淫荡。他偷偷窃笑,挥手下令:“都退下去吧。宇文兵留一下。”

宇文昭一直坐在大厅默默倾听,等高翼的话音静下来,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平静地问:“我需要留下吗?”

此刻她看着高翼,仿佛看见了一个出笼的猛虎,眼前这个人峥嵘忽现,已远非她能控制。眨眼之间,两人角色颠倒是那么明显,宇文昭已失去了发号施令的资格,连宇文兵对这点也不以为意,毫不迟疑地听从了这个汉人的命令,这不禁让宇文昭微感不快。

这是我依靠的人吗?这是我希望的吗?——宇文昭心中默念,脸色平静。

“三山铁弗——我刚搞明白了这个词的意思……也罢,既如此,我是不是有了指挥宇文部的权力?阿昭,没有什么买卖比战争获利更厚,军队老窝在三山不是个事,为了庆祝三山建国,我打算带军出去做个武装游行,用我们的剑为我们的犁夺得耕种的土地”,高翼语调格外温柔,甚至难得地使用了“阿昭”这个称呼,但他的语义却让宇文昭阵阵发寒。

“嗯,但也许慕容鲜卑正在商量怎么对我们下手……所以,我也该把周围的杂草清理一下”,高翼柔声细语地补充说。

宇文昭张嘴欲言,又咽下了嘴边的话,轻轻地点了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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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29章 见机行事

就在高翼决然地在三山地区宣布立国时,千里之外的龙城,慕容燕国的柱石、大司马阳裕正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昔年,石赵的创立者,羯胡首领石勒攻克蓟城(今北京)时,曾问手下:“幽州之士,谁最有才能?”手下回答:“北平阳裕”。石勒听后便想重用阳裕,但阳裕却微服潜逃。

不过,阳裕不是因为不愿做汉奸而出逃。当时,石勒名气不大,而东部鲜卑各部中唯独段氏鲜卑名头最响,首领段眷不仅拥有鲜卑单于的称号,还挂着晋朝骠骑大将军、辽西公的官衔。故此,阳裕投奔了段氏鲜卑做了郎中令、中军将军。位列上卿,很受尊重。

没想到,不被阳裕看好的石勒赵国反而渐渐强大起来——也许是因为没有大儒阳裕祸害的原因。石勒没用几年就彻底剿灭了曾经最强大的段氏鲜卑。据说,石勒之子石虎率领大军进攻段氏鲜卑最后的属地时,阳裕率领军民登上燕山,严密地防守。石虎属下诸将领恐怕阳裕成为以后的祸患,都想进攻他。石虎却说:“阳裕是名儒,一定珍惜名节,耻于投降,眼前段氏鲜卑覆亡在即,我们也没必要和这小股武装纠缠。”

于是,他下令大军绕过燕山,攻入徐无县(今河北遵化市),灭亡了段氏鲜卑。

历史记述到这里,突然现出滑稽的一幕,我们只能说石虎太不了解儒生,他以为越是大儒越会珍惜名声,必定战斗至死,但没想到在他大军回师,阳裕竟然整一整衣冠,摇摇摆摆来到石虎军营门口,向他曾经拒绝过的羯胡“投诚”了。

自感判断失误的石虎恼羞成怒,责备他说:“你从前是我的领民时要逃走,现在是段氏鲜卑的官员时来投降,你是无处可逃还是天生爱背叛?”

石虎这话就差指着阳裕的鼻子骂娘了,但阳裕的回答到是冠冕堂皇,他说:“我从前奉事王浚不能保护蓟城,逃到段氏又不能保全段王。现在你张网招揽天下的士人,幽、冀二州的豪杰(是汉人豪杰吗?)没有不望风归服的,如果和你并肩共事,并没有什么可惭愧的。至于生死,全由你来决定。”

石虎听了很高兴,即刻任命他为北平太守,后又迁任尚书左丞。

可惜的是,石虎还是低估了阳裕的无耻——义无反顾的无耻。阳裕效忠的话言犹在耳,慕容皝伏击了追杀段氏鲜卑宗室的石赵大军,这股军队的统领是麻秋,为麻秋筹谋画策,对自己的旧主行赶尽杀绝之举的正是名儒阳裕。麻秋死战的脱,军司马阳裕被俘。

眼见得慕容鲜卑崛起在即,阳裕再显名儒本色,他慷慨激昂地讲了一番大道理后,毫不犹豫地再次地背叛诺言,坚定不移地宣布投降,摇身成了燕国的郎中令。而伏击麻秋,俘虏阳裕之战的策划者正是另一位幽州大儒皇甫真。

阳裕投靠燕国后,不久升为大将军、唐国内使、大司马。慕容鲜卑东破高句丽,北灭宇文归,都是阳裕出的奇谋。此外,阳裕还心灵手巧,龙城的所有城池宫阁,宗庙和宫殿,都是阳裕设计建造的。

这年十月,阳裕已陷入弥留,朝事基本上未再参与。皇甫真的出使“匠汉”的举动阳裕不知情,而恰恰是燕国的这次出使,让高翼看出其战略中心转移的虚实。随后,燕国朝堂上“用汉女奴与三山铁弗交换武器弓箭”的决议,更使高翼获得了在慕容鲜卑的发祥地——龙城附近光明正大活动的机会。

后世人常常评价称:若阳裕还在朝堂,以他的狡诈定能看出高翼的不臣,可惜天要亡燕,他不在朝堂,胡人的目光短浅占了上风,由此,匠汉渐渐发展起来,并成了胡人的心腹之患。

不过,这一切都是后话了,说这些话的人其实压根不知,事实上,两年以来高翼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皇甫真即使不去三山,高翼的自立也是迟早的事。

不管怎么说,自皇甫真出使后,燕国放出了一只猛虎,这支猛虎目前正在辽东大地上四处劫掠。打着迎接慕容鲜卑选送的女奴的旗号,高翼率500骑军前出至后世的普兰店周围。

自宋以前,中国几乎没有费心开发过辽东,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缺少御寒衣物。当时棉花还没有传入中国,裘皮鞣制技术也不是人人能掌握的,在这个寒冷的北方地带,一到冬季大量牲畜冻死,同时,居民由于缺衣少穿,食物匮乏,也常常无声无息地死在饥饿与寒冷中。所以,除耐寒的当地土著外,辽东地广人稀。初冬时分,没有御寒衣物的人更不愿出行在荒野。

高翼一行扫荡千山山脉南部,花了数十日时间,收获寥寥无几。此刻,他正站在那破败而又小的不起眼的村落,失望的快哭出来。

“这就是普兰店所在?”高翼团团转着身子,察看着眼前这十数间土屋、基本都是残垣断壁。

千山山脉此时被叫做积翠山,又名千华山、千顶山、千朵莲花山。由于未曾开发,这座山上现在林木茂密,几乎没有道路可行。因此,位于积翠山下濒海小镇普兰店就成了三山与外界的唯一通路。

普兰店现在这里叫做巍霸山城,它始建于东汉,是守卫辽东的军马屯兵之城。中原政权国力衰退后,这座小城逐渐废弃。经过了300年的荒凉,巍霸山城只剩下一个霸气十足的名字,数处残余土墙。十余间破败茅屋。

高翼一直以来都想在这里建设一个前哨基地,此地虽不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但有一个关卡作为屏蔽,至少可以保证商路畅通,而眼前的情景让他大失所望。

“此地离海不远,补给方便,哪怕被围困也有撤退之路,但这两三间土屋,显然不适合大力开发”,高翼摇着头,叹息道。

跟高翼来的士兵知识有限,他们的水平还没达到战略级眼光,故而高翼说什么,众人只默默无言仰望着他,这让高翼在郁闷的同时,有股深深的无力感。

“原来我在自言自语”,高翼嘟囔道。他不知道,自己高超而又层出不穷的机械制作能力,让工匠视之为神。而三山一国居然可以不花大精力耕作,百姓就可过上富足的生活,让领民们对他的治国之术甚表叹服。出来前他所发表的立国宣言,又让他的身份由一个部族的族长、家长,转换成“国主”。士兵们此刻不知道该用什么称呼来尊称他,故而一路上只好任由他自言自语。

“国力尚微,若以倾国之力建设这个堡寨,维持这样一个军事要塞,花的钱太多,不合算。”既然众人都不说话,高翼只好继续自言自语:“再说,慕容鲜卑还在警惕着,我们花大力气建成这个堡寨,万一守不住被燕国夺取,或者要走,它就会成为我们脖子上的枷锁……算了,大陆上的东西还是不动为好。”

这里曾是中国粮食基地,碧流河、沙河、清水河贯穿其中,水量丰富。矿藏有铁、铜、铅、金等,还有优质温泉,这里也是辽东一大苹果产地。高翼本打算把他的苹果树一直至此,但想了又想,还是不放心这里的安全状况。

“命令全军前行,至五岛地区转转”,高翼惆怅半天,决定再往前走走。

五岛,说的是长兴岛、西中岛、凤鸣岛等地区,其中长兴岛是中国第五大岛,长江以北第一大岛,总面积252.5平方公里,差不多有半个新加坡大。从空中俯瞰长兴岛,它犹如一只猛虎,蜷伏在渤海湾畔,号称“一虎看三湾”。它像一头老虎一样,紧紧看守住大孤山半岛与大窑湾、鲇鱼湾、大连湾三个海域。

长兴岛三面环海,只在一面与大陆有一条落潮时分露出来的通道,其余三面海岸水深湾阔。离岸400米水深就达20米到30米,适合建设为深水不冻港。而且是易守难攻的那种。

虽然长兴岛耕地少,但高翼的汉国本就不是基于农业文明而生存的。长兴岛俯视渤海湾与三湾的绝佳地势,比石器时代的腓尼基强的多。腓尼基都可以靠港口与商贸让他的百姓不耕作不缴税,日子过得比罗马人还好,那么在数百年后,高翼也可以让拥有大量天然深水港的长兴岛做到。

片刻后,500骑兵整军完毕,呼啸着穿过这两三间破屋,向着西北方奔去。

高翼率领500骑兵出行,这军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因为在这时代,胡人入华后生产力遭到极大破坏,铠甲兵器的铸造工艺既落后产量又小,在胡人当中,最正规的羯胡后赵军,打仗的时候国家也不给士兵拨粮食的,还要士兵家里自己供给。每名士兵至少要给自己出三斗米,才能轮到自己吃一斗,出两匹绢才能轮到自己一身盔甲。

为了给士兵在铠甲兵器,石虎搜罗了五十多万汉民工匠,他们居住在野外,无房无食,按史书记载,这些人当中有十分之七被野兽吃掉。此外,造船的汉奴有十七万,也有三分之一的在水中淹死。这么恐怖的死亡率,其中有多少优秀工匠被石虎“民族大融合”了,可以想象他们的生产效率会有多高?

当时士兵装备之落后,令人瞠目结舌。唯独慕容恪依靠龙城附近丰富的矿产,装备起一支铁甲连环马,这支军队不过只有3000人,至于其余士兵则仍是平常装备,但慕容恪却依靠他们横扫辽东大地。

高翼这500骑兵的装备,虽没有慕容鲜卑重装骑兵那么奢华,但也是当时最完美的轻骑兵标准。别的军队铠甲只装备到将军级,而高翼却让每名士兵配置了三层铠甲,外层板式胸甲(大秦甲),中层锁子甲(波斯甲),贴身又是一层皮甲(皮夹克)。这样一支豪华轻骑兵的出游,虽然未曾与周围的小部族发生严重的交火,却已经让他们鸡飞狗跳。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高翼此次出行,虽然有心立威,但这条道路却是三山商队常来常往的地方,生活在这里的小部族都与商队有过或多或少的交往,见到这支队伍杀气腾腾而来,他们齐齐表露出恭顺的态度,费力地渲染着自己与宇文久等人坚固的革命友谊。这倒让高翼频频咂咂嘴,无奈地自言自语:“人太熟,不好意思下手。”

这场武装巡游就这样不死不活地进行着,虽然通过这次巡游,高翼将周围的小部族紧紧拉在了一起,但作为大军出动的战利品却寥寥无几,这让高翼颇为郁闷。

在后世,大连到长兴岛不过两三个小时车程,但在晋代,这段路程需走两天。道路状态恶劣,沿途缺少饮水点,那些恭顺的牧民随时会在你人单势孤的时候翻脸成为盗贼,高翼边走边剿匪,边安定那些十数人的小部族,从普兰店又走了整整两天,才到了长兴岛外。

正如所预料的那样,长兴岛荒凉的令人心酸,想想看,直到21世纪初年,这座有半个新加坡大小的、布满天然深水不冻港的宝岛才居住了1300余人,在晋代,能有多少人居住于此。

“看来,必须政府干预了”,高翼立马在距长兴岛最近的沙洲,再次自言自语。

虽然,按照一般的商业规律,商队往来的通衢大道上会自发地形成小市镇,但这一自发过程太缓慢了,缓慢得让高翼不放心。

“慕容鲜卑已经注意到我们了,他们的军队从陆路来,我们缺乏预警体系,而从海路来……这时代,胡人缺乏远航技术,他们只能靠岸航行,所以长兴岛是海域预警的最佳点……”高翼神经质地唠叨着:“青铜器时代的孙子兵法说:‘百里趋敌者,必厥上将军’,青铜器时代的百里,正好在普兰店,陆路预警体系应该设在那里。”

人少有人少的好处,三山汉国人口少,居住聚集,全体动员起来花费时间少,有一天的动员时间,凭借南岭关的雄堡,就会有足够的缓冲时间。

“一天,我只要一天时间”,高翼喃喃自语:“我们的房子都是水泥建造,坚壁清野只需一天时间,庞大的海运能力让我们可以自由选择攻击点,一天缓冲时间就会让我们坚不可摧,所以……”

身边的军士们似乎习惯了高翼的自言自语,他们按照军事条令散布在左右保持着警戒,对高翼的话不闻不问。好在高翼也习惯了无人答话,他边说边打量着周围的地形,心里设计着建设规划。

忽然,他的眼睛盯住了大陆的北方,凝视良久,嘴里简短地吐出了两个字:“烟尘?!”

同来的士兵也注意到了那股遮天的烟尘,凝视片刻,一名来自宇文部族的骑兵突地跳下战马,附地倾听远处的蹄音,手里打出手势:“约1000人,东北方向,据此5里。”

“警戒!”,宇文兵高喊。

这绝不是慕容鲜卑送女奴的军队,虽然龙城据此也不过200多公里的路程,但在晋代,拖着数千女奴步行走来,至少需走五天,加上慕容鲜卑需要到各处搜集识字的女奴,这样算起来,他们走到这儿,至少需要十天时间。更何况,这支骑兵移动的速度过快,显然不是拖家带口的女奴队伍所能做到的。

“警戒,哨探前出,探明情况”,高翼大声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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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30章 饿虎扑食

高翼率领着500骑兵离开沙滩,急赶一段,到了一片硬地,成雁行阵排列,静静地等待远处的骑兵赶到。

不一会,探马一路急奔,赶回来报告:“王,来的是盖马大山的燕国人,他们听说有一支军队接近五岛,所以赶来看看。”

“多少人?装备怎样?你跟他们打招呼了么?”高翼淡然地问。

“是一支部族千骑,装备么……比起我们来,那是……”探马带着浓厚地自豪感,撇了撇嘴,正准备啰嗦下去,高翼竖起了眉,怒喝道:“简单点?”

“是!千骑队、队前没有哨骑、装备简单。我问过他们后,立刻拨马回转,没来得及问答他们的提问。”探马一迭声回答。

大地的跳动声渐渐平息,地平线上已出现那只军队的身影,看来,对方也开始谨慎起来,正在边整理队伍,边缓缓逼近高翼。

高翼此次出来的匆忙,探马身上没有背识别军旗。反正他人少,制式的铠甲让士兵们一看就可分清敌我。相对于辽西的胡人军队来说,探马那一身装备过于华丽,接近了普通胡族的将军级装束。这样一位骑兵孤身一人突然出现在整队千骑面前,对方不自觉地回答了他的询问,结果是高翼摸清了来者的状况,而对方则忐忑不安。

双方越接近,这只千骑队越觉得揪心。原以为来探寻情况的是一位将军,但现在看来,这里有一群将军。辽西大地上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一支武装?

据说慕容恪的铁甲军人人带甲,但领军的千骑长见过慕容恪,而这支武装的铠甲制式完全与慕容军不符。这样一支豪华到极点的骑兵队,正显示了对方的实力雄厚,若是轻开战端,万一对方是友军,那可就闯下大祸了。

捉摸半晌,这位千骑长下不了决心,正准备询问对方的来历,高翼已替他作了决定。

“射击!”高翼喊道:“一连向左移动,二连向右移动,宇文兵,你带五连绕到他们后路,别放走一个漏网之鱼。三连四连,连续射击!”

暴雨般的箭簇倾落下来,当前的慕容骑兵顿时一阵混乱,但这支队伍不愧是百战雄狮,前阵的混乱丝毫没有波及后阵,在付出前阵惨重的伤亡后,整个慕容大军动了起来,向滚雷般冲高翼的中军扑去。

《孙子兵法》是这样说弓箭兵的——“临敌不过三发,而短兵已接”,但在慕容骑兵扑近高翼中军的短短3分钟里,高翼的士兵竟然倾泄了20轮弓箭(苏格兰长弓兵平均每分钟射14发)。可是,慕容骑兵却没工夫抱怨这群人不讲孙子兵法,他们要抱怨的是:眼看他们留下层层尸体闯过了箭雨,在高翼中军前趟出一条血路,双方就要短兵相接时,面前这支神秘的军队,竟然在一声号角下集体回转,可耻地逃了。

暴怒、狂燥、愤恨——种种负面情绪涌上慕容士兵的脑海,盛怒之下的慕容士兵忘了其他,他们咆哮着、狂喊着追击这群不知来历的懦夫,浑不顾左右两翼还各有一个骑兵连(百人队)向他们倾泄箭雨。

面前的敌人中军像块牛皮糖,慕容士兵追得紧了他们跑得快,追得慢了他们又停下来射击,这种无耻的行径愈加惹怒了慕容士兵,他们红着眼睛,像一个追赶骨头的恶狗一样,吐着舌头,死死地追赶着这群连名字都不敢通报的人,从日午时分追赶到暮色苍茫,终于,对方停下了马蹄。

千骑队首领喘着气环顾左右,不知不觉中,他的左右只剩下四五十人。“集合,集合队伍”,他焦急地喊道。

前方,敌军的头目、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汉子微笑着抽出战刀,淡淡地回答:“不必集合了,你们就这些人,没有掉队者……我的意思是说,没有活的掉队者。”

身后,隆隆的马蹄声代替这个敌首揭开了最后的答案,宇文兵带着第五骑兵连,挥着带血的刀自慕容骑兵身后兜了上来,杀气腾腾。

“圈套!”最后一刻,这位千骑长明白了。但他已没有后悔的机会,高翼一挥战刀,五个百骑队挥舞着马刀四面围了上来,似饿虎扑食。

“懦夫,来,与我战个三百回合”,那位千骑长一边招架着左右看来的刀剑,一边高声大喊着。对方首领自指挥他的部下四下合围后,自己却压根未移动脚步,只立马在战场外围旁观。此刻,这位千骑长像输光了的赌徒,只希望从敌手身上找回翻本的机会,故而他出声邀斗。

他的邀斗多少起了点作用,周围奋力砍杀他的人放缓了节奏,等待高翼对他最后的宣判。

“白痴!”高翼仍站在场外,嘲讽地回答:“上阵搏杀,那是士兵该干的事情,我指挥千军万马,不去抢士兵的荣誉,给我杀!”

刀剑齐落,千骑长左遮右栏挡不住最后时刻的到来,最后坠马时刻,他嘴唇无力地拼出“懦夫”的嘴形,无边无际的黑暗顿时吞噬了他。

“白痴!将军的荣誉在于带领士兵打胜仗,而不是亲身战斗。”高翼催马,蹄音的的地走近那位千骑长的尸体,他伫立在马上俯视那具尸体,语气和蔼,像是在与死去的尸体交谈:“让一名将军像士兵一样打斗,这样的情景只会出现在文人的笔下,我,不上这个当!”

宇文兵乐颠颠地跑了过来,高兴地说:“王,我们一路追杀,没放走一个坠马的,大胜,我们大胜了。”

“伤亡情况如何”,高翼反问。

宇文兵稍愣,方才回味过来高翼问的是什么,连忙回答:“背后下刀子,被伤着了那是一个笨,活该!嗯,五连倒是有三个坠马的,左右两连情况不知……我去问问。”

一路急奔,高翼的中军也有数名坠马者,他们都不及起身就淹没在马蹄的洪流中。现在,这些坠马者成为仅有的阵亡人员。除他们之外,由于三山士兵的铠甲防护性能优秀,即使身中数箭,那种粗制弓箭也射不穿三层战甲。故而,不坠马的士兵都活了下来。

数名士兵在高翼左右打扫着战场,他们兴奋地低声交谈:“1000人啊,整整一个千骑队,啊,快找找,战马都乖得很,只会在主人左右徘徊,把那些完好的战马收拢一下,怕有200匹吧……即使大王留下一半,我们也有100匹马好分……留下一半,王该不会那么黑吧。”

远处,宇文兵还在呼喊着各个连长。三山的军队建制严明,连排班层层管理,宇文兵一路奔去,喊过几名连排长一报数,伤亡数据立刻统计出来。不一会儿,他奔回高翼身边,汇报说:“王,大胜,我们只阵亡了23人,但我们斩获了831只左耳,俘获了312匹战马,其中,完好无损的战马有231匹。王,这是一场大胜。”

高翼面无表情地听着,神色间无任何表示。

此前,高翼虽然带领人捕获了数头鲸鱼,猎杀之时,鲸鱼的血液流成了小河。但这一次,身处战场,人类的血液流淌成血泊。高翼禁不住心头阵阵不适,数次直欲作呕有强忍回去。

“这就是生存”,高翼暗自将这句话念叨了数遍,知道自己被催眠,才鼓起勇气命令道:“你选拔一个百人队,快马赶到战场最开始的地方,自哪里往回搜索,别放过一个漏网之鱼。还有,带不走的伤马全部斩杀,能带回去马肉也行!”

宇文兵兴奋地回答:“好,王,我去挑人,全带宇文族人回去,晋民不行,坠马的都是……”

高翼狠狠一马鞭抽在宇文兵身上:“混蛋,什么晋民,什么宇文族人。都是汉民,都是国民,再有这样的言辞,信不信我抽死你。”

其实,自从重钉马蹄铁发明,三山地区多采用马力耕作,汉民们也开始习惯骑马代步,但毕竟他们与从小到大在马背上生活的鲜卑人不同。别说他们,即使高翼在刚才的全速奔驰中,也险险掌握不了平衡,而这种平衡感是再完善的马具也补偿不了的。

通过这次战斗洗礼,高翼也明白自己军队的差异,不过,他绝不容许宇文兵说出破坏军队团结的话,所以,他用皮鞭打断了对方。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严厉地对待部下。盛怒之下顾不得考虑太多,等鞭子落下,他隐隐有点后悔——这是不是太暴虐了?

实际上,高翼的皮鞭抽在金属板甲上,响声虽大,力却不能透甲。这一皮鞭对宇文兵的侮辱效果超过疼痛。奇怪的是,宇文兵对此甘之若饴。他顺着皮鞭的落势,乖巧地跪在地上,叩首称:“王,卑将失言,卑将知错,请王息怒。”

高翼侧目望了宇文兵半晌,想不出他为何如此恭顺的原因,正想着,忽觉底下宇文兵抖得厉害,他哑然一笑说:“好了,我已经惩罚过你了,岂会罚上加罚,你起来,以后不要说什么‘卑将’,我虽称王,却不愿称孤道寡,今后,百姓臣民间称呼都有‘你、我、在下、小民’等等即可。”

宇文兵连忙嘟地磕了个头,惶惶地爬起来,去招集人手打扫战场。

国民的称呼类似于石勒创立的“国人”称呼。石勒建立赵国政权时,认为“胡人”这一称呼带有侮辱性,所以禁止汉人称呼胡人为“胡人”,而要他们称“国人”,谁敢称胡人就算犯法。同时,他还把所有带“胡”字的名称都改了一遍。比如:胡瓜改叫黄瓜;胡饼改称“饼子”、“馒头”;胡床改叫板凳等等。

石勒因为在胡人中首先重用汉奸(汉儒),而被称为十六国时代“民族大融合的先锋”。他规定羯人可以仗势横行抢掠汉人,即使抢掠了汉族世族也可赦为无罪。石勒的参军樊坦是个汉人,石勒招他进宫面见,结果却看到他穿着一身破烂不堪的衣服。石勒吃惊的问道:“樊参军何以穷到这地步!”樊坦生性诚实,于是就十分直率的答道:“刚遇上一伙胡人,我身上的东西都给抢得差不多了。”

樊坦说完,忽然想起了禁止称“胡人”的禁令,吓得赶紧向石勒叩头请罪。石勒大笑后免了他的罪。这被专家们认为是民族大融合的光辉事迹。

高翼宣布三山百姓可自称“国民”后,许多人不了解国民与国人的区别,由于在三山地区,胡汉相处还算融洽,故而大多数人以为“国民”的称呼是为了减少民族矛盾。高翼深知此时民智未开,解释也没用。但他得空就向手下灌输“国民”观念,倒也不在意对方一是能否觉悟。

似乎,刚才宇文兵的反应,不像是觉悟的样子。

甩了甩头,高翼把思绪集中到了眼前。

盖马大山属于胡人的称呼,在西汉时哪个地方曾叫平郭县,管辖三山村。明代设立盖州卫,后称盖平,清称盖县,素有“东产柞蚕,西产鱼盐,南产苹果,北产棉花”之称。同时,它也是龙城外围的第一道屏障,这也是高翼一听到对方是来自盖马大山(指盖县附近的步云山,海拔超千米),就立刻下令攻击的原因。能在野战中消灭盖马大山的抵抗力量,高翼也顾不得慕容鲜卑是否翻脸。

不过,虽然口头上高翼决不承认他惧怕慕容鲜卑的报复,行动上他却呈现出另一番景象——宇文兵带领的三山骑兵尚未完全完成搜索工作,高翼便乘夜急急忙忙退回南岭关老巢。等天一亮,他又急令宇文兵迅速撤回,沿途将敌军士兵的尸体以及带不走的战马尸骸全抛入海中,彻底清除大战痕迹。

做完了这一切,高翼又在南岭关上停了两天,并让探马改变装束,徘徊在战场左右,等待慕容鲜卑的反应。

第一天,盖马大山的驻军似乎毫无所觉;第二天,盖马大山派出十余起探马四处查看,三山的探马奉令回缩,躲避对方的探查;第三天清晨,盖马大山侦骑大出,四处搜寻这支队伍的下落。

高翼站在南岭关石堡上,倾听着探马的报告,若有所思地踱了几步,自言自语:“瞒得住么?——瞒不住!周围的部落都已知道我们在四处巡视,只要慕容军向周围部落一打听,就会知道我们的存在,用脚后跟也能猜到与他们交战的是我们。

那么,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呢?暴跳如雷,出兵报复……也许。”

宇文兵正站在高翼身边,听到他自言自语,禁不住插话说:“王,我们过去在部落里,几乎是无日不战,吞并周围的小部落那是常事,要是慕容燕国丢了1000骑兵,都要动用倾国之力报复,那燕国早就不存在了。”

高翼责怪地瞥了他一眼:“你懂什么!盖马大山西侧一马平川,东侧山势连绵,位于狭窄的海滨通道咽喉,我们要向辽河平原扩张,盖马大山我们第一个目标。慕容恪是什么人?天纵奇才也。牧民出身的他虽不知道海防的奥妙,但他却有如神助似地在盖马大山布下一支驻军。

这支驻军人虽少,我料他必定是精兵。刚开始时,我只想顺手拔掉这颗毒牙,但现在冷静下来,又担心慕容恪警觉起来,即使他不出兵报复,万一他在盖马大山加派人手,我们的处境就危险了。”

宇文兵哑口无言,高翼沉思片刻,一咬牙,道:“罢罢罢,既已做下,就别后悔。索性把声势弄大点,让燕国投鼠忌器,命令:立刻派出传令兵,通知曾与我们交往的部族前往巍霸山城,我要重修山城,作为三山与外部的交易市场。告诉各部族,谁建设,谁拥有!

传令:令高雄带水军前进到长兴岛,利用那里的天然港资源建设一个锚地,我要把声势造大……”

说曹操,曹操到。高翼正说到水军,一名士兵领着高雄急匆匆上了堡关。

“高雄,你来得正好,我正要传令,让水军前行到长兴岛……”

高雄潦草地施了一个礼,打断高翼的话:“大王,水军出事了。主母命我急告大王,请大王立即回港,主持家……国务。”

水军出事?

高翼顿时无语。

眼看着慕容鲜卑将对他歼灭1000骑兵的事做出反应,水军怎么出事了?水军会出什么事?

三山的船只虽然少,但这时代,若论水军的强悍,战船吨位的庞大,三山可以说一时无两,谁敢在老虎头上找虱子?谁又能惹动三山水军这个庞然大物?

“时代变了,我以为只有我才是一个唐吉坷德,没想到这世界还有一个挑战大风车的人。谁?谁敢动我的水师?水军出了什么事?”高翼怒急,反而平静下来,他语气平静地问。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31章 寡不敌众

“王,是倭岛上的大和国人干的。”高雄跪在地上,惭愧的说。

宇文兵不知水军的情况,一直以来,高翼都让他带着骑兵驻扎在南岭关附近进行训练。对于水军的失败他本来插不上话,但是他刚刚跟随高翼打了场仗,以五百人迎战一千人而完胜。最后检点战果,他们只阵亡了二十余人,却割取了近千只左耳,缴获战马三百余匹,兵器军械无数。

大胜之余,当他听到水军吃了亏,也忍不住幸灾乐祸的嘿嘿而笑。

高翼诧异的想死的心都有了:“倭岛大和国?!你是说那个一群猴崽子摇旗呐喊,数百人打架也叫战争的国度?你是说那个一千年后还在使用轻飘飘的丸木弓,把人射的浑身像刺猬一样,还能活蹦乱跳的国度?你是说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居然把一个络腮胡子大汉欺负了?我没有听错吧?”

幼儿园……一千年后……丸木弓,这些词高雄不懂,好在三山人早已习惯了高翼情绪激动时的胡言乱语,他深知现在高翼怒不可遏,而自己身为水军统领罪责难逃,故而面红耳赤,连连磕头表示谢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回事?说说看我们久经训练的水军士兵,驾驶着坚固抗风的战舰,是怎样被一群腰上别葫芦的农民打败的?”高翼冷笑连连,狰狞的问。

日本大和国现在正在进行第二次熊袭征讨,此刻战斗主要在九州岛南部进行,也就是后来被叫做熊本的地区以南,与熊袭人进行着拉锯战。

所谓熊袭人,就是指日本本土尚未学会中国字的土著人,他们靠结绳记事,所以又被称为“绳文人”。

九州岛北部就是原来曾向曹操进贡过的邪马台国,后来邪马台国被伊都国、出云国取代。日本大和国的第一次熊袭征讨,占领了九州岛北部,而北九州的人正是历次入侵新罗的主力。史书记载,新罗国就是由渡海而去的日本人建立的,其中“朴”姓的来历在史书上记载为“瓠”,并称“瓠公者,未详其族姓。本倭人,初以瓠系腰,渡海而来,故称瓠公。”

历次日本入侵朝鲜,运兵船不够,许多日本人就学习他们先辈的榜样,腰里别个瓠顺着洋流飘到朝鲜半岛上实施抢劫。所以高翼称“他们为腰上别葫芦的农民”。

高翼将水军分成三班,两班船各自以驰锐号与追锋号为旗舰,带三只改良版的鸭头舡(卡拉维尔三桅快帆船)组成分舰队,轮流出海护送商队前往高句丽与新罗。另外的数艘改良版的鸭头舡在附近海域巡逻,保护海岸线。

远洋的战舰本身也参与部分商业运输,他们主要负责运送专控专营的军械设备,回航时它们还有一个任务——通过捕鲸训练舰队的配合与海上作战技巧。

高翼曾定下了以捕鲸业带动远洋渔业的国策,一头鲸鱼身上有上百吨肉食、二十余吨蜡液,此外一头鲸鱼身上的脂肪可以做出上百万条肥皂。三山地区虽然没有建立自己的货币体系,但做惯商人的高翼明白“要想马儿跑得快,必须让马吃得好”的道理,三年里他主要精力在于着手建立三山的规则,奖罚机制更是拉不下。

捕鲸带来的丰厚利润,让高翼更是出手大方,赏赐田地、牲畜,记功,赏金记入退役金,等待退役时一并发放。种种手段使出来,令远航出勤成为水军士兵争夺的大热门。现在更加上赏赐美女,这令士兵们疯狂。

在近代这个时期,鲸鱼的数量虽然没有因数千年的过度捕捞而数目锐减,但三山以及黄海、渤海海域却不是鲸鱼的栖息地,日本才是。

每年太平洋海域的鲸鱼在春夏之间,从日本海域到新西兰海域往返迁徙,三山不在鲸鱼的迁徙路线上,偶尔有鲸鱼来到附近的海域,仅仅是追逐鱼群到那里遛遛腿。

自从新罗的韩多沙郡建立了汉商居住特区后,三山捕鲸队有了一个中途补给点,前往韩国护航的战舰每次满载而归,令三山摸清了鲸鱼的回游路线,他们的船越来越向北驶,在日本隐歧岛附近开始了大规模的捕鲸。

此次护航的是驰锐号分舰队。他们在隐歧岛附近打伤了三头成年驼峰鲸,经过一番搏斗,两头驼峰鲸已被他们捕获,拴在了船后。而个头最大的驼峰鲸挣脱了锚索,一路向南逃遁。那两艘一无所获的鸭头舡不甘空手而归,不依不饶的追逐着那头最大的驼峰鲸,直到北九州附近才将那头鲸鱼杀死,拴在了船尾。

而后疲惫不堪的船员决定进入北九州港休息,处理那头鲸鱼。为了避免误会,他们入港时通报了自己的身份。

大和国景行天皇发动熊袭征讨的时候,曾有人建议说:熊袭只是像脊背上的肉那样虚弱贫瘠的国家,根本不值得举兵讨伐。而海北有新罗国,同时更北面有像处女眼睛一样的宝国;金银财宝等眩目的资货充满于宝国的领土;只要我们到新罗和宝国走一趟,用新罗和宝国的财宝装满我们的仓库,熊袭也会自然归顺。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垂拱而治”的理论,景行天皇却没上这个当,他还是发动了第一次熊袭征讨,占据了北九州。这里说的宝国就是指中国,而这也不是日本人第一次表达希望抢劫中国的愿望。

虽然景行天皇没有实施抢劫中国的行动,但北九州人却从此对宝国有了“人傻,钱多,好抢”的概念。得知入港的是一艘来自宝国的船,整个北九州为之疯狂。白天,这群北九州人迎接宝国大船入港时所表现的卑恭令三山士兵们陶醉,但当天夜里,那群白天口口声声要向他们学习的倭国人明火执仗的杀上船来。

寡不敌众的三山士兵为了不让倭国人缴获战船,并从中学到三山造船技术,最后的几名水军士兵将自己反锁在舱内,举火自焚。火光引来了驰锐号与另一艘鸭头舡,他们的船后拖着两头巨鲸,故而远远的落在后面。

看到港口忽起大火,驰锐号便当先驶入港区察看情况。三山船只那特有的高大船形印入眼帘,看到底舱火起,甲板上密密麻麻全是欢呼跳跃的倭国人,驰锐号知道事不可为,便用火箭袭击了甲板上的倭国人,顺便焚毁了这两艘战船。

为了快速返回三山国报告这一凶信,驰锐号随后斩断了船后脱的鲸鱼,飞快地驶回了三山码头。

一次出航竟然损失了一半船只,得知这一消息的宇文昭不敢做主,立刻命令高雄飞报高翼,这便使整件事情的来由。

高翼怒气勃发。

从军力而言,如果说慕容燕国是一头大象的话,三山就是一只小老鼠,而倭国则彻底是一只蝼蚁。高翼这只老鼠虽然奈何不了大象,一爪子按死一只蚂蚁却绰绰有余。

此前,高翼曾偷窥过新罗与倭国军队的交战,在后世的大片上见识过无数古代经典战例的他,一眼望过去只觉得双方的交手类似于幼儿园小朋友的互殴,战术水平没有最差,只有更差,故而双方才相持不下。

日本缺铁,虽然日本依靠中原外逃的工匠获得了先进的冶炼工艺,但仍改变不了日本缺铁的状况,除了几个军中骨干——类似于后世的武士,他们手中持有锋利的汉朝斩马剑外,其余的农兵都手持竹竿,在竹竿的前端安一块铁,便算是武器。

在高翼看来,日本军队进攻时,要队形没队形,要策略没策略,唯一可取的是那些农兵悍不畏死的精神。

想想这时代的日本人不过是一群才学会汉字的猴子,要到一千年后,才有日本人剽窃《孙子兵法》,写下自己的兵书《斗战胜经》,高翼也就原谅了这群猴子的幼稚。不过,即使到了一千年之后,这群猴子还是使用竹枪。所谓日本战国诸雄,在自己岛内赫赫有名,但当这些人发动了侵朝战争却被明朝一个不知名的总兵杀得落花流水,二十万人马全军覆没。高翼打心里鄙视这群人的战斗力。

然而,这群猴子居然敢向他发起挑战,一只蚂蚁竟敢挑战一头健壮的老鼠,这比唐吉坷德还唐吉坷德。

“疯子,这群人从来就是疯子”,高翼狂怒的在宝墙上来回踱着步,胸中邪火腾腾,直欲把眼前的一切砸烂。

推算起来,中原战乱已经有四十余年,第一批外逃日本的中国剑客一定也为日本培养出第一批武士。第一批外逃的工匠,也许已经培养出几代日本铸剑师。高翼一直对倭国这笔丰厚的人力资源垂涎不止,如今有了借口,打还是不打?

关墙外,慕容燕国的侦骑正在四处活动,嗅探着那群失踪千人队的行迹。纸里包不住火,他们早晚会发现这事是高翼干的。慕容燕国会做出何种反应难以预料。日本,打还是不打?

“早知如此……”高翼说了半句话,又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入侵一个国家,最先需要的是了解那个国家地理状况。西班牙征服美洲大陆事先用了上百年的时间,派出传教士勘查地理。在一个充满敌意的国度里面,行军打仗甚至连睡觉都需要熟悉地理。

便观三山所有的人能够对日本地理略有了解的惟有自己。可是若自己领军出战,慕容燕国一旦报复起来,谁来支撑三山?

日本,打还是不打?

三山国力微小,一头老鼠挑逗一头大象,正在紧要关头,一只蚂蚁爬到老鼠身上叮咬它,三山没有能力两头开战。

盘算一下自己的损失,高翼越想越揪心,三头鲸鱼损失了不说,两艘鸭头舡被焚毁也可以忍了,但人力单薄的三山损失了一百二十名训练有素的水军士兵,经不住让他阵阵揪心。

我容易吗?这些士兵原本连船都没坐过,三年里头,我手把手的教他们升帆、操舵、看海图、观察海流、测量船速与水深……好不容易他们出师了,也可以带新徒弟了,竟然因为过于相信敌人,而把命送掉,这口气无论如何忍不下来!

细算起来,打日本似乎比打慕容恪更加有收益。日本虽然缺铁,但那个火山密布的小岛上不缺金不缺银也不缺铜,曾经有个时代,日本的黄金产量占了世界整个黄金产量的70%。高翼正好缺少贵金属建立三山的货币体系,如果他出兵日本,那么这一战就是一场黄金之战。不仅可以虏获大量的贵金属和一大批熟练的工匠,还有可能在鲸鱼的栖息地获得一个完美的立足点。鲸鱼,那可是大堆大堆的金币堆砌出来的鱼肉、鱼皮、鱼骨、鱼油、鱼蜡等,每样东西都是可以折换成金币的宝物。

打日本意味着什么?那是国战,胜利了,那是开疆辟土。但打慕容鲜卑,屠杀殆尽也不过是内战,孰轻孰重,呆子都知道!

“宇文兵,立刻派出传令兵去,把见过我们的部族全部召集到巍霸山城,快去。”高翼挥手催促宇文兵快走。

而后他踱了几步停在高雄面前,说:“你挑选一艘最快的船,再挑选最好的水手,马上动身前往韩多沙把康浮图给我带回来。至于你,你先留在韩多沙。嗯,我们的仓库群似乎雇有新罗的保安,你去传我的命令,把那些保安数目扩大四倍,不,扩大十倍,我至少需要两千人。随后,我会派船把这些人接回三山。告诉他们的家人,就说他们来三山接受统一训练。”

高雄重重的磕了一头,起身欲走,由被高翼止住:“你再给我在新罗雇几名退役军官,最好是跟倭国人交过手的军官……哦,忘了新罗没有退役制,那你就雇几名伤残的,双方的战争才结束不久,肯定有人因养伤而未归队,你多雇几名,把他们带入仓库区聘请最好的医师治伤,等我的船到把他们全部接回来。”

高雄唯唯称是,等高翼再也想不起什么便挥手命令他退下。

“大雪,我需要一场大雪”,高翼仰天喊出了这句库图佐夫曾说过的名言。

俄罗斯的那场大雪击垮了拿破仑的东征大业。如今时值初冬,一场鹅毛大雪将会拖延慕容恪报复的脚步,等到康浮图回来,高翼便让他出使燕国,不惜卑躬屈膝也要让慕容恪今冬打消报复的欲望。等到明年开春,缓过这口气来的三山将不惧于慕容燕国相持。

想来,高翼以五百人轻松歼灭盖马大山1000精骑,也会让慕容恪慎重起来。只要他集结军队期间,一场大雪如期而至,就少让缺少防冻设备的燕军不敢随便做出南下决定。

“大雪,我只要一场大雪。”高翼高喊着,声音穿过南岭关石堡,在关外空旷的大地上回荡。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32章 颠倒黑白

虽然中国有“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说法,但同时也存在“斩使以示威”的说法。在明代诞生的三国演义中,多处出现斩杀外交使节以宣扬军威的描写,似乎不杀外交使节都不是正面人物。

人才难得,要想能顺利完成出使慕容鲜卑的任务,这个使节必须能言善辩,还要够机灵,这样的人才三山本来就少。高翼可不想把他送入燕国,成就慕容恪正面人物的形象。

而康浮图恰好符合高翼的一切要求。他够机灵,能言善辩,见多识广,而且当时佛教在中原大陆最为兴盛,康浮图佛徒的身份令对方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加害。此外,康浮图在新罗还有建设了一半的佛寺,完成这些佛寺是他的平身志愿。为了达成这一志愿,康浮图将不得不依靠三山的建筑材料与机械,所以不管燕国如何拉拢,他也会想方设法重返三山。

为了让三山有个稳定的和平环境,能给康浮图在新罗的行动做坚强的后盾,他一定会自觉自愿的为三山着想,为三山争取最大的利益。

“你此去不必隐瞒”,高翼在三山石堡顶层手扶着城碟对康浮图交待,此时距离事件发生已有五天,想必燕国已经搜罗到足够的证据。

“告诉燕国,那是我干的。我到五岛地区巡查,路遇一伙骑兵,不由分说向我发起攻击,为了活下来,我只好发动反击。没想到这群人不经打,我一不留神竟把他们全歼了。”

康浮图眨巴着眼睛,天真地问:“王说的这是真话吗?”

高翼诚恳的回答:“不是真的……但我听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我怕说了真话,你倒时不方便撒谎,那我岂不是害了你?”

康浮图点点头,反问道:“王岂不知‘事急从权’的道理吗?如今三山危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康浮图宝相庄严,双掌合十,喃喃的念了声佛号。“王若想两国交涉成功,最好跟我说真话,如此我才能了解底细,随机应变。”康浮图补充说。

“真话?好吧,虽然很难堪,但实情是……”,高翼竹筒倒豆子般叙说了战斗的经过。而后真诚的补充说:“三山地小,盖马大山与巍霸山城像锁在我三山上的两道枷锁,慕容鲜卑不守巍霸山城,那是因为巍霸山城离我太近,我现在正派人大力建设巍霸山城。

下一步,就是要砸碎盖马大山这一枷锁,所以,见到盖马大山的精兵倾出,如此诱惑,我岂能不动手?因此……”

康浮图沉默半晌,抬起头来认真地问:“王刚才说,你在巡视五岛期间突遭攻击,王被迫应战,边打边逃回南岭关,而后,王弄清了他们的身份,是不是一直心里忐忑不安?”

高翼忍住笑意回答:“是呀,我心里很不安。”说罢,他努力想做出忧郁的样子,以配合这句话的可信性,可是嘴角越来越浓的笑意,却打碎了他的努力。

康浮图憨厚的继续问:“那么,王派我出使,是想问问燕国上下的真实意思?嗯,一方面为剿灭这股燕军而道歉;但主要的是,王想让小僧问问燕国,盖马大山的千骑队,为何在两国签订合约后不久,便悍然攻击出巡的汉王,这究竟是千骑队长本人的意思,还是出自于燕国上谕?”

高翼这才发现,论颠倒黑白强词夺理,他远不是僧侣的对手。此刻,他嘴角的笑意浓的都化不开了:“不错,不错,就是这个意思。我这几天来一直很不安。一方面,为误杀友好国家的一支千骑队而内疚;另一方面也担心,是少数人想破坏两国的友好与和平共处,而别有用心的攻击只带卫队出游的我呢,还是燕国对我有什么不满,亦或是那位千骑长见财起意,意图打劫的个人行为?”

康浮图接着高翼的话说:“王因为心中不安,因而派小僧出使询问燕国上下的真实意图,同时,也想与燕国商量一下如何赔偿这支千骑队,是吧?”

“是呀”,高翼强忍着笑,继续严肃地说:“可是三山很穷,百姓们捕鱼为生,富裕的就是些鱼干鱼肉。若是燕国肯接受我的赔偿,我愿意出一百斤鱼干,不,五百斤鱼干以慰籍阵亡将士的英灵。”

康浮图皱起了眉头:“一千名精兵,一千匹战马,个个武装齐全,王只愿用每人半斤鱼干打发,这赔偿显不出诚意吧?”

“那么每人两斤鱼干怎么样?”

“还是太轻……”

“三斤,我最多只出三斤鱼干……没办法,三山太穷了,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叫‘礼轻情义重’,赔偿虽少,但我赔偿的心很诚恳啊!”

“三山穷吗?”康浮图打量着周围身穿三层铠甲的三山士兵,心里暗想,这也算穷,那新罗士兵应该哭死了。

“大王最好告诉我交涉的底线是什么,当然,我会尽量给三山争取。”

“那么,再进献十副板式胸甲,十柄战刀吧。这是我卫队的装备,燕国人一看便会认定那个千骑长是见财起意。当然,一切以双方不交战为好。三山的底线是让燕国的大军拖延到明年开春才进行集结。

实话告诉你,我的水军在倭国吃了点小亏,我正在筹划去倭国报复。目前,码头上正在加紧建造鸭头舡,还有两艘驰锐级的战舰正要下水。此外,我这里兵力不足,我从新罗国雇了两千人,我还打算自百济再雇两千人,组成两个雇佣军团。

训练他们至少需要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会带五千人登陆倭岛进行报复。三个月之后,不管倭岛之战进行得如何,我都将终结倭岛征伐。那时,经过战火训练的两个雇佣军团都会成长起来。慕容鲜卑若是在那时发动报复,我会牢牢的把他们拖在辽东,让他们不能进行中原征伐,我看到时谁拖得起。”

康浮图听完高翼的交底,他爽快地点点头,说:“小僧明白了,小僧此去定会让大王如愿。”

送走了康浮图之后,高翼快马赶回了三山城。

目前,三山城的所有商船都停止了运营,他们以每天三百人的速度疯狂的从百济、新罗运回雇佣兵。这些雇佣兵一下船便领到了一整套铠甲、武器,而后,他们又被迅速拉到了三山岛上,进行编组整训。

在高翼看来,日本人的战法其中唯一可取之处就是武士的作用。这种武士制度类似于军官团组织,一名武士领上十几个农兵舍身忘死的搏杀,既保证了攻击的凶猛,又保证了军队框架的运作。

高翼将经历过五岛地区战斗的三山士兵抽调出来,并从百济、新罗雇佣兵中选拔部分懂汉语的勇敢士兵,分配到雇佣军团中当军官,搭建出这时代最为完整的士官组织。 而那些与倭国有过交手经验的新罗伤残军官,则与三山内部有文化的士兵组成了参谋团。

经过一番紧张的选拔与训练,淘汰下来的雇佣军团一支前往长兴岛驻扎,开始在那儿大张旗鼓的建设深水码头;另一支雇佣军团则前往巍霸山城,监控正在向当地汇集的各部族。

一个月后,康浮图的斡旋结果传回了三山。慕容鲜卑表示他们没有撕毁合约的意图,盖马大山的千骑队所发动的攻击,纯粹是个人行为。为了表示燕国的诚意,那支押送女奴的队伍开始从燕国出发,尚有5日抵达巍霸山城。同时抵达的还有康浮图在燕国雇用的一支僧侣建筑队和数百名制陶、纺织、铁艺工匠。

但是,骄横的燕国拒绝为此认错,相反,在见到高翼赔偿去的铠甲与武器后,他们狮子大开口,要求用五百副铠甲与武器作为战争赔偿,这相当于解除了高翼卫队的全部武装。在康浮图的嘴里,正是这支武装与盖马大山千骑队偶遇,而后发生冲突,导致千骑队全军覆灭的。

“燕国的狂妄真是无以复加”,高翼顺手将康浮图传回的燕国最后通牒扔到了地上,他漫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飘飘扬扬的大雪,摇头对宇文昭说:“这帮狂徒光想着要求赔偿,也不想想,我用五百人正面绞杀了他们一千精骑,如此实力,他们怎敢还口出狂言。”

宇文昭笑了笑,平静地回答:“也许,他们认定你那五百卫队是三山最精锐的士兵,而盖马大山的千骑队并不是燕国顶级军队……如今风雪过大,人踪绝迹,你在长兴岛与巍霸山城大张旗鼓地活动,有谁知道?”

“是呀”,高翼附和地回答:“也许,以燕国控弦之士30万的兵力,即使我们在长兴岛与巍霸山城闹翻了天,人家也不屑一顾。”

“你打算怎么办?”宇文昭翻弄着高卉近日的来信,心不在焉地问。

“下雪了”,高翼淡然地回答。曾经乞求的大雪迟迟而来,但它来了后就没停下,已经下了2天3夜,估计还要下一个白天。

“房子都建好了,她们一来就可以住上”,宇文昭以为高翼在担心女奴,她答非所问的回答:“天冷路滑,我们最好去接一接她们。”

“你做主”,高翼站起身来,吩咐:“叫人带上宝弓,我们在野外交割完毕后,一拨人跟随燕国的押运人员到龙城,答谢燕国盛情,私下里通知康浮图,让他有机会就逃——这场交涉已经结束,要我交出卫队的全部武装才能获得燕国的原谅,这跟当初被那支千骑队抢了有何区别?我们不谈了!明日,我带挑选好的精兵出航,开始征讨倭国。”

宇文昭抬起头来,凝望着高翼,她虽一言不发,但高翼看出她眼里的担忧。

“对不起”,高翼轻声说。

“没什么”宇文昭轻声答。

“或许,我不应该发动这场战争,毕竟我们国力弱小,但,这是个杀戮时代,只要强硬才能获得尊重,打日本不为别的,就是要告诉日本,犯汉者虽远必诛。打完这一仗,新罗、百济、高句丽都不敢蠢蠢欲动,我们赖以生存依靠海路,后方稳定了,才能权利与慕容鲜卑争胜。”

“郎君不必抱歉”,宇文昭微一躬身,淡淡地说:“征战杀伐本来就是男人做主,妾身自小长在草原,见惯了部族杀来杀去,郎君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过……”

“不用担心”,高翼摸摸宇文昭的头发,说:“海上征战,现在没人敢说能断我后路……我会在倭国先夺取一个港口,然后会把掳获的战利品源源运回来,你有事可让船队带话……嗯,长兴岛易守难攻,我在那里配置的雇佣军战力稍强,万一有事,你可把那支队伍撤回来,巍霸山城得那支佣兵纯粹是鸡肋、炮灰,若燕国攻打巍霸山城,让他们就地死守,能延迟燕国一天算一天,自行撤退的士兵禁止入关。

自海路到倭国,来回最多六七天,我们算七天吧,一旦燕国进攻长兴岛或者巍霸山城,你立刻遣船报信,我七日内日一定回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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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北九州外海、驰锐号与追锋号分舰队各自带着10艘改良版鸭头舡在对马岛南侧下锚,静待黑夜的降临。

驰锐号座舟上,高翼正在进行最后的布置。

“按新罗商人得到的消息,倭国现在的政治中心是九州和近畿两地”,高翼说到这里,咂了咂嘴。倭国新罗交战不停,但新罗商人一直未停止与我国人做生意,倒让高翼深以为怪。

“今年秋,新罗与倭国罢战,但从入侵新罗的3000倭军只撤回了600余人,现在这600倭军到了南九州,正与熊袭人交战。”高翼指点着一幅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倭岛地图,向船舱内的将领们接说道:“这里有一座大城,据说有5万余人——包括从新罗撤回的伤兵。我没兴趣知道这座城就什么名字,我只知道,这个港口的人袭击了我的船队,我要把这里变成烈火之城。

高雄,你带追锋号分舰队尾随我的驰锐号分舰队,由我先杀入港内,你做好登陆准备。告诉我们的新罗佣兵,这里就是曾在他们家乡烧杀抢掠的倭人,我要他们死光光。嗯,据说这里还有渡来人3000,他们会烧陶、纺织、养蚕、冶铁等等。告诉新罗佣兵,他们这一个月的汉语不是白学的,与倭人见面要有礼貌,要先用汉语打招呼,凡是会汉语的都不杀,不会汉语……哪怕它是头不会汉语的驴,也给我杀!”

众将领齐齐呼一声“诺”,而后杀气腾腾四散而去。

当日深夜,一阵灯火号令后,高翼的驰锐号分舰队拔锚起航。此时,岸边黑沉沉一片,缺乏照明设备的倭人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习惯,正在梦乡迷醉。借助风力,驰锐号分舰队无声无息地驶入了毫无戒备的九州港。

“开始吧”,高翼冷静地下令。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33章 火焰之城

关于日本大和国国民的来历,现在的历史学家众说纷纭,当时,日本刚学会中国汉字不久,许多事件没有文字记载。到了八世纪时,“渡来人”用汉字写下了《古事记》和《日本书记》,日本人才有了自己的历史书。而渡来人就是日本对中国流亡来的人的称呼。

按照这两个日本最早的历史书的记载,日本第一位天皇是先打败了大国主之军,控制中国(指日本本州西部)之后,才占领本州中心地区,并于大和建都。由其进军路线看来,这批征服者的根据地应该在九州北部或本州的西端——这里到朝鲜最近,也是中国流亡工匠最初的落脚点。

由于大量渡来人来到大和,这些外来人(也称归化人)带来了铁器生产、制陶、纺织、金属工艺、土木等技术。大和吸收了中原大陆的高度物质文明,才摆脱了蒙昧,有了抢劫中国的本钱。

也是从渡来人到了日本后,日本人才学会在地面四角挖个洞,立起四个柱子,用稻草等铺成屋顶当住所,四壁则都是木板结构(据考古研究)。这种木屋最易发生火灾,一旦火灾发生火势就不可遏制。在日本古代,有记载北九州长崎大火曾使20万人丧生,而京都大火曾使百万人伤亡。

这是一座天然港,漫长的沙滩上星星落落地躺着几艘小舢板,临海一座石崖被因势利导地修建成停泊大船的码头。如今,码头上空无一物。

夜色黑暗,高翼举目四顾,在不远处的沙滩上发现两个高大的黑影,那就是三山鸭头舡的残骸,当初,大火是从底舱烧起的,驰锐号的火箭又少去了船的桅杆与上层建筑,现在,那幅残骸只剩下底壳与骨架,荒凉而又寂寞地躺在沙滩上,像是在叙述往日那惨烈的杀戮。

数千只火箭从驰锐号上腾空而起,像一只只火鸦飞落在码头附近的茅草屋上。这些茅草屋建得密密麻麻,士兵们射出的火箭很容易找到目标,而船上用来射巨鲸的弩车在这个时代就相当于一门巨炮,带给这些茅屋更多的伤害,一支支巨弩穿透数间茅屋后,身后留下一片火海,深深地扎入屋中,带起了一片惨叫声。

码头上响起了声嘶力竭的喊叫声,高翼听不懂倭语,但想来,那些人是在喊“敌袭”一类的话。高翼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心道:“晚了,苍蝇拍打蚊子,巴西队打中国足球队,这场战斗没有悬念,不打你个八比零,你不会知道足球是圆滴,也有不服从组织安排的时候……”

日本孤悬海外,对于外来入侵的警觉性极差,即使到了一千六百年后的二战时期,即使岛外战争打得热火朝天,其本国港口仍迟迟没实行军管,等遭受美军轰炸后他们的港口才警戒起来。

在这晋代,从未遭受外来袭击的倭人,甚至连设置港口警哨的觉悟都没有,只要高翼的袭击发出第一轮,战斗的结局已经注定。

海面上的风很大,黑夜中仿佛有万千条火龙在吞吐着火舌,火光映天,烈焰狂炽,在劲厉的夜风助势之下,码头附近已成一片火海。突然间,大火引燃了什么,发出一声爆炸,一条火蛇蹿出房顶十几米高,整条街的喊声、叫声和哭声响成一片。

夹在劈叭的烈火燃烧声中是一股浓浓的焦臭味,被风传入耳际的还有港口中倭人的哭嚎声,这哭嚎声高翼觉得很熟悉。

他转过头去遥望西方,那里有广阔富饶的大陆,那里有如诗如画的小村,那里有勤劳善良的百姓,那里有淳朴真诚的民风,那里有安静详和的气氛。

但现在,那里已是一块多灾多难的土地,若倭人解剖了鸭头舡后,又学会了先进的造船技术倭寇,是不是会举刀西向,把那里变成了一片火海,让漫长的海岸线上处处燃起了烽烟。如果是那样,对于历史高翼其罪难恕。

这些人是野兽,当他弱小时,他会卑躬屈膝,摇尾乞怜,拼命地恭维你,希望从你那里学会先进技术,而一旦他们学会了抢劫你的本领,流血与哭泣也不能打动野兽的心,残暴与狂虐让天地都为之愤怒。

现在,便是天地愤怒的凝结了,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船上的床弩不住地发出佟佟的响声,一支支带着火焰的巨弩飞上天空,想带着羽翼的火蛇的空中狂舞着,重重地扎在倭人的茅屋上。

三山数年捕鲸,由于人口少,外销市场容量有限,深加工后的鲸脂都没能充分利用起来,结果鲸油鲸蜡堆满的仓库。高翼此次出战,大船除了装满士兵外,带足了这些引火物。火起之后,照亮了海滩上鸭头舡的残骸,它无声地向士兵们诉说着同伴的遭遇,让士兵更加愤怒欲狂。

于是,攻击愈来愈猛,士兵们毫不吝惜地将一支支昂贵的巨弩射出,高翼对此视而不见。结果,等追锋号准备登岸时,码头上热浪滚滚,已容不得人靠近。

“把他们打回‘绳文’时代”,大火的映照下,高翼尚在跳着脚自语。

日本是个不可小觑的民族,中华民族要想学习地先进技术,总有人跳出来指责什么“丢弃传统”,“数典忘祖”等等,而日本从来没有这种包袱。在中国的朝贡体系下,若是倭人卑躬屈词地要求向晋人学习先进技术,他们一定会把抢劫自己的技巧,手把手地教给这些倭人——随后的唐朝不就是这样的吗?

现在倭人已经学会了先进的锻造技术,若让他们再学会先进的造船技术,然后再从中原学到什么,那因高翼改变的历史就是中华民族的大灾难。为此,高翼全没了初战时的顾忌,他双目尽赤,杀心不可遏制,只觉得屠杀还没够。

“这火焰真美”,蒸腾的高温下,高翼深深嗅着空气中的恶臭,如痴如醉。“高雄到了哪里?发信号询问。”他神色冷峻地问。

这大火还没烧够,大火中还缺点音乐,比如惨叫声、喊杀声——亦如抗日战争时期的南京。

三山军令严峻,高雄数次抢滩都被高温逼回,接到高翼的询问,高雄急了,他顾不得船只安全,下令舰队在沙滩上强行登陆。数艘大船没等靠到岸边便搁浅,高雄担心再欲催促,他立刻命令士兵涉水而上,杀入港口居民区。

“杀!杀!杀!大王有令:不会汉语,不留性命。去,给我杀,鸡犬不留。”高雄在甲板上挥舞着拳头,跳着呐喊,为登岸的士兵打气。

这是一个杀戮时代!

杀戮的闸门一旦打开,嗜血的欲望便不可遏制,彻夜未眠的三山士兵忘了疲累,只顾杀杀杀,直到第二天上午,他们才三三两两地带着大包小包返回码头,并规规矩矩排成队,向各船船长缴纳六成的战利品。

按三山军功奖罚令,这六成战利品中,有两成用于抚恤伤员与阵亡者,两成支付给留守的船员,一成用于支付战争费用,一成则用来奖励军官和参谋人员。作战中,斩获最为丰厚的前100名士兵将获得“勇敢”勋章,凭这枚胸章,外籍士兵自动获得三山国民身份,本籍士兵则获得“武士”资格。“武士”有权见官不跪,退役回乡时,自动进入乡老会,成为乡间“士绅”。与此同时,阵亡人员也自动获得“勇敢”勋章,遗属由国家赡养,直到孩子成年、遗孀改嫁。外籍阵亡人员,其遗属也自动获得三山国民身份。

在这些士兵受训时,教官曾向士兵宣读了这些军规。故而,当战斗时,这些士兵沉迷于杀戮迟迟不愿归营,等战斗一结束,他们又自觉地排起了长队,一一向军官展示着自己的收获,恨不能将每一枚针都算入战利品。

杀戮过后的战场气味熏人,血腥气、焦臭的肉味、吓哭得屎尿气,大火之后的余烬味,混杂在一起,中人欲呕。高翼捏着鼻子,在驰锐号甲板上询问着各部军官。

“根据俘虏交待,大火一起时,居住在外港区的倭人曾打算救火,但后来听到我们的喊杀声,有些倭人逃出港区,进入附近山中……初步统计,我们仅俘获了100余人工匠,300余名妇女。”,一名参谋汇报着。

目前,亚洲各国军制中还没出现参谋的设置。这些军官初次作这样的工作,刚开始难免有些手忙脚乱。好在这支军队人数少,在高翼的指点下,参谋们渐渐熟悉了工作程序。不过,这些人的算术水平不高,高翼从不敢相信他们的数字统计。

“四百‘余’人呀”,高翼摸着下巴,嘲讽地将“余”字念得格外清楚:“几万人的大城,仅仅抓了四百‘余’人,收获太小了。”

“倭人逃散的太多”,一名新罗独臂军官插话道。

这名新罗军官叫吴江,是陈留吴氏吴凤的后代,吴凤在汉代曾官任汉乐浪郡太守,后来在新罗落地生根。因此他的汉语说得很好,也识文断字。在与倭人的战斗中,吴江失去了右臂,基本上等于残废了,生活因而陷入困境。

高雄征召新罗佣兵时,他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报名。没想到到了三山后,由于高翼手下识文断字的少,而吴江久居新罗,身为汉人后裔他对汉人统领没有抵触心理,恰好是双方都能接受的人物,所以高翼任命他为参谋长,也兼任翻译官。

“时值隆冬,外面缺衣少吃,他们能在野地里生活多久?”高翼微笑着,下令道:“命令:船上的水手立刻上岸打扫战场,设立岸上营地;命令:俘虏押入船舱,完成战功统计的士兵立刻休息。明日一早,腾空五艘大船,装载战利品与俘虏返回三山;命令:今夜加强警戒,防止夜袭。让参谋们加把劲,今天一定把俘虏审出来,我要知道他们的大军到哪去了?”

当夜无话,第二天,五艘卸空了的鸭头舡满载着战利品与俘虏回航,登陆的三山士兵一边在废墟里寻找着幸存者,一边忙着搭建陆上营地。

海港附近的鲨鱼有福了,一具具倭人尸体被纷纷扔入海中,港口处鲨鱼越聚越多,饱食的鲨鱼满意而去,新的鲨群又不时加入,鲨鱼之多,甚至阻塞了航路,以至于后来,高翼不得不动用大量人手捕鲨,以清理出航道。

“这个码头彻底废了”,吴江内行地告诉他的新罗同伴:“鲨鱼的记忆力极其可怕,连续数日,数万具尸体抛入海中,会让鲨鱼牢牢记住这个喂食点。从今往后,再没人敢腰里别着葫芦,从这里下水到新罗抢劫……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都是新罗的功臣,这段经历足够我们向乡人夸耀一辈子。”

围在吴江身边的新罗佣兵深以为然地点头附和,或有人问:“我们和倭人打了上百年,最近又拉上了高句丽援兵,却无法奈何倭人。三山一击之下,倭人灰飞烟灭,吴将军,这是不是说,三山的军力强于我国与高句丽的联手?”

吴江沉默片刻,答:“三山的战法确实强于我国——兵士编组成队,以军号军旗为指挥,聚散如臂使指……但要说三山的军力强于我国与高句丽的联手,还说不上。三山打倭人,胜在聚全力而击一点,而我国与倭人相持,倭人以倾国之力而来,我不能胜则在常理。另外,此地不过是我国大败的残兵,而三山却要四处召集佣兵参战,孰强孰弱,一眼就知。”

周围人默然。

吴江扫了一眼周围,压低嗓门说:“我知道太多三山机密,此战过后怕不能再回新罗,更何况三山也是汉土,我一个残废人重回故土,也算是对祖宗有所交待。

诸位则不同,三山战具优良,战法先进。此战过后,我听说,各位随身的铠甲都允许带回家去,诸位回到新罗,若能重回军队,一定把这里学到的东西用上。不管怎么说,新罗总是我族生活了数代的地方,新罗若能强大起来,我也算对得起那片土地了。”

那些新罗士兵“嘿嘿”而笑,一名新罗人不好意思的回答:“吴将军,我已经获得了‘勇敢勋章’。据说,回到三山岛后会发给我国民身份牌,三山无税,生活又富足,我想把我的家人,还有父母、兄弟、姐妹全迁往三山。”

吴江愣了一下,没有劝止。毕竟三山还是汉土,也是他今后将生活的地方,三山能吸收这些优秀的士兵,也是他内心的企盼。而经过三山这一轮打击,短期内新罗不会再有倭祸,对这些士兵需求不迫切,新罗的贵族反而会剥夺他们的话语权。

底下有士兵好奇地问刚才说话的那名新罗兵:“就你一人获得了国民身份,按规定只准夫妻子女迁入,你的兄弟姐妹去了三山,也算是外籍,他们如何生活?”

吴江哼一声,说:“三山新罗分属两国,户籍身份他们如何查实?他有国民身份,妻子儿女自然以国民身份进入三山,兄弟姐妹们……三山又没有限制迁入国民的奴仆数量,只要他在登记时说,这些人都是他的家奴,他便把整个村搬入三山,大王也不会理会。”

新罗兵们眼睛一亮,那位勇敢勋章获得者继续追问:“吴将军,若把我的兄弟、姐妹都算成奴隶,他们今后怎么摆脱奴隶身份呢?我听说在三山奴隶地位很低,比如我们这次的俘虏都算奴隶,他们……”

“你家的家奴,怎么待他们是你的事……”吴江缓了口气,继续说:“我看了三山的律法,诸般法律中以财产权保护最重,以军功赏赐最厚,你挑几个身体强壮的兄弟,先以你的仆兵、奴兵的身份带他们出战,让他们立下军功,每立军功则赎出几人,几战过后,他们不都成了国民?”

美好的前景展现在新罗佣兵们面前,初战没赢取勇敢勋章的新罗兵连声叹息。吴江接着补充说:“诸位不要懊恼了,我听俘虏说这里的几个船匠已去了纪伊,听说他们的倭皇也在纪伊。我瞧大王的意思,绝不肯放过那几个船匠——三山靠什么躲在辽东半岛,靠什么突袭倭国,就是这造船与操船的技巧,大王绝不会让那几个船匠活着。

这数日来,他每天都看着倭国的地图,我猜测,等三山的五艘船返航后,带来那三百骑兵,我等还要追杀至纪伊国,这仗远远没有打完。”

……

不提吴江在煽动新罗兵继续战斗的欲望。高翼此刻正带着一群幕僚站在码头上,不时的眺望大海的尽头。

按时间推测,押运俘虏的鸭头舡也该返回此地,他们将带来三百骑兵和三百名长弓兵。这些长弓兵是高翼花费了两年时间训练出来的,他们将作为后续打击的主力兵种进行登陆作战。

此外,高翼出征这么多天,恰好三山正处于外交交涉的紧要关头,他心悬三山的事物,也迫切的希望来船带回他需要的信息。

等了许久许久,一名参谋突然高喊:“看到了,我看到桅杆了。”

随着这名参谋的话,天际尽头的海面上,几个黑点渐渐冒了出来,并越来越清晰。

“一二三……,十艘,来了十艘战船。”一名参谋高喊。

此时此刻,敢于横行在大海上的舰队只有三山战船。高翼眯起眼睛瞄了一眼海际的船队,下令:“立即制定登船计划,五艘战船装运新抓获的俘虏和剩余的战利品,其他士兵开始登船,下一个目标:纪伊。”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34章 大雪无痕

深冬,厚厚的大雪遮盖了一切,扶余国逃奴三狍无奈地困坐在倒塌的木屋内,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雪很大,这个时候正是“万径人踪灭,千山鸟飞绝”的时候,齐膝高的深雪让人每走一步都要使大劲把腿从雪里拔出来。茫茫大雪填平了深沟,抹平了湖水,让道路上处处陷阱。

这个时候走在雪原上,表面上看是平整如镜的苍茫大地,但一不小心就会陷入雪坑、跌入冰窟。一旦这种情况发生,即使遇难者奋力呼救,由于茫茫雪海百里不见人迹,遇难者最后只能躺在遇险的地方,被冷死、冻死、淹死,也不为人知。

所以才有“万径人踪灭”的诗句,在这种天气里,很少有人敢出门。

说不清在多大年龄的时候,三狍就被掠为奴隶。他自小善于在山林间奔跑,故此他有了这个“狍子”的名字。又排行老三,所以被人称为三狍。

多年来,三狍不停地从一个部族转手到另一个部族,当然,每一次转手都伴随着一场血淋淋的杀戮争夺。漫长的奴隶生涯让他记不清自己的来历,记不清自己的种族,甚至记不清自己的父兄,只是三狍这个名字偶尔还能让他记起: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应该还有几位兄弟。

两年前,慕容恪兵临高句丽的沿江防线,因为高句丽态度谦卑,慕容恪勒索一番后,便回军灭掉了毫无准备的扶余国。这次,扶余国遭到了毁灭性打击,夫余王玄被俘虏,部众5万余人被并入慕容恪所部。从此,扶余国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扶余的崩溃让三狍彻底得到了解脱,这次,他再度依靠自己强大的山林奔跑本领逃脱一命,而后不久,与他有着相同命运的百余名逃奴聚集起来,在这乱世挣扎求生,并因严寒的逼迫,不断地向海边迁移。

可如今,这路似乎走到了尽头——没有食物,没有取暖的木材,大雪压塌了他们简陋的木屋,屋顶已覆着厚厚的雪,周围的一切都陷入黑暗之中。不用看三狍也知道,那些同伴们也正像他一样蜷缩在断裂的木梁下,尽可能地让自己身体的热量散发得慢一点,静静地等待那最后时刻的降临。

当初逃跑时,三狍至今仍记得那恐怖的一幕——全身铁甲的慕容铁骑出现在战场,就像是一群地狱里冒出的恶鬼,不等他们摆出冲锋阵形,扶余国的军队全乱了套,众人四散奔跑,只留下王公大臣在战场发呆。

而后,逃散在山林的奴隶们渐渐聚拢起来。百余人的队伍中,只有三狍在逃跑时,过度惊慌让他忘了丢下手中的刀,此外,还有一名奴隶忘了丢下手斧。

依靠这一刀一斧,三狍等人在山林中,全凭捕猎与采摘野果,艰难地生存下来。天气的寒冷逐渐迫使他们南迁,来到积翠山。此后,他们建起了简陋的木屋以供遮风避雨。然而,不久刀折了、斧断了,三狍知道,在这严酷的山岭中,失去了武器,他们的生命即将走到了尽头。

天气越来越冷,屋里越来越黑,恍惚中,三狍似乎听到屋外传来卡吃卡吃的脚步声,他不自觉地想:“幻觉来了吗?听说冻死的人临死前会梦见火盆,我怎么会听到雪地里的脚步声,这大冷的天,谁会在外面走动呢?”

周围传来阵阵狗吠声,三狍努力想站起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可这些努力带来了一阵昏眩。

等三狍被拉到阳光之下,他还迷迷糊糊,分不清这是梦是真。不久,一件硕大的皮衣披在他身上,手中被塞给了一罐滚热的肉汤——豁然,他从迷糊中醒来。

热汤发出醉人的肉香,三狍狼吞虎咽的将整整一罐肉汤吞下肚去,还意犹未尽地将罐子舔得干干净净,而后,他满意地抬起头来,观察着周围。这才发现,身边围满了捧着铁罐,吸溜吸溜狂灌一通的同伴。

雪地上还散布着数十名身穿皮裘的士兵,他们挥舞着铁锹,不停地铲开木屋上的厚雪,从倒塌的木屋下抬出三狍的同伴儿。这些人当中,有的已冻的浑身僵硬,脸色青白。临死时还保持着蜷缩的姿势。

偶尔,那些士兵发出一声欢呼,这意味他们又找到一名活着的幸存者。他们被抬出来后,往往像三狍一样,被披上一件皮衣,塞上一罐热汤。

“有多少人?”雪地上响起一个洪亮的嗓音,三狍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几辆硕大的雪车停在不远处。雪车周围半蹲半坐着几名手持硕大长弓的士兵,严寒似乎没让这些弓兵感到畏缩,他们持弓的左手戴着厚厚的皮手套,右手揣入兜中,每隔一段时间,那只右手会从兜里伸出,扒拉一下弓弦,一幅跃跃欲试的神情。

当先的雪车上坐着一只大黑熊——能说人话的大黑熊,刚才的问话正是出自那个黑熊者。这只黑熊身上厚厚的熊皮没有半片雪花,臃肿的身材显得异常庞大。

“28个”,一个穿着皮裘、瘦弱的身形,低头向那只大黑熊汇报,声音尖细,似乎是个雌性动物。

“嗯,住在这样的屋子里,这些人应该不会冻死的。这样的屋子相当于爱斯基摩人的雪屋,住在里面,到了北极都可以活下来——所以,那些活着的人应该没冻伤,死了的人也是饿死的,我们的食物够吗?”那头大黑熊问。

爱斯基摩人?没听说有这样一族胡人。

三狍诧异的捧着越来越冰冷的铁罐,努力的在脑海中搜寻着周围发音相似的种族。

那名向黑熊汇报的雌性动物似乎已习惯了黑熊间歇性的胡言乱语,她继续保持那种平淡的语调,回答:“食物还够,不过石灰不够了,我们已经没有办法热饭了。”

那头大黑熊沉吟了片刻,忽地站立起来,将脸孔转向三狍。这时,三狍才看清,那堆熊毛里露出一张人脸,这张人脸冲三狍露齿一笑,说:“直起身来,让我看看你的身高。”

三狍诧异的捧着越来越冰冷的铁罐,努力的在脑海中搜寻着周围发音相似的种族。

似乎,那名向黑熊汇报的雌性动物已习惯了黑熊间歇性的胡言乱语,她继续保持那种平淡的语调,回答:“食物还够,不过石灰不够了,我们已经没有办法热饭了。”

那头大黑熊沉吟了片刻,忽地站立起来,将脸孔转向三狍。这时,三狍才看清,那堆熊毛里露出一张人脸,这张人脸冲三狍露齿一笑,说:“直起身来,让我看看你的身高。”

站起身来的黑熊很高,足足高出三狍一头来,吃饱了肚子的三狍尽量踮起了脚尖,挺直了胸膛,希望给对方留个好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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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黑熊露出明显失望的神情,他用下巴向身边的那几名弓兵一点,说:“给他看看,附近有没有这样的木材。”

“有”,看过弓以后,三狍给与了肯定的回答:“山上有这样的木头,越往北走,老林子里还有更多这样的木头。”

“那些木头粗吗?伐下来运出林子方便吗?”

“林子可密了”,三狍回答:“里面没有路,砍几棵树枝拿出来,虽然麻烦点,可还能做到。整棵树……抗不出来的。”

大黑熊叹了口气,失望地说:“也罢,还不算空手而归。给他们每人发一双雪鞋,让他们跟着我的爬犁跑,跟得上,就领他们回去。”

刚才汇报的那个女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铜器,举在嘴边奋力一吹,发出两声短促的嘀嘀声,散落在四周的士兵纷纷停止了手头的工作,回到大黑熊身边。而后,一群粗壮的狗被套上那叫“爬犁”的雪车。

群狗似乎狂躁不安,不停地想挣脱绳索向前奔跑。三狍正冲那群狗发愣间,手中塞来了一双奇怪的皮靴。这怪靴虽还是一双鞋子,但靴底却绑着几根长长的木棍。

在士兵的催促下,三狍将这双怪靴套在了脚上。

“跑起来,跑起来就暖和了,还有二十里,跑到海边就有热屋子了。”那只大黑熊高喊一声,刚才向他汇报的那女子立刻跳上了他的爬犁,伏在他身后。

大黑熊一低头,不知怎么一鼓捣,群狗嗖的蹿了出去,啸叫着向前奔去。爬犁也在群狗的拖曳下开始移动,速度越来越快。

“跟着车辙走。”最后一名跳上爬犁的士兵冲三狍等人喊了一嗓子,随即指挥着狗群,赶着爬犁追上他们的队伍。

一霎时,那些人呼啸而过,雪地上只剩下三狍等人。

风呼啸地从身边刮过,三狍低下头,迷惑地看了看雪车辙。

如果不是身上的裘皮、手中的铁罐尚在,三狍几乎以为这是个梦——苍茫的大地上,只留下他们几人,好像从不曾有人来过,也不曾有人把他们从雪窝中拯救出来。

三狍摸摸身上的裘皮,这裘皮皮质柔软,属于上等的皮货。在扶余国,即使是国中贵族也披不上这么柔软的皮裘。

看了看手中的铁罐,三狍半信半疑。

“世上真有这么豪奢的部族吗?像这样上等的皮裘,一下送出几十件来,毫不眨眼。最后,他们居然丢下这么贵重的皮裘,想扔了一个吃剩的馍一样不顾而去。哦,对了,还给我们发了靴子”,三狍拍打着身上的皮裘,歪着头,满肚子疑问。

周围应声响起了一片拍打声,看来,有他这样想法的人不算少数。

“再去周围找一找,看看还有没有同伴了”,三狍转身叮嘱众人。由于此前他拥有逃奴中唯一一把刀,故而他在逃奴中,无形具备了首领的身份。

大那伙搜的很仔细,经过徒劳的一番搜寻后,只验证了对方做事的认真。

啊,当初那伙人是牵着狗搜寻的,难怪他们的搜寻是那么准确。

“狗还能拉车?”三狍低着头思考了片刻,忽然迈动脚步,顺着雪地上的车辙向前奔去。

有了他的榜样,众人纷纷奔跑起来。

当初的百余名伙伴儿,经过两年求生挣扎,现在只剩下二十余名。这些用狗拉车的人,既然不在乎将上等的皮裘送人,一定不在意施舍一口饭,让他们活下来。也许,追寻他们而去,是活下去的唯一生路。

“活下去,像狗一样活下去,像畜牲一样活下去”,三狍边跑,脑海中这个声音越大。到最后,它的轰响声几乎充满了整个世界。

“我要活下去。”三狍倔强的在心里呐喊。

这是一个杀戮时代!

远处传来阵阵狗吠声,这时,只喝过一碗肉汤的三狍正跑得头晕眼花耳鸣心跳。听到狗声,他突然来了力气,冲狗吠声奔过去。

那是生存的希望所在。

等三狍气喘吁吁跑到爬犁跟前,他看到的是一场战斗的尾声。远处蹦蹦的弓弦声还在鸣响,地上散落了一地的长箭,间或有两三只野狼被长箭穿雪地上,可它们早已死的硬邦邦。

一群群牵爬犁的狗尚在雪原上追逐那些残余的野狼,近处,几名士兵已开始肢解那些野狼的尸体。

三狍略加推敲就明白了眼前的一切,定是这群饥饿的野狼昏了头,竟盯上了这群武装到牙齿的士兵,于是,那位大黑熊指挥手下进行了一场捕猎,食人不成,那些恶狼的皮毛变成战利品,身体正被肢解为大块肉摞在爬犁上。

见到三狍跑近,那个大黑熊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赞赏说:“好快的腿脚!”

三狍只感到一股热流涌上心头,想也没想便冲了出去——冲向激斗的战场。手中没有武器,他顺手从雪地上拽出一支箭,就这样挥舞着矢尖,冲向那些狼群。

战斗结束得很快,手持长箭的三狍还没来得及让他的矢尖沾上血,残余的狼已经放弃了抵抗,四散逃跑。追之不及的士兵立刻蹲在狼尸旁,开始剥皮拆骨。

三狍讪讪地凑近一名士兵前,讨好地问:“军爷,剥皮的事小人可拿手了,当年小人曾用一根树枝剥了一头狍子的皮……那个,小人给你搭把手,怎么样?”

那军士冲地上努努嘴,说:“好,替我把钩刀拿来。”

钩刀?

三狍顺着军士努嘴的方向一瞧——地上摊着一个黑布带,模样类似一根布腰带,但这根腰带上布满了布兜,各种大大小小的刀具塞在布兜里,有的如斧、有的如刺,有的如锯,有的如钩。这些刀还都带有奇形怪状的刀柄,有的刀柄可以握把,有的刀柄只可套入一根手指。

见到如此种类繁多的刀具,三狍眼都晕了。

想当年他们百余人才共能用一把刀一把斧,这些人却每人带有十余把各类小刀,想起来真令人牙痒痒。

喘过几口粗气后,三狍平静下来,在不耐烦的催促中,他挑选了三把带钩的刀具递了上去,小心地问:“军爷,你看这里,那个是您要的钩刀?”

那人叹了口气,自三狍手中取过其中一柄刀具,一言不发地用它构住一处浪关节,用力一扯,顿时,两块骨头自关节处分开。

三狍讨了个无趣,乘那位士兵喘气的功夫,小心翼翼地问:“军爷,您怎么

这么多的刀,这些刀奇奇怪怪的,都顶啥用?”

那人横了三狍一眼,反问:“你刚才过来时,王怎么说?……王,就是那穿黑熊皮的高爷。”

“啊,那是一位王……他夸我跑得快”,三狍一脸幸福地回答。

那人点点头,答:“王既然这么说,那是同意收你了。以后你也会有这些刀,至于怎么用……你慢慢学吧。”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聊着,那黑熊身边的女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来,挨个察看着士兵的情况,还随口询问有没有伤情,看到三狍的身影,那女人眼睛一闪,吩咐:“大王正在找你,快跟我走。”

此刻,士兵们正架起木材在雪地上点火烧烤狼肉,幸存的伙伴围拢火堆高兴地搓手等待热腾腾地烤狼肉。

三狍不知道这伙人怎么能在雪地里生起火,但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见到的新奇事太多了,已失去惊叹的心情了。

默默地随着那女人走近爬犁,三狍发现那大黑熊正端着一碗热汤发呆。

“哦,你来了,你有一双快腿,今后就跟着我吧!我正需要一个快腿”,三狍的踩雪声打断了那大汉的沉思,他顺手将热汤地给身边的人,对三狍说:“我叫高翼,是三山汉国的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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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35章 武力试探

这一年冬,高翼是在快节奏中度过的。

出征倭国后,考虑到元朝30万大军征讨倭国,最后兵败的前例,加上海途漫漫,运来的骑兵数量不足。没有骑兵这种高机动能力的兵种,高翼不敢过于深入这充满敌意的国土。故而,征讨纪伊的军事行动最后成为了一场武力试探。

高翼在日本若峡地区登陆后,一路烧杀掳掠至琵琶湖地带。数天后,这股四处抢掠的部队名声远播,一股活动在日本越前地区、自称来自中国大陆的肃慎人开始与高翼接触,双方经过简单的交流,高翼便将祸害倭国的使命移交给了肃慎人,草草结束了倭岛征讨,回军三山。

三山大军的突然撤回,倒让倭国集结起来的部队扑了个空,也免去了三山的一次重大损失。本来,倭皇打算用坚壁清野的方式诱敌深入,在琵琶湖南端打高翼一个埋伏,但高翼一直心悬国内,不敢离海岸太远。仍他如何引诱,高翼只在琵琶湖北段劫掠。

与越前肃慎国部族取得联系后,高翼诞生了撤军的念头,他匆匆提了几个条件,不管这些部族人是否有能力作主,便闪电般撤出倭国。大军回军时,摸清了倭岛虚实的高翼顺路袭击了出云国、石间国,而后坐船急急返回三山。不等屁股坐稳,他又出南岭关,到了积翠山南麓、临海的这片土地视察,这就是三狍遇见他的原因。此时,正是冬季最寒冷的时候,春天即将到来。

这次征讨,高翼出征的时间前后不过四十天,但后续行动则持续了许久,直到现在仍未结束。

高翼初始攻击的是九州岛筑前地带,这是北九州集团的发祥地,但此时,随着倭皇进入大和,其文化政治中心已经东移,所以他收获不大。虽然,其后驻防的官兵抓住不少在野地里耐不住饥饿与寒冷,被迫返回码头废墟的倭人,但最后的俘虏不过千余人,其中,高翼需要的冶炼人才几乎没多少。

不过,在与肃慎部族交谈后,高翼搞清了状况。此时,倭岛上已出现类似于后世武士刀形状的兵器,它被叫作“石间刀”,据说打制这样一把刀需要花十几年的工夫,反复锻打,刀成,其锋利程度当世无两。

高翼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刻对继续与倭皇纠缠失去了兴趣,他马上与肃慎人达成协议,由肃慎人提供地皮,帮高翼建一个补给基地,以方便三山捕鲸船来往,交换条件是高翼供给他们武器,让他们有能力保护这个基地,而后,他带大军匆匆登船,直扑石间国。

倭皇没有海防意识,在得知高翼在北九州烧杀抢掠后,他将各地防军都集中起来,准备给高翼一个教训,抽空青壮后的石间国,就像一个清纯的少女,羞涩地向高翼解开了衣襟。这场战斗已不是一个级别的搏杀,高翼将石间国的工匠能带走的全绑走,绑不走的则大肆屠杀。一夜之间,石间国回到了石器时代。

而后,高翼开始在石间国的领土上大肆分封,那些获得三山国民身份的人,高翼全部带回国,没获得三山身份的新罗、百济佣兵,高翼则慷慨地容许他们在这片被占领的土地上跑马圈地,愿意圈多大圈多大。

此外,高翼还好心地留下五艘鸭头舡,帮助这些人从国内运来他们的亲友,并拉来康浮图留下的一支建筑队,替他们修建城堡。最后,高翼还替他们指定了一位国王,便带领着剩下的船只满载而归。

返回三山后,高翼将三山闲置的船只全部派往石间国,一方面帮助那些佣兵运送家属,一方面带口信给他们,言明自己明年秋还会大举征伐倭国,以此稳定他们的人心。

对于高翼这种得不偿失的好心,宇文昭曾颇有微词。但高翼却不管不顾,坚持帮助这些佣兵。因为这样一来,那些经过他的培训,并在战火中成熟起来的佣兵,会继续成为他对付倭国的一把利刃。

此外,石间国还是一座宝山。那里有座银山,银矿储量占整个亚洲的百分之二十,曾经在1000多年的时间,“石间银”都是日本纯度最高的银两的代名词。在那座银山里,随便一块石头,不用提纯就是银子。它整整开挖1500年,这么漫长的时间足以让一个普通人修成神仙。

直到肃慎人提醒,高翼才想起这个在日本战国游戏中出现的宝物。这笔近在咫尺的庞大财富他当然不肯放弃,这才有了支持那些佣兵建国的念头。

历史上,新罗被灭后,也曾有新罗遗族在倭岛重建国度。但那些小国在倭人前赴后继的屠杀下,最终消失。而这些佣兵经过了血与火的杀戮,心肠以坚硬如铁,决不会做出“以德服人”,“垂拱而治”的蠢事,而他们背后还有高翼的支持,只要他们源源不断地付给高翼银矿石,这种支持就会进入良性循环,最终,高翼将与他们一起,联合绞杀倭人。

高翼抵达三山之后,首先接获得是燕国的消息。康浮图在接到高翼传递的消息后,立刻出逃至营口附近,在那里的渔村雇了一条船,偷偷返回三山。

康浮图的出逃让燕国知道三山阳奉阴违的本质,燕国立刻命令运送女奴的队伍停止前进,当时,这支队伍已到了巍霸山城。恰好附近大雪封山,队伍无法返回,只好滞留在巍霸山城。

宇文昭这时突现霸气,她命令宇文兵带兵,强行夺回了那些女奴,当然,为了不彻底激怒燕国,她还是将十张特等长弓转交给了使者。

三山汉国连续刺激燕国的行为,让慕容燕国无法忍受,虽然冬季里无法兴兵,但慕容隽也不肯放过三山,他派人冒雪传信:表示不愿再听到“宇文”的名字,并勒令宇文部族改姓。慕容隽这一诏令是想侮辱三山,并以此惩罚三山的冒犯,顺便测试三山的恭顺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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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翼返回时,恰好三山内部正为此争论不休。那些汉人依附于高翼而生,对宇文族是否改姓漠不关心,但宇文族内部还有不死心的人,坚持不愿改姓。最后,刚刚返回的高翼一锤定音:宇文部族全体去“宇”字,改姓为“文”。

高翼不想因为改姓这件小事,拿全三山的百姓冒险。他本以为这番改姓需通过杀戮来完成,可没想到宇文兵首先跳出来支持,而后宇文部族乖乖的表示同意。这种乖顺让高翼纳闷了许久,最后,还是宇文兵为他解除了疑惑。

“大王既然做了宇文族的铁弗(女婿),那么,三公主就应该成为‘高宇文氏’,这本来就是改姓。此外,我宇文族即使再穷,陪嫁总少不了。说起来,即便把宇文群那厮的手下算上,三公主不过才有三千余人的跟随,这点陪嫁已经够寒酸的了。大王都没不满,哪轮到他们不满的份。

至于转变部族,改换姓氏……草原部族你打过来,我打过去,今日是宇文,明日也可能是契丹,也可能是库莫奚,我们早已经习惯了,他们闹事,纯粹是吃饱了大王的饭,撑得慌。一群陪嫁的家奴,也敢冲王挥刀,翻天了?”

宇文兵这段话,等于坐实了高翼铁弗的身份,考虑到当时辽东最为强大的实力——慕容燕国也承认他铁弗的名号,高翼不再推辞,坦然地接受了这种称呼。不过,由于宇文昭(现在应该叫做‘文昭’)心情不好,故此,高翼匆匆找了个由头,连夜出关视察积翠山南麓,以回避两人间的那种尴尬气氛。

临行前,高翼检点了慕容燕国承送来的女奴,还特别一一问候了那些识字的女人。

这时代虽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然而知识的传承却很艰难,文盲率更是高达90%以上。为了得到这十副价值连城的宝弓,燕国全境搜罗,才找见30余名能读出整个句子的女性,剩下的人则是只识一两个字的女人。

早有所料的高翼在询问过那些女奴的学识后,挑选了20名识字最多的女性,任命她们作为王府女官,帮助他处理文案。其余那一千余名女奴,高翼则命令她们接受三山的短期培训。培训内容为骡机、缝纫机的使用。而后,他带着刚任命的女官之首赵婉冒雪出行,这就有了这段三狍的际遇。

此刻,面对着眼前这个骨瘦如柴的汉子,高翼打量了半天,嘴里低声嘟囔着什么,三狍只听到了支离破碎的片段:“……瘦了点,可能是营养……,多吃点……也许……”

三狍一身的汗渐渐凉了下来,冷风一吹冻得哆哆嗦嗦,这时,只听见高翼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王的话,我叫三狍,狍子的狍,人都说我跑得快,所以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没有姓吗?”

“小人没有父母,兄弟离散,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那好吧,从今往后你就姓高,名字么,三狍太土气,就叫高羚吧,像羚羊一样善跑,就这么定了!”

不一会,士兵们渐渐完成了分解狼尸的工作,带着一堆堆狼肉与狼皮返回,火堆上的狼肉烤的正熟。三狍,不,现在应该叫高羚,与他的伙伴们畅快淋漓的饱食了一番,而后随众人熄灭篝火。

“高羚,跟上来”,高翼一声大喊,驾车的那位女人挥舞着长鞭,驱赶着狗群,拖着爬犁飞快地前奔。吃饱喝足的高羚,奋力挪动着雪靴,连跑带跳的追赶着爬犁。

远处,几缕浓烟笔直的升向天空,茫茫一片雪色中,隐隐绰绰可以看到,冒出浓烟的正是几间大屋子,爬犁飞快地向前驶去,高羚已远远落在后面,但他没有停止自己的脚步,一马当先的带着自己的同伴儿,沿着车辙,奔向那雪屋。

近了,高羚这才看清那冒出浓烟的地方是由一排营地组成,这营地没有营墙,只有一排半埋在地上的稀稀落落的木桩粗陋的将营地围了起来。木桩朝上的一面被削成尖形,斜刺向天空,似乎是为了防止骑兵袭击做出的布置。

一辆爬犁正守在门口,那些士兵见到高羚等人跑近,便挥手他们进去。

一进营地,高羚发现这里已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大工地。整个工地将近有一千人,他们正忙碌的修剪着巨大的木材,所有的枝杈都被他们小心的切割下来,并捆扎好,削成浑圆的整棵巨木,被他们推到海里捆成木筏,然后由远处海面上停泊的巨舰拖曳到深水中。为了抵御海水的寒冷,锯下来的木屑,在海滩上堆出数个火堆,海水中工作的人不时来火堆边烤一烤身子,高羚等人在远处看到的浓烟,正是源自于这些火堆。

一名士兵将高羚等人领到一个大房间,让他们换下了原来的衣物,驱赶他们到一个热水池里,洗干净身体,而后,他的那些同伴们换上新衣,被一人塞了把斧子,引领到工厂做工。高羚则被一名女官带回高翼身边。

一个老头正躬身向高翼汇报着什么。高羚事后才知道,这个老头是所有工匠的头目范十一。

“王,附近所有方便砍伐的硬木全砍光了,要收集更多的木料,除非走得更远,深入积翠山。不过,道路崎岖难走,木材运出不便……王,人都冻得干不成话,你看,我们是不是暂且歇歇!”

“范十一呀,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偷懒呢”,高翼将手中的木柴仍入火堆中,说:“伐木决不能停,现在大雪难行,各族都窝在屋里越冬,我们才方便四处活动……你要明白,我们必须在开春前采集足够多的木料。燕国的目光已经盯上我们了,而我也准备好了后路——倭岛石间国,新罗韩多沙,这些都必须做船前往,开春,我们的大船必须造好,如此才能进退自如。

去,传我的令,把搜罗到的当地人武装起来,让他们带队领我们入山伐木——雪厚,伐下来的木头正好用雪犁拉到岸边。狗拉不动雪犁用马拉,用牛拉,一定要把木头拉到岸边……传令,把三山所有的闲人都运来这里,都去伐木。”

忽然间,海面上想起了号角声,这是报警的声音。高翼才要吩咐侍卫出去看看,一名士兵慌张的跑进来禀报:“王,三山派来快船报警:高句丽水军突然来到港外。因为我三山水军全随大王来到此地,故而港口空虚,传警之人报告说,高句丽人已开始登岸,码头上守卫正在与他们对峙。请大王速速回军。”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36章 惊慌失措

按下葫芦起了瓢,这是什么事?

范十一闻言惊慌失措。

三山码头上摆满了各种机器,众人的家眷也都安置在码头区,一旦高句丽兵乘虚而入,这里的人岂不毫无退路了吗?

那名女官赵婉听到这话,也吓得失手将薄本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慌什么”,高翼一摆手制止了手下的慌乱:“高句丽畏慕容鲜卑如虎,即便是他们真的来打我们,等他们上岸后一打听,听说我们接受了燕国的册封,也会考虑考虑后果。”

众人听到这话,渐渐平静下来。

高翼边沉思边说:“不对,高句丽不是蠢人,我们已向它展示过三山强大的水军,他们还敢从水路来攻吗?……即使这股兵马是一支偏师,如今陆路积雪很厚,步骑难行,高句丽这时出兵,还毫无接应,它疯了?”

范十一迟疑未定,那女官神色平静地问:“王的意思是:他们不是来交战的。”

高翼没有回答,反问报讯的士兵:“他们来了几艘船,大小如何?”

“十艘,一大九小,大船与我们的捕鲸船相仿。”

捕鲸船就是高翼在鸭绿江出海口造的那十艘鸭头舡,如今这些捕鲸船正是三山水军的主力船种,高句丽怎么也会造鸭头舡了?

“码头上有文昭(宇文昭)、文兵在。文昭曾差点当上高句丽太子妃,有她与高句丽周旋一番,想必会为我们争取一段时间。

范十一,你留在这儿继续伐木,我带驰锐号和追锋号回去。这里给你留二十名弓兵,五十名刀兵,时机不对,你立刻逃回船上,这里的工具不要可惜,一把火烧了。”

翊海号和拓远号就是新下水的中型纵帆船的名字。在出征倭国时,这两艘船留守三山,执行警戒。

范十一忐忑不安的接受了命令,高翼随即指挥人手登上了那两艘巨舰。高羚作为侍从,也乐颠颠的登上了那艘海中巨舰。

初次航海的高羚竟然忍受住了海浪的颠簸。下船时,高翼颇为诧异的瞥了一眼这个瘦小的汉子,不能不承认,有些人天生就是渔民,亦或者是平衡感极佳。

港口里停泊的高句丽船上,甚至连看守的人都没有留。码头上似乎很平静,但因为大部分人手都被高翼抽调去,北方沿岸伐木,所以码头上县的人影稀疏。偶尔遇到几个走动的闲人又都是才来三山不久的女子,她们是见到高翼的座舟返回,过来码头上询问自己的夫君情况。

高翼问不出所以然来,站在码头上沉吟片刻,大吼一声:“把剑递给我。”随即,拎着剑昂然走向他的府邸——汉王府。

汉王府边有一座大军营,高翼手下的士兵不多,所以这座兵营一直都空荡荡的。现在里面却人声鼎沸。路过军营时,高翼顺便拐了个弯儿,发现这座军营已被高句丽士兵鸠占鹊巢。那些高句丽士兵正捧着大碗,吃得热火朝天,见高翼归来,许多人还扬着筷子,与他打招呼,也有许多认识他的高句丽兵还向他恭敬的施礼。

高翼顿时松了口气,是道麟来了。这些认识他的高句丽兵都是道麟的亲兵,他们当中有许多汉军伙伴,现在一部分成为水军,驰骋在大海之上;一部分则仍留在军队里,成为高翼的军中骨干。

大厅里,道麟正独自一人裾案大嚼,满桌的珍馐令他腾不出嘴来,见到高翼提剑进来,他扬起筷子,含含糊糊的招呼着,继续狼吞虎咽。

没发现道麟的敌意,高翼挥挥手,斥退了随行的士兵,唯留高羚和那个女官在身边。他叹了口气,也坐在桌案边看着道麟大嚼。

“去,拿副筷子来一起吃”,道麟喧宾夺主的邀请着,他端起一杯美酒,努力吞咽完嘴中的食物,继续说:“真是腐化啊!你瞧,你带领宇文鲜卑才两年的工夫,就已经腐化到了这种程度,这太让人伤心了。你瞧,这桌上的菜,好多我都没见过……不过,真是美味呀。”

桌上的许多菜,道麟确实没有见识过,而有些菜则是刚传入中原不久,尚属于宫廷菜种,道麟也许听说过,但不曾有像这样开怀大吃的机会。

比如:菜肴中作为调料的蒜,是张骞出使西域带回来的种子;而香菜原产于地中海。桌上的那碟黄瓜,它原产于东印度的西北部,也都是张骞出使西域归来时带入我国的,初时黄瓜被称为“胡瓜”,不久前,羯胡赵王石勒才将其更名为“黄瓜”。

盘中肉食是采用红烧法烹饪而出的,除了炖入土豆,用南美洲辣椒佐味外,还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绿色、白色豆子,红白绿相间,菜色极为诱人。其中白色的豆子是蚕豆,又名胡豆、寒豆、罗汉豆等,原产于亚洲西南部到非洲北部一带,也是被张骞引入中原;而绿色的豆子是豌豆:原产地中海沿岸,在西汉沿丝绸之路引入我国种植。

土豆对于道麟来说是稀罕物,他以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但桌上的菜肴中,他没见过不只是土豆,还有一盘紫色的菜肴令他垂涎欲滴,后来问过厨师他才知道,这是茄子。它原产东南亚和印度,刚刚传入我国不久,作为菜肴尚未盛行,而他不知道的是,到了300年后,茄子仍是一种宫廷菜,隋炀帝就对它特别偏爱,还钦命为“昆仑紫瓜”。传说中,它也是一种仙家宝贝,吃了能增加一甲子功力。

所有的菜肴中,来历最为蹊跷的是一盘西红柿炒蛋。地球人都知道西红柿原产南美洲的秘鲁,本应该在清朝中晚期通过“丝绸之路”传入中国,但在1983年,我国考古队曾从四川凤凰山的西汉古墓中,发现了番茄的种子,四川省农科院还利用这些西汉种子精心培育出了西汉番茄植株。

历史并未记录西红柿是怎么突如其来的到达中国内陆的,当时,不仅在中国,整个世界也没有西红柿存在的纪录。众所周知,那时的航海技术无法远航到南美的秘鲁,而第一个发现美洲大陆的人——维京人红胡子埃里克,应该在晋之后600余年才出生。那么,这西红柿为什么会在传入西方之前1800年、传入中国之前2200年,神秘地来到了西汉,又神秘地被埋入墓中随葬,在这之前又发生了什么事?

历史没有纪录,它成了一个千古未解的谜团。

高翼有时甚至怀疑,这也是一位像他这样,偶然间返回古代的前辈所为。

说到西红柿种子传入高翼手中的经历,那又是一段传奇。高翼对于与东晋的商业交往一直很谨慎,因为东晋朝廷本身就缺粮缺布缺钱缺金属,除了人口之外,实在没有他所需要的商品。两年以来,他只在偶尔的情况下与东晋做交易,顺便拐骗一些有技艺的工匠、寻找一些稀罕的种子,桌上的菜肴种子基本上都是这样收集到的。

据说,那西红柿本来是盆观赏植物,被栽培人命名为“赤霞珠”、“朱果”、“赤珠果”。种西红柿的那位青州人自己也说不清种子的来源,只因为果实红艳可爱,故此他一直珍藏至今。

在战乱与灾荒持续不断的情况下,获得食物成了人的平生最重要的事,迫于饥寒,又听说有这样一群古怪的渔民愿意用食物交换稀奇的种子,这人便用西红柿换回了一袋粮食。

高翼不尚务虚,对于种花观赏,建设庭院的兴趣不大,底下的人不知道这些,自以为得计换回西红柿,但船队首领却知道,故此,进行这场交换的人被船长骂得狗血喷头。只是由于损失了一袋粮食无法报账,所以船长才不敢隐瞒,遂忐忑不安地上缴了这盆“赤霞珠”。但高翼却见之大喜,重赏了交易人员,而后又遍搜青州,希望找出当初的栽培人员,问清楚这“赤珠果”是怎样神秘的从南美出现在中原。

在高翼的记忆里,从不记得史籍中有西红柿(或称番茄)出现在大航海时代之前的中国的记录,他迫切想知道这是否也是一位返回古代的前辈,但这人却从此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再也找不见半点踪迹。

也许他已在战乱中被屠杀,也许他已被饥饿所打垮,也许他已被胡人掳为奴隶,也许早已变成一堆枯骨……

就这样,西红柿跨越了半个地球,跨越了1500年的时间,神奇地出现在高翼餐桌上,高翼甚至不能确定,它是当初四川西红柿流传下来的种子,还是另一次跨越时空的结果。

看着道麟的吃相,高翼本打算用这盘西红柿再度挑起道麟修仙的兴趣。在传说中,“赤霞珠”可是道家仙果,它吸取天地之灵气,采集日月之精华,铸成天地神功日月大法。吃一口“赤霞珠”(西红柿,古代的),便可与日月争辉,修炼者服用从此金刚不坏。吃得多了,功力会飞速的提高。久而久之,修炼者就会结合阴阳之气息,贯通于身体的各个穴位,运气时集中到手掌,再运用阴阳,可立即把高翼停在港口的数百吨的驰锐舰当作别针,别在衣服上炫耀。

此外,也可把古代西红柿炼制成仙家法器,用来捉妖收鬼……

但高翼此时心悬道麟的来历,站在那里半天,看道麟只顾吃喝,自己完全插不上话。便顾不上玩笑,乘道麟嘴巴里没了东西,找机会问:“你这家伙无事不登门,说吧,此来有何公干?”

“什么人嘛?”道麟大发脾气:“没看见我在吃饭吗?夫子曰:‘食不语,寝不言’,你不知道么?这时候问我话,还晋人呢,一点礼仪都不懂,哼哼!”

高翼无奈,挥手令女官退下,只留高羚伺候。没想到这一举动却引起了道麟极大的反应,他盯着那女官的背影,追问:“此妓何人也?”

高翼淡淡一笑,答:“府中女博士赵婉。”

“妓”这一称呼是胡人语言,它始于东晋时期。在当时是不含任何贬义成分的,相反,它是对女子美貌的赞赏。《华严经音义》引拓跋魏国时期张揖著的《埤苍》中说:“妓,美女也”。到了隋时,“妓”字演化成与“伎”通用,隋代陆法言《切韵》曰:“妓,女乐也”。

道麟这句话的意思是:这个美女是什么人?换成后世网络语言,他是在问:这个MM是什么人?高翼的回答是:“女博士”。

博士是一种古代官名。秦汉时主要做皇帝的顾问。汉武帝尊儒术,于朝中设五经博士官职,并置博士弟子学习经术。汉和帝邓皇后、魏文帝甄皇后都是从小喜欢读书学习,颇具文才。这本无不可,但当时虽不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女人学文化还是有“不务正业”之嫌,故家人讥称“女博士”。后遂以“女博士”为才女之美称。

高翼诸事草创,府中识字人不多,为了管理领民,他将慕容鲜卑送来的识字女性留在府中,设立女官名为:“女博士、女硕士”。赵婉识字最多,成为女官首领,故此被任命为“女博士”,主管监督百业,汇总数据。而女硕士则主管府中文案。

道麟听完这话,嘴中的咀嚼稍稍停顿了一下,石破天惊地说:“九公主来了!”

高翼惊出一身冷汗,追问:“在哪儿?为何而来?”

道麟嘴里觉着东西,含糊地回答:“在后院,正与昭公主聊天……她为逃婚而来。”

高翼大汗,喷泉汗、瀑布汗。

“逃婚?!不至于吧,你们国王知道吗?”

“王不知,王子知。”

天气寒冷,高翼却汗水淋漓,说不清是冷汗热汗。他心中暗想:不对吧,我没惹着那高卉,噫,连她的小指头都没有碰过。逃婚,这么浪漫的事情竟然让我遇到了,可现在势单力薄的三山根本惹不起高句丽,更何况燕国的军马还在虎视眈眈,真让人承受不起。高卉虽然表面上柔弱、乖巧,实际上一肚子鬼心眼,她到这里来,怎么得了?

高翼没想到的是,虽然他对高卉从不假辞色,但他那来自后世千百年的知识积累,造就他遇事不慌不忙的态度,常常被人看作胸有千军万马,总是智珠在握(不会是赤霞珠在握吧)。而他那谦和的待人态度,相处越久,越让人如沐春风。

这时代,大多数男人都不尊重女性,高翼即使对女性再言辞苛刻,他那偶尔透露出来的关心体贴,也让人觉得情意绵绵,故而高卉才义无反顾的逃婚而来。她这一举动,相当于表明了心迹。

逃婚——虽然高卉还是胡人,但在汉化的高句丽人眼里,逃婚仍是个极为大胆的举动。隐隐察觉到这点的高翼,忽然感到这份感情令他无法承受。

“‘王不知,王子知’,什么意思?你身为巡江总督,违背国王的意志私下护送九公主来此。九公主年幼不通世故还则罢了,你难道也不想后果吗……”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37章 半喜半忧

道麟放下了筷子,满腹忧虑的叹了口气。

可惜,他这付忧愁的模样做得太假。高翼不动声色。

“唉,我国最近接到了拓跋代国与北方肃慎国的联姻请求——实话告诉你,我高句丽返回故土的决心,绝不会动摇。所以,我们必须联络所有的力量为那一天做准备。为此,大王倾向于和拓跋代国联姻,以便有机会两面夹攻燕国……”

高翼已经猜到了他下面要说的话,但他仍冷冷的反问:“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道麟装模做样的扶着额头,有气无力的说:“代国在幽州西侧,我们在龙城之东,按理说,这是一门好亲事,但九公主坚决不从。大王本以为她是惦记着肃慎王子,你知道,肃慎那地方苦寒无比,王怜惜九公主,不忍她远嫁,所以,曾回绝过肃慎国王……”

肃慎有什么兵力?是那群远航到倭国的原始部族嘛,若真是那样,当初签订合约时,真是小看了他们!

高翼看着道麟,冷冷地笑着。回忆着自己从倭国获得的肃慎知识。

肃慎在周朝赫赫有名,它曾向周王朝进贡过一种箭矢,叫做“楛矢石砮”。《史记·孔子世家》中专门记载孔子在周游列国时,陈惠公家的院子中从天上掉下一只带着箭的鸟,这支箭被送到孔子处辨认,孔子告诉大家,这是北方肃慎国的楛矢石砮。它以楛木做箭杆,而箭头则以黑矅石为镞。这就是著名的“楛矢石砮”。

楛木是肃慎故地特有一种灌木,材质坚硬。据说,肃慎是住在中国东北至黑龙江流域沿海州的通古族。在东晋时代,它在黑龙江地带建立了一个大肃慎国,疆域涵盖整个黑龙江地区和日本的北部地区。

在日本北部的肃慎国疆域,是一个带有浓厚自治气息的小国家,日本历史将之称之为越国,后来,越国三分为越前、越中、越后(此称呼直用到现在)。

习惯了丛林游猎生涯的肃慎族,他们的北方是遥无人迹、物产丰富的俄罗斯远东地区。高卉就是嫁到那个地方,恐怕肃慎人也没有南下的欲望。毕竟,他们向北、向东、向日本方向扩张,都不需要太多的战斗,尤其是现在,肃慎在日本的活动还有高翼背后的支持,而南下却要与强大的中原文明、和打遍辽东无敌手的慕容鲜卑死磕,肃慎会冒这个险吗?

估计,那位求婚的肃慎王子也没安好心。

“……王见卉公主坚决不嫁拓跋,只好派使者再跟肃慎王子联系。没想到啊,九公主性子真刚硬,她竟冒名顶替使者逃出宫去,一路向北走到了鸭绿江边,在准备渡江时被我发现……噫嘻,我怎么办?送她回去吧,王大怒之下恐怕她性命难保;不送她回去吧,我违背了王命恐怕性命也难保。

我就你这么一个熟人,想来想去只有到你这儿躲几天了。怎么样,你不会不收留我吧,要知道我可给你教过剑技,有半师之谊——汉人怎么说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

高翼冷着脸,啐道:“行了,别肉麻了!你们王子怎么想的?”

道麟脱口而出:“你怎么……猜到的?”

“这还用猜?你是王子的心腹大将,从小一起长大,遇到这样的事,你会不先问问你们王子?”

道麟叹了口气,说:“算了,就知道瞒不过你。我实话说吧,我们王子虽没与你见过面,但他却比较看好你,瞧瞧,你才用了两年时间,就把宇文鲜卑的残兵败将,打理得这么兴旺。王子说,拓跋代国暮气沉沉,而足下你却有鬼神之能,若再给你三两年的时间修生养息,你必会成为燕国的心腹大患。

王子说,我们在宇文三公主的事上与你有冲突,现在既然三公主的事已无法挽回,不如把九公主也送给你,让你知道我高句丽的诚意,也让你没有后顾之忧,能专心对付燕国的慕容恪——你是我所见过的唯一不怕慕容恪的人,当着他的面还能谈笑自若,所以,我和我们王子一样,也看好你。

我收到王子的信后,就和九公主商量到你这儿避难,没想到,我一提她就满口答应了。诺,九公主正在后院,你只要点下头,我们王子立刻会把陪嫁送过来。”

高翼苦笑一下:“你知道这里的情况吗?”

“刚才文昭姑娘给我说了,嗯,听说你刚去倭国掳掠了一番,佩服,我们曾与他们打的不相上下,你竟然前后掳回了2000余名工匠,厉害”,道麟说着,连连点头以加重语气,“对了,你现在叫铁弗了,我应该叫你铁弗高,还是高铁弗?”

高翼涩涩的笑着,摇摇头。

道麟开口不再说“宇文昭”,也不再提“宇文三公主”的字眼,估计,在高翼不再期间,该知道的文昭都说给他了。

“现在,我这儿的兵力捉襟见肘,刚惹了慕容鲜卑,一开春,还不知道来的是慕容恪还是慕容垂,即便是抚军将军慕容军与左将军慕容彪来,我也应付不了。你把九公主扔这儿,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么?”高翼推托道。

道麟大手一挥,大包大揽的说:“没关系,我帮你。”

高翼诧异的瞪大眼睛,正要询问,道麟解释说:“你瞧,我私带九公主来你这里,还能回去当我的巡江总督嘛?我当然要留在这里保护九公主了……你别瞪眼睛,我只带来了五百骑兵,吃不穷你的。不过,他们都是千挑万选的精兵啊,幸福吧你。”

高翼半喜半忧,惊疑不定的追问:“这么说,你永远不打算回了?”

“永远?这不可能!我也就是待个十年八年,等你打败了慕容恪,我再考虑回不回去的问题。”

“也好”,高翼欣然的点点头:“我这里就缺人才。”

培养一个将军需要十几年的功夫。道麟虽然胆小,但也熟悉军旅,勉强可用。“那么,今后军事上的事情交给你了,我有一份军队编制计划和训练计划,可惜一直无人帮我实施,你来了,正好。”

高翼说完,连忙招呼赵婉去找自己写的那份《建军纪要》。

可算找见一个苦力了,此前,事赶事的,高翼直忙得脚不沾地。今后,财务上有赵婉帮手,军事上全交给道麟,自己可以遛狗逗鸟钓鱼了。道麟这厮虽见了慕容恪大气不敢出,但让他按图索骥的练军总不成问题,军队素质培养好了,这才是乱世立身之本。

“啊呀,不好办呀”,道麟翻动着高翼递来的小册子,说:“你这儿只是一个大概的框架啊,班、排、连、营、旅、师、军,这是什么古怪的称呼,照这样编练军队成吗?”

高翼得意地笑:“此处军制与别国都不同,我原就想建立一个与众不同的国度……这都是我粗粗的规划,细节部分还需要你这个统军将军来完善,你什么想法,说出来讨论一下。”

道麟哗哗的翻着小册子,一目十行的看着:“五班为一排,五排为一连,五连为一营……五师为一军。班长为士官,称‘上士’,兵又分为中士下士与列兵,排长以上为尉官,旅长以上为校官,自校官开始赐爵……很新鲜,我可以试试看。”

合上小册子,道麟忽然郑重起来:“忘了告诉你,我被赐姓了,王赐姓为金,从今往后,我应该叫金道麟了,嗯——,九公主的事你打算怎么办?好像,你刚才还没有答复我。”

金?朝鲜金、朴、李、崔、郑五大姓之一,据说这个姓来自神话传说,是朝鲜本贯姓(朝鲜自己具备的姓氏)之一。但现在,好像除了朴姓,朝鲜五大姓中的其余四姓还没有成气候,至于后来的朝鲜大姓“李”,到了唐王朝才开始正式成为大姓,除了唐王朝的赐姓外,朝鲜的李姓,现在只有一支来自西汉文人李般(固城李氏)的后裔。

高句丽的大多数性都起源于中国,比如:诸葛亮的二十世孙诸葛公巡东渡,将复姓诸葛分宗为诸与葛,从此朝鲜有了诸姓与葛姓;孟子40世孙孟承训带去了孟姓;南宋末朱熹之孙朱潜逃亡韩国,带去了“朱”姓;明末曲阜孔氏渡海避难带去了孔姓;董仲舒51代孙董承宣带去了董姓;……

道麟为什么会被赐姓为“金”——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高翼沉吟了一下。

高卉,十几岁的小姑娘,他实在不忍心娶回家去,这给他一种残害幼女的罪恶感:“这样吧,让九公主就待在这儿,好好玩几年再说,毕竟嫁人以后就没功夫玩了。府里面的事不用她操心……”

金道麟此时已竖起了眉毛,高翼连忙补充说:“当然,等她长大了,如果还愿意嫁,我一定娶。但如果……她另外发现了合适的夫君,我一定厚赠她一笔嫁妆。”

道麟点点头,说:“这事正在风头上,缓一缓也行。我会盯着你的。现在,你可以去铁山拉走五船矿石,这是九公主的陪嫁。聘礼我们需要一千把‘径路’、五千杆枪。‘径路’要最好的那种……不包括我带来的那五百士兵哦,他们可是空着手来的,该配什么武器、铠甲,你给他们配齐。”

金道麟说完,嘴里还不依不饶的嘟囔着:“你卖给我们的那些‘径路’,要说锋利,那是当世无匹,可就是损坏太严重了,所以我们每个将领都要多配几把。”

高翼不动声色,假意没听见对方的话。

“径路”是一个胡语,这个词很古老很古老。根据后世的考据,在上古时代,伴随着青铜冶炼技术自西亚传入中国,“径路”这个词也传给了中原汉民族。这次词的发音来自伊朗语系或突厥语系,是上古时代北方游牧民族对武器的称呼,其合音就是“剑”。后来,也有人将“径路”这个词发音为“轻侯”。

金道麟此前曾赠给高翼尚方斩马剑,当初他用的就是“剑”字,此时他用“径路”来称呼剑,可能是在刻意强调胡汉之别,同时,也是在暗示高翼必须遵守高句丽嫁女的规矩。

此前,高翼卖给高句丽的刀都采用完全的东晋技术,几乎与后世的倭刀基本相似。这种刀是典型的高碳钢,它锋利异常,能一刀砍断一柄霰弹枪,但它也有个致命的缺陷,就是太脆,很容易断折。

由于这种刀极其锋利,高句丽人也从未抱怨过它易断折,于是,后世日本战国时代常出现的画面提早出现在了朝鲜大地上:每位高句丽将军冲锋陷阵时,腰里常长长短短插着四五把刀,身后的侍卫还有给他拎几把。故而,高句丽对这种刀的需求极为旺盛。

高翼知道高句丽曾欲仿制这种刀,但在完全手工的情况下,即使在1000年后的明代,造出这样一把刀也需要几年的时间,对处于战争状态中的高句丽,这样漫长的时间令人无法忍受。而金道麟刚才的要求,意味着高翼的倾销政策已初见成效,高句丽已完全把制作这种上等刀的工作委托给了三山地区,为此不惜把九公主作为抵押品。

这才是金道麟来此的真正目的。

他是为监管武器输出而来,这样敏感的地方,哪朝哪代都要放几个重臣,以控制武器输出的方向,而九公主只不过是加重道麟地位的筹码。赐姓为“金”,不就是为了金属问题吗?

“我看你是回不去了”,高翼笑了,笑得很开心:“你们的大王恐怕也没指望你回去,所以,你就安心待在这儿,做三山汉国的大将军吧!……我府库内铠甲武器齐全,马上给你的士兵配齐武装。哈哈哈……我立刻召集三山原来的尉官校官,以你为主组成军官团——就叫它‘参谋部’吧。你为‘参谋总长’,把军队的整训与布防帮我抓起来。

明年开春我们可能要与慕容恪打一仗,然后才能与燕国谈判,确定相互关系——只有在刀剑之下的谈判才能公正,所以,这一仗必须打。

说实话,与不败名将慕容恪交手,我心里没底,所以你必须狠狠训练他们——我们至少需要一个平手,你明白吗?”

金道麟又拿起了筷子,嘴里淡淡地说:“所有与慕容恪交手的人都想与他打平,结果都战败了,你要是也想着打平,也脱不了一个‘败’字!兵法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夫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世人皆喜欢多算胜,少算不胜!我以此观之,胜负见矣。”

高翼略略点头,答:“我需要时间,我要让时间站在我这一边。所以,这一仗只需要拖足够长的时间,我就算胜了。”

金道麟的筷子举在空中,歪着头想了半天,又摇头叹息道:“我想不出你拖时间的妙用——现如今,辽东所有的部族都让慕容恪打怕了,你即使拖上一年也不会有人援助的。除非,不,没有除非,我们高句丽绝不会出兵,现在时机未至,我们还需要再缓一缓,才能有足够的力量与慕容鲜卑相持。实话说了吧,慕容恪不死,我们绝不会出兵。”

“船!”高翼简短地吐出这个字:“我在等大船造好……在海上漂流的时候,我曾发现东方有一个大陆,它比中原要大几倍,那里的蛮人还在使用石器作武器,只要大船造好,我立刻带人远飚。到了那片大陆,我们这些人可以轻易打下数倍于华夏的疆域,远比在这里打生打死好得多。”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38章 蝴蝶效应

高翼刚才在说美洲大陆。克拉克船是一种适合远航的船,它能装载足够多的淡水,足够多的食物以及足够多的人手。

目前正在建造的克拉克船,出于练手的目的,材料浪费很多,但很多船部件都有足够多的备份,一旦第一艘克拉克船离开船坞下水,工匠们可迅速利用备件造出第二艘,第三艘巨舰。这也就是高翼全力搜罗木材的原因。

只要高翼有了足够的远洋船,他准备将三山所有的重要人物全装在船上,然后沿着海岸线一路北航,绕过朝鲜半岛即可到达俄罗斯的远东,也就是现在的肃慎国所在地,然后在日本北海道补充淡水与食物,顺利的话当年就能再度起锚,沿千岛群岛岛链、堪察加半岛、阿留申群岛岛链抵达阿拉斯加。在阿拉斯加稍加歇息后,第二年再度南下,一直到土地肥沃的美国大湖地区,在那里安家置业,远离杀戮与战争。

这条航线一路均沿着海岸线或者岛链航行,既不容易迷航又随时能够得到淡水与食物补充,高翼早已筹划多日,就等巨舰下水,然后选择冬季风暴平息时间,扬帆远行。

这样,到夏季风暴肆虐时,高翼等人正好可以躲在凉爽的千岛群岛补充食物与淡水,夏季过后,他们又可以继续航行,到阿拉斯加躲避第二年的夏季风暴。秋天,收获时节正好抵达洛杉矶一带。

时间——高翼需要一年的时间造船以及筹备远航,因此,这一战就是单纯的御敌于国门之外的防御战,目的就为工匠们争取一年的时间。

“呲,你只有3万人,能组织出多少兵力?慕容恪伸出一根小指头也能把你灭了,你哪会有机会拖延时间”,金道麟嗤笑道:“对了,我登岸时,你这里没有丝毫防御,若是慕容恪也像我这样奇袭三山,早已抄了你的老窝。”

高翼淡淡一笑,反问:“你的船怎么来的?我在码头上看了,那些都是尖底船,这种船在大江大河里并不适用,只有我曾在鸭绿江口造过这样的船,你怎么学会的?”

道麟得意地大笑起来,毫不羞愧地说:“你这小子造船的时候,搞得神神秘秘的,以为这样就能瞒得过我么?我不是为教你剑技,曾数次登岛么。

哈哈哈,当初我那些侍从都是匠师装扮的,为了不让你的工匠认出来,大王特意调集了宫中的匠师。

可惜,那伙混蛋太笨,明明看到你在造船,却只会惊叹‘鬼神之能’、‘巧夺天工’等等,对你制的那些器物说不出所以然来。

大王连着斩杀了几个笨蛋,他们又花了两年时间,才仿制出20余艘尖底船,不过,这种船速度太快,不易操纵。这次我带一半的船来,就是想向你学操船技艺……

这群人你随便指派,大王说了,人不够再给你调,等他们学会操船,我们高句丽人就能自己驾船来你这儿运货了。”

哦,高句丽也想学习航海,学习商业运作了吗?

高翼一呆,不禁为自己造成的蝴蝶效应感到心惊。

航海文明造就的是民族的团队感。一个人驾驶不了一艘船,为了合作抗拒海上未知的灾难,团队成员必须彼此信任与依靠。

在航海文明的造就下,团队内部的人对于能力高超者不会嫉妒迫害,反而会崇拜与依赖。由此,文明便进入英雄主义的时代,也进入了上升阶段。

将三山地区带入航海文明是高翼刻意所为,也是为了生存的选择,没想到周围最先响应的却是高句丽,而这正是高翼所不愿见到的。

“学习操船的事等会儿再说”,高翼将话题转回到道麟此前的疑问上:“这天气,我不担心慕容鲜卑自陆上来。我有一座雄关,开春我准备再重修巍霸山城——不想修多大,一个小石堡而已,只要它起到预警作用就成。

堡小,我修建的速度就快,等不及他反映过来我就完工了。这种小堡驻军不过五百,慕容鲜卑也不会注意,但如果有军队自西来,巍霸山城会让我有几天时间备战。

此外,我打算借修建巍霸山城的名义,在辽东大量招收青壮,建完城,合心合意的民夫纳入三山城中,借此机会壮大实力。

而依慕容鲜卑的造船技术,他们造出的船只干舷低、吃水浅,会沿着海岸线行驶。我在西边长兴岛已安了一座据点,开春会建一座石堡。再布置上足够的巡船,只要他们敢来,无论有多少人,我都让他们下海喂鱼。

在东边的海岸上,我正组织人手伐木,本以为可以拦截所有越界的船只,所以我将人手全部调出。但我独独没想到,你竟然造出了这种深海船,能够远离岸边行驶……嗯,看来以后不能小视天下英雄。”

“伐木?”道麟歪着头想了一想:“我在路上曾看到岸边有浓烟升起,原来是你在伐木,早知道如此,我就不用吩咐他们避开了。”

高翼心里警惕:幸好高句丽尚无敌意,否则,这一失误必将导致他这可怜的基业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什么雄图大业,什么志存高远,转眼变成空。在这杀戮时代,即使处处小心,奈何实力太弱,也免不了数濒绝境,今后,一定要筹划的更精密。

望远镜——忽然间,他想起了这个远航必备的工具。有了它在手,等道麟望见浓烟时,高翼的警戒部队一定也会发现他……

“我这里有5000士兵”,高翼心不在焉地向道麟交待着军情,此刻,他的心已不在这儿了:“当初你送我的那些汉军士兵,现在已成了军队的骨干,他们一部分在船上,是水军的军官;一部分成为乡警——我这儿把维持治安的郡县兵成为乡警,还有一部分则成为步军、弓兵军官。

前不久,我招收了4000新罗佣兵,经过倭国征讨,筛选了800名勇士,你把他们培养成士官。其余的新罗佣兵,有300在长兴岛,300在巍霸山城,这些人我准备分批运往倭国,补充石间国的军力。

此外,我这从宇文残部中挑选了1000名骑兵,把他们分成两个部,每部500人,左部为枪骑兵,文兵为统领;右部为轻骑,配置弓箭与马刀,文昭为统领——当然,文昭最近不管事,我兼领了统领。今后,骑兵训练由我亲自负责。

这里常备兵力虽少,但配置齐全——你那五百人我想装备成枪兵。

人口上面嘛,自掳掠倭国后,我这的领民达到了三万三千人。其中,4000名女性都在各作坊里做工。加上倭国掳来的新奴隶,作坊里还有6000男人,分布在铁匠坊、木匠坊、印染坊、织衣坊等二十余个作坊;

水军与船夫有8000人,船舶六十余艘,20只捕鱼船在周围海域巡逻,战船30艘,其余10余艘商船在贩货。农夫有5000人,他们都接受过体能训练与射箭训练。”

此前,高翼曾下达了农人全体习射的命令。在当时的中国,射御之技还是君子“六艺”之一,所以,不用说它就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三山射艺高超的农夫被准许随身带弓,与等级高的工匠准许随身配剑一般,是件有面子的事。农夫们认为这是对自己社会地位的抬举,会射箭让他们看起来起码像个本土贵族,于是,在三山地区,当地农夫说起“俺射了!”时的自豪感,已大抵与今天的小资说“俺买车了”相仿佛。

商人凡事都喜欢做交易,所以商人不是坚定的士兵;工匠到哪里都被统治者所喜欢,总是在屠杀前被挑选出来,所以工匠战斗的意识也不强;唯独农人才是最好的士兵,对土地的眷恋把他们紧紧束缚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没有退路,所以遇敌格外顽强。

高翼的汉国虽然有“匠汉”的名头,但他从没想到要用商人与工匠作战,此外,培养一个熟练的工匠与培养一个农夫之间的时间差异,也让他舍不得用商人与工匠作士兵。所以他只好把全副精力用在训练农夫身上,对那些作坊、船队,则采取了无为而治的态度。

“……这样,一旦开战我们会有至少3500名弓兵——请注意,他们是从5000农兵中挑出来的,极善远射的弓兵。这些农夫经过我精心训练,能在一息间射出十箭(苏格兰长弓兵平均每分钟射14箭),最远可射及1里半。”这么长的距离,对方要冲锋至短兵相接,至少要花三息(相当于三分钟)时间,也就是说:三山农兵在临敌时至少可以射出三十支箭,总共射出十万五千支箭。这样的打击力量用来凭险据守,足够了。

高翼继续说:“还有,慕容鲜卑给我女奴时,有一些女奴的孩子也跟着来了,加上我在附近找到的、买到的、捡到的小孩,大约有千余人的样子。这些小孩在十余年的时间里,派不上用场,我打算开个学校,让他们系统地学点知识。

剩下4000人口,除了千余牧民外,大多是干不了活得女人,比如,刚从倭国掳来,野性难驯;刚从新罗高句丽买来,不懂汉话;或者年纪太小,或者年纪太大,或者刚刚生育,等等。

我来这儿前,刚刚扫荡了积翠山南麓,那里是四河冲积而成的肥沃平原,唯独缺乏耕作人手。到开春,我们大约能造好两艘大船,如果能稳住燕国,我打算亲自到晋朝走一趟,一方面去看看那片土地,一方面为三山百姓寻个出路……”

高翼后面半截话已透露出浓浓的去意,道麟联想到他刚才所说的要远渡重洋的话题,不禁心里一惊:“你打算走?唉唉唉,我可是抛家弃业来投奔你的,你这儿现在一片兴旺气象,竟要轻易舍弃……我的船夫怎么办?你怎么教会他们操船?”

现在,东晋时代的普通船的船速是多少高翼并不清楚。但他造出来的驰锐号和追锋号纵帆船,只需8人操作(按《福建船舶志》资料),顺风航行已接近了后世纵帆船的平均航速(1999年,澳大利亚纵帆船测试,平均航速25节),达到了恐怖的20节。这个速度虽然与后世的纵帆船有所差距,但三山到仁川不过二百九十二海里,理论上说,纵帆船航行到仁川只需要十五小时(每小时1海里航速称为一节),可以朝发夕至。

而道麟所乘坐的那种捕鲸小船,由于船身重量轻,风帆面积大,顺风航行甚至比那两艘纵帆船还快。这样的速度让高句丽士兵很不适应。尤其是他们主要把这种船用在内江航行,稍不留心船只便会冲滩搁浅,想在江内转个弯儿,升帆、降帆、转帆,都令人手忙脚慢。

不过,自从有了这些快帆船,沿江的慕容军队再也没有妄图用木筏渡江,这便使道麟迫切想掌握操纵这种船的技巧。

“这是你的事”,高翼有点坐不住了,他心急的起身:“今晚,西海岸巡逻的船有两艘返航,你每艘船上调几十个人混编,让他们边干边学。我留下赵婉帮助你装备士兵,我自己先去伐木场看看,把第一批伐下来的木头拖回港,对了,把你的兵符拿来,你那些高句丽船我要带走一半,帮我拉木头……”

高翼说着,连声呼唤高羚随行,迈开大步奔出了府邸,奔上了码头。

春天即将来了,永和四年就这样忙忙碌碌过去了。

这一年,换算成公元,是公元348年,当年,波斯国王沙普尔二世于辛卡拉大败罗马皇帝君士坦提乌斯二世的军队后,与罗马议和。自此以后,罗马帝国的扩张历史完全终结。印度洋海上交通和贸易格局也为之一变。阿克苏姆帝国(统治非洲的埃塞俄比亚)的船只控制了印度洋,取代了罗马在印度洋的地位,与印度、波斯交市于锡兰(斯里兰卡)。直至13世纪,阿拉伯帝国崛起后,才完全替代了阿克苏姆帝国在印度洋上的绝对主导地位。

凭借着成为东西方贸易中间商的收入,阿克苏姆王国一代雄主埃扎纳不断地扩张着自己的领土,被尊为“万王之王”的埃扎纳,他的国家后来被认为是四世纪与罗马、波斯、中国并列的世界四大强国。

同年冬,著名画家顾恺之出生。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39章 内忧外患

高翼辞别道麟后,没有指挥那些高句丽船去拉木头。他调来部分三山船员,完全控制了高句丽船后,亲自指挥这些没拆除高句丽标志的巡江船突入鸭绿江江心,自江中打捞出他来这世界时驾驶的那艘赛艇——在与宇文昭去高句丽时,这艘船沉入江中。

而后,高翼用前巡江都督道麟的兵符,调开高句丽巡江水船,拖曳那艘小船冲入大海。

新罗历史学家昔造位这样记录场冲突的后续:“后,高句丽王子写信责其无礼,高翼以30石黄瓜,10石赤霞珠、10石昆仑紫瓜、彩布100匹,向高句丽王赔礼,两家遂和好如初。王命厚赐高翼,并允许三山汉国遣船拉走五船矿石,以此作为九公主卉之嫁妆。

晋永和五年春,汉国遣来‘云舟’两艘,高句丽王动员民夫五千,仅装船花费三旬矣。”

二月春风似剪刀,高翼骑在高头大马上,在码头上迎接他的勇士号与无畏号卡拉克船的回航。

在刚刚过去的冬天里,高翼调集全部人手沿海岸线砍伐造船的木料,整整一个冬天才将所需的木材凑齐。而后,范十一带领工匠全力开工,采用建造姊妹船的方式,同时建造了这两艘一模一样的海上巨舟。这艘载重六百吨的大船已超越了当时所有人的船舶概念,故此人们以“云舟”来形容其高大巍峨。

“云舟”的处女航选择了一条三山水军们最常走的路线,那就是高句丽铁山。高句丽王承诺高卉的陪嫁是五船矿石,但他实在没想到,高翼竟然派出这样的海上巨舰前来装载矿石,两船就拉走了他一千二百吨。

此刻,钻了高句丽王言辞上漏洞的高翼,心满意足,他嘴里哼哼着不知名的歌词,脸上笑得阳光灿烂。

与他并排而立的道麟却愁眉苦脸,嘴里不停的嘟囔:“你这不是害人吗?我把那些巡江船交给你,你却用它们闯入我过去的防区,也不打招呼就从江里拖走一艘船。大王的怒火未消,全靠王子斡旋,你又闹这事。我王让你拉走矿石,那可是出于善意,你却派这么大艘船去,你让王怎么看你?你让我怎么跟王交待?天呢,我要现在回去,王非把我剥皮拆骨不可。”

“你这话就不对”,高翼说着,心虚得看了看身后的高卉。只见高卉低眉顺眼,嘴角带着笑意一言不发。文昭则幸灾乐祸地望着进港的两艘云舟。

“你刚才说到‘王’,谁的‘王’?请你自觉一点,你现在是三山汉国的将军,‘王’这个词应该用来称呼我。”

高翼不悦的继续说:“再说了,你知道我送给高句丽王的彩布是什么质量的?那是羊毛织成的,叫做‘毛呢’。我们采用最新式的染色法,将它染成五种颜色,这种颜色遇水不脱,光这百匹布换他五船矿石绰绰有余。高句丽王没有吃亏。”

高卉对着强词夺理的话恍若未觉。

道麟略一沉吟,终于还是同意了高翼的说法:“不错,你那些用羊毛织成的布倒是轻软光滑,堪比丝绸,此外,那些布匹染的颜色确实鲜艳无比,难得的是它水洗不退色。光凭这些,倒也值几船矿石……不过,你搜集这么多矿石干什么,真打算与慕容恪交战吗?光有铁器恐怕还不够,战争打得还是人啊。”

道麟说到这儿,脸色难得郑重起来。高翼点头表示附和道麟的看法,嘴里轻轻说:“这几天去了军营,我忘了告诉你,三天前燕国的使者来过我的府邸,要求我十天之内带一千弓兵去龙城报道。”

道麟一惊,脱口而出:“战争,就要来了吗?”

高翼似乎仍觉得这不够震撼,他继续低声说:“两天前,代王拓跋什翼犍的使者也来到了三山,他告诉我:宇文王族的另一支遗族宇文福到了代国,被拜为都牧主(牧马总监),宇文福听说宇文群在这里,想接回那支部族。为了防止那位使者在我这儿拉拢人心,发动内乱,我已经让人把他丢到海里了……但愿他游泳技术足够好,能够游回盛乐(今内蒙古和林格尔)。”

金道麟连喘几口气,急说:“你还嫌不够乱,强敌在外,你还让宇文福的使者入境……还有什么坏消息,看你的样子好像还有话说,一起说出来。”

“库莫奚”,高翼说:“去年皇甫真来招抚我的时候,有位库莫奚的倭斤(首领)曾来过这儿,现在,据侦察,一支两万余人的库莫奚部族正在从积翠山南麓,缓慢向这里移动,按他们的速度,大约十五天后能抵达南岭关。”

金道麟一声哀叹:“内忧外患啊。”

少顷,金道麟再问:“依你看,这股库莫奚人来此何图?”

高翼苦笑一下,答:“乱世里拳头为尊,库莫奚人会来干什么?不过是窥探一下,如果我们软弱可欺,则杀其人、灭其族、占其地、夺其财、掳其妻;如果我们强大,则君子可欺以方,他们会假意投靠我们,用我们的粮草将养自己的部族,等待机会——也许是慕容鲜卑攻打我们的时候,也许是今后我们变弱的时候,再乘机而起,杀其人、灭其族、占其地、夺其财、掳其妻。乱世生存,不外如是,库莫奚还能干什么?”

“两万人,库莫奚人都能持戟上阵,这两万部族可看作两万士兵”,此刻,道麟已完全沉浸在汉国将军的角色中,设身处地为高翼着想起来:“倭国人烧了你一条船,泥杀上去烧了人家40天,按你的脾气肯定是打了?你打算怎么打?……据我知道,你冬季伐木时曾广搜山林野人,现在我们增加了多少士兵了。”

高翼苦笑。

辽东地区地广人稀,人口密度平均一平方公里不足一人,广搜山林野人——能有多少人。

“我找遍了整个积翠山,才翻出了千把人”,高翼叹息道:“那些人常年生活在山林里,不愿受束缚,我只好挑出200名身材高大的山林汉子带回来。他们的射艺倒也精熟,但我怕他们未受训练扰乱军伍,所以把他们安置在三山内的土山上,给他们在山中存了些粮草,修建了一些堡寨,万一慕容恪势不可敌,就让他们在山中骚扰敌骑,为我们的后撤拖延时间。”

道麟连连点头,为高翼未料胜,先料败的布置表示赞赏。

“至于其余猎户”,高翼接着说:“我每人赠给一副好弓,以答谢他们帮我指路和伐木。此外,我还给了他们一付身份铁牌,凭此可任意出入我国境,与我们交易皮毛山货。那些野人……,这次库莫奚的行踪就是他们报告的。”

码头上,勇士号与无畏号开始卸货。

与高句丽的手工作业不同,三山码头已开始用滑轮与滑车吊装货物,高翼粗略估计一下,大约还要10天时间就能卸完货。他回身望向身后,道麟忧心忡忡,文昭只顾低声与高卉交谈,高卉则有一句没一句地答迎着,偶尔瞥向码头的眼神总是若有若无地带着欣然的喜色——那毕竟是她的嫁妆。

“你觉得把府邸迁往牧羊城(今旅顺)如何?”高翼犹豫地问道麟:“南岭关里码头太近,一旦对方破关而入,当日即可抵达此地,如果我们把府邸撤往牧羊城,会为我们争取一日时间。此外,牧羊城在半岛的峡尖,港口有一个深湾,海面守御可以集中兵力,对方即使渡海而来,想要登陆也躲不开我们的水军……”

“不妥”,高翼身后的文昭突然插嘴:“我们大片的农地、畜牧地都在三山附近,一旦主城迁往牧羊城,我们对领民的控制力就会下降,还有……”文昭一指码头,说:“你花了两年工夫建成这码头、这船坞,如今三山地区的粮草全靠这码头输入,一旦主城迁往牧羊城,如何处置这些船坞?”

“也对”,道麟附和道:“你打算用两年时间再建一个牧羊城码头?有这功夫,不如在加强南岭关的石墙高度,彻底封闭这片峡角。”

高翼没有回答,只目视卸货的大船轻轻颔首。

文昭这话点出了三山汉国的软肋,那就是汉王府对领民的控制力太弱,所以一旦把行政与军事机关迁往牧羊城,就会面临诸多问题。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就是:汉国官员数太少。在这片地广人稀的土地上,汉人都是作为低贱的奴隶出现的,想找一个识字的汉奴,比彩票中奖还难。

目前汉国现在对领民的管辖,已开始落到了那群从燕国换回来的女奴身上。但在这个杀戮时代,女子地位低下,由女子出面传达的命令,总会或多或少地遭到领民的轻视。如果他远离港口的话,造成的后果必然是影响力逐渐下降。

思索了片刻,高翼已计算出所得所失,他立刻回身向文昭施礼:“三公主说的有理,我们不迁主城了。至于库莫奚……”

宇文昭转过身去,淡淡地说:“那是男人的事情!我不插嘴?”

还不插嘴?

高翼与金道麟相视苦笑。

目前,三山地区名义上的最高统领者还是文昭,高翼来自现代,充分理解中式生存法则,所以对文昭一直表现的极为尊重。大多数时候,文昭也对三山的战略规划撒手不管,但她偶尔表达的建议,却是由不得高翼不照办。

文昭拒绝迁城,但又不愿再库莫奚问题上表态,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想打,她想教训这些背叛宇文部族,而自组新部族的人,但她就是不说出口,等高翼按自己的意愿去做。高翼什么意愿,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横跨大海他都要打倭国,他能放过这群在家门口转悠的恶狼吗?

聪明,表面上她尊重了高翼的意愿,其实,一旦高翼做出她不满意的决定,她决不不认为自己不该插嘴。

那就打吧。

“怕就怕这场战争纠缠太久,万一主力与库莫奚陷入僵持,慕容鲜卑乘机发兵,怎么办?”金道麟担心地问。

高翼默默无言。

俄而,金道麟半是赞赏,半是讥讽的说:“无论我怎样高估你,也想不到你决然敢惹风头正盛的慕容恪,你的大胆一次又一次超出了我的预期,你真行!”

高翼低着头脚步不停的向府内走,道麟的话没有使他的脚步节奏有所变化,踏上了王府大门的台阶,他止住了脚,幽然地说:“现在是春二月了,为什么慕容恪还没动员大军?第一批出关的商队带回来一些消息,根据消息,库莫奚、契丹都将强力部族调往辽河平原。这些人都像恶狼一般徘徊在辽河平原外的大山里,他们部族的马群甚至只与燕国军马一山之隔。

这说明什么?说明燕国上下在痴想中原花花世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重兵已经南移,所以辽河周围各部族都在备战,谁都想在燕国进入中原时,占据肥沃的辽河平原。而独,我却不想燕国早早进入中原,因为中原的晋民还没做好迎接另一次屠杀和奴役的准备。

你不会想象到,一个有信誉的人他的生活成本会有多么低。信誉就是一种投资。有了信誉,你获得别人帮助就会是零成本。以此推而广之,在国与国的交往之间,当一个国家信誉卓著的时候,哪怕他的敌人跟它打交道时,也会减少很多手续。

无论如何,慕容恪都将会成为我们的大敌,在他那方面来说,最好是我们弱小,任他欺凌。如果我们不愿受他欺压,他必然会举起屠刀。而在我们这方面来说,既然我们两方早晚必有一战,还不如明车明马摆明我们不屈从的态度。这样,反而赢得了‘国家声誉’。

所以,当初皇甫真前来宣慰时,我只用宇文昭应付;他要求我纳贡,我就跟他做交易;他敢出兵驱赶我的军队,我就消灭他的前哨,这一切的一切,就是维持一种不臣的姿态,以便将来翻脸时可以毫无顾忌。以便今后我与其它国家打交道时,能降低成本。

现在,我们难嘛?——是的,很难。但这是我们建立信誉时必须支付的代价,而选择在这个时候支付代价,是最为轻松的。目前慕容燕国群狼环伺,虽然他貌似强大,但是,只要他放不下进军中原的贪念,他就不敢两面开战。

慕容恪是什么人?天才的军事家,他怎会想不到,燕国主力大军如果纠缠于辽河平原左右,今年他就无法进军中原。如今的羯胡向一个熟透了的桃子,谁都想又要分一杯羹,如果他耽误了一年,也许中原那场盛宴,就没他的席位。

时间——如今辽东大地上人人都缺时间,就像是一场赛马到了最后关头,谁能再冲刺一下,谁就是胜利者!而唯独我,不缺时间。我现在就像是一个蒸不熟砸不烂嚼不动啃不了的、响当当一颗铜豌豆。

打我吧,我拒坚城而守,久攻难下。即便攻下我又如何?我们本是渔民,大不了渡海而去——哪怕我就近跑到三山岛,燕国靠几个小舢板能把我怎样?

占我的地盘,嘿嘿,这本是一片野地,面朝大海,林深草密,四季风暴不断,出产贫乏,除了我,谁能在这片地上安生立命?论地盘,库莫奚契丹占的地盘都比我大;论肥沃,周围那个部族占的土地都比我肥沃;论人口,库莫奚契丹的一个小分支部落,也比我的人口多;此情此景,天才军事家慕容恪为什么要打这场得不偿失的战争?”

“所以……”,道麟沉思着说:“所以你就再三招惹慕容恪?但是,你这是在玩火,你永远也不会了解我们胡人,你不知道我们视荣誉为生命,而你的冒犯侮辱了慕容燕国,为了洗刷这一耻辱,燕国会不惜动用倾国之力的。”

“不会”,高翼轻松地回答:“现在燕国辅政的是数名大儒,他们会告诉慕容隽:三山汉国乃疥癣之患,只要拿下了中原,他们就会掌握正统,然后再以倾国之力威逼汉国、库莫奚、契丹,定会垂拱而治——因为正统对于儒生来说具有无比的诱惑力,为了表示他们出卖国家、出卖民族是出于正统的,他们会不遗余力地要求燕国南下。到时,我只要稍加配合,服个软,给燕国一个面子,世界就安静了……放心,我占了便宜就不会还卖乖。”

“会嘛?果真?”,道麟半信半疑。

“会的,因为我已经展示了我的信誉,如果燕国回军与我们缠斗,我二话不说立马屈服,从此再不会有叛心……因为那时,历史已经改变了,所以,无所谓谁胜谁负!如果燕国继续南下,那么,辽东的春天到了。”

中原的花花世界实在太有诱惑力,每个深入中原的民族,最终都回降低对自己发祥地的控制力,把全副精力花在奴役中原百姓身上,成吉思汗如此,努尔哈赤如此,他们急急进入中原后,身后都是叛乱不停。高翼虽不知道东晋的历史,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剩下的任务,就是要撑过对方入主中原的初始阶段,每个入主中原的胡族,在初始阶段战斗力都非常强大,他们依靠中原的财力,总能平息身后的叛乱,稳定江山。三山能战胜历史的宿命嘛?

也许能,因为三山人有自己的国家,他们知道为什么而战,所谓“正统”的观念动摇不了他们。

那么,战斗吧。

“我带五百亲兵出战”,道麟听完这话,似乎有了勇气:“你再给我三千人,我去教训一下这支库莫奚部落。”

“我拿不出三千人给你”,高翼面无表情地说:“这里虽有五千士兵,但训练好的只有三千士兵,其余的都是去年才加入的新丁,还有一些是新罗、百济的佣兵,这五千人还要守城,所以,我只能拿出1500人:宇文部族的1000骑兵与五百弓兵。”

金道麟深吸一口气:“你是说,我们总共2000人迎战2万部族?”

高翼补充一句:“两千零两个人,加上你我。”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40章 肆意侮辱

骑马立在一个高坡上,全副武装的高翼心情复杂地看着远处逐渐逼近的库莫奚部落。

不久前,前往库莫奚部落的使者没有任何收获,在遭到了一通鞭打后,被赶出部落。这些库莫奚人不仅拒绝了“停止前进”的警告,而且摆出了备战的姿态,部族里的战士集结起来,迎着高翼的军队而上,其前锋不停地在高翼阵前挑衅,时不时地搞一些小摩擦。

左右,金道麟的500亲兵正在展开,此前高翼已把那些来自金道麟的汉军士兵,当作军官分配下去,但刚配上新兵器与新铠甲,只经过简单训练的高句丽士兵,因为不熟悉高翼排出的古怪方阵。正乱糟糟地寻找着自己的位置。

一名库莫奚族士兵突出前阵,一路吆喝着奔近山坡,就在山坡下卖弄着自己的马术,瞻之在左飘忽其右,花样百出地在马上翻着筋斗。这名勇士的行为引发了阵阵喝彩,库莫奚族战士哄笑着为之欢呼。

高句丽士兵愤怒地瞪着坡下地库莫奚人,队伍愈发混乱了。坡后,两队三山骑兵吃力地安抚着不耐烦的战马。三山军纪严苛,有些士兵虽然初次出战,但也不敢挑战高翼的忍耐限度。

那位坡前表演地库莫奚族勇士耍累了,带着骄傲的笑容,像一个明星般在欢声雷动中下场。他的成功激励了库莫奚战士,富有表演天赋的士兵找到了舞台,在坡下进行各种颇富创意的演出,他们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个接一个在高翼阵前肆意侮辱龟缩坡上的三山军。

高翼的眉头皱起,脸上泛起一丝怒容。但他的怒火不是针对坡下的舞蹈者,库莫奚这种石器时代的心理战招术,看在他眼里,只有幼稚与可笑的份,他的愤怒只针对自己的士兵。

“太乱了,站个队形需要这么久,道麟,这便是你的精兵么?我白拿出最好的武具兵器装备他们了。”高翼恶狠狠地抱怨。

金道麟怒了,他大骂着冲上前去,用皮鞭、用马靴抽打着亲兵。“听命令,听命令,他娘的,听那个……‘士官’的命令,站好,胸膛挺起来,枪,向前竖。”

终于,在一番艰苦努力后,高句丽士兵在弓箭兵前方排号了队伍。

不愧是久经沙场的战士,这些亲兵们一站好队型,立刻,方方正正的队列里冒出腾腾杀气。

“赫!”道麟一甩马鞭,高声大喊。

“赫!”众军齐声响应。

高翼催马上前,大声喊道:“这里,就是我们的底线,士兵们,后退一步就是我们的家园,今日,有我无敌。”

这是宣言,既在告诉三山士兵,也是告诉库莫奚。

“赫!赫!赫!”,众军齐声呐喊。

“文战(宇文战)、文策(宇文策),带骑兵出击!该怎么做你们清楚”,既然要打,高翼不愿废话。

两支骑兵小队恍如两条破浪而出的鲨鱼,似离弦之箭一般跃出高坡迅猛前冲。库莫奚人停止了表演,慌张地收缩队伍准备应敌。但不等他们摆好阵势,这两支骑兵一声唿哨,不发一间地掠过库莫奚前锋,飞快地向他们的后营跑去。

后营有什么?按照部族交战的传统,老弱妇孺、牲畜物资都在后营。库莫奚前锋急了,大声吆喝着拨转马头,欲追逐这股骑兵。

既然要打,为什么迟疑不定?库莫奚为什么不放箭拦阻?

他们不想打响第一枪吗,高翼不在乎,他举手微一示意,坡上,受过训练的士官齐声大喊:“赫!”

觉醒过来的高句丽兵立刻响应:“赫!”

弓兵们早已取下长弓,并细心地将一支支长箭插入身边的泥土中——这是为了快速射击预作的准备,整理好长弓与箭矢的弓兵,在高句丽士兵第一声响应后完成了射击准备,他们齐声大喊:“赫!”

“前进?”金道麟问道。

高翼微微摇头。

这些高句丽兵连队列都排不好,如何在行走时保持队形。所以,唯一正确的方法,就是把库莫奚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就地抵抗。

“赫”高翼扬鞭大喊。

这次,摸清了门道的高句丽兵与三山兵步调一致地响应:“赫!赫!赫!”

坡下的库莫奚人对三山士兵的记忆,还停留在他们可以肆意表演,给予侮辱的阶段,此刻,坡上的大肆喧嚣激怒了他们,数名勇士带着怒气冲冲的表情,催马上前,深吸一口,准备大声责骂。

“射击!”高翼冷酷地下令:“现在,轮到我们发言了。”

500张弓发出整齐地一声“嗡”,箭镞像下雹子一样在坡下洒落,溅起一片紫色的尘霭,那是混合了泥土与鲜血的效果,一阵阵声嘶力竭的惨叫过后,战场一片静寂,唯余“呼呼”咽气声,肉体轻微的抽筋声。

少顷,坡上的士兵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欢呼。“赫,赫赫”,士兵们敲击着盾牌,发出响亮的喊声。

都是贯穿伤,长长的箭矢穿透了毫无护甲的库莫奚人,有数根长箭甚至穿透库莫奚人身体,扎入战马腹中,连人带马一块钉在地上。

箭很长,一米五的弓张满了,需要90厘米的长箭才能相配。这种长度相当于一把斩马剑长度。500支羽箭照顾这七八个狂妄者,久经训练的弓兵近距离射击,几乎没浪费箭矢,敢上前责问的莽汉,每人身上都扎了数十支箭,几乎在瞬间就使他们咽下最后一口气,没留给他们过渡痛苦。

“嘶……”道麟的吸气声清晰可见:“好厉害的箭啊!”

“一般般了”,高翼脸上无喜无悲:“训练他们太花时间,这是一支昂贵的兵种,伤一人都让我心痛。下一步,我准备制造一批……”

“嗷——”坡下的库莫奚人发出狼一般的长啸,没有任何人下令,他们嚎叫着,催马向坡上冲来。

ps:在这里,我要真诚的感谢那些提问以及帮我解答的读者。因为我时间有限,所以,不能一一解答,望谅解!

回答一下读者的疑问:

有读者“zjh”询问:“3分钟骑兵才跑1里半?若那时候1里为500米的话,1里半为750米(长弓射程可能没有这么远吧),3分钟为180秒,一秒才4米。你知道现在赛马的速度记录吗?1000米在1分钟左右,就算那时候的马慢一半,750米也不会超过1分半钟。阁下的数据从哪来的?”

读者广陵散已经部分回答了他的问题:“ZJH,你仔细求证的精神值得赞同,但计算有误,首先当时的马不能跟赛马比,就算只有现代赛马1/2的速度,也就是每分钟500米,如果再加上马上配了盔甲的骑兵,500米再打点折。当然3分钟跑750米有些过分,但两分钟应该得要吧。”

首先,我要感谢读者“zjh”的认真,感谢你这么认真地读了我的书。书中战马三分钟跑了一公里半,这是仔细计算过的。

其实,现代赛马的最高速度不是每分钟1000米,纯血的阿拉伯马跑1000米只有40多秒,但是,蒙古马从来没有跑过这个速度,甚至连这个速度的一半都达不到。因为蒙古马不是以速度而擅长的,蒙古马的优势在于对艰苦环境的忍耐力。

其次,在晋代尚未出现高桥马鞍,按照出土的晋代高句丽马镫及马鞍测算,当时北方中国的鞍具并不是很好,马镫只是单侧的。在这种情况下,让战马全速奔驰,很容易出问题——比如最近亚运会的马术比赛,一名韩国选手在配有先进鞍具、先进马镫的情况下坠马身亡。

再次,赛马使用的都是身材瘦小的骑师,成年人在全副武装下骑普通马,战场又不会像赛马道一般平坦,马的奔驰速度肯定要比赛马的速度大大降低,降低多少不好说,但可以肯定的是,蒙古马在这种情况下,一分钟跑不了500米。

最后,骑兵冲击是要讲究攻击队形的。战马体积庞大,如果后队跟得太近,前队战马一旦跌到,就会堵塞攻击路线,影响后续攻击波次,甚至让后续骑兵大量的非战斗减员。因此,在骑兵攻击时有个整理攻击队形的过程:最先,骑兵队是慢跑,在慢跑中组成几排横队,相互间拉开距离,每排横队就是一个攻击波次;然后,骑兵队开始缓跑,这是最后的整队;然后是快跑奔驰,这是调动士气,做好攻击准备;最后,是全力冲刺,在战马速度达到最高点时发动攻击。

综合以上四种因素,再参照中世纪法国轻骑兵与英国长弓兵战斗的数据,我得出了这个最保守的结论:即便是库莫奚的骑兵攻击省略最后一个步骤,成单排攻击队形;即使库莫奚人骑的都是蒙古种赛马,他们三分钟也冲不过750米。

所以,所谓“临敌不过三发”,是青铜器时代的兵书闹得笑话。

此外,500长弓兵战胜数万骑兵的战例,在历史上是有过的。300名威尔士长弓兵,曾在一个山丘上面对2万法兰西重装骑兵的攻击,却把这2万重骑全部送入地狱。

那2万重骑兵甚至无一人冲近山脚下200米范围内……

“塔盾,架起来……枪兵,准备格斗”,道麟顾不得追问,连忙指挥他的亲兵迎敌。

“轰”地一声,最前排的士兵重重地将一人高的塔盾举起来,狠狠地砸在地上,三角形的盾尖深深扎入土中,第二排的枪兵立刻将长枪加在塔盾上,眨眼间,坡上出现了一个浑身充满金属刺的刺猬。

“射击,自由射击”,高翼下令。

凶狠的库莫奚人没有盾牌掩护,他们昂着身子勇敢地冲向了箭雨,坡上坡下,箭镞、矢石你来我往,在付出沉重的代价后,终于,残存的库莫奚勇士撞上了三山战阵。只听一阵阵盾牌碎裂声,骨折声,惨叫声,马嘶声,夹杂着无数的撞击声,士兵伤重的呻吟声,而后,数千士兵搅在了一起,初期的冲击战,摇身一变为更加惨烈的接触战。

金道麟是谁?高句丽的剑术大师,他挑选的亲兵能不会几手格斗术吗?单薄的盾阵一崩溃,这些人或各自为战,或三五成群,有板有眼的打斗起来,直欲把这个小土坡当作他们的演武场。

高翼的弓兵也不赖,他们射出了最后一支箭后,立刻扔掉了手中的长弓,抽出腰刀,五人一组相互照应,开始近身砍斫、厮杀。他们从不单打独斗,总是互相配合,你进我退的与敌厮杀。

鲜血、残骸、尸首、断刃,不断地投入大地的怀抱,在刺耳的兵刃碰撞声中,夹杂着将士们的咆哮、惨叫。整个平原像一口鼎沸的大锅,喧腾不息。

战斗的场景说得慢,其实变幻的快,只数次呼吸间,首先突入的库莫奚人像被大海吞噬的河水,不知不觉中分散在三山士兵的阵型中。失去突击力后的骑兵,在精擅集团作战的三山步兵面前,像婴儿般无助,或者说想成熟的麦草般,被成片成片地砍倒。

对付没有冲击力的骑兵用什么好?钉锤,或者称链子锤、流星锤。

高翼自知自己骑术不佳,骑在马上与这些自小生长在马背上的胡人交战,简直是自寻死地。战斗一开始,他立刻跳下战马,左手舞着一只钉锤,右手持着一柄阔剑(刀),倚仗着身高力大,狠狠地欺辱着这群矮小的库莫奚人。

“轰”的一声,左手飞出的钉锤狠狠地砸在一匹战马的背上,吹上的钉刺扎在了马身。这一锤力量之大,直接砸断了马的腰椎,战马一声哀鸣,软软的倾倒,马上的库莫奚战士不及跳开,立刻被马压在身下,几名士兵刀枪起上,把这名库莫奚勇士因腿伤而发出的痛叫斩断。

浓烟自库莫奚后背升了起来,一阵阵哭嚎声渺渺的飘来。库莫奚后队的一位首领整理了一下队伍,带着这群人飞也似的向后营奔去。心悬家人的库莫奚战士,三三两两的尾随而去。战场上遗留下来的库莫奚战士斗志逐渐下降,高翼、金道麟敏锐地感觉到了这点,他们身先士卒,向坡下杀去。

这时候保持队形已经没必要了。金道麟的亲兵经过一番混战,发现三五成群的组织起来,相互配合的进攻更具备杀伤力。当库莫奚人压力一松弛时,他们立刻在士官的组织下,自发的组成一个个战斗小组,尾随着库莫奚人杀下坡去。

经过倭国征讨,论放火技术,辽东这片地方没人敢自称超越三山士兵。三山军队将放火作为一种战斗艺术,进行理论化系统化的传授。每一个三山士兵一旦钻入敌营,个个都是一个专业对口的火老鼠。库莫奚后营的大火仅仅片刻工夫便火势惊人,浓烟滚滚,望之让人心惊肉跳。缠斗的库莫奚勇士再也无法安心作战,他们忽然发一声喊,拨转马头向后营奔去。

“我们胜了?”金道麟止住了追击的脚步,惊疑未定地问。仿佛想从高翼那里获得解释:“我们竟用2000人打败了2万人?你瞧,阵前杀了不止2000人!”

“这有何不能理解的?”高翼眺望着库莫奚后营,平淡地回答:“知道前凉国国王张重华,是怎么战胜强大的羯胡而得以立国的?他贬斥了主张稳守的老将裴恒,派了个喜欢纸上谈兵的二十几岁小书生谢艾,用五千人悍然出击,竟打败了节节胜利的沙场老将麻秋;

知道羯胡的大将石闵么?他的主力就只五千汉军,却让慕容恪30万大军为之束手。这是一个杀戮时代,将军们却只知掳掠不知训练士卒,造成两军相遇,胜利不在于人多,只要某一方的战斗意识足够强烈,胜利必然属于他!”

高翼没有说这样一个事实,再过几十年,羌族首领姚苌曾用千余弓兵坚守,打败了20万讨伐军,淝水之战中,强大的前秦百万大军,败倒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中。

在这个士兵不知为何而战的杀戮时代,战斗意识坚强的军队以少胜多,那不是奇迹,而仅是平常事。

一匹黑色的快马从西方驰来,奔腾的马蹄溅起片片微尘,如闪电般从纷乱的战场穿过,转瞬就来到了高翼身前。

“报!大王,代国使者、都牧主宇文福抵达三山,文公主派我来通报,宇文福带来了燕国最新情况,请大王速回。”

远处,放火回来的三山士兵一路唿哨返回,他们身后还尾追着不少心切报仇的库莫奚人,就在道麟眼皮底下,这些三山骑兵令人眼花缭乱地进行了一场战术表演,这是回击库莫奚人的表演。相对于库莫奚人的个人英雄主义,三山骑兵表现的是一场马术配合。他们忽分忽合,当队伍分开时,他们放进几名库莫奚人进入队列,三山士兵则三五成群,忽前忽后地将他们砍落马下,并俘获战马。

而后,后队阻拦库莫奚人的骑兵拨马闪开,借机恢复体力。阵心的生力军则放缓马步,放入苦累搏杀的库莫奚人,拦阻其后队。

如此循环往复,就像一把小刀不停地削减着库莫奚人的追兵,眨眼间,追逐的库莫奚人越来越少,不等他们回过味来,三山骑兵一声唿哨,全体转向自追兵身侧掠过,锋利的马刀一闪一闪,将追兵撩下战马。

“停战吧”,高翼扔下了钉锤,吆喝道:“吹号,命令队伍收拢,打扫战场,收拾战利品,派出使者求见他们长老。我相信,这次达成的合约一定坚不可摧——因为我们双方都明白自己该处的地位。”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41章 弱肉强食

库莫奚人的大帐中,高翼不礼貌地翘腿踞坐,几名原宇文族的骑兵将领站在他的身后,目光炯炯地保持着警戒,道麟却不在其中,他正在库莫奚人营外统领着军队。

数名库莫奚长老躬身而立,其中也不乏双目喷吐着熊熊怒火的长老。刚才那一战,高翼的弓兵消灭了近2000库莫奚人,而其后的近身搏杀,又让库莫奚付出了千余名战士的生命。高翼骑兵营的烧杀,更让库莫奚族辎重尽失、元气大伤。此情此景下,失去家人的长老能不恨高翼嘛?

“强者理应受到尊重,现在我是强者,我要求获得与我身份相当的尊重”,高翼趾高气傲地说:“我一手握着和平,一手握着战刀而来,不要让和平从我的手中轻易滑落。”

一名长老低声嘀咕:“你一手拿着钉锤,一手握着战刀而来。和平?和平是个什么词,它在那里,我怎么没看到?”

“什么?”高翼怒冲冲地问。

其中一名长老忍声吞气地出列回答:“我们草原部族尊重高飞的雄鹰,您能坐在这里,就代表我们对你的尊重,可是,虽然战败,但我们的荣誉仍在,请不要挑战我们的忍耐限度。”

从军事上来说,若一支部队阵亡三分之一的士兵,基本上可以说这支部队打残了,已经士气皆无。库莫奚此一战,近四千战士毙命,对于一个拖家带口,男女老幼齐上阵的部族来说,已接近崩溃的边缘,起码也是20年缓不过来元气。所以那位长老承认:此战败了。

在这个杀戮时代,一支部族突然丧失了大部分战士,其命运可想而知。此前,有多少这样的部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前车之鉴,血淋淋,这也是部族长老肯忍声吞气的原因。

“很好,你们都明白弱肉强食的道理,我很欣慰”,高翼咄咄逼人:“那么,我就开条件了。听着,你们本属宇文部,而我也来自宇文部,所以,我的要求是:解散你们的部族,脱离库莫奚,全族并入三山——这是胜利者开出的条件,不容讨价还价。”

“那么,我们还不如全族死战”,那位曾说高翼“一手拿钉锤,一手握战刀”的长老愤恨地说。

“那还说什么?我们继续打吧”,高翼冷笑着说:“你们现在所见的只是我的一部分军队,拼光了这些军队,我在调人来,继续打。不过,我也请你们好好想想,我再次打胜,无话可说,可即便是你们胜了眼前这一阵,又打败了我的后续军队,请问,你们能经得起几次这样的胜利?”

“胜利?……经得起?……什么意思”,几位长老迷惑地嘟囔,并窃窃私语起来。

高翼毫不在意地听任他们商量,自己目光咄咄地扫视着帐内的勇士。

宇文部落星散之后,分成库莫奚与契丹两支,这是有原因的。库莫奚属于山地宇文,而契丹属于草原宇文。库莫奚习惯生活于山地,以放羊为生,牧马为辅;而契丹习惯生活在草原,以牧马为生。两支生活习惯本就格格不入的部族,自然因为向心力不足,分成了两个部落。

奚族人虽然矮小,但他们常年生活在山林,是最好的山地战士。此外,他们还有一项连现代人都无法理解的岩石开凿技巧,当年,他们在八达岭地区留下的岩石洞屋,其开凿技术曾让科学家都无法解释。

身怀这项神秘技艺的奚族人,乍听起来,就像是西方魔幻小说中的小矮人一样,精擅劈山开岩——也许,这是矮人一族的传统。想到自己能拥有一群传说中的矮人部下,高翼脸上虽还保持着严峻,心里早已了开花。

我太坏了……嗯哼,他们能商量出啥来?开春时节失去了辎重,又损失了大部分部族战士,他们能投奔谁去?放眼周围,姓宇文的(曾经)就我一个,而他们终究还是出身宇文,分裂成库莫奚才多久,重归宇文,还有什么障碍?

几位长老商量已毕,那位一支主持交涉的长老挺身上前,问:“将军……瞧,您进来也没通报身份,我可以称您将军嘛……将军,一旦我部重归宇文,是否容许我部进入三山牧马?”

“不行”,高翼断然拒绝:“如果我容许你们进入三山,那当初何必打着一仗,我已经说过,禁止你们部族继续前进,这是铁律,没有商量。”

那长老强硬起来:“将军,如此说来,我们部族并入三山,有何收获?”

“没有收获”,高翼强硬地说:“你们并入三山,过去的部族已经不存在了,所以,论收获,你们的部族没有分毫收获,要有,那也是部民的收获。”

那长老呆了一下,理解了高翼的意思,再问:“将军,那么,我们的部民有什么收获?”

高翼冷冷的看了他半天,方才缓缓地回答:“如果你要继续这样问我,那么我的回答还是‘没有收获’,因为从现在开始,已经不存在‘你们的部民’这一说法了,他们都是‘我的国民’……对了,你可以叫我‘大王’、或者‘汉王’、或者‘王’。”

几名长老略一犹豫,立刻心悦诚服的跪倒在地:“原来你就是三山的王,三山铁弗的王。王在战场上的雄姿,我们都见了,能够跟随你这样一位王是我们的荣耀。”

“我时间有限”,高翼说:“这样说吧,部族的战士,我要全部带走,进入三山成训练。其余的牧民,要在我的五百骑兵保护下往回走,走到东北方向的一座大山旁,那里是我给你们选定的聚集地。周围方圆一百里归你们牧马放羊,就这么说定了。

至于几位长老可以带家眷搬入三山居住,全部都去,你们必须学会我三山铁弗的规矩,才能回到部族,当然,那是我的部族。”

那长老神色难堪:“大王,我们部族……不,你的部民缺衣少穿,如果只有五百人保护他们,那我们今后要在野地里寻找他们的尸骨了。”

高翼挪挪身子:“你们的羊还在吗?”

“羊还在,可那有什么用呢?一头羊只够一家人吃几天,没有马,我们怎么在山里放羊?”

“羊在就好,马上我会派两千步兵赶到你们的聚集地,为你们修建一座石头城。帮助你们定居。此外,春天到了,羊该褪毛了,褪下的羊毛扔了可惜,我给你们牧民每人发一把剪刀,把那些羊毛都剪下来。每石羊毛换五石粮食。告诉你们的亲戚朋友,不要吃羊,都留着,每年春天剪羊毛,每石羊毛换五石粮食。一家人养百十头羊,一年到头不愁吃穿。”

那长老嘟囔道:“要羊毛?毛毡不值钱啊,领主这是在救济我们吗?”

高翼突然想起一事,说:“对了,羊的品种也要换换。据说山羊连草根都吃光,吃过的地方数年里寸草不生。我禁止部民放羊山羊,那种羊毛我不收,让部民们全换养草原上的绵羊。

另外,一个人放养数百头羊,不是什么体力活,你们几家联合起来,把羊放到一起放牧,腾出来的人手给我去山里采集银矿石,一石矿石折换十石粮食,相当于两亩地的出产。回头我会交给你们如何辨别矿石。”

高翼指点给他们的聚居地在后世叫凤城。凤城周围的群山里含有一个高品位的大型银矿和一个高品位的中型铅锌矿。凤城的银矿虽然纯度不如日本的石间银矿,但它毕竟离三山近在咫尺,利于控制。

库莫奚人有采掘岩石的秘技,他们开采的岩石,一部分可以当作建筑石料,用于铸城,而银矿石则可以保证三山有稳定的贵金属输入。

银在这个时代还不是一种货币,它更多的是一种做首饰用的奢侈品。有了凤城的银铅锌三种金属,高翼打算通过向外采购铜材,以铜四铅(锌)六、银五铅(锌)五铸造混合金属货币。如果今后贸易继续发展,高翼还打算升级用纯黄金铸金币。

如此一来,三级货币体制便成了金本位制。

不过,高翼现在国力微弱,急切间将势力扩张到凤城,会使他露出软肋,容易遭到攻击,所以他说的奉承库莫奚族的管理方式,类似于殖民地式的的管理模式。这让凤城不完全算三山体制内的城市,而更类似一个采矿点,在需要舍弃时,可以毫不吝惜。

最重要的是,凤城距离鸭绿江口不远,半掩在群山之中。凤城发展起来了,在靠近鸭绿江口的地方,再设置一个副城,那就是安东(丹东)。它既可以成为一个运输凤城物产的码头,也可成为遏制高句丽向东北扩张的军事要塞。

高翼的强势让部族长老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一番交涉过后,长老们全盘接受了他的主张。

高翼从部族中挑选了一千二百名较为强健的战士,便半是押解,半是护送的带领部族所有的长老回军三山。此时,这支库莫奚部族青壮尽去,已虚弱的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返回南岭关后,高翼急遣一支巍霸山城建筑队前往凤城,并搬迁巍霸山城附近的数百户农民前往凤城种草,而后,他丢下金道麟“护送”库莫奚长老,自己轻骑返回王府接见宇文福。

宇文福带来了爆炸性的消息,原来,燕国的军队迟迟不来报复是因为他们目前正被大军压境。正月里,羯人石赵的东宫卫士中,有一万多被称为“高力”的勇士在贬戍凉州途中到达雍城(今陕西凤翔)。高力都督梁犊一路煽动部下作反。而后,梁犊在雍城自称晋征东大将军,聚集10万人出潼关袭击洛阳,石虎急命依附羌族首领姚弋仲(姚苌之父)及氐族首领蒲洪合力反击,不久,梁犊败亡身死,但氐、羌势力因而大大增强。

石虎身边三大主力已去其二,但他犹不自量力,二月,他命石闵率五万汉军渡凌水,攻击燕国领地。慕容恪认为,姚弋仲、蒲洪阴图自立,既已在洛阳坐大,必不肯再回邺城,石虎这次又将最后的军力——石闵调出,一旦燕国击破石闵的汉军,石赵腹地便会洞开,中原花花世界就等燕国享有。

“什么,你说慕容隽御驾亲征到了蓟城附近?”高翼惊喜交加。

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石闵来了,燕国怎敢不全力应付,那会顾及高翼在背后搞小动作。

难怪燕国要求调派三山的1000名弓兵,原来如此。

这时代的信息传播的速度太慢,慢的令人发指。

据说,在遥远的美洲大陆,墨西哥的印第安部落已建立起璀璨的“特诺奇蒂特兰”玛雅文明,但距离他们20公里的一支印第安部族,直到1500年后也不知有“特诺奇蒂特兰”的博南帕卡神庙的存在。

中国的情况好一些,但远没有达到收音机时代的标准。龙城距离三山不过十余天的路程,燕国出兵都快一个月了,高翼派出几拨商队出去打探消息,要不是宇文福来,他还真不知道这个重大的消息。

“什么,慕容隽动员燕军20万南下,以慕容恪为左军大将,慕容评为右军大将,慕容隽自统中军,以封奕、皇甫真、阳骛为参赞,正在与石闵交手。初战,慕容恪灭石闵五千精兵,石闵不敌,已开始入城坚守,坚壁清野,只每日练军,不与燕军主力交战。”

石闵居然败了,高翼与金道麟相视一眼,目光里充满惊恐。

石闵所带的五万汉军中,有五千名最强壮的冉闵训练的不怕严寒的死士,因军甲不足,他们每日用冰水擦身以抗饥寒。即使隆冬,天寒地冻滴水成冰,这些人也是每日冰浴不缀。这是一种斯巴达式的练兵方式,这样训练出的士兵,对于饥饿寒冷痛苦伤疼的忍受能力超出想象,但即使这样,他仍败在了“打不败的慕容恪”手里。

当然,石闵以五万对20万,虽败犹荣。

“双雄会啊”,高翼发出一个后时代的感慨词,这场战斗,是这个杀戮时代最顶尖的两名武将间的较量,可惜高翼竟连袖手旁观的资格都没有。

“目前,慕容隽已编发催军令,要求各归附部族遣军助战,并且声言:击破石闵他便顺势取幽州,迁都蓟城;不破石闵他便埋骨于凌水,总之,大军此次不胜不归,当然,胜也不归”,宇文福继续介绍说。

“目前,我代国已接到了慕容隽两次催军令,但我家大王想与你联合行动”,宇文福试探地说出他此行的目的:“不过,我顺路经过龙城时,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库莫奚族的前锋已开始进入龙城附近的平原牧马,而慕容大军竟毫无动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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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42章 石破天惊

奚族想对辽河平原动手?这消息高翼早就知道了,去年冬的商队就发现,库莫奚契丹的越冬地居然选在了与辽东平原一山之隔的开原地区。高翼早就心领神会,所以他才毫无顾忌的展开倭国征讨。

“库莫奚、契丹部出兵参战了吗?”高翼问。

以慕容恪的脾气他决不允许周围的部族挑战他的权威,此刻乘机勒索其他部族派兵助战,在战斗中消弱其他部族的力量,这是通常的手段。慕容恪若是不用那才怪呢。

“传闻,契丹八部交出了三万战士,不过,契丹族还聚集了十万战士严阵以待。库莫奚吗?”宇文福说到这儿,憨憨的一笑:“据说库莫奚几个部族正在四处游牧,调兵的通知还没送到各部族。所以,库莫奚王廷只出兵一万。”

憨人啊,按说像这样的军事机密宇文福应该开价出售,他却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说出。

“你‘顺路’跑了一趟龙城,这趟路可真顺啊。”高翼讥讽的说。

宇文福只露出诚实的一笑,并不回答。

代国国度建在内蒙古大草原,最方便的路是前往蓟城,然后从蓟城沿海岸线走到三山。这条路自西汉时代起就修理了简单的古道,相对来说是最平坦易走的。而且,自今春以来,高翼调整了商路,沿途的海港码头都有三山的商船往来。在那些码头搭商船又快捷又安全。

而宇文福所走的道路是绕过大兴安岭,自辽源抵达开原,自辽河平原的入口处,穿越整个辽河平原而来。这条路虽然也是游牧民族经常的迁徙路线,但道路崎岖难行,沿途还有慕容鲜卑的重兵盘踞,高翼的商队决不敢采取这条路线。这也是宇文福得到了三山商队无法获知的情报。

宇文福是个憨人,高翼明白的点出他所谓“顺路”的用意,话说到这儿,双方已没有相互掩饰的必要。宇文福索性道出了他掌握的机密:“据说,慕容恪一开春就聚集了大军,辽西各部族都忐忑不安。所以积雪还未融化,大王就派我出来观察慕容恪军锋何指。

没想到,我听说了一个传闻,传闻慕容恪新得了宝弓数张,因为使用不得法,竟然在试弓的时候挫伤了腰。而几名鲜卑勇将中唯慕容垂轻松如意的拉开了那张宝弓,但可惜,因为配用的箭矢不合适,他也未能射中目标。

因慕容恪受伤,所以燕国大军迟迟未发,这一耽搁,却让石闵抢了先手。如今燕国大军全力与石闵交战,他当初到底想对谁动手,已不重要了。呵呵,不过,慕容恪毕竟是慕容恪,他带伤出征竟让石闵吃了个大亏,这倒让我对这场战争的胜负不好猜测了。三山身处慕容恪之侧,或许能给我点建议?”

高翼一头冷汗。慕容恪年初集结大军,目标恐怕不是石闵,弄不好就是三山,难怪三山商队一点消息没有获得。数十万大军集结,慕容恪竟然做的无声无息,若不是他扭伤了腰,恐怕他会突然间兵临城下。

如此说来,巍霸山城是个笑话,兵不多城墙没建好,也许根本来不及放烽火,就会被慕容恪所解决。

“建议”,高翼平静下来:“你所说的建议,是不是想问:这场战争谁胜利的把握大?也许,当初你们以为石虎占据整个北方中原,底盘广芜,人力资源雄厚,所以这场战争最多是个两败俱伤的架势。但你们没想到,石闵初战失利,石虎赵国居然没有援兵,这跟你们当初设想的不同,所以,发不发兵帮助燕国,就成了大问题。”

“不错”,宇文福坦然地回答:“大王的智慧可以照亮整个草原——此时此刻,若我国拒绝燕国的请求,燕国胜,则要惩罚代国;燕国败,则要迁怒代国。我们不怕燕国胜,就怕它胜得不惨烈,如此,它还有余力与我们代国计较。

但现在,看目前的情形,燕国似乎有轻松获胜的兆头,无论如何,一个轻松战胜石虎赵国的强燕是可怕的,我代国无力单独对付这样一个强大的燕国,所以,我们代王想与汉国共进退。”

“你曾说,燕国曾两次向代国催军?第一次是什么时候?第二次又在什么时候?”高翼沉吟片刻,继续问。

“第一次是在冬季,我们代王接获催军令后,立刻派我出来了,第二次……”说到这儿,宇文福突然明白了高翼的意思:“大王是说:燕国第一次的催军令是针对汉国,而第二次才是针对赵国?”

高翼点点头,继续问:“你刚才还说,高力都督梁犊在雍城叛乱,羌族姚弋仲及氐族蒲洪都已出战,此时,赵国本已国力空虚,为什么他又把石闵放了出来?为什么石闵初战失败,石虎不闻不问?姚弋仲、蒲洪、石闵,赵国的三大主力都不在国都邺城,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宇文福无意识地反问,他也陷入沉思中。

“意味着石虎要死了,他在安排后事”,高翼石破天惊地说。

宇文福悚然而惊,不自觉地接过高翼的话茬:“也意味着燕国将轻松获胜!”

“什么时候石虎的死讯传到石闵营中,燕国就什么时候胜利,因为那时,也有继承权的石闵必然回军邺城争位,当然,石闵需把挡在他前面的绊脚石一一除去,才能登位。不过,这样一来,姚弋仲、蒲洪必然不满,赵国内乱已不可避免,如此,中原又将迎来一场大杀戮。但这一切与燕国没有关系了,燕国一定会轻松夺下幽州。”

宇文福面色苍白地补充说:“强大的燕国一定会反手收拾那些桀骜不驯的部族,再以后,燕国会强大的令人发指,陷入内乱的赵国会像个熟透的桃子一样,被燕国轻松摘取,辽东诸部族需匍匐在燕国的脚下,仰燕国的鼻息而生存。”

“谁说不是呢?”高翼郁闷地想死的心都有了:“这是一场时间赛跑,但不管怎么说,燕国已远远地跑在了前头。我们落后了,落后了许多许多,其中的差距已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需要一个奇迹才行!但奇迹亲睐我们吗?”

宇文福哀声呻吟:“现在我们出兵助战,有用吗?”

这话宇文福不该问。

三山汉国离燕国近,若是出兵能讨好慕容隽,汉国会抢先一步,让代国成为最后一个姗姗来迟者,让慕容隽的怒火集中在代国身上。但也许是出于同宗之谊,也许是宇文福没多少政治斗争经验,他居然问了出来。

“不管代国如何想法,我汉国勇士的血决不会为燕国而流淌”,宇文福及如此老实,高翼也打算坦诚相待:“此时出兵助战,慕容隽不会感激我们,相反,他会因为我们的拖延而心存睚眦。也许他不会当面发作,但我的士兵一定回不来了,他会把我的勇士当炮灰,想尽方法削弱我们,直到他们消耗完毕。”

宇文福忧心忡忡地说:“我倒是想讨好燕国,但我们自去年开始就与匈奴铁弗的刘虎(赫连勃勃曾祖)缠斗不休,刘虎恰好被我们代国隔开,与燕国不相邻,想必,无论慕容隽再怎么狂妄,他也不会要求匈奴铁弗出兵。若我国精兵尽出,而刘虎实力未损,也许,帮助燕国之后,我们的将士们该在野地里寻找他们家人的尸骨了。”

刘虎背后正是汉人建立的凉政权,侧面则是氐人的仇池国。按说刘虎的匈奴政权曾经俘虏过晋帝,甚至让晋帝去倒马桶。以晋人自居的凉国一定对刘虎恨之入骨。若是挑动凉国夹攻刘虎,那代国恰好可以永除心腹之患。

不过,这都是代国自己的事,高翼不便插嘴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他一声轻笑,岔开了话题,问:“宇文凫鸭见过小昭了么?”

所谓“凫鸭”是鲜卑名称,它就是“使者”的意思,取其飞的快的含义,而候补官员称之为“白鹭”,因为他们都在伸长脖子等名额。

宇文福似乎还沉浸在心事里,他顺嘴答:“没有,你汉国出面接待的是位女官,我数次求见昭公主,但昭公主说:出嫁之人不便见客。嫁鸡随鸡,汉国大事由你做主。”

“去见她吧”,高翼劝解。他倒不是想用亲情打动宇文福,因为关系一个部族的兴亡,以宇文福代国女婿的身份,说了也不管用。但文昭现在以一个出嫁女自居,不在高翼与宇文福商谈前私会亲戚,摆明了不敢以私情耽误国事的态度,倒让高翼深为感动。

望着宇文福的背影,高翼若有所思。

中国政治从来不讲亲情,中国政治只基于一个原则:权术。

代王拓跋什翼犍与燕国的关系是一团浆糊。几年前,什翼犍娶了慕容皝的妹妹为皇后,所以他是慕容皝的妹夫,现任燕王慕容隽的姨父,但这个慕容皇后在两年后就因病而亡。而后,什翼犍又娶了慕容皝的女儿,所以,什翼犍又是慕容皝的女婿,现任燕王慕容隽的姐夫。

但这还没有完,慕容皝又娶了什翼犍的侄女,所以,什翼犍可以把慕容皝称为侄女婿,而慕容皝把什翼犍称作妹夫或者女婿,都是正确的,至于现任燕王慕容隽……嗯哼,高翼想到这里,已经为这复杂的称谓眼晕不止。

论实力,高翼现在远不及燕国,论远近关系,代国一个驸马与汉国形成的那一丝说不清的亲戚关系,远不及代王本人与燕国达成的姻亲关系密切。现在,什翼犍派人跑过来说:他不想帮助他的小外甥、小侄子或者小内兄(都是指同一人),这是多么滑稽的一件事。高翼没有捧腹大笑,已经使出全身力气忍耐了。

那么,代国到底想干什么?

只有一个原因:代国正在筹划大的军事行动,所以他抽不出兵力援助燕国。但他又不想因此得罪慕容隽,这才派出宇文福四处拉拢,让别人与他同进退。这一军事行动很可能早已准备完毕,所以他们才一接到燕国的催军令,便立刻派出宇文福出使。宇文福不是代国核心人员,所以他对代国的准备一点不知。但真相就在他说的那番话里。

“匈奴铁弗”,“无法出兵”——这就说明了问题。

高翼不知道的是:代国因匈奴铁弗而得以兴,因匈奴铁弗而得以亡。正是在燕国陷入与赵国的征战中,代国得以绞杀世仇匈奴铁弗,吞并了匈奴铁弗之后,实力强大起来的代国灭了陷入内乱的燕国。

但强中自有强中手,刘虎死后,其子依附于拓跋代王什翼健,后来,赫连勃勃的父亲听从拓跋什翼健的命令进攻前秦苻坚——就是发动淝水之战的那个猛人,战败后举族投降。什翼健不满匈奴铁弗的投降,攻击庇护匈奴铁弗的符坚,结果碰的头破血流。又让符坚顺手灭了代国。

淝水之战后,苻坚政权分裂。赫连勃勃与拓跋什翼健的后人各自复国,赫连勃勃建设统万城(黄易小说中提到),建立大夏国。拓跋鲜卑再灭大夏,成就了北魏政权。

在这个杀戮时代,整个世界如同一团乱麻,让人看不清前进的方向。

赵国强大吧,曾经有段时间,燕国匍匐在赵国的脚下瑟瑟发抖,而赵国的军队甚至兵临燕国的国都。然而时过境迁,现在轮到燕国发威了,他们咄咄逼人地向赵国的权威发出挑战。

战胜了赵国的燕国强大吧,谁能想到这个巨人竟然倒在不停地相其乞求姻亲的代国手中。

当代国灭了强大的燕国时,苻坚还是一支初始依附赵国,后来依附燕国的地方武装,但谁能想到,有能力将强大的燕国全体灭国,杀尽慕容宗室的代国,竟然倒在了昔日的小厮手中。

前秦强大吧,连绞杀燕国的草原之雄代王什翼健都被他灭国。但谁能想到,昔日曾被赵国石虎予取予夺的、欺凌压迫的、软弱的、偏安一隅的晋国,竟然将他的百万大军一举消灭。

这世界谁是英雄?谁能百年?

知道历史的人读到这里,都常常感到疑惑,不知道历史的高翼更是看不到前进的方向。

前途,笼罩在重重的迷雾中,高翼举手在空中,久久落不下来。

这颗棋子应该投在何处?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43章 雄才大略

当夜,高翼在府邸里举办家宴,款待宇文福。高卉明智的躲开了这场家宴,出席的只有文昭和当初追随文昭的十余名宇文勇士。

“我们大王已遣右长史燕凤出使乌丸国,郎中令许谦出使契丹国,询问这两国的意思”,既然已经与文昭交流完毕,在座的都是宇文部族残余,宇文福也打算不再隐瞒代国的动态,他索性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地说出代国的谋划:“燕国独大辽东,而石虎的军力一分为三,力分则弱。目前赵国只有石闵在前线,石闵屡不受石虎信任。我家大王也担心,石闵的出击,只是赵国意图借慕容恪之手除掉石闵的行为。

如此,则石闵必无援军。石闵一败,则石赵再无喘息之机,燕军必然顺势而下,独据中原大地,我辽东各部族自此只有匍匐于燕王脚下了。当此之时,我家大王认为,辽东各部族应该有所准备。”

高翼好奇地问:“右长史燕凤、郎中令许谦——都是晋人吧……我也是晋人,你家大王为什么让几位晋人出使契丹与乌丸,而让你这个胡人出使三山汉国?

按理说,契丹本是宇文残部,你出使契丹最为合适,而那些汉人来我这里,我们彼此交流更加方便,但你家大王为什么这样安排呢?

嗯,我还有一个疑问,我的部族实在弱小,所有部众加起来甚至比不上契丹八部中的一个部落,也比不上库莫奚五部里的一部,什翼犍大王为什么会看中我的表态……

你自盛乐动身时,应该在初春,那时,我与慕容部的交恶应该没传到代国王庭,在当时,传闻我汉国部众只有2万,兵力不过3000人,什翼犍大王为什么会派你这样一位宇文宗室亲自出使,我的意见真的被什翼犍大王看重吗?”

宇文福扭捏了片刻,勉强说:“关于使者的事,我家大王自有考虑!但从我们心里……从我的心里来说,你不是晋人,你是宇文铁弗,是佛陀赐予我们宇文部的霸王,你是宇文铁弗!

自昭公主海上发现了孤身的你至今,仅仅三年的时间,你从昭公主的十余名随从起家,发展出数万名部众。我家大王说了,若再给你几年功夫,你必是燕国心腹之患,所以才让我亲自出使。”

“哦?!”拓跋什翼犍的眼光真毒,高翼不禁对这位一代雄主起了兴趣,他欠身凑近宇文福,问:“我听说……听文昭说,什翼犍大王曾在石勒手下做过数年人质,后来,拓跋老王故世,世子拓跋孤认为自己能力不如什翼犍,便联合族中长老,从石勒手中接回了什翼犍大王。

据说,什翼犍大王即位后,对拓跋族进行了诸多政改,我三山诸事草创,宇文叔叔能否给我说说什翼犍大王的政改,以便小子能够从中学习?”

这是高翼第一次表态认亲,“宇文叔叔”的称呼让宇文福感到格外亲切,高翼问得话题又是宇文福最感到得意的,夸耀什翼犍大王的成就等于说明他的投奔正确。宇文福长身而起,侃侃而谈。

“什翼犍大王初归拓跋部,便在汉官的建议下,决定实行胡汉分民而治,设立汉官体系以加强王权,他任命燕凤为右长史,许谦为郎中令矣……”

高翼插话说:“胡汉分治、汉官体系并不是始于什翼犍大王,但是,胡汉分治也带来许多隐患,因为分治则意味着实行两套法律搞两种待遇,这是不公正的源头……算了,你继续说,这是代王从赵国石勒那里学到的?”

宇文福不满地瞥了高翼一眼,似乎在责怪他打断自己的话头:“什翼犍大王又置内侍长四人,主顾问、拾遗应对,等若汉人之侍中、散骑常侍的职官……”

主顾问、拾遗应对?“等若”的话不用提……这就是参谋部的职能——高翼悚然而惊,中国最早的参谋部的雏形竟然来自胡人。

别人不知道这话里的含义,高翼却清楚它的优势所在,参谋部的设立,最主要的是降低了因为一人独断而带来的不明确和思维混乱的风险。

唉,本以为自己设立参谋部是领先于国内,没想到拓跋什翼犍在十几年前已经这样做了。

“……内事底定,什翼犍大王毕集诸部,设坛埒,讲武驰射,因以为常”,宇文福继续高声谈论着什翼犍的雄才伟略。

“讲武驰射,因以为常”——这是常设的讲武机构,意味着一个类似于军事学校的制度诞生。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有关战争的经验和知识都可以通过老兵直接传承给新手,从而不受“参战经验决定部队的实力”的束缚,整个国家的战斗力自然大大提高。

这方面,中国历史上做的最好的当属后来蒙古帝国的怯薛制度了。只有到了近代,在袁世凯小站练兵时,中国的主流文化在意识到培养士官与军官团的重要性。而袁世凯培养的军官团中,有数位成了总统级人物,由此可见,我们历史上对实用人才的培养很成问题。什翼犍在晋代能考虑到这点,很有远见啊。

对比之下,高翼不由阵阵懊恼,三山人才匮乏,全凭他一个人的操劳才能走到今天,培养一个官员需要十数年,光想着引进人才,竟没想到培养自己的官员,这不又让什翼犍抢了先手。

这是个杀戮时代,要想活下去即必须与时间赛跑。现在,高翼明显不如燕国,没想到也不如代国——这样看来,拓跋代国最后能够灭燕,并能再度复国,建立统一北方的一代霸主魏国,最终奠定南北朝的格局,真是理所应当。

人才,关键是三山地区人才的缺乏。

一提起这点,高翼就牙痒痒。

自己殆精竭力,属下领民的待遇远超越辽东诸部,但却没有一个世家大族想来投奔自己,甚至寻几个识字的人都很难。相反,那些儒家思想武装下的世家子弟,却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胡人那里跑,搞得整个中原地区的胡人,如果在屠杀汉人时没有几名汉儒在旁边递刀子,彼此见面都不好意思打招呼。

这是什么世道?!

“三山地区的国策已定”,高翼想到这儿,缓缓地,但是坚决地说:“我三山穷敝,没有那么多的血可以给外人流,所以,哪怕我三山因此战至最后一人,也绝不派出一兵一马帮助燕国作战,我三山的血只能为我三山的利益而流——从这方面来说,你出使的目的达到了。

我可以猜想到,接下来三山必然要独抗慕容恪的怒火,因为我们弱小,所以我们必然是慕容隽首先的打击对象。一旦战争来临,我不妄求什翼犍大王出兵援助……即使你答应了,我也不相信什翼犍的诺言。我只想请什翼犍大王卖给我2000名童子——10岁至14岁的童子,我会用‘毛呢’彩布与部分军械来与你们交换。

请你立即动身返回,顺便带回‘毛呢’彩布与军械的样品,请转告什翼犍大王,今后我会用粮草、兵器、铠甲和他做交易,收购他部族的羊毛。对他来说,羊毛是废物,春冬羊群换毛,这些毛自然脱落,飘得满草原都是。

与此同时,十岁的童子要养十年才能当作劳力,失去了他们对你们没有损失,而我的人口年龄层次太单一——几乎都是青壮,接下来就是婴儿,所以我需要一批童子来调节年龄结构,以前,慕容恪与我做交易时,都是交易女奴白送童子,所以,这笔交易你们大王一定很满意。

我打算用一匹布换30名童子,若是识字的童子,我愿付双倍价格。

慕容鲜卑与我翻脸在即,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封锁道路,你越快回去越好。若你们大王答应这笔交易,请把童子运到宁远——回头我给你划一条路线图。

那是一个海边的小地方,现在没有人烟(宁远现称兴城,明代时始建为军事重镇,称宁远),但那里水深港阔,对面海中还有一个小岛,叫菊花岛(觉华岛、葫芦岛)。我的商队曾向宁远走私过数批货物,探明了那条路线。今后我们与燕国交恶,商队不敢走出三山,那里将是我们的走私通道,运往幽州的货物就在那里上岸分发。

你可以把这个秘密当作一项外交成就告诉你们大王,今后凡有交易,我们就在那里进行……也许,这次交易你们就可以派出商队来,双方交换童子后,护送队可以带着商队返回。怎么样?”

宇文福开始以宇文家里人自居,他听完这番话,没有惊喜,倒是担心地问:“燕国就要与你们交战,如果他今后占了幽州,你也要与他做交易么?”

高翼笑而不答。

宇文福等了许久,不见高翼有回答的意思。

席上,“兵书战策、久旱逢甘露好”等十人只顾狼吞虎咽。他们早听闻高翼府上的饭菜简直称得上是出自天上御厨之手,一直对此垂涎,如今一尝之下果然名不虚传,便只恨自己只长了一张嘴,哪有空插话。

而文昭则一直坐在高翼身旁,平静地、优雅地慢慢夹着饭菜,偶尔停下喝口水,动作悠闲而文雅,似乎对整个交谈过程漠不关心。宇文福的目光几次溜到文昭的脸上,看不出她的喜哀,也不好越过高翼直接与文昭交谈。

听了半晌,宇文福考虑起高翼的建议:“如今中原战乱,百业凋敝,哪有商业交易存在。若三山能够重开商路,你别说,这还真是我大草原之福。

我大草原多的是牛马牲畜,此外,什么都缺。毛呢彩布,这东西我们草原用不上,少量交易即可,刀剑兵器粮食,这些东西我们大量需要,但是,三山与燕国交战在即,你真能维持一条商路吗?”

出使前,宇文福作了各种形式估计,但他没想到高翼居然敢做出独自抗拒慕容恪大军的决定,以代王什翼犍现在的实力,他仍不敢拒绝燕国在盛乐驻军,监视代国的要求,但高翼国小力微,他怎么敢独据燕军呢?

这时,文昭突然轻轻地插话说:“高郎说到,便会做到。”

宇文福点点头。

这个侄女性格刚硬,言不轻发。有她做保证,这个问题可以搁置了。

“燕国有大军20万,慕容隽虽与赵国处于相持阶段,但战争早晚要结束,两年?三年?甚至五年?五年后,三山可以发展出20万大军吗?”宇文福关切地问。

高翼未答。文昭继续用平静地口气回答:“高郎视子民如眼睛……正因为三山国小力微,燕国如果要货物、要粮草,三山都可以考虑。但如果他要求三山的子民流血——与其等血流干了再反抗,还不如现在就战。高郎想战,必有打算,叔叔不用担心。”

宇文福环顾席上诸人,只见那些狼吞虎咽的莽汉们听到文昭这话,也都点头微笑。似乎强大的燕国在他们眼里不算什么,只要他们有高翼就行。

“一伙痴人啊”,宇文福不再问了,他直接说:“沟通商路,这是件大事。我明日就动身,乘燕国无暇反应,我们先把第一批买卖做了。而后,商人们走熟了路,自然不需要大王再参与……”

高翼指给代国的商路,是根据康浮图的地理志,绘制出的一条自内蒙古赤峰至宁远的,那条路半在山中,他还不清楚此路沿途是否有人烟。但想来,在晋代,这条路一定隐蔽,正适合走私用。

宇文福走后第二天,正午,高翼正忙着处理新附库莫奚族的安置问题,院中忽传来一阵打招呼声,但断了他的沉思。

这不是文昭,文昭虽作出诸事不关的大甩手状,但三山至今还打着宇文铁弗的旗号,所以文昭入府不需与侍卫打招呼。

高翼一念至此,立刻扬声:“谁在院里,高羚,出去看看?”

高翼这个大院隐藏着许多秘密,除了文昭本来住在后院,可以随意走动外,没人能穿堂入室。如此,来人只可能有一个。

不一会,高羚已引着那人走进大厅。

望着匍匐在地的鹅黄色裙裾,高翼晃了晃脑袋,打消了寻找那些府卫们麻烦的念头。那些人出身于奴隶,本身带有极浓厚的尊卑意识,而高翼的基础兵力又是从高句丽的几百汉兵发展过来,他们畏惧准主母高卉是理所当然的。

“起来吧,哪那么多的礼节”,高翼起身招呼,旋即他又试探的问:“你来多久了?可在府中游览过了?”

高卉才直起腰来,听到这问话,立刻又低下头去,低眉顺眼的回答:“从码头上回来,文姐姐让我到她那儿玩耍,后来,我们谈论起制衣厂的事,再后来,文姐姐说要去制衣厂看看……我闲着没事,便四处走了走。”

“哦”,高翼闻听这话,深深地望了一眼低头俯身的高卉。

府中有几个独立的院落是高翼平常搞研究的地方,里面堆满了实验材料,以及他根据回忆书写出来的机械知识。作为机械师,他对材料力学也颇有研究,其中还有数种合金配方以及用当时生产力水平鼓捣出来的样品。

高卉既然四处乱转过,她一定留心那几个神秘院落。而高翼的府邸建设得如同一个大花园,除了正门甬道布满卫兵外,其余地方几乎是不设防的。所以,高卉若自文昭所居的院落出来,就能自由徜徉于各个院落。也许此刻,她已经把该看的看了个遍。

高翼念头才转,准备做出禁止,又一稍想,他哑然失笑。

这时代女子讲究的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即使到了四百年后的唐朝,这一观念仍然难以改变。唐代文成公主嫁入战败的土蕃王朝,帮助松赞干布把西藏从石器时代晚期带进了铁器时代。土蕃王朝积蓄够实力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由文成公主的儿子带军攻打川西,大肆屠杀四川汉民,从此占据川西至今。

远的不说,代国与燕国重复姻亲,不照样灭了燕国。在这种时代氛围下,嫁入别族的女子对母国能有多少眷恋,颇令人怀疑。

再者,高卉为了逃婚连私奔都做得出来,怎么看她也不会损害三山夫家的利益,对母国格外偏袒。

文成公主的事例给环顾在中原周围的恶狼开了个很坏的特例。“战败后有公主,战胜后有土地有奴隶有财宝”——这成了胡人对中原“朝贡体系”的共识,从此后异族的骚扰更加猖獗,直到宋朝,中央政权才彻底废弃和亲政策。

想到这种“和亲”的愚蠢,高翼不愿再追究下去,他转移话题问:“小昭怎么想起去制衣厂了,不是又想到什么新衣饰吧?……对了,我这就给你一块通行令牌,今后你独自一人也可以去制衣厂转转……”

高卉一喜,旋即又羞涩地低下头来,细声细语地说:“高君,我曾听说你打算与代国交换童奴,妾身搞不懂你为什么要童奴呢?童子什么事都干不了,要把他们养大成人,又要花几年功夫,消耗许多粮食,为什么你不直接要青壮男丁呢?”

高翼得意地暗笑。高卉现在已进入角色,开始为三山的利益着想了,这种行为应该鼓励。

“代国靠近晋阳、河东,我向他要童子,又要的很急。一般来说,父母都心疼孩子,不忍远离,在这种情况下,你说代国会怎么办?”高翼耐心地解释说。

“呀,那我们不是很危险么?”高卉急切地抬起头来,稍一碰高翼的目光,又满脸羞红地低下头来。

“不错不错,这话我给别人说,他们也只能看清代国下一步可能要采取的行动,你却能看到这行动带来的后果,聪明啊!”高翼感慨道。高句丽把这样的宝贝送到我这里,要不好好使用,真是绝大的浪费啊!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44章 神机妙算

高卉显然感觉到高翼对她的怜爱,羞得抬不起头来,嘴里低声自语不停。

“不错,代国想要满足我的要求,只能向属下的汉民下手,因为汉民在他们眼里是低贱的奴隶,他们夺走汉民的孩子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如果搜罗的汉童不够,他们就还会向石赵腹地进攻——进攻晋阳或者洛阳一带,掳掠汉童给我交差,这样,他们也等于间接满足了燕国出兵的要求。正因为汉童在他们眼里只是如牛马一般的战利品,所以宇文福才自作主张,答应了我的要求。

世人或许认为,既然辽东地区第二强大的势力——代国已加入了对石赵的讨伐,那么独立抗拒燕国命令的三山,可能会独自面对慕容恪的怒火,他们会认为我们处境危险。但这好比下棋,他们想到了第二步,却没想到第三步,没有想到接下产生的一连串影响。

宇文福匆匆而去,带着我彩布的样品一路回盛乐。沿途,代国上层贵族为了获得这种彩布,必会争先去完成我的交易。代国现在全靠松散的部族联盟维系王权,而什翼健显然志向远大,一旦他完成对王权的改组,它必会成为辽东第二个崛起的部族。

我告诉宇文福‘一匹布换30名童子’,同时又告诉他‘童子多多益善’,却没有限定与谁完成交易。宇文福达成了这样便宜的协议,一定会广为炫耀——牧马官做成这样的大事,能不得意吗?

贪欲,永远是敌人最好的帮手。贪欲之下,代国领下各部又不清楚我与什翼健存在什么盟约,在什翼健加强王权的风头上,他们必不敢悍然攻击我三山。为了完成交易,他们只有出兵掠夺。燕国势大,他们也只有向南,攻击羯胡领地。如此,便打乱了什翼健攻击匈奴铁弗的计划。

你想想,代国其余的使者还在各处奔走,要求别人不为燕国助战,而他们所属的部族却突然大举出动,向南攻击羯胡。哪些部族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代国想陷害他们,自己去帮助燕国,却怂恿别人不出兵,以便将来燕国报复时,代国好跟在旁边捡便宜。

如此一来,代国在其他人眼里还有信义吗?

而后呢? 那些破坏了什翼健计划的贵族们,在代国会遇到什么惩处?

什翼健要么忍下这口气,团结部族一致对外;要么严惩这些贵族,以便向其他国家做个交待。但无论什翼健怎么做,其他部族不会完全信任他了;无论他怎么对待那些私自出兵的贵族,他以前加强王权的努力都算白费。”

高卉抬起眼睛,目光中显出迷醉的神情,接过高翼的话茬补充说:“是呀,如果他留下哪些贵族,虽然保存了部族实力,但今后这些贵族就成为他最坚定的反对者,只有反对他加强王权,这些人才能避免惩处。

又如果他选择惩罚那些贵族,王国必然陷入分裂和内斗,因为那些部族首领必不甘心束手就擒。啊呀,好厉害的连环计呀!”

“杀人,不能仅仅用刀,用钱杀人,杀得更狠”,高翼得意地回答,在高卉眼里,他看到了后世无知少女望向自己偶像的那种崇拜式目光,这让他颇为沾沾自喜。

“但慕容恪怎么办?代国一旦出兵,其他的小部族必争先恐后出兵助战,如此,你还坚持不出兵么?万一慕容恪发怒了,怎么办?”高卉继续问。

“大军调动需要筹划许多,粮草、行军路线、攻城器械、军种搭配等等,如果慕容恪打算攻打我,我自信他来个两三万军队,绝不可能进入我三山半步——南岭关我已经修起了横隔海面的五里石墙;我还有整个大海作为道路,随时可以袭击他的后路;石堡坚固,也不是他可以随便攻下的;水军强悍,若他想驾小船自我后方登陆,我的大船只要碾过去,他有多少船我让他沉多少艘。

慕容恪百战百胜,他想啃我这里块硬石头,一定会反复考虑。我的人少,不可能占据他多大的领地,即便是占了我也管理不过来,而摆在他面前的是整个中原,只要他战胜了石闵的五万士兵,肥腴的中原百姓就像是敞开胸膛的少女等待他蹂躏。而自负的他一定认为,燕国有能力在任何时刻灭亡我,所以我这一刻,越是表现得咄咄逼人,他反而越是要稳住我。

此外,据说石闵具有霸王之勇,他手下的士兵都是斯巴达战士……哈哈,嗯,斯巴达,这是一个海外民族,他们的男人极其善战,也极其坚忍,哈哈……我想,慕容恪对上石闵,他不出全力也难以取胜,此时此刻,他哪有精力顾得上我这个小小汉国。”

还有一个想法是高翼没有说出来的:眼看石闵准备发出对胡人压迫者最后的怒吼,他这拼死一击挽救了汉民族种族灭绝的命运,高翼身在辽东,帮不上石闵多少忙,唯愿自己多少牵制一部分燕国兵力,减轻一下石闵的压力。不过,由于高卉也是胡人,他终还是没说出来这个打算。

“至于那些童子,培养他们是需要花费点时间,但我这里可用的人手太少,士人们看到我势力小,都不愿投奔。所以我打算彻底抛弃儒士那一套,确立以墨学为主干,以工匠、商人为主体,以农军为主力军队的国家体系,我准备办一所学校,用数年时间教导这些童奴,而后,让他们一半成为工匠,一半组成军官团,到那时,我的国家体系就完成了。”高翼悠然畅想着说。

人类文明的四大发明第一是轮子,第二是文字,第三是金属冶炼术,第四是国家。高翼现在已经走完了前三步,正在进行的是第四步。

现在,三山地区轮器的应用已基本赶上了世界水平,其中,某些轮器的发展甚至超越了当时的世界水平,比如骡机的发展。

至于文字方面,高翼在三山地区使用的体字,已在这个时代形成以文字为纽带的特有文明方式,而其中,标点符号与拼音的使用,也使这种文字的文明水平赶上了整个世界的步伐。

在金属冶炼术方面,高翼也自信与世界平均水平相差无几。

按照比孔夫子稍晚时代的希腊哲学家说法:完善国家有四个标志。

首先是城市的建立,而城市建立的标志就是引水渠的修建。专门的饮用水体系意味着城市不会成为传播瘟疫与疾病的发源地,也保证了城市的传承延续。伴随着三山地区(水泥)引水渠的完工,高翼已完成了对城市的建造。

其次应该是城市规则的建立——也就是法律的建立,这方面高翼目前正在完善。

但接下来的第三步骤——邮政体系的设置,高翼基本完成。邮政体系的建设是建立在道路交通网络的完善上面的,有了邮政驿路,整个国家就有了完善的一体化信息交流、信息沟通途径。如此,百姓即使身处这个穷乡僻壤,也能及时收到政府信息。政令畅通无阻,则百姓对整个国家也有了归属感。

此前,高翼甚至连三山城区的城墙都顾不上修建,就全力修建乡村道路,只为完善领内的驿路建设。随着三山道路状况的改善,倒也带来一个副产品:四轮马车的流行。

完善国家的第四个标志就是免费义务教育体系的建立,它可以让文明得以传承。目前,高翼缺乏师资人才,而那些童子正是他想培养的第一批学生。从童子开始,增强他们的营养,锻炼他们的体能,灌输他们正确的思想,这是高翼筹划的百年大计。

看着高卉那崇拜的目光,高翼倒想起这位高句丽公主身份已经变了,自己还没安排她迁入府中,他便关切地问:“你住得还习惯吗?我记得你来的时候,他们在码头上草草收拾了一间房子。我本打算开春给你建一套单独的房子,但后来,人手都去建巍霸山城了。这样吧,我府中后院还有空房间,你自己选一套搬进去,好和文昭作个伴儿。”

“好呀,好呀”,高翼这番表态等于对她地位的承认,高卉顾不得羞涩,一迭声地答应着。

“那么,你也帮我做点事,府邸边有座军营本是给孩子们留下的,那些童奴迁入后,你先帮我教他们。此外,范十一学识不足,搞搞制作还行,统筹商务没有那个能力,你帮我把财部管起来。”

高翼打算在今后的三山采取唐代的三部六省式行政体系,但他由于不太了解三部六省的具体内容,规划出的三部六省又完全是个四不像。

高翼规划的三部分为户部、兵部、刑部。其中,户部(财政部)长官为政府第一官员,兼任丞相。高卉聪明伶俐,心计多且很会算账,高翼打算利用她的玲珑心搭建起户部的框架。

至于其它两部——高翼现在手头就这么几个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必须用谁。等高卉四处一渲染,高翼就坐等某人自动上套,来做牛做马。

这份期待没有过太久便已落实。从制衣厂返回后的文昭,遇到了喜滋滋从高翼屋里跑出的高卉,问明了缘由之后,出于女人嫉妒心理,立刻自动请命,愿意出面管理刑部,搭建三山汉国的司法体系。

不久后,自奚族领地返回的道麟又不甘示弱,接过了兵部的组建工作。

由此,这三个人像牛马一样,陷入到繁琐的日常事务中。

国事粗定,高翼立刻开始筹划南下事宜。身为汉人,来到这世界不去看看中原正朔,怎么都说不过去。更何况,政府班子一旦架起来,所有的人便痛感识字人才的缺乏。因而当高翼提及准备南下时,那三头牛马也纷纷赞成,连连催促高翼动身。

“此时是最好的南下时机,燕国大军正在与赵国交战,即便他们速胜了,接收胜利果实也许花一个夏秋的时间”,道麟建议说:“无论如何,燕国在今年再也打不起第二场仗了,因为他没有足够的军资……嗯,快去快回,我一定看好这片地。”

“帮我带回几名商人回来”,高卉要求着,她一脸的憧憬:“最好是随口能写出一首诗,长相英俊的令人发狂的那种。”

“我需要精通刑律的小吏,多多益善。”文昭一脸的严肃。

“我需要文书,识字的越多越好”,道麟打量着在府内穿梭的那些女官,垂涎欲滴的说:“听说,江南女子水灵,所以那些文书我是男女不限,女的更好,白天帮我办公,晚上抱回家暖被,这样才能贴心。”

“宇文福走了有一个月了,我估计现在他已经抵达盛乐了。也许不久,代国的贵族就会与我们接洽。完成交易的时候,你们要警惕,防止他们用拳头结账。 至于那些童子,让道麟先挑,我们要先保证军官的储备”

高翼接着交待说:“此外,燕国的反应也应该做出了,我估计他们的兵马会在近日内抵达,以威逼我们屈服,不过,来的人不会多。这是一场低烈度的冲突,我们凭险而守,应该能抵抗住。”

经过了库莫奚之役,道麟对于高翼的五百弓兵赞赏有加,数千名的骑兵冲锋被这些弓兵牢牢压制在山坡之下,伤亡惨重。此后,高翼全力训练那两百名从山林走出的野人。凭借这七百名弓兵,还有两千余名后备弓兵,道麟自信能够应付少量的燕国兵马。

“慕容恪、慕容垂都在前线,连慕容评也在与石闵对峙,慕容家的龙虎狗都不在附近,再派来的人只能是猪”,道麟腆了腆肚子,谦逊的说:“我金道麟再不济,打不过慕容家的龙虎狗,打他一只猪不成问题。这里的安全你放心,多带几个美人回来犒劳我就行。”

回过头来,他凑近高卉耳边,低声用高句丽语说:“公主,你最好盯紧他。他以前曾透露过,想看一看中原大地,而后远渡重洋,我担心他一去不回。”

文昭显然也听懂了这话,她脸色一紧,没有说话。高卉则眼珠转了转,轻描淡写的回答:“是吗?”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45章 起锚出航

“驰锐号和追锋号纵帆船只需要六人操作,如果再加上船长与水手长,每船需要8人”,高翼听不懂道麟的窃窃私语,自顾计算着南下的人手:“但我想在每条船上配置30人,除了武装卫士就是学徒。

道麟,把你带来的学徒分到各艘船上,等到他们学成出来,你就完成使命了。翊海号与拓远号我也带走,这四艘船货物都装半满,以免吃水过深。”

高翼继续交待:“船坞里还有两艘无畏级巨船,几天后就可下水,你们紧催着点,这两船下水后,留下的防御空白就填补起来了——水军里熟练的水手我只带走一半,剩下的用高句丽的见习船员顶替。”

长江水域江水很深,在清代末期,英国的铁甲舰都可逆流而上停泊在南京——也就是现在的晋朝都城建康。而现在,长江上游许多地方还处于为开发地带,水土流失不大,故而江水只可能比清代更深。高翼相信自己的木船也完全可驶进建康,直接接触南朝的文化经济中心。

“……我带赵婉走,听说她出身于冀州世家,后被羯胡破家,转卖到了辽东。晋人的礼节繁琐,那些规矩她多少知道点,而且除她之外,我们都没有与晋朝上层人士打交道的经验……我带走她后,阿卉刚好接过书记与财务那摊子。”

高卉听到这里,乖巧地高举双手拍了拍,像是在称赞高翼的安排。随着这阵掌声,大厅里出现了两名高句丽宫女,她们躬身向高翼施礼。

这令高翼颇为失望——原来那掌声不是赞扬,是招呼下人。

“晋人有晋人的礼节,我们也有我们的礼节(文昭附和:‘说得对’),高君,这两名宫女是我父王派来的宫中女官,她们熟悉辽东各部所有的习俗,让她们沿途伺候,但有垂询,只管问她们。”高卉俯身在地,恭敬地请示着。

“也好,三山既然自称为‘国’,也该有自己的一套外交礼节,对了,船上再带几名裁缝,我好在途中设计一套礼服……”高翼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什么,语声顿了顿,低头思索起来。

海盗——高翼记起晋代的海盗十分猖獗,据说不久前死去的晋朝高官石崇就是个大海盗,他靠抢劫成为巨富,这才有了石崇斗富与绿珠涌身跳楼的传说。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不久还会爆发孙恩“起义”。海盗孙恩将纠集十万名海盗,楼船战舰千余艘,自沪渎(今上海市)入江,溯长江而上,沿途劫掠百姓,兵势直逼建康。

在此役中,淝水之战中立下不朽战功的东晋名臣谢琰及其二子均阵亡。而后,孙恩数次“起义”劫掠大陆。他忽攻浃口(今宁波甬江口),忽攻郁州(今江苏连云港外以东的海中小岛),忽攻浙江临海。

这是历史上中国大陆遭受的第一次海盗袭击事件,这一事件导致了“沪”这个地名的诞生,故而高翼记忆深刻。

十万海盗、千艘楼船战舰——如果这段记载可靠的话,高翼南下就必须防备可能的袭击。他可不想因一时疏忽,让云舟变成海盗的座舰,自己变成海盗的造船匠。

带多少人南下呢?——十万海盗,他把三山所有的兵马带上都不够……

此外,即使拥有驰锐号和追锋号这样大型的纵帆船,但在当时,类似驰锐号和追锋号这样的吨位,在中国南方的码头上比比皆是。靠这样两艘船南下,能对付海盗群吗?

据记载,法显和尚不久后将东行天竺取经,而后法显从海路回国。他首先搭乘狮子国(即锡兰,今斯里兰卡)大船,那艘船上载有200余人与货物。他穿越了孟加拉湾到达耶婆提国(今苏门答腊),又换乘耶婆提国商人的船,船载满货物与50天的食物与水启航驶向广州,没想到飓风把它吹向青州,在航行第70日后,他于山东崂山一带登陆。

这段记载语焉不详,让史学家搞不清斯里兰卡与苏门答腊商人当时所用的船型,但依靠这段记载粗略计算:装满货物后,船还能搭载200余名商人及其随身货物;还有足够这200余人吃喝50天的淡水与食物……

人与货物不同,一个人躺下要占至少半平方米空间,加上活动的区域,远载一个人与运载200公斤货物所需的空间几乎相当。

以此推算,这样的船只载重量应该在300吨至500吨。而这样的载货量与翊海号也有一比。所以此次南下晋朝,只有利用四艘纵帆船的快速,才能摆脱追兵。

“决定了,我们船带56人,也会就是,除16名操船人员外,每舰各配40名武装人员。回航时,除人才外,我还要带回各类金属、棉花种子,我们与晋人交易的货物就是彩布、食盐,嗯,再加上少量兵器铠甲……”

其实,高翼现在最想得到的是棉花种子。北地寒冷,据说拓跋代国的亡国,就因为其20万主力大军在寒冷中非战斗减员严重,致使符坚轻松获胜。所以要想兴旺三山,必须让百姓有办法在冰天雪地里生存。但高翼不知道,现在的棉花,在中原仅仅是一种观赏花卉存在。

古代著名的阿拉伯旅行家苏莱曼在他的《苏莱曼游记》中记述他所见的情形:他见到的棉花还是栽培在贵族花园里被作为“花”来观赏的。四百年后的唐代编撰的《梁书》记载:高昌有“草,实如茧,茧中丝如细纩,名为白叠子。”由此可见,现今纺织工业的重要原料棉花,最初是被人当作花、草一类的东西看待的。即使在云南、广西、海南岛、新疆等地偶有人用棉花织布,那也不是主流。

高翼刚才谈起棉花,眼前众人还不知道这种植物存在,好在大家早已习惯了他的胡言乱语,故而对那些新词选择了忽视的态度。

“盐,恐怕卖不出去”,道麟给高翼泼冷水:“据我所知,中原一直在实行盐铁专卖,这笔税收是官府的一大进项,你拉着盐去,恐怕还会拉着回来。”

“但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打开盐的销售渠道”,高翼坚决地说:“如果这条商路打开,盐田将成为我们最大的进项——它需要劳力不多,筛水晒盐全靠风车,利润又丰厚,而且还是日常消耗品,不用担心市场饱和。

重要的是,它还不是战略物资,煮海为田大量销售对我们没有危害,所以,哪怕行贿的钱选像流水一样泼出去,我们也要打开南方盐市。

对了,那个鲸骨做成的遮阳伞也带上——范十一搞得什么鬼,我们三山小国,生存还成问题,发明什么帝王伞。大号的带上,当贡品送给皇帝,小号的用来行贿,折现换点实用的……

可惜这是春天,如果再加上点稀罕水果、蔬菜等等……对了,我们向晋穆帝纳贡称臣后,南下的商路就打通了。来,把我们新制的那些银币也带上,让那些商人们了解一下我们的货币体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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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一切安置妥当,高翼带着四艘大船起锚出航,队伍里还有三艘捕鲸小船。考虑到巨船靠岸不易,此外,建康城码头现在能否有停泊巨船的泊位也难以预料,所以高翼临时带上三艘捕鲸船。

航行数日,船队绕过山东半岛,一路向下,此时已进入了海盗最猖獗的南方水域。船员们全神戒备,瞭望塔上的瞭望手举着粗陋的瞟远镜,兴奋的望着远处的海平面搜索不停。

此前,高翼自鸭绿江拖回自己的小帆船后,便开始全力仿制望远镜。制造望远镜的玻璃其制作过程很麻烦。故而他一开始便把制作透镜的材料瞄准了水晶。

百济、新罗地区有世界上数得着的高品位紫晶矿。韩国水晶在后世可以与巴西水晶叫板。高翼用三山的货物从百济、新罗换回大块的紫晶,采用分步切割的方法,将纯净无瑕的紫晶块从晶石矿中切割出来,又设计了一个凹轮将紫晶逐步打磨成凸透镜,装在黄铜制成的筒臂里,最原始的瞟远镜便诞生了。

由于百济、新罗水晶开采的技艺不高,大块的水晶矿石出产量不多,其中再寻找到毫无瑕疵的水晶块体更难。此外,当时铜还是当时的主要货币,故此,这件黄铜的瞟远镜价值巨万。各船除了船长外,船上只有瞭望哨手能有幸使用这种昂贵的器物,这让那些哨手成了全船水手羡慕的对象,也因此,哨手一上岗就兴奋的瞅个不停。

凌晨,高翼在甲板上进行例行检查,甲板上,几名水手排成一排,齐头并进向前推着棕刷,洗刷着甲板。高翼时不时地侧身回避,水军统领高雄则亦步亦趋地跟在高翼身后。

打从水军建立起,高翼便将利用自己的《船舶操作手册》,制定了完善的操作手令。将整个操船技艺分解成一个接一个的连续步骤,以此培训水手。当第一批水手培训完后,这些人又带起了新学员,操作流程就这样一个传一个固定下来。高翼边巡视中,不时还揪出几名水手,抽检他们背诵操作步骤。

“知道为什么要每天刷两遍甲板吗?”高翼头也不回地问身后的高雄。

“知道”,高雄躬身回答:“第一要养成士兵们的组织性纪律性;第二:海上漂泊太久,水手们闲得没事就容易殴斗,必须给他们找点事,让他们没时间打架;第三:出海过久,容易发生海上瘟疫,保持船只的清洁可以减少疾病的发生。”

“很好,做船长的不仅要知道执行条令,还要知道为什么必须执行条令。船员们习惯了遵守操作流程,他们就有了组织性纪律性和团队感。具备了这些素质,即使他们走下船来,也仍然是好士兵,好国民。”

从船头走到船尾,高翼满意地看到,整艘船就像一台精密的仪器,良好地运转着。测量船速的水手不停的从船头走到船尾,再从船尾走回船头。执行军官站在高高的船台上,背着手扫视着甲板上忙碌的士兵。操帆手在风帆上上下忙碌着,不时地根据风向调整着风帆。

看到船上井然有序,高翼满意的点点头,向高雄敬了个新式海军礼(解放军礼),说:“好了,我检查完毕,按照条令,这艘舰上舰长职权最大,去指挥你的船吧。我四处转转。”

高雄回了个礼,目送着高翼走向船头,这才转身登上船台。

翊海号与拓远号还是新船,船员们还在磨合期间,目前整个船队还没有发挥最大船速。不过,船行的慢也有慢速的好处,它会格外稳,也格外适合欣赏风景。缴卸了指挥责任后,高翼踱到船边,享受这难得的闲适。

“左舷35度发现一艘小船”,瞭望塔上,瞭望手兴奋的高喊,他终于用那付价值昂贵的瞟远镜发现了海上目标,因此激动的语声颤抖。

船台上,高雄立刻举起了瞟远镜朝瞭望手所说的方向观察。甲板上的水手闻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也向那个方向的大海尽头望去。执星军官迈前一步,厉声叱喝道:“各守岗位,该干啥干啥。”

船上的人像一只突然停顿的钟表一般,稍稍一顿,又继续摆动起来。水手们经执星官的喝斥后,恢复了正常秩序。

由于瞟远镜是采用紫晶石制成,为了适应晶块的大小,各个瞟远镜都因晶石而异,做作的大大小小不一。高雄手中的瞟远镜虽是全船放大倍数最高的,但瞭望手站在高处,手持名列全船第二的瞟远镜,按他指点的方向,高雄瞅了半天没发现任何目标。

“建议转舵”,高翼不知不觉中来到船台,低声向高雄建议。

ps:久久无法登陆,更新晚了,望见谅。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46章 冒险之旅

按照条令,即使身为舰队司令的高翼要登上指挥台,也需先进行申报。但也许刚才高雄过于专注,竟没有听到任何申报声。此刻,他瞥一眼执星军官,只见执星官微微点头,示意他确实做出了登台允许。

高雄啪的一声,并脚立正,敬礼:“王,是否允许我移交指挥权?”

“我允许”,高翼迈前一步。

两人相互敬礼后,高翼接过象征指挥权的瞟远镜,随意地望了望,他说:“发出询问,让瞭望手再度确认目标。”

瞭望手随即发出确认的声音。

高翼下令:“全船转舵,左舷30度,挂三角旗帆,全速前进。传令瞭望手,注意搜索,确认目标周围是否还有其他船只。”

所谓三角旗帆,就是为了增加风帆的受风面,而在风帆两侧临时再加挂两副三角型的帆布,不用时还可把三角帆摘下,所以称为旗帆。

船队轻巧的在海面上画出一个大圆弧,挂上三角旗帆后,船速陡然加快。直奔瞭望手指出的目标而去。不久,瞭望手看到的目标出现在海平面上。高翼举起瞟远镜,细细观察。

这似乎是一艘被风暴摧毁的船。帆已破、桅已倒、甲板多有损坏,船只半沉半浮,倾斜的漂在海面上。

高翼看了许久,看不清船上有丝毫生命气息。他随手将瞟远镜递给高雄,并向高雄解释刚才的命令:“我们这次出航就是为了熟悉新舰,南行的目的就是网罗人才。这些出海的人敢于驾一艘小舟远航,船上或许有我们需要的人才,比如造船匠、水手、识字的先生。”

高翼随之发出一声慨叹,补充说:“完全无知的人,完全不知变通的人,没有胆量感驾着小船漂向未知的大海,所以,船上的任何幸存者正是我们需要的。以后遇到这样的事不用请示,直接靠上去打捞,这是海上惯常的相互救助风俗……让水手们顺便练习驾船转舵,让士兵们练习海上警戒与救援。”

说到这里,高翼忽然想起了那位著名的海盗孙恩。记忆中不记得他是怎样出生,而他四度纠集十万海盗、楼船战舰千艘攻打大陆。这十万海盗以何处为基地方,也是一个历史之谜。据高翼所知,附近能够容纳十万海盗生活的大岛惟有台湾岛和海南岛,但后世的考古学已经确认,孙恩并不是以台湾岛和海南岛为基地。

历史同样没有记述:那十万海盗覆灭之后,十万海盗的家眷到了何处,她们是怎么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

也许,那位孙恩现在正像他一样,躲在某处休生养息,默默发展势力。

这个岛也许是琉球群岛。

不过,高翼也知道这番猜测没有考古证据支持。

据说,自山东半岛有一股海流流向琉球群岛,只要出海时机合适,不用风帆顺着洋流飘荡,船上的人就会飘到琉球群岛。而琉球群岛上,目前正有一群跨海而去的汉民组建了琉球国。四百年后,他们在唐代归附中原,并澄清了他们的来历。

“也许,向琉球群岛贩运武器,并唆使他们进攻倭岛,是一个好买卖”,高翼默默思考。

大海上除了水就是水,没有参照物,即使再高的船速,船上的人也感觉不到。因而,船队驶近那艘浮舟的过程是个极度缓慢、极度无聊的等待过程。此时,瞭望手犹在桅杆上紧张地搜寻四周,高翼则在难耐的等待中盘算着琉球,并胡思乱想起来。

“谁说中华民族不是航海民族,聚集十万海盗,这得多少人前赴后继的渡海而去,十丁抽一的军民比例,那也是百万人口的民族大迁移,如果再加上渡海过程中的十船存一,那该有多少人前仆后继地从中原出逃?

可是,在民族危亡的时候,这几百万人怎么就宁愿投向茫茫无尽的未知大海,也不愿起而反抗呢?”高翼暗自琢磨。

可他忘了,自己也正做着迁移美洲的打算。

“十万海盗逆江而上攻打建康,这样的‘农民起义’,要给沿海的生产力造成多大伤害?在民族危亡的时候,他们为什么不去攻击毫无海防能力的胡人政权,反而再三再四地想削弱汉人政权呢?

如此状况下,该用多大的诱惑才能使他们调转攻击方向,转攻倭奴倭岛?

等等,不对,这个数据有点不对头。如果真有十万海盗,每人每天按最低消耗配给5公斤水,光饮用的淡水每天就需50万公斤,每天50万公斤淡水啊,他们该乘多大的船渡海?又是从多么巨大的泉眼里,每天汲取50万公斤淡水呢?

诺曼底登陆中,盟军投入作战军舰约5300艘,登陆舰艇4126艘,运输船5000余艘,除去空降登陆的人员外,盟军第一波运上去的登陆士兵也不过十万出头,孙恩也能一次运送十万战士?古代的诺曼底登陆?……

嗨嗨,又叫史书给骗了。”

水手们传递着一连串数据,执星军官迈前一步,报告:“王,船速19节,三炷香功夫接近目标,是否需要船员做跳船准备,请大王示下。”

高翼收起了飘忽不定的心思,回答:“当然,命令全船戒备,水手准备跳船。”

没有十万海盗,高翼大可在这片海域好好巡逻一番,即操练了水手,又会捡上许多不愿做奴隶的汉民——还都是些有一技之长的,敢于冒险的汉民。

三山港至沪犊(今上海附近)全程六百七十二海里,这是按照需中途停靠青州不其港(今青岛港)而走的折线路程计算的。按船队平均14节的航速计算,需航行44.8小时。

古代定位设备不完善,为了防止夜间偏离航向,船舶需下锚停泊。故而每天只有12小时航行时间,高翼虽然仿制出了罗盘与六分仪,但他的水手尚不能熟练操作,所以他也不敢冒险,夜间照常要求下锚停泊。

如此综合计算,船队航行到长江口需四天时间。

这四天用来锻炼水手远远不够。因为远航船长必须掌握三角函数知识,才能读懂海图,并准确测算自己船只所在位置。而教会一个人掌握三角函数,至少需要八年时间学习基础数学。

一直以来,三山新航路的开设都靠高翼亲力亲为。每有新航路,他总是带着水手跑一遍,让水手们在亲手操作中死记硬背住新航路上的数据。但高翼事情繁多,走完这趟海程后,他或许再也没时间亲自带队跑船,所以让那些水手熟悉这条航线,就显得极为迫切。

这条航线,今后将是三山的生命线。

想到这儿,高翼转身吩咐高雄:“三山国小,但一年前我国所产的货物已塞满了高句丽新罗百济三国的仓库,以我一个万人之国供给三个百万人之国,这是我国的莫大荣耀。

然而,辽东毕竟人少地多,现在,三国财力已穷,若是我们继续下去,则三国民生凋敝,久之必生事端。但是,我们还要发展,不能以现状为满足,所以我们必须要稳定周围的盟友,开拓新的市场。

晋人人口众多,世家大族传承百余年,财产丰厚,只有他们才能完全吸纳我们的货物。所以,这条航路会是我们今后的主要航线。你指挥船队沿海岸线来回走,熟悉地形熟悉操船。嘿嘿,另外,也要让这里的海盗熟悉一下我们的战旗。

路上,但凡遇上出海的舢板,就把船靠上去,把船员全俘虏了关入底舱,准备带回三山,哈哈哈,出来一趟不易,哪有这么好的机会,抓捕这些熟练水手……”

高雄附和地笑着,嗓门响亮地答应下来。

高雄来自于道麟赠送的那200名汉军士兵,高翼最初教授那些汉军士兵的就是操船,闲暇时间则用来学习汉字——那种高翼所熟悉的简化汉字。高雄性格坚韧,别人达不到高翼每日识三字的要求,唯独他在训练、劳累了一天之后,强拉着数名同伴随他学字。数月之后高翼回到三山,别人还在鞭笞与惩罚之下学习文化,背诵条令。唯独他与当初同学的伙伴得以轻松过关。

而后,高雄被选为汉军统领。道麟来之后,他又被转封为水军都统。当初身为奴隶的他现在已经认识2000多个汉字,熟背陆军、水军条列。去年冬,更是在高翼的指派下,娶上了一个识文断字的妻子。如今他的妻子杜菽正在高翼府中担任女硕士(女官)。

身受莫大的恩宠,言语不多的高雄早已暗下决心,唯肝脑涂地以报主君的恩情,所以他对高翼的话虽不理解,但还是唯唯而诺。

水手们已跳上了那个覆舟,前后甲板搜索后,几名水手钻入舱中。

“发现幸存者……还有一口气”,舱口守卫的水手向后传递着舱内的信息。

高翼主持三山以后,给这个时代带来许多新词,什么“幸存者”、“信息”、“市场”等等,都出自高翼之口。

随着高翼的威望越来越高,三山已形成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能与高翼有日常接触,经常拿高翼那里听到的新词与他人炫耀。而三山水军作为最早追随高翼的士兵,更是满口新词,连舱口的小兵也知道用“幸存者”来形容舱内的濒死者,听到这里,高雄与执星官会心地一笑。

“放下绳网,传令士兵小心挪动”,高翼发出号令。

一会功夫,船上的幸存者被一一移送翊海号坐舟。

幸存者有16名,十四男两女,都已经陷入昏迷垂危状态。其中,数名男子骨骼粗大,褐衣短裤,显然是些幸存的水手。高翼目光没有在他们身上留连,一扫之下,注意到他们当中最显眼的两名男性幸存者。

大袖翩翩的衫子充满飘逸气味;层层叠叠的深衣下长至膝,用素色的绸带系束,衣上还绘有精美华丽的纹样。

弯曲高耸的卷梁冠是竹木做成,看上去颇有古意。这种冠帽高翼以前在电视里看过,它又被称为武侯冠,据说是诸葛亮首先发明的。

鞋,他的鞋完全是木制的,类似于荷兰木鞋。没有鞋跟、没有鞋弓,典型的中式木履。鞋中央只有一根带子,草草的绑住这木履(此处根据出土墓葬、壁画与顾恺之的画卷,做出当时历史风俗的描写,以后各章不再单独解释)。鞋上染着各种各样的花色,蓝、黄、红、绿,似乎恨不得将世间所有颜色都染在上面。

这种风格出现在染色技术不发达的晋代,是华丽灿烂,是魏晋风度。然而在后世,这种打扮显得极为“农民企业家”。

三山地区的鞋全是仿制高翼当时穿的陆战靴样式。当时的时代没有橡胶,故而鞋底多采用木制鞋模。而对方脚上这种木质鞋底,直到清末才诞生了鞋跟(在京剧里至今犹存)。但高翼清楚,这种设计的鞋透气性不好。长时间航海中,穿这种鞋让人的脚老处于潮湿状态,容易患上堑壕病、脚气、炭疽病,这是制约中国走向航海文明的瓶颈之一。

所以,高翼在确立三山地区的服饰文化时,也规划了鞋子的制法。海员的鞋子完全采用透气防水的鲸鱼皮制成,鞋掌鞋跟部位用硬木,底部车出锯齿状花纹,鞋心部位仍是柔软的皮子,以便缓冲走动攀爬和奔跑时,缓冲对脚弓产生的震动力。

陆军的皮靴则采用印第安猎人的鹿皮靴样式。所有的皮靴都要求像德国军靴一样涂成黑色,每日用靴油擦的锃亮。

此外,高翼还根据服饰的三色原则,规定贵族的服饰衣色最多不能超过三种色彩。而眼前这人的服饰色彩,显然过于“绚丽”。

“此二人是个贵族,至少也是门阀子弟”,不知什么时候,在船舱里练习礼仪的赵婉登上了甲板,她看着高翼绕着两位幸存者反复转圈,遂插嘴解释。

高翼一挥手,水手们开始人工呼吸等救援措施。他转过头,看着穿上了新礼服的赵婉,反问:“为什么?”

“这个人穿的是深衣襦裙,里外穿了五层。按照晋制,十二品官员才准穿着各色服饰,而百姓只准穿不染色的素麻衣。此二人衣染花纹,我不知道这是几品官职的花色,但他一定有官衔在身。

此外,这个人年龄尚轻却头带卷梁冠,这应该是官职的象征……平民只准赤脚,或穿草鞋、布履。这个人穿木鞋……非世家大族买不起这种木履,更何况鞋上还有花色。

晋人沿袭汉俗,喜欢深裙百褶,衣服露出裤子是一种极不礼貌的行为。现在虽胡俗蔓延,露裤的直裙也开始在汉人中流传,但世家子弟,还是坚持这种穿不露裤子的深裙。

胡人穿裤子喜欢穿广口裤,由于裤子过于肥大,他们喜欢用绳子在裤子上绑扎,所以他们的裤子又叫束裤。据闻,这种裤子在晋都建康极为流行,晋朝贵人争相仿效。而此人穿的仍是直裤,这说明他是门阀子弟,但又不曾接触过南人风俗……

总的说来,此二人有官职、有品位,此地处青州,他很可能是赵国的官员,或者世居青州的门阀。”赵婉细细的解释着。

再一次深深打量过所谓世家的华服,高翼回过头来,挑剔着赵婉的新式礼服。

赵婉带着一顶插着鹅黄色绢花的白色女士帽。这顶帽子是后世中沿仕女帽的样式,四周垂着鹅黄色的绢纱,海风吹拂之下,让她的面孔若隐若现,充满了神秘感。

再往下看,是极端夸张地白色荷叶领,耸立的荷叶领边缘用鲸骨制成,既富弹性,又充满了跳跃感。

按晋人的礼俗,这套用新罗丝绸织成的裙装,扣子扣得严严实实,直到脖颈。袖子也长及腕部,没露出半点肌肤。整套礼服就像一件现代公主裙。它胸部采用立体裁剪,腰身格外突出。有钮扣的帮助,裙装高耸的胸部和收紧的腰部,让赵婉显得格外婀娜。

除了均匀的一色鹅黄,裙装上面没绣任何刺绣,裙摆刚及膝下三寸,海风吹拂,飘扬的裙子像一面旗帜猎猎作响。

赵婉脚上,蹬着一双猩红色的半腰高跟皮靴,顺着皮靴向上看,是一件紧身的白色直裤,勾勒出那小巧玲珑浑圆的腿部曲线。左手食指上是她唯一的首饰:一个硕大的黄金戒指。戒指表面用反文刻着她的官衔与名字——这就是她的官印。

高翼满意的点点头,这套衣服虽然不符合晋朝礼制,但是扣子的运用,让它具备了这时代难以比拟的魅力,而三山地区染色技术的先进,以及服装整体颜色搭配的技巧,更让这套服装具备了浓郁的“时尚”气息,想必定能征服晋朝那些满嘴仁义道德满腹男盗女娼的儒士。

“还差一套首饰”,高翼挑剔地说:“再加上一套项链与……手链,那就更完美了。”

赵婉微微低头,回避了船上水手们咄咄的目光。

太尴尬了,赵婉还不适应男人的当面夸奖,幸好,当她正面脸通红地琢磨怎么回答高翼时,其中一位华服幸存者一声呻吟,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这……请问,我在那里?”,幸存者问。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47章 抛入海中

“在我的船上”,高翼俯身盯着对方那茫然的眼睛,语气强烈的问:“你从哪里来?姓什么?叫什么?准备往哪里去?”

那人的瞳孔逐渐收紧,眼睛的焦距定在了高翼的脸上,张了张嘴,未等说话,又晕了过去。

“给他点水喝,抬下底舱让他休息,派人看着他,等他醒来喂他一些稀粥。他什么时候恢复了力气了,带他来见我。”高翼吩咐完,走到船舷边,俯身看着海上半沉半浮的小船甲板,他的水手还在上下忙碌着,探查着舱内的情形。

“舱里都装的什么货物?”高翼随口问。

“半舱是水,黑咕隆咚的”,水手长迈前一步,回答着他的询问:“几个孩儿游过去了,摸到舱里堆的都是些麻包,现在还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粮食?全是谷种。”船的残骸中一名游出船舱的水手大声的报告声,为众人解答了疑问。

“掏出来,全部扔下海去。”高翼下令说。

怪不得这船吃水那么深,原来是谷种浸了水,便发涨发沉,浸泡了海水的谷种既不能吃,又不能发芽。高翼的领地内最不缺乏的就是粮食。

水手们听了这话,立刻开始忙碌起来。他们毫不吝惜的从船舱内拖出一个个麻包,抛入大海。

木制的船一般不容易沉没,如果不是舱内货物的拖累,他们即使再残破,即使舱内灌满了水也会继续漂泊,成为传说中的幽灵船。直到船板烂尽,或者船板被波涛击碎,或者整艘船搁浅在某个无人的沙滩,成为一堆烂木。

随着谷种的抛出,那艘破船船体渐渐上浮。高翼盯着那些抛入水中,缓缓下沉的麻包若有所思。

“停”,高翼喝止了水手们抛掷麻包的水手:“放下绳索,给我吊几个麻包上来。”

淌着水的麻包被吊上了夹板,重重的抛在高翼脚边,抬麻包的水手讪笑着解释说:“啊,这麻包死沉死沉的。”

“破开麻包。”高翼喝令。

泡涨的谷种粘成一团,湿漉漉的从刨开的麻包缝中,缓缓地、一粒一粒地从裂缝涨出头来。高翼瞅了片刻,忽然抽出佩刀,一刀砍在麻包的裂口上。

刀毫不吃力的破入谷种里,“叮”,高翼感觉到手中一沉,刀似乎撞上了一个硬物,发出一声脆响。

“把麻包刨开”,高翼吩咐说:“船舷装上滑轮,让水手们把麻包全搬上来,把那倾舟搬空。”

水手们七手八脚,把那麻包彻底割成了两半,扫开被海水泡得发涨的谷种,麻包里隐藏的东西呈现出来——是几柄斩马剑,被麻布裹成一捆,深深埋入谷种中。

这才正确——麻包入水后沉得太快,仅仅是谷种在里面,决不会有这种现象。

赵婉终究是女人,一见这些兵器,立刻惋惜的说:“啊呀,可惜了那些抛入海里的麻包——你不知道,经过这百十年的战火,中原几乎难以找到冶铸百金的匠师了。我听说在赵国,原来用以铡断罪人左右脚的铁刑具现在都换成木制的。这东西拿到建康能换好多钱哦!”

高翼给了赵婉一个白眼,从麻包中捡起一柄斩马剑,用食指轻敲刃部,侧耳倾听着传来的金属颤音。

一般般啦,这柄剑实在一般般!金声发钝,沉闷而不脆。说明它的钢火严重不足,确切地说,这应该是一柄比铁条稍锋利的铁器,它甚至比不上三山工匠在工艺改造前所煅制的斩马剑。看来,关于五胡乱华时,优秀工匠大都出逃朝鲜半岛,再辗转渡海到倭国的考古学推论,确实可信。

不过,反过来一想也可以理解,据说在东晋偏安江南的百余年间,全国性大水灾有41次,平均2.5年一次。水灾过后就是饥荒瘟疫,偶尔还会有地震台风战乱兵劫……,即使有优秀工匠侥幸生活在东晋,如果每两年给他一次这样的生命考验,他该是个什么样的无敌幸运星,才能够连续躲过数十次遍及全国的灾难,并将自己的技艺传承下来?

在这种频率的灾难中,也许耶稣基督、释迦牟尼、亚里斯多德、莎士比亚本人来了,也活不下去。也惟有聚集全国财富养活的寡头们,才能站在粼粼尸骨上微笑,并畅谈所谓的仁义道德,以德治国……

这么说来,那位昏迷在底舱的幸存者应该是位商人,用高翼理解的语言说,就是一位军火走私商,船上的人应该是他的伙计,两名女性一大一小,按逻辑推断,应该是其妻女。那么,这位走私商的目标客户是谁?朝鲜半岛与倭国的商业基本上被高翼所垄断,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海盗。

高翼没再说什么,他退后一步让出道路,任水手们上前将这些幸存者抬下甲板,送入了底舱。

剩下的几天,高翼带领着船队沿着海岸线反复扫荡,以雷霆手段解决了盘踞在近海小岛上的小股盗匪,顺便也让沿海的盗匪熟悉了三山海军的火鸟海军旗。

黄海北部由于朝鲜半岛与辽东半岛环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海湾。因为这些岸岛的阻拦,在黄海北部湾,海浪没有形成叠加效用。所以即使在风暴季节,北部湾的浪潮也没有黄海南部海域平时的浪潮巨大。周围没有大块岛岸的黄海南部与东海北部,行船异常颠簸。侍卫高羚第一次乘船没有任何不良反应,但这次南下,他呕吐的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不过,他却不是唯一,许多在海上行驶了两年有余的三山水手,都或多或少地出现了类似现象。最终迫使高翼不得不延长了水手们适应的时间。

第十日,按原先的计划船队应该抵达了长江口,但现实确是高翼还在盐渎(今盐城)附近漂泊,船上的水手们体力已恢复得差不多,已开始了正常的训练。

甲板上不时传来弓弦的嘣嘣,舱室内,高翼揉搓着赵婉那一对白嫩的乳房,不时逗弄着上面褐色的小樱桃,令乳房的主人是不是地发出一声淫靡的呻吟声。

赵婉刚二十出头,在十四岁时她被胡人劫掠,家中的男性全被屠杀,而后,因为她出身于幽州世家,识文断字,被胡人贵族买了过去作内宅管家丫环,在这期间她学会了管账,并为那胡人生了一男一女——当然,这两个孩子虽有胡人血统,仍免不了奴隶的命运。

慕容恪为了与高翼交换宝弓,下令国内遍搜汉人女奴。由于识字的女奴不多,令慕容恪感觉到很没面子,赵婉原先的主人为了讨好慕容恪,便将赵婉卖了出去。赵婉经历了胡人的无情以及与亲生骨肉的生离死别,对胡人充满恨意。到了三山后,也许是为了努力表现以便让高翼帮忙赎回自己的孩子,也许是为了用工作麻醉自己忘记痛苦,她忙碌的没白天没黑夜。最终,接过了高翼大部分琐碎事务,成了高翼的主要臂膀。

去年冬天,三山人马大队出巡开始伐木,两人之间说不上谁主动谁被动——也许是因为同处一张雪犁,狭小的空间令他俩旅行途中免不了挨挨擦擦,因而产生了亲密感,最终两人睡在了一张床上。

对于高翼来说,他以前出入商场,免不了与客户沾花惹草,来这个世界几年时间,为了生存,神经绷得太紧,而文昭与高卉年纪太小,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让他不愿对两名幼女下手。于是,赵婉的投怀送抱让他获得了短暂的放松,随后,他无所顾忌地享受起领主的权力起来。

另一方面,对于赵婉来说,她与高翼这层关系让她在三山巩固了地位。而高翼这男人显然与这时代那些把女人当作衣服、当奴隶的普通人完全不一样,他对于自己的女人那种发自内心的爱恋与维护,令赵婉身不由己地沉迷于其中。

临出行前,她更是得到了高翼赎回自己亲骨肉的承诺,亲眼看着使者派出,这让彻底抛弃了过去,全身心地投入到这场情爱中。不过,出生奴隶的她对自己的身分拿捏得十分到位,人前,她保持着恭敬的态度,唯唯诺诺。尤其是对高翼名义上的两位夫人,不敢有半点逾越。每次留宿高翼那儿后,出门时总是低眉顺眼,贴着墙根毫不张扬地悄悄回房。

高翼留宿自己侍女或者女官的行为,在这时代是极为平常的行为。文昭与高卉不仅不加干涉,反而大大松了口气——这恰好证明高翼是个正常人。另一方面,赵婉的低贱身份不仅对她们构不成威胁,相反,她家奴的地位正表明高翼不喜欢沾花惹草——因为这时代,没有哪个贵族肯娶一个家奴回家。对她们来说,家奴只是一种消耗品。

船舱外的弓弦声忽然停顿,甲板上莫名其妙的一片静寂,高翼正打算腾身而上,与赵婉再进行一场肉搏,这突如其来的异常,让他停下了动作,披衣而起。

舱室过道里传来一阵咚咚的脚步声,高羚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大王,我们第一次救上来的那名男子……就是你说的那位军火商,突然冲出了底舱,他夺过了一把剑,正在船头挥舞。高统领让我来请示:要死?要活?”

甲板上的弓兵正在练习射术,那军火商此时冲上甲板真不是时候,只要高翼稍稍点头,他立刻会万箭穿心。

“等我,我去看看”,高翼说着,冲床上的赵婉打了个手势,穿好了衣服,拎起剑走出舱室。

甲板上,那名军火商双手持剑,迎风劈斩着空气,不时还摆出剑技的招式,驱赶着围上来的水手。高高的船台上,五名弓手搭上了剑,冷冷的看着他在舞蹈。高雄的手尚举在半空,见高翼出现,他用眼色询问着他的打算,只等高翼点头,他这只手便会挥下……

“别过来,别过来,告诉你们,我师公是射虎斩蛟的周处周子隐,刚才我手下留情,你们再靠近我就不客气了”,那名军火商面红耳赤地喊叫着,几日的静养,他的体力似乎已完全恢复。现在也能气势汹汹拿这剑,指向当初给他送饭的人。不过,那柄夺自水手们的短剑拿在穿着宽长袍袖的手中,怎么看怎么滑稽。

“周处?射虎斩蛟。除三害的周处?”高翼插嘴问。甲板上的水手看到他来,纷纷为他让开了道路。

“也就是那个墓葬中,身系跨时代铝制皮带扣的周处”,高翼心中默默的又补上了两句。

周处原来他的字叫子隐,他想隐藏什么?

“不错,我师公曾经射虎斩蛟……”

高翼截断了他的话,说:“你是不是要告诉我,在这一刻,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伟大的周处灵魂附体……”

“不许侮辱我师公”,那商人青筋毕露的迎头向高翼扑来,船上的水手面露幸灾乐祸的微笑。

铛的一声,高翼的剑重重劈在对方的剑上,强大的冲力令对方踉跄而退。

随手从身边接过一张圆盾,高翼一手持剑,一手执盾,傲然说:“来,让我看看,射虎斩蛟的周子隐都给他的徒弟留下了什么?”

那商人喘息片刻,再度扑上来。铛铛铛,铁器撞击的声音不绝于耳,那人数次被高翼逼退,犹奋战不休。

古代的剑技实际上是一种双手大剑的格斗技巧。由于双手持剑,所以遇到对方进攻时,只好利用步法的转换和身体的腾挪,来避开对方的攻击。这种打斗方式需要很大的空间才能施展开,而船甲板显然不是合适的地方。那商人只好采取了直来直去的方式,战斗迅速拖入高翼预想的比拼力量的过程。

高翼自道麟那里学会剑技后,曾经反复推敲,准备把这种格斗术引入到军中,不料却发现了这种格斗术的弊病。它施展开来需要的空间太大,显然不是一种军中格斗术。这样的人站在队列中,只会让军队变成一团混乱,甚至士兵们发生自我撞击,造成非战斗减员。显然这也是后世这种剑技被淘汰的原因。

为了增加士兵们的防御能力,高翼引进了盾牌,双手大剑变成了长不足一米的单手短刀。这样遇到攻击可以以盾挡格,并乘对方的武器被盾牌牵制时,短刀奇兵突出,搏杀对方。这种格斗方式简化了大剑的招式,同时可以让人站立不动也有功有守。

高翼的这种格斗方式显然极为适应甲板上的空间,那商人数次攻上,均被高翼轻易击退,最终,力竭的商人被高翼打翻在地,短刀压上了他的脖子。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48章 用心险恶

那商人低头看了看剑上锋利的宝剑,面色苍白地抬起头,说:“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噫,恨我未能学全师公的武技,否则,今日焉有你嚣张的机会!”

高翼好奇地看着那商人,缓缓地收起了自己的剑:“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这话说得有意思。但你没有发现,胡人进入中原就是靠以力服人的?如今汉民在北地为奴,在南方困守一隅。

照你这么说,是胡人做错了,他们不以德服人,不遵守儒家思想。这话,你怎么不去对胡人说?还有你,你当初不是拿着剑威胁水手们别上来吗?这话怎么不对你自己说?”

那商人勃然大怒:“这话是圣人之语,你竟敢语出丕否,圣人的话也有错吗?”

高翼淡淡一笑,伸出手,表示要拉他起来:“你这话不是证据,辩论是要用证据和逻辑来说服人的……但我还是愿意回答你的话:圣人的话,经常是错的。 但如果把圣人的话反着理解,它又常常是对的。比如:圣人说‘国虽大,好战必亡’,你要理解成‘国虽小,好战必兴’,你距离真理会更近。

时代不同了,出自农家小户之手的理论,不见得适合现在的杀戮时代……来吧,我对‘除三害’的‘大虾’周处很感兴趣,来,告诉我他都教了你们什么?”

“证据……逻辑……真理……这都是什么词语?”那商人犹豫地拉住高翼的手,见没有什么危险,挺身站了起来,眼里掠过一丝孺慕神情,稍闪即逝:“你好像我师公,嘴里老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高翼目光一闪,问:“你见过你师公?他长得什么样?魁梧吗?”

那商人神色一黯,低头回答:“我只见过师公的画像……先师公出师时,带走了他所有的徒儿,唯我师七徒虞梧返故乡青州探母,故而未能随行。

先师公亡于此役,弟子皆战死,我师不敢回朝,故搜集先师公遗物,隐名埋姓南下避祸。在下是先师收留的孤儿,胡人南下时,在下流离到了南朝,幸赖先师收留,才得以苟生。

乱世求活不易,而后,在下的师兄弟以及师傅相继佚于灾荒与饥饿,可唯独我这个愚人尚孑留于世,天道不公哪……”那商人擦着泪,继续说:“先师临佚前,叮嘱我远离这个乱世,在好死中求活。在下尊崇师训,变卖产业驾船出海,没想到,上天还是不放过我这个不祥之人……”

“弟子皆战死”、“隐名埋姓南下避祸”,高翼敏锐地抓住了这几个关键词。

周处字子隐,他战死于50年前,他的祖父是吴国的鄱阳县太守周舫。周处年轻的时,力气过人性情蛮横,因父亲早死,无人管教,常与人斗殴闹事。当时,长桥下有条独角蛟(扬子鳄),南山有只白额虎,一起危害百姓,因此,人们连同周处在内称作"三害"。

后来有人劝周处去射虎斩蛟。周处先入南山射杀白额虎,接着又下长河,搏蛟历时三天三夜,乡亲们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四处相告,拍手庆贺。这时,周处居然斩蛟回来了,看到乡亲们庆贺的不是他射虎斩蛟,而是以为他死了,这才知道乡亲们憎恨自己甚至超过虎蛟,便从此决心悔改。

于是,周处就去找当时有名的学者陆机、陆云兄弟,并说“我很想改正自己的错误,可年纪大了,恐怕最终不会有什么成就吧。”陆云回答说:“古人云‘朝闻道,夕可死矣’。何况你年纪尚轻,前途还很远大。”从此以后,周处就立志改过,努力求学,最终成为晋朝一代名臣。

周处仕晋为御史中丞时,凡所纠察弹劾的人,即使是皇亲国戚也不避讳。但这样廉洁公正的人是为官场潜规则所不容的。后来氏人齐万年造反,朝臣恨周处强直,便建议朝廷派周处出战。

有人知其有去无还,劝他以母亲年老为由,不去出战。周处说:“忠孝之道,安得两全?”后来孤军深入,斩敌甚多,弦绝矢尽,临危不退,遂壮烈牺牲。

周处身后待遇极为优容,晋惠帝亲下诏书褒奖曰:“周徇师令,身膏齐斧。人之云亡,贞节克举。”以赞美周处以身徇国的崇高精神。

此前,高翼对这个历史名人特感兴趣,曾派人搜罗了这位战死于50年前的英雄的事迹,亲身感受其英魂,常为之心折不已。但现在,从其徒孙的片言只语中,高翼听出来,这场战斗只不过是一场谋杀。

兵马未出,有人已知周处有去无还;战争打响后,周处果然“孤军深入”;既无人接应又“弦绝矢尽”——这说明有人赤裸裸地连军械都不供应。周处不死,会有许多人坐卧不安。

尤为奇怪的是:周处死后,其弟子隐名埋姓不敢露头。其老师“二陆”不久也获罪被杀,死前留下了一句话:“可惜再也听不到华亭鹤唳”。而后,周处残存弟子竟要远赴海外以避祸,这说明了什么?

周处阵亡时,晋庭还未南迁,那时朝廷的实力还很雄厚,以这样雄厚的实力剿灭一个微弱的叛乱势力,竟然让一位御史中丞战死。而朝臣们为了除掉一个人,竟然以“国家战败”为代价,此后,晋帝被匈奴俘虏,甚至为匈奴王刘渊倒马桶求生。但朝廷仓皇南迁后,却继续歌舞升平……

儒士之心,何其毒也。

高翼微微地叹了口气,心里极不好受。

怪不得后世对于周处的历史说得极为含糊,人身死,弟子尽灭。他的铝腰带自然成了千古之谜。

也许,自己无心中救下了这个“军火走私商”,已经悄悄改变了历史。

转脸看着对方那明显贵族化的服饰,高翼摇了摇头,挥去了杂念,问:“你叫什么名字?”

“黄朝宗,字希圣!”

“‘沔彼流水,朝宗于海(《诗经·小雅·沔水》)’,你起名字时就已经想到了后半生将漂泊海上,还是临出海前才改换的名字?”

在这时代,三个字的名字还沿袭汉俗,被认为是贱名。只有地位低下,或者胡人汉化才起这样的名字,‘黄朝宗’这样的名字,显然不适合对方贵族的服饰。

黄朝宗一挺胸膛,答:“昨日之日譬如死,今日之日譬如生,我现在,就叫黄朝宗。”

“好吧”,高翼揽上了黄朝宗:“到我的舱里来,给我说说周子隐。你刚才说没学全师公的全部武技,周子隐还有什么本事?”

在汉代以前,陶器在中国才是主流。大致在三国、西晋时,瓷器渐渐成熟起来。确定瓷器成为社会主流的依据就是周处墓藏,在周处墓中发现40多件青瓷(同时代的其他人墓藏中,没有发现类似现象),其中的熏炉非常精巧,它们的胎和釉,经过分析,已同南宋官窑瓷器的化学成分接近。但这种青瓷技艺随后又出现了断代,它莫名其妙地消失在历史中,直到宋代,它又出现了。

青瓷胎质灰白细密,釉呈青色或缥色(淡青),有的杂有深浅不一的绿或微黄,故曰青瓷。东晋以后的器物上往往加有酱色釉彩斑,到了宋代,它又呈现出釉青色,这就是著名的“雨过天晴”色。

“啊,你说你的先师公曾指点过瓷器的烧制”,舱室内,高翼惊悚地追问着黄朝宗:“你确信!?”

黄朝宗尴尬地一笑,回答:“先师公与商贾来往,这毕竟不是什么雅事,我怎会拿这个来炫耀呢?我不过是借此说明先师公学究天人,无所不知也……你要不信,我同伴中还有一人,那是昌南赵慨的次孙赵玉,赵慨昔日曾受过先师公指点,在下这次出海,他遣赵玉协助我海外立足……”

鄙视商人,这在农耕文明的中国不算什么,直到20世纪90年代初期,商人在国人嘴里还和“二道贩子”、“投机倒把”挂在一起。在晋代这种风气更加明显,因为商人交易时处处讲究公平,而农奴制下的中央集权最见不得人讲公平,所以历代政府都对商人极其压制。所以在黄朝宗眼里,周处与商人交往的行为并不光彩。

但他哪里知道,瓷器就是china(景德镇古称昌南,英文“CHINA”是由昌南转译而来)。中国的国名由周处开始得以确定,这是对我中华民族莫大的贡献。

原来,周处在不经意之间,也创造了历史。

不过,赵玉毕竟是赵慨的亲骨肉,恰好赵慨听说黄朝宗准备出海求生,便出于报答的目的将赵玉支给黄朝宗,以便他的队伍将来到了海外,能有一技之长可以谋生……

高翼不知道,自己不经意间改变了一段历史。历史上,中国的玻璃技术虽然落后,但一直绵延不绝,墓葬品层出不穷。至东晋中期,中国本土突然不再有玻璃制品出现。有人猜测,当时战乱纷纷,掌握这种技术的人或在战乱中被杀,或远赴海外求生。而赵玉正是这个关键人物,他掌握着当时玻璃制作的最先进技术,本该消失于大海的波涛之下,却被高翼救了上来。

“烧瓷的赵玉也在!很好很好”,高翼笑眯眯地看着黄朝宗,像狼外婆正看着小红帽,看得黄朝宗毛骨悚然:“买一还赠一,这趟打捞做得很划算……你们不是想远赴海外么?不要走了,我就是从海外来的。眼前我正打算去晋庭朝贡,你们跟我跑一趟建康,然后随我回家,哈哈哈哈……”

黄朝宗与高翼谈论了半天自己的师公,高翼每每插嘴,总是搔到了他的痒处,此时此刻,他船已沉、身被俘,走投无路,遂再无犹豫,慨然回答:“如此,今后朝宗便奉你为主。”

“不只是你,你的同伴我也要了”,高翼兴奋地直搓手:“我暂时任命你为步军都尉,等回去后再给你安排具体工作,那位赵玉……高羚,把黄大人的伙伴从底舱提出来,安置在客舱,把那位赵玉给我叫来,我要问问他。”

乘高羚下舱去唤赵玉的功夫,高翼忽然想起一事,又问:“对了,你刚说未能学全师公的武技……我曾向高句丽的巡江都督道麟学过剑技,他说自己学的剑招也不全。可我看你的剑技,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招,难道你师公会的剑招很多么?”

黄朝宗扭捏了一下,尴尬地回答:“周师公学如渊海,我等弟子万难望其项背……听师傅说,师公曾谈起过一种功法,它能发掘出人体潜力,令人能做到排山倒海万人敌。可惜我师傅追随师公日短,未能学会这种功法。恰才我与主公相持,力不能及,忽然想起师傅的话,故而有感而发。”

功法?万人敌——高翼斜眼看着黄朝宗,心内暗想:“这说的不会是内功吧。”

中国内功应该诞生于1932年,它的“发明”人叫做李寿民。李寿民还有一个笔名叫“还珠楼主”,他与张恨水等人都是民国初年鸳鸯蝴蝶派小说的领军人物。

李寿民的代表作是《蜀山剑侠传》,但他最为著名的成就是开创了“武侠小说”这一文学体裁,将古代传说中的神话、志怪、剑仙、武侠融合于一体,创作出繁盛的武侠小说,开一代先河。

李寿民是在《青城十九侠》中首先提到“内功”的,而后,他在《武当七女》、《长眉真人传》等书中将“内功”“学说”进一步完善。并在书中提出武当派是“内家功夫”、少林派是“外家功夫”的“学说”。解放后,李寿民改名李红,并于1956年开始,奉上级指示在报纸上对自己创作的“封资修大毒草”,做出深刻的自我批判。五年后,他被革命小将“批判”致死。

在李寿民接受批斗的同时,港台作家金庸等人开始接过李寿民的旗帜,深化他的内功“学说”,并开始创立各种武林门派,由此,李寿民创立的这种小说流派发展壮大,并从鸳鸯蝴蝶派中独立出来,成为后来为大陆津津乐道的“武侠小说”。

李寿民死时,武侠小说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有好事者根据那些著名武侠作家所创立的武林门派,或者他们书中设定的主角所偏好的门派,把他们封为各大门派掌门人。比如梁羽生,他在书中创立了一个天山派,并喜欢把主角或者正面人物设定为天山派弟子,故而被人称作是“天山派掌门人”。这就是后来所谓的武侠作家八大门派掌门人,十大门派,十八大门派掌门人的滥斛。

据说,有一位柳姓武侠作家,老是偏好在书中给主角喂一些古代蔬菜——比如古代西红柿(书中常被写为赤霞珠,或者朱果),或者古代茄子(昆仑紫瓜)等等,所以他在被定为某派掌门人后,又被人戏称为“野果派掌门人”,也称“古代蔬菜派掌门人”。而后,那些也偏好给书中“猪脚”猛喂古代蔬菜的作家,也都被统称为“野果派弟子”。

李寿民出生前,或者说《青城十九侠》诞生前,中国决不会有“内功”存在。在此之前的中国古代小说中从未提起过“内功”之说,所以在诞生于明初的《三国演义》里,关羽张飞没有内功。甚至连《封神演义》、《西游记》里的神仙也不会内功,那可是武当张三丰活着的时代啊!

一直到了清代,《新儿女英雄传》里的侠客也不会内功。

黄朝宗敢在晋代谈起内功,他以为俺们返回古代是为了学内功吗?真要学内功,俺不如返回1932年,找李寿民学,那位可是内功的鼻祖,什么内功不会?

高翼斜眼打量着黄朝宗,盘算着打那儿下手,方好泻自己心头之气——李寿民还出生,你就敢发明内功,不想活了?这是什么时代,齐天大圣现在都不会内功呢,哪咤三太子也不会内功呢?你就敢自称听过一种万人敌的“功法”,不打你个满脸桃花开,你是不知道,桃花为什么这样红;“内功”不能乱发明。

哦,这时候孙悟空、哪咤都还没出生呢!

记得霍元甲出生于《青城十九侠》诞生前,所以其后人曾坚决否认霍元甲会内功。李小龙虽然出生在《青城十九侠》诞生后,但他也否认自己会内功。不过,不会内功的李小龙,生前倒是把许多自称“内功深厚”的“武学名宿”打得满地找牙。

周初何人也,竟然在晋代就像发明“内功”,找死!

他是20世纪五十年代的人?不能啊,那时内功还是“大毒草”呢。

高翼围着黄朝宗转了几个圈子,心里乱琢磨周初的来历。

他生于20世纪六十年代?那时,老百姓主要精力在于大批判,谁敢说自己懂内功?

20世纪七十年代?那时,知道“内功”来历的人都已被“批斗”致死,甚至知道这个名词的都不能幸免,阶级斗争的铁扫帚横扫一切牛鬼蛇神,那个犄角旮旯会有知情者幸存?

20世纪八十年代?那时内功刚从港台传入大陆,主要由严新、少林寺住持海灯等骗子,拿去骗老革命钱的。

到了九十年代,据说会内功的人都去组织邪教了。同时期,司马南倒是开始戳穿内功骗局,但部分专家却咬定这个昔日的大毒草,今日的内功“学说”是科学,它坚决存在,否定它就是否定我们的传统——传统什么?传统“牛鬼蛇神”?

不过,自九十时代后,铝制皮带扣已不流行了。

而后呢,而后中国文学死了,我已经为它默哀过了,谁又敢探究那段时间的文学史呢!

纳闷!他怎么不说自己会魔法,那接下来高翼要问对方要个QQ号了。

周处,这个叫子隐的男人身上的秘密真多,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写小说的?写武侠小说的?

返回古代学内功?!俺们要不要开创一个新小说流派——武侠历史小说流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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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本处关于周处身份的猜测纯属个人猜想,望读者不要当真。

另:赵慨,与周处同时代的人,曾为当时景德镇地区瓷器质量的提高作出过巨大贡献,因而被后世人尊称为“师主”,历朝立庙祭祀不绝。但他“燃烧化学”的知识来源于何处,至今不明。此前此后,直至现代,在中国史籍中也没有“燃烧化学”相关知识地记录,这是关于青瓷诞生的另一个谜团。)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49章 匪夷所思

舱外传来阵阵脚步声,打断了高翼的思绪。不一会,一位瘦削、略显文弱的男子被高羚引进了舱室,随他进来的还有身穿礼服的赵婉。高翼回舱时曾预先通知她回避,现在,装束已毕的赵婉又来尽自己女官的职责。

“你就是赵玉?”高翼边招呼赵婉在自己的身边坐下,边询问进舱的男子。

赵玉诧异地看着装束极为怪异的赵婉,忘了回答。黄朝宗也失去了常态,盯着赵婉扭动的腰肢、摇摆的裙幅、咯咯作响的高跟鞋,看着她镇定自若地坐在高翼身边,平静地摊开纸薄,等待记录,这才回味起对方的身份。

“好怪异的服饰……诲淫诲盗?……不过,倒是挺悦目”,赵玉的目光毫无顾忌地打量着赵婉,在他灼灼的目光下,赵婉神色如常,似乎毫无所觉。

“这是我国女博士的官服”,高翼向两人解释说:“我是汉国国王,但这次向晋朝朝贡称臣,我不会出面,而由女博士赵婉出任使节。”

这是高翼第一次说明出使的安排,以女子为使,这一做法既大胆又匪夷所思,舱中的赵玉与黄朝宗为这一消息震撼的近乎失语。赵婉也微微抬起眼,忽闪着长睫毛瞥了一眼高翼,而后面无表情地低头在纸上划拉着。

“你的……笔,好奇怪哟”,赵玉伸出手,指着赵婉用于书写的笔说。他原来的意图不是说笔,但考虑到直接问对方的服饰过于无礼,遂在话中央转了个弯。

黄朝宗见到赵玉眼里只有mm,完全忘了回答眼前这位大王的问话,急忙帮衬道:“他正是赵玉,商贾贱役,故而无表字。”

喘了口气,黄朝宗想起高翼刚才的话,连忙进自己臣子的责任:“大王,不可。”

他指点着赵婉的服饰,解释说:“我(晋)朝以衣饰露裤为贱,以小人与女子为贱,大王遣女子为使,还身着这等奇装异服,诲淫诲盗,一旦走上吾皇朝堂,大人们只会以为这是莫大的侮辱。若不小心,恐怕朝臣们会斩杀使节,以宣示天朝威严。”

高翼扭脸看了看赵婉,见她脸色平静,便问:“你可害怕?”

“王所命,妾遵行”,赵婉回答的语气平淡如水。而后,她随手将手中笔递给咄咄望着她的赵玉,目光低垂。

赵玉还不知道自己的后半生已落在了眼前这高大男子的手中,若是知道的话,他不会玩兴这么大,只顾反来复去摆弄着手里那支奇怪的木杆笔。

高翼故作淡然地解释道:“这种笔叫做铅笔,是用高句丽所产的石墨粉加上少许锌铅粉,再掺上粘土制成。平常写出的字还可以涂改,但如果将写字的纸浸水以后,里面的铅锌就会遇水变成蓝色,这样的字就不可涂改了(晒图笔原理)……我国还有好多新奇东西,回头让你好好摆弄一下。”

稳住了赵玉,高翼扭头向黄朝宗:“诲淫诲盗?这话我知道出处‘慢藏诲盗,冶容诲淫’——有史以来,论颠倒黑白歪曲事实,无过于此也。自己去抢劫了别人、强奸了别人,不忏悔自己的卑鄙、无耻、下流与奸恶、凶残,反而怪别人没把东西藏好,或者打扮过于漂亮,晋朝朝臣儒士们的道德体系,全无耻的如此别致嘛?

不过,我从不低估他们的无耻,所以我准备了一份厚礼,一份足以让他们动心的贡物,只要勾动他们的贪欲,我想,他们会连整个国家都出卖的。”

赵玉禁不住关心地说:“礼物太重了也不好,那帮官员看上的东西,基本上都不会掏钱买,他们抢!抢了之后还要杀人,杀人之后还要说他们杀的正义——比如你炫耀财富引起公愤啦、他们劫富济贫啦……等等。”

赵玉说的是当时晋朝自石崇沿袭下来的官场潜规则。

石崇出任荆州刺史时,他在荆州扮做强盗劫掠来往客商,有些外国的使臣或商人经过荆州地面,石崇就派部下敲榨勒索,甚至像江洋大盗一样,公开杀人劫货。靠着抢劫来的财富,石崇而后生活奢豪。

政府最高行政长官赤膊上阵直接做盗匪打劫百姓,这在当时不是罪行,石崇反而因为政绩突出而升官。他而后的豪富令官僚们艳羡不已,他们在记录这段历史时没有片言只语谴责官员作强盗的行为——因为当时的晋廷也不认为这是罪行,朝廷上上下下所有的官员都是这样做的,反带着几分嫉妒的心理记述下了石崇与皇亲国戚斗富的场面。也许,在他们心里认为,当官不为大摇大摆做强盗,干啥来?

石崇富比皇亲国戚,当然,他最后也成了皇帝抢劫的对象,赵王司马伦诛杀贾皇后家族时,顺便找了个罪名,以党附贾氏家族的罪名把石崇杀死,把他的财产美姬搬入皇宫。石崇九族尽灭,九族中包括他的300户邻居,因为,邻居也是九族之一 ——哪怕邻居家的小孩连话也不会说路也不会走,也从没见过这位罪邻,他也对皇帝、对国家犯下了死罪。

石崇的败亡为以后的官员提了个醒,从这以后,地方官员抢劫治下的百姓,不再赤裸裸地摆出一付强盗脸赤膊上阵,他们开始摇舌鼓笔,先给人订个罪名或者巧立一个冠冕堂皇的名目,再正义凛然地打劫对方的财产。比如:为了城市建设,为了创建什么什么优良环境,为了改善投资环境……等等,把你的房子暴力拆迁了,给我儿子开的房地产公司当开发地皮。

第049章 匪夷所思 中

在农耕文明中商人一直是作为打劫对象存在的。赵玉出身于豪商,当时中国出产的瓷器,超过半数由他家生产。虽然身为次子,还难免带有很浓厚的纨绔气息,但对于商人的遭遇仍有着切身的体会,故而他好心地向高翼提醒着。

“不必担心,我敬献的贡物是祥瑞。地方官员绝不敢私下里打劫”,高翼胸有成竹的笑着招呼高羚:“把舱里的贡布呈上来,让这几位晋人帮着看看。”

自汉以后,儒家思想分为三个部分,包括:经义、天人感应、五德始终。其中天人感应说的是刮风下雨、地震打雷等自然现象,都是上天对朝廷政策的反映。而皇帝大治天下,各地是要出现一些吉祥物的,比如麦子长出三个穗,故称嘉禾;比如发现一个不上面绣着“五星出耀中华”之类的谶语。

高翼的贡物就打算从这方面下手,反正官员们闲着没事,是需要捉摸怎样“发现”祥瑞的。高翼带来的贡品绝对是官员们梦寐以求,连伪造的心思都不用花费的实实在在的“祥瑞”。

高羚呈现上十余匹各色彩布,在高翼的示意下,这十余匹彩布整整齐齐的摊在黄朝宗两人面前。

借着烛光,黄朝宗摸索着眼前码放的彩布,呢喃说:“如丝如缎,摸上去柔滑似锦。颜色亮艳,红得如火,黄得如金,绿得如翠,蓝得如水,橙得如橘。可这布太厚了,如今,已经到了春末,这种彩布虽然颜色鲜艳,恐怕在建康穿不出去。”

黄朝宗正嘟囔间,高羚已搬来两个铁盆,一盆盛水,一盆盛着燃烧的木炭。

高翼接过高羚递上的剪刀,毫不吝惜的抓起一匹彩布,剪下大大的一块,在黄朝宗等人惋惜的目光下掷入水盆中。

水盆内的水没有变颜色,赵玉性急,见此般情景,伸手入盆中,抓住那布使劲揉搓,而后满脸疑惑的拎起布来,自言自语:“不掉色,这布居然不掉色。”

“当然”,高翼满意地看着对方震撼的表情。直到一千五百年后的清末,电视剧《大染房》里染出的布依然是掉色的布。一到下雨天,穿红衣服的人会被染成红人,穿绿衣服的人会被染成绿人。现在这布进水不掉色足以令两人感到神奇无比。

“一切的奥秘在于一种矿石粉”,赵玉既然出身于瓷器世家,他对燃烧化学多少有些了解,高翼便向他解释说:“三山地区有一种晶石矿,蕴藏丰富。此外我跟高句丽有些商业来往,它们那里这种晶石矿(菱镁矿)也蕴藏丰富。但这种矿石比较碎小,遇外力容易碎成粉末,所以做不成首饰。

一个偶然的机会(压根不是偶然,在这里高翼有意误导),我们把这种矿石误掺入炉中焙烧,发现它在烧瓷器的温度下会冒出一股酸气,形成一种白色为粉末(轻烧菱镁矿)。我们将这种白色粉末投入燃料中,本打算印染布匹,却没想到它与燃料混合后,发生了一种奇妙的作用。

它不会对布匹染色,但却像鲜亮剂一样让颜色更鲜亮,此外,它还能让颜色更牢固的附着在布匹上,遇水也不掉色。一切就是这样奇妙,我们对染色的工艺没有任何改变,仅仅加入了这种矿石粉,便染出了这样奇妙的彩布。”

高翼说完,又抓起另一匹布,裁下一块扔入火盆中。

“啊呀”,黄朝宗与赵玉惊呼出声,但却发现这块布没有燃烧,它整块蒙在火盆上,透过布缝可以清晰地看见,那盆中的火炭逐渐变暗,渐渐的近乎于熄灭。

“火浣布?!”黄朝宗与赵玉惊呼出声。

据史籍记载,三国时曹丕曾得到西域贡来的一匹“火浣布”。它制成衣服后,在一次宴客中,曹丕曾故意将这件衣服丢入火盆,然后又若无其事的从盆中捡起衣服,掸干净烟灰穿在身上。众宾客惊奇的发现,那件衣服完好无损。这在以绢帛锦丝为主要衣料的时代,是极端的祥瑞。而后,“火浣布”再不现于中国历史,常常令史学家充满遗憾。

但高翼却明白,这种所谓的火浣布并不是当时的高科技产品。它只是当时罗马帝国的船帆布,一种极其普通的耐火棉布。当时中国还没有出此现棉布。而棉布耐火的诀窍在于重烧菱镁石。

“我们把那种矿石粉又用炼钢的温度进行了焙烧。结果发现,这时候出来的矿石粉,掺杂在燃料中,可以让布匹极端耐火。它若与粘土掺杂在一起,可以烧制出极为耐火的炼钢炉。于是,火浣布便诞生了。顺便说一句,这个布匹的材料不是丝麻葛绢,而是羊毛。我们把羊毛织出来的布称为‘毛呢’。”

重烧菱镁石还有另一个作用,经它浸泡的导火索就是延迟导火索,是造开花炮弹所必不可少的化学药剂。不过,现在说出来,也无人明白。

黄朝宗与赵玉难以置信的来回摩挲着那几匹布,又抬眼看着身着绚丽礼服的赵婉,欲言又止。他们可能想问赵婉的礼服是不是也是这种布料制成,但又因为事实明白在面前,故而没再寻根问底。

顺着他们的目光,高翼也望向了赵婉。

辽东气候寒冷,三山所在地虽然属于海洋性气候,但它的夏季仍有强烈的海风吹拂。所以一年四季穿着毛呢衣服,并不显得突兀。

可是自从船队拐过山东半岛,火辣辣的太阳让许多船员难耐酷热,要不是顾忌高翼在船上,许多水手可能已赤膊上阵。即便是好静不好动的赵婉,待在这阴凉的舱中,鼻翼边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只是她素来善于忍耐,故而还静坐如恒。

“你们说她这套衣服不合体制?”,高翼沉吟着开口:“也罢,这衣服的料子也太厚了,我们便登上岸去,先采购一批布料,为全军换上新衣。”

此外还有棉种——高翼心中默想。棉花是从两个渠道传入中国的,一个是西域的陆上“丝绸之路”,一个是广州、云南的海上“茶马古道”。现在,它还只是被当作一种花卉,所以被称为棉“花”。此刻已是春末,他需要尽快扑向南方,从杭州、泉州、广州三个沿海港口,与胡商交往密切的商贾手中大肆收购未及播种的棉种,或者与那些人定下收购棉种的意向。

“全船转舵,不要理会海盗们的纠缠,转帆南下。”高翼果断的下令。

高羚额头贴地,大声重复了一遍高翼的命令,自赵婉手中接过令牌,“咚咚咚”的跑出船舱。

船队疾驶南下,沿途礁石群重重,高翼顾不得隐藏真相,直接指挥船队按照他记忆中的航线一路向南急行。第二天便抵达了上海附近的海域。

这是一个有数百公里宽阔的大入海口。经过简单的测算,后世的南通市与上海市都在这片海域,但现在那个位置不是茫茫江水,便是蔚蓝一片。江口处,高翼整整徘徊了一天,在荒寂无人的两岸上,寻找着过去的记忆。

“此地十年九灾,晋庭无能,胡人常常南下骚扰,故而百姓不愿居此。朝廷为了防止百姓资敌,也尽迁两岸百姓,所以……”,黄朝宗跟在他身后向他解释这份荒凉的由来。

“江中沙洲处处”,高翼放下望远镜,自言自语说:“航道未经疏通,我们这样的五百吨船显然不能悍然驶入,真不知道孙恩是怎么做到的。”

“孙恩?何人也。”黄朝宗纳闷的问。

高翼没有回答,反问:“南下最近的港口在哪儿?”

“鄞州(今宁波)、余姚。”

“那就不耽搁了,我们到鄞州登岸向当地官府递交文书,用辽东胡人的身份向朝廷称臣纳贡。要求他们派出领航员,引领我们的船只驶入建康码头。”

春分已过,信风已经吹起,船势若奔马飞快的抵达了鄞州,在一片震撼的目光下,船队昂然驶入了鄞州(今宁波)港。

宁波是中国古代对外交流的三大港口之一,后世曾在宁波一个古塔遗址下,挖掘出一块东汉时代的、用古阿拉伯文字书写的碑文。在当时的时代,自三国东吴将交趾一分为二,分为交州与广州后,鄞州港是除了广州港之外,全国第二大港口。一些胡商抵达广州后,他们困于激烈的竞争压价,便继续驾船北行,抵达了距离建康最近的外海码头——鄞州港。他们货物从这里扩散到北中国。

不过,这样的胡人毕竟是少数,目前港口内,多数还是以中国船为主。在这种短途的近海船面前,驰锐号和追锋号都显得格外庞大,更不要说30余米高的翊海号与拓远号。不过,在这些近海船面前,高翼的捕鲸小船又显得格外矮小。

“真有万石船存在……”高翼环顾四周,周围的那些小船并没有让他露出鄙夷的目光,一如船上那些无知的水手一样。

近海短途船与长途远航船不一样,短途运输二十余吨的载货量便已经足够了。大航海时代,地中海沿岸穿梭的船只,有五成以上是二三十吨的快帆船。高翼自己制定的造船计划里,除了制造大型船外,主要还是制造二三十吨的快帆船。但这是在晋代,这海港里一片船帆,都是载货量六七吨的万石船。这怎不令他激动。

水密舱是中国人首先发明的,据说是受了竹节的启发。尾舵置于船的中央也是由中国人首先发明的。指南针、指南船也是由中国人首先运用在航海中的。但中国却没有走向航海文明,或者说走向团队化、组织化,这让航海爱好者们想起来就禁不住扼腕叹息。

叹息,高翼站在高高的指挥台上,一声叹息接着一声叹息。

这国袛怎么了?

巨船进港,引起了船港一片骚动,登岸递交外交文书的赵婉,那独特的装束引起了更大的轰动。这种装束与当时代的所有服饰文化皆不相同,它更加凸现女性的风姿,又绝不累赘繁琐。绚丽的彩布制成的衣服让她鲜艳如花,沉静自如的气质让她征服了所有的目击者。

不一会儿,鄞州地方官连滚带爬的奔到了码头,向船上通报:“鄞州县县令梁山伯求见辽东铁弗汉国贡使。”

按照事先的约定,所有的对外交涉都由赵婉出面,待在舱室内等待回复的赵婉,得到高翼的示意,整理好衣服,梳理了一下头发,靴声囊囊的走出舱室。

身后,第一次听到高翼等人正式身份的黄朝宗若有所思的自语:“铁弗汉国,不是匈奴汉国?原来在辽东。”

赵玉脸上也布满了疑惑:“辽东?那个荒蛮之地也会有这样的奇淫巧技?”

高翼也满头雾水:“梁山伯,那么也有祝英台了……中国爱神?不会吧,不能吧!”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50章 环佩叮当

高翼郁闷无比的在舱里发呆,而舱室里其余两人也是满脑袋问号。

通过这几日的相处,高翼已摸清了眼前这两人的脾性。

赵玉是个典型的二世祖,他喜好各类新奇玩艺,在帮助其父烧窑的过程中,总是喜欢自作主张做一些新的实验,但他没有丝毫理论指导,故而全凭异想天开,连续报废了赵慨数窑瓷器。当然,通过这反复的折腾,赵玉对于瓷器的烧制流程非常熟悉,只差一点理论指导便自成体系。

在当时的文化氛围之下,赵玉这种喜欢创新的人,常被当作典型的败家子。近日,他又与朝廷的监窑官发生了冲突。黄朝宗不肯说明当时冲突的具体情况,按高翼推测,也许赵玉连续烧坏了几窑瓷器,耽误了窑厂对朝廷的“贡献”。而后,言语上的冲突发展成了肢体交流,赵慨便将赵玉踢出家门,并从宗谱中抹去了他的名字。

黄朝宗自幼年起家破人亡,被师傅收养教育长大。他的性格里沾染了很浓厚的魏晋公卿的浮华气息,喜好与人清谈辩论,但幼年的遭遇给他的性格留下了浓厚的阴影。他性格阴狠,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毫无航海经验,他就敢把自己的命运交给未知,结果导致船队遇险。

但在这种公卿式的教育下,黄朝宗也养成了“士为知己者死”,慷慨赴难的脾性。熟悉晋人风俗的他,这几天帮了高翼许多忙,这让高翼对他渐渐深怀信心。

这两人被救上船以后,高翼一直未透露他来自何方。此刻谜底揭开,舱里的两人都是半信半疑。他们不相信,荒凉的辽东突然会崛起这样一股势力,具备朝廷所达不到的技术。

船舱内,就这样飘荡着浓浓的疑虑气息。最终是高翼忍不住烦闷,他招呼高羚:“去,通知赵博士,让她帮忙询问一下,这位梁山伯的妻子是不是祝英台?”

高羚额头重重一叩,与木质船板相叩发出咚的一声,而后他两手交替,倒退着膝行,走到舱口,正准备用屁股撑开舱门,高翼反手一招,说:“罢了,初见面就问人家妻子姓什么,叫什么,太不恭敬了。嗯,你这样告诉赵博士,就说舰队司令想邀请当地官绅及其家眷上船游玩,并设宴相待。”

甲板上,刚刚向梁山伯介绍完布匹、水果的赵婉,正指点着鲸骨做成的晴雨两用罗伞,向他介绍着妙用,听到高羚特地用辽东胡人语言传的话,她打了个磕。又神色如常地继续说:“这是七彩八宝天罗伞。伞杆为海底沉香木制成(染成红色的樟木),通体发出自然的香味,可以避虫去蝇。伞骨为海底神鲛骨(鲸鱼骨)制成,轻软而富有弹性,而且它百年不变形。

这支撑伞骨的为紫铜风磨金(高纯度的红铜),它能够静心涤神,驱妖服鬼(当时的史籍记载纯铜具备如此妙用)。这紫铜风磨金还有一个妙用,它可以伸缩,不同的时候收起来,整个伞也就折叠起来了。要不要我演示一下?”

梁山伯慌忙摆手:“不用,不用,这等宝物,小臣平生得以目睹已是折寿,再要让它演示那就是觊越了,此乃大不敬之罪。”

赵婉指点着挣开的伞面,继续说:“汉代,匈奴曾有歌曰:天似穹庐,笼罩四方。这七彩八宝天罗伞一旦挣开,伞面不是平的,它整个像一个穹庐(圆弧面),当今陛下乃是天之子,这个穹庐盖正寓意着陛下泽被万民。

此外,这个伞面通体染成黄色,正寓意着吾皇以土德取代汉室的火德——偏远小民对五德始终学说了解不多,不知道这样说算不算正确。

这伞面的布采用黄色火浣布制成,它水火不侵。伞底镶一紫色赤貍珠(朝鲜紫水晶),能吸取天地日月之精华,延年益寿,令人耳聪目明,龙马精神(当时的史籍是这样记述的)。

伞面旁边的璎珞上,缀上了九颗白色的银铃,象征着九五至尊。微风徐来,这银铃会发出阵阵脆响,提醒路人回避,诸神庆祷……嗯,当然,它还有其他的诸般妙用,回头我向皇帝陛下亲献这件宝物时,会向他详细解说。”

说完,赵婉缓了一口气,眼珠一转,向他解释说:“刚才,我们舰队司令的仆从亲来传讯……哦,我们把船队叫做舰队。此外,按照我国的体制,在船上,以船长为尊,舰队中以舰队统领称司令,他是整个船队的指挥者。此次出使,我为正使,使节交往问题上以我为主,但现在在船上,司令最大。

刚才,他派遣仆从传讯,如今船队已如期抵达港口,他希望邀请当地官绅及其家眷来船上游玩,他打算设宴招待,以庆祝船只顺利抵港。”

如果说刚才梁山伯对于赵婉的汉人相貌尚有点疑虑,自高羚用胡人语言与赵婉交谈后,看着一身怪异打扮的赵婉,他已经确认眼前这女子百分之百是地道的胡人,虽然她的汉语说得很流利。

“小臣这就快马前往京师传讯,使节大人请将贡单给我,我好请人呈给吾皇。”确认了对方胡使的身份后,天朝上国的骄傲回到了梁山伯的身上,虽然这是一个苟延残喘的南方“地方”上国。但看着眼前这蛮夷,梁山伯心理怀着说不出的优越感。

“哈,梁大人,请务必与朝廷说清楚……实不相瞒,我们的贡物里还有几船海盐。嘿嘿,海途遥远,费用糜大,敝国穷困,拿不出太多的钱物作为旅费,所以让我们自带一些海盐,希望能在贵国出售以补偿旅费,但我等事先不知贵国实行盐业专卖。此情此景,请上告圣皇,望他准予我们在贵国盐市销售这批海盐,呜呜,否则,我等无钱回国了……”高翼一脸哀伤地说。

 高翼不发愁对方不答应,因为在中国历史上,朝贡的使者都是私带货物进行销售的,其中,尤为高丽使者最擅长倒卖货物。而所谓的西方贡使,根据后代历史学家考据,基本上是商人或者骗子装扮得,他们假托朝贡的名义,就是为了骗取相当于贡礼十倍价值的朝廷回礼。

梁山伯带着厌恶,冷淡地答应下来。

圣人曰: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辽东那个蛮夷之国竟然以女子为使者,虽然敬献的贡物极尽奇巧,但仍然是个蛮夷,咦,咦唏,刚才那位仆从见了女使居然不行跪礼,不知道这帮蛮人膝盖会不会打弯——梁山伯心里鄙夷的想。

其实,舱板上水手们来来往往,梁山伯完全可以观察到那些水手膝盖是否打弯,但即使一千五百年后的林则徐、龚自珍这样的社会精英,因为洋人不跪拜皇帝,也坚持相信洋人的膝盖不会打弯,哪怕他们亲眼目睹洋人们怎么走路,他们也继续这样顽固。所以,这一观点出现在一千五百年前的一个小县令身上,也毫不足奇。

高翼性子较急,在他的再三催促下,这欢宴终于在第三日顺利举行。到访的贵妇们都获得了一匹彩布作为礼物,男人们则得到一双鲸鱼皮靴做回礼。皮靴装在雕花木盒中,上面涂了颜色绚丽的油漆。

坐在粉刷一新的甲板上,高翼顾盼自雄的看着参加宴会的十余名官绅及其家眷、仕女,恍惚之间,似乎到了顾恺之所绘的“韩熙夜宴图”中。衣鬓飘香,环佩叮当,参加宴会的男人都半坐在胡床(大方凳)上,他们的家眷则坐于丈夫的身后。水手们流水般把三山特制的土豆炖鲸鱼肉搬上茶几,红的辣椒、淡黄的土豆、滑嫩如白玉的鲸肉加上浓浓的香料,炖得香气扑鼻。

配菜则是四冷碟:红的番茄,绿的黄瓜,金黄的胡萝卜,还有三山特有的泡酸菜。

扫视着甲板上大大小小的官绅,高翼禁不住慨叹:魏晋风流,眼前这就是魏晋风流吗?甲板上成两列居坐的官绅们,男女全穿着密密的深衣襦裙。依照地位不同,那位县令梁山伯居然穿了五层绢衣。衣服染的花团锦簇,袖子肥的足以再藏下一个人。

鞋子,裙子下是不是木头的鞋子呢?不过,这些官员坐姿极为讲究。那脚罩在厚厚的衣服之下,高翼上来晚,竟然没有看见他们木履囊囊。

在赵婉的招呼下,那些官员已按照官职大小自动坐在成两列摆放在甲板上的案几后,登高翼走上甲板时,那些官绅们、女眷们已喝半肚子的茶汤。当高翼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他听到那一声而又响亮的“嘶……”声。不知是他高大的身躯,还是那缀满铜扣的海军军服,令众人感觉到惊异。

一屁股坐在首席上,高翼的威严没能持续多久,他便悄悄解开夹克衫领口的两粒扣子。鲨鱼皮虽说透气透水,但在这季节来到宁波,穿的如此厚实,仍然是件受罪的事。

水手们正在穿梭上菜,没人注意到高翼的领口已经敞开。等到上菜完毕,那些官绅、女眷们从喷香的菜肴中移开目光,看到高翼坐的身材板直,以为这种敞开领口也是胡人特别的风俗。众人稍一瞩目便移开了目光。

赵婉待在舱里没有露面,甲板上的司仪是突击学了几天三山礼仪的黄朝宗。赵玉还纠缠在赵婉身边,一边向她献着殷勤,一边打听着赵婉身上各种装饰的由来与使用方法。

高翼冲黄朝宗点了点头,黄朝宗直起身体,高声喝道:“开宴。”

一队水手排着整齐的队伍,手捧着木托盘出现在甲板上,为每位来宾奉上一副蟠龙银筷,一柄银刀。高翼举起银筷,冲众人略微扬了扬,便率先夹向了盘中的鲸鱼肉。

“且慢”,坐在案首的一个矮胖的官员摆手制止了高翼的举动,他挥挥衣袖,没有带走一片云彩:“有肉无酒,怎能算欢宴呢?在下带来几瓶上好的酃酒与渌酒,今日我们不醉无归。”

高翼的目光转向了黄朝宗,他低声向高翼解释道:“此人就是鄞州县令梁山伯,他说的酃酒与渌酒是酃阳(今湖南衡阳东)和醴陵(今属湖南)所出的贡酒,曾名动京师,被武帝钦定为太庙祭祀用品。朝中贵要将之作为赠送亲友的佳品,美其名为‘鹤觞’,又叫‘骑驴酒’或‘擒奸酒’。”

哦,那就是说,这就是当时的名牌产品,名牌耶!

“拿过来,尝尝”,高翼顾不得掩饰,竟用汉语大声下令。可他没想到,他这种学自北方胡人的汉语,引起了一地的鄙夷,更加深了官员们对他胡人身份的肯定。

“卟”,才品了一大口酃酒的高翼直接将喝入口中的那古怪玩意喷出,喷的黄朝宗满脸桃花开。

“这是什么酒,还名牌涅——假冒伪劣,这明明是……醋”,最后一个“醋”字高翼说得格外低声,他不清楚这个时代是否已发明了醋。

高翼的举动令宾客们一愕,梁山伯连忙举起酒杯,轻啄了一下,又满脸疑惑地向黄朝宗解释:“这味道没错呀,就是名享天下的酃酒,‘饮之香美而醉,经月不醒……远相饷馈,踰于千里’说的就是这种美酒呀,怎会是醋呢?”

梁山伯的回答令高翼稍稍放心,原来这时代已经有了醋。不过,这还是名酒,用之于太庙祭祀,这说明它相当于“国酒”,这国酒已经酸得像陈年老醋,那么,醋该是什么味道?

黄朝宗顾不得擦拭脸上的酒水,连忙举起杯子,尝了尝杯中酒,而后向高翼点点头,低声说:“我以前喝过酃酒,就这味道,没错。那渌酒的味道也相差不多。”

高翼举起杯,微微嗅了下,酸气中稍稍带点酒精味——原来是它!对了,后世里也有这种据传酿造工艺来自晋代的东东,哪时,人们把它称之为酒醋。由于它酒精度极低,此外,这种酒醋可以储存许久,不变味不发馊,所以也被选为航海饮料之一,让海员们当作淡水饮用。

美酒令人失望,但愿那位中国爱神能让人满意,虽然他的形象与庙里的塑像相差太远,高翼还是满怀着对梁祝、对化蝶,对“两只蝴蝶舞翩翩”的狂热憧憬,竭力压抑住心跳,俯身询问那位鄞州县令:“请问,梁县令可曾成家?”

梁山伯一愣,带着奇怪的表情,勉强回答:“未曾!”

有点门了,高翼耳边已响起小提琴协奏曲《梁祝 化蝶》那凄美的旋律,他又问:“那么,你上学时是否有个同学,姓祝,叫祝英台?”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51章 时尚魅力

“上学?什么叫上学”,梁山伯一脸的迷惑,反问:“你说得是游学吗?噢,中原离乱,士族粗迁未定,那里有游学的好地方。荆襄蜀地还被人割据(恒温不贡),尺寸之地,哪有游学的去处?” 高翼郁闷得无以复加,他按耐住暴跳的心情,再问:“那你读书识字的地方在哪里?”

“宗族祠堂,在下家境贫寒,无力购置书简,只有入宗族祠堂才得以有书读。鄞州风灾、水灾不断,没有官员愿来赴任,在下家里此地不远,故而得族中为官者推荐,在此地担任一个小小县令,也算是为五斗米而折腰。”

为五斗米而折腰——这话应该出自陶渊明。县令的官俸是五斗米,晋代的一斤合222.73克,三十斤为一钧,一石为四钧、共百二十斤,一斤为十六两,一两为二十四铢。高翼统一三山地带度量衡时,曾测算过这些数据,得出一石为26.727公斤。五斗米也就是13.4公斤左右,按后世的米价折算,相当于月薪70元左右

但据高翼所知陶渊明还没有出生,难道这话是这时代小县令之间的流行语?

正恍惚间,他又听到梁山伯继续说:“宗族祠堂里没有外姓子弟,所以,在下的同学里没有姓祝的。”

完了,我的化蝶,我的梁祝,我的中国爱神,都完了——高翼哀叹着,又死不甘心地叮嘱:“如果以后有个叫祝英台的人找你,你一定告诉我一声,嗯……罢了罢了,不说也罢。”

高翼不知道的是,这年代女子都有姓无字,最多有个小名,如果真有个梁山伯真娶个妻子姓祝,她只会被称为“梁祝氏”。

高翼更不知道的是,传言中的“中国爱神”梁山伯确实生于晋代,但历史并未记载他何时出生,何时死去。也许那位“梁山伯”确实是眼前这位鄞州县令,但也许不是。而那位祝英台,还需要1100年才能出生。无论如何,两人是上不了一个学校的。

那位“中国爱神”梁山伯确实在晋代担任过鄞州县令,因死于任上,而葬于宁波城西。据说他死后曾显圣佑民,晋安帝时,刘裕奏封其为义忠王,并建了一座构筑精致的庙宇,上题“敕封忠义王庙”。

梁山伯死了1100年后,当地又出现了一个劫富济贫的侠女——搁现在也就是一个抢劫犯——她来自上虞,名叫祝英台,当时是明代。宁波官员将祝英台捉拿归案绳之于法后,当地老百姓把这两个人合葬在一起,这就是所谓的“阴婚”(宁波义忠王庙至今尚存,庙正殿西首、嵌于壁间的明代石碑上记述了这段来历)。而后,民间才演绎出那个凄美故事。

剩下的时间里,高翼成了宴席上最郁闷的人。那些官员虽然职位低微,但魏晋人士崇尚空谈的习气倒学了个十足。宴席进行到一半,醺醺然的晋官们喧宾夺主,开始清谈起来。

那些获得了彩布的女眷们则喜滋滋的满甲板乱逛起来。偶然有一名女眷钻入了船舱,找见了赵婉,在赵玉的篡夺下,几名随船的裁缝被紧急召了上来,现场为一名女眷裁剪了一身裙装。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一会儿,那些女眷们全部钻入船舱.

没有了女人在场,那些官员们谈的话题越发深奥起来,从他们偶尔瞥向高翼的不屑目光中看,他们压根未将这名胡人主人放在眼里。

“正月里地震,我早说这是土德有亏”,一名官员扯着嗓子说:“果然,二月初石虎僭即皇帝位于邺。这不正应证了土德变化吗?”

一名官员端起酒碗,轻蔑的哼了一声,说:“不学无术,不学无术。土德有亏指的是什么,指的是今上大兴土木,修桥铺路,使百姓困乏,故而上天予以警示。地乃震与石虎何干?如果说是石虎大兴土木引发地震,那应该震在石虎的地界,为嘛石虎不震我们震?”

高翼听了这话的前半段,大为愤怒,原来修桥铺路建立邮政和畅通道路也能扯上对国家的危害,上天的警示,什么歪理邪说。但听到这话的后半段,他忍不住要鼓掌赞叹,是啊,中国历代大约有二百多名皇帝或者自称皇帝的人,如果每个皇帝登位大地都要震一震,那老天爷烦不胜烦了。

“你就不懂了”,那位被指斥为不学无术的官员面红耳赤的强辩说:“石虎僭称皇帝,吾皇岂不要下令征讨,兵者凶器也,大兵开过长江,那岂不是要走路吗,所以地预先震了一下,以示上天的警示。”

高翼确认,那个不学无术的官员确实不学无术。此外,那个骂别人不学无术的官员学了一肚子无用知识,是学而无术。他寂寞的抬起头来仰望上苍,心理苦闷.

岸边,一名士兵高叫着打断了船上的高谈阔论。梁山伯等人没有征询高翼,便起身离座,跑到船舷边探问,高翼与黄朝宗相视苦笑。

不一会儿,那群官员乱哄哄的回到座位上,人群里少了那位五斗米的县令梁山伯。

高翼的船非常高大,船板搭不上码头,所以,上下船需要靠绳梯攀援。梁山伯居然不用士兵搀扶便爬下了绳梯,真难以想象他是如何挥舞着那宽大的袖子,做到这一切的。

“何事如此紧急?”,高翼好奇的询问座上一位满脸憨厚的官绅:“梁县令为何而去?”

“朝廷急报:皇上派遣征北大将军褚裒北伐石赵,褚大将军已渡过淮河,朝廷要求各郡县征集粮草,调支前线。梁县令回县迎候诏使,所以不告而别,还请高将军原谅。”

也许是感觉到这一方的无礼,那官员说这话时很有点不好意思。

石虎称帝了?如此,北方的战略格局立刻发生了大变化。高翼急忙问:“今天是几月几号?”

那官员回答:“今早晨出门我特意查了黄历,现在是己酉年丁卯月辛未日,嗯,现在应该是乙亥时。”

“你直接说,现在是几月初几。”

那个憨厚的官员憨厚地回答:“干嘛要这样问,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

高翼气急:“不好意思,我掰着脚趾头也没算清今儿是什么日子,你坦白的告诉我,今早出门,你要不查黄历,能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那官员回答得很坦白:“不能。”

高翼再问:“你身为官员都不能清楚地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老百姓有几个识字,他们能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那官员爽直地说:“是不能。所以朝廷要设我们这些官员,春至劝耕桑,秋至劝敛收,察农民之勤劳,及收成之丰歉,以足衣食。百姓要都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要我们这些官员干嘛?”

原来,把纪年法搞得这么麻烦,就是为了让老百姓糊涂,老百姓越被愚弄,官员们越好统治。

高翼愤怒地直欲拔刀:“你爽快点,告诉我今日初几?”

“二十四,春分后第九日,二月二十四。”

春分后第九日,那就是3月29日。

高翼这两年,根据记忆里的巨石阵建筑,在三山建设了一个简单的测量日出、日落、日照时间的柱形建筑群,根据去年测得秋分日(白天与黑夜同样长度)推算,今年的春分日是3月20日。当然,这个时间还不确切,需要连续多年测算,才能确定太阳历法(公历)。

北方局势大乱啊,想必慕容恪也会被这意外的变故打乱手脚,不会再针对三山汉国施加军事压力,真是天助我也。

高翼心中思索,嘴里不由自主的带出来两个字:“燕王……”

那官员听清了高翼的话,连忙显示自己的消息灵通:“皇上已经任命慕容隽为大将军、幽平二州牧、大单于、燕王。要求慕容隽出兵配合,两路夹攻石虎。”

早干啥去了,石虎霸居黄河以北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早不征讨晚不征讨,等他称帝了才开始征讨,来得及吗?高翼来自北方,他深切的知道,这几十年来北方的汉民是在怎么样一种悲惨的令人绝望的境遇下挣扎求生的,看着眼前这些吃的脑满肠肥,只知道争论土德水德的风流人士,禁不住一阵厌恶。

“诸位公务缠身,我就不再挽留了。”高翼一甩衣袖起身欲走,又被那位憨厚的官员拉住。

“在下的家眷尚在舱内”,他尴尬的笑着说:“听侍女说,她正在舱室内裁制衣衫,听说那些裁缝都使用一种巧器缝衣,顷刻之间便能缝出一只衣袖。将军能不能稍等一会儿?等在下的家眷缝好衣衫,我们再告辞。”

高翼淡淡一笑。

原来,梁山伯因为没有家眷,所以毫无留恋地提前告辞。而这些人因为听过梁山伯介绍那些毛呢的神奇,故而着急地想拿来把玩。这种神奇的布匹,他们当然不舍得全部做成衣衫,一般来说,他们会用一半留一半,以便日后向登门的客人们夸耀。在这种情况下,制出一套类似于赵婉的“胡衫”就是必然的选择。因为晋代那种深衣襦裙,一件需要耗费15米左右的布匹。而高翼送给她们的是整整一匹布,晋代一丈相当于现在的三米,一匹布四丈,合12米。用来做深衣襦裙布匹不够,把这样神奇的“胡布”做成“胡裙”,既别致又能剩余一半布匹,恰到好处。

岸上的裁缝可能做不出这样的胡裙,即使他们能够做出,以他们每分钟缝三十针的“飞针走线”速度,作出这样的一件衣服可能需一个月,但有了船上的“胡人”裁缝,运用哪种巧器就可以当场作出几件衣服来,这也是那些官绅们以后向他人炫耀的谈资,所以那些官绅们赖着不走。

“我这次来朝贡,需要在这里等待领水员,将我的船领入长江,直抵建康”,高翼不知道这时代是否有领水员的概念,他自顾自地说:“我船上带了太多的货物,卸下来从陆路走太麻烦,所以我想直接驶到建康。这样算起来,我需要在这里待十余天,等待朝廷的答复。诸位上官可让夫人留下衣服的尺寸,随后十余天,都可以来领取成衣。”

不管怎么说,时尚的魅力无可抵挡。让这些当地上流社会的夫人们习惯这种带有衣扣、紧身、凸现身材、又轻便舒适的裙衫,等赵婉上殿朝贡时,反对的声音就会小点,便于她顺利达成使命。所以高翼也不在意多留几天。

“我船上带了数千匹这样的彩布,除了朝贡的200匹各色彩布外,其余的打算就地出售”,高翼紧接着抛出了这个轰动的消息:“各位官员如有人还愿意购买,请与我们的女官联系。”

当晚,在那些回家的官绅们正计点着自己的资产,盘算着买下多少布匹,以便赠送上官与同僚往来时,港口内的胡商以闻风而动。无数个帖子递上了翊海号,让高翼有点目不暇给的感觉。

但这种现象只维持了片刻,不久,整个码头只剩下一位胡商,他屹立在船边,耐心地等待通传。

“波斯人”,等这位胡商来到舱室内,高翼一见对方的打扮,禁不住失声惊叫。黄朝宗听到这话,连忙问:“是大食国的人?”

“不,是中理国的人”,那位穿着打扮酷似波斯人的胡商听到翻译的通传,分辩道。

中理国?中立国?没听说有这样的名字。高翼摸着下巴,想了片刻,对翻译说:“你告诉他,请他把自己的国名再说一遍,你别翻译,我听听发音。”

中国古代对海外诸国的翻译,常常根据发音望文生义,比如“波斯”翻译成“大食”,读起来两个声音很相似,这也许是古代汉语与现代汉语发音的区别。但中理国,这发音太没谱了吧。

那胡商倒也耐心,他反复讲自己国家的发音重复了数遍,高翼试探地问:“索马里?你们的国王是埃扎纳(320年—360年),国都是阿克苏姆城?”

“不错”,那胡商回答:“我也是来朝贡的使者马努尔”,他奸笑一声,似乎在品味“朝贡使者”几个字的甘美,又继续说:“我带来了龙涎香、大象牙及大犀角。象牙有重百余斤,犀角重十余斤。亦多木香、苏合香油、没药。玳瑁(引自《诸蕃志》)。”

“那么,告诉我,你为什么驱赶了其余的胡商,而自己一个人等待,想欺行霸市吗”,高翼直起身来,按剑怒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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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52章 战无不胜

马努尔面对高翼的咆哮毫不慌乱,他稳稳地回答:“伟大的、战无不胜的将军,您错了,我并没有驱赶其余的人,我只是稍微告诉了他们一点实情,实情而已,于是他们就散了,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也许是看到高翼也是“胡人”,通译的翻译不再文绉绉,反而据实翻译,带上了马努尔原先的语言特色,让马努尔的话平添了许多生动。

“好吧,你告诉我什么是实情,为什么你的实情会让那些人走开”,高翼继续咄咄逼人地质问着。

“传闻,你带来了遇水不褪色、遇火不燃的彩布?”

“不错!”

“将军阁下,这项货物毫无出奇之处——遇水不褪色的彩布,在我们那里已有1000年历史;遇火不燃的彩布——我们的船帆都是用这样的布匹制成的。

布匹轻而薄,我们以前之所以没有带这种货物来贩售,那是因为布匹既不压舱,又容易被水浸湿而失去价值,穿过遥远的大海运载到这里,获利并不丰厚。对我们来说,这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但对你就不同了,你的航程短,又完全是近海航行,所以你可以贩售布匹获利。

我们横越浩瀚的海洋,远航来这个国度,就是为了丰厚的利润。布匹,无论多么奇妙和廉价的布匹,都不是我们的目标,它太占仓位,却又价值不高。所以,当我向同伴们讲清了这个道理,他们便都散了。”

“那么,你为什么还来?”

“因为你们还有我所感兴趣的货物,因为我想和你们交易!将军阁下,我所有的货物全告诉你了,我随身还带来了样品,这里面有你需要的东西吗?”

“哦”,高翼坐了下来,淡淡地说:“龙涎香、大象牙及大犀角——这些东西我不需要,我国的官员没有拿象牙板上朝的习惯,嗯,我们甚至没有上朝的习俗,公事嘛,各负其责,在办公室办完就成了。

木香、苏合香油、没药,这些东西我略有兴趣——做菜的兴趣。这纯属我个人爱好,作为大宗交易,似乎不合适。

玳瑁么,再厚玳瑁对我也没有用,我现在生存还成问题,顾不上摆弄这些无用的奢侈品……你这么卖力推销货物,想从我这儿买到什么?”

“我还可以弄来琥珀、珊瑚、朱珀、玛瑙、水晶……哦,将军阁下都不感兴趣?

那么我还有金子,黄橙橙的金子……您也不感兴趣?那我还有镔铁,伟大的凯撒征服不列颠时,那时不列颠还十分荒凉,而我们的麦罗埃已成为非洲炼铁的中心,我们的镔铁制作的兵器,绝对是最好的武器……啊,您终于对我的货物感兴趣了?将军还有什么货物,我想了解一下。”

高翼沉默片刻,命令道:“高羚,去舱里拿几件货样来!”

稍顷,马努尔捡视着货样,嘴里不时发出啧啧声,这不是赞叹而是嘲讽。这令高翼异常愤怒,几次摸着刀柄,琢磨着是不是要砍他一刀,但他最终忍了下来。

“这是波斯甲”,马努尔拎起高翼的一件货样,说:“此地的人把它叫大食甲。这种软甲结构简单,由成千上万小金属环连接而成,贴身防护性能极好,而且十分轻便。

但制作锁子软甲成本很高,而且对金属的强度韧度有较高要求。你能够来这儿卖这种甲,说明你的国家金属冶炼技术也不低。

据我所知,以前的汉朝人从西域输入过这种大食甲,每件价值30万金。这些东西拿到建康都城,会卖出大价钱,但这种东西对我们没用。3000多年前,在埃及已经出现了这种甲——是我们非洲的埃及。

一千年前(公元前六世纪),由于波斯与希腊、罗马、马其顿连年战争,出于对锁子软甲的旺盛需求,西亚诞生了金属拉丝机,此后,锁子软甲在该地被大量地制作出来,因此它才被定名为大食(波斯)甲。

你这副锁子软甲不是波斯工艺,但它的金属丝很均匀,估计也是拉丝机拉出来的金属丝制成。但你的焊接工艺不行。铁环之间采用的是铅锡焊,让这付软甲对弓箭的防御能力大大降低。嗯,真正的波斯甲采用的是铸焊和锻焊。

……这付铠甲也不行,这是罗马板式甲。波斯与罗马的战争,就是板式甲与锁子软甲之间的战争,罗马甲与大食甲同时经丝绸之路进入华夏。这样的铠甲也会在建康卖出大价钱。

据我所知,北方的慕容鲜卑有一支骑兵,全身用板式铁甲包裹,也许那就是采购自罗马的板式甲。你这付铠甲的工艺已比得上罗马制作,薄而轻。但对于我们,也不是稀奇的货物……”

眼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商品被人贬斥得一塌糊涂,虽然知道这是商人交易前的通常手段,但高翼仍两眼冒火。

“既然我这里没有你看中的商品,你为什么还待在码头……对了,你想要我们什么货物?”高翼忍住气,问。

“船!”,马努尔笑得别提有多么奸诈:“海面上风浪太大,在靠近天竺的洋面上,只有华夏船可以平安航行。你的船出自华夏,又这么巨大,一次可装载更多的货物,我要买你的船,你开个价吧。”

印度洋面上只有中国船可以平安航行,是因为中国特有的水密舱技术。那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中国自己享有与知识产权的技术,但最后我们却在航海文明中落后了。

“这艘船我造了两年”,高翼缓缓地说。

“将军阁下,我可以等,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待新船下水”,马努尔回答。

“仅仅有镔铁还不够,两年时间,无论你拉来多少镔铁,也不够买这条船的”。高翼慢悠悠地说:“更何况你来回跑一趟,至少需要一年时间。而你不可能全船装载镔铁,因为这两年里,你还要吃饭,还要有进货的资金。”

“五年,怎么样?”马努尔反问。

“也不够,五年也不够”,看着马努尔失望的眼神,高翼话题一转,说:“不过,加上点别的东西,也许就够了!”ps:请点推荐票!感谢支持!

“也不够,五年也不够”,看着马努尔失望的眼神,高翼话题一转,说:“不过,加上点别的东西,也许就够了!”

“什么东西?”

“人!我需要冶炼镔铁的匠师……但这还不够,我还需要学者、书籍——需要欧几里德的几何学、数学书籍与精通它们的学者,需要阿基米德的物理学书籍与学者,需要罗马叙利亚行省的玻璃匠与化学学者,还需要军官以及希腊色诺芬的经济学、税收学、军事学著作。军官你可以从奴隶、角斗士当中寻找与购买……”

高翼边说边在畅想:《角斗士》中的男主角是否正在做奴隶,如果把他买到三山,我倒要看看今后西方怎么拍摄《角斗士》!

他之所以最后要加上色诺芬,是因为色诺芬与孙武是并列的两位最伟大的东西方军事大家。来到这个时代,他自感立足不易,故而拼命搜集相关军事著作。可惜,孙子兵法最重要的数篇文章已经散佚,比如:军队的编成与训练方法。

也许,历代统治者最担心的就是这几篇文章流失到民间,故而采取了最严密的保密措施。高翼记得在后世,孙子兵法十三篇已剩不了几篇,也许正是这种保密措施造成的后果。

而他最需要的就是军队的编成与训练方法。

焊接,对了,刚才对方还提到焊接——高翼猛然间想起,在法国现代著名葡萄酒品牌“香柏尼”酒庄在公元350年,也就是明年,在波尔多种下了第一株葡萄。香柏尼并不是法国第一个葡萄酒庄,它的建立意味着后世法国酒业的基础品牌已全部出现。

法国酿酒业的完全成型,还意味着蒸馏技术的完善,也是焊接技术成熟的标志。此外,这还是低压管阀技术开始出现的标志——蒸馏釜上必不可少的就是各种形状的低压密封管,以及控制管道开闭的阀门(水龙头)。

“还有”,高翼不顾满脸苦相的马努尔,继续说:“我听说高卢的葡萄酒酿造技术很先进,我需要搞到几名精通酿酒业的奴隶,他们最好也知道蒸馏釜的制作技术——以上是我的全部要求,达到了我的要求,我会给你造船,造很多很多的船,你不仅可以自己用,还可以出售。”

马努尔痛哭出声:“将军,你是个魔鬼,你是个撒旦,您的要求会拿走我最后一枚银币,会将我的家洗劫一空……天哪,我怎会跟魔鬼谈交易。是的,你一定是魔鬼。您对世界的了解超出了我的想象……你怎么会知道?你真是从辽东那个荒蛮地方出来的吗?”

“你不吃亏,别在我面前鬼叫”,高翼翘起二郎腿,得意地看着痛哭流涕的马努尔,像看着等待强奸的美眉一样,目光里充满渴望:“想想看,我的船,一船可以装载过去你20条船装的东西,用这样的船跑一趟华夏所获得的利润,相当于你过去跑20年船所得到的利润,这是多么丰厚的回报。

此外,我的船跑得还比你过去快,也许一年可以……等等,你刚才说到撒旦,请问,你信仰什么宗教?对了,据我所知,阿非利亚(非洲)的人都是黑皮肤,你怎么像个波斯人?”

马努尔立刻止住哭声,动作之快令高翼不禁怀疑他刚才看到的是不是梦境:“我们阿克苏姆帝国的国教是基督教,”

马努尔回答得异常直爽:“阿非利亚不光有黑人,我们还有白皮肤的埃及人。正如你们华夏也有白皮肤的羯胡人一样。”

高翼听完这话,横了通译一眼。

“羯胡”,这个“胡”字一定是通译自己加上去的。刚才他与马努尔说话时,听到对方多次自称自己的名字,发音似乎像是“马克苏尔”,或者“马祖尔”。但通译翻译成了“马努尔”,也许他本来的意思是翻译成语含贬义的“马奴儿”。但高翼听茬了,听成了“马努尔”。

“我答应你的要求”,马努尔的态度随即急转而下,令高翼难以置信:“伟大的、战无不胜的、所向无敌的……”

高翼打断对方的话:“很抱歉,我还有上过几次战场,所以谈不上‘战无不胜’与‘所向无敌’,请把你那罗马式的恭维收起来,直接谈正题。”

“我答应你的要求”,马努尔前半段说得很简洁,但后半段说,说明他一点没有接受高翼的建议:“不过,您卑微的、谦恭的、听话的仆人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像苍蝇般微不足道的要求,以您宽广博大的胸怀,不会把我这可怜人的最后请求放在眼里,请您微微点头,表示你受到了我的要求……我想请求您同意,把这海船的专售权只赐给我一人!

或许,我还能请求你的宽容。您知道,我那点可怜的财产对于你来说微不足道,但要负担起这么庞大的计划,超出了我的能力。所以我想请求您的慈悲,同意我在两年之后雇用您的船只运货。

只有这样,我这根柔弱的小草,才能在您这棵大树的庇荫下,达成您的愿望。当然,前两年我会尽力为您寻找那些学者与书籍。事实上,我这趟回去就会给您带来足够的铁匠,你认为怎么样?”

高翼微微点头。

要求得到满足,马努尔一番作做的感谢后,爽快地告辞,动作之快,像是小偷急于离开失主家。

高翼隐隐感觉,自己是不是被人偷去了什么。遂转头询问黄朝宗:“此人前倨后恭,态度变化过于明显,一定有什么不对头,你说他会不会告诉岸上的官员们。”

黄朝宗也察觉到异样,思索了片刻,答:“不会,胡商的地位低下,官员们视之为蛮夷,不愿直接与他们打交道,即便是他发现了什么,也不会自找麻烦。”

与此同时,甲板上,正在爬绳梯的马努尔呢喃道:“天哪,谁说这人只是一位将军,这明明是个王。那些官员们简直是死人,亏他们还喝了他的酒,竟看不出这人才是船队的主人。将军?一个将军敢在出售大船这样的事上,连请示的欲望都没有吗……

上帝呀,这可是奇货可居呀,我该怎么办?”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53章 升旗仪式

清晨,高翼军装整齐的站在甲板上,等待着每日的升旗仪式。所有的水手全列队在起身后,大气不出地等着第一缕阳光自海平面上射来。

回到这个时代许久,高翼已逐渐适应了这时代的作息制度:早晨天一亮就起床,夜晚天一黑就就寝。当时的照明设备缺乏,夜间工作,点燃的每根蜡烛都相当于小户人家一个月的开销。为了节省开支,也为了保护眼睛,高翼渐渐放弃了夜间工作的习惯,适应了这种作息。故而他把每天的升旗仪式定在日出时间。

俄而,一缕金色的光芒自海平面上透出。高翼手一抬,司号员把铜号举在嘴边,在太阳跃出海面的那一刻,一声嘹亮的军号声响起,铁皮鼓随即“咚咚”擂响。在鼓乐的伴奏下,一幅淡黄底色的朱鸟旗缓缓升向旗杆顶部。随着音乐响起,高翼举手敬礼,甲板上的水手也如斯相应,庄严地向军旗致敬。

与此同时,码头上挤满了围观的百姓,几天来,眼前这群“胡人”每天如此,他们这奇怪的行为传遍了鄞州县,引得四县八乡的百姓纷纷赶个大早,来这里看热闹。等到军旗升到桅杆顶部,码头上嗡嗡的议论声响了起来。

“礼毕”,执星官高声喊道,甲板上的人齐齐放下了手臂。

升旗仪式本来是高翼随性而为,早年,他曾有起个大早去天安门看升旗,结果等他赶到已曲终人散的经历。等他自统一地后,高翼便下令,要求军队每天举行升旗仪式,他甚至常常亲自主持这仪式,对于自己由旁观者变为组织者、参与者的举动他很得意。

此时,他还没意识到这个仪式是增强团队凝聚力、对敌人进行心理战的无上法宝,等到他接触到了色诺芬的军事著作才能明白这个道理。

但现在,看着岸边好奇围观的百姓,以及自己士兵随之而来的骄傲与自豪,他隐隐地察觉出这么坚持的益处。

升旗仪式过后是早操,码头上围观的人群犹未散去。不一会,无数挑担的货郎开始在人群中穿梭,那些码头上的人买好了早餐,继续兴致勃勃地围观着,同时,那喧嚣声也越来越大。

梁山伯换上了一身普通士子的服装,带着几个家人混在人群里,远远地观察着船上的情形,身边,百姓的议论声不断传入耳中。

朝廷对于三山在建康销售食盐的请求满口答应下来——蛮夷嘛,没啥好东西卖,想在三山买盐,准许吧,反正现在朝廷对盐铁专卖的事管的也不是太紧。只要他们照常缴纳繁重的盐税,为什么不准?

梁山伯接到朝廷的诏书,本想立即告诉高翼这个好消息,可奇怪的是,朝廷的诏书里只字未提对三山朝贡的礼仪要求,这让梁山伯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对待三山贡使?

商人乎?普通百姓乎?番使乎?

一来二去,梁山伯便把这事耽搁下来,但这是压在他心头沉甸甸的,故而每天没事,他都要到码头上转一转,看看三山人的动态,并进一步等待朝廷的指示。

“现在是他们的早操”,一个担着货担的商贩以见多识广的语气向码头上的人介绍说,同时竭力推销着他的货物:“客官,您来份胡饼?他们这早操还有一阵子呢,早操完了以后他们就开饭了……客官,您不知道,他们早饭都吃熏肉——早饭都吃肉啊,这哪里是兵呀,我们家老爷一年也吃不上多少次肉……客官,您要几个胡饼,好的,这就给您,热的……

啊,您还想听什么……您瞧,我这一挑子胡饼呢……什么,您还要几个,这位客官也要,瞧好吧,您,拿着——热的……嗯,等这些胡人早操完了后,他们就开始刷甲板,每天都刷,你说,他们勤快不?……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去刷甲板,有一部分胡人会登岸玩耍,据他们说,那些是不当值的士兵。

客官,那些兵们都用银币买东西……银币你不知道吗?瞧,就这小东西,圆圆的,上面还雕着好多鱼呢。听他们说,这银币一个相当于1000文,客官您说,这哪是兵呀,俺们的将军也没有这般富裕。

您说什么?……是呀是呀,那些当兵的身上有许多奇巧玩意,每个人身上都带着20几把刀,大大小小的,千奇百怪的形状……对,有这回事,他们常拿身上的小玩意跟人换东西,不过,他们不喜欢换布帛一类的东西,他们喜欢换铜器锡器……”

目前,银子在南方已成为一种非官方货币,即使在北方,老百姓对银子也不陌生,据记载:西晋建兴二年(314年),“襄国大饥,谷二升直银二斤,肉一斤直银一两。”据说,这是史籍中第一次出现银子当货币的记载。但银子因其量稀少、价值高,只在与胡商进行大宗交易时,才作为结算单位,银币更是闻所未闻。一个普通士兵居然拿银币与他人交易,即使连梁山伯也觉得不可思议。

梁山伯听到这里,也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这些人是士兵吗?

精兵,这绝对是精兵!

梁山伯眺望着船上,只见那些士兵们每人举着两个大铁块(哑铃),正随着执星官的号令,蹲下起来往复不停。他们当中,最显眼的是那个子高大满脸凶悍的将军,那人也乖乖举着两大铁块站在队伍里,随着执行官的号令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怎么没有见那个女使?梁山伯再度仔细搜寻,又发现队伍中有一位极其笨拙的士兵,动作似乎格外生疏,他不停地观察着别人的动作,尽力地模仿着。

是那个通译,那天登船时,此人正站在那高大将军的身边,话不多,但不时与那将军交头接耳,似乎是叫黄朝宗。

甲板上,执星官喊出了最后的口令:“操练已毕,整理军容、解散!”

高翼与执星官互致军礼后,队伍慢慢散开。有精力旺盛的士兵仍继续挥舞着哑铃蹦蹦跳跳,高翼与黄朝宗则整理好自己的哑铃,向船舱内走去。码头上,观察许久的梁山伯招呼家仆:“走吧,我们回衙。”

甲板上空间狭小,这套早操是高翼根据后世的广播体操编制而成,为了加大运动量,他又特地让士兵们每人再拿个哑铃做操。早操完毕后有数分钟休息时间,这段时间正好可以回舱处理一下公务。

“胡商马努尔今日一早已经起航,他的货物都托付给了同行,现在储存在岸上仓库内”,黄朝宗向高翼汇报说。此时,已是高翼抵达鄞州县第十日,与胡商马努尔会面后的第四日。

“另外,我们所带的彩布已销售了两成,蜡烛销售一成,换回的铜器锡器棉种已装满了船舱,加上我们底舱内的海盗俘虏,我们的船再也装不下东西了”,黄朝宗说到这儿,小心地瞥了一眼高翼,咽了咽吐沫,说:“主公,我们的巨船当世无两,不要说那些胡商,就连我以前也见所未见,此等利器正是我们纵横江海的凭仗,主公为什么要答应卖船给那位胡商马努尔呢?”

这些天来,高翼已逐渐把船队的琐碎事务交于黄朝宗处理。以前这是赵婉的职责,但她身为女官,与水手们以及岸上的商户打交道多有不便。自黄朝宗接手后,船队的细务再也不用高翼操心,而黄朝宗也慢慢地建立自信,开始为高翼出谋划策起来。

“你不懂”,高翼耐心地解释说:“技术这个东西绝对不是收藏品,藏着掖着,技术永远不可能再进一步。这点小船你就以为巨大了吗?这是螺壳船,它不足千吨,甚至连驱逐舰都算不上,而我需要的是成百上千艘的巡洋舰、战列舰?

怎么才能达到我的目的?靠我们自己造船自己用,永远也达不到这个目的,相反,我还有背上沉重的包袱,常年养活数千名造船匠。

马努尔的要求正好为我解决了一个难题:我们可以用卖船来养船。船卖得越多,我船坞里熟练的工匠越多,造船技术的储备人才越多。

你看吧,要不了多久,我会把三山变成全世界的造船中心,让那些胡商不远万里来我这里购船,让所有的江河湖海都行驶着我们的船。

而我们,有了技术储备后,会不断地推出新的船种,甚至把造船业独立出去,不仅不用养活那些工匠,反而通过他们来获得大量税收。这才是良性发展的商业之路。

仿造,让他们仿造去吧,告诉你,我不仅知道怎么造船,而且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造,它的原理是什么,计算方法是什么。就这样,我还花了两年时间,浪费了无数优质木材,才摸索出正确的造船方法。什么人有这样的财力,花两年时间摸索这项技术?即使有人这么做了,他摸索出的也是仿制技术。仿制,永远诞生不出科技。等他们仿制出来,我的新船型造下水了……”

船上响起了铜钟声,钟声尾音未落,厨师担着挑子出现在舱口,高羚与几名水手进舱,七手八脚地把桌案布置妥当,未等厨师摆上饭菜,高雄、赵婉、赵玉等人出现在舱口,这些都是够资格与高翼同桌就餐的人。船上地方狭小,不可能摆太多地餐席,所以只能是军官一桌,水手一桌。

这时代人们讲究“食不语寝不言”,认为吃饭时应该默默无声,专心进食。但高翼却最不讲究这些,他吃饭时爱讲几个笑话,偶尔还布置一下工作,三山的人早已习惯了高翼的脾气,黄朝宗赵玉自幼养成的习惯一时难改,总觉得这时候谈笑不符合礼仪,故而显得落落寡合。

“一个士兵告诉我”,高雄一边操刀割着熏肉,一边说着士兵们传回来的当地风俗人情:“他在岸上用一枚针换了一只鹅。后来,又有人告诉他,关于这鹅还有一个传说,传言王右军书法天下第一,山阴曾有一道士欲得其书法,因知其爱鹅成癖,所以特地准备了一笼又肥又大的白鹅。

王羲之见鹅,欣然为道士写了半天的经文,高兴地‘笼鹅而归’。所以,他换的鹅应该养起来,等待见到王右军,以鹅换字帖。

你们猜,那个士兵怎么回答?”

船医、水手长与大副二副凑趣地问:“怎么回答。”

“他说:王右军远在天边,鹅却在眼前,为天边的字帖放弃到嘴的鹅肉,恐怕他没这个耐性。”

众人哄堂大笑。

在流水线诞生前,每个铁匠每天只能做三枚针。流水线诞生后,通过分工协作的方式,平均一个铁匠每小时可生产三十枚针。

流水线的诞生是以捕鲸业的发展为基础的,一头鲸重二十余吨,一个小渔村百十来号人,要想在一个白天内把这头鲸分割完毕,除了工具的配合外,就是分工协作,把这种分工协作移植到工业领域,这就是流水线。

三山地区初创的时候,捕鲸是他们重要的食物来源,每个三山居民随身都带有二十余把各种各样的刀具,就是为了在紧急召集时,能够快速参与,分割鲸肉。由此,三山居民在高翼的启发下有了分工协作的概念。同时,每种刀具的不同用处,让三山居民有了“合适的工具能成倍提升工作效率”的概念。随之而来的是三山诞生了工具业的革命。

在这种流水作业下,三山生产的商品成本极为低廉。故而常常能在岸上换取超出想象的物品。

远航出海时水手们随身携带的整套针具是各有各的用途的,有缝补船帆用的弧形挑针;有缝补吊床用的粗大索针;有既可以当鱼钩又可以缝补皮衣的钩针;而缝补绢衣的直形针是士兵们最用不着的。

待高翼分批放水手登岸期间,不少水手便将这些用不着的装备与当地老百姓交换,由于东西在三山都很普通,所以这种行为得到了高翼的默许——只要士兵们下次出航前,用自己的薪水购齐那些装备,他就不打算苛责士兵。

“我们的船已经装满了货物,高雄,舱底那群海盗还老实吧?”,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高翼继续说:“我估摸着这几天朝廷的诏使快到了,我们在岸上作出那么大的动静,陛下一定想亲自召见我们,做出安抚。

晋军既然开始北伐,慕容燕国一定会加紧攻势,现在他一定顾不上打我们三山。等诏使到了之后,你带着一半船先回三山一趟,打听一下那里的情况。

如果三山还算平静,你卸下货物后,持我的令符调二百名士兵过来,我打算朝贡过后,去江北看看。在此期间,我会拉着诏使在海上兜圈子,等你过来会合。”

高雄连忙答应:“好的,这几天我把海图看了又看,那段海程我们往返数次,我领船回去没问题,只是不知大王打算让我回程时带什么货物?”

“带足食物和水,中原战乱,百姓一定想逃离战火,我打算从青州狠狠带一批人回去。你通知道麟,这几天让他把所有的船备好,等待我的命令。”

船舱里正聊着,忽然间门口伺候的高羚跑了进来,他边吞咽嘴中的食物,边着急的想说着什么,直道两眼翻白,他才清空了嘴里的食物,说:“码头上,来了一队士兵,他们开始驱赶人群,执行官询问,是否需要全船警戒?”

高雄一拍桌子跳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啸,但未等他开口,高翼打断了他的话,她平静自若的继续吃着饭,说:“当然要全船警戒,这种事情不需要请示,不过,告诉士兵们不要慌,这是朝廷的诏使到了。”

说完,他冲赵婉点点头。赵婉擦擦嘴,起身离岸而去。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54章 战斗状态

数日后,高翼率领着船队徘徊于海上。此前,高雄所率的一半船只以探路的名义悄悄踏上了回程。与此同时,借口等待探路结果,高翼已在这片海域来回走了数圈,虽然海面茫茫,但几圈兜下来,连朝廷的诏使也发觉有点不对。此刻,他正在船舱与赵婉发脾气。而为了躲开这位脾气越来越暴躁的诏使,高翼与黄朝宗赖在了甲板上,装模作样地指挥船队继续兜圈。

“我们走的太匆忙了”,高翼忽然发出慨叹:“竟没有给马努尔留下一个联络员。如果岸上没有联络人员,下次我们的船队再去鄞州县,又是人地生疏……可惜!”

黄朝宗哆嗦了一下,答非所问地说:“这船台上风真大,主公,要是指挥官一年四季都站在船台上,他身体岂不要格外强壮才行。”

“是啊,要把指挥台建成全封闭式,我们还缺一样东西——颇黎,有了它,我们就可以让舱窗变成透明,这样才能建封闭式指挥台。你不是说赵玉烧制过颇黎么,我已让他先回去烧颇黎……对了,别打岔,马努尔如果再找不到我们,我的造船业岂不胎死腹中。”

颇黎就是晋代对“玻璃”的称谓。此时,东晋从罗马输入了大量的五彩玻璃当作奢侈品,与此同时,中国自战国时代起就有烧制玻璃的历史,但由于古代的中国人嗜玉如命,故而中国烧制的玻璃中常加入铅和钡,以降低玻璃的熔点并增加其混浊度和光泽,使其外观上看起来更加像玉。

“这个主公不用担心,马努尔留下的副手很尽心,我们启航前他找到了我,我曾略略问过他情况,据说他有一个很大的仓库。我已与他约定,下次我们的货也找他出手,暂且出不了手的就存在库房里,主公回头再派一人坐镇即可……

颇黎,赵玉曾在瓷器外烧制了一层颇黎,那瓷器样子虽好看,但它已脆的不堪使用,故而被他祖父骂为败家子逐出家门。大人,这颇黎烧制要求炉火温度极高,烧制出来既麻烦又不易保存,历来只有穷奢极欲之徒爱好此无用之物。

据说,(晋)武帝时世风奢靡,石崇夸富,大夫王济用颇黎器用餐,被判定为‘极奢侈’。主公草创基业不易,怎能学那些士大夫们的亡国之癖?再者说,颇黎那东西混浊不堪,质脆易碎,又怎能装在舷窗之外让舱室透亮?主公别开玩笑了,若主公执意如此,朝宗只得求去了。”

高翼郁闷无比,这时代的思想与他的理念几乎格格不入。但这时代的人又偏执无比,很难与他们讲通道理。如果他告诉黄朝宗:奢侈不是罪行,消费才是生产力发展的动力。这里面太多的新词不说,即便把这些词语解释清楚,估计黄朝宗也会根据圣人之道,激辨不休。

想了想,高翼勉强说:“这个,那种混浊不堪的颇黎,是因为里面加的原料不同(原料中加入铅和钡之后,易碎的玻璃会变得更加易碎了)。如果我们选对了原料(钠钙玻璃),它会极清澈透明,又不易碎。这种东西写作‘玻璃’。

它是化学之母,化学因它而诞生……化学是什么?嗯,一时半时解释不清楚。总之,有了透明玻璃,我们可以直接观察到染料在各种情况下的颜色,我们的织布、染色工艺必定大大超越胡商,如此,我们就可以把布匹当作主要货物,与朝廷交易。”

谈到要发展染布业,黄朝宗再也找不出理由反对。最重要的是,高翼这些话他听得晕头晕脑,感觉颇高深莫测,遂不敢再反对。

“左舷15度发现未知船队”,桅杆顶部的瞭望哨忽然大喊:“一、二、三……数不清楚有多少船!”

“敲钟,全船进入战斗状态,降主帆”,高翼顾不得与黄朝宗闲扯,连忙投入到指挥事务中。

一队队士兵不住地从船舱内吐出,舱口处,保管军械二副搬来了装满刀枪弓箭的大木桶,水手们经过舱口,快速地从二副手里接过武器。眨眼之间,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林立在船舷边,张弓拔剑对准了来船方向。

降下主帆后,大船显得格外灵活,在高翼的指挥下,船队轻巧地转个弯,排出了T字战斗队形,此刻,远处的船队已隐隐绰绰,虽然看不清大概船型,但也黑鸦鸦,占满了地平线。

高翼扬声询问瞭望员:“对方降主帆了没有?”

“还没有!”

高翼心中稍安。

一般来说,由于主帆目标太大,战斗中很容易被焚毁,同时,张着主帆转弯半径过大,所以,水面交战前双方都会默契地降下主帆。来船既未降主帆,说明对方敌意未显。

“这么庞大的海盗船队,哪来的?”黄朝宗喃喃自语。高翼无话可说,只得紧张地举起望远镜,观察着逐渐逼近的船队。

最近,高翼的清剿行动已导致这片海面上看不见独行海盗,这几日,船队在这里徘徊,已发现数股海盗结成了船队联手打劫。不过,也许是高翼的坐舟过于高大,巡行在海面上显得很气势汹汹,海盗们对他敬而远之,而高翼人手不足,也失去了收拾他们的兴趣,故此双方相安无事。难道他们为了打劫高翼,竟组成一个这么庞大的船队?

“降主帆了,来船降下了主帆”,瞭望哨高喊。

“准备火箭,转舵,迎上去,让对方知道,这片海面我们不惧任何人的挑战”,高翼果断下令。

众军士轰然相应。

高翼这三艘体型相差明显的摆出的阵形,与其说是T字战斗队形,不如说是三角阵,依靠着海面微风,三艘船在原地循环往复地兜着圈子,轻盈的捕鲸船不时探出三角阵,而后飞快地划个弯返回阵队,进而带动整个船阵前移。与此同时,船甲板上,火盆冒出的淡淡青烟直上云霄,不时提醒着来船:这三艘小船决不是好吃的果子。

“怎么了?怎么了?”气氛令人窒息的甲板上,忽然响起了一个清越的声音。船舷边的士兵脸上的肌肉跳动,有人欲转身查看声源,但旋即想到高翼严苛的纪律条令,故而无人敢在这时试探高翼的耐性。

船员纹丝不动,那话音的主人便把目标转向了船台上的高翼:“将军,敢问是何事如此惊慌?”

惊慌?我们惊慌了么?高翼诧异地扫了一眼甲板上严阵以待的士兵,又把目光转向了声源——哦,是朝廷的诏使。赵婉也站在他身边,无可奈何地冲高翼强笑着。

“有来船”,高翼一直远处的船影:“他们对我方表露出敌意,诏使请尽快回舱,马上可能要交火。”

自打诏使登船后,为了不让对方看出破绽,高翼与黄朝宗都采取了回避态度,任由赵婉出面接待。此刻,双方还是第一次见面,简短的交谈完毕后,双方相互打量着对方。

“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这是对对方衣饰的最恰当形容,笼冠大袖衫下,那双鞋的色彩异常醒目,上面有大红、土黄、草绿、灰黑、浅黄、普蓝、白等色。在鞋的侧面,共有4个横向的色条,最上面是大红色的口沿,然后分别是以普蓝、土黄、蓝绿作地色的三个显花纹彩条,纹样基本一样,色彩却不一致。普蓝地彩条上显白色和大红色花,而土黄地彩条上显白色和灰黑色,花纹都为有数个花瓣的栀子花。

“信佛之人”——看着鞋上的栀子花高翼得出结论。栀子花与佛教同时传入中国,史籍记载:“净土往往植此,与贝多同。多情乃佛心,是真知我佛者。”《史记·货殖传》中曾说:“千亩栀茜,其人与千户侯等。”到了晋代,朝廷设有专门守护栀茜园的官秩,品级为中大夫。因此当时的栀子花可是和金银珠宝同等价位的。这人脚上饰栀子花,应该是印度佛教的中国信徒。

船台底下,打量高翼的那人也在呢喃:“右衽?又不像……个子太高了……不过,怎么船上的人都是右衽呢?好蹊跷!”

衽为衣襟。当时晋朝汉人衣襟向右掩,故而称为“右衽”。而北方胡人的服装则向左掩。因此“左衽”泛指异族或者受彝族统治的汉人。高翼压根不知道这里面的区别,他部下的士兵服装都由哪些出逃的工匠制作,这些人出于根深蒂固的汉民习惯,一不小心把那些皮甲军服都制作成了“右衽”,故而让诏使看的满头雾水。

“贵使尊姓?怎么称呼?家在何方?家里有几亩地?地里有几头牛?牛有……错了”,高翼只想着打岔,引开对方对服饰的注意,一不小心竟然把后世的经典电视台次说了出来,幸好他及时打住,没有显得过于突兀。

“好多的船!”诏使似乎不屑回答高翼这样“小官”的疯言疯语,他转脸向海面上眺望,盯着来船冲赵婉说:“如此大的船队,贵军居然敢迎面而上,胆量真是非凡。不过……这船好熟悉,真的好熟……”

高翼在船台上挥汗如雨,心中暗想:我说怎么这衣服老觉得别扭,竟然没发现这个破绽,西装、中山装、衬衫、夹克衫,后世所有的衣服都是左襟在上面,熟悉了这种穿法的我竟没想到这左右标志着胡汉之别,真是失败——嗯,为什么我们的民族,到最后还是彻底抛弃了右衽?

“十海里,右舷风,偏十五度”,执星官大声报出一连串测试结果。

法显和尚自印度返航时,曾记载在他所乘坐的斯里兰卡商船上,斯里兰卡水手用牵星术确定航向,后世的历史学家认为:法显记载的(斯里兰卡水手)采用牵星术航行是我国采用牵星术的最早记录——当然,前面括号里的文字被史学家“春秋”了。以后,海船上的执勤官员一直被称为“执星官”,这一称呼一直延续至二十一世纪。

十海里的距离目视可见,借助望远镜,高翼更将来船看得一清二楚,他难以置信地看了又看,方喃喃自语:“难以置信,来船竟然难以置信的高大,堪比我的驰锐号与追锋号。”

据高翼所知,即使几百年后,诺曼底征服英伦三岛时,他们用的还是敞口船。也就是说,现在的造船技术远远领先于世界。如果再加上指南船,桨橹舵技术的领先,晋代的同胞已经远远超越了这个时代。可为什么,为什么罗马人敢划着小舢板航行到中国,而我们的先民最远只航行到琉球群岛?南美大陆多大一片富饶土地,要是先民们再往前走,沿着岛链走过去,就会提前600年发现美洲大陆。以美洲大陆的财富支撑十年九灾的中华,哪里会有胡人作乱的机会?

我们这个民族到底缺什么?航海技术?——这时代有的我们都有,这时代没有的,我们也有,那么,我们究竟缺什么?

可是,如果我们真的拥有了美洲大陆,崇尚“仁恕”,叫嚷“以德治国”、对异族比对同胞还宽容的儒士们,就不会养虎遗患吗?就不会让我们的民族再受胡人的侵凌吗?

指挥台上,黄朝宗显然也被来船的庞大而震惊,他嘴里“一二三四”地数着,呢喃道:“总共300余艘船,巨型船有6艘,每艘船上左右前后有六个拍竿,每个拍竿高50(晋)尺(《晋书》如此记载当时的八槽战舰),可以远击敌船……这是战船,只能是战船。”

“50(晋)尺?你的数据不准,它不可能有15米高”,高翼面色铁青地回答黄朝宗。不过,对于他“战船”的判断,高翼没有异议。

拍杆的发明者是罗马人,他们在与腓尼基人争夺地中海商圈的控制权时,发明了这种海战武器,罗马人把它叫做“乌鸦”,这种武器的出现已经有1000年历史了。但最终这种海战武器又被淘汰,因为拍杆竖立在船上,会导致船只重心过高,转舵困难,令战船极易倾覆。民船是不会装备这种笨重武器的,装备这种武器的船只能作为战船。

“用床弩,准备捕鲸叉”,高翼下令:“注意,准备张主帆,听我的口令全速规避,别让对方靠舷。”

那位诏使早知道这船上规矩多,没有高翼的命令,他不敢挤开士兵自己靠舷观察,只好在甲板上颠着脚尖向远处眺望。高翼的命令一下,水手们让开了船侧,数个巨大的床弩隆隆地推到了船舷边,乘这工夫,那人看清了来船。

“八槽舰,这是八槽战舰,停手,停手,这是我们朝廷水军”,他喊道。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55章 威武之师

原来如此。

此前,由于孙恩情节作祟,高翼一直担心这些遮天蔽日的舰船都属于海盗势力,他怀疑是由于自己的剿匪行动让海盗们联和起来,寻找他报复。

震惊于“海盗们”所呈现的实力,高翼却又不得不选择战斗到底,因为一旦退让,这片海域的主宰权就将易手。但如果这庞大的船队是朝廷的水师,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畏惧“八槽战舰”上林立的拍杆,高翼指挥着船队远远地避开正面那六艘巨型战舰,水手们让开船舷,那位诏使上前大声地与来船沟通。在此期间,高翼举着望远镜上下打量着整个船队,边看边摇头。

“如果是海盗,那么我要说:这股海盗的实力真不一般”,高翼放下望远镜,微微地叹息:“但如果是朝廷的水师,我只能说:这位水师将军胆子是老虎胆,脑子是猪脑……现在是什么海域?”

执星官尴尬地回答:“主公发给我们的海图上,这里还是片陆地,上面标注的是‘南通’”

黄朝宗对航海一窍不通,他对高翼所说的话无法理解,此刻又听到执星官所说,不禁一惊,问:“那我们究竟在哪里?”

高翼毫不自觉地打了个哈哈:“那海图测量的真不准,记住,以后我们不要犯同样的错误……你把新测量结果标注的图上,嗯,也就是说,我们正在长江入海口的正心。”

黄朝宗瞥了一眼那位正冲朝廷水师叫喊的诏使,低声问:“主公,你为何说那位水师将军是个老虎胆?”

高翼嘲讽发出“呲”地一声:“那拍杆没有15米也有6、7米高,这样的拍杆,船上一气立了六个,但你看,那船的桅杆才有几根,才有多高?拍杆攻击敌船时,上面还要挂上大石球或大铁球,这样一来,它比桅杆还要招风,还令船不稳。

你知道,海面上风大浪大时,我们的水手要全体站在桅杆顶上,利用人体的重量左右移动,才能平衡桅杆。这么多的拍杆立在船上,一旦风浪大,它需要多少水手维护,它维护得过来吗?

我真的很怀疑,造出这艘船的人原来是个烧饼匠,他以为船上的拍杆就跟烧饼上的芝麻一样,多多益善。如果这位造船匠是个海盗,他如此无知可以原谅——但如果他是朝廷水师的人,如此愚昧实在无法容忍。

这样的船只航行在江里,水面风平浪静尚有威慑力量,但那位将军竟把它开到了这大海上……但愿这几天没有风暴。”

诏使沟通完毕,带着几分傲气走回船台前,如果他听到了高翼此番议论,他一定不会如此傲气。

“高将军,数日前,我朝龙骧将军朱焘刚刚平息范贲叛乱,吾皇特地遣此得胜之师顺江而下,在江口迎候辽东铁弗汉国的水师,来我朝纳贡称臣”,诏使站在船台下,得意洋洋地大声宣布着。

即使用膝盖思考,高翼也明白对方这番举动的含义。肯定是那位晋穆帝听说辽东铁弗汉国的贡船格外高大,所以才命令水师全体到江口迎候,希望通过展示实力,不战而屈人之兵。

历代朝廷都是通过这样的宣武耀兵,向异族展现朝廷“息偃戎师,以揖让得天下”的仁者风范。

高翼念头转了又转,终于还是不忍心毁灭这股民族武力,这是汉民族不走向种族灭绝的最后保障,朝廷不在意,高翼却在意。他连连点头,脸上如诏使所期的堆出震惊的表情,赞道:“真威武之师也!”

不等对方回答,高翼紧接着说:“范将军来的何其速也!只可惜我们的探路船不知道跑去何处?难道他们遇上了海盗……不如这样吧,海面上风大,我的船员也在海上漂泊了数日,你与范将军沟通一下,今夜我们驶入长江下锚,等明日我再派船去海面上搜寻他们,如何?”

诏使笑眯眯地走向船舷,与对方喊话。高翼招手唤过赵婉,自船台上俯身询问:“我问了他几次,这人都不理我。这位诏使姓什么,叫什么,什么官职?”

赵婉趴在船台边,下巴挨着船台甲板,无意识地撇了撇嘴,答:“这是太学博士(大学教授)、尚书郎孙绰,字兴公,袭父爵为长乐侯。”

尚书郎是在皇帝左右处理政务的官员,晋代尚书省的权力极大,它相当于后世的总参谋部,朝廷如有战事,由皇帝下诏,尚书省下军符,调遣指挥全国军队。

孙绰,这名字好熟——对了,《天台山赋》。孙绰写的《天台山赋》辞采文藻甚高。此赋初成时,孙绰给友人范云期展示,并说:“卿试掷地,当作金石声也。”这便是成语“掷地金声”的来历。以后,这条成语演化成“掷地有声”,常用来形容文章写得慷慨激昂,掷地发出金石般美妙之音。

名人呀,朱焘朱处仁也是名人,他是王羲之的朋友,著名的字帖《朱处仁帖(十七帖)》行书,就是王羲之给他写的一封信。

至于那位被朱焘所灭的范贲也是名人,他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名道士皇帝。本为青城山道士的范贲是蜀成国末代丞相,他主要通过捉妖拿鬼的方式帮助蜀成国治理百姓,桓温剿灭蜀成国后,蜀成国残余拥立范贲继承蜀成国大业继续捉妖拿鬼。

范贲被剿灭后,史记上记载他被朱焘擒拿,当场斩杀。但道家典籍中却记载,范贲兵败后,白日飞身成了仙,或者又说他不知所踪。高翼是打那里才知道:原来道家书写历史也喜欢“春秋”笔法。

朱焘似乎也意识到船队的危机。接到高翼的建议,他立刻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二话不说带领船队掉头驶向了长江上游。当日下午,船队在丹徒附近江面下锚停泊。

丹徒隶属于毗陵典农校尉部,它是长江防线的军事重镇。长江的江面到了毗陵这里开始收缩,同时,丹徒好像是长江的拐点一样,江水在此掉头南下,同时冲击成一个巨大的喇叭形出海口。

朝廷水军的小船已渐次驶入丹徒码头,但由于船只的数目过于庞大,造成航道繁忙,船队中较大型的船只只好停泊在江心过夜。也许纯粹出于个人习惯,朱焘那六艘八槽战舰在停泊时,有意无意的将高翼的三艘船笼在了中心,隐隐成包围的态势。黄朝宗对此惴惴不安,高翼却不以为然。

“找死”,高翼轻蔑的打量着四周的八槽战舰,安慰黄朝宗说:“这种拍杆船,正确的使用方法应该是船头对着我们,然后利用撞角撞向我们的船,再利用船头的拍杆打断我们的桅杆。但你看,他们都用船舷对着我们,这样虽然可以同时使用三根拍杆,但它敢把那一侧的拍杆都挂上铁锤吗?它真敢挂那就是找死。”

一艘巨大的八槽战舰缓缓向高翼的座舟拓远号靠过来,船上的水手边行驶边向高翼这船上喊叫着什么,隔得太远听不清楚。高翼所属的三艘船相互打着灯号,询问是否需要采取行动,拒绝对方靠舷。

“不必了”,对朝贡文化深有了解的黄朝宗建议说:“朝廷绝不敢怠慢贡使的。相反,此刻朝廷偏安一隅,南方世家大族对朝廷颇为排斥,朝廷正需要用‘四夷宾服’来展示仁德,显示正朔。所以,对方靠舷,肯定是来慰问贡使的,别无他意。”

经黄朝宗这一提醒,高翼也记起他在宁波与那些官绅交往时,听到的一些闲谈。据说,晋室南渡后,原来吴地的世家大族很看不起这些来抢夺他们家园的北方人。为了笼络他们,丞相王导曾多次宴请吴地世族,并在宴会上学说吴音,以示亲近。以一国丞相之尊做出这样的举动也算是空前绝后的。以此推断,现在懦弱的晋朝正需要高翼他们去朝贡,来给自己的脸上贴金。所以……

“解除警戒,命令各船生火做饭……折腾了一天,我饿了。”高翼说罢,将手中的望远镜转交给执行官,带着黄朝宗走下了船头。

靠过来的那艘船果然是朱焘的座舟。诏使孙绰笑吟吟的站在船舷边,等待朱焘过船,两船高度相差五米左右。对于这样的高度,搭在两船间的船板坡度显得很陡峭。朱焘在士兵的连拉带拽下,手脚并用的爬上了拓远号。才一上船,便不顾形象倨坐在甲板上,脱口而出:“不错,这船果然比我的船稳当。”

快人快语,此人真的是鲁莽之徒么?

高翼死盯住对方,观察着对方一举一动。那朱焘就坐在船舷口,挡住了后续人员的登船,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边用晶亮的大眼睛游目四顾,不一会,他盯上了船台,与正在打量他的高翼眼神一撞,高翼还没有来得及移开目光,朱焘已裂开大嘴嘿嘿笑了:“好一个魁梧的大汉!嗨嗨,这些水手的制服虽怪异,看上去倒也军容鼎盛,你家大王能想出这样的服饰,不简单!好,好一条汉子!”

这个朱焘,他真是个鲁莽地、敢把八槽战舰使出长江口的人嘛?高翼心中微微一动,快步走下船台,向朱焘迎去。

按照道家典籍记载,范贲,这个中国唯一的道士皇帝应该是大罗金仙级的神仙。按这一理论,亲手斩杀大罗金仙的朱焘应该是天神级仙人谪落凡尘。但高翼眼前的这个朱焘却是一个典型的文弱之人。不过,他也许没有阮籍的穷途之哭,没有陶渊明的飘飘出尘,但骨子里那不羁的气质。才一见面,便给了高翼极深的印象。

这是高翼第一次听到官员说真话。以前的晋朝官员,包括孙绰在内,虽然也为这船所震撼,但在他们心里,高翼还是来自辽东的蛮夷。蛮夷的东西能贬斥就贬斥,实在不能贬斥就把它忽略掉,或者篡改掉。而朱焘形象不佳地攀上这船,脚未立定就肯高声承认事实。看似没心眼,给人的印象却是无比坦诚。

什么是魏晋风度,这才是魏晋风度——当赞则赞,当骂则骂,当哭则哭。

这个杀戮时代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黑暗混乱时代,三国时代相互厮杀一生的英雄纷纷谢世,后英雄时代,社会上阴谋、权术、奸诈横行,曾经处于主流地位的社会道德规则——正义、忠诚、善良被时代扭曲。

在这两百多年的魏晋史中,出现频率最多的一个字应该是“杀”,惨烈的屠戮不仅发生在敌对双方。也发生在君臣、父子、兄弟、朋友之间。乱世多祸,生命无常。身处乱世的门阀士族,或主动或被动地卷进残酷的政治杀夺、常常是正当盛年便死于非命。正始十年,司马氏发动政变,将曹爽集团一网打尽。名士何晏、丁谧、李胜、毕轨皆被夷三族,史称天下名士去其半。

此后,司马氏为进一步巩固政权,在军事上铲除敌对势力,政治上则大杀名士。嵇康、潘岳、张华、陆机、陆云、刘琨、郭璞……这些当时一流的诗人、美男子、作家、哲学家先后惨遭杀戮。

不仅如此,晋室南渡后,当时汉民族最后的武力屏障是王敦、苏峻、祖约三支军队。这位祖约就是“闻鸡起舞”,致力于北伐的祖逖的弟弟。祖逖战死后,祖约统领了这支与石勒战斗了十余年的军队。

但是,仓皇南逃得晋廷自己手里都没有一支强大的武装,所以按照“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三纲五常观念,臣子手里的强大武力是对皇帝的“大不敬”,连跟胡人战斗不止,保卫汉民免予种族灭绝,都是“功高震主”,所以晋廷通过种种手段,一一逼反了这三支武装。最后,祖约被迫逃到了北方,求他的敌人石勒庇护不成,全家被灭族。至于其余两人,在背上了“叛逆”的名声后,被朝廷彻底“春秋”了。

幸运的是,当时北方胡人也在自相残杀,否则的话,我们现在该用胡人语言歌颂“三纲五常”的伟大、光荣、英明、正确——因为那时汉语已经不存在了。而现在,那群人竟能用汉语赞颂民族大融合,这说明神灵太眷顾我们苦难深重的民族了。

然而,在不断的杀戮中侥幸存活下来的人还得活下去,不管“奚为哉?”“奚乐哉”?于是,在当时严苛的政治环境下下,便有了文人对悲苦的消释,对摇荡之心的安顿。或是酒色、或是药石、或是山水、或是艺术、或是宗教,这些都是他们灵魂安顿的所在。也幸好那时的皇帝还没有发明“精神病院”这个钳制武器,于是,一种独特的人生风范飘然而出。这就是后人所谓的:魏晋风度。

魏晋时代的百姓还有权力哭泣,多幸福!

可惜,谁能理解这特立独行的人格、狂放不羁的个性背后,深藏着多少悲苦。而朱焘正是以特有的鲁莽与爽直,掩盖自己的冷静和清醒,来逃避那无处不在的杀戮。

朱焘原隶属于桓温手下,桓温剿灭了蜀成,立下了“不赏之功”,前车之鉴,朱焘竟然还敢披挂上阵,为国家平定叛乱,是什么原因让他这么执着,这么无畏。明知平息动乱之后,等待功臣的必然是杀戮,他为什么还要挺身而出。

何止朱焘,中国历朝历代对于这种有大功于社稷的臣子,都是实行绞杀政策的,一如岳飞,一如檀道济,这些武人明知道有功于国必定被杀,是什么信念是他们这么执着?如此前赴后继?自虐吗?

如果中国没有“三纲五常”,中华民族会是个什么样呢?

或有人说“那天下就乱了”!不,埃及没有“三纲五常”,埃及没有乱;希腊没有“三纲五常”,希腊也没有乱;罗马没有“三纲五常”,罗马也没有乱。200年一次战乱,200年一次异族征服、一次王朝更替的恰恰是唯独拥有“三纲五常”的中华民族。

高翼迎上前去,张开了双臂大声说:“龙骧将军,欢迎你来到我的座舟,你的真诚赢得了我的友谊,从今往后,你永远是我们三山汉国的朋友。来吧,今日我们不醉不休。”

朱焘见到高翼这么热情,大为惊愕,细细想来,自己似乎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他晕晕糊糊的回答:“在下特来拜候三山铁弗汉国使者,听说那位使者是位女使,阁下何人也?”

“在下三山汉国水军督统,正三品官员,此来是特地护送使节南行的。”高翼知道龙骧将军是三品官员,故而他特意强调了水军督统一职的品位,期望以此引起对方的重视。

孙绰插入说:“总戎,女使正在舱内等候,我们这就下去见见她吧。”

晋朝的中央军事领导机构主要为中军和尚书省两个系统,中军分六军,六军中的领军将军是中军首领,称“端戎”。中军中的另一首领是护军将军,称“总戎”。护军将军也是三品官,孙绰的这一称呼一出,倒让高翼微微一愣——原来朱焘还是护军将军。

朱焘摆手止住了孙绰的劝解:“且慢,这个人很有意思,我跟他聊几句。”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56章 无所顾忌

“四层以上就可称为楼船,五层舷板海船为‘温麻五合’船,我的八槽舰分四层,但船体巨大,船舱分隔为八舱,故名八槽舰,因为这船头尖尾高中平,也称‘了鸟船’。你这船分为七层,船头船尾有木堡可以防守,中有三桅……这叫什么船?”朱焘爬上爬下参观完整条船,又不厌其烦地一一追问高翼船上的各种条令与操作手续,高翼事无巨细毫不隐瞒,现在,问完属于了军事机密的核心内容,朱焘竟有闲心追问起船的名称。

“此船属于粗制品”,高翼真心希望自己的民族在航海上有个大突破,所以对朱焘近乎无理的探问也毫不在意,如竹筒到豆子一般,无所顾忌地将船只的秘密向对方坦白:“我们的造船匠还是来自中原,他们逃避战火远赴海外,后来,被高句丽转送给我国。我们小国国土狭小,耕地不多,幸好频临大海,只好造些小船,用器物与他国交换粮草。

这艘船是今年才下水的,造这艘船我们花了两年时间,但此次航行后,我们发现了许多不便之处。比如:这艘船虽然巨大,载货量很高,稳定性也很好,但船的长宽比例太小。

原先我们设计的长宽比例是五比二(卡拉克船原始设计比例),在具体建造时,我们又调整为六点二比二,但这还不够。这两艘船长宽比例过小,船形太圆,导致船速不高,转弯半径过大。今后,我们打算建造八比二、九比二的船型(后世飞剪船、巡洋舰的长宽比例)……”

高翼说到这儿,突然愣住了,他想起刚才对方说起八槽船所用的一个词“了鸟船”。这个“了鸟船”就是福船的前身,但是,早期的福船船型圆得可怕,1974年在福建泉州曾发掘出了一条完整的宋代海船。这艘宋代海船出土时残长为24.2米;宽9.15米;深1.98米;长宽的比例是1比2.64。据说,这个地方就是后来建造宝船与福船的造船厂,郑和的宝船长宽比例也大概如此。据说,这种船型的选择是符合当时技术水平的,因为中国一直没能诞生物理学,不会处理海浪冲击造成的应力,故而如把木船造得过于狭长,会因海浪冲击而断裂。

高翼只顾沉浸在回忆中,浑不知道此刻身边的朱焘也因为接受的新名词过多,大脑处于宕机状态。

“长宽比例,要它干嘛?……转弯半径又是什么东西?……船形太圆……江面并不阔,要那么高船速怎么回转?”朱焘很吃力地思考着。

这时代人们还崇尚的是诗文治国,王羲之书法写得好,于是就做了大官。高翼却知道,治国至少要懂得经济学、税收学、统计学……后世的书法家没听说过有谁懂得这些学问的,所以他也没指望在晋代遇到一个懂数学的才子。

“这些道理说起来很繁琐,朱将军,我国的使节已经在舱里等你许久了,请让我来带路,这边请”,高翼岔开话题,引领着朱焘走入赵婉的舱室。

简单的给双方引荐之后,高翼立刻起身告辞。赵婉演戏的功夫还不高,有他在场,这位女博士老是不自觉的用眼角、眼色征询他的意见。为了让她表现自如,高翼只好让她放手而为。

晚饭后的这段时光是水手们难得的放松时间,高翼深明一张一弛的道理。水手们在囚笼般的舱室里,在茫茫无际的大海上飘荡了数天,如果不给他们一个舒缓紧张情绪的机会,很容易导致士兵们的精神崩溃,甚至发生海上叛乱。所以,最初晚饭后的休闲放松是高翼有意组织,而后养成了习惯的水手们便自发行动起来,这段时间,无论水手们怎么闹腾,只要不违反船上的纪律,高翼就听之任之。

船舱里,赵婉与朱焘的交谈还在继续。朱涛似乎对辽东的铁弗汉国有太多的好奇心,他从舱内的蜡烛开始问起,一直问到赵婉身上的衣饰细节,听说铁弗汉国最初是得到了一群工匠的帮助,才得以立国,故而在立国之后,这些工匠获得了自由民身份。他们的地位甚至在兵农渔牧之上,朱焘啧啧称奇。

舱内的几人正在交谈,甲板上的喧闹不时传入这间舱室。起初,那些声音不过是阵阵笑闹,而后来,那些声音中夹杂了各种音乐,有羌笛,有洞箫,还有一种说不出名字的乐器,声音极其嘹亮高亢。与此同时,木制的舱板上不时传来有节律的舞蹈声。

朱焘皱了皱眉头,孙绰也面露不悦之色,按照他们二人的观念,大人们在进行交谈的时候,那些家仆、下人应该屏息以待,还要随时等候大人们的召唤。此刻喧哗声这么大,甚至影响到他们之间的交谈,这令两人很不自在。

在宁波的时候,接受黄朝宗的建议,高翼购买了六七名侍女,专门替赵婉摆排场,而后,高翼又特地把侍从高羚调往赵婉身边。此刻,朱焘、孙绰停止了话题,幸好有那些女侍来往穿梭,为两人斟茶填水,让场面不至于尴尬。

舱面上喧闹声越来越大,嘹亮的号角奏出欢快的调门,甲板上传来的舞蹈声咚咚咚响个不停。受自身观念的影响,正裣危坐的朱焘与孙绰又不能提起嗓门,喊叫着与使节交谈,故而两人失去了继续探究的兴趣,匆匆告辞。

甲板上闹得正欢,两人在舱口停了一下,留意观察这喧闹是否有意而为,却发现那些水手们似乎都很投入,有数个长相英俊的青年水手正站在场中心,给大家表演着胡旋舞。一名拿着铜号的小伙子正高举着铜号,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将铜号吹得嘹亮欢畅。每一种造型都赢来阵阵掌声和口哨音。

送别两人的赵婉在舱口有意识的停顿了一下,等两人将甲板上的情形看清楚后,恰好音乐声告一段落。赵婉俯身建议:“两位大人,船长与舰队司令正在船头,我们是不是过去到船头看看风景。”

暮色渐起,水手们举着一个个纸糊的灯笼,正在往帆索上悬挂。朱焘举目向船头眺望,只见那位高大的将军正举手招呼刚才那名吹铜号的士兵,那人得到召唤,正一溜小跑的奔向船头。

朱焘爽朗的答应了:“好,左右也无事,便过去聊聊。”

众人走过去时,正好听见高翼与士兵交谈的话尾:“……宫商角羽微,这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有另一套记述乐谱的方法,根据乐音的相似汉语,把它称之为‘哆来咪发唆拉西’七个音。

你能够根据音笛、羌笛的乐声自创铜号新曲,若再进一步,将那些曲谱用音符标注出来,这些美妙的音乐将不再口口相传,千年万年都将传送不息。如此,你也必将名留史册……

嗯,闲得没事的时候,你可以试着捉摸一下,将那些曲调分隔成一个个音符。”

孙绰惊愕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确定五音的工作在西晋初年才完成,那是由荀氏门阀的大才子完成的。而这位胡人竟然将这个工作交给一个低贱的水手来完成,这是多么匪夷所思。

朱焘倒没注意高翼与那位吹号的士兵的话,他皱着眉头打量着甲板上欢闹的士兵。虽然他们一路行来,那些士兵倒也让开了道路,并举手阶及额,行铁弗汉国那古怪的军礼。但历来军队到了夜晚都要禁止点燃火烛,以防止引发火灾,同时,士兵们聚在一起欢闹不已也容易引发兵变或者炸营。尤其是在傍晚,这种行为更属绝对禁止。现在这条船上的军官不仅不管束士兵,反而站在一旁观看他们的打闹,这真是不可思议。

高翼这些士兵身在辽东,久与胡人打交道,甚至有些人就是从胡人军营里走出来的,他们大多数精通胡语,同时也沾染了很多胡人习俗。他们现在跳的舞蹈也来源于胡人。但魏晋时代,偏安一隅的东晋士人还没有唐代士人那博大的胸怀,故而,他们对这种轻盈灵动的胡旋舞,闻其名而不见其形,即使有人亲眼目睹这种新颖的舞蹈,他们也没向唐朝士人那样推崇。孙绰就是其一,他见到士兵们跳这种胡人舞,微微露出厌恶的表情,摇头不语。

高翼打发走了那位吹号的士兵,转身迎接朱焘与孙绰。“将军大人,您打算回船了吗?”,他微笑着问。

“是啊”,朱焘紧皱着眉回答,俄而,他忽然轻松地一笑,说:“听说燕国慕容恪治军以宽,其军营看上去松松垮垮,但实际防卫甚严,将士们也训练有素。高将军来自辽东,这也是学自慕容恪的军法嘛?”

“慕容恪,我神往已久,可惜未得一见”,高翼马上转移了话题:“朱总戎,你亲来接应我们,我等感激不尽。小国没什么好东西,我叫孩儿们准备了10把刀剑,两付铠甲,些许小礼物不成敬意,望将军笑纳。”

那时代,官员们还没有拒绝别人送礼物的习惯。朱焘自持身份,没有勒索已经是他人格高尚,还很给高翼面子,现在看他这么有眼色,立刻欣然接受。独孙绰撇撇嘴,似乎嫌高翼的礼物太轻,数量太少。

“嘶……”长长的吸气声不绝于耳,看着士兵们呈上的礼物,连孙绰这个文士也神色大惊。

这礼物不是太轻,而是太重了。锁子软甲历来是中国进口的重要奢侈品之一,在古代中国,一般只有军官才能穿贴身软甲,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十八世纪。在宋代,西夏禁止西方军事装备输入中国,才迫使商人们不得不通过印度和云南(当时独立于中国)把软甲运往中国。而现在西域商路被胡人霸占,一付锁子软甲已经卖到了60万钱。仅仅这付铠甲已经令人动容了。而礼物中,还有一付板式甲。

也就在魏晋时代,板式甲才开始进入中国,而后,中国开始自己仿制板式甲,这就是后来出现的明光铠。但由于中国的金属延展技术不高,造出的板式甲过于粗厚沉重,价格居高不下,故而这种明光铠只短暂地出现在历史上,而后彻底消失。

这付明光铠的锻造技术已接近了后世著名的米兰白铠,为了防锈,铠甲里掺了银,即使在暮色里这付铠甲也银光闪闪。胸肌、腰腹部位冲压出的凹凸波浪,以及浅浅的花纹装饰让这付铠甲显得极端华贵。

这付铠甲还配有一个头盔,头盔顶上蜿蜒盘踞着一条蟒蛇(小龙),可以拧下的蛇头有着一个狰狞的大嘴,嘴里吐出一簇红灿灿的盔缨。这簇盔缨是由马尾上的长矛染色而成,齐刷刷,直板板的得像一个小刷子。头盔边合叶状的护面甲上,用浮雕法冲压出一个狰狞的虎头,让整付头盔显得异常凶利。

朱焘将目光转向那十把弯刀,硬木雕成的刀鞘朴朴素素,通体只染成一种颜色,或黄或蓝或绿或者赤红,唯独刀把处略有装饰。黄铜打成的护手圈,尾部是一个狮头装饰,这种类似于后世马刀的护手圈在晋代还是第一次出现。

这些刀虽然装饰简单,但有两付铠甲摆在那儿,朱焘不敢轻视,他抓起一把蓝鞘马刀,轻轻地抽出半截刀刃,微一打量,再度发出“嘶”的一声吸气声。

“好刀,绝世宝刀。”朱焘赞叹不已。

由于三山打磨工艺的先进,这柄刀被打磨得像镜子般光滑,刀身上整齐的排列着一串串菊花花瓣。这正是晋代工匠的磨花工艺,后来由于五胡入华,那些杰出的工匠出逃日本,中原地带这种磨花工艺就此失传。此后,刀身上的菊形磨花成了此刻正在崛起的日本天皇的家徽。高翼此前掠夺大和、石见、出云,才把这群冶铁工匠掳回三山。从此,这种磨花工艺才能再度出现于中原。

朱焘一把一把地验试着这十柄刀剑,兴致勃勃,竟忘了返回自己的座舟,也忘了相应的礼节。

在中国传统上,当着送礼物人的面打开礼物检查,是种极端不礼貌行为。但刚才他看到水手跳胡人舞蹈,不时还冒出胡语,已让朱焘彻底将眼前这群人当作胡人。故而,他也没有遵守礼节的自觉。

“朱将军,我还有点小事求你帮忙”,乘对方正兴奋地查看礼物,高翼提出自己的要求。

在中国,官员们是最早知道等价交换原则的。这些礼物合起来价值数百万,朱焘当然明白对方有求于己。故而毫不犹豫地回答:“但有所命,敢不效力。”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57章 心急如焚

五日后,高翼率领的船队还在长江口徘徊。

朱焘接受了他的请求后,率快地答应了协助高翼搜寻自己同伴的要求,初几日,他还亲自带领船队驶出长江口,分遣各船四处搜寻。但两日后,一场轻微的风暴令一艘八槽船倾覆,数艘冒凸船受损。朱焘便把主力船种撤回了丹徒,只留下一些轻便的小船跟随高翼巡逻。自己也登上岸去,穿齐了整套明光铠,拎着高翼送给的战刀四处炫耀。

这一天,与高雄回合的时间已到,高翼指挥船队略略在长江口兜了个圈,便转舵向北,驶向了长江口北端一片大沙洲后面。

这片沙洲大约是后世如皋地区,江水在这里冲积成一个巨大的沙洲,面积有三山地区那么大。但由于它伸入海中,淡水缺乏,居住的人口并不多。高翼与高雄约定会合地就在大沙洲的北端。

远处隐隐的出现帆影,水手们奔走相告。最近,水手们已吃光了随船携带的食物与肉食,当地采购的食物粗砺,他们同伴的到来,意味着新的补充食物来了。水手们不觉欢欣鼓舞。

两只船队逐渐接近,桅杆上悬挂的旗帜已清晰可见,果然是三山的船队,但他们的数目似乎不对劲。高雄带走的是翊海号和追锋号及一艘捕鲸小船,驶来的却是翊海号与六艘捕鲸船。追锋号不见踪影。

也许是感觉到高翼的疑惑,不等两支船队会合,高雄远远的打出旗语,桅杆上得瞭望手一字一句的解读着:“后赵主石虎已死,后赵大乱。石闵回军邺城,燕王慕容隽轻易夺占蓟城,慕容桓曾率燕军进攻巍霸山城,但大军才盖马大山,又被慕容隽急令召回。

如今,燕国已决定出兵攻赵。并宣布迁都蓟城,已接获确凿消息:燕王封慕容恪为辅国将军,慕容评为辅弼将军,左长史阳鹜为辅义将军,谓之“三辅”。并以慕容垂为前锋都督、建锋将军。选精兵二十余万,陈兵冀州边界,皇甫真则留守龙城。

近日,皇甫真已遣使者来我汉国,准许我不朝不贡。金将军认为,此刻三山已无危险,故而需遣船去高句丽拉回卉公主嫁妆,追锋号已被遣往高句丽,故而……”

高翼一声轻笑。这一决定肯定又出自于高卉的小心眼,她的嫁妆没拉完便谈不上嫁娶,为了明确自己的地位,她一定又暗自怂恿金道麟等人做出这番举动。

真是女大不中留,才被高翼搜刮了一通的高句丽王廷,见到这些船又停泊在码头,一定头疼万分。

不过,就让他们头疼去吧。那时高句丽本民族的事。

“命令船队不要停留,直接尾随我船,直驶丹徒”,明白了情况,高翼不着急让高雄登船。

听说高翼找回了船队,朱焘穿着高翼赠送的明光铠,拎着战刀冲到码头迎接。这几日来,他用这把战刀已销断了数十柄著名的宝刀、宝剑,故而这十柄刀的名声越来越响亮,朱焘也爱不释手,日夜刀不离身。此刻听说高翼全队到齐,他心里隐隐期盼着或许能再有收获。

“不是说还有一艘追锋号楼船吗?”朱焘讶问:“难道鄞州县令梁山伯所报不实?”

高翼凑近朱焘,低声说:“据确切情报,赵国国主石虎已死,赵国国内大乱,燕国已克幽州。”

朱焘大惊,低声问:“消息确实吗?”

“确实,我的船队得到这个消息,立刻奔回辽东查证,目前消息已经证实。”

自陆地传讯,消息传过战乱的冀州、青州、徐州,抵达长江以北,至少需要二十天时间,朱焘略一计算时日,心中对这消息已新八成。

“我这就快马向京师送讯……唉,褚国丈率大军北伐,徘徊江南不前,每日里请谈高论,国丈误国啊!”朱焘说罢转身欲走,高翼一把揪住他,说:“路上快马传讯,哪有水上快船来的迅捷。不如我们立即起锚,全速驶往建康,由将军亲自把这消息呈送给陛下。”

“不错,马上动身”,朱焘如斯相应。

江面行驶不虞迷航,朱焘心急如焚,贪图高翼的船只行驶快速,他撇下了自己的座舟,率一二十名随从登上了高翼的拓远号。一路急行,日夜不停的赶赴建康,仓促之间竟忘了再问追锋号的下落。

是夜,高翼的船队抵达建康码头,晋朝的水师已被远远抛在身后。眼见天色发亮,朱焘竟顾不得歇息,自码头上抓几名百姓,弄两根木杆,抬上高翼船舱中的椅子,便急急奔皇宫而去。晨光下,他那付明光铠灿烂得如同一个开屏的孔雀。

孙绰作为迎接的诏使一直随船行动,此刻却没随朱焘而去。他站在船舷边,目送着朱焘远去,眼里满是兴奋之色。

“石虎已死,赵国内乱,乘丧伐乱,我大晋重兴在即,黄河以北将再回我朝怀抱。”孙绰边说边起劲的点头,加强着语气。

黄朝宗虽然驾舟出海,但对于朝廷仍隐怀着一份赤子之心,他听到孙绰这话,也兴奋得满脸通红,鼓掌以示附和。

“朱将军此刻入宫报告这个喜讯,我故知他心切北伐,然而,褚国丈是北伐的良帅吗?” 高翼站在船边,一字一顿地说。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孙绰与黄朝宗的头上,两人渐渐冷静下来,沉默片刻,孙绰艰难地回答:“不是。”

随着佛学传入中原,佛学弟子用激辩显示自己对佛经的了解,便彼此用思想碰撞激发智力的学习方式,也在中原流行起来,晋人把这种辩论称为“清谈”,把擅长辩论的文人称为“清谈家”,而擅长辩论的官员就是“清官”,这就是“清官”一词的最初由来,而褚裒就是当时朝中最大的“清官”,他享有”清“名30年,不过,连孙绰也的承认,他一丝一毫也不懂军事。

“那么,朱将军这么热心,朝廷会换上他主持北伐吗?”

“不能。”孙绰犹豫片刻,终于回答。

当然不能!朱焘原属于桓温手下,目前朝廷对桓温猜忌日深,以后,朝廷将主要致力于逼反桓温,以解除这股民族武装。朱焘又才立下了平乱大功,如果让他领导北伐,北伐成功后也只有杀了他才能维护君臣纲常。

朝廷会做这样的蠢事么?回答显然是否定的!

在这一刻,高翼陷入了最锥心刺骨的悲哀中。

该怎样挽救这个偏安一隅的朝廷?

该怎样帮助这个苦难深重的民族?

化身于这个时代能够斩蛟射虎的勇士周处,挽救不了这个时代,他最终还是被陷害而弹尽粮绝壮志未酬;

化身于这个时代闻鸡起舞意志坚定的祖逖,自己编练一支强大的精兵与胡人战斗,也挽救不了这个时代,他最终还是被抄家灭族、差点断子绝孙;

化身于这个时代家族势力庞大的权臣桓温,然后割据荆襄蜀地占据大半个南中国,进而有权对皇帝做出废立,三次北伐也挽救不了这个时代,最终还是身负叛臣的罪名,死后被灭族。

化身为这个时代在淝水之战中力挽狂澜的谢安,自己身为丞相,朝廷军队尽入掌中,也挽救不了这个时代,因为:朝廷只要一纸诏令,谢安最后免不了发配边地、死于海盗之手。

这时代已无可救药!

这时代除了连续的杀戮别无其他!

高翼一声怅怅的叹息感染了甲板上的黄朝宗与孙绰,他们都沉默不语,孙绰还饱含着热泪望着朱焘逐渐消失的背影。

高翼忍受不住这沉重的气氛,他想呐喊,他想狂呼……但最终,他却冷静的呼唤船上的鼓乐手:“来,鸣响大鼓,吹起军号,送别朱将军。”

真赤子也,明知道入宫进谏要受到猜忌;明知道抗击侵略、拒绝别人“民族大融合”,为百姓平息战乱,还天下一个太平,要被满门抄斩;却也义无反顾。

这才是真正的魏晋风度。相比之下褚裒褚国丈之类喜好清谈的名士,不过是一堆黄色的人体排泄物。

高翼的军号吹的时间不对,正值清晨。船上的水手水的朦朦胧胧,听到军号声齐齐爬了起来,穿着整齐的登上甲板。等高翼从那悲愤的心情中拔出脚来,船员们已列好了队,执行官捧着军旗走向旗杆,等待高翼发令升旗。

孙绰吓了一跳。他随船队行动以来,也曾经历过几次升旗仪式,但高翼与高雄在海面上回合时,他恰好随朱焘宴客,等到高翼调整完船员返回丹徒,他们又一路急行赶到建康。在孙绰的记忆里,船上除去轮值的水手,剩下的船员应该在六七十人左右,但现在望去,甲板上黑压压的人头,足足有三百人之多。

“贵军何时多了这么多人手?”孙绰惊问。

高翼笑而不答。他平时军装(皮夹克)不离身,此刻略一整束,便军容整齐。黄朝宗自来到丹徒,便开始恢复他那身儒士打扮,此刻面临升旗,已有三山军职的他连声嚷嚷:“稍等,稍等。”边喊边往舱里跑,打算换上军装,参加这次在京师举行的首度升旗仪式。

铁皮鼓隆隆的擂响,军号手庄严的吹响了嘹亮的升旗号。码头上早期的船夫渔民纷纷驻足旁观,在这晋朝的心脏地带,伴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火中凤凰旗缓缓的升至杆顶。迎风抖开了旗面,猎猎的风中,火凤栩栩如生,似乎想脱旗而出直飞九天。

“但愿我们的民族也能浴火重生。”高翼在心中默念。

紧张焦虑的孙绰睡不着觉,他来回在甲板上踱着步,无聊的看着士兵们的早操,频频眺望建康的宫城。

实在闲得无聊,他揪住同样心事重重的高翼,没话找话的问:“高将军,我看你的士兵每天要举着两块铁铃练上一个时辰,这是为何?”

高翼心急难耐,眼见的来到这个时代汉人的文化中心,却不能进城观赏。同时,他也担心朱焘的遭遇,得孙绰问话,便借聊天排解焦虑。

“我的士兵吃的怎样?”高翼反问。

“每天都有鱼有肉,依我看,便是士绅家里也不会吃得这么好。今春淮南大水,现在青黄不接,粮价已经涨到了每石二十万金,或者需银十两。你的士兵每日三顿,顿顿饱食。

不仅如此,某日夜间,我起夜上甲板,看到那些值夜士兵尚在加餐,这种吃法,不知汉国总共有多少士兵?汉王怎养得起这帮饿汉。”

“汉国人口少,所以养不起太多的士兵,但每个士兵,我们都要求他能以一当十,怎么做到以一当十呢?就是体能,这些士兵经过了两年多的训练,他们每人都能负四石(约一百公斤)粮食奔五里路,放下粮食就能战斗。去岁,我曾以五百士兵驱逐两万库莫奚人,靠的就是他们以一当十的体能。

石虎杂兵,他们的士兵需要自备弓马、铠甲,甚至部分粮食,这样的饿兵走上战场,怎能与我这些强壮无比的勇士相搏。那样的杂兵,打倒一个人就气喘吁吁,打倒两个人已属罕见,打倒三个人那是绝世虎贲,但他们手中的武器还完好吗,石虎已经把铁制刑具换成木头的了,士兵自带的武器比木头好多少。

而我这队士兵中,装备最精良的武器,披挂最好的铠甲,再接受最完善的训练——最平常的一个挑出来,连续打倒十个人,保证他大气不喘,这就是体能训练的妙处。”

“库……莫奚?”孙绰半信半疑的问。库莫奚族是这两年才出现的民族,孙绰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你是说,你用一个幢的军队,打跑了两万库……奚人?”

幢是晋代的军队编制,近代军队编制序列大致为军、幢、队、什、伍等单位。军队最高一级的建制单位是军,当时出兵作战防戍,大体皆以军为单位。军的首领称军主,副首领称军副。

军以下的建制是幢。一军大约1000至2000人,一幢的兵力大约为500人,一队大约有兵50人。十人为一什五人为一伍。幢主的地位并不低,一般来说,需要类似于宁远将军的职称才能担任幢主。

建康城内驻扎着中军和尚书省两个系统的军队。中军的主要部分是六军,即领军、护军、左卫、右卫、骁骑、游击六将军所统军队。中军又称内军。尚书省管辖的军队称外军,分由左军、右军、前军、后军四将军所统帅,称为四外军。

朱焘被称为“总戎”,也就是说他也是中军系统的护军将军,也被称为三品“中护军”。著名书法家王羲之也在建康城内,他被称为“王右军”,是因为他现在正担任尚书省管辖的四外军中的右军将军、正四品。

让大书法家做将军,不是为了让其上阵去北方对付凶悍的胡人,而是让拿笔的手去拿刀,皇帝更为放心而已。当然,天下百姓放不放心,皇帝不关心。

民族危亡之际,祸害自己到了这个程度,也算是空前绝后,举世无双。

“不错,两万奚族人在我的刀剑下,迁移到了我指定的地方”,高翼淡淡地回答,眼睛尚未来开远处高大的建康城墙。高翼当然不知出动了500人,但为了显示此刻船上的军力强盛,阻止他人异动,他故意如此一说。

“那么,你有多少军队……或者说,你是铁弗汉国什么人?”孙绰表情严峻起来,追问道:“刚才你说话时霸气十足。谈到军队,你用的词是‘我的士兵’,谈到那场驱逐奚族人的战斗,你说‘我曾以五百士兵驱逐’……‘在我的刀剑下’……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58章 不加掩饰

孙绰刚才的问话,就差指着鼻子、揪住领子,大声冲高翼吼叫:“快说,你是不是铁弗汉国真正的国王?”

这些日子以来,孙绰冷眼旁观,早已发现了船上的情景有点不对头。虽然自从他来了以后,高翼与赵婉已尽量表现出发之于情止之于利的疏远,但偶尔赵婉望向高翼的眼神,总是藏不住那股风情。与此同时,船上的士兵对待高翼,绝对是敬若神明。这一切绝对不是一个将领该享有的。此刻,借高翼失言的机会,孙绰索性撕开彬彬有礼的面纱,向对方问个究竟。

高翼仰天大笑,笑得畅快淋漓。笑得孙绰变颜变色。

原来,不加掩饰的活着便是这么快乐!当哭则哭,当骂责骂,当呵责呵,好不快意!人生无常,节序如流,生命短促而时空永恒。能够活得如此本色,也算不虚此行!

想想看,这时代的环境比之后世还要宽松许多,起码,无论你怎样发泄不会被人关到精神病院禁锢起来,也不会用割喉的方式(类似张志新)禁止你再开口……

不过,且慢,现在身处晋朝腹心,可不是任由高翼暴露身份的时候,欺君之罪再加上陈兵建康城下,真要暴露了身份,想不死也难。

高翼话题一转,说:“孙兄疑惑,说明你真不了解我国的体制,可惜,这些体制向你解释很难一句话两句话说清——孙兄只要想想,我国都能用女子出使,有很多事情必然与朝廷习惯不符。这就行了!”

孙绰略一沉吟,脸色缓了下来,试探地问:“听说,贵国国王原是汉人,后来做了宇文残部的铁弗,现在贵国虽拥戴国王,但一切还是国母作主,是也不是?”

孙绰所谓的“听说”,就是听赵婉所说,这是大家事先商定的托词,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汉国派女子出使的原因。高翼微微点头,以示首肯,又补充说:“国母作主,倒也是事实。可孙兄说的是那位国母,我主不仅是宇文铁弗,也是高句丽铁弗。所以,目前我们的国母有两个,宇文为长,高句丽次之,孙兄可不能乱称呼。”

孙绰皱着眉头,勃怒道:“妇人主政无异于是雌鸡司晨,霓堕鸡化,悖逆天理,如此窃国大盗,人人得而唾之,人人得而诛之。我观将军雄视高翔,甚有威仪,难道……”

“打住”,高翼拍案而起,睥睨地看着孙绰,反问:“孙先生这是鼓动我谋反吗?我国正在向朝廷纳贡称臣,朝廷也不能这么迫不及待想掀起动乱吗?圣人曾言:‘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我听说朝廷以儒学教化万民,如此对朝贡国不讲信义的行为,也是圣人教导的么?”

孙绰面红耳赤。

朝廷分化异族的政策传自上古,一直以来都是对付异族的无上法宝。孙绰见到三山这股小小的队伍竟然如此体魄雄壮,训练有素外加兵精粮足,不禁又想采取分化之术,以煽动三山内乱,没想到却让一个“胡人”用大义相责——这本是他对付别人的武器,现在拿在胡人手里,令他颇不自在。

没想到,高翼仍不甘休,又说:“我听说乘丧伐国,圣人以为不仁不义。现在石虎才死,贵国上下群情涌动,欲乘丧伐之,仁义何在?”

孙绰强笑道:“经书义,亦书权。”

“哦……”,高翼拉着长长的尾音,发出了一声惊叹。

他本意不是想阻止晋朝北伐,而是想指出这种远古时代学说的荒诞,以便让晋朝精英也能反省——对方国内人心不稳,正需要用心理战扩大这种不稳定状态,怎能拘泥于圣人学说,等对方国内稳定了,再进行愚蠢的堂皇之战。

没想到,对方却说出的道理却更加无耻。

“你是说:夫子在经义中既写了‘大义凛然、临义不苟’;写了‘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也’;又写了‘事急从权’?

那么,若凡事都可从权,圣人立那么多‘义’干什么……我明白了,原来这些‘义’都是要求别人做到的,至于自己,完全可以‘事急从权’。所以,大声宣扬反腐倡廉的人可以做大贪污犯,要求别人遵纪守法的人可以组织黑社会,口口仁义道德的人可以男盗女娼,是也不是?”

高翼已经出离愤怒了,他用最冷静的语调说出了最激愤的言辞。

对于高翼后半句话里的词汇,孙绰大多搞不懂,但他把这归之于胡人的词汇。搞不懂怎么办,用传统方式对待——谩骂。

“辽东胡奴,焉知我圣人微言大义”,孙绰一甩袖子,步入船舱。

高翼笑了,笑得很开心。

胡人不学儒,哪会有汉民族。

孙绰哪里知道,胡人学儒才是我汉民族最大的幸运。但汉人最好的治国之策就是‘弃儒’。

纷纷扰扰的五胡十六国,每个胡人建立的国家都是在儒化之后开始灭亡的,之后的五代十国也是如此。最明显的是宋代,西夏立国600年,在河西百战之地东征西讨建立了一个国度,但后来,西夏的国主不知道脑袋里那跟筋搭错了弦,竟然要求全国学习儒礼、研读儒学著作,结果儒化才完成便亡国了。

西夏之后是辽,辽之后是金。据说成吉思汗在攻打金国前,曾担心金国已完成了儒化,文明程度太高不可轻敌,但他观察完金国的腐化后,立刻决定灭金。这才有了后来成吉思汗对孔庙射了一箭的行为。不过,成吉思汗身死之后,他的后人们还是没能摆脱身边降儒的撺掇,虽然元朝儒人的地位很低,可国家的官制还是儒学体制,管理方法也一脉相承,于是,曾经纵横欧亚的大帝国,在这种亡国之术的指引下,辉煌不到百年就轰然倒地。

如此一个庞大的帝国,崩溃的如此迅速,也算是举世无双。

历史就是明证,儒学最极端的拥护者也否认不了这个历史事实:胡人一学儒,灭亡在眼前。

这种学问除可让当局便于统治和盘剥百姓外,对于国家对于民族都是绝灭之术。不过,国家民族绝灭了,对儒士们来说毫无影响,因为他们还有另一套理论:恰好他们已搜刮的盆满钵满,敌寇来了,他们正可以慷慨激昂地出卖他们曾经的同胞、曾经的同事,并义无反顾地叛变投敌。他们把这叫做“顺应天时”,“识时务者为君子”。

这种行为还有一整套被称为“五德循环”的理论为他们作道义支持——一个政权的道德衰败了,自然有另一种道德替换,比如明朝气数已尽,则女真族入侵也是代表了最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满清气数已尽,则日本人侵华,也是一种王朝更替。所以在儒士的字典里,汉奸就是君子,识时务的君子。

靠卖友求荣,叛国投敌之功,在新王朝里,他们至不济也可用搜刮、盘剥来的财产继续做大富翁——只要今世作威作福,哪管黎民是生是死,哪管身后洪水滔天!

所以儒术只能是批量培养愚民与汉奸、羯奸、鲜卑奸等等,靠出卖国家与民族以求容的“开国元勋”的加工厂。

它不仅是愚民之术,也是亡国之术与汉奸之术。

高翼的思绪转到眼前这个时代,他兴奋地吹起口哨来——大燕国分封了两个儒学名士担当“三辅”之一,从今开始,燕国的内耗就要开始,这意味着哪个国家已彻底残废,我三山汉国再也不用担心卧榻之侧有强敌了。

燕国没有内耗行么,没有内耗我们的大儒们如何左右逢源,争权夺利。所以,没有内耗他们也会创造内耗。

高翼不知道历史走向,但此刻他根据历史惯例做出的判断,却与历史暗合……

ps:在2006年的最后一天,我祝所有的书友及其家人,2007年快乐安康,在新的一年里有更多的收获!

正因为有你们的支持,2006年,我痛并快乐着!真心感谢所有的朋友!并期望在2007年有更多的朋友支持我!

今天就更新这么多,请原谅!

今天将更新2万字秘界,喜欢秘界的书友,请多多支持!

不知什么原因,朱焘引领高翼驳岸的地方不是军港石头津,而是位于石头津上游(南侧)的民港竹格港。港口深处有一条蜿蜒的河通向东方,又在离码头一公里处分成两个叉。向北方流去的河道似乎是人工开凿而成,它环绕着建康城墙流淌,变成一条护城河。与此同时,那条继续向东流淌的河道上布满了风格各异的石桥。这条河道两边是粼粼的深宅大院。

高翼兴奋过后,望着岸上鳞次栉比的房屋发起呆来。

“地图,这个时代一定没有导游图发售,天哪,我该怎样开始我的游览呢”,孙绰已彻底得罪,不可能从他嘴里知道建康地理。高翼一念至此,急得在甲板上直转圈子。

军号再度吹响,宣告早操结束,黄朝宗急急离开操练的队列冲到船舷,热切地望向岸边,大声地吼着:“师傅,师公,你们看到了么?这就是京师,你的弟子徒孙现在又看到了京师……”

黄朝宗喊罢,涕泪交流,不顾形象地号啕大哭起来。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高翼诧异地望着黄朝宗,他竟然忘了谁是迫害者,他竟然他是为什么而出奔海外的,也忘了是谁帮他返回京师?

转念一想,高翼不仅也感动得涕泪交流。

虽然我们这民族屡经征服,但它的凝聚力是如此强盛,想起来怎不令人感动。

希望还在,民族的向心力还在,这就有重兴的可能。

“叫高雄来”,高翼对执星官下令:“一路上我们走的仓促,我还没来得及问问三山的情况,叫他过来。”

不一会儿,高雄率领的四名魁梧的大汉登上拓远号。高翼按照条令,向高雄移交了舰队指挥权后,焦急的问:“在海上,我只忙着调士兵过船,国内的消息只从你传来的灯号中略有所闻,现在国内情况如何?”

高雄大礼参拜,那四个魁梧的大汉一躬身匍匐,行礼完毕,高雄额头离地回答:“金将军传讯说国内一切尚好,慕容燕国撤军之后,外逃的汉民纷纷前来投奔汉国。此刻,辽东之地万民传送汉国不纳税的做法,仅一月功夫聚集在南岭关外的逃奴已至三万。

臣送回棉种之后,(高)卉公主建议,这棉种饥不能食,寒不能衣,外人只知道这是观赏花卉,不如遣这三万流民前往庄河屯垦。庄河地界由大洋河、哨子河、浑江组成冲积平原,此地建堡正适合沟通凤城。

三公主也赞同了这一主张,如今三万农夫正在三河地带修建房屋堡寨与水网。大王送回的棉种已在那几名老花匠的指点下,播种下去。

此外,代国的部落长老已开始与我汉国接触,第一批童子以运送到了汉国,换取我们汉国的弓箭、铠甲与彩布。按照大王预先的吩咐,那批童子已进入了军校,两位主母与金将军正在训导他们。

还有,大王要求代国人寻找那个什么……碱石,那样品已经分送给来交易的代国人。有些人认得这碱石,有些人不识,不过,他们对于用这碱石与我汉国换物倒是很感兴趣。许多代人已经表示,打算今冬前送大批碱石来我汉国。”

所谓碱石,就是天然碱矿石。亚洲最大的天然碱矿藏在河南桐柏,排列第二的在内蒙古。代国的都城盛乐正好位于碱矿石储量丰富的内蒙古地区。高翼此前都是用草木灰代替碱制作肥皂,现在打算发展玻璃工业就必须寻求纯碱矿藏。所以他派遣高雄带赵玉赶回三山,正是想向代国收购碱矿石。

高雄唠唠叨叨,向高翼说清楚三山的情况后,又一指身边那四个魁梧的大汉,介绍说:“这几位来自石赵国的‘高力军’。梁犊率‘高力军’叛乱,被羌族姚戈仲剿灭后,这些高力士卒被俘。姚戈仲向代国拓跋大王献五百高力俘虏,宇文福得赐十人,他分其半给三公主。这四人是三公主特地挑选前来护卫大王的。”

石虎的“高力军”都是选拔最魁梧的大汉组成的军队,他们的平均身高在一米七以上。高翼因为个子硕大,瘦小的高羚站在他身边像猴子般可笑,故此,文昭特地选拔这四名高大的侍从来侍奉他以表示体贴。另外,她的私心里也有监控高翼一举一动的意图。

偏安一隅,苟延残喘的晋朝人比较注重相貌,“风度”一词便是从晋朝开始诞生的。这时候,男人涂胭抹粉是有品位的表现,长相文弱是公认的翩翩美男的标准。据说,桓温就因为长得英气勃勃,而终身受到整个朝廷的排斥。

高翼因为长得高大,在初接触的那些晋人眼里已经判定:这厮长相凶恶不是良善之辈,如果再加上这四名高大的仆从,只会更加不容于东晋朝廷。所以文昭的举动看似照顾,实际上却把高翼推上了与整个晋朝士人相敌的境地。

高翼只略一沉吟,已经明白这些鬼心眼绝不是那位性格坚毅的宇文公主所能想出的,这一定是出自那位高句丽公主的手笔。只有她才有那样弯弯绕的心肠,借文昭的名义出头。估计今后她把文昭卖了,那位三公主还会帮这位九公主点数自己卖身的钱。

“燕国不允许宇文部族再保留自己的姓氏”,高翼望着那四名魁梧的大汉说:“不过,现在他说的话我已经不想遵守了。你们四人当中,有两人可以姓宇文,取名叫宇文虎宇文豹,另两人必须姓高,取名叫高豺高狼。嗯,就你,你,叫做宇文虎宇文豹。你,你,叫高豺高狼。”

虎豹豺狼,听上去多威风。高翼给这四个壮汉命名完,得意地一背手,继续问:“拉回去的铜锡处理好了吗?”

高雄答:“三公主已经明令工匠冲(压)制新钱,新钱的模具都用主公原先制定的那三套,银币背面为大帆船,正面为数字与汉文标记的钱值;铜币背面为战马骑兵,正面……我等此来已带了10万银币,150万铜币。”

天色渐亮,码头上人越来越多起来,经过的百姓总要在高翼的大船前驻足观看,并冲这里指指点点。不远处,隐隐传来阵阵鼓声,码头上“轰”的一声暴响,无数嘴张合都说着同一个词:“旗亭擂鼓了,开市了。”

高翼心中一动,一拍船舷说:“好,这三年里头我没给士兵发一分钱军饷,今日便给他们发一年的饷。高雄,喊赵女官来,给士兵登记造册,每人每月按五个银币发饷。朝宗,换上你的儒衫,我们乘朝廷迎接的通番使还没抵达的空档,带上不当值的士兵,赶快上岸走一趟,先把城外的情况摸清。”

ps:一天一个太阳,点燃新的希望,一天一个梦想祝你们幸福安康,一天一个故事,每个都不同寻常,一天一份祝福,天天心情舒畅!在新年刚刚来临的时刻,祝各位书友新年快乐!新年新景象!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59章十里秦淮

史载:京师四市,其中建康大市为孙权所立;建康东市,也在同时设立;建康北市为西晋永安元年(公元304年)设立;秣陵斗场市,是隆安二年(398)由于宫人们常在此交易而自发成市。在建康东华门外有一土台高三丈,土台上还有两间屋子,这就是旗亭。

每日清晨,旗亭擂响鼓,建康四市中的大市与东市同时开市,商贾们可以进入这两个市场进行交易。中午时分,旗亭再度擂响鼓,作为朝廷官市的东市开始闭市。起初,大市的交易也同时停止,但由于建康商业不断发展,大市货流量越来越大,参加交易的不乏远道而来者,他们可能无法当日返回,也可能当天的市日并未完成交易。而后,旗亭中午的鼓声不再管束大市。

旗亭中午擂鼓,意味着东市关闭,同时也意味着北市开市。

东郊多皇族,其中尚有一座皇室园林——雀湖。宫廷贵族采购货物都在此进行,交易活动往往在中午达到顶峰,故又称为日市。而大市也就是高翼现在闲荡的地方,整整一条河道两边都布满了列肆,来往者摩肩接踵,侧肩争门而入。

高翼眼见沿途经过了无数的桥,前方有出现一座桥,桥上贯通着一条笔直的、路况好的令人咂舌的大道,但那大道却人踪绝迹,似乎已走到了市场尽头。身边人来人往的商贾无一人与他搭讪,使他对这里的情况完全摸不着头脑,忐忑之下,他揪住一名过路人,指点着远处那座桥、那座笔直的大路问:“此为何地?”

那人挣了一下未能挣脱高翼的手,但这番挣扎表现的大力却令高翼心里一动,他紧抓住对方的衣襟不放,转脸打量起对方来。

此人皮肤白净,不,应该说他带着一种类似于白化病般的苍白,眼珠的色素也极淡,甚至有点像猫的眼珠,微微带点蓝色。高翼抓他时,目光全在远处的桥上,只觉得对方格外适合揪住不放,现在细细一观察,高翼才察觉自己当初为何有这感觉——他是个高个子,与高翼相差无几的高个,所以在高翼潜意识里才觉得对方顺眼,适合抓住衣襟问话。

不经意之间,高翼的眼睛落在了对方的鬓角上,他帽子下透出的数根寥寥的头发颜色极怪异,黑色里透着金黄,但黑色似乎仅浮在发丝的表面,像是染出来的颜色。

正打量着,一群类似打扮的人提着大包小包围了上来,他们也不说话,只虎视眈眈地看着高翼,直至高翼讪讪地放开手。

“羯人?昭武九国人?大秦商人?”,高翼连用鲜卑语,高句丽语询问。现在的中原,只有这几个种族的人才是金发碧眼的白人。

“呼”,那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立刻热情地用鲜卑语回答:“啊哈,终于有人肯相信我不是羯人,我确实是昭武九族的毕国人,名叫毕方舟。可不管我怎么向那些人解释,他们也不信。先生,你知道,现在羯人与这个王国的关系紧张,可这儿与老百姓有什么关系,他们竟将我和我族人赶出租住的房子,还把我们的行李全扔在街上……太让人难堪了。先生,你能帮我个忙吗?”

汉初,匈奴破月氏,迫其西迁,以河西昭武(今甘肃临泽昭武,张掖附近)为故地的月氏部落遂向西逃亡,进入中亚粟特地域(今锡尔河与阿姆河中游一带),征服当地土著,形成九个城邦国。他们以国为姓,自称为昭武九姓,以示不忘故地。在魏晋时代,昭武九姓开始回迁。

毕国是昭武九姓中的一个小国,他们的姓氏为“Bitik”,翻译成中文成为“比特”,或者“比提克”。融入中原后,他们改汉姓为“毕”。经过数千年与汉民族通婚,他们的后代几乎看不出有白人血统。

高翼之所以知道邵武九姓就是从“毕”姓开始的。毕国后裔中有一名赫赫有名的摩尼教徒毕升(准确地名字应该是“升·比特”),后人曾猜测他与活字印刷术的发明人毕升也许是同一人。因为在发明活字印刷术的毕升家族族谱中,曾留下一份变体粟特文的摩尼教经文。粟特文是字母文字,活字印刷的单个字词印刷方式,符合字母文字特征。

人类最早的活字印刷书籍出现在中国甲骨文诞生前300年(公元前17世纪),它的书名叫“Phaistos discus”,高翼曾在欧洲博物馆里见到过这本书。而人类保存最完整的第一份活字印刷品与毕升同时代出现,是一篇祈祷文。到21世纪时,它仍完好保存在位于德国南部城市累根斯堡附近的Pruefening修道院中。

高翼曾参观过最古老的兴登堡印刷机械,在陈列兴登堡印刷机的博物馆里,看到了欧洲版本的活字印刷发展史,这篇历史跟他以前学的中国版本活字印刷史略有不同,为了一探究竟,他顺便又去欧洲几个地方查证。曲曲折折,也因此知道了部分关于升·比特与邵武九姓的历史。

“对不起”,高翼截断那人的话,说:“如果你想让我和那些百姓解释,我想,我恐怕帮不上忙,因为我不可能让他们相信一个他们从没听说的名词,比如昭武九国。不过,如果你想寻找住处,我倒是有个地方让你们暂住……你得先告诉我,前面那座桥叫什么名字?”

“朱雀桥,桥上通的是御道!”毕方舟扫了一眼高翼及其随从,反问:“怎么,你们刚到这里不久。”

“不错!……那么,这条街市到此结束了吗?”

“不。这里还不是正式的街市,你们到此才把秦淮河走了一半。在朱雀桥之北,那是专门的盐市,朱雀桥之南,是西市。沿秦淮河再往里走,才是真正的秦淮河精华,秦淮河百业肆就在里面。南岸百业肆后面,那是乌衣巷,是晋国贵族居住的地方。”

秦淮河、朱雀桥、乌衣巷……听着这些名传千古的名字,高翼不由得心驰神往。原来,这条河就是名传千古的秦淮河。就是“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秦淮河;就是“六朝金粉,十里秦淮”,的秦淮河,就是那“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朱雀桥与乌衣巷。

秦淮河,这不是意味着香歌艳舞、桨声灯影,以及美好的夜生活……

高翼压抑住激动,斜眼看看黄朝宗,鼻子里哼了一声:“瞧,你还是个南人呢。对京师竟没有一个胡人了解……我鄙视你!”

黄朝宗面红耳赤,却又无力辩解。

高翼转向毕方舟,也不给他解释机会,便下令道:“好,我雇你了。宇文虎,你领他的族人上船,暂且把他们安顿在船上。回头我们要在这里买片土地盖仓库,等房子盖好……你现在不已经是我的雇员了么,你的家眷当然可以住我的仓库。好了,你的事情解决了,现在带我们四处转转,先领我们去盐市。”

宇文虎吆喝一声,毕方舟的族人犹豫地看着他,高翼不给他半点后悔的机会,一把拽住他衣袖埋头向盐市走。紧急之间,毕方舟考虑到这也算是最好的安排,他匆匆地向身后挥挥手,示意族人服从,而后,被高翼拽着,一路狼奔豕突地来到盐市。

“你需要先找到市长”,盐市口边,毕方舟向东张西望的高翼解释道:“只有在市长那里纳了税,凭市长给的税单你才能入市交易,你现在就想与人交易,商人们不会和你打交道的。”

“市长,南京市市长么?我在晋朝耶,我在晋朝与人交易,与南京市市长有什么关系?”高翼不解地问。

毕方舟叹了口气,眼前这人显然是个葫芦,完好无损的葫芦—— 一窍不通。

“京师三市(斗场市尚未出现),都有官府设立的官员管辖,大体可分为市令、市丞、市吏三个级别。市令或称市魁、市长,也称司市下大夫”,毕方舟勉强解释道。

高翼偏着头,一言不发地看了毕方舟许久,突然问:“你来着多久了!”

“三年了!”,毕方舟一声叹息。

“来着做什么?”

“我是来探路的,或许,我能给族人寻片立足之地!”

“你脖子上挂的是什么?”高翼观察到对方脖颈里露出一小截金属链,隐隐约约,他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毕方舟二话不说,自脖子里拽出金属链。果然,那是一个十字架。

“天主教?”高翼再问。

“咦——”毕方舟长长一声叹息,半是轻松半是感怀。“你竟然知道天主!”他回答。

高翼看到这个十字架,第一个想法就是——这还是原来的时空吗?

按照正常的历史,最先传入中国的唯一神教是景教。它是基督教的一个教派,应该在100年后才能诞生,当时景教教派的大主教因崇拜与祭奠祖先等等观念,被正统基督教派斥为异端,遭受火刑迫害,他的信徒随后逃亡东方,最终进入中国,景教成纯正的中国流基督教。

由于一代雄主唐太宗信仰景教,景教在唐朝初年大兴。唐高宗时曾达到寺满百城的兴盛阶段。但是到了公元845年,唐武宗下诏毁天下寺4600座,景教在中原趋于泯灭,景教徒开始向西迁徙。

当时中国西域对宗教信仰很宽容,随即西域成为景教传播的中心。慢慢地,景教的信仰扩展到了辽东,元代有许多蒙古贵族也信仰景教。元代之后,景教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

高翼在后世曾与友人慨叹员工信仰缺失,有个友人谈及到景教。认为景教与印度佛教同传入中国,但印度佛教(多神教)最后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而崇拜单一神灵的中国式基督教——景教最后消失,不能不说是我们民族的遗憾。

因为,唯一神教更容易培养唯一忠诚,并产生团队意识与协作观念。恰好可以改造我们民族性中的“一个中国人是条龙,三个中国人是条虫”的内斗恶癖。

可是,唯一神教在晋代就出现在中原……虽然,在基督教的传教史中曾有过这样的记载,但由于没有考古学证据支持,后世的人们从来不相信这段记录。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它应该在100年后才出现的呀?

“伏尔泰说过:没有神灵,我们就造出一个神灵。他的这段话开创了一个时代——文艺复兴时代。因为信仰意味着道德律”,高翼说:“我才见过几名中理国的基督徒,他叫马努尔。

我认为任何一种宗教都有其存在的原因,所以你不用在我眼前掩饰。现在,你给我打起精神来,找到那位市长,告诉他我有4船盐需要入市交易,最好现在完税。”

毕方舟抖起精神,响亮地答声是,又建议说:“大人,我的族人中有一个叫毕桐的,他长相与汉人相差无几,一直以来,我们都是通过他与商人交易。大人不如把他喊回来,把盐市的事情交给他处理,我来继续领着大人逛街。”

“有道理……”毕方舟解决了困扰他的问题。这些小事,高翼完全不必亲力亲为,还是看看秦淮花月吧。他连忙吩咐:“宇文豹,你去领回毕桐,然后与宇文虎一起保护他,直到把我们的盐卖掉。高豺,你也回去一趟,看看有没有闲着的士兵,让他们带上肥皂与铠甲、兵器、彩布,等会逛完了秦淮大市,我们去东市看看。”

520吨,高翼两大一中七小总共十艘船,共拉来了520吨高钠海盐。这些海盐不同于当地售卖的粗盐,全是梯田晒盐法制出的细盐。为了防潮,这些海盐都装入特制的木桶里。在这个不注重商品包装的晋代,用制作精良的木桶盛装的三山海盐顷刻间便打响了品牌。

中国是在公元425年开始征收盐税的,汉代,盐铁专卖法时断时开,到了东晋朝廷南逃后,对地方控制力减弱。当初,南迁后的第一任丞相王导,曾讲吴语以拉拢南方士族。现在,晋朝廷虽然还执行盐铁专卖,但当时,晋朝流行的铜钱都是南方士族私铸的沈郎五铢钱。可想而知,盐铁专卖法的执行力度。更何况,高翼此前还跟皇帝打过招呼。

这时的建康,一斤盐卖120文钱。晋代的一斤合222.73克,而宇文虎宇文豹本是奴隶,大字不识的两人压根不知道三山汉国度量衡与晋朝度量衡的区别。毕桐知道,但他初来乍到不清楚该不该解释度量衡的差别。于是,他们一伙人懵懵懂懂以每汉斤(公斤)100文钱的价格大量抛售三山精细海盐。整桶购买(200公斤)还免费奉送木桶。造成的结果是:在这一天清晨,当高翼还在闲逛东市(宫市)时,大晋朝都城的盐市崩盘了。

在此间间,也曾有数名盐商想联手吞下毕桐售卖的三山海盐,以维护正常的市场价格。但毕桐来者不拒,一眨眼功夫便抛售出海量的盐货,盐商们吃了又吃,竹格港码头的船上士兵们卸了一桶又一通盐,毕桐则高兴地抛了又抛。

盐商们也曾想武力威胁,但宇文虎宇文豹带领的一什三山士兵不是吃素的。最后,盐商们只得以四栋房屋两座库房外加部分金钱补偿为代价,吃下了这笔总值达数千万钱的海盐。此时,大晋朝的盐价已跌到了每晋斤35文钱,跌去近7成。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60章 奢华无比

“梨花似雪春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秦淮24桥素有‘二十四楼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的说法,可惜这是白天,看不到秦淮风月,也听不到吴侬歌语”,高翼此时已走到了清溪桥上,十里秦淮已在身后。这个时候,他正拿着把扇子,学晋朝士子们摇晃着折扇,刻意作出潇洒的气度,放肆地打量着身边经过的如织游人。

折叠扇在此时还称作腰扇。正是伴随着魏晋风度的风行,折叠扇才成了后代儒士们风流潇洒的道具。但现在,这把做工精美的折叠扇拿在高翼手里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箭衣紧袖的高翼既没有晋人面袋子似的大袖飘飘当风,那高大魁梧满身肌肉的形象,又让他像个凶恶的屠夫。

秀气的腰扇在这个单手叉腰、一脚踩着桥石的凶人手里急速唿闪,真是要形象没形象要风度没风度。偏他毫不自觉,自觉地英气无比;那双圆溜溜的大眼还四处扫视,自以为这是好奇的目光,可在“非礼勿视”教育下的晋人却觉得这是头恶狼在打量猎物,或者是无形浪子在冲行人抛“媚眼”,引得过路人纷纷露出鄙视的目光,耻笑不已。

什么是纨绔,这就是纨绔!

纨绔这个词正出自于晋代。当时,汉民都穿着深衣襦裙,裤子是不符合儒家正统的穿着。但在多元文化冲击下,部分富家子弟——哦,现在叫中产阶级,他们蔑视本阶级平庸的生活方式与价值观念,他们沉浸在自身形象的完美和智力的优越中,喜欢逸出常规的行为与服饰的考究、讽刺的优雅。

于是,他们放着裙子不穿,偏爱穿绢质的裤子。在南方的酷热下,让宽松的裤子在微风下猎猎飘荡,像一面旗帜。于是就诞生了一个词:绮襦纨绔。

纨绔诞生之后的千余年里,一直是个贬义词。古人常说:从来贫贱出俊杰,自古纨绔少伟男。或者也说: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等等。

但到了21世纪,国人翻译波德莱尔美学著作时,突然发现,中国早已有这种非同凡俗的生存风格,比英国人早了1400年,那就是“纨绔”。于是,波德莱尔美学被重新定义为“纨绔主义”,并认为它既是一种凡俗的生存风格,也是一种艺术审美诉求。

相对的,纨绔主义在国外从来不是一个贬义词——老外不喜欢指责别人的生活态度。而西方林立的纨绔俱乐部里,出入的纨绔不乏各行业的顶尖人物。各国女明星都以被人带进纨绔俱乐部里游玩过而炫耀,这是因为西方也有类似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说法,那些明星以为自己进出了一次纨绔俱乐部,也成为了顶尖人物。

不过,现在是晋代,即使这个诞生“纨绔”一词的时代,纨绔仍是一个不讨正统人士喜欢的存在。

黄朝宗就躲得远远的,装出不认识高翼的模样,自顾自地欣赏桥上的风景。那些背着大包货物的士兵也似乎隐约觉察到什么,兀自站在桥下不肯靠近。独毕方舟丝毫不觉得高翼的行为岔眼,他紧跟在高翼身边,为其指点周围的景色,还表现出一幅开心样。

建康城无愧于当世四大强国的国都(为什么不是羯胡石赵的邺城?),也无愧于后世“罕见的融合”称号,一路行来,高翼已看到无数的宗教寺院,有佛教的瓦官寺、归善寺、同泰寺,此外,还有拜火教、道教(此时道教还未统一,道派纷呈,有太平道、五斗米道与金丹道派、上清道派、灵宝道派等)、摩尼教等等宗教庙宇,多元化的文明在此交汇,给人一种绚丽华彩的耀目感。

金丹道——高翼站在金丹道的庙观大门前,犹豫良久。

据说,金丹道是根据葛洪的炼丹术而诞生的道教门派,晋代时期金丹道最为流行,它靠练之所谓的“长生不老”丹药吸引了不少信众。长生不老,谁都有这个愿望,尤其是享受至高无上权利的高官与皇帝,金丹道炼制的五石散,直到明代仍在流传,在晋代,它就如同海洛因一般,受到高官显贵的追捧。一连有数位晋朝皇帝吃死,他们还无怨无悔地追捧金丹道的丹药。

金丹道成也丹药,败也丹药。金丹道最后的衰败就是因为信仰它的信众,全服丹药吃死了。所以它最后逐渐衰微。但高翼站在门前犹豫,不是渴望长生,也不是想服丹药,而是想获得金丹道的炼丹书——书中记载了一个利器:黑火药。

毕方舟知道当时的风潮,他担心地观察着高翼,直到高翼下决心迈步离开金丹道的大门,他才长出了一口气。

高翼的离开不是放弃了黑火药,而是因为他记得黑火药的最佳配方——男人吗,用狩猎和捕获度过了进化过程中的数百万年,而人类有文字的历史,才不足一万多年。是个男人,其基因里都有对破坏力的追求!

高翼不仅记得黑火药的配方,他还记得数种炸药的调制方法。因为,爆炸焊接是一种古老的焊接方法,它简便易行,最适合在航海中,材料贫乏的时候,修理设备。搞材料力学的人,哪能不懂几手爆炸焊接的技巧。

反正,金丹道懂得东西,俺也懂,也许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

一阵香风飘过高翼鼻端,夹杂着阵阵轻笑与嬉闹,让高翼精神一振,他夸张地像一只迪斯尼动画片中追逐香肠气味的沙皮狗一般,猛力地忽闪着鼻翼,寻找香味的来源。

香水,这时代香水还未传入中国,当时人们都用麝香或者花香掩盖体味,“如兰似麝”正是对这种香气的描写,眼前这股香味不是玉兰香,而类似于栀子花香。

一幅华丽的令人震惊的衣衫飘过眼前,香味正是从那里发出,三名仕女春衫薄薄,边挥舞着小团扇边望着高翼窃窃低笑,他们身后还跟着大群侍女。

当中那名仕女正穿着一套美艳、奢华的令人绝望的刺绣绸衫。淡黄的底色下,用丹青妙笔绘出果实累累的葡萄枝蔓,藤蔓牵延,形态生动。丹朱色的麒麟、凤凰、龙、龟等四神兽刺绣图案,刻画精巧,立体感分明。图案中间穿插饰以禽鸟和葡萄纹。神兽各具形态,禽鸟或振翼飞翔,或择枝而憩。整幅图面充满了活泼的动感,将一个春日踏青的少女映衬得鲜明而跳脱。

这就是著名的晋瑞兽面葡萄纹样刺绣嘛?

高翼震惊的无以复加。

后世出土的晋瑞兽面葡萄纹样刺绣残片是一级国宝,它代表了东晋时代刺绣技术的最高成就。当时,参观文物展的高翼曾与一帮友人猜测,在东晋时代,这幅图案的颜色该是多么绚丽。但任他怎么大胆,也想不到这幅刺绣竟具有如此惊心动魄的美。

相比之下,他给赵婉作的衣裙礼服,即使增加再多的装饰、蕾丝花絮,也是垃圾。

这就是后世出土的那幅瑞兽面葡萄纹样刺绣残片嘛?

也许是,也许不是。

因为在晋代直至唐代的500余年间,瑞兽葡萄纹样是最流行的花式,唐代尤以瑞兽葡萄纹样青铜镜最为著名。其形体厚重,造型独特,纹饰精巧豪华,成为收藏家的最爱。

艺术,在多元文明的交流下,晋代在艺术造诣上达到了中华文明的顶峰,它的风格最后成了中华风格。而其后的唐代,只不过拾捡了晋代的牙慧。其中,还有许多晋代的艺术技巧已近失传。

“真是刀锋一般的美丽啊,它从我眼前滑过,在我心头深深地刻上了一道伤痕”,高翼激动得嘴唇哆嗦,他禁不住自言自语。

声音大了点,那几名仕女听到了,其中一名仕女低声啐骂:“狂徒,怎么用‘刀锋’来形容美丽,蛮胡!”

女伴们哈哈大笑。

高翼低声嘟囔:“这有什么?我还没有炸药还形容这种美……它的出现炸毁了我对美丽的标准,用炸药来形容,也不为过。”

“‘刀锋’,‘炸药’”,身着瑞兽葡萄衫的妙龄少女停住了脚步,低语说:“这个词倒也,倒也……”

“……别致”,高翼凑上前去,补充说。

“对,‘别致’,是‘别致’,这个词真别致,但……炸药是什么东西?”

“炸药么……我刚才见到一座金丹道派的庙宇,葛洪知道么,炸药就是葛洪炼丹造出的一种药,它一点就炸,即使土山也能炸飞”,高翼走进那女人身侧,近距离仔细欣赏那幅刺绣。

高翼一直在称赞瑞兽葡萄刺绣的美丽,他数次用“它”来代替瑞兽葡萄刺绣衫,但在口语中,“它”“她”是不分的,倒换成古代语言也就是个简单的“其”。那些少女不知道高翼在称赞她们的衣服,而不是称赞人,这些大胆的话令她耳热心跳,却又心驰神往,期盼着听到更多甜言蜜语。

如今,高翼站在她们身边,恶狼似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们。这些女人不知道高翼是在欣赏她们的衣服,只觉得对方那灼热的目光燎到哪里,那里腾起一片烈火,令他们觉得身体发烧,挪不动脚步。

“狂徒,站开点”,受不了高翼的目光,那位身着瑞兽葡萄衫的女子皱一皱玉色的瑶鼻,半嗔半怒地说。

“美,真美!美得令人窒息!”,高翼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对方微耸的胸部,胸口左右衽交汇处,一只黑色的丹顶鹤伸长长喙,双喙交叉的随着微微起伏的胸膛微微浮动,只欲裂衣而出。

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停留在不雅之处,耳听对方还在肆无忌惮的说这新鲜别致的赞赏语,赞赏的又是她的美丽,那女子忽现的怒色面容,旋即被浓浓的羞意笼罩。她一声清啐,薄骂:“蛮胡,非礼勿视,非礼勿也都不知道,哪里来的?看不打断你的腿。”

高翼从狂热中渐渐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这番举动即使在后世也是非常大胆的。恋恋不舍的将目光从瑞兽葡萄衫上收回,他微一躬身,长揖道:“冒犯了……不过,真美!”

看到高翼还在胡言乱语,那女子一甩衣袖,那女子面红耳赤的转身即走,高翼痴痴呆呆望着对方逐渐消失在人丛中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来。

周围的士兵都露出震撼莫名的表情,半是佩服高翼的大胆,半是羞愧高翼的无礼。黄朝宗更是以衣袖遮面,一脸的哀痛。

独毕方舟不以为意,他倒啧啧称奇地说:“如此大胆,竟然没挨一顿打,佩服佩服!”

高翼眼前还晃动着那瑞兽葡萄刺绣的图案,他忽然问:“对了,谁注意了,那女子长得什么样?”

震惊!如果这些人带着眼镜的话,想必现在一地眼镜片了。

黄朝宗放下遮面衣袖,惊愕的问:“主公,你刚才都看了什么?”

“瑞兽葡萄纹啊,啧啧,那图案,那花色,那刺绣的功夫,……世上竟有如此美丽的图案,真让人魂梦缠绕!”

“哦?”黄朝宗脸色恢复了平常,取笑道:“主公要是还没看够,追上去再看就成。”

高翼恍然大悟,连说“有理,有理”。

“跟我来。”高翼迈开长腿向那瑞兽葡萄衫消失的地方冲去。

穿过了一座又一座桥,高翼一路急行,估摸着已跑了两公里路,仍未见到那群女子的本影。

今儿不知什么日子,路上人潮涌涌,来往的几乎都是穿得花枝招展的妇女,可恨地是,大多数妇女也喜欢着黄衫,那些衣服上也绣的花团锦簇。高翼数次搞错了对象,本以为发现了瑞兽葡萄衫,可凑近一看,原来不是自己所建的那幅黄裙。

因为刚才不知礼节而闹出尴尬,高翼现在已收敛了许多,但他在妇女丛中钻来钻去、闻香逐臭的行为,犹是很失礼的。但奇怪的是,那些妇女反响却极为热烈,许多少女冲他抛着媚眼,更大胆的少女则用手中的花球投掷。黄朝宗深悉晋朝风俗,对这种大胆的风流举动不仅没有鄙夷,反露出欣赏地神情,乐滋滋地看着高翼出丑。

高翼带着满身的花瓣回到黄朝宗身边,悻悻地说:“这便是‘糅碎花打人’么?或者是抛绣球?浪漫?我记得这个词应该是徐志摩引进的外来词,怎么晋代也如此浪漫?”

黄朝宗笑而不答,高翼的话中有太多的新词,他搞不懂,只好回之以微笑。

“今儿是什么日子?,‘晒衫节’么?怎么有着许多女子身着春衫满街游荡?难道英国的‘晒衫节’起源于中国?”高翼不解地问。

“英国……是什么国家?‘晒衫节’又是什么节日?不过,今儿确是一个节日”,黄朝宗一直来来往往的人群,说:“你听……”

街上来来往往地女子多是年轻女子,她们口中说得最多的是两个字“下九”。许多妇女在相约下一个“下九”在那里会面,并谈论着这个“下九”还要去哪里玩?

“下九节?”

“不错,下九……节,其实,也算不上节,只能算一个风俗”,黄朝宗解释说:“此风俗起源于上古,于汉时最盛。下九就是每月十九日(农历)。这一天,按惯例是女子欢聚的日子,多有女子在这一天挑选夫婿,故而,在这一天,上街的都是年轻女子。”

忽然间,高翼想起《孔雀东南飞》中的一段诗:“初七及下九,嬉戏莫相忘”。这些女子间相互的约定,不正是“初七及下九,嬉戏莫相忘”?

谁说中国古代没有“妇女节”,这不就是“月度妇女节”嘛,它比一年一次的妇女节还要热闹,还要浪漫……对,是浪漫。因为它不仅是妇女聚会的日子,也是集体相亲的日子,有多少浪漫的事情在这一天发生?

可是,这一好风俗为什么最终消失了呢?为什么我们的妇女们必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终生好像生活在监狱里呢?

黄朝宗误会了高翼的发痴,他一副好心地补充道:“主公,其实街上的女子不可娶,笑一笑闹一闹即可,千万不要上心。按晋俗,黄册上的士家是不能随意娶庶妻的,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所以,在街上寻夫的多是庶族,偶尔有士族女子上街,那也是与人相约见面,这叫相亲,旁人插不上手的。”

黄册类似于后世的户籍制,也类似于印度的种姓制,直到唐朝末年止这一制度才在异族的反复入侵下,无形消亡。在唐之前,历代朝廷都把那些“种姓”高贵的家族编辑成册,甚至给他们划分等级,这些人被称之为“士族”。不在黄册上的人则是庶族,或者寒门、或者低贱的奴户。

黄册上的人不能随意嫁娶,这也好理解,公家的人嘛,想结婚当然要打报告递申请了,领导不批,你敢私自爱情,谁给你的权力?——取消户籍、开除黄册给他农村户口、抄家、灭门,或者暴力拆迁,把全家赶出自己的房子,让他们成为奴隶。

黄朝宗的意思是:高翼身份高贵,在街上偶尔笑闹一下尚可,但真要从街上认识一个庶女,那就是自甘下贱了。虽然晋国管不了高翼的事,但今后与晋国打交道,无形中就会受很多白眼。

“那么,刚才身着瑞兽葡萄衫的女子,是士族嘛”,高翼追问。从这话里可以看出,他仍不甘心放弃。

这也许是一种“考古情节”作怪。其实,眼前花团锦簇的衣衫中,不乏绣工比那幅瑞兽葡萄衫还好的,但高翼知道那瑞兽葡萄衫令人咂舌的价格,又想到自己只见青山不见树,竟忘了观察一下衣衫的主人、那个历史的主角。顿时,他那偏执的性格发作,今日定要见到那位女子才肯罢休。

黄朝宗回答不上来,他不情愿地转向毕方舟,在高翼杀人的目光下,毕方舟一指远处,说:“那女子不仅是士族,而且是皇族。皇族女眷聚会的地方都是固定的,大人的步伐快,那些女子沿途逛街,也许正在某间店内,我们错过了。

现在我们刚走过清溪六桥,前面是清溪七桥,从清溪七桥顺河向东,不远处的燕雀湖是一处士人聚会的地方,皇族妇女常在那里聚会,常人无法进去……大人,你不是要去东市嘛?”

“东市没长腿,那女子却长了腿……望远镜给我,来,把我扛上肩——站得高才能看得远。”

高翼爬上了卫士的肩膀,举起望远镜向四处打量。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61章 清丽脱俗

每月下九,置酒为妇女之欢,名曰阳会。盖女子阴也,待阳以成。故女子于是夜为藏钩诸戏,以待月明,至有忘寐而达曙者——这是古人对“下九”风俗的描绘。这一天,女子们结伴游戏玩耍是通宵达旦地。

高翼坐在侍卫的肩头,满眼望过去,街上全是繁盛的“花朵”,发出阵阵令人酥软的莺歌燕语。环目四顾,河道两旁街巷交错,金粉楼台鳞次栉比,一派繁华景象。

人潮中偶尔也有几名男子游来荡去,但确如毕方舟所言,这些男子身份地位明显不高,从他们身上穿的衣料可以看出,他们的家境远没到购买得起瑞兽葡萄衫级衣物的特征。他们卖力的表演,只换得与他们身份相当的女子的笑闹回应,那些衣衫较为华贵的妇女,则在笑容中略带冰冷。

也许,这有点“只认衣衫不看人”的态度,按中国传统来说,这句话包含着贬义,暗示对方“狗眼看人低”。但莎翁有句名言说:“如果我们沉默不语,我们的衣裳与体态也会泄漏我们的经历。”

莎翁的意思是说,服饰是见证者,见证着时代的变迁和人们自身的变化,无论是贫穷或者富贵,无论是古典或者现代,无论是传统或者另类,服饰对人类来说,都是一种无声的身体语言。

此外,这些男人的风度明显有点底气不足……对,风度,这个在魏晋时用来品评人物的词语,它是个人文化素质与精神状态在言谈与仪表上的反映,同时也集中体现在人生观和世界观上。

我怎么也开始用晋人的习惯思维来考虑问题了?

高翼想到这里,他甩一甩头,举起望远镜观察着周围的情形,远处的风景顿时拉入眼帘。

不顾世人的惊诧,高翼转动着望远镜的目镜,肆无忌惮地搜索着周围。没有瑞兽葡萄衫,但其他的服饰也值得一看。随着佛教的传入,伴随着佛像彩绘技术的普及民间,这个时期的纺织品具备了更多的色彩。新增添了宝蓝、石绿、绯红等色彩。此外,在印染技术上出现了对比色的应用,最鲜明的是黄色与白色的强烈对比。

色彩,这是魏晋的时代色彩,高翼看得如痴如醉。

黄朝宗轻轻触了一下高翼,但高翼迷醉在似锦繁华中,他想起后世对纳米比亚草原的一个形容词——“繁多鸶”。吴侬软语正像鸶鸟般偶偶动听,听的人骨酥筋软,鲜艳的色彩缤纷诱人,不正合一个“繁”字?

黄朝宗再次触了一下高翼,见其毫无所觉,又狠狠推了高翼一把,差点将他推落下来。

“什么?”,高翼放下望远镜问。

黄朝宗努努嘴。

高翼一眼望过去,望见了那个身着瑞兽葡萄衫的女子。

漆黑的长发盘成高耸的云鬓,清丽脱俗的容颜,如玉般光洁无暇的瓜子脸,淡月般的柳眉,最令人心动的是那双灵动的眼睛,忽闪忽闪地似乎正说着绵绵情话,眼中透出的似水柔情令人心跳。浑然天成的衣服褶皱,无风时像一泓秋水般明净清澈,如山溪陡然直泻,遇风则迅即飘舞舒展开来,其变幻出的曲折交叉或顺向逆转的美妙的线条,构成了无声的乐曲,有声的诗篇……

最醒目的是那女子脸上的笑颜,那笑容已接近高翼久经训练的推销员之微笑,可那笑容却不像高翼那么刻板,它充满着阳光,充满着明媚,带着一股发自内心的喜悦,不仅感染了高翼,也感染了她的同伴。

她的美貌与微笑就如冉冉升起的红日一般,耀花了高翼的眼睛,让他不敢抬头正视。

她有资格这样微笑!

……且慢,怎么?那群女人身边多了个痞子!

是的,是个痞子。他身穿宽大的衣服、脚蹬高齿屐,厚厚的白粉将脸刷的煞白,嘴唇一点丹朱,娇艳欲滴。头戴小帽衣襟开敞,袒胸露怀。宽大的衣袖随着挥舞竟带来阵阵香气。

那男人还竭力做出轻松自然、随意的感觉。而身着瑞兽葡萄衫的女子正用迷醉的目光看着对方,似乎在看着一位飘飘欲仙的清秀才俊。看高翼看来,他怎么看怎么像周星驰在饰演的唐伯虎,正与四大才子在桥上摆poss。

这时代,最时尚的“时代青年”竟是这般模样?

高翼只欲呕吐。

豁然回想起来,这是个什么时代?

刘伶相貌丑陋、神情憔悴,行为懒散,放荡飘忽,把身体视作泥土草木一般,不加修饰,竟然是七贤之一;阮仲容见邻院晾晒绫罗绸缎,阔衣大袖,自己使用竹竿挂起一件牍鼻裨(大裤头)高悬院中以尽嘲讽之意;王羲之袒腹露脐躺在门口东床迎接选婿者,又恰恰被选中;裴楷穿着粗衣,头发蓬乱的风貌被视为“玉人”……

也许,在这个杀戮时代,设身处地想一想,彼时彼地的容貌仪态和服饰行为也是一种自觉的追求,是一种有文化背景的服饰反叛行为。如果朝这方面理解,这种邋遢也算是豁达飘逸,不食人间烟火的浪漫潇洒。

长歌当哭,也是一种美啊,因为这时代没有欢笑!

“青溪水木最清华,王谢乌衣六代夸。不奈更寻江总宅,寒烟已失段侯家。”站在清溪桥上,高翼忽然对这繁华美景有一种觉悟,不觉吟诵起这首赞美清溪美景的诗词。

“水木清华”出自晋人谢浑的《游西池》诗“水木湛清华”,形容风景极清秀美丽。但此刻谢浑尚未出生,高翼此语一出,顿时令那男子竦然。

“‘青溪水木最清华’,好词!王谢乌衣……乌衣巷王谢家,说得应该是我谢家,江总宅,段侯家?说得是谁?”那男子挥舞折扇,击节赞赏。

江总是南北朝时陈朝仆射尚书令,世称江令。而段侯是指宋人段约之。但现在高翼那说得清,他仰天哈哈一笑,回避了这个问题。

“咄,檀郎,别理他,胡人也敢谈诗,当然是不知所云”,那位瑞兽葡萄衫报复地说。檀郎是晋代潘安的爱称,因为其小名檀奴,长得俊俏,所以被唤作檀郎,以后晋女对自己爱慕的男子也称作檀郎。

“先生何人也?”黄朝宗不忍见自己的主公受窘,连忙上前打岔。

“先生何人也?”黄朝宗不忍见自己的主公受窘,连忙上前打岔。

“陈郡谢氏谢安”,那男人拱手为礼。晋朝皇帝屡以公主下嫁谢氏宗族,谢氏当时正名列第一等级宗姓(种姓),所以谢安回答的很骄傲。

这便是淝水大战中的那位谢安吗?《晋记》中载谢氏子弟与王澄之徒,“摹竹林诸人,散着披发,裸袒箕踞,谓之八达。”散发,箕坐,是直接违背儒家礼教的,魏晋士人故意为之,以示不拘礼法,傲俗自放。而裸袒最后成为一个成语“解衣当风”,常被后代文人奉为洒脱之举,特别是未入仕途或失意文人正是借助于魏晋士人的服饰观,表现出对倜傥风流的追求。

高翼带着浓厚的游客心理,仔细打量这位一代名臣。

刚才经受了一顿恶语,但高翼却像略无所觉,甚至连辩解的心思都没有。他神态闲适,望向谢安的目光充满仰慕。

“阁下真好气度”,谢安拱手夸奖。半时替自己身边的女郎道歉,半是想更久地享受对方的仰慕。

这种程度的恶语,对于高翼来说算不上什么。

“不敢当阁下的称呼”,高翼马上回礼。阁下这个词诞生于汉代,是用来称呼对有资格“开府仪”的高官。东汉末群雄并起后,郡守也有资格称之为“阁下”,而后,“阁下”这个词弱化成了对高官、贵族的敬称,高翼毕竟还是以胡人身份来朝觐的使官,不敢让别人称呼“阁下”。

“当得起,你当得起这个称呼”,谢安上下打量高翼的穿着,眼睛又瞥到高翼身后跟随的那些彪形侍卫。似乎在说:这么多彪形大汉保护你一人,你敢说自己不是阁下?

“不知阁下何人也?自何方而来?去往何方?”谢安接着问。

“在下嘛……在下是辽东汉国的水军大都督高雄,此行专为护送使臣赵婉来晋纳贡称臣”,高翼迟疑片刻,回答。

“辽东汉国?你们还在船上吗?”谢安问。

“应该还在船上”,高翼不确定地回答。晋朝至今未把汉国的使节接入城中,也许,现在赵婉还在船上。

“啊哈……刚才在朝堂之上,朱龙骧报告辽东汉国以女子为使,朝臣们顿时鼎沸。也正是如此,朱龙骧不敢把你们迎住进理藩院。”谢安回答:“不过,高兄不用发愁,回头我与王昱大人说说,以高兄这样的大才,还把‘王谢’写入诗中,他怎么说也该见见。”

“不必了”,高翼淡然一笑,冲谢安背后的那个瑞兽葡萄衫眨眨眼睛:“多谢谢兄费心,我对这世上尊卑礼节没那么看重,在我看来,住船上也许更方便。”

“好”,谢安击掌而赞:“来去随心,潇洒倜傥,便是高兄了。来来来,我们去喝几杯,再谈谈你刚才做的诗,以庆邂逅。”

谢安虽然竭力做出热情的姿态,但他骨子里那股世家大族的骄傲,让他的这番作态充满屈尊俯就的味道。高翼不喜这个味道,他微退一步避过了谢安的拉扯,冲那瑞兽葡萄衫深施一礼。

“这位……巾帼,刚才在下多有冒犯,回想起来羞愧难当,故而一路赶来赔礼……来人,先送这位小姐一箱肥皂——有香味的那种”。

巾帼正是晋代对有身份女子的称呼,巾帼原是汉代妇女头上的装饰物,借以代表女性。三国时代诸葛亮伐魏,多次向司马懿挑战对方不应战,诸葛亮便把妇女的“巾帼”遗下,以此辱笑他不如一个女人。高翼想了半天,想不起合适的词称呼“瑞兽葡萄衫”,便用这个词含糊带过。

“肥皂?哦,汉国的贡单上有着东西,朝臣们也正纳闷,高兄,此为何物?”

高翼出手就是一箱香皂,那位瑞兽葡萄衫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倒是谢安插嘴解惑,询问香皂的来历。

“这个香皂,乃是用深海蛟精身上的脂油作出的洗浴物,怎么说呢?以之洗头,可抑制头痒,令头发乌黑润滑,散发自然香气;以之沐浴,可令肌肤……;以之洗衣,可……”高翼侃侃而谈。

这是什么,这就是古代的明星示范效应。只要谢安与那位瑞兽葡萄衫使用之后,稍稍炫耀一下,这次南行之旅,必定会赚得盆满钵满。

“熏香,这不是类似于熏香”,谢安马上问。

高翼明白他的意思,马上点点头。

这年代贵族都流行给衣服熏香,当他们穿上香气袭人的衣服时,背后是丫鬟使女的点点血泪。

熏香苦啊,夜里不能睡觉,把衣服架上竹笼,点燃香木与香料熏制。不能熏上烟气,也不能熏黄或烧着衣服。使女常常忙到天亮也要强撑睡眼,直到主人醒来,穿上熏好的衣物去向他人炫耀。

如果用这种香皂洗衣,洗完之后便自然带一股香气,那就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劳动,至少也会少焚烧许多树木。

当然,谢安不知道少砍伐树木利于环境保护的观点,他也没有减少使女辛苦的想法,但他能明白,穿上崭新的、自然散发香味的衣物,与穿熏黄的衣衫间的区别。得到高翼肯定回答后,他立刻怂恿瑞兽葡萄衫手下。

“这是贡礼,价值非凡,高兄用这个赔礼,也算诚恳,燕小姐便原谅高兄吧……等等,且慢”,谢安突然想起什么,摇手止住了燕小姐侍女的异动。“高兄,贡礼单上,写明上贡的……香皂是多少?”

“两箱,共600块,怎么?”

除了三山的人马外,其余人脸色齐齐变了样。谢安马上推辞:“高兄,礼物太重,燕小姐尚无封制,不敢接受这么重的礼物。”

黄朝宗凑近高翼,低声解释:“按礼制,皇帝御用之礼器,皇后减半,宫妃再半之……”

高翼立刻明白了。按规矩,皇帝用过的东西,皇后只能数量减半使用,宫妃再减,所以才有皇后半幅鸾驾的说法。当然,也有不减半,只是略微减少数量的做法,比如皇帝住的房子2米高,皇后的房子也许是1米9,逐级推下来,没有级别的老百姓,房子最多只准1米5高。高度不够,可以向下挖坑,但要高度超了级别,那就是逾制,就是有野心,想造反。按法律不仅要杀你全家,杀光你的亲戚,连邻居也要杀死——不管他们有没有罪(不举报就是大罪)。

进贡给皇帝的是两箱香皂,高翼一出手送一箱,只比皇帝少一半,谁敢接受?

“其实,这事好办”,高翼指点道:“这里,加上谢兄与三位巾帼,四人每人分60块香皂,剩下60块分送友人,如此,每人得到的数目不及朝贡数的四分之一,岂不皆大欢喜?”

果然皆大欢喜。

谢安立刻竭力邀请高翼:“高兄,此去前行三里,在燕雀湖有个诗会,羲之兄与一班弟兄正在那儿以诗会友,不如我们联袂而往,叨扰他们一番,如何?”

羲之,王羲之嘛,很期待呀。不过……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62章 维护尊严

“我国穷敝,百货稀缺,虽有巧物但不能食,我王希望与上国通商,以互通有无。所以,小弟想到东市出售舱中货物,顺便打听建康百货商情。你看,小弟的侍卫背箱扛包的,这样悍然闯入诗会,怕有不妥,不如我先打发侍卫前往东市,我等上船坐抵足之谈,如何?”高翼为难地说。

这是个邀请,高翼邀请他们到自己船上坐坐,谢安刚接到一份礼物,心中愉快,再加上他本就对汉国的事情充满好奇。谢安志向远大,在朝臣们尚在为使者的性别争辩不休的时候,他已经敏锐地感觉到,在辽东半岛的岛尖上,这个自称汉国的国家一旦倒向晋朝,会让晋朝获得多么有力的战略地位。

这个国家竟然以女子为使者,一想到这里,谢安更迫切的想了解这个国家的风俗及其实力。但现在显然不合适,因为他正陪着女伴逛街。

谢安张口正要拒绝,身边的那位燕小姐突然插话:“左右无事,去看看也好。”

女人没有不好奇心旺盛的,她们刚收到高翼夸上天去的六十块香皂,那些女人的眼睛直在侍卫们扛的箱子上乱转,心里像有一个魔鬼的声音,不停的唆使他们去看看其它箱中还有什么新奇玩意儿。燕小姐开口,更赢得她们一片附和。

既然女伴发话了,谢安也从善如流,他爽快地说:“要出售货物,了解建康行情,何必找他人,秦淮河上百肆千坊,半是王谢家中屋,来,我让仆人令你侍从去找我的管家,他自会安排后续。”

说罢,谢安走到清溪河边,高叫一声:“船来。”

四五艘画舫争先恐后的驶近谢家大少爷。谢安伸出三个指头,说:“我要三艘,两艘载这些人去见我的管家,告诉他……另一艘带我们去竹格港。”

登上高大的翊海号,谢安等人禁不住啧啧称奇,那些女伴们立刻被赵婉接走,女人凑在一起,说起了她们感兴趣的话。赵婉的衣服随形,款式花样繁多,令那些女人大开眼界。而这群女伴身上的刺绣、纹饰,也让赵婉颇感新奇。

随船的有裁缝,舱中还有数不清的各类彩布,几个女人说到兴发,立刻招呼工人现场设计起新服饰,倒把谢安忘到了脑后。

孙绰与谢安倒是旧识,两人一见面立刻聊在了一起。由于谢安这样的大名士也肯与高翼交往,这倒使孙绰略略改变了对高翼的态度。等高翼安置完毕方舟及其族人,返回两人聊天的舱室时,孙绰也能起身相迎。

“敝国穷困,没什么好东西送给谢兄,这里有一副上好的刀剑,愿谢兄今后持此刀剑,涤清宇内,扫除奸邪。”高翼派人送上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四把刀剑。

谢安倒不客气,他欣然接受了高翼的馈赠。“听朱龙骧说:贵国的刀剑锋利无比,上好的刀剑更是价值万金,我就愧领了。”

取过一柄马刀,谢安抽刀挥舞了几下,啧啧赞赏说:“好刀,先不说这刀刃霜华,只是这刀舞起来真是顺手啊。可惜有点沉重,请问高兄,这刀上,为什么没有刀锷,反而有这么一个黄灿灿的,沉重无比的护圈?”

高翼耐心地向这位未来名臣灌输着正确的刀剑知识。“刀与剑不同,刀是砍劈的,剑是直刺的,所以刀的重心越靠近握把,越利于挥舞。加上这个护圈一方面是为了在格斗时阻挡敌刃,保护自己的手,另一方面是增加配重,让刀的重心后移。”

谢安听罢,又挥舞了几下刀,说:“怪不得,这刀舞起来格外称手,原来是这个原因。重心?这个词好,很贴切。”

孙绰也插话:“我听朱龙骧(朱焘)说,这刀很锋利,可以与古之干将莫邪堪比。安石(谢安的字)兄持之,将来定会涤清宇内……”

高翼立刻打断了孙绰的话,说:“别拿干将莫邪那样的垃圾来与我这把刀剑相提并论,我家的破菜刀也能赶上干将莫邪。”

孙绰怒气勃发,一扶桌案准备驳斥,高翼紧接着补充说:“国人好古,总以为古之利器便是仙家宝贝。可干将莫邪是什么东西,即便它是数一数二的宝剑,那也是青铜宝剑。我的菜刀虽破,那也是铁做的,若是铁器胜不了青铜器,我们当初干嘛要用铁器取代青铜器呢?”

高翼这番话如晨钟暮鼓,彻底粉碎了孙绰固有的价值观,他张嘴想反驳,可又一想对方说的确实是实情。

怎么反驳,除非是否定科技进步。

谢安不忍见孙绰尴尬,他立刻捡起四柄刀剑中最短的那个,岔开话题说:“其余两柄我大概猜出了用途,那个最长大的一定是马上冲锋用的,可惜在下体弱,用不上这样长大的剑,但我今后,一定给它找个好主人。

这柄直剑,大概是上方斩马剑吧,应该是平常几次用的随身佩剑。倒是这个最短的剑,长不盈尺,用来割肉它太锋利,用来护身,这么短的剑好干什么?”

高翼偷偷观察了一下谢安,想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是否给他留下了印象。

“它是用来维护尊严的”,高翼解释说:“当一个人战败时,他需要为自己的失败承担责任,维护最后的尊严;当一个人犯下大错时,他也需要用它维护最后的尊严;当一个妇女家破人亡时,她也需要用这柄刀来保证她不受欺凌。我们汉国每个国民都有这柄刀,它时刻提醒我们:做人要勇于承担责任;做人,不自由,毋宁死。”

明白了,孙绰与谢安都明白了这柄剑的用处,它是用来自杀的。听完这番话,一想起汉国举国上下表现出的勇烈,谢安忘了这柄刀蕴含的不祥征兆,只顾痴痴的盯着这柄刀,忘了继续把玩。

晋人好玄学,做事喜欢讨个好兆头、好口彩,高翼不想让这把刀在谢安心中留下阴影,他继续解释说:“我汉国礼俗这把刀象征最后的保证,最后的荣耀,如果两人誓死相交,便相互交换随身短刃,以示生死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安石兄,不知道这符不符合晋礼?”

舱中弥漫着一层凝重的气氛,谢安石沉重地点点头,道:“贵国百姓皆如此勇于担当,深想起来在下不禁佩服你们国王的勇于担当。这份情,我领了。朝中,朝议之所以不把你们的使节引入理藩院,原因不过有二,一是贵国国王不经朝廷册封便自称为王,此谓不恭,遣女子为使来朝贡此谓不臣。

现在,听高兄这一番解说,贵国国王之行事不禁令我悠然神往。高兄放心回去,便向王昱大人细细解说,只要汉国国王专心臣事吾皇,在下一力为高兄担保。”

这是谢安第二次提到这位王昱,高翼转脸看一眼孙绰,又看看谢安,疑惑的问:“我们国王来朝贡,本就一心臣事大晋,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波折。朝堂上的事,在下不清楚,我赠送安石兄这套刀剑,也不是想求安石兄做什么,晋朝上国既然不愿意接受我们的朝贡,我们拔锚起航就行了,但安石兄这番保证,倒让我不禁想问,安石兄现在官居何职?这位王昱大人又是何人?”

孙绰听到高翼拔锚起航的话,联想到高翼刚才所说的汉国人刚烈的性格,立刻明白了谢安的意思。他马上改变态度,向高翼解释起朝堂上的情景。

如今的晋穆帝才六岁,正由26岁的皇太后褚蒜子抱着临朝听政。这是有据可考的中国第一例的皇太后垂帘听政。此后,由于褚国丈的推荐,朝中大事全凭辅政大臣司马昱做主,这位辅政大臣司马昱就是会稽王司马昱,也就是日后的简文帝,现在朝中大臣尊称其为“王昱”,意为“会稽‘王’、司马‘昱’”。

目前,谢安虽无官职,但最关键的是褚皇后(褚蒜子)的母亲是谢安的堂姐、谢尚的亲姐谢真石。以伦常来论,褚蒜子应尊称谢安为舅舅。作为谢氏下一代阀主,谢安倒也与“王昱”说得上话。所以,只要谢安肯揽这事,必会有个好结果。

虽然口头上说不在意晋朝的态度,但能顺利解决这事,高翼还是欣喜异常,立刻招呼手下,摆上三山美食,宾主尽欢而去。

当夜,谢安连夜拜访王昱,讲述了他从高翼哪儿了解到的汉国情况,并再三解释三山汉国的人既然如此刚烈与勇悍,若对他们有所怠慢,只怕他们一怒之下投奔了敌国。而汉国兵器犀利,船上的侍卫装备优良,士兵凶悍。一旦这些人成为敌人,便会成为最可怕的敌人。

“以孙兴公(孙绰)所言,汉国曾以五百兵马驱赶了奚族两万人。如今,不知汉国尚有多少这样的猛士,若将它拉入我们的阵营,以粮草、丝帛换取他们兵器、铠甲,装备朝廷的禁军,北伐可期。

最重要的是,汉国战船优良,若有汉国加入到我们这一方,若慕容燕国尾大不掉,则我们可以令汉国袭扰在后。若江防危机也可调汉国水军助战,如此一来,我朝江防岂不固若金汤。”

北伐,王昱还没想得那么长远,但真调汉国的船队加强长江防线,可以让南方朝廷政权稳固,腾出手来调和与南方世族的矛盾,收拾割据荆襄的桓温,这才是王昱最想得到的。一听这话,王昱顿时改容。

“传礼部官员,让他们明日一早接待汉国使者。”王昱果断下令。

第二天,身穿盛装的赵婉在礼部官员的迎候下正准备下船,但等了许久,高翼还在心神不宁地整理着随行队伍。

100名侍卫着装整齐,一水的黑色鲨鱼皮皮夹克,黑色高桶靴,红色武装带、白色骑兵帽,帽上的盔缨血红。他们腰佩礼宾短剑,英姿飒爽地站成两列纵队,让人一看之下便生出“威武之师”的感觉,想到这支队伍走在街上,会有多招人眼,赵婉不禁阵阵发抖。

“我,一个三山女奴,也有今天,真是……但,为什么大王心绪不定呢?”赵婉犹豫片刻,凑近高翼柔声说:“王,昨天来的那三个女子,其中一个名叫司马燕容,就是那个穿瑞兽葡萄衫的燕小姐,另两个人,一个叫……”

高翼摆手打断了赵婉的话:“小心,别乱称呼……我送你到这儿,就不跟去了,你到了理藩院后,一人随机应变吧……昨日交往的那些女子,你记着常与她们往来,闺帷之中能打听到许多小道消息。谢家你要抓紧,与他们的女眷多交往,我在这里待几天,处理完船上的货物,我打算或西行,或北上……”

高翼这番话是用鲜卑语说的,但既然来者是理藩院的官员,谁也不敢保证他们当中没人听懂。

“西行,王打算去哪里?”

“嗯,来到南朝,见了谢安,也算不虚此行,更何况还有孙绰、朱焘这样的当世才俊。我打算逆江而上,去襄阳看看那位桓温,如此,江南才俊,我便看全了。”

桓温,是这个时代性格最鲜明的人,就是他说出了那句著名的“不留芳百世,就遗臭万年”的话。在中华文明中,有许多成语与桓温紧密相连,比如:再见王师、师老灞上、入慕之宾、倚马千言、书空咄咄等等。

桓温,就是历史。

赵婉低声提醒:“王,外藩私自结交内臣这是大罪。王若西行,消息透漏出去,王恐怕不能再出长江口了。再说,这里还有南朝文坛领袖王羲之……”

“王羲之么,看看他的字就行了,人就不必见了——我们汉国还在发展阶段,生存是我们的大问题,字画这些东西……等我们强大了,再鼓捣不迟。”

最重要的一点高翼没有说。数年之后,桓温将成为一代权臣,桓温倒台之后谢安继之。搞好与这些人的关系,对三山很重要。而王羲之,除了一笔好字外,没听说过他有什么政治主张。此外,高翼还记得著名的《兰亭集序》最开头几个字——“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

也就是说,四年后的癸丑日,也就是永和九年(公元353年)三月三日,王羲之与孙绰、谢安等四十一人在会稽山阴的兰亭聚会,写下了名传千古的《兰亭集序》。这以后,王羲之的名望才达到了顶点。而现在的王羲之……

嗯,也许找他写几幅字,也是一种对历史的纪念。毕竟在后是,王羲之字的摹本都价值惊人!

“今儿是几号?”高翼边思索边问。

“按大王所规定的太阳历计算,现在是四月二十三日,按农历是己酉年戊辰月丙申日,也就是农历三月二十日,谷雨后第三天。”

可惜,路上晃悠了几天,竟把“三月三”登高踏春日给忽悠过去了,要不然,把王羲之诱骗过来,让他提前写一副《清溪集序》,不也是一个历史嘛。

罢了,高翼一挥手,头排的军鼓手立刻擂响了腰鼓,并扯起嗓门高喊:“全体注意,举步——”。

“且慢”,礼部官员急止士兵的动作:“上谕:诏,汉国水军都督高雄一起上殿见驾。高将军,请吧。”

搞什么搞?高翼不满地冷哼一声:“我国国王命我护送使者到晋国,现在使者已被你们接走,我的任务完成了,等把船里的货物处理完,我就拔锚起航。至于接使赵婉者返回的任务,吾王自有安排。一起上殿?!吾王没有给我这个任务,大人,你的任务是迎接赵博士入宫,请不要节外生枝。”

那名礼部官员面沉似水:“高将军,你想抗旨不遵吗?”

高翼知道,肯定是哪里出了错,他脸色狰狞起来:“哼哼,我刚才说过了,一起上殿——吾王没有给我这个任务,抗旨不遵之说嘛,等吾王命令下来,你再说这话。”

“大胆”,那礼部官员呵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吾皇有谕,你岂敢抗旨。”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63章 泄露身份

高翼鄙夷地看了那礼部官员一眼,在那位礼部官员身后,孙绰正起劲地拽着对方衣襟,连挤眼带跺脚,暗示那人不要无理取闹。

高翼见到孙绰的举动,心中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他淡笑着说:“不要无理取闹了。我国此次来朝贡,是来要求做附庸的。附庸,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不是《诗·鲁颂·宫》篇所说的‘土田附庸’,我们是举国附庸——‘王之王上,并非我王,臣之臣下,并非我臣’知道么?我们尽‘受封国’的义务,但我们也有自己的权力。在这个权力之下,即使晋国陛下真下了诏令,我也有权拒绝执行,因为,我只对吾王负责。”

高翼顿了顿,石破天惊地补充说:“……更何况,你根本没有晋国陛下的诏令,你是在假传圣旨,以此侮辱我国国民。”

如果这位礼部官员真有诏书,孙绰不会在后面拉扯他。

高翼说的“王之王上,并非我王,臣之臣下,并非我臣”,是句著名的封建宣言。它代表的是附庸自治权力。但自秦统一中国后,中国不再是封建制度,而是郡县制。起初,中国史学家也也把郡县制当成封建制,但到了21世纪,中国史学家们改口说,自秦以后中国是“传统社会”。

“传统社会”这是个病句,它缺一个名词,“传统”什么“社会”呢?史学家打死也不说。

而实际上,这个“传统社会”仍是一个翻译名词,它是全世界史学家的一个公认的定义,若把它完整地翻译过来,就是:东方式传统农奴制社会。简称叫做“传统社会”。

作为礼部官员,当然对中国经典比较熟,并且深知各种古礼。高翼提到的“附庸”,这位官员当然知道这次的出处与含义,但“王之王上,并非我王,臣之臣下,并非我臣”这句话,他从没听说过。然而,这句话古意盎然,让他一时之间,想不起这句话的出处,也就无法反击。

更何况,高翼点出了他没有“明诏”的弱点——他真拿不出正式召见高翼的诏书,这一下子,让他顿时手足无措。

孙绰昨夜与谢安一番交谈后,明白了拉拢汉国的好处。此时,礼部官员无缘无故招惹高翼,让他火冒三丈,但在这些“胡人”面前,孙绰又不便发作,只好两面打圆场,拼命弥合。

高翼心中有鬼,自然不敢把事惹大,他草草接受了孙绰的道歉,几乎是轰一样把礼部迎接队伍赶下船去,结束了这场那个争吵。

黄朝宗一直躲在舱中,目击了这场争执。等礼部官员一下船,他立刻走出舱门,站在高翼身后,自言自语地说:“为什么?礼部官员应该深知礼节,为什么他要无理取闹?”

“因为他发现了我的身份”,高翼平静地说:“赵婉数次称呼我为‘大王’,虽然她已经压低了嗓门,用鲜卑语与我说话,但理藩院的官员,应该懂得鲜卑语。所以他要求我一起上殿。但此时过于重大,孙绰以他争执时,他不敢泄露真相,故而只好坚持。”

“他想扣下大王”,黄朝宗悚然而惊。

“扣下,他还不敢,但他会把我迎入理藩院,再密告执政王昱,那时,生杀予夺在于晋庭,而由不得我了。”

“大王,快走”,黄朝宗马上建议。

“是的,今天就必须走”,高翼平静地说:“但我们的货物一时脱不了手,还有,赵婉女博士也不能丢下,所以,我们还必须留下一些人手……”

黄朝宗挺起了胸膛:“大王信得过我吗?”

“信得过!”高翼立刻顺竿爬:“你留下来,我马上让人往码头卸货,卸完货我就起锚。我另外再给你50名士兵、一条小船,高羚也留给你跑腿。

昨日我们在秦淮岸边购买了几套房产,其中有一处仓库,你留30个人在码头看守货物,其余的人跟你去找谢安,直接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然后,请他帮忙联系民夫,把我们的货物运入仓库。

以后呢……以后你就拜托谢安帮忙,帮你把货物慢慢卖出去。谢安雇来的民夫你不要着急解散,先让他们平整土地,我让高雄立刻回国,运来一个建筑队和建筑材料,让后在我们的地皮上修建一个带仓库与货栈的商务代表处。

嗯,若是建筑过程中,有人说我们逾制建房,你就告诉他们,这里修建的是汉王府,汉王想在以后亲来晋都朝贡,所以想在此地先建好王府。

今年冬天我来接你,你记住,要时刻与赵婉女博士沟通联系……”

别的船走了,还能大摇大摆地开回来,独高翼的座舟不行。于是,三山全部的人手集中在翊海号上,开始疯狂卸货。 三山的士兵训练有素,尤其在装卸货物方面。因为常干这个,熟了,自然知道怎么干。卸货的命令下达后不久,货物便快速地在码头上堆积起来。

卸货是一门学问,为了保持船只平衡,装运货物的时候是需要经过一番计算,并将舱内货物的总体重心调整到船中央线上,这样在大海航行时才能抵抗住风暴。而卸货时,也需要讲究配重,防止船身过度倾斜。

三山的人马分作两队,一队自前舱而入,将货物搬出船舱;一队自后舱而入,将新买的货物装入底舱,事态紧急。高翼顾不得考虑前后舱货物的均衡问题,只要船的左右重心还在中央线上,他就很满意了。

当前后舱的货物搬出之后,高翼没有让士兵继续往中舱的货物进攻:“行了,来不及了,朝宗,你这就下船,我要起锚,前往丹徒。只要我离开健康,执政王昱投鼠忌器,就不会把你们怎么样。到了丹徒,我再卸下一部分货物,调整船舱配重,然后让其它船返回。卸下来的货物,或者让返回的船只带回来,或者就在丹徒就地消费,成本应该增加不大。你先上岸吧,我这就起锚。”

黄朝宗带着人立刻登岸而去,就在船桥将撤未撤时,码头上一名仆人打扮的瘦弱汉子拱手向船上的人施礼,高声询问:“请问,三山汉国的高雄都督在吗?我家小姐找他有事。”

高雄走上前去,一边示意士兵们继续撤船桥,一边问:“我就是,你有何事,请说。你家主人是谁?”

那名仆人很震惊,他望着高雄,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此时船桥渐渐的升起,士兵们正在抽船板,那仆人急忙大喊:“将军且慢,我家小姐有事相求女博士赵婉。”

 

高雄见此人在码头上大喊大叫,怕引起他人关注,随使了个眼色,示意士兵放缓动作,同时,他扬声回答那位仆人:“女博士赵婉已入理藩院,有事找她,请去理藩院寻找。”

正说着,岸上又传来了一名女子的声音:“你不是高雄,我昨日见的高雄不是你。贵国有两个高雄吗?”

那阳光一样和煦的笑容又出现在面前,是司马燕容!她等不及仆人的回答,现身而出。

高翼早已发现了离那男仆不远处停着一辆牛车,车边围了一堆侍女,此刻见到是司马燕容从牛车上下来,他走近高雄身边低声吩咐:“来不及了,让她上船,我们立即起锚。”

见到高翼现身,司马燕容愣了片刻,一指高翼的身影,说道:“是你,就是你。怎么,你的手下竟敢冒充?你们这是准备干什么?”

高翼扭过头,张开了他那灿烂的笑容:“燕小姐,不知道吗?我们昨天买了一些新货,装舱之后要测一下货物是否摆稳……我们走的是海路,海上风浪过大,所以,要小心谨慎——这是驶船的规矩。”

司马燕容目光闪动,像是在考虑高翼的话。高翼故作从容的邀请道:“燕小姐有事吗?请登船说话。”

司马燕容略一犹豫,低低的冲那男仆说:“前面带路。”

由于船身高大,在码头上见不到船上的动静,等走到船边,司马燕容这才发现船上的异状。

眼前,水手布满了甲板,他们站的位置看似凌乱,但细一捉摸就会发现,那些人站的位置很巧妙,都处在关键部位,只要稍一躬身,立刻会让船拔锚起航。

司马燕容才一止步,便觉得脚下微动,回身一看,船桥另一端已离开了码头,正在空中转动方向。船桥上,她的六名侍女其声尖叫,司马燕容也觉得一阵腿软。

走不会去了,船桥刚刚收回船上,高雄一声令下:“起锚,升帆。鳗鱼号前方开路,清理航道。”

鳗鱼号是一艘改良版鸭头舡的船名,那批捕鲸小船都以海洋里的鱼类命名,被称为鱼级战船。

“你是谁?”才在船上立定,司马燕容立刻质问高翼:“你到底是谁?”

船队依次启动,在鱼级战船的开路下,缓缓地驶入江心。风大了起来,但是逆风,船只拐来拐去在江面上走着之字形线路。这番举动说起来很快,实际却是个极端缓慢的过程,整艘船缓慢的加速。

在这期间,高翼一直沉着脸,看着船上水手的忙碌,对司马燕容的质问毫不理会。见势头不对,司马燕容带着六名侍女缩在那名男仆身后,缩在甲板的一角,呆看着士兵们的忙碌,直到船队提速完毕。高翼出了口长气,将目光转向她们,司马燕容才勇敢地站了出来。

不站出来不行啊,那名男仆虽然是个男人,但他从来没见过这种阵势。高大魁梧的船员来来往往,走过他身边,冲他一瞪眼,都吓得他快瘫倒在地上。当然,如果不是身后的几个女人拼命推搡他,他早也瘫倒在地。

“你想把我怎么样?”司马燕容已没有了恐惧,她竭力控制住发抖的身体,用尽量平缓的语气问。

“我的船队将进行短距离的航行测试。我们在丹徒靠岸,你可以在那里登岸离开。放心,我对你没兴趣。”

高翼这句话,在这时代近乎于大胆的挑逗,让司马燕容回想起他们初次见时的情景,她脸一红,清啐道:“蛮胡,你好生无礼。”

高翼微笑不语。

司马燕容平静下来,马上想起了她刚才的问题,再问:“你到底是谁?”

“你猜呢?”

“这个人”,司马燕容一指高雄继续说:“我的仆人一喊,他立刻承认自己是高雄,另外,这个人能指挥整个船队,若说高雄是贵国水军都督的话,那么,他定是那位水军都督高雄,如此一来,你就是……”

司马燕容说到这儿,话音嘎然而止,她用小手捂住大长的嘴,似乎自己也被那结论吓倒了。

“高雄当然是水军都督了”,高翼接过司马燕容的话尾:“既然他身为水军都督,都那么听我指挥,又不介意我冒充他,那么,我当然是三山汉国的汉王了。”

饶是司马燕容已猜到这个结论,但她仍被高翼的坦白承认震的身躯一抖,急促的喘了几口气:“我早该在船桥上大喊。”

“为什么不呢?为什么你在船桥上不喊停呢?”高翼饶有兴趣地反问。

“喊了也没用。”司马燕容爽直的承认。

不错,喊了是没用。高翼的船停泊在竹格港一隅,出港的打算一经做出早有几艘鱼级战船开始清理航道,即便是司马燕容的喊叫引来追兵,高翼的战船也能脱身而去,不过,哄抢之下,码头上的货物难免损失。

“你常干这事吗?”司马燕容眼波一横,看着船上按部就班,不慌不忙的水手们询问。

“什么意思?”高翼觉得这话没头没脑。

“我是说,你常干绑架的事?你瞧,你的士兵遇到这变故,个个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多训练有素啊。”司马燕容笑意盈盈的说。

这个男人在清溪桥上曾对自己进行过肆无忌惮的夸奖,甚至无耻的挑逗,凭借这个经历,司马燕容相信对方不会伤害自己。冷静下来的她开始轻松起来,甚至有了反讥的心情。

高翼还不适应这个时代的调情方式,听了司马燕容的话,他一本正经的摸着下巴:“是啊,这都第二回了。难怪孩子们很熟练了。嗯,第一次,我绑架了一名高句丽公主,现在,高句丽王正哭着喊着,要把那位公主嫁给我。”

司马燕容咯咯地笑了起来:“公主,我可没那么大的价值。你要知道,我虽然姓司马,但我祖上在南渡时,已经丢了王爵,现在封地正被胡人占据。自我祖父起,我们家全靠赡养宗室的那笔钱生活。

现如今,我连个郡县乡亭的封邑都不曾获得,我只是司马燕容,一个姓司马的普通人……嗯,也许我认识一些宗室女眷,但这对你没用。”

高翼笑了:“你放心,我跟安石兄(谢安)是好友,所以绝对不会对你有什么企图。船到了丹徒,我一定放你下船,还要派护卫一路护送你会建康。当然,你如果放心我,可以换坐其它的船,这些船护送我冲出江口后,他们还要原路返回。”

听到高翼提起谢安,司马燕容神色一黯,可没等她开口,瞭望台上水手的喊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前方正通过石头城,石头城水寨门已经打开,晋国巡江船开始拦截我船。”

事关两国冲突,高雄不敢做主,便把目光转向高翼。

“冲过去,我们水军不接受任何人的拦阻检查。”高翼断然下令。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64章 如沐春风

这命令对胃口,水手们轰然怪叫着响应,操纵着战船撞向晋国巡江船。

巡江船身小,巡视江面依靠的是快捷,所以巡江船对体积要求不大。一般来说,只有正式上阵,才调动八槽船突击。石头城的水寨门打开,或许是为了出动八槽船,或许不是。高翼预测是后者,因为此刻晋国水军还没有得到命令攻击汉国水军。

什么叫仗势欺人,这就叫仗势欺人。三山的水军依靠船只高大,气势汹汹地朝晋军撞过去,巨船高速行驶,船头溅起的水花,带起江水发出阵阵浪涌,水花砸落,水声轰轰,势若奔雷。

此刻,顺流而下的船正是逆风,高翼的船能逆风行驶,自上而下又可借助水流,整个船队简直如渴马奔泉,似泰山崩顶般自上游压下。一艘巡江小船回避不及,像脆弱的胡桃般被泰山碾碎。其余的小船反应及时,躲开了这种野蛮冲撞。但之后,船帆无法转动的晋国水军船,逆风情况下,只能之字形在江面行驶。此时,高翼的水手已熟悉了风向,操纵着大三角帆,吃足了风力,顺着水流,势不可挡地向下游奔驰。

“啊,十余艘巡江小船,竟不能使大王的船队稍作停留”,司马燕容带着明媚的笑容,乖巧地讨好说:“真是一场好戏啊。”

“这不值得赞赏”,高翼忧虑地说:“你们晋国的水军主力还在丹徒,欺负这些巡江小船,有备袭无心之下,算不得我的本事。”

长长地叹息一声,高翼继续说:“我本以为晋国水军拥有八槽船、冒突船等等主力船种,北方胡人的兵马渡不过长江,但现在看来,贵国水军的指挥过于僵硬,顾忌太多,连‘如遇侵犯,自动还击’都做不到,如何能确保长江防线?”

司马燕容讶然地睁大眼睛:“‘北方胡人’?难道你不是胡人吗?即使你来我朝称臣纳贡,但你骨子里还是一个胡人。我朝长江防线,似乎还轮不到你关心……

呀!呀!?呀!??如今我朝正接受四方来贡,褚国丈兵马已渡淮水,眼见得中原即将一统,你却忧虑我朝的长江防线,难道……”

能从高翼的话中听出他对北伐形势不看好,这并不难。但听到这话后,立刻相信了高翼的判断,这就需要高明的眼光与精确的判断力。

情熵!这个女子具有很高的情熵。只见过两面就可判断出高翼此人言不轻发,从而不去质疑高翼的结论,反而推敲起高翼结论存在的理由。这种看人入腹,充分尊重他人意见的处世态度,会让一个才华出众的男人有种红颜知己的感受。

与之相处,如沐春风。

难怪谢安也肯与之相交。相比之下,高卉的细心、乖巧,只不过是小女人顾家的小心眼。

“我在辽东被称为铁弗,也就是女婿的意思,但我还是一个汉人,是的,是个百分之百的汉人。晋之称国,承继汉统,虽然晋国不把我当作晋人,但我自认为晋人是我的同胞,对晋国还有一份对母国的濡沫之情——我能不关心千万同胞的安全吗?”

高翼怅怅而叹。

瞭望台上,水手高喊:“前方接近四望山,四望山水寨没有异常。”

肯定没有异常。石头城水军首领又没有手机,怎么通知四望山的水军?更何况,相比于石头城,四望山水军只是一股警戒力量,哪有实力拦截三山水军。

不过,四望山前的江中有一片沙洲,高翼的船只高大,为了防止搁浅,只好贴着四望山行驶,此时此刻,船上的水手兴奋异常,万一有个擦枪走火……高翼怎能让司马燕容看到三山水军的武器?

他伸手邀引:“燕小姐,此刻日近正午,你也许饿了吧,我邀请你共进午餐,可以吗?嗯哼,你可以在餐桌上解释一下:为何会在此时此刻,光临我的小船。”

江山风大,司马燕容早已无法忍受,只是由于一连串的变故,让她无暇关注身体的不适。此刻高翼相邀,她只犹豫片刻,便颔首答应。

数百根蜡烛将舱室内照得通明,长条桌上堆满了新从三山运来的食物,盛放这些食物的器皿都是擦得锃亮,造型别致的银器。三山素以美食享誉辽东,有资格摆上高翼桌子的菜羹,更是精品中的精品。红色、绿色、黄色,诸彩纷呈。这些菜肴不仅美味,更难得的是色香俱全,观之如一个艺术品,令人不忍下手。

司马燕容的六名侍女站在她的雕花木椅后,对着满桌的新式餐具不知所措。司马燕容盈盈微笑着,举箸半晌,叹了口气,又放下筷子。

高翼明白她叹气的原因,司马燕容虽见过不少宗室皇族的奢华宴饮,但现在,桌上有太多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食物,那些精美的餐具让她摸不清用途,让她毫无头绪,让她只担心自己失仪,在这男人面前丢了份子掉了架子,所以她无法下箸。

此刻,高卉赠送的两名高句丽侍女正在高翼身边伺候,经过高句丽王室的培训,再配上高句丽妇女特有的温婉气质,这两人简直像后世著名的英国女管家一般,把高翼伺候到了牙齿,令他感觉到皇帝般的享受。见司马燕容略有点窘态,高翼一扬下巴,一名高句丽侍女立刻用小碎步行到司马燕容身旁,浅浅一鞠躬,拿起摆在司马燕容面前的银箸,替她夹了片鲨鱼肉。

“这是用雪松菇、莼菜、加上红辣椒炒出来的小鲨鱼肉”,那高句丽侍女用怪腔怪调的汉语柔柔的解释:“金黄的松菇,绿色的莼菜,白色的鲨鱼肉,加上火红的辣椒,再配以名贵的香料,让这盘菜颜色缤纷,这个菜名就叫‘繁花似锦’。

这盘菜有两处必须一尝:一处是小鲨鱼肉,它像松胶一般澄清透明,滑嫩爽口,不过,由于这道菜配有辣椒,吃得过猛会有一种烧灼感,公主请细嚼慢咽,吃完后以清茶涤口,方显出回肠荡气。”

司马燕容听她说得诱人,禁不住举筷向那鲨鱼肉夹去,嘴里还说:“别叫我公主,我连亭主都不是。”

那高句丽侍女掩袖而笑,低低的说了句高句丽语。恰好司马燕容一口吞下那鲨鱼肉,迅即,她发出阵阵剧烈的咳嗽声,盖住了高句丽侍女的话音。

“哇”,司马燕容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失态。她跳起身来,急促地喘息着,一时间,她身后的侍女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恰在此时,高句丽侍女捧着一盅温热的清茶凑到她唇边,司马燕容一口饮尽,方才缓缓地喘了口气,疼痛感逐渐消失。

“这是什么怪味?火烧火燎的,你整日便吃这个吗?”,司马燕容温文尔雅地责备说。

高翼微笑的拿起桌上的银铃,轻轻一摇,发出一声脆响:“客人不喜欢辣味过重,让厨师再减轻点辣味。”

这会儿,司马燕容燕容身后的侍女知道该干什么了,她们又给司马燕容递上几杯茶,司马燕容来者不拒,连喝数杯。扭头一看,却见那高句丽侍女正将鲨鱼肉泡入茶水中,她便惊讶的问:“这是……这是什么吃法?”

“公主初尝辣味,还不习惯,用茶水泡泡,便能吃得下了。”

司马燕容本想拒绝,又不忍心就此错过,毕竟刚才那侍女说得那么诱人,她勉强点点头:“也好,我试试吧……还有什么好吃的,你一一道来。”

那高句丽侍女眼珠一转说:“不知公主有没有胆量吃蛟龙?王近日听人说了周处斩蛟的故事,这几天,士兵们留了心眼,恰好昨晚捕获上来一头蛟龙,公主可愿尝尝龙肉?”

司马燕容吓了一跳,却又忍不住好奇,矜持的向桌上望去,那名侍女见她不反对,立刻从盘中夹了一块红嫩的,类似小牛肉的玩意放在她的食碟中,轻声细语说:“今的主菜就是龙肉,蒸煮炒炸煎溜样样俱全,这是第一道菜,茄汁龙脊肉。”

龙肉啊,只听过,谁吃过,谁又敢吃?中国皇帝号称“真龙天子”,敢吃龙肉,那真是大逆不道,满门抄斩十次都不够。

司马燕容听得心惊肉跳。可看到高翼吃得津津有味,甚至高翼身后侍候得那位高句丽侍女也端着小碟吃得满脸陶醉,她忍不住夹起筷子,尝了尝滋味。

其实,龙肉是什么?扬子鳄啊!周处斩杀得那条蛟龙就是扬子鳄,古称鼍,俗称猪婆龙。正是在晋代,汉人大批逃亡南方,侵入了扬子鳄的栖息地,才造成扬子鳄大批被杀,其代表正是周处斩蛟的传说。乃至于后来,扬子鳄濒于灭绝。

别人不敢吃鳄鱼,高翼没什么真龙天子的顾忌,他在泰国旅游时,不止吃过一条鳄鱼,知道这种大蜥蜴肉质精美,这才布置士兵斩鳄烹饪。

当然,他也有借此打破真龙天子的神化金身的想法,所以他才吃得如此夸张。

折寿啊,它竟然好吃到这个程度。这块龙肉带着浓郁的香甜,让司马燕容唇齿留香,身后传来六名侍女咕嘟咕嘟的吞咽声,提醒她,她们也在垂涎。

“汉王,你的侍女如此心巧,不如让我的侍女下去吧,她们也饿了一天,也该吃带点东西了。”司马燕容轻皱眉头,建议。

“也对”,高翼宽容地说:“让她们到隔壁去,我命令厨房再给她们送一份餐。”

那些侍女走后,司马燕容顿时恢复了生气,她放下架子,不时地与高翼说笑,并挨个询问着那些新奇餐具的用途。

“其实,我在码头上等很久了”,吃得畅快淋漓时,燕容小姐终于主动说明了来历:“我从赵女官那里听到扣子的用途,便给晋陵公主说了这事,晋陵听了很感兴趣,拿了些玳瑁与象牙,让我做成扣子,好饰在衣裳。今天一早,我早早到了码头,结果发现你们在忙,我只好等在一边。

晋陵催得急,我看你的样子像准备出远门,所以,等你们一歇下来,便厚颜相求。嗯……你船上那些工匠还在吗?我想让他们用打孔机帮我打上几个眼,若能将玳瑁与象牙略加雕饰,那就更好了。不知……”

“没问题”,高翼爽快地答应下来。俄而,他充满怜惜地说:“昨天你从我船上走时,天色已晚,你竟然连夜跑去见晋陵公主,又在今日一早来找我……”

高翼话说到这里,犹豫了片刻,又说:“生活虽然艰难,但相见也是有缘,我还能帮你什么忙吗?”

司马燕容愣了一愣,慢慢收敛了两上的笑容,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初时哽噎,继而放声痛哭。

从没人像高翼这般关心过她,在这个残酷的杀戮时代,她孤立无援,她无所依靠,她孱弱无助。她是河中的一条鱼,没有水草伴舞。这一点,从出生那天就开始了,她无法选择一切,甚至无法选择自己应不应该出生,而生存就开始以各种理由摆布她。最终,她伤痕累累,被生存的惯性挟裹着,慢慢进入孤独之境。

人们只看到她表面的风光,看着她每天花枝招展的出门,周旋于宗室门阀之间左右逢源,哪知她苦。这些年的辛酸苦痛一点点沉积起来,她从没找见一个倾诉之人,每当午夜梦回时,想起生活的艰难,想起黑暗的前途,她就苦恼地直欲自尽。

但还要活下去,生活还得继续,家里两个幼弟还要供养,她还要在这苦难的人世间挣扎求生……

高翼这句关切的问话,像是打开洪水的闸门,忽然间,人世间的悲苦,生活的艰辛,遭遇千般的委屈,万般的不甘齐齐涌上司马燕容心头,她禁不住热泪两行,虽竭力忍耐,但最终还是痛哭失声。

“大王刚才提起谢安石……唔唔唔,可你不懂”,司马燕容啜泣的没有了形象:“你不懂……我父早丧,二弟年幼,若不是我四处奔走,强撑在那里,幼弟早已饿死。我若嫁入寒门,这个家族也就彻底败落了,但若嫁入士族,谁肯娶我这个寒微的宗室旁支……安石兄身负家族大业,他又怎敢娶我,我又何处可嫁……

晋陵召唤,便是再晚,我又怎敢不去?得罪了晋陵,我还能在建康混吗?不在建康宗室里周旋,我怎么养活幼弟?

……若不是我还能周旋于宗室中,安石……恐怕谢家早已不准我们来往。你是胡人,这些你不懂,不懂……”

司马燕容哭的梨花带雨。

高翼怎么不懂?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65章 敞开心怀

人世间最大的幸福莫如既有爱情又爱得纯洁无瑕。

“士庶区别,国之章也”,这是晋代习惯法,诉说着士庶两族间无形的壁垒。换成现代的话,意思是:农村户口与城市户口之间的差别,是国家的根本基石。

直到唐代,士族的身分都登记在户口册黄籍上,庶族能入太学(相当于皇家学院),而士族只能入国学(相当于民办大学),除享受种种特权外,士族之女也不能作为妾室。士族之女若是自甘为妾,则家族要被黜为贱民。

所以,一等士族门阀的谢家,为了维护本族的地位,绝不会娶没落家族的司马燕容为妻,因为娶了她,谢氏便失去了一个通过婚姻与强盛家族结亲,以巩固其地位的机会。

但若司马燕容甘心为妾,则两个幼弟将打入另册,永世不得翻身。

司马燕容家生活窘困,生活迫使她不得不寻求嫁入一个生活宽裕点的人家。但在这个杀戮时代,生活宽裕的人家无不属于累世门阀。这样的家族又怎会看得上她这个女子?

所以她老大未嫁,又不得不四处奔走,挣点小钱以养家活口。

这就是司马燕容刚才所说的意思。

常言说:汉人重礼,晋人重情。晋代是中国人第一次自我意识觉醒的时刻,曾有一名晋超长史登茅山,大恸中呼喊着自己的名字说:“琅琊王伯舆,终当为情死。”

终当为情死!——除了晋代,再没有哪个朝代的人敢喊出这样撕心裂肺的话。这就是“魏晋风度”。

名士风流。

“没有人值得你流泪,值得让你这么说的人,不会让你哭泣”,此刻舱中没外人,司马燕容哭得无所顾忌,高翼心生怜爱,禁不住安慰这位孤苦的小女子:“佛祖在上,谁都是感情的俘虏,无人能免。燕小姐,其实,这世界惟有偏执狂才能成功,咬咬牙坚持下去,也许,安石兄总会有改变想法的那一天。”

“来不及了”,一说到未来的打算,司马燕容擦干了眼泪,端容回答:“我大弟还有一年(举行)加冠(成年礼),我都已经19了,两年之内我必须嫁出去。两年,安石族中不会有什么变化,更何况,安石自己……啊,我跟你一个胡人说这些干啥?”

见到司马燕容恢复了常态,高翼取笑道:“你跟我说这些,那是因为我欣赏你,举世滔滔,惟我深知汝心……谢安石装疯卖傻,那是他不懂欣赏女人的美丽。惠外秀中,这种美丽超出了谢家小子的承受能力!”

司马燕容张大了嘴,惊愕半晌:“呀,你夸女人,从来就这么肆无忌惮吗?上梁不正,可想而知,汉国上下是多么不正经。”

“我对美丽的东西,从来就缺乏抵抗力”,高翼丝毫没感觉到司马燕容话里的讥讽。

“得了吧”,恢复正常后的司马燕容可是展现她的亲合能力,她言笑无忌地说:“你的女官都告诉我了,初次见面时,你夸的是我的衣服,哼,这次你才夸到我……谁知道呢?你这人说话新鲜词太多,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夸我。比如:你刚才‘说佛祖在上,谁都是感情的俘虏,无人能免。’佛祖讲究四大皆空,怎么会讲感情呢?”

“啊,这话本来的意思是‘主意在上,谁都是感情的俘虏……’,但我怕说‘主’不说印度传来的‘佛’,会有读者说我……”

“读者?此‘者’是什么人?”

“弄错了弄错了,时空混乱了。读者是只存在于另一个时空的人物,你现在就一配角,不需要知道这些。”

“这话怪怪的……不过,刚才我说起衣服,嗯——你送我的香皂可害惨了我,那套瑞兽葡萄衫是我精心制作,本打算穿上炫耀一次就转赠晋陵公主,可听你说香皂的神奇后,我稍稍一洗,本打算加点香味,结果图案全混了,怎么会这样呢?”

当然会这样。

晋代这种刺绣带手绘的制衣方法后来传入日本,一直到21世纪,日本的和服还采用这种方法制作:略加点刺绣点缀,空白处用绘画填满。

但这种制衣方法有一个缺陷就是过于奢侈,作出的衣服虽然艳丽夺目,并且每套衣服都算得上一个艺术品,然而它们不能经水洗。平常只能整理的整整齐齐,挂在衣架上欣赏。偶有重大庆典穿上一两次。穿脏了,这件艺术品就算彻底毁了。

从司马燕容的话里分析,她可能是购买了一件刺绣瑞兽衫,然后为这件衣服手绘了葡萄纹饰,本打算穿在身上引起轰动后,立刻转赠晋陵公主,换取点赏赐好养家糊口,但因不知肥皂的去污能力,造成图案混乱模糊。

“一件瑞兽葡萄衫算什么”,高翼现在已经可以肯定,这件瑞兽葡萄衫不是墓葬发现的那件文物,可用这种方法确定真相,不由得让他阵阵心痛:“我这里有缝纫的机器,你只要画出图样来,几天功夫,我就可用机器绣出整幅图案……你马上就会看到,用手工刺绣已经是过时技术了。”

整幅瑞兽葡萄衫图案,需要一名熟练绣工至少绣一年,但后世,有了缝纫机后,江浙绣工一个星期就可绣出3、4件这样的衣服,一个村的农妇,一年可以绣出数以十万计的衣料。高翼因为担心建康的外交事宜,还有他突然走后带来的诸般交涉,打算在长江口徘徊一阵。所以,他有足够的时间给美女献殷勤。

“你带来的六名侍女,恐怕不全是你的侍女吧……等到了丹徒,让她们大部回去报信,你挑几个可信的留下,我让工匠们立刻给你开工……扣子可以雕成各种图案,飞禽走兽、豺狼虎豹的,只要你给出样子,车床一动,分分钟的事情。刺绣么,可能麻烦点,要不听换线。不过,我舱内各色毛布、彩线俱备。你要什么尽管开口。”

好人做到底,高翼打算彻底帮司马燕容解决生计问题。

“你这么帮我……”司马燕容犹豫片刻,忽然狡诘地一眨眼,问:“我可没打算以身相许啊!”

“太迟了”,高翼调笑说:“你已经在我船上了,不答应,我会让你下船?”

司马燕容半羞半嗔,薄怒道:“蛮胡,信不信我跳水而去。”

“我会把你捞上来的……别忘了,我的士兵连蛟龙都可以盛到我的盘子里”,高翼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我不会把你也盛到盘子里。嗯,我的人正在建康设立商社,需要一个沟通宫内,行走宦门的……形象代表,对,是形象代言人,我已经看中你了,嗨嗨嗨嗨,你逃不过我的手掌心。”

司马燕容听到这儿,微微一愣,略带不满地说:“狂徒,你说话总这样令人耳热心跳嘛,我原以为……”

说到这里,司马燕容也似乎为自己的大胆吓住了,她嘎然而止。

“你以为我看中你是另一种含义……现在你很失望,是不是?”高翼微笑地看着司马燕容。

经过刚才那番哭诉,无形中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此刻,舱中漂浮着一层暧昧的气氛,而司马燕容对这种气氛似乎很享受。

她平生难得一次敞开心怀,没想到竟是与一个‘胡人’毫无拘束地谈笑。每每想到此处,她禁不住对自己的交友能力缺乏信心。

茫茫人世,千万晋人,她竟找不到一个谈心之人。相反,在辽东荒僻的海角边,有个总色迷迷看人的胡族小王,竟和自己言笑无忌,并让自己难得放松心怀,渡过了一个心情极度轻快的下午。

他是怎样的一个人,蕞尔小臣,邈彼荒域?

哦,他轻生死重感情,坚强又执著。

他有着过人的才干实力,却似乎没有与之相称的野心,似乎很满意现在的地位,随遇而安,就像那春天里柔和的微风,冬天雪地中暖暖的阳光般温柔舒服。和他在一起,自己有种安心感,感觉自在舒服,没有丝毫束缚和不安。

此刻,正与自己交谈的就是这样一个男子呀!

“你瞧,我愿每月支付100银币,并为你提供车马,三山的商品还让你优先试用,只要你不断向宫里推荐我们的货物,啊,有些方面我们无法打点到,你出面帮我们解决,年终我再给你一笔红利,如此以来,你可以不必那么辛苦了?怎么样?”

司马燕容全靠掌握丰富的商业信息,才游走于宫廷官宦门阀。三山商队在建康采购货物时,亮出了它们的银币,让这种货币正式登场。汉初时,曾短暂地出现过银铸货币,被称为“白金钱”。三山的银币以其铸造精美,花纹繁复,在秦淮河上大受追捧。司马燕容得到的最新消息称,由于汉国商人抛售的银币不多,这些银币已从汉国商人认账的一对一百的兑换率,自动上涨到每枚银币兑换一千枚沈郎小钱,成了“一贯文钱”的标志。

高翼肯每月付她100银币,本来相当于每月10贯钱,这已经相当于一个郡守的薪酬了。这时代,县令的薪酬才有五斗米,才有陶渊明不愿为五斗米折腰的传说。但如果是50斗米,估计陶渊明会抢着干了。

陶渊明会怎么样,暂且不说,但司马燕容已为这笔薪酬而动容。

月入百贯,一年相当于1200贯,不仅能够养家糊口、照顾幼弟,而且能为幼弟娶妻生子——连娶好几个。还能重振家业,让谢安……

“我答应你……你说,还给我提供车马?”

“对!你好歹也算是三山雇员了,怎么还能坐牛车呢?牛车,那效率多低,只好要配一辆四轮轻便马车,还要配几匹马,几个仆役以便来回传信……对了,宫里面有什么传闻,不管是否牵扯到我汉国,我希望你能给商社传了信,也许我们会有用。”高翼故意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他最后的要求。

司马燕容被高翼的口气吓住了,她忘了思索高翼最后的要求,只顾惊叹:“马车,还好几匹马……你知道吗,养一匹马相当于养20个人,你给我那点儿钱,够养马嘛?”

“这你不用担心,我说过给你提供马与马车,方便你传信,那么,这些马就不需要你养。我会派马夫与车夫去你府上,帮你养马驾车,还兼管替你跑腿送信……我不知道这是否逾制,若有可能,我可以再派几个人当你的保镖……也就是护卫。”

女人,你的名字就叫虚荣。司马燕容一听到自己出门能有这样的排场,禁不住两眼发亮,激动的身躯微微发抖。

马车,这年头可是奢华到极点的象征。

晋帝东渡之初,南京各项物质匮乏。当时,每有朝臣得到一头猪,就以为是珍贵的美食,他们认为猪脖子上的那块肥肉尤其好吃,于是自己不敢享用,便献给皇帝,由此,猪脖子上的肥肉就称为“禁脔”。

猪且如此,更何况北方尽失后,朝廷已丧失了牧马饲牛的来源。此刻在建康城,有资格坐一辆牛车,已近乎后代坐上BMW的人一样,可以鼻孔朝天,摆出一副“别摸我”的姿态招摇过市。若当此时,能有一辆马车坐,再配上几名骑马的仆人,那不是跟坐着商务客机去菜市场买菜一样,鹤立鸡群?!

说到“禁脔”,谢安倒是跟这个词也有点关系。谢安之孙谢混,号称“风华为江左第一”,也是历史上“禁脔”的男一号。

据记载,晋帝曾想把晋陵公主嫁给谢混——按年龄推断,肯定不是司马燕容现在说的那个晋陵公主,也许是传承晋陵公主封号的某女。不幸的是,婚嫁计议未定,这位晋帝死了。

国丧期间,嫁娶停止。当国丧结束后,有位大臣想把女儿嫁给谢混,某大臣急忙劝止说:“卿莫近禁脔。”这意思是说:谢混是晋陵公主看中的东西,是“禁脔”,凡人莫碰。

司马燕容一时之下,光想着乘马车的风光,忘了高翼配给她马车的原因,她看不出这是对自己的危害,只以为眼前这个欣赏自己的男子对自己有意,故而才如此献殷勤。想到朝贡过后,这男人将成外藩,哪有再回建康的机会,而自己身处都城,天高皇帝远的,几个仆人如何能看看住自己?还不是任自己飞翔,她狠狠一点头。

交易完成。

“你还说,汉国的货物我可以随意试用?”兴奋过后,司马燕容问其细节来。

“当然,形象代言人嘛,有这个特权,东西看得好,你只管拿去用,免费的。嗯,当然,只限一件,敞开了让你拿,那不拿穷了我?……什么是形象代言人,这玩意太复杂,总之,你按我说的做,便做你就慢慢明白了。”高翼说到这里,恶意地想:会不会以后都把间谍叫做“形象代言人”呢?

有意思,真有意思。

历史走到这里,才真正让高翼有了一丝享受的感觉。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66章 最高机密

关于“情”字的成语,晋代诞生的最多。比如:情之所钟,正在我辈;一往而有深情(一往情深);悲不自胜;情必近于痴而始真(情近于痴);忘情山水……

对了,还有“卿卿我我”。朋友之情,骨肉亲情,男女爱情,对大自然的眷爱之情,对艺术鉴赏与创造的痴情……这一切的一切,结合成一个独特的词:魏晋风度。

在这个混乱而又残酷的杀戮时代,这一刻突然现出它的美丽面目,让高翼头一次有了不虚此生的念头。

这时候,天还是蓝的,水也是绿的,庄稼是长在地里的,猪肉是可以放心吃的,耗子还是怕猫的,法庭是讲理的,结婚是先谈恋爱的,理发店是只管理发的,药是可以治病的,医生是救死扶伤的,拍电影是不需要陪导演睡觉的,照相是要穿衣服的,欠钱是要还的,孩子的爸爸是明确的,学校是不图挣钱的,只懂政治不懂学术的白痴与领导家属都是不能当教授的,卖狗肉是不能挂羊头的,鸡蛋黄是不用染色的……

可是,理发店、电影、照相……,这些东西现在有吗?

此刻,高翼正躺在翊海号甲板上的一张躺椅上,正懒洋洋发着无聊的感慨。而司马燕容带着她那招牌式的和煦笑容,也在甲板上指点数名工匠与侍女,忙碌着缝纫与雕刻。

千里之外,割据荆襄的桓温与部下刘道真同品东晋名士,桓温问:“第一流的名士是谁?”刘曰:“正是我辈耳!”这句话一落地,成语“当仁不让”诞生了。

“当仁不让嘛,我做不到”,高翼谦逊地回答着司马燕容的提问。此时,司马燕容手里拿着一本书,追问书的作者。

“……因为,我只是本书的整理者,不是首创者,甚至连修缮者也不是,我只是一个誊录者”,高翼回答。

“《墨子》一书我看过,书中文字粗鄙不文,语句常常前后不连贯,此外,《墨子》一书流传至今,残缺过甚,而你这本《墨子新篇》里记录的东西,不说别的,光是语句,前后都通顺了许多,说不是你的功劳,那是何人有如此大才。”司马燕容继续追问。

墨子本人就一木匠,文化程度不高,所以《墨子》一书确实带有司马燕容所说的弊病。而司马燕容手里拿的那本《墨子新篇》,出自高翼的整理。此刻,高翼尚未完成这项宏大工程,故而他随身携带书稿,以便随时随地加以补充。

司马燕容在偶然情况下,自高翼舱中发现了这部《墨子新篇》,一阅之下,大为惊叹,自此她一直追问不休。

司马燕容为了生计,不得不寻求各种生活技巧,凭借她皇家宗室的身份,她也曾看过这部列为绝对机密的皇家典藏。但她所见的书稿内容,远远比不上此刻在她手中的这部《墨子新篇》。

《墨子》是中国首部记载有形学(几何学)、力学、光学等自然科学研究的书籍。可惜其未能形成科学体系。高翼对这几门科学常识驾轻就熟,他在书中大大深化了《墨子》所记述的研究理论。

比如:在光学理论方面,他已不限于墨子的小孔成像实验(比欧几里德《光学原理》中作出的结论还要早数年),在将《墨子》的“逻辑与实验”思想加以阐述后,他将自己知道的光学知识,一股脑地假托墨子著入书中。

而在力学研究方面,他也将墨子研究出的杠杆原理进一步深化,并将《墨子》书中所提到的定滑轮、车梯等工具工作原理,设计原理详细阐述,以期对后人的发明创造有所启发。

正是因为这书中关于机械理论的阐述,已隐隐揭示了司马燕容近日常用的缝纫机,车床的工作原理。司马燕容一见之下,便大为入迷。因为,掌握更多的生活技巧,对她来说格外重要。

墨子的几何学研究主要集中在对几何学定义和定义的推论,主要是点、线、面、正方形、长方形、平行线等几何学名词的定义。同时还有矩尺、圆规、墨斗、水平仪等工具的发明。

司马燕容不了解这些知识的其它用途,但她却敏锐地发觉,舱中那些制衣匠所用的立体裁剪法,其中所谓的“人体最佳比例”,“黄金分割线”等等理论,都出自于这种“几何学”知识。更有甚者,裁剪时所用的矩尺、圆规,以及点、线、面、正方形、长方形画法的原理,都出自于这本书。

司马燕容看到的是完全版的《墨子新篇》。这本书初稿确定后,高翼发觉这本书前轻后重过于明显,关于墨子的思想理论阐述的字数不多,但关于机械理论方面,光是几何学部分就足以独立成书,而且是厚厚一本巨著。同时,其中的很多机械装置,若是将设计图纸流传出去,会引来大祸,也不符合技术保密的思想。

没有丝毫犹豫,高翼立刻将这本书拆成四段,后四章几何学、力学、光学研究各自独立成书,前一部分(理论思想部分)则作为普及教育,供三山幼童启蒙以及初级匠师培训。

其中的光学部分,涉及到望远镜的原理,高翼干脆将已经诞生近千年的欧几里德《光学原理》,捡自己知道的都写入书中。这本书饱含着无数最高机密,但其中没有一项知识是高翼本人发现发明以及创造的,多数原理在这时代已经诞生。

为了不过于惊世骇俗,一直以来,高翼都以本书的整理者自居,坚持所有的理论都出自后墨时代学者的研究。

“十步之内,便有芳草,墨师们的智力不是你所想象的”,高翼淡然地回答:“这本书是我辽西汉国立国之本,让你不小心看到,我是不是该杀人灭口?”

“去”,司马燕容笑着将书稿扔给高翼:“小气的,你就一个心口不一的人,前两天还说‘知识不是收藏品’,怎么轮到你自己了,就凡事藏着掖着。快拿去收好……对,你把它叫作‘收藏’”。

没用共同语言呐……这年代跟人谈版权,不是自己找麻烦吗!

高翼毫不在意地收起《墨子新篇》。他知道司马燕容已明白这本书的重要性,所以她才掷还给自己。之所以嘴上还不肯服软,只不过是源于女人的自尊。

知识确实不能成为收藏品,《墨子》里含有攻城守城的技术,《孙子》里含用兵法知识,所以,历代王朝都把它藏之馆阁,禁止老百姓阅读。但之后,造成知识老化,保存不善章节散佚等等弊端。高翼不想把这本书保密,但只是针对本国人不保密。

司马燕容身为晋人,高翼容忍她看看这本书,只是出于对母国的关怀,希望在某一天,当晋国人迫切需要某种军事技术时,司马燕容能够想来它来。杀人灭口的说法,只是提醒对方慎重保密书中内容。

这一天,是高翼冲出长江口第十天。

高翼从建康启程后,当天抵达了毗陵校尉部的治所丹徒。毗陵校尉部是东晋朝廷为了统管长江防线,设立的一个军事机构,相当于后世的首都卫戍区,治所丹徒正是卫戍区首脑所在地。

此前,高翼曾与朱焘一起来过这个地方。当地军事将领对于这个大方地见人就送高级兵器铠甲的“胡人”印象很好,再没接到上级命令就容许高翼进港加水。高翼也乘机在此调整了货舱的平衡。考虑到丹徒距离建康只有一日路程,他将属于晋陵公主的四名侍女送到岸上后,立刻连夜起航,出了长江口。

而后,因不知道建康的事态发展到了什么地步,高翼不敢让船队直接返回,他令高雄率领其余船只南下,到梁山伯管辖的鄞州靠岸,从陆路前往建康打探消息。自己则率领四艘“鱼级”战舰徘徊在长江口,等待进一步消息。

高翼手下的工匠都来自于最底层,他们在晋代这个对外来文化最宽容的时代,又身处于三山汉国的这样一个开明的环境里,创新思维格外活跃。而司马燕容深悉晋国高端客户的需求爱好,经她稍加提示,工匠们的创作灵感蓬勃而出,新产品不断出现。

这些新奇物令司马燕容大开眼界,尤其是许多物件还是在她的指点下得以诞生,这更激发了她的创造热情。本来司马燕容应该在第一批瑞兽刺绣完工之后,就踏上回家的路。但她依仗高翼的纵容,继续赖在船上不走,并拼命压榨那些工匠,让他们帮自己完成那些奇思妙想。

“你觉得,还可以把扣子雕成什么样?”沉默了一会儿,司马燕容见高翼还只顾晒太阳,她不甘心地问。

“这几天,你已经雕出了四灵、八禽、十二生肖,我都搞不懂你为什么老跟禽兽较劲,率兽食人啊”,高翼咂咂嘴,说:“实在无聊的话,你不妨雕个花吧。你我初次见面时,我闻到了栀子花的香气,嗯,你可以雕雕栀子花,辣椒花……对了,还有棉花、梅花、菊花……海里的鱼也是个不错的选择,雕鱼吧,鱼有100多万种,够你雕一辈子。”

十二生肖最完整地记录,最早出现在东汉,王充在《论衡》里系统地讲述了十二生肖的意义。晋代,十二生肖知识已经很普及了。司马燕容设计的十二生肖扣,每套均有多种造型,大大小小的。加上这几日她设计出的其余扣子,以足够装满一个大箱子。故而高翼才如此取笑。

如果是其他人有司马燕容这样的经历,也许生活造就出的性格截然不同,高翼这种程度的取笑可能会触动那颗敏感的心,令对方感觉到他是在驱赶自己下船。但司马燕容不同,她看穿了那颗善良的心,并知道怎么充分利用高翼对自己的爱护。

“栀子花,你还想着栀子花吗”,司马燕容眼波一横,盈盈地笑着:“汉国的人都是这么调戏女子的嘛?”

不等高翼回答,她又考虑起这个建议来:“雕花,呀,这倒是个好主意。”

“主意是好,但我怕你没时间了”,高翼幽幽地说:“计算时日,高雄应该在第二日抵达鄞州,自鄞州快马赶到建康(全程344公里)需要6、7天时间。他知道我等得急,会在建康搭我们的船顺流而下,也许在今天,也许在明天就会赶到江口。”

司马燕容一呆,良久,放缓缓地说:“出来这么久了,我也该回了。两个幼弟尚在家中,这段日子无人照看,不知道他们过得怎样?”

一丝淡淡的离愁弥散在两人之间,霎时,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甲板上,值班的水手大气也不敢出,相互用手势传递着命令。几名工匠也似乎发现了气氛沉重,他们尽量减轻机器的噪音,轻手轻脚的工作着。

“也许……”司马燕容欲言又止。

也许……,也许我是乡愁作怪——高翼心中暗想。五月三日,在原来时空的人正在过五一大假,也许是最近的懒散让我想起了那个黄金周。啊,我还能记起原来的世界,这说明我毕竟还不能忘情。

“你的这些工匠出售吗?”司马燕容恢复了正常。她半是玩笑半是试探的问。

工匠们听到这话,立刻停止了手头的工作,片刻间,甲板上死寂一片,只听到大海的阵阵波涛声。

“自由是无价的”,高翼在躺椅上挪动了一下身体,伸了个懒腰:“他们虽然挂着我家奴的名义,但实际上他们都是我汉国的国民。国民不出售。”

三山的工匠们齐齐的松了口气。高翼一眼扫过,又故作大方的补充说:“当然,你可以雇用他们——如果他们愿意居住在晋都的话。”

司马燕容用期待的目光看着那群工匠,工匠们窃窃私语着,公推一名工匠出来搭话。

“回公主的话,我等流落胡人之手,为奴为婢时,不闻有晋;我等家园破碎,妻儿离散时,不闻有晋;我等饥寒交迫,冻饿垂死之时,不闻有晋。

轮气候,建康地处南方,四季温暖如春。辽汉地处苦寒之地,物产贫乏,然,大王经营这片穷蔽之地,却令我等无冻饿之忧,试问,晋国何人能有大王这等本事。

轮四邻安静,建康有长江天险,户籍千万,雄狮百万。我辽汉地处积翠山南深入大海的地方,高句丽、百济、新罗隔海相望。东有库莫奚窥视在外,北有强燕,西有羯赵,人不满五万,兵不过五千,然大王却一再拂逆慕容恪。强燕却不敢兵家于我汉国关下。

反观雄兵百万的晋国,文恬武嬉,国丈领数十万兵马,徘徊于敌前不进,每日里只是吟诗作对,指望靠这些诗词打败敌军。我等今日若弃大王而奔晋朝,恐怕死后不知葬身于何地也。”

司马燕容脸色尴尬。

这些观念并不是工匠们固有的。高翼本人说穿了也就是一高级匠师,所以,他平常对工匠们没有架子,言笑无忌的许多观念都是在这种闲扯中灌输给工匠们的。而三山汉国这几年实实在在的富裕让工匠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加上高翼灌输给他们的“国家”概念,三山国民们的凝聚力超过司马燕容的想象。这也是高翼敢故作大方的原因。

知道自己得不到这些工匠,看那形势,高翼也不打算把那些机器外穿。司马燕容便不在朝这方面努力。她加快了工作进度,并将脑海中想到的种种设计方法一一交代给工匠们。

本来以司马燕容的绘画水平,她完全可以将这些机器的图纸画下来,回去仿制,但想到这男人对自己如此宽容、溺爱,她不忍破坏自己的形象,因此,她不仅没有刻意记忆那些机器,还尽量把自己看到的部分内容遗忘。

高翼的计算不是十分精确,在他与司马燕容谈话后,船队又在长江口等了五天,直到第六日清晨,才见到高雄驾船返回。

“这么久?那么,建康的事怎么样了?”

司马燕容也很关心这个问题,她站在高翼身边等着倾听高雄的回答。

高雄先是诧异的抬眼看了一眼司马燕容,可不等司马燕容露出回避的意思,高翼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他手指一点高雄,示意他赶快说。

“王,那位礼部官员回城后安顿了赵女官,马上进宫去报告,说是他看破了王的身份。执政王昱不敢乱来,便召赵女官进宫。赵女官坦承了王的身份。此时,大王启航冲出竹格港的消息传入宫中。王昱深悔追之不及。

此后,朝堂上便开始议论纷纷,他们责怪说,王既然亲身来建康,却不进宫朝觐,反遣一位女官入朝,这是大大的不恭不臣。朝臣连辨了数日,黄侍郎(黄朝宗)已被他们拘捕起来,赵女官也被软禁。幸亏朱总戎(朱焘)、谢安来回周旋,他们才安然无事。

等末将抵达建康时,他们还在争论不休。恰在此时,淮北传来前线军情,说是石闵(冉闵)扶立石遵,让其杀石世自立,赵国再乱。与此同时,荆襄桓温遣使入朝,连上三疏要求配合褚国丈北伐,出兵河北。

此后,事情便急转而下,朝臣决定不追究大王的失礼,容许我们汉国在建康设立馆阁,同意双方互市,并要求汉国每年进贡军械——战刀500柄,战甲500付。赵女官力争之下,进贡的战刀战甲缩减到各200。

末将得到确实消息后,立刻赶来见大王。王,我们的船队可以在丹徒停靠,接受检查后便可直驶入建康。”

高翼没理会后面半截话,他只听到“石闵扶立石遵……赵国再乱”,思绪便飘忽起来。

来了吗?这时代的高潮来了!石闵的拼死一击,让汉民族在北方获得了与胡人平等生存的权力,这个杀戮时代的杀戮高潮就要到了。

会当此时,我在其中。

“回航,高都督,你带船队载燕小姐回建康。我带30人,领鳗鱼号北上淮河口。我要亲眼看看石赵的崩溃,亲眼看看晋国的军队北伐中原,也许……”高翼说到这儿,突然卡壳。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67章 难以改变

高翼说到这里,他想说的“也许”什么什么,大家都能理解。无非是想在这混乱的棋局里凑上一脚。

也许,历史真能为此而改变!

这个时候是石赵最虚弱的时候,只要加一根小指头,就可把手握重兵有心归晋的石闵拉入怀中,结束这个乱世。

这个时候是石赵最混乱的时候,只要动一根小指头,就可把人心惶惶,都想着杀别人,还防备着别人杀自己的混乱邺城拿下,结束这个乱世。

可是统军的是诸国丈啊,他名士风流,写起诗来是一把好手,高谈阔论起来谁都不是对手,写的那两笔字那叫高手,啧啧,艺术啊,可他唯独不懂打仗。

统领20万大军的他不懂的怎么动小指头,甚至不懂得如何指挥人动小指头。

可他是当代名士,他不懂的东西,谁敢提醒?那是越权,那是蔑视领导,那时破坏由“三纲五常”维系的上下级潜规则。

尤其是这个提醒他的人还顶着个“胡人”名义。更有甚至,这个胡人跑到建康城下也不入宫称臣,为了不让别人囚禁他,竟没经过最高领导批准就私自跑路,这不是对纲常的最大蔑视嘛。

反过来说,诸国丈要懂得打仗,朝廷也不会派他来打仗,因为那不符合儒学的权术理论,也不符合官场潜规则——几十万大军掌握在懂得打仗的将军手里,对朝廷就是个威胁。

不,没有也许,历史难以改变。

无论高翼怎么努力,褚国丈根本不会见他,也根本不会在刹那间改变名士性格。

生存,或者毁灭,这是个问题。

“把事情做好的唯一途径就是去好好地做。不试试,我怎么能肯定结果——”高翼缓缓地,但决然地补充说。

高雄对高翼的信心近乎于盲目,听高翼作出了最后决定,他丝毫没有阻止的念头,只担心回航的船队没有带头人:“王,我带船回建康,谁带船回汉国呢?”

司马燕容一直担心地望着高翼,听到高雄不加劝解,她脸上的忧色更浓。

“羯胡残暴,卿若孤身而去,四处战火烽飞……”司马燕容顿了一下,银牙一咬下唇,说:“卿一路保重!”

从“狂徒”、“蛮胡”升格为“卿”,倒是一大进步。高翼呆了片刻,唯默默点头。

**************

三日后,青州高密郡治所东武(今诸城),高翼领着宇文虎宇文豹等30名侍卫步行入城。

城门口,一个长长的车队正与高翼他们擦肩而过,也许是高翼等人留着近似于胡人的短发,这群嚣张而骄横的羯胡军队容忍了高翼等人的驻足旁观。

这是赵国运送补给和辎重的车队,他们或许是在向前线作战的羯族军队供应补给,但最有可能是运向邺城,给那些那些羯人贵族享用。

长长的车队装满了粟米与小麦,一群普通羯人跟在后面吆喝着牛羊群,骑马的羯族士兵们则骄横地骑在马上左顾右盼,但无论是普通羯人还是羯族士兵,个个肥肥胖胖。

本来居住于苦寒之地的羯族人,进入了中原的膏腴之地,他们迅速地发胖起来。

瞧他们那满脸的得意,瞧他们那剽悍的杀气,泰然自若的神情,很显然,他们已经把自个当成这块土地的主人了。

羯族骑兵的马铁蹄踏着城门口甬道上,整个门洞都在回响着马蹄的声音,似乎是大地在侵略者铁蹄底下的呻吟。

骑兵队伍的最后,是一大群被反绑了双手的晋人男子,羯族骑兵挥着鞭子驱赶着他们前进,如同他们惯常驱赶牛羊一般。

那些男子脸上都是呆滞和无动于衷,像是对一切都麻木了。而在道路的两边,原来的晋民们通通像现在的统治者叩首低头,像是飓风吃过的麦田。在这种情形下,仍站直身子的高翼就显得极为异端。好在还有数支胡人小队陪伴,他们也站立着,嬉笑着指点着那些反绑了双手的晋人男子。

高翼深知此情此景下,向晋人打听消息会一无所获,他低声向左右的胡人询问缘由,路人告诉他,这都是强征来的壮丁,他们将作为劳工,帮助羯人造铠甲兵器,兴建营地做勤务。

当然,如果粮食不够,他们也是羯人的食物。

高翼震惊:“天哪!一个壮年男子,竟可以被一条细小的绳索捆住?这上千名壮年男子,竟被不足百的羯人像牛马一样驱赶着走向汤锅?他们难道不会反抗,不会逃跑嘛?他们怎么能忍受如此地摧残?”

“我们能有什么办法?”也许是听到高翼话里的同情,一个明显小吏打扮的汉人低低的在高翼身边回答,他说话时没有抬起头,没有伸展腰,还跪在那里,露出苦笑。

“40年了,我们已这样生活了40年,王师在那里?听说褚国丈带着20万大军出征一个月了,还在淮水边上吟诗,我们平民百姓有什么办法?

我们没有武器,没有盼头。国人(赵国国内禁止称“胡人”为“胡人”,必须称其为“国人”,否则就是犯下了杀头大罪)要什么,我们就给他们什么。

他们掳掠抢劫,我们乖乖奉上。他们要粮食,我们就得掏空家中的米缸;他们要牲畜,我们就得打开圈门,把家里的猪羊牛通通赶出去,还要笑着说:‘老爷,请,请尽管随意拿!

我们哪怕藏起一头小猪仔,后果也不堪设想。因为食物不够,士兵们会吃人——他们会把全村人都吃掉。所以,他们掠夺我们,我们还得在旁边陪着笑脸侍候,赞扬‘天王万岁(石虎自称天王)’!”

这名小吏低着头说话,高翼看不到他的表情。想必这时候,他的表情很凄苦,很无奈。

高翼默然不语。

过路的胡人听懂了这名小吏的抱怨,他们齐齐变色,嚎叫着开始殴打这名小吏。过路的羯人士兵没有停留,他们边走边齐声欢叫,兴奋莫名。

那小吏在地上翻滚,血流满面,却倔强地不出声求饶。他的同胞把头低的更低,像是遇到危险,尽力把头埋入沙中的鸵鸟,只求把他们的头颅埋的更低。

赵国法律规定,胡人可以公开抢劫晋民,若晋民反抗误伤了胡人,则该晋民要全家抄斩,以儆效尤。在这个规定下,连石虎的汉人宠臣也不能幸免,所以百姓不敢反抗。

但是,那些汉臣儒士并没有觉得这种规定耻辱,他们殆精竭力地帮这个罪恶的国度维护着这种统治。譬如张宾,譬如樊坦,譬如阳裕,譬如皇甫真,譬如无数学儒有成的名士……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今天发生的事情,昨日一定曾经发生过,明天必定还会继续出现。

我们怎样才能避免它再度出现?

由此时向后顺延1500年,在这漫长的时光里,儒士们叛逃出卖的时候,从来就是慷慨激昂、振振有词、毫不犹豫与争先恐后。

他们对国家、对同胞的忠诚,盛不满一个小汤勺。

这种统治方式在后世是被大力赞扬的,他们说:石赵开创了民族大融合的先例——只因为他重用汉奸。

高翼看不下去了,虽然羯人大军在旁,他还是忍不住努努嘴,示意侍卫们架开那些参与殴打的胡人……

在东武城内的酒店里,高翼又看到一幕令人呕吐的画面。

那是一群汉人候补官员,按鲜卑风俗,他们被称为“白鹭”,因为他们总在伸长脖子等待候补官员的名额。

他们献媚地谀笑,跟肥头大耳的羯族官院碰杯,喝的是这时代的名牌产品“酃酒”,这可是高档货,儒士们说它“饮之香美而醉,经月不醒……远相饷馈,踰于千里”。

他们围绕在羯人周围,兴高采烈,醉意醺醺,跟羯人亲热的犹如同胞兄弟。他们用刚学会的鲜卑语结结巴巴地说话,怪异的腔调逗得羯人们哈哈大笑,像耍弄小狗一般耍弄他。

令人震惊的是,这些“白鹭”并非无知的愚民,正相反,他们都是饱读儒学经典的学者、专家和门阀世家子弟。他们自轻自贱到这种地步,并非是受到胁迫,仅仅是为了取得胡人统治下一个地方官的任命书。

四书五经中没有“汉奸”与“国家”这些词,只有顺应五德循环与“天时”的“识时务”之“俊杰”。

是的,他们就是这朝代的精英与俊杰。在这个知识贫乏的时代里,他们能有一个书桌、几卷书本,能识文断字,这让他们能傲视“愚民”。

但他们干出的事,比胡人更为残忍缺德……

痛苦,近乎绝望的痛苦淹没了高翼,他觉得无法呼吸,觉得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在东武城购买了马匹之后,便匆匆上路。

如果不是见过城门小吏的坚忍,高翼现在已经疯了。

这时代的精英教育怎么了?

他们固执地坚持那些令他们走向灭亡的错误,对于任何想改正这个错误的人,则群起而攻之。

他们宁愿亡国——当然,他们称之为改朝换代——也不愿抛弃腐朽没落的体制。任何人敢对那散发腐臭味的“纲常”进行轻微的质疑,都要遭受群体谩骂。

谩骂不是证据。可惜他们不懂逻辑,也就骂得心花怒放。

他们宁愿被奴役、被蹂躏、被压迫、被摧残,也不愿进行一汤勺的改变——只要他们能站在压迫者的地位,只要他们脚下还有同胞作为奴隶供使唤,他们宁愿头上有重重压迫者,也要为之歌功颂德。

这是个什么时代啊!

据说,这是个“罕见的融合时代”,可融合的方式只有这一种种族灭绝式的血统融合吗?

只能如此,才能被“讴歌”吗?

生存,或者毁灭,这是个问题。

怎样的生存?怎样的毁灭?这是个问题。

该保留什么?不该保留什么?这是个问题。

仰望着天空,高翼发出呐喊:“高翼,你必须更加坚定决心,奋发精神,鼓足勇气,因为,我们的力量在削弱。”

六月,桓温没有接到朝廷诏书,便出兵安陆,响应朝廷的北伐。石遵任命的扬州刺史王浃在寿阳举城投降,晋军不费吹灰之力,尽占淮北。

此时,赵国已陷入分裂,石虎的另一个儿子石冲在羌、氐两族的拥戴下,自立为王。他听到寿阳失守的消息,帅戍守幽州的十余万胡军南下,准备复夺寿阳。燕国大军乘势完成了对幽州全境的占领。

石闵闻听石冲率大军南下,担心晋国军队不能战胜虎狼一般的胡人军马,便自率他的两万汉军迎击石冲十万之众。闻听石闵出兵抵御石冲,褚国丈与桓温不约而同地约束了北伐大军。坐看两军相斗,两虎相争。

谁家的虎在争斗?

削弱了石闵,对谁有利?

对胡人最有利,接下来是对晋朝皇帝有利,也对晋朝权臣皆有利,因为按照儒学的权术理论,别人强大了就是对自己的莫大威胁,只有自己是唯一强大的人,才好无所顾忌地行使权力。

同胞呢?北方生活在胡人铁蹄低下的数百万同胞正等待军队去解救,为什么他们盼来的不是汉人的军队?

儒士的字典里没有“同胞”这个词……

…………

六月,南方会稽大旱,北方邺水干涸,暴风拨树,电闪雷鸣。就在这个初夏,冀州自天而落的冰苞竟有水杯那么大,砸死行人无数。与此同时,邺城宫殿又因雷击起火,太武殿、晔华殿荡然无存,只留一地灰烬,大火连烧一个多月才灭。

同月,平棘城,石闵石冲两军相逢。

十万胡人大军发出他们特有的狼嚎般叫声,遮天蔽日地自北而来,他们身后的常山、真定方向,是直冲云霄的浓烟。这浓烟出自胡人的惯例,当他们撤离某地后,如果自忖在数年内不能返回,他们会杀光烧光抢光所见到的一切,满载而归,然后躲在一边,看着那个曾经烧杀过的地方慢慢恢复元气,便再给它一次毁灭。

因为他们是用刀剑耕作的,别人的财产与生命就是他们的庄稼。

这支大军就像一只蝗虫横扫过赵国大地,所过之处,留下一片残垣断壁,留下一片尸山血海。

这支队伍里不是没有儒士存在,他们在队伍不给胡人宣讲“以德服人”、“垂拱而治”——他们给胡人带路。胡人不知道的小路他们知道,胡人不知道的抢劫技巧他们教授。历朝历代中,入侵中原的胡人队伍中,都有他们的灵魂附体。比如成吉思汗的大兄董文柄、比如满清的范文成、洪承畴……

平棘城下,一支孤单单的军队出城列阵,面对着汹涌而来的胡人骑兵。

他们孤立无援,却又勇气百倍。

一直赤红色的战马孤独地在阵前徘徊,马上之人身躯高大,手持一长一段两柄钩矛,斑驳的血迹已将这两柄钩矛染成了暗红色,现在,它们像吸足血的幽魂般,散发着浓浓的嗜血愿望。

这就是石闵与他的两万斯巴达战士。

在胡人眼力,汉民贱如草芥,他们从不给汉军士卒发铠甲,甚至连军服都不配给。为了让这些汉军不因饥寒而失去战斗力,石闵要求士卒以冷水擦身,以锻炼对寒冷的耐受力,结果训练出7000斯巴达战士。石虎死后,石闵没有了约束,他的汉军扩张到了两万。城下这支孤军,就是石闵的全部兵力。

离这支军队不远处的一个小土坡上,高翼正举着望远镜观察这支以勇悍和忍耐著称的汉军,也顺便观察着那个有“霸王”之名的石闵。

在苦不堪言的石赵统治下,百姓中一直口口相传着一个充满希望的传说,传说当年纵横天下的西楚霸王项羽乌江自刎后化做天上的星宿,终有一天会重新下凡来拯救天下汉人。而冉闵身长八尺,又是汉人,百姓私下里认为,他就是西楚霸王项羽投胎转世的化身。

“好一个霸王石闵,好一个斯巴达汉军”,高翼收起了望远镜,喃喃自语:“以两万部兵对付十万骑兵,他就是进入平棘,据城而守,天下人也不会说他什么。但如此一来,平棘城外的百姓就遭殃了。为什么他要冒险出城,难道他对部队的战斗力这么有信心吗?”

有没有信心,远处的石闵已用行动作了回答,他不等胡人列阵,一挥长短钩矛,大吼着,当先杀入胡人前锋阵中。随即,2万汉军动了,他们狂吼着,挥舞着简陋的兵器,怒涛般向胡人骑兵冲去。

“没有队形,没有攻击波次,没有协调指挥,没有组织集团冲击力”,高翼评价说。

两军相交,激起冲天的烟尘,遮蔽了高翼的视线,他只能看到战场的一小部分。留在烟尘外的那部分汉军正在不断前突。他们夺过胡人的武器,把耀武扬威的胡人拉下马来,用拳头,用牙齿,用脚,用身上一切可以攻击的部位战斗。

他们所向无敌。在他们面前,胡人散骑纷纷回避。

谁说没有武器不能战斗,只要有了不屈的意识,身体就是武器。

高翼看得热血沸腾,第一次,他有了嗜血的欲望,他想厮杀,他想战斗,他想呐喊。

“杀上去”,高翼振臂高呼。

这一刻,他也失去了整理队形的兴趣。

这一刻,他只是一个杀戮的屠夫。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68章 热血四溅

高翼接过宇文豹递上来的头盔,抽出了阔剑,催动胯下的驽马冲向战场。他边跑边把头盔往头上套。身后,30名侍卫也七手八脚地往头上套头盔。

而这时代,汉人的标志就是一头长发终生不剪理,因为“身体毛发受之父母,不敢轻弃”,所以终生不理发就成了孝道的体现。

高翼等人都是短发,因为具有这种类似胡人的发型,他们可以大摇大摆地,以胡人的身份穿行在石赵境内。为了防备不测,他们还在衣内暗穿锁子软甲,所以,戴上头盔就成了一个全副武装的战士。而平时,为了不招惹是非,头盔都是藏入随身行李中的。

石闵的士兵都是汉军,若高翼等人一身胡人打扮进入战场,可能最先遭受的是汉军的攻击。为了消除胡人的明显特征,这30人在进入战场前,不得不麻烦地套上头盔,把自己一头短发隐藏起来。

胡人十万骑兵如同洪流,滚滚地冲来,片刻间,高翼已被深深卷入骑兵阵中,前后左右全是刀剑挥舞的声音。战不片刻,高翼的战马便被砍伤,轰然倒地。高翼及时跃起,躲过几柄砍来的刀剑,顺手拽下了一名马上的胡人,想了一想,又放弃跃上战马的企图。

这些胡人自小骑惯了无鞍马,他们的马术不是高翼这种半路出家人所能比拟的。但高翼的力大无穷,也不是他们所能仰望。如今,站在地上的高翼宛若战神,他左劈右挡,连续斩杀数名不知趣的胡人,一抬脚,又踹到了一匹战马。

“向我靠拢”,高翼大声呼叫他的侍卫。

三山士兵经过了倭岛征伐,也不是战场上的菜鸟,经过刚开始的接触后,他们已自发地以班排为单位,结成了杀戮组合。听到高翼的叫喊,他们像十余支箭头,向高翼周围聚拢起来。

“向我靠拢”,这次,高翼是在向石闵的汉军士兵呐喊。

这股没头没脑撞入搏杀战场的古怪组合,曾让汉军士兵不知所措,但他们一入战场便向胡骑动手的举动,表明了友军的身份,部分汉军士兵已开始尾随其后捡便宜。但高翼的腿长手快,当他向战场深处杀去时,新遇到的汉军总忍不住向他动手,唯今所计,只有集结部分汉军士兵在他身后,才能避免接连不断地阻绕。

高翼的声音过于响亮,随之招惹了无数的攻击,话音过后,他顿时陷入苦战。

残肢断臂横飞,鲜血四溅,惨叫声,兵器的斩击声,呻吟、呼救、咒骂、呐喊,绵绵不绝,高翼已陷入疯狂,他机械地挥舞着阔剑,条件反射地躲开着迎面而来的砍刺,顺便反击,搏杀。

这就是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吗?身处战场,已没有思考的时间,一切的一切,只为求生。

组织呢?对了,组织!

“结阵”,高翼高喊:“结阵!长枪兵在前,剑手在后,结阵!”

三山士兵立刻移动脚步,在高翼左右结成了一个疏散的步兵方阵。

“结阵”,高翼再度冲汉军士兵高喊。

刚开始时两三个汉军士兵进入疏散的步兵阵,而后,在他们的示范效应下,这个步兵阵像滚雪球似地膨胀,士兵越集越多,整个方阵像一把大扫笊,横扫了挡在他们面前的胡人骑兵。

石闵在那里?

高翼一边战斗,一边搜寻这位“霸王”的身影。此刻,石闵已率领最勇猛的数百汉军士兵,直扑石冲的中军。眼前的胡人游骑散勇,只是被石闵蹂躏过的前锋。

一小队胡骑像没头的苍蝇般出现在高翼眼前,他们惊慌失措,四处寻找生路,见到高翼这个步兵,立刻嗷叫着扑来。

“前阵,竖长枪!左右,去几个人绕道他们后面,杀!”,高翼大喊着,挥舞着阔剑迎向羯胡骑兵。

顽强,这股羯胡骑兵真是顽强。

他们失去了统领,他们各自为战,他们已被包围起来,失去了胜利的机会,但他们仍顽强作战,绝望地顽强,直到最后一个人倒下,没有一人求饶,没有一人投降,没有一人在生死关头犹豫。

一声惊天动地的呐喊声传来,在这纷乱的战场,那声音格外震耳欲聋。喊声响过之后,汉军们微微一愣,立刻配合地呐喊起来。

“什么?”高翼揪住了身边一个呐喊的汉军,问。

“大将军捉住了逆贼石冲,我们胜利了”,那士兵回答。

胜利了?!高翼放开那士兵的衣领,举目四顾。

20万胡人联军,在石冲被捉后,羌人姚弋仲率先帅自己的部从脱离战场。氐人蒲洪不甘落后,立刻吹响牛角号,带自己的军队后撤。不久姚弋仲与蒲洪合兵一处,且战且退地向西、向并州方向退却。

石闵汉军的呐喊声越来越响亮,此刻,战场上有组织的抵抗已经消失,刚才顽强搏杀的羯人纷纷放下了武器投降。也有小部分羯人自发地拦截汉军士兵,给后续部队创造逃命的机会。在他们身后,那些脱离战场的羯人丢弃了抢来的财物,轻骑逃遁。

高翼摇头叹息:“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勇悍啊!可是……可是,要有一小队预备队,粉碎羯人最后的抵抗,追逐那些逃离战场的羯胡,岂不……”

战场一片狼藉,除了血泊与尸骸,便是羯人丢弃的物品。有衣物,有鞋子,有盆盆罐罐,甚至还有带血的婴儿服……

逃散的羯胡会窜入那里?

在汉军的追击下,姚戈仲与蒲洪最终只身逃回自己的根据地西凉,实力大减的二人无心再在中原纠缠,为争夺西凉开始大打出手。

不远处,欢声雷动。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一个黄袍金战甲的将军带领一支少量的骑兵队伍奔了过来,他左手提一柄血淋淋的双刃长矛,右手使一柄连钩断戟,坐下一匹炭火般通红的战马。

这就是石闵,也就是后来的冉闵。那匹神骏异常的就是与“赤兔”齐名的“朱龙”宝马。

石闵像一个后世的大明星一般,走到哪里,那时是一片欢呼的海洋,士兵们情绪激动地挥舞着长长短短的兵器。在他面前高声呐喊,像一片沸腾的海洋。等他走过,那些士兵齐齐俯下身子,低下头颅,像大风吹过的麦田。

石闵带着一股风冲近了高翼,在马上冲高翼低下了头,问:“我听后将军张昕乐说,有一个30人的队伍突然冲入战场,帮我稳固了后军。便是你们吗?多谢,阁下何人也?”

高翼手下的侍卫正散落在周围,有的在包裹伤口,有的在坐地喘息。久经训练的他们,围坐成一个小型方阵,高翼正站在方阵最前端。

整个战场上,除了这一小队端坐的三山士兵,到处都是搜寻战利品与押运战俘的汉军。他们的混乱恰好与三山士兵的严整形成鲜明对比。石闵问完话,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微微一皱眉,眼睛盯着高翼,等待回答。

“我是三山汉国国王高翼”。

石闵听到这个身份,眼里突然闪过一道凶光。

高翼带着微笑,平静地望着这个身材与自己差不多高大的汉人。见到石闵眼中突现的那丝凶光,他心里冷冷地笑了。

这就是历史的局限性吗?身为反抗胡人的英雄,也免不了受到“权术”学说的污染,一见到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人,就想屠杀。后来,他杀了自己的伙伴、左膀右臂李农,最终导致汉军分崩离溃,是不是也基于这种想法。

“汉国,听说过”,石闵眼光闪动,也许是因为对方刚帮助了自己,一时之间不好翻脸,他生硬地笑了一下,和缓地说:“听邺城的工匠们说,那是个匠师之国,工匠在国中地位最高……我又听说,那里的人很硬气,兵不满万,就敢不听慕容恪的调遣。”

他没有说“匠汉”出产的兵器,他居然只字不提“匠汉国”优质的铠甲武器。

这些年来,高翼为了不引起燕国的注意,尽量控制着销往大陆邻国的货物种类,对盐类、布匹、木器等物敞开供应,但对于生活必需的锅碗瓢盆等铁器类物品,则相对控制外销数量。

尽管如此,商队护卫随身所携的优良兵器还是带给外人极深的印象,乱世里,有口好锅不如有口好刀,有身好衣不如有张好弓,伴随着“匠汉”之名传送的,正是匠汉国出品的优良兵器。它们作为友好的象征,沿着商队的出行路线,赠送给愿意为三山商队提供保护的友好部落。

石闵不应该不知道匠汉的特产,他刚与燕国交过手,怎会没尝到三山长弓的威力,这种长弓作为贡品进献给燕国,如今正在燕国最勇猛的将领手里视若珍宝,他怎会不知道“匠汉”的名弓名刀名铠呢?

“嘿嘿,我刚从晋国朝贡归来”,高翼淡然一笑,对方不提匠汉的犀利武器,自己也不愿无趣:“正从陆路赶回三山,恰好见到石大将军与羯人相战,不仅技痒难止,便出手打了个畅快……

这算不上帮忙,在下头顶上虽有个‘铁弗’的名义,但还是晋人。最见不得胡人肆意抢劫晋民。这一路上我憋了一肚子火,恰好见到石将军大胜在即,这种美事,我怎能放过乘火打劫的机会,哈哈哈哈……正好泻我心头之火!”

高翼努力营造着粗鄙、豪爽而又鲁莽的形象,配合他那高大的身材,洪亮的大嗓门,加上这些咋咋唬唬的身体语言,他成功了。

石闵的父亲一直以晋将自居,传说石闵本人也曾一心归晋,但最后热脸贴了冷屁股。晋朝朝臣说他是叛乱之人,是以下克上,一旦接纳了他会导致纲常混乱,这才使石闵凶性大发,自立称帝。高翼此刻特意提到向自己已向晋国称臣,就好似为了触动对方,让他强硬的心忆起对父亲的怀念。

“嗬嗬嗬嗬”,石闵配合地大笑着,脸色舒缓起来,他也开始展现出一付粗豪的形象:“原来如此,高兄,如此我就不多说了,来,兄弟,抱一下!”

石闵跳下战马,张开双臂,冲高翼施以胡人的相抱礼。就这样,在纷乱的战场上,两个各怀鬼胎的人紧紧地搂在一起,像多年不见的朋友般亲热地大笑着,笑得眼泪横流,笑得心花怒放。

“得了,别装了,你要算个粗人,满世界没有精细人了”,石闵抱着高翼,心里暗想:“听说你当初用十名奴隶起家,三两年的工夫,把宇文残部经营的风生水起,三山那边像个硬胡桃般滴水不透,连慕容恪都拿你没办法,你就装吧。

瞧,你的侍卫看似坐得零零落落,但这些人一旦站起来,就是一个方阵。听张昕乐那厮说,你只用了30名侍卫,排成一个简单的阵形,沿途搜罗我的士兵加入阵中,便所向披靡。这样的人,身子长得再粗壮,装出个莽汉样?你糊弄谁?……唉哟,这厮好大的力气!”

“得了,别装了,你要算个粗人,满世界没有精细人”,高翼抱着石闵,心里暗自嘲笑:“石虎信你,让你壮大了来杀他的儿子;石遵信你,让你来杀他的兄弟;能想出斯巴达式训练方法的人;能百战不败的人;能在兵弱的时候知道采用斩首行动,直取石冲的人;能在残暴的石虎手下活得滋润的人;能把你的所有对手、所有朋友全干掉,自己登基称帝的人,身子长得再粗壮,能是个莽汉吗?你糊弄谁?……唉哟,这厮好大的力气。”

战地情义呀,真感人!感动得两人眼泪汪汪。

两个战场余生的猛士就这样紧紧拥抱着,庆祝他们这鲜血凝结成的友谊。直到数名汉军军官赶来,才分开了这两个热泪盈眶的人。

“这位是我的军中主簿周涛,这位是行军长史蒋干……左锋将浦庸,右锋将杜兴。校尉贾宠、杨宝、刘风、穆青,几位,你们慢慢聊,我出去清点一下战利品”,石闵说罢,逃一样地跳上战马,窜出老远,方才问左右:“还看得见那个三山国王吗?”

左右答:“看不到!”

石闵大叫一声,跌下马去:“郎中,快叫郎中来,这厮快把我的胸骨勒断了,好疼,快喊郎中来。”

战场的另一端,数名汉军军官为这高翼寒暄,高翼时不时露出痛苦的目光,不停地活动着身子,好像身上有蚂蚁在爬。

“下官是行军长史蒋干,今日得高王相助,幸之幸之。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又曰:·#¥%*·!¥—(%¥#……”

蒋干,群英会的蒋干。高翼纳闷地与对方行了个礼,等听到对方一长串“子曰”,他立刻跳起身来,急慌慌地在身上乱摸。

看到周围人那诧异的目光,高翼尴尬地停下手来,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抱歉抱歉,习惯了,我只要一听到有人满口仁义道德地与我打招呼,或者很高尚地跟我说‘子曰’之类的话,我的第一反应是:看看钱包还在不在。”

那位军中主簿周涛爽朗地大笑着,搂住了高翼的肩膀:“汉王说得真有趣,哈哈,来,危难之际,汉王拔刀相助,更显情义珍贵。我们军营虽然草率,但朋友来了不能不好好招待,走,我们到营帐去聊聊。”

绝不能去!石闵像一个随时爆炸的炸弹,刚才已偶露杀意,到了他的军帐里,岂不人为刀椟我为鱼肉?

高翼脑子里面转着各种念头,心里想着推脱的理由。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69章 逃离地狱

“你知道佛吗?”高翼单手作揖,宝相庄严地问。

邺城百姓沐浴在在佛图澄的教导下,谁不一心想佛?

在这纷纷扰扰的乱世里,人们看不到生的快乐,怎么不期望死后的荣光,他们怎敢不信佛?

那些军官见高翼突然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的玄妙,不由自主地单手作揖,响应道:“我等日日听得大和尚(佛图澄)的教诲,怎敢不知佛?”

“佛说: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一阵微风掠过,池塘上荡起一圈圈涟漪,原本安静的浮萍也随着它四散飘零,偶然间两朵浮萍交汇在一起,这就是萍聚……

我自建康而来,君居邺城。你我分属两国,漫漫人生中,你我的偶然相遇,也就有了我们在同一片蓝天下的萍聚。

我等今日在道左偶逢,或许,也不算偶遇。佛说:修百世方可同舟渡。修千世方能同枕眠;前生五百次的凝眸,换得今生一次擦肩。为这次相遇,也许我们前生曾五百次的凝眸。在下见诸位鏖战,伸手相助是为了偿还前生那五百次凝眸。

佛说:缘起即灭,缘生已空。如今我前债已偿,今生再无负担。诸位,缘分已尽,就此分手最佳,若还有缘相逢,便又欠下了后世之债。佛说:凡事都有定数的,不能强求。诸位,告辞了。”

趁众人还沉寂在空寂寥远的禅语中,高翼急急忙忙说出了告辞的话,他一脸神圣,目光洞穿了世情百态,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潇洒的如同一位弃绝红尘的得道高人。

这群出生于底层的汉军将领,仿佛都被高翼这番玄奥的话催眠了一样,他们下意识的单手作揖,脸上露出辞别友人的深深遗憾。

独军中主簿周涛目光清澈,他打个哈哈,说:“缘尽时散,也罢,便是为那前生五百次凝眸。此次萍聚,兄弟也不留下点物件,以便在下能常常回忆……”

说完,周涛提起自己手中那柄锈迹斑斑、豁豁牙牙的破剑,又望了望高翼手中做工华美,锋利锃亮的上品阔刀,突然间,他隆重的举起自己的自己的配剑,硬塞入高翼手中,临了,还不忘从高翼手上夺过那柄杀人不见血的金把战刀。

他嘴里激动地说:“兄弟,我不拦着你……把刀鞘也给我,唉,你怎么抓得那么紧。兄弟,从今往后,我会日日看着这把刀,想起我们并肩作战的缘分。你放心,我们下辈子,一定有在见面的机会。”

高翼“感动”得哭了出来,他紧紧抓住自己的刀鞘,恋恋不舍地说:“下辈子,下辈子的事情谁能说得准。我知道,今日一别,我肯定再也见不到它了。”

亲人呢,原来周涛与高翼也是同类的人,拉拉扯扯中,他们倒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得到周涛提示,那群汉军军官眼睛恢复了清明,行军长史蒋干马上扒下自己皮帽,热情地塞给高翼,说:“子曰: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高兄成我友也,这顶皮盔随我转战多年,今日我便赠与高兄,彼此留个想头。”

说完,将干扑上前去,生拉硬拽的摘下了高翼那顶装饰华丽,线条流畅,经过一次惨烈的搏杀仍锃亮如新的紫金盔,嘴里还唠叨:“我瞅了半天了,这头,与我大小正合适。”

那位曾通报石闵的后将军张昕乐也立刻反应过来,他上下打量着高翼,捉摸着该拿点什么纪念品。刚才的激战,让高翼外衣多处碎裂,裂口中透出银鳞鳞的光芒,张昕乐抢步上前,用身子抗开了其他将领,加以激动地拽住一个裂口,奋力一撕。

“啊,大食甲(锁子甲)”,张昕乐不由分说地扒起这件做工精美的连环锁子甲,嘴里激动的只会两个字:“纪念,纪念。”

一眨眼的功夫,高翼被拔的只剩下一件底裤。连他脚上那双穿旧了的鲨鱼皮靴,也被左锋将浦庸,用一双草履换走。那些人取走了纪念品后,再看高翼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大债主。为了逃债,他们像被轰赶的鸟群一样,四散而去——喜滋滋的四散而去。

纷乱的战场上,高翼用双手紧紧的捂住他最后一条底裤,热泪盈眶的冲侍卫喊:“快带我走……亏损,赤字,跌停板……天呢,作恶多端的人就是不能做好事,偶然做一次,竟然……我的战马呢?那上面有我的行李,还有我们钱包,什么……找不见了,完了,我的美食,我的望远镜……释迦牟尼呀,亚里士多德呀,人真不应该丢弃本色。”

换洗的衣服已经全部丢失,好在那些汉军还知道羞愧,任由高翼的士兵从战场拉走了一百匹战马。这些战马都是胡人训练好的优质战马,比高翼原先从路边买的驽马不可同日而语之,算是让高一的心里稍稍平衡了一下。

一路逃跑似的奔行了很远,直到远远的将战场抛在脑后,高翼一行才得以停了下来。

宇文豹拿过一套他穿的衣服,好心的递给只穿短裤,骑在马上的高翼:“大王,小人的身材与大王相差不多,这套换洗的衣服是到建康才发给小人的。小人一直未舍得穿,大王试试。”

宇文虎也从战马上跳下来,边脱自己的那身锁子甲(大食甲),边嘟囔:“好在他们没动我们的东西,大王,小人身贱命薄,用不上这个大食甲……我临走时,捡了数张盾牌,再有冲锋,小人持盾作战便已足够。”

虽然是阴历六月天,天气酷热,但一路奔驰,大风迎面吹来,光着身子也很难受。高翼没跟宇文豹、宇文虎客气,也惟有他们两个身材高大,那些衣服还可以穿用。

高翼边往身上套衣服,边解释:“这些汉军贫穷惯了,但凡是军人,见到我们这一身装备,哪有不眼红的,更何况一群恶汉。不过,这些人尚知礼节,取走我的东西,可以解释成‘留物纪念’,但若解除你们的武装,那就是图谋不轨,我岂能容他们如此做?”

宇文虎、宇文豹原先在石赵国的“高力军”,本是任打任骂的奴隶,何曾有长官如此和颜悦色的与他们交谈,此刻他两人受宠若惊,禁不住要唠叨几句。

“俺以前在高力军时,曾见过石大将军,都说石大将军是霸王降世,来解救俺们汉人的英雄。可今日一见才知,原来石大将军也如此不堪……嗯,他望着大王的时候,左眉在跳,我听说当他想杀人的时候,左眉会不知不觉地跳动!”宇文虎气势汹汹地说。

“对呀”,宇文豹附和说:“俺也听过这个说法,哼,大英雄小鸡肚肠。俺们不惧生死地帮他,他竟然起了杀心,大王,幸亏你没有答应去他的军帐,谁知道他们会生出什么事来。”

高翼穿好衣服直起身子,让宇文虎帮自己扣锁子甲后背的扣子。听到宇文虎的抱怨,他平静的一笑:“英雄也是人,是人就得有人间烟火气息。石闵能够不向羯胡低头,敢在汉民弱势时奋起反抗,在这一点上,他超越当时的大多数人。所以他是个英雄,而你我不是……

你还指望他做什么?说他‘小时候捡到一毛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面’?这种夸奖方式叫做‘讴歌’它一般说的是假英雄——除了那些编造的人,谁会记得自己小时候是否捡过一毛钱?

你知道‘讴歌’是什么?呕吐之歌,一般人中毒了,就听讴歌,听的时候记得提个篮子,边听边往篮子里‘呕’听完‘讴歌’,毒素也吐完了,人也安全了。

石闵,真汉子也,身上有太多故事,不需要编造小时候捡钱的故事来反衬人格。”

三山百姓都知道,当高翼开始胡言乱语,说一些大家听不懂的话时,这说明他心情不好,正处于爆发边缘。宇文虎宇文豹事先曾得到无数前辈警告,想到高翼才失去钱包,也许此刻他正怒火万丈,他们立刻打了个寒颤,决定遵循老前辈的教诲:对高翼的话听而不闻,赶紧办完手头事,然后有多远躲多远。

此刻的平棘城,正上演人世间最暴力与血腥的一幕。石闵不等回报石遵,在城前斩杀了俘虏的石冲,为了彻底报复羯胡的烧杀抢掠,他又宣布将三万名羯胡降军全体坑杀,用他们的生命去抵偿他们犯下的血债。

这一大屠杀持续了三天,当屠杀结束时,高翼正带着侍从进入信都城。

那场战斗过后,高翼的随身行李全部丢失,他失去了地图,也失去了指南针。一行人在冀州东摸西转,才找到距离平棘城最近的信都城。

此刻,在冀州大地上,存在着人类有史以来最为巨大的动物园,石虎喜好打猎,他规定在这片土地上,哪位汉民伤害了任何小动物,都是犯下了“犯兽罪”,将被满门抄斩。在这里,汉人的性命不如一个动物。在连续的屠杀中,中原大地上出现了一个有百万平方公里之巨的兽园,以供石虎及其羯人同族玩乐。

高翼一行人在这片兽园上走了整整三天,也找不见一个向导。直到一名侍卫见到远处地平线上渺渺的炊烟,才让他们找见了信都城。

这就是昔日的数十万人口的大城信都吗?高翼边骑马入城,边难以置信的打量着这荒凉破败的昔日名城。

街道上已长出稀稀落落的小草,高翼极目望去,眺望到信都城市中心的县衙,这里曾经一度是冀州的治所。如今,在通往市中心的繁华大道上,三三两两的羯胡人正悠闲的放牧着羊群。

偶尔,从路边破败的房屋里头还传来几声哭叫,但哭声随即被惨叫声代替,惨叫声又嘎然而止,一切恢复平静。羯胡人依旧平静的放牧着牛羊。

石虎的法律规定,羯人缺什么东西可以直接到汉人家里拿,汉人若反抗,则直接全家杀死。

有些羯人图麻烦,干脆直接报告羯人政权的官府,自称到某汉人家中取东西,遭遇了反抗。等羯人出动大军将那家汉人全体杀光后,他会施施然的踏着血泊,走进汉人家,心安理得的取走所有的东西。

在这一规定之下,连那些投降羯人的汉人高官也不能幸免。据史籍记载,汉人高官在上朝途中遭到过路羯人的抢劫,扒得只剩短裤,走上朝堂,石虎只哈哈大笑,兴致好了,他会赔偿被抢的汉官——反正他也是从别的汉人家里“拿”过来的。兴致不好,他会因为汉官光着屁股上朝,有失朝堂礼仪,用他案上的弹弓直接打瞎汉官的眼睛,或者干脆打死。

现在信都街道两旁,时刻发生着类似的场景,这些都是最低级的羯人,他们还没有资格让官府出动大军保护他们“取物”,所以只好自己操刀上阵。

高翼悲愤地说不出话,他有心想干涉,但整个世界如此,他怎么干涉?

这是个什么时代啊!

这个世界是怎样诞生的?是在大儒张宾及大量志同道合的儒士,殆精竭力地筹划与扶持之下,才得以诞生的。

而后呢?而后是燕国,阳裕、皇甫真等等当世名儒帮助连文字都不曾有的牧民,设立了一整套完整的压迫体系……

而后是大儒王猛,他帮助氐人建立了前秦——就是那个实力强大后,带百万大军南侵,想对汉民族进行种族灭绝式屠杀的符坚。

而后是北魏代国,它是在大儒燕凤、许谦等的扶持下得以建立的。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这时代,儒士们卖国并帮助胡人屠杀自己的同胞,就像是后来的贪官喜欢把中国老百姓的钱卷到国外,为外国人的经济建设作贡献一样,太时髦了。

就为一个绿卡——胡人的绿卡,他们可以慷慨激昂的叛国投敌,义无反顾地卖友求荣,争先恐后地奴颜屈膝。因为他们有一个强大的叛国理论——气运(五德始终)。

每当汉民族出现衰弱迹象时,他们就可以哭着喊着说“气运终结了”,然后一转身,招引胡人进入中原,屠杀与奴役他们的同胞。

他们的影响力甚至穿越了1700年,直到21世纪,若有人对他们的行为提出指责,便会有一堆正等待着被儒士出卖的人,上前群起而攻之。

“快,买几件衣服,补充干粮,我们尽快出城。”高翼焦急的催促着。既然无力回天,高翼惟有选择逃避,快快的逃离这地狱,离开这片苦海。

由于丢失了所有衣物,高翼的锁子甲现在只好直接穿在外面。当他入城时,这副华丽的铠甲引得无数人觊觎,只是,高翼这一行人虽只有三十余人,但却有一百匹战马,优质的战马,而且除高翼外个个武装齐全。

那些羯人摸不清深浅,一时没有动手,但高翼身后,掂着刀子的羯胡人越聚越多。

“问他是不是晋人”,高翼身后几个羯胡人窃窃私语。是晋人就好办了,拿走晋人的东西直接叫“取”,还是符合法律的“取”。

“肯定不是我们羯人”,一名颇为老成的羯人诚实地说。羯人是白种中亚人,发色各种各样。高翼虽然很高大,超出普通晋人的高大,但常在海上风吹日晒,肤色古铜,看起来已不像当初刚来这世界时,类似鲜卑族的白净。

“俺们说他是晋人,谁敢说他不是晋人”,一个羯胡老牧民举起刀,劈着空气,憨厚的提示大家。

“是晋人,取走他的东西。”

顿时,整个街道沸腾起来,那些长相纯朴的羯人纷纷抽出腰刀,虚空劈砍着,呐喊着,老实巴交地向高翼涌来。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70章 火山爆发

迎着上千汹涌而来的朴实牧民,高翼显得很坦然。

他露出那招牌式的推销员微笑,憨厚地迎向其中一个牧民,平静地说:“晋人,羯人,区别就那么大吗?苍天之下,你享有一份阳光,我也享受一份阳光,你我二人享受的阳光一样多少。为什么你要拿走我的财物,为什么你有权拿走我的合法劳动所得?”

那老牧民憨厚地说:“俺们是羯人,你是晋人,如今俺们羯人当家做主,俺们的天王说,俺们缺少什么,可以去晋人家中拿。”

高翼的笑容越发灿烂:“你是不是想说,你们羯人游荡在草原上,无衣无食,每逢冬天都要为牛羊的冻毙而担忧而哀号。

而我们晋人住在温暖的房子里,在冬天里享受着一年的收获,你们觉得这不公平,所以你们就要来抢劫,来奴役,来占领?”

那牧民微一愣,立刻开心地笑了:“是呀是呀,您真是高人,俺们以前只顾抢,没想到这里面竟有这么高深的道理,哈哈哈哈。”

高翼的笑容越来越欢畅:“你是不是还想说:你们这叫劫富济贫,这叫革命,这叫推翻几座大山?”

“是呀是呀,你瞧,您这么明理,那我们现在就动手抢了?”

高翼握住那老牧民的手,仰天一笑:“我明白。虽然赵国没有《物权法》,我的合法劳动所得不被你们赵国保障,可是,即使我是个奴隶,究竟还有人的尊严,你想不想知道,我会以什么方式捍卫我的合法劳动所得?”

“哦,”那老牧民的嘴角扭曲了:“俺们有上千人,你怎么捍卫法?”

刚一说完这话,老牧民的脸色就变了:高翼的手坚硬得简直像铁钳一样,紧紧地夹住了他。他吃了一惊,抬起头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高翼的眼神冰冷,其中蕴涵森森的杀机,与他脸上灿烂的笑容一点也不相衬。

“千千万万的汉民,千千万万被剥夺财产、被剥夺尊严的汉民,让我向你们问候”,高翼微笑是那么的甜蜜可亲,就连老虎看了都想跟他交朋友。但他的手上却不慢。

宛若一道霹雳闪过,鲜血飞溅,那老牧民的一条胳膊已从根处砍断。他愣了,所有人都愣了。

发生的这一幕实在是超出所有羯人的想像,超出了他们的反应能力。前一秒钟还是捕食者,看着猎物在自己脚下瑟缩,心中充满了欢乐和喜庆。下一秒钟,他们却变成了猎物,眼睁睁看着原先的目标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过了许久,那个老牧民才回味过来,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身子“扑”的倒下,在地上滚来滚去,伤口处血喷如泉。

那群羯人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僵立地看著这可怕的一幕,看着这个老牧民被活生生地砍成了一堆肉泥,竟然没有一个人想到出来阻拦这场惨剧。连高翼的侍卫也向梦魇般呆着了。

大家想著同一个念头:他不是人,是恶魔!

哀求和惨叫声渐渐地低下去了,高翼停下了手,杀气腾腾地睥睨四周。他的眼睛赤红,在他手上,雪亮的快刀还在一滴-滴地淌著血。那是一柄普通快刀,它夺自老牧民身上。

然而,就这样一个人,一柄刀,却让一群羯人胆寒。

经历了多次抢劫的羯人勇士们恐惧地望著他,竟没有一个人敢正视他的眼睛,他们脚步不自觉地一点点后挪。

在高翼的身上,萦绕著一股疯狂的杀气。他脸上带着最令人心醉的甜蜜笑容,手上却在进行着最残忍最血腥的虐杀。

笑容上溅满鲜血,疯狂中无比冷静,用最快乐的腔调谈论最屈辱的压迫,用最温柔的态度挥舞着最锋利的屠刀……这一切的一切,给人以强烈的冲突,但高翼却将这些极端性格漫不经心地捏合在一起,带着醉人的微笑,赤裸裸地将之展现在大家面前。

曾经浴血沙场无所畏惧的羯人豪杰们在不由自主地颤抖,他们曾经打遍中原各地身经百战,不是没见过杀人的场面,但高翼杀人时所表现出的那种癫狂,那种遇神灭神、遇佛诛佛的可怕气势,令他们恐惧,这恐惧捆住了他们的手脚,让他们动也不能动。

猩红而模糊的血肉溅了高翼一脸,他微笑的面孔简直就如同鬼怪一样的狰狞。伸出舌头,舔一舔刀刃上的鲜血,高翼带着七分满足三分不羁,柔声说:“瞧,反抗,就这样简单!一个人,一把刀,决死一击,千人睥睨。”

“啊!”一个羯人女子尖锐的嘶叫打破了沉默。

“晋人造反了”,一瞬间街道上乱成一团,羯人牧民丢下了手上的刀枪棍棒,四处都是歇斯底里的尖叫和纷乱的脚步声。几名武士模样的人则逆流而上,向高翼冲来。

一道华丽的刀光裂过空间,冲在最前面的两个羯人武士被砍翻在地,血花横飞,惨叫声撕裂了天空,远远的传开去。

“不是晋人,是汉人”,高翼平静地解释说。伴随着他这话,又一道刀光划过,以高翼为中心的两米半径内,再无第二个站立的羯人,只剩下散落一地的残骸和鲜红的血泊。

“拒绝被人抢劫,不是造反”,高翼继续用温柔的语调解释。他解释的那几个对象正重伤在地,滚来滚去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杀!”宇文豹首先醒悟过来。他拎起了身边的大锤,咆哮着冲向羯人。顿时侍卫们行动起来。

被吓破胆的士兵只是一群羔羊,他们哭叫着,哀求着,连滚带爬的逃避着即将加于身上的刀枪,竟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定片刻,阻挡这三十名侍卫的攻击。

三十个人,就像三十头虎豹冲入了羊群,他们肆意屠杀着,宰割着这些纯朴的抢劫者。只片刻工夫,整条大街已空无一人。那些羯人躲入汉民家中,只会瑟瑟发抖。

“杀胡人呀!”,不知从哪一个角落里响起一个声嘶力竭的喊声。

顿时,整个小城沸腾起来,四十余年被压迫,被奴役,被摧残,被屠杀,被虐待,被抢劫,被欺辱,被驱赶的晋人,他们的怒火像火山爆发般喷薄而出。

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过后,窜入晋民家中躲避的胡人,再度被驱赶到大街上。那些晋人拿着锄头、棍棒、刀铲,以及一切他们能找到的武器,追赶着那些胡人,用牙齿,用拳头与他们撕打起来。

“看吧,反抗,就这么简单,只需要插个火花,那些自认为高人一等,坐在火药桶上作威作福的胡人,必将被炸得灰飞烟灭。”高翼横着刀,站在街心轻声自语。

宇文豹正带着一群侍卫沿街追杀着,那些被晋人赶出家门的羯人。宇文虎带着五名侍卫警惕的围在高翼身边,替高翼抵挡着那些无意中飞来的砖石。

“随我走,我们到府衙去问候一下这里的县官——如果这里还有县官的话。”

这位县官是名晋人,他家学渊源,饱读诗书。现在,他正抱着十几岁的子紧闭府衙,瑟瑟发抖。

城中混乱才起的时候,听说是一群羯人在抢劫数名汉人,这是符合律法的行为,这位县官不以为异。而后听说,被抢的人奋起反抗,这位县官还未来得及聚集衙役,镇压这种违法反抗,便接到了全城暴乱的消息。

听到暴乱四起,羯人们四处流窜,即使是最无耻的衙役,也担心羯人不小心窜入自己家中,合法的将自己的家财洗劫一空。任县官声嘶力竭的召唤,那些衙役们还是四散而去。

此后,县官只有发抖这一件事可以做了。

高翼没费什么力气闯入县衙,他像瘫在地上只顾发抖的县官伸出手,和蔼的说:“官印,府库的钥匙。”

高翼的和善感染了那县官,他停止了发抖:“大王,我县穷鄙,府库里没有多少钱财和粮草。此处又在官军包围之下。大王若想在此处立足,恐怕旦夕之间便会遭到围攻……”

高翼鄙薄的一笑,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啊,拿着石赵的俸禄,屠杀着自己的同胞,稍有危机就做着改换门庭的打算。

高翼只是伸手要府库的钥匙,想挑选一些好武器防身,这县官就开始舍身处地的为他筹划起来。

“拿来”,高翼的神色严厉起来。

县令一哆嗦,他那小儿立刻从犯父亲身上摘下府库钥匙,殷勤地说:“大王初到贵境,地理不熟,请让我父亲为大王领路。”

高翼面色沉郁:“大王——这个叫法要不得,你只管称呼我‘先生’即可。”

“大王”这一称呼诞生于汉代,最初,由于大汉曾分封了多位匈奴王爷,所以匈奴大单于便自称为“大王”,意思是“诸王之王”。

此时中原战乱,各个民族的王爷多如牛毛,在南方,“大王”这个词已开始弱化,成为一种对“王”的敬称,但在北方,“大王”这个词还是有特殊含义的,连石赵的君主石虎,在登基称帝前都自称为“天王”,而不敢自称“大王”,便可见一斑。

现在,高翼的部下里也有弱化“大王”这个词的倾向,但在公开场合中,高翼还不想做的那么绝,一句“大王”等于把所有的胡族都蔑视了。

在石赵的领地内,这种做法更要不得。

“谨受命”,那个小屁孩居然不慌不忙,向高翼恭恭敬敬递性完全套礼节,才瞪着大眼睛,一闪一闪地打量着高翼。

“我们走,我们走,孩呀,你呆在家里照顾好你母亲”,那县令一迭声说。

“父亲放心,家中一切有我”,那孩子彬彬有礼地礼送高翼一行。

在县令的殷勤指点下,尘土积面的府库被毫不费力地打开了。高翼吃惊地发现,在这个自称“穷鄙”的县里,却有着堆积如山的粮草钱帛。

“前方正在打仗”,那名县令赶忙解释说:“这些钱粮都是为前线征集的。”

高翼淡然一笑:“日光之下,并无新事!百姓穷鄙并不等于官员穷困,这是千古同理。你不需要解释,政权变了,我早明白改革的好处,通常被谁占去!”

府库内的破铜烂铁,高翼看不上。他看中的是库中的弓箭。弓箭作为远程武器,一直是被禁止携带的。即使高翼以胡人的身份进入北方,他也无权携带弓箭行走。

如今,高翼的行迹已露,在这个乱世里,没有弓箭这种远程武器,三十名人手想靠肉搏,与百万羯胡人对抗,根本不可能做到。但有了弓箭,战法就灵活多了,就连逃跑也可以实施反击。

至于府库内的其他杂物,还准备继续旅行的高翼根本带不走这些又重又笨的东西。他心念一动,问宇文虎:“街上的骚动平息了吗?”

宇文虎一躬身:“王,还有零星的战斗。”

“敞开府库大门,召集闲散的城内百姓,任他们从府库内取走自己想要的东西。”高翼下令。

那县令若有所思地看着高翼,又歪着头看了看宇文虎。

不久,府库前聚集了一大群百姓,然而,他们却不敢踏入府库半步。等高翼搜集完合手的弓箭,踏出府库大门时,他们用期盼的目光看着高翼,并堵住高翼离去的路线,用这种方式无声地表达他们的意愿。

“我自北而来”,高翼向那些畏畏缩缩,不敢与他对视的百姓说:“近日,驻扎在幽州的石冲已率大军南下,然后在平棘被石大将军拦击,全军覆灭。目前燕国的军马已进入了幽州,此地不久将践踏于燕国的铁蹄之下。

各位乡亲父老,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三条路。一条是拿了府库的财物向北走,走到幽州境内做燕国的顺民;一条是带上部分粮草躲入山中,等燕国占领此地,再回到城中,继续活下去;此外,你们也可以带走府库内的钱财向南走,深入赵国境内,重新买一块地,生存下去。还等什么,乡亲们,动手吧!”

“王”,那县令哀号一声跪了下来:“此地府库被劫,赵国大军哪肯罢休,不论他们选择哪条路线,都逃不过大军的追杀。便是他们躲过大军,无论是入燕还是入赵,难道胡人就不抢了吗?就连在下……”

那县令扭捏片刻,哼哼唧唧地补充说:“在下坐视府库被劫,朝廷追究起来,左右也是个死。王,羯胡气运已尽,但有人振臂一呼,必会四方相应。王若有心,不如留此起事,发檄四方以驱逐羯胡。王若无心,则请你无论到哪里,一定带上我……”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71章 将门虎子

“气运已尽”,这话听得很耳熟。

以前,大明灭亡时,许多儒生——包括著名的“清流”派别东林党人,便纷纷嚷嚷着这句话,争先恐后地投降满清做下等民族。

再后来,日本侵华时,北京城内那些博学大儒也纷纷嚷嚷着这句话投奔鬼子,而后才有了南京大屠杀。

中国历史上,这样的事少吗?

这位县令口中说石赵“气数已尽”,要求高翼揭竿而起,焉知他当初不是嚷嚷着这话抛弃了祖宗投奔羯人?高翼若真听了他的话,焉知今后敌军压境,他不会嚷嚷着这句话,向敌军献城?

“气数”这东西无法论公斤,也无法用尺子论长度、用量杯论体积、焦耳,牛顿等等一切度量衡对它都没用,所以“气数”这东西只存在儒士打算投降时。他们说谁“气数尽了”,就如同说北京没有“非典”一般,毫无疑义地、确信无疑地、慷慨激昂地、大义凌然地、不顾事实地说出这个词。

不过,说出这个词后,他们一般都会争先恐后地叛变投敌。然后,他们不忘反过来屠杀自己的同胞。嘉定十日,扬州三屠……,这些令人发指的罪行都出自同胞之手,但儒士们对此却歌功颂德。

不歌颂都不行——是“汉奸”,是毁灭中国“传统”文化,是反对民族大融合,是……

高翼平生最不相信这些玄虚的东西,他一摇头,说:“我还要南下。听说晋人20大军已渡淮河,石遵遣乞活军的李农前往淮河抵御,在下打算前往淮河,观看两军作战。此行兵凶战危,所以不能带上……对了,你叫什么?”

“在下弘农杨震第五子杨奉后裔,名清,字彦超,现在恭为信都县令。”

弘农杨震第五子杨奉后裔?高翼一听这话儿,立刻改容相向。“我看你那儿子虽年幼,但体魄雄壮,遇事不慌,很有大将之风,他叫什么名字?”

“劣子名结”,听任夸奖自己的孩子有出息,杨清乐得眉眼都在笑:“此子尚幼,顽劣不堪,让王见笑了!”

“伟大的孩子都出自伟大的母亲”,高翼亲热地拉着杨清的手,继续恭维着:“这孩子如此年幼,便已这么老成,一定出自母亲的教导——啊,你有一个好妻子。”

“伟大”,这个字也能用在自己老婆与孩子身上?

杨清晕了,他不知该谦逊几句好,还是该含笑点头接受恭维。

该怎么办?杨清脸上荡漾着自豪的微笑,痴痴呆呆任高翼牵着他的手。

“这孩子,我一见便甚爱之。正好我身边尚缺一个伶俐的侍从……这样吧,我带他走。再给你十名侍从保护你的家人,你引着这些百姓向海边走。

幽州政权变更,必会导致大规模难民潮。此刻,燕国正忙于接收幽州,顾不上管束小股难民,你一路西行,到海河口,我有大船接你们……嗯,路上若有变故,我准许拟采用一切手段,甚至投降燕国也行,今后,我一定会让你儿子接你回来。”

高翼此前本打算在淮河口,或者长江口登岸北行。但因为他离开三山太久,心中牵挂燕国的南攻,便决定率船北上,进入渤海湾与三山船队碰面。

安排完后续工作后,他在海河口(今天津港)登岸,就近观察了燕国的军队。而后他又乘船在光州(今山东掖县)登陆,考察位居渤海湾另一侧的山东民情。然后他渡过黄河再度北上,准备前往邺城。在清河附近,他被石闵石冲之战吸引,来到了平棘。

为了保证后路,高翼在黄河之北的海河口及山海关、秦皇岛附近都布下了接应船。此外,黄河以南的光州(今山东掖县)、不其(今山东青岛)附近,他也留下了接应。高翼让杨清前往海河口,正是打算利用接应点的力量,把这些汉民接回三山。

杨清犹豫了。高翼要带走他的儿子,目前情况下,他的能力无法阻止。但高翼让他举家搬迁,还要带上这些百姓,目的地一点不透露,令他实在难以下决心。

“王,那个……不知道王打算把这些百姓前往何方?”他问。

“辽东汉国,听说过吗,我就是汉国国王!”

“啊!”杨清的惊叫中充满喜悦。可算扒上了一棵大树呀。

“听过听过。有邺城的商贾说:那是个匠人之国,百姓居有屋,耕有田,且农夫竟然无税,官府还常常散发肉食。我等同僚常斥之为荒诞离奇,王,这一切是真的吗?”

杨清很满意。

吃不到嘴的葡萄总是酸的,得不到手的东西,儒士们总是谩骂。他们骂得越凶,说明那东西越好,以前杨清也是谩骂中的一员,他一边谩骂:“农桑之务,农食所资,一夫不耕则天下饥”,“郊社不修,宗庙不享,作奇技淫巧以悦妇人(指宇文昭),亡国在即”,一边却对三山传说中的富饶心驰神往。

尤其是三山虽然国小,但却能纠结高句丽、新罗、百济诸国,令燕国慕容恪无可奈何。居于危地而自安,这种本事让处于风雨飘摇的石赵的汉官杨清,深表钦佩。现在有机会成为他的一员,杨清当然不会放过这机会。

“王,请放心,下臣定能领着百姓,安抵海河口”,杨清拍着胸膛说。这时候,以往咒骂过的三山显得格外可爱。

“你有这个能力”,高翼欣慰地鼓励杨清:“把你的孩子叫来,我这就上路,这里交给你了。”

杨清当然有这个能力。

别人不知,高翼却知道:弘农杨震第五子杨奉后裔发展而来的杨氏家族,才使正版的杨家将。在后世,电视上“杨家将”正热播时,有好事者说出了“杨家将”的真正来历。

真正的杨家将,其始祖正是杨结,就是这位杨清的儿子。他曾担任燕国慕容氏的中山相,杨结的儿子杨珍仕于北魏拓跋氏,任上谷太守。杨珍子杨真,历任河内、清河太守。杨真子杨懿,任太平人守。杨懿子杨播、杨椿、杨颖、杨顺、杨津,孙杨侃、杨昱、杨遁、杨逸、杨谧、杨愔等祖孙儿代,分别在胡人朝中担任要职。

杨氏家族在杨结之后,通过反复投靠胡人新政权,用300年的时间,在纷乱的北方,逐渐成了家族式的军功集团,成为胡人屠杀汉人的一把利器,胡人将他们的家族军称之为“杨家将”,这是“杨家将”首次出现在史籍上。

到了隋唐时代,杨家将已成为北方胡人政权的“12上柱国”之一。杨氏家族更建立了隋朝政权,而后,“12上柱国”的李氏家族建立了唐朝。而那时,杨家将的代表人物就是杨素。

杨结及其后人组成的军功集团被称作“杨家将”,有史籍可查。而宋代那个“杨家将”的称呼,只存在于小说之中,属于盗版一类的东东。

明白了杨清的身份,当然会理解高翼为什么确信杨清能带着数万百姓,走过这赤地千里的冀州平原。

能教导出杨结这样的儿子,其后代甚至建立了一个朝代,对于这样的小事,杨清怎不能胜任?

秋七月,大胜而归的石闵返回邺城。

石闵出征前,石遵为了得到他的全力支持,曾许诺将胜利后立石闵为太子,但石闵回军后,另一件大事让石遵彻底改变了主意。

此前,石遵杀掉幼帝石世自立为帝之举刺激了石赵镇守关中的石苞的野心,石苞计划偷袭邺城。但关中豪杰认为石苞智小谋大,必然失败。为谋自保,他们向晋投诚。于是晋梁州刺史司马勋于九月兵进骆谷,在长安二百里外的悬钩扎营,并遣部将刘焕攻长安,杀赵京兆太守,又攻克贺城。关中豪杰趁机起兵,石苞只得放弃偷袭邺城的计划,派兵抵御司马勋的进攻。

石遵得到消息,趁机派遣王朗率骑兵两万进驻关中。石苞以为石遵不知道他的计划,坦然进入“援兵”的营中,被王朗擒获。

此后,司马勋由于兵少,加上桓温屯兵安陆,意存观望,无兵接应的司马勋只得撤退回梁州。如此一来,晋朝北伐的成果尽失。

石苞被送入邺城后,石遵觉得天下已定,反抗者全被他镇压——实际上,关东群豪仍在割据,青州大乱,幽州被占,石赵的政令已出不了邺城。但狂妄的石遵认为,天下已定,是时候收拾功高震主的石闵了。

于是,他不再提立石闵为太子的话题,反而借赏功之际,压制石闵的部卒,扶持自己的支持者。石遵赏罚不公导致石闵的部从更加愤恨,于是,石赵国都内开始酝酿另一次政变。

与此同时,驻扎在淮河的褚裒终于才思枯竭,他决定不做诗了,要打仗。于是他带部将王龛、李迈兵进彭城,准备接应那些响应他北伐的汉民。

六月底,代陂,褚裒主力大军遭遇石遵的大司马李农带领的两万骑兵。

李农,这是当时在北方赫赫有名的汉将,他率领的也是一支汉军,被称为“乞活军”。

乞活军的前身是流民团体,搁现在,可以将之称为“丐军”,或者“农民义军”。当年黄河大旱,河南河内的百姓流离失所,便聚集起来到冀州乞讨,后来晋朝安置他们在青冀平原耕田。它的组织架构以及乞讨方式,沿革成了后来的所谓“丐帮”。

东晋南迁后,乞活军曾与胡人政权苦苦战斗,而石闵的父亲就是乞活军地两一个领袖。但后来,乞活军投奔了胡人,从此,这个“丐帮”的原形,正宗的“农民义军”便成为镇压汉民反抗最凶恶的军队。

“这是一场汉人屠杀汉人的战斗,与胡人没有半点关系”,距代陂不远处,高翼举着望远镜观察着两军相战,嘴里喃喃自语。

“无论任何理由,都不能成为背叛民族的绝对理由”,高翼边观察边咒骂:“乞活军,无论那些史学家怎样为它的投敌开脱,也掩饰不了它刀上沾满的同胞血肉,而且,这一切出自它自觉自愿。瞧瞧,它屠杀起自己的同胞,是多么的热血沸腾,多么顽强。”

如果说李农降胡有苦衷的话,那么秦桧也是有苦衷的,汪精卫也是有苦衷的……如此上朔,历代汉奸投降都是有苦衷的。

有了苦衷便可以如此热烈地杀戮自己的同胞嘛?

陂,在这里念“塘”,是“塘”字的古体字。《说文解字》里曾解释:“卂陂塘字,古皆作唐”。至唐代时,因避国号“唐”开始加土旁,此后“塘”字便专指池塘;“陂”字发音变为“bei”,指大大小小一连串不平整的水洼地。

而诗经中有“彼泽之陂,有蒲菡萏”之句,那个“陂”字,当时还在念“塘”。因此晋代的代陂,正确的读法应该念“代塘”。它在彭城之北,恰好是后世的微山湖最南段、现在的晋代微山大沼泽区域。

这是一场遭遇战,所有的战斗都是围绕着一连串水塘发生。因为地势限制,晋朝的大军无法展开,而李农的乞活军倚仗骑兵的快捷,穿插于各个水洼地之间,形成局部优势,带着旺盛的攻击欲,摧毁着晋朝步兵那微弱的抵抗。而高翼一行则躲在水塘不远处一片疏林中,观察整个战场的情形。

高翼自信都南下后,在茌平附近渡过黄河,游览了著名的巨野泽,也就是后来的梁山水泊后,掉头前往微山湖地区,准备看看古代微山湖风光。可惜到了那里才发现,当时还没有微山湖存在。

高翼站在厚实的泥土地上,仰望着不远处的微山发了半天愣,这才隐约记得,好像是黄河夺淮入海后,才淹没微山形成微山湖的。而黄河的下一次决口应该在唐代(此处高翼记忆有误,微山湖就形成于明代万历年间的黄河决口)。

汉代对黄河治理之后,令黄河有个900余年的平静期,这在历史上是独一无二的。也正是因为胡人南下,以种草代替汉民对黄河流域的过度开发,才让黄河有了这样的平静期。这一实例让国家后来推出“退耕还林”的政策,以养护黄河。

没见到古代微山湖,高翼怅怅地叹了口气,念叨了几句“沧海桑田”之类的话,便继续南下到了彭城附近,正撞上了这场决定北伐命运的大战。

不远处,晋军校尉李迈刚刚战死,晋军大将王龛正在竭力集结军队,稳固防线。然而,正当此时,晋军中军的“褚”字大旗开始缓缓后移,它带着强大的加速度,移动得越来越快,眨眼之间,“褚”字大旗消失在战场上。

高翼看得目瞪口呆。

褚国丈竟然逃了?他不做诗了,也不挥斥方遒了,也不书生意气了。

夕阳无限好,褚裒跑路了。

该用什么诗词格律来形容这位当世大名士?该用什么诗词格律来形容这场战斗?

“混蛋混蛋混蛋”,高翼一连串地咒骂:“五万大军仅阵亡了千余人,主帅就要跑路,战争,能是一场诗歌唱酬吗?”

历史不会记住这个教训,自褚裒之后,尚有无数的书生前赴后继的指挥千军万马,把战争当做诗歌大会来挥斥方遒。

历史不会管高翼这个旁观者,但李农会。高翼看的正满腹郁闷,宇文虎高声提醒:“王,有队骑兵正朝这里奔来。侍卫,准备战斗。”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72章 遭遇险情

“战你个头”,高翼收起望远镜,狠狠打了宇文虎一个暴栗。

“李农是什么人?一个不会作诗的武夫。20人的小队伍,敢挑战他带领的2万不讲诗词格律的乞丐,找死也不能这样……笨蛋,还等什么,没见褚国丈已经名士风流地临阵脱逃了么,我们也跑,快!记住,逃的姿势一定要比哪个褚国丈潇洒。”

此刻,数万晋军彻底崩溃,王龛眨眼被俘,一场轰轰烈烈的北伐战争,就这样被褚国丈挥斥方遒地失败了。

“十五米,平射,准备”,宇文虎骑术高明,他能边跑边扭身观察身后的追兵,替其余侍从指点射击角度。在他的指点下,侍卫们边跑边还击,一路向下邳方向逃去。

李农的军队酣战半天,已是疲兵。但高翼的马上驮满了自信都城劫掠来的钱粮,也跑不快。双方就这样在大平原上追逐着,周围,胜卷在握的乞活军骑兵,象滚雪球似的越聚越多。

高翼眼睛一闪,突然挥剑。寒光一闪,砍破一个驮袋,无数劣质的铜钱破口处哗哗流下。

追兵们顿时乱成一团,部分士兵跳下战马,沿途抢夺地下的铜钱,凑不到跟前的追兵则加快了马步,拼命地追来。

寒光再闪,高翼砍断了驮袋的绳索。驮袋坠马,袋中的钱四处飞溅,等驮袋落在地上,袋上的豁口已彻底将袋子分成两半,满地青幽幽的铜钱引得追兵厮打起来。

就这样,接下来的场面就像是狼与旅人的寓言故事。乞活军像是一个饥饿的恶狼,紧紧追逐着疲惫的旅人,为了摆脱恶狼的追逐,旅人不断地抛下食物、钱财,让恶狼享用。饱食的恶狼满意而去,不甘心的恶狼则继续追逐,意图得到更大份的蛋糕。

贪婪的恶狼们只想将整个旅队吞下,但他们忘了,高翼本身也是一头恶狼,他还是辽东大地上最隐忍、最凶狠,最善把握时机的头狼。当天色昏暗下来时,高翼面色狰狞地带着轻装的旅队,调转身来,迎向了追兵。

此地离战场有20余里左右的距离,追逐的乞活军只余百人左右。他们都是乞活军中的聪明人,眼见得高翼不断抛下驮袋,但他的队伍里还有三分之一的马驮满了东西,故而不屑于别人争残羹冷炙。

他们一路没有停留,只紧紧追在高翼马后,盼望夺占那份最后的礼物。等到高翼停下脚步,翻身迎来,他们这才发觉不对——他们离战场之远,已经得不到同伴们的支援。

也许,收军的金锣早已敲响,伙伴们已结队回营。现在,在暮色里,在荒原上,只剩下他们这孤零零的百人队了。

“杀”,高翼赤红着眼睛,虎入羊群般闯入追兵中。

他的骑术不高明,但胜在力大无穷,三山先进的鞍具让他可以双手腾出来,一手舞到,一手挥舞钉锤。远用锤击近用刀砍,再近,则干脆团身撞击。整个是个橄榄球式的严蛮冲撞。

当者披靡。

身高马大的高翼接着一身的暴力,恶狠狠地蹂躏着慌乱的乞活军。眼前待宰的羔羊突然变成猎食者,乞活军一时不适应,等他们反应过来已经晚了。高翼的侍从扑进了他们队中,疯狂追逐着、虐杀着这些曾经的追捕者。

“杀”,一个稚嫩的声音用恶狠狠地强调响应着。

是杨结,他带着哐里哐当、明显过大的头盔,满脸是四溅的鲜血,恶狠狠地挥舞着比他还高的战刀,一路尾随着高翼杀人敌丛。他边纵马践踏着被高翼撞下马去的敌兵,边时不时出刀,乘乱把高翼砍伤的敌兵撂倒,或者给他们增加新伤痕。

高翼身高一米八出头。他这次孤身进入北方,选择侍卫的第一要求是身材高大。这些侍卫中,最高大的宇文虎身高1.78米,其余人也在1米7以上,整个是石赵国的“高力军”标准,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如此一群魁梧大汉闯入瘦小的乞丐军中,失去了冲击速度,又以骑兵对骑兵的乞活军优势尽丧,片刻间,便撒下一地血腥。

迎面一柄长刀向高翼砍来,他一手刚刚收回钉锤,另一手正从一具尸体上拔刀。来不及躲避了,高翼抬手用胳膊上的铁护腕挡住这一刀。

“铛”,火花四溅,高翼手腕隐隐作疼,那柄长刀迎风断折。不等高翼做出反应,夜色里,杨结嗖地窜出去,狠狠一刀砍在那人的脖子上,将那人砍落马下。

我的手,我的手竟然没事?

高翼愣了半天,才回味过来这个事实。猛然间,他想起赵婉说的一番话:石赵国现在金属缺乏,行刑用的铁器都已改用木制。

名士风流的褚国丈,大儒呀!竟然让这样一群人给打败了!

“哈”,高翼仰天苦笑了一声。

难怪符坚百万大军南征,竟然被懦弱的东晋随意一击而灰飞烟灭。这中间,制胜的因素不是谁的战略更出色,谁的武器铠甲最好,而是谁犯的错误更少,谁较为不愚蠢!

可惜的是,这时代的军队没有最蠢,只有更蠢,这才凸现了慕容恪的所向无敌。

七千人!

石闵以他的汉军2万汉军纵横天下,迎战慕容恪时只有七千士兵,而慕容恪却有20万大军。虽然石闵最后战败,但高翼相信,只要他训练出类似于石闵所部的七千斯巴达战士,定能纵横辽东。

成功,只有这么低的门槛,目标真是太简单了。

“两年,给我两年时间,我必让天地变个眼色”,突然间,高翼仰天大喊。

在高翼沉思期间,杀戮仍在进行。回味过来的乞活军反抗激烈起来,但越是反抗,越发显出二者装备的差距,乞活军的兵器砍在高翼是从身上,只带出一团火花,留下一道白印,而侍从们反手一击,却让乞活军士兵刀断骨折。

没有人可以挡住他们的一击。这一刀砍下,无论什么兵器挡格都免不了断折的命运,毫无铠甲防护的乞活军,更是饱尝了三山马刀的锋利。

让这个杀戮时代来得更猛烈些吧!

高翼冷峻地观看着战斗,这一刻,他身在战场,心却遨游在九天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场不对称的战斗。

此时此刻,战斗已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能追逐到这里的乞活军士兵都是聪明人,他们见形势不对,也曾想博马逃遁,但可惜他们在贪心之下,没有顾恤马力。此刻,他们马力已竭。战斗中,马匹常突然力竭而倒下。

同时,他们长途跋涉,才到彭城便迎面撞上了褚国丈的军队。鏖战一整天,他们体力也已耗尽,而高翼的侍从却一直游离于场外观战,养足了精神。

体能不比不上这群凶人,马力比不上,再加上他们兵器不如人,铠甲防护不如人,因此,当乞活军想逃离战场时——他们说了不算!

“好,就应该这样”,高翼立马战场,恶狠狠地说:“战斗就应该这样!征服,只能是科技的胜利而不能是蝗虫式的破坏。文明的进步绝不是治乱循环,朝代更替,它只能是生产力的进步。

不过,这些知识胡人没必要知道,我要扭转这世界历史的特例,要教导我们的敌人‘不唯武器论’而不是我们自己,要教会敌人挥舞着一本《论语》,或者诗词格律迎向林立的刀枪。

至于我,俺却要做一个彻彻底底的‘唯武器论’者——有青铜器绝不用木棍,有铁器决不用青铜器,有火枪绝不用钢刀,有原子弹绝不用长矛……”

“原子……蛋?这是什么蛋”,杨结在高翼身边扬起稚嫩的脸,讷讷地问:“这个蛋好吃吗?它比长矛很锋利吗?”

“好吃”,杨结跟随高翼时间太短,还不知道高翼喜欢胡言乱语的毛病。此刻高翼心情好,他和善地教导这个未来大将:“虽然它很好吃,但目前来说,只有倭人吃过,别人想吃还没得机会呢!”

“嗯,那是一种什么蛋?长矛……”杨结闷闷地想。

了解内情的侍卫们眼见杨结的大脑马上进入宕机状态,不忍这个杀敌勇猛的小孩被高翼教导成智障人士,连忙把他拉到一边,安排他搜寻战利品的工作,让他的脑子无法闲下来,才算拯救了他的智商。

杨结走了,高翼还在郁闷——这他妈的什么时代,连个小屁孩都不信“不唯武器论”,非要寻根问底,搞清楚原子蛋与长矛谁厉害。可见儒学的洗脑技术有多差。

这那像俺们那个时代,你要敢说唯武器论,一大群人会围上你,光用吐沫星子也能把你淹死。

这个杀戮时代,人们的智力水品,怎都那么高呢。

天黑黑,杀人了!

时光就这样在高翼的慨叹中分分秒秒的渡过,战争已经结束,战场只剩下屠杀。逃走无望地乞活军徒劳地、绝望地进行战斗,胜利的希望早已灭绝,现在,他们仅仅是为荣誉而战。

可惜,这场荣誉之战也没能持续多久,气焰嚣张的三山侍从甚至点起火把,满战场追杀疲尽力竭的乞活军,根本不顾李农那胜利大军尚近在咫尺。

杀戮,便是这么简单。直到高翼的侍从放完乞活军最后一滴血之后,20里外的李农大军也没有出动一兵一卒救援。也许,他们压根没有看到这里的通天火光。

满载着此战的战利品,高翼等人像是一群饱食的恶狼,满意地从战场离去。这群嚣张的胜利者连火把都懒得熄灭,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向下邳城进发。

下邳,现在属于南徐州。晋朝东渡后,为了表示不忘收复故土,他们在南方设立相应的州郡,代表他们的统治仍遍及全国。南徐州仅辖两县,为下邳与宿预。南徐州东侧是南青洲、南冀州,仅辖原东海郡一部分。南徐州之南,是北兖州、南兖州。

下邳是褚国丈大军驻扎的地方,离彭城50余里。当初褚国丈就是从这里出发,带领大军接应希望内附的鲁郡(今曲阜一带)遗民。然而……

然而,高翼现在只能站在空空荡荡的下邳市中心,徒自呼唤:“人呢?人呢?20万大军啊,就是跑路也没有这么快呀!我只是顺手打了一场小战斗——不,连战斗都算不上,20人与百人间的斗殴而已。怎么我一回身,20万大军没有了?”

周围、暗夜里有无数的人影围了上来,这时沿途的百姓,高翼与乞活军战斗完毕,不,殴斗完毕后。草丛里、林木间、沟陇旁,突然冒出无数的人头来。他们拖家带口,携着单薄的布包,装着仅余的家产,默默地跟随这支队伍向下邳进发。高翼一时心软,为了让队伍中的幼童能够看见路,才没有命令侍卫熄去火把。

这些人没有打搅高翼的意思,他们彼此间没有交谈,就这样,高翼一行人打着火把在大路上缓缓前进,他们借着火把的余光走在大路两旁,走在田埂上,一路默默走进了空无一人的下邳城。

黑暗里,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回答:“大人,逃跑,用不了多少时间。褚国丈日落时分回城,也没停留片刻,20万大军便扔下了所有的军械粮草,向淮河跑去。随后,城里的百姓炸了窝,喧闹声吵得数十里地都能听见……大人这一波,应该是从离城不远的十里坡赶来的吧……晚了,他们已走了十里地了。”

“什么人”,宇文虎厉声喝问。

黑暗中,摇摇晃晃地走出一个瘦弱的汉人,他一身纨绔打扮,穿着绢质的肥裤,敞着怀,披散着头发,摇摇晃晃地行了个草草的揖:“下邳野人陈婴陈公达,见过大人。”

下邳陈氏,应该是陈登的后裔,也是下邳的大门阀。

“众人皆逃,君为何不走?”高翼讶问。

“众人皆南逃,我陈氏宗庙在此,我恐南逃后,死无葬身之地也!”陈婴淡然地说。

这年代世家大族都讲究祖宗基业。陈婴的意思是说,他家的祖坟在此,他要南逃,万一东晋不能收复故土,他死后就无法葬入祖坟了。

高翼默然。

对方话里透露出对局势的深深绝望,高翼想安慰对方,却又无法开口。

“此地距离彭城甚近,胡兵随时回来,大人还是连夜南行,以避兵火吧。”陈婴淡淡然地说完,转身再度隐入黑暗中。

怎么办?高翼的侍卫都看着他,身旁的百姓也都看着他,等待他决定。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73章 望君珍重

逃,逃到何处是个尽头?

这年代,战火纷飞的不仅仅是中原,在遥远的西方,匈奴人也正与罗马人大战,他们铁蹄所过之处,留下一片血海与废墟。

这是一个杀戮时代啊!

“人困马乏,不堪再战,也不堪再逃”,高翼平静地说,身边那些幼小的童子有气无力的哭叫声令人阵阵心碎:“我们歇息一晚,明日赶路。侍卫,把马上驮的粮袋分发给周围百姓,让孩子们吃顿饱饭。”

夜,暗沉沉的。

好漫长的一夜啊,这一夜里,高翼辗转反侧,久不能眠。

天色朦胧时,高翼豁然惊醒,连续的噩梦让他出了一身冷汗,左右,侍卫的鼾声提醒他身在何处。

睡不着了,高翼披衣而起,打起侍从,心事重重地走到街上。

今天又是一个下九节,农历为己酉年壬申月甲午日,也就是七月十九日,公历恰好是8月19日。

七月七过后的下九节本应该隆重庆祝,可惜,正在逃难途中的人顾不得让女人们过节了。

远在建康的赵婉在干什么?司马燕容在干什么?她们在筹划今日的节庆嘛?

街道上,到处是酣睡的难民,高翼怅怅地行走在难民中,心头沉重。

同在一片天空下生活,为什么女人们的命运截然不同?

无论什么时代,女人都比男人幸福。身为女人,她们有二次生命。一次是当她们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那时,她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无论出身贫贱与穷富,她们都必须欣然接受。

女人生命中第二次重生的机会就是婚姻,这是她们重生的机会,而且这次机会可以由她们自己把握——嫁对了人,以后的日子就好了。在这乱世里面,女人求生最易。即使胡人大军到来,她们也能活下去,这就是所谓的“民族大融合”。

而男人则没有这个幸运,胡人来了,他们一部分要被杀掉以体现胡人的统治——类似于杀鸡给猴看,另一部分在陷入苦难的深渊,做牛做马直到累死。

可是,这些女人真的幸福吗?谁又能知道她们心中是否愿意嫁与胡人呢?

也许,跟一个语言也不通的粗鄙胡人生活一辈子,那种时时刻刻生不如死的感觉,才是对她们最大的折磨。

我们到底该怎样融合自己?

“胡骑探马来了”,一名侍从自城头上返回,向高翼报告。

“不是胡骑”,高翼懒洋洋地纠正说:“是汉人的乞活军探马。”

“整理行装,准备战斗”,宇文虎大声吆喝。

“紧张什么”,高翼意兴阑珊:“乞活军刚打了个大胜仗,几万晋军崩溃,战利品丢弃了一地,那群乞丐光打扫战场就需要至少一日时间,现在能来的军队,最多不过千人,我们现在20人有60匹马,打不过,逃走来得及。”

街道上的流民已被宇文虎的喊声惊醒,在这乱世里,睡觉警觉是起码的生存标准,他们一醒来,整个街道顿时鼎沸起来,呼儿唤女声、哭闹声响成一片。

“生火做饭吧”,高翼颓然地说:“让女人和孩子都吃饱,腾出来20匹战马,让走不动的女人与孩子坐上……”

“为什么?”高翼的话被身边几个难民听到,其中一个壮实的难民愤怒地喊:“为什么要让女人和孩子先吃饱,为什么让她们先乘马,胡人来了,她们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为什么?”

说实话,高翼先照顾女人与孩子的命令,在这时代有点离经叛道,因为这时代的主流是“唯女人与小人难养”,女人在战争中是被随时舍弃的对象。即使到了600年后的唐代,安史之乱时,唐政权邀请回鹘军助战,条件就是:自己的大唐仕女任回鹘军自己掠夺。

而孩子,在灾荒年代有一个成语谈到孩子:易子而食。其包含的内容令人发指。

这两种观念的冲突,即使千年之后仍无法一句两句解释清楚,所以高翼也懒得解释,他盯着那人,淡淡地回了一句:“我的地盘我做主,我的战马我分配,没有什么原因,我喜欢如此,我有这个权利,怎么了?”

那汉子愤愤地看着高翼,无言以对。高翼懒的理这样的人,回身走回自己借宿的民屋。

不久,宇文虎闪身进入高翼的房间,低低汇报:“王,刚才那个流民正在四处煽动,说:百姓有几千人,而我们只有20余人,若百姓都起来动手,就能杀光我们,夺取我们的马逃命。”

高翼无声地笑了。

又要农民起义了吗?

拿什么拯救你,我的大中国。

这是一个杀戮时代,唯有拳头是真理。

“拳头嘛”,高翼低声自语。

旋即,他似乎从梦魇中惊醒:“侍卫们吃完了吗?”

得到肯定回答后,高翼断然下令:“马上动身,流民能跟上来多少算多少,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

宇文虎关切地低声回答:“王,你尚未进食。”

高翼摇摇头,起身走出了这件民屋。

他怎有心情吃饭。

高翼的提前行动显然打乱了流民的暴动计划。他们匆匆收拾行装,跟在高翼的队伍后头,向南城门走去。也有部分流民,见到下邳城内空房很多,便打算定居下来不走了。

这种混乱的情绪传染了整个流民队伍,在迟疑不定中,大部分流民都追随高翼而去——毕竟胡人的刀枪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南城门口,陈婴带着三名家丁守在那里,举杯为高翼送行:“君气宇轩昂,定是不凡人物,可惜时间紧迫,不暇与君细谈。军此次南行,我下邳周围这上万百姓全托付你了。请君一定把他们安全带入江南。

临行切切,千言万语不及细表,请君饮尽这一杯,前路漫漫,望君珍重。”

高翼接过对方递来的酒杯,端着杯子,盯着杯中酒,足足有一分钟时间,方才举杯说:“人必自救,然后才能救人。天神只会帮助帮助自己的人。

祖宗基业需要守护,然而,人为万物之本,若无人在,再厚的基业也要荒芜,存人失地,早晚有一天,你会人地皆得。存地失人,地人皆失。

无人祭奠的祖宗,他还是祖宗吗?子达兄,我也不多劝你,此地留得住,你便留。若留不住,你可北上辽东,到带方郡汉国找汉王,就说下邳故人来访,他就会明白了。 ”

陈婴长揖,了然地说:“汉王一路走好……汉王高义,我下邳子民一定深记。”

高翼打马走出下邳,身后,陈婴兀自在那儿慨叹:“我堂堂大晋子民,危难之际,竟要一个辽人前来拯救,我今日羞见汉王也。”

队伍出了下邳城,才走不远,乞活军探马忽至,顿时,流民们炸了窝。大多数流民拼命的迈开双腿,不辨东西南北的乱奔乱跑,有些人甚至直冲着乞活军探马跑去。另有一小部分人吓得迈不开腿,只知道坐地嚎哭。

纷乱的流民们拼命的挤入高翼的队伍,将侍从们冲散。高翼数次避开流民,准备重整队列,但他才聚集起三五个人手,流民们便一哄而至,似乎,他们觉得唯有挤入高翼的队列才能安全。

仅仅五十余人的探马,竟然搅的上万人的队伍一团乱麻,搅的高翼立不住阵脚。高翼声嘶力竭的招呼他的士兵。

那些乞活军探马则肆无忌惮的劫杀着纷乱的流民,让高翼双目尽赤。

“羊群,羊群战术,聚集起来,不要乱跑。”高翼声嘶力竭的招呼流民。

他说的是一个著名的动物本能。在弱肉强食的生存竞争中,弱小的食草动物遭遇猎食者时,常常自发的围成一圈,紧紧的挤在一起,让猎食者无从下嘴。

然而,人不是羊,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的马,他们也不奢望如此,只希望自己比同伴儿跑得快。在这种心理下,根本无法聚集人手。

此刻,还跟在高翼身边的唯有杨结与宇文豹。宇文豹眼看数次集结不成功,他已带着数名同伴,迎上了乞活军的探马,与他们战斗起来。

“王,请先走,汉国数万百姓期待着你,请多想一想你的子民。”宇文豹边搏斗,边用鲜卑语冲高翼喊叫。

宇文豹的意思是,请高翼不要为了这些素不相识的人,抛弃了自己属下的数万百姓。高翼叹了口气,也许,只有自己离开,这些流民才会逐渐平静下来。

他高喊一声:“各自为战,若有失散,自行前往三号地区集结。”随即,他打马冲出了流民的包围。

宿预城门紧闭。高翼一路急奔到了宿预,远远已见到宿预城下密密麻麻的难民。这才是真正的下邳城城民,他们比高翼早走了一天,如今正滞留在宿预城下。

“征北大将军(褚裒)何在?”高翼催马来到城头,扬鞭冲城上大喊。

许久,城上浮起几个寥寥的人头,其中一个将军打扮的人探身打量了一下高翼的队伍,见到高翼虽然只有三两个侍卫,但一身装束,铠甲鞍马齐全,不容小觑,便和善的问:“来者何人?”

事态紧急,高翼顾不得隐藏身份,他大声回答:“我是辽东带方郡外藩,汉国国王高翼。乞活军探马正在十余里外屠戮流民,请褚大将军速速发兵救援。”

城楼上的将领摇了摇头,嘴唇蠕动,低声嘟囔了句什么,相隔太远,高翼没听清楚,便大声问:“什么?”

城楼上的将领提高了嗓门,回答:“征北大将军已渡泗水,正退往广陵。我等城中兵微将寡,无力救援。汉王,胡兵将至,你是打算入城呢,还是绕城别走?”

典范啊,这才是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典范。按照近代的度量衡测算,下邳城与广陵相隔有一千余里,中间还隔着数条大江。褚国丈在打了个小小的、损失千余人的败仗之后,立刻决定在千里之外“稳定阵线”,真是书生将领的典范。

高翼与城上的对答,引起城下流民的轰动,这些人哭爹喊娘,叫成一团。

宇文虎一见此种情况,为避免重蹈覆辙,他反手揪住了高翼的马首,叮咛杨结一句跟上来,便不由分说的拽着高翼的马头,绕城而走。

高翼的行为引起了连锁反应,宿预城下,流民们收拾起行装,再度移动起来。他们麻木的大脑中没有别的想法,只有两个字:向南。

虽然故土难离,但是南方才是他们这些汉人的政权,只有在南方他们才不是下等人。

跑不多久,杨结在高翼身后低声喊:“王,宿预城开城门了。”

高翼勒住马,回首观看,只见宿预城南门大开,从城里涌出无数手提包裹,背儿携女的父老乡亲。他们滚滚的汇入流民的大潮,向着南方,向着他们自己的国度前进。

随后的日子是一连串噩梦。滚滚的难民大潮沿着泗水向下游走,进入南冀州时,流民的人数已经达到二十万。

此时,褚国丈战败的消息扩散开来,晋朝降将陈逵为了避免石赵的迫害与追杀,他举火点燃了整个寿春城,熊熊大火烧了十余天,整个寿春城一片残垣断壁。

陈逵焚寿春后,带着家眷逃走,不知所踪。梁州刺史司马勋闻讯后也紧急撤军,配合他的仇池国国公杨初,也不敢停留,连夜撤军。剩下的桓温更不敢独挑大梁,立刻把军队缩了回去。

晋朝北伐的军队全部撤走后,长安、梁州一带成了势力空白,氐族姚戈仲与羌族蒲洪之间为了争夺这片权力空白,立刻爆发了大战。恰好使那几只急撤的晋军免去了灭顶之灾。

但高翼就没那么幸运了,褚国丈撤的过于干净利落,江北之地没留下一兵一卒防守,得到褚国丈撤军的确切消息后,李农的两万骑兵展开了不依不饶的追杀。

高翼离开宿预城的第三天,李农大军开至,宿预应声陷落。此后,李农的乞活军开始屠杀追随褚国丈的脚步、准备南迁的流民。高翼卷在流民大潮中,行李尽丧,身边只剩宇文虎与杨结两个伴当,身不由己的来到了泗水与淮水交汇处——角城。

接着,便有了本文开首那一幕高翼与王祥会面的场景。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74章 幸运逃生

公元349年、晋穆帝永和五年,考古发现在这一年古代奥运会开始使用机械赛马起跑栅门。

也是在这一年,中国北方石赵所管辖地区出现自动舂车和磨车。南方东晋管辖的桂阳郡耒阳县开始利用温泉种稻,一年三熟,这是中国古代农业生产上首次利用地热。

这一天,高翼站在不其港的悬崖上,望着港湾内的无畏号与勇士号,眼中透着深深的倦怠。

这地方大约就是后世的崂山湾。也是高翼所说的三号会合地点。高翼刚刚对王祥说:“我花了两年时间造了这艘大船,本打算扬帆渡海,却终于还是不舍……”

王祥扬脸看着高翼,心里猜测着这位身材高大的男子,到底不甘舍弃什么。海面的大船上,跳出一个人来,他大喊一声,扑通跳入海中,手脚并用的向岸边游来,边游边号啕大哭,呜呜咽咽地说着什么。

大船上急忙放下一条小船,几名水手将那个跳入海中的大汉打捞起来,快速地向岸边划来。高翼嘴角浮出一丝笑意,身边的宇文虎惊奇的喊:“是宇文豹,他还活着。”

高翼一挥手,带着王祥、宇文虎、杨结走下山岗,迎向了宇文豹。

“伤亡多少人?”双方一会面,高翼劈头就问。自打下邳城一别,高翼再也没有见到由宇文豹带领的失散的侍卫。

“王”,宇文豹抱住高翼的腿号啕大哭:“我们从冀州打到南徐州,弟兄们没有损伤一位。可就在下邳城南,我们就损失了13位弟兄,有许多还是被流民们推下马去,践踏致死的,尸骨无存啊,王。”

高翼脸上肌肉抽动,他竭力控制住悲伤和愤怒,继续问:“你们败退了吗?”

宇文豹呜咽着说:“不,我们把五十名乞活军探马全杀了。除我之外,活着的兄弟个个带伤。今日一早,还有两名兄弟伤重不治。”

“好!”高翼拍着宇文豹的肩膀,恶狠狠的说:“大名士、都乡元穆侯褚裒,五万大军只损失了一千余人(后来在乞活军的追杀下,他们又损失了一千余人,使伤亡总数达到了三千余人),就全军崩溃,褚裒一退千里。

而我们这个工匠们建立的匠汉之国,19名士兵阵亡了13名勇士,仍在奋战。这才是我辽汉好男儿。”

王祥默然。

宇文虎伸手拉起了宇文豹,关切地询问他是否受伤。这两个人本不是亲戚,甚至此前素不相识,但他们被人转送给高翼之后,都取了一个相同的姓氏。这相同的姓氏让他们有了兄弟般的感情。

宇文虎年长,做事沉稳,宇文豹则做事冲动。但这次下邳遇险,全赖宇文豹挺身而出,牵制了乞活军的探马。

正是由于乞活军这队五十人的探马,在下邳城外莫名其妙的全军覆没,才让李农谨慎起来,使高翼一行多了三天时间逃离宿预,从而有机会能够活着站在此地。

劫后余生的宇文虎宇文豹,热烈的拥抱在一起,他们彼此诉说着别后的情景。宇文虎像长兄般询问着宇文豹一路的行程。

按照高翼的吩咐,宇文豹在结束战斗后,便直接带着受伤的兄弟北上不其港。他向留在不其港的联络船通报了高翼的处境后,三山各处的船队立刻汇集在不其港,开始筹划救援。

若高翼再晚到几天,高雄将挥军上岸,向南攻击前进。

“啪”的一个立正,高雄干脆利落的向高翼敬了个礼,眼中闪着激动的泪花:“王,三山水军全军在此,听候你的命令。”

高翼伸手拍拍高雄的肩膀:“别的话不说了,立刻安排人手,接难民上船。勇士号立即起锚,我和倭国人有个约会,必须立即赶回三山。”

此前,高翼曾与三山扶持的石间殖民国约定,在第二年秋冬季节重返石间,帮助石间殖民国扫荡倭国反抗力量。当他从建康动身北上时,已得到消息说,石间国发现了他曾提到的那座银山,但缺少人手开发。

人手,蒙昧的倭国不缺乏青壮劳力。此际正值秋干物燥,使放火的好季节,派出大军去倭国狠狠扫荡一遍,几个馒头就能招徕一大堆劳力。

嗯,要把放火这事制度化,规范化、科学化,要把它变成一项长期的事业来经营,要做大做强。

不是还有肃慎人嘛,肃慎所在的越国,其越后南方的甲斐,大山里藏满了黄金。那里的黄金储量比全中国的黄金储量还多,这是一趟黄金之旅,与倭国的这个约会也是黄金之约,至少,眼看看得见的石间殖民国,那也是白银之约啊!

“王,我们的驮袋损失很多,不过,王叮嘱的那些驮袋一个不少”,勇士号船上,宇文豹向高翼汇报。

“那就好”,高翼欣慰地点点头。

这一趟,他在北中国兜了个大圈子,其中,各类植物的种子搜集了好几驮袋,宇文豹等人丢弃了装食物的驮袋,却将高翼叮嘱的那些装种子的驮袋保护的很好,基本上全带回了船上。

“全世界的金钱是随着植物而流动的,起初是桑蚕,而后是胡椒等香料,再往后,是橡胶,是罂粟、是烟草。到了机械时代末期,才是能源”,高翼向王祥解释:“我这趟出来,最大的收获是打开了一个大市场。而北方之行的收获,就只有这些种子了。”

王祥还搞不清楚高翼的性格,本想张口问点什么,可看到周围人均唯唯诺诺,一付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他也只好附和地点头称善。

“起航”,高雄一听到高翼再说那些他听不懂的词,以为高翼犯病了,正在压抑自己的怒火。他连忙借指挥船队的功夫躲回船台。

“全世界的金钱是随着植物而流动的,起初是桑蚕,而后是胡椒等香料,再往后,是橡胶,是罂粟、是烟草。到了机械时代末期,才是能源”,高翼向王祥解释:“我这趟出来,最大的收获是打开了一个大市场。而北方之行的收获,就只有这些种子了。”

王祥还搞不清楚高翼的性格,本想张口问点什么,可看到周围人均唯唯诺诺,一付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他也只好附和地点头称善。

“起航”,高雄一听到高翼在说那些他听不懂的词,以为高翼犯病了,正在压抑自己的怒火。他连忙借指挥船队的功夫躲回船台。

王祥尚不知情,杨结刚登上这样的巨大的船只,很是好奇,于是,他便与王祥留在甲板上,忍受高翼莫名其妙的唠叨。

“我三山就是人少,劳力不足。但打开晋国市场后,三山就会走上良性循环”,高翼说到这儿,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命令:“高雄,传令:留在港湾的船队装上流民直航安东。令流民在安东安置,每户分配土地五百亩。”

安东,就是后来的丹东。高翼目前已在庄河建设了棉花耕作区,在凤城建立了银矿区,这些流民安置到了安东后,就与凤城、庄河构成大三角防御区。如此一来,积翠山东麓的大片冲积平原便被他揽在怀里。同时,也就将高句丽彻底封闭在朝鲜半岛,实现了他最初的战略构想。

高翼下完命令,思绪似乎一时收不回来。王祥已经走投无路,既然打算追随高翼到底,他当然想更多地了解高翼的想法,遂继续刚才的话题:“汉王,你刚才说打开市场后,三山会走向良性循环,为什么?”

“啊”,高翼如梦方醒,接着解释说:“资本,……也就是金钱,具备强大的狂张欲望,南方市场打开后,生产需求必将大大提高。由于我们在那里设有商务处,所以,劳力不足,商人们会自发地区南方雇佣劳力。

然后呢,我们三山宝贵的劳力就会集中起来,集中到军队,保护我们的生产与财产。

辽东苦寒,冬季大多数作坊开不了工,而冬季又是最好的捕鲸季节,可以将捕获物冷冻起来,保存一个夏天。因此,我三山的冬季,大多数人的精力在捕鲸和与捕鲸相关的事物中。由于作坊的许多原料与鲸鱼有关,所以,我们的冬季也是储存生产原料的季节。那些雇佣工人,大多会发给工钱,让他们回家过年。

这些雇佣工人赚足钱后回到南方,会吸引更多的劳力来辽东。他们夏作冬收,刚好回避了漫长而寒冷的冬季,因此,对辽东的苦寒没有印象,这就会吸引更多的移民来我三山。

三山的国民身份,只授予有一技之长、或者在三山投资建厂的人,那些没有一技之长又没钱的人,他们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在三山居留下来,那就是参加军队。

这些的事情必将随着南方市场的打开而迅猛出现,而这一切都是资本的自发力量,我们无须插手,也无须操心,只需把军队训练好,准备保护他们的利益,就行了!”

不愧是匠人之国呀!王祥听完这话,得到一个初步印象:三山国的一切,都是围着匠人们转。

不知道自己到了三山,算什么样的人?有一技之长?恐怕算不上,王祥之前对奇淫巧技研究不多……也许,自己的长项在于出谋划策。

“流民当中有两个县令”,王祥立刻建议说:“可以让他们暂时代管屯垦事宜。”

“好主意”,高翼鼓掌而赞:“我正在为这事犯愁。我的人行政经验不多,这么多流民一下涌来,怕应付不来……高雄,赶快传令:任命那两位县令暂代县长,统管流民安置。我先赶回三山,调派库莫奚人帮他们建房……”

高翼随即发出一连串命令,涉及流民冬粮、冬衣分配发放等等问题。王祥则满意地离开忙碌的高翼,信步踱到甲板边,看着这艘巨船缓缓驶出崂山湾。

三山码头上,迎接高翼的寥寥无几。限于当时的通讯技术,大部分三山国民甚至不知道他们王的座舟正在进港。

王祥极目远眺,码头上倒是一片忙碌的景象,高大的滑轮吊车从靠港的船只上吊起像小山一样大小的鲸鱼,然后缓缓调整方向,将鲸鱼卸载平整光滑的水泥地上。无数等在码头上的人随即蜂拥而上,挥动手中的利刃,开始肢解这些鲸鱼。当高翼跳板上登岸时,那些忙碌的甚至人连头也为抬,只顾忙着手头的活。

“捕鲸季节已经开始了吗?吴江,今年的收获如何?”远处,高翼与一位断臂军官的交谈传入王祥耳中。

“王,今年的收获不错,我们已经捕获了80余头鲸鱼,其中,座头鲸有7只,长须鲸11只,其余则是体重20余吨的驼峰鲸、小须鲸、露脊鲸、灰鲸……啊,我们还捕获了一头王所说的蓝鲸,足足有200余吨大小……”

“才80头啊”,高翼失望地摇摇头。

王祥心中惊诧——他以前没听过这么详细的鱼种分类,而且在他的记忆里,这么巨大的鱼应该属于海精海怪一类的神灵生物,高翼所说的“鲸鱼”,他已经听成了”精鱼“。在他看来,这样的一头绝大的海之神灵,体积相当于数十头,甚至上百头牛的大小,光是肉食便足够上千人美美吃一顿,而高翼还不满意,他期望的数值是多少?

王祥不知道,在日本历史上,鲸鱼肉一直是盛大宴会上和节日里的美味佳肴。在21世纪全世界禁止捕鲸的情况下,日本曾因捕杀了20万头驼峰鲸,而受到国际社会一致谴责。而且,日本还不只是捕杀驼峰鲸这一种鲸鱼。

相比20万头的数据,三山鲸鱼的捕获量,实在是处于捕鲸的蒙童阶段。而且,捕鲸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鲸肉,大多数捕鲸国只要鲸鱼的脂、腊、皮、骨,鲸肉是被当作垃圾扔掉的——除了日本。

“大海就是我们的牧场,而且不需要我们付费,也不花半点精力,80余头的捕获量,实在太小,我们应该达到500头的年捕获量……现在,南方市场打开了,我们应该加大对船队的投入……”,高翼边走边说。

“今年冬季记得储存冰块,我们要在夏季向晋国出售冰鲜鲸肉,养成他们食鲸的习惯,这样,我们就有能力储存更多的生产原料……”,高翼的话断断续续飘入王祥耳中,许多词超出了他的理解力。但王祥无暇询问,只步步紧跟高翼的脚步。

忽然,高翼止步不前,他看到了一个最没有预料到的人出现在码头上,王祥不及刹住脚步,差点撞上高翼的脊背。

“你,你怎么在这儿?”,王祥听到高翼惊诧地问。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075章 达成心愿

码头上,一个肥头大耳的胡商,正在向高翼谄媚地笑着,他弓着身子,频频向高翼鞠躬,嘴里用生硬的腔调说:“睿智的国王陛下,您的智慧可以照亮整个大海,您瞧,您卑微的奴仆马努尔把您需要的镔铁工匠带来了……啊,还有您所需要的书籍与种子。

当然,您卑微的奴仆还没有达成你的全部愿望,但,慷慨的、勇敢的国王陛下,您的奴仆为了达成您的这些愿望,已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我能不能请求您的慷慨,同意我租用你的船远航非洲,以便使我干瘪的钱袋充实起来,也能更完美地达成您的愿望。”

王祥对胡商了解不多,基本上他沿用朝廷官方对胡商的分类法,也就是没有分类法,见到这样打扮的人都统称“胡商”。他感觉到,眼前这个胖子胡商似乎是高翼的旧相识,当他出现时,连一旁的水军都督高雄都没做出拦阻的姿态。

高翼与他聊得很起劲,他甚至置不断围拢过来的官员不顾,只管与这名叫马努尔的胡商聊天。

“我记得,你说你是阿克苏姆王国的人,这趟海路来回至少需要一年工夫,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带来的真是镔铁匠人嘛?”高翼皱着眉头问。

“当然,睿智的国王,我给你带回来的是两组匠人——天竺最好的塔尔瓦刀匠与锡兰最好的克力士刀匠,国王陛下,您可以怀疑我的能力,但您不应该怀疑我的诚信,他们绝对是当地最好的工匠,为了劝说他们随我来此,我花光了所有的积蓄……”

“等等……塔尔瓦?印度塔尔瓦导弹护卫舰,啊,对了我想起来了,这么说你只到达了锡兰,那些工匠们会冶炼乌兹钢嘛?”,高翼截断对方的话,反问。

天竺是印度古称,这是随佛教传入中国的称呼。锡兰就是斯里兰卡。而塔尔瓦刀与日本武士刀、马来克力士剑、大马士革钢刀并称为世界四大名刀。它也与大马士革钢刀一样,是采用乌兹钢制成的一种花纹钢刀。

中国古代,镔铁一词指的就是黑色的乌兹钢。乌兹钢是用印度铁矿石冶炼出的——用其它铁矿石冶炼,都不是正宗乌兹钢,最多只能算是仿制品。

塔尔瓦刀刀身经长时间的折叠、缎打、烧炼,天然形成了千奇百怪的花纹,如高山、如流水、如龟裂、如鱼肠。由于每一把刀剑的锻造过程都不一样,形成的花纹也形态各异,决不重复。

至于马来克力士剑,便是马来西亚等东南亚土著使用的一种蛇形剑,据说它也是一种花纹钢,但高翼不曾目睹。它的铸造技术在后世已经失传,被称为“失传的奇迹”。据记载,它能把西班牙火枪,连枪管带枪身一刀砍成两段。

按照马努尔的说法,他赶到锡兰之后,买了自己的船,用所有积蓄贿赂了印度与锡兰官员,购买了各50名工匠,然后雇了一艘锡兰船抵达鄞州,与高翼的留守人员接触后,一路摸向了建康。

后来,他恰好在长江口遇到几艘返航的三山快船,便说起自己受高翼委托,到锡兰购买货物的事情,而后,他被热情的船长邀请结队航行,顺利抵达三山。

“当然,他们都是最好的匠师,国王陛下,天竺的铁矿石是严格管制的物品,为了给他们准备原料,我好不容易才购买了五千斤矿石,你知道……”

“得了,马努尔,你花了多少钱,回头给我报这账”,高翼再度打断马努尔的话:“我们先回府,把你的经历细细告诉我。”

天竺严格管制铁矿石,这是当然的,铁器作为战略物资,任何时候都是国家管制物品。但以阿拉伯人手中大马士革钢刀的数量来看,这种管制效果如何,可想而知。

汉王府上,文昭与高卉得到高翼返回的消息,早早等在府门。远远见到高翼骑在马上,与人边走边聊地的身影,高卉立刻扑上前去,抱住高翼的腿,将娇嫩的脸庞贴上去,久久不语。

文昭虽然刻意矜持,但她的身躯也在微微发抖,见到高翼在马上俯身,温柔地抚摸高卉的脸庞,文昭清咳一声:“阿卉,郎君一路辛苦了,先让他下马歇歇。”

高卉迈着小碎步,退后几步,向高翼深深鞠躬:“您回来了,辛苦了,府中已备好热汤,请郎君随我来。”

这是典型的汉礼,是妻子迎候归家丈夫的礼节——准备好热汤,供疲惫的丈夫沐浴更衣。但现在,在胡人的摧残下,北方已见不到这样的礼节。王祥想不到在这辽东之地见到这样全套的礼节,他眼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王祥更想不到的是,按照原来的历史,在数千年之后,这样的礼节只能在日本与韩国才能有。甚至连端午节都要成为韩国的传统节日。

高翼洗浴过后,设宴款待随他到北方出生入死的同伴,同时召来马努尔等人询问详情。至于两位公主,则限于身份,不适合抛头露面,故而没出席。

当众人刚坐到桌上时,马努尔便递来一本书,迫不急待地说:“国王陛下,您大概不知道吧……

您大概不知道世界对秦尼斯达、对秦奈的了解有对多深,您大概不知道,在锡兰汇聚了多少东西方的精华,您可以看看这本书,这是200年前一个希腊旅行家写的书”,马努尔献媚地说。

“《厄里特里亚航海记》?!”,高翼翻开这本羊皮书,满枝花花的罗马字:“看不懂……”高翼说罢,又把书扔给了马努尔。

高翼此时的心情很好,真没想到马努尔能在这么短的时间,给他拉来印度塔尔瓦刀与马来克力士剑的锻造师。这样,加上日本武士刀的鼻祖——中国唐刀,三山等于凑集了世界四大名刀之三。他能不高兴吗。

在这种情况下,高翼也不在乎对方是否在隐约指责自己的无知。

“你瞧,这里,这里写着:在秦尼斯达(Tzinista)的内陆北部某处,有一称为秦奈的大城,生丝、生线和其他丝织品由彼处陆运,过巴克特里亚抵婆卢羯车,另一方面又从恒河水道运至利穆里……”

“你想说,秦尼斯达就是指我国,而秦奈就是指……”

“洛阳”,马努尔说:“有人说,这是指当时的汉国(汉朝)都城洛阳,也有人说,那名希腊旅行家根本没有深入内陆,根据发音,他指的应该是昌南(印度古代对中国称呼Cina,或者china,亦即后来的景德镇)。”

秦尼斯达(Tzinista)是印度古代对中国的称呼,这个称呼或者源于秦朝。

“那么,你说这么多,想说明什么?”

“睿智无比的国王陛下,我想说的是:您卑微的奴仆之所以只到达锡兰,不是出于怠慢,而是在锡兰就可以满足您的大部分要求。”马努尔回答。

高翼实在不适应这种阿拉伯式的兜圈子说话方式。他点头表示应许:“如果这是你的道歉的话,我接受!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好,但我最需要的是蒸馏釜技术,你却没有给我带来。”

技术的进步是需要知识积累的,西方正是积累了一千年的管阀技术,才在火药应用于战场后,迅猛地发展起来身管武器,而中国最早的火枪却要装入竹管中。

高翼需要蒸馏釜,主要目的不是蒸馏高度酒,而是蒸馏釜的副产品——管阀技术。四大名剑在手,并不足峙,因为拥有四大名剑的亚洲,最终还是败于欧洲火枪之下,所以,身管武器才是长远规划。为了避免马努尔错误地使用力量,他索性直接点出来。

“国王陛下,这需要远航到更远的地方,而我的财产……”,马努尔说到这儿,故作沉吟。

“报个账吧,你需要银币还是铜币”,高翼随口回答。

“国王陛下,你真慷慨,不过,在锡兰流传着一个小故事:一位名叫索巴特鲁斯的希腊人经商到达锡兰岛,遇见一位波斯人。锡兰国王垂问这二人,波斯国王和拂菻皇帝哪个更伟大?

波斯人回答说波斯国王更伟大,因为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得到一切;索巴特鲁斯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找来两枚钱币——一枚拜占庭金币,一枚波斯银币——让国王自己比较。

慷慨的国王陛下,您让我选择,请恕我直言:金币自然好于银币,拂菻皇帝当然更伟大。”

高翼不知道,这段故事现在在锡兰很流行,百年后,希腊人科斯马斯在锡兰听到了这个故事,把它记录到《基督教风土志》里。

金币,金本位比银本位更加稳固嘛?似乎,使用银本位的波斯与中国,最后都国力衰败,而商业最终要走向金本位。

高翼将马努尔所提供的信息记在心里,又好奇地问:“拂菻?这是个什么国度?”

“啊,国王陛下,您不知道拂菻,你们的皇帝已经派出使节前往拂菻,在锡兰的商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马努尔一时无法解说,他从身边抽出海图,在海图上给高翼比划着。

“君士坦丁堡?拜占庭?罗马?”高翼看着马努尔海图上一连串熟悉的位置,念叨出声。

“啊,国王陛下,您真博学……这个,东罗马帝国在你们这里称为‘大秦’,西罗马帝国(拜占庭),被你们称为‘拂菻’,但这个词也被你们用来称呼罗马。”

竟有这种事?高翼震惊地站了起来,抢步夺过马努尔的地图,查看起来。

难道,历史上除了张骞出使西域外,中国还有派遣使节出使西方的例子?还到了罗马?

“拂菻”这个名称起源于“罗马”(Róm或Rüm)一词:波斯语中将Róm或Rüm读作Hróm,而中亚民族转作Fróm,汉语则将Fróm转读为“拂菻”。

高翼不知道,晋穆帝时代,朝廷确实曾经派出一名使节前往拂菻,但这一使节是否到达罗马不得而知。这是除张骞外,中国少有的几次主动派出外交使节的事例。在兴宁元年(公元363年),拂菻(拜占庭帝国)“使节”向晋朝递送国书时,晋哀帝曾询问过晋朝使节的下落。

但很可能,那名拜占庭帝国“使节”是商人冒充前来骗钱的,因为在拜占庭历史上没有记载曾在公元363年之前派遣使节前往中国,所以他的回答是“不知道”,这一回答后来被记录在《晋起居注》当中。

“这本海图……归我了”,高翼原先收藏的海图中,唯独缺少印度洋区域的海图,而马努尔这份海图,凝结了他家祖数代人的心血,刚好都是近海航线的航路图。

古代的海岸线与1600年后的海岸线大不相同,高翼正需要一份海图作为蓝本,将自己记忆里的岛屿大致经纬度标示,这份海图来得正好。

马努尔惋惜地看着那份海图,他有点后悔自己刚才一时冲动,让高翼看到了这份珍贵的海图。没有海图,他怎么回家?

“今年我们没有能力远航锡兰”,高翼接着说:“我们的船只不多,熟练的水手也不多,马上我们还要出兵征讨倭国,哪里有整船的银子和整船的金子,等我去拉。我的船现在抽不出来。所以……”

“金子?”马努尔一听到这个词,两个眼睛冒着金星:“伟大的、战无不胜的……”

“得了”,高翼打断他的话:“在我们这个小国,没有那么多规矩,请不要那么多废话,你想说什么,直接说!”

“伟大的国王陛下”,马努尔咬着手指头,小心翼翼地说:“我想,你或许不缺船只,但您缺乏水手,熟练的水手。”

“不错”,高翼坦然承认:“培养一个远航的水手需要三年,培养一个大副需要八年,培养一个有能力架船远航的船长,那需要一生的时间。

我曾经俘获了一些海盗,但要驯化他们至少需要一年时间,现在把他们放到船上,我不放心。”

“或许,您卑微的奴仆能够帮你解决这个困难,啊,我愿无偿给你解决这个难题,来表达我对你的尊敬。但作为对您卑微奴仆的一点补偿,您可不可以让我,你这个恭顺的仆人,也参与您即将进行的征讨当中……”

“不行”,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马努尔的话。

“谁?谁这么大胆,竟敢打断我与国王间的谈话”,马努尔怒了。

“我”,满身重甲的金道麟出现在门口,气势汹汹地说:“铁弗,我听说你回来了,立刻从南岭关赶来,现在,你那也不能去。”

金道麟身后出现几个陌生面孔,皆顶盔贯甲,一副杀气腾腾的景象。马努尔见此情形,心中一惊:政变?

一念至此,他连忙缩身,躲入了椅子深处。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076章 唇枪舌剑

高翼赴宴时没带武器,但此时,他脸上看不出惊慌的表情,相反,他一脸热情地招呼金道麟坐下。

“人无信不立”,高翼笑着解释:“我答应石间国,今年冬季一定出兵呼应他们的冬季征讨,所以,我一定要去……只是,你为什么要拦着我,理由何在?”

金道麟若无其事地摘下佩剑,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这个举动令王祥大大松了一口气,马努尔也悄悄从椅子里坐了起来,胆怯地偷望着这位将军。

随从金道麟的那几位陌生人低头向高翼施了礼,却没有退下去的意思。金道麟也没招呼他们落座,自顾自地说:“目前中原已经大乱,我得到消息说,石遵伏击石闵不成,被石闵所杀,石闵另立石鉴为帝,自己恢复祖姓冉,今后,我们该叫他冉闵了。

石遵被杀后,石琨出奔据冀州襄国,赵国抚军张沈屯滏口,并州刺史张平据并州,安西将军高昌占据东燕四郡(今昌平),兖州刺史李历占据濮城,张贺度占据石渎,建义段勤据黎阳,宁南杨群屯桑壁,刘国据阳城。他们都已表示不奉从石鉴与冉闵。

此外,段氏鲜卑余孽段龛已趁此机会,率所部南下据守陈留(今中国河南省开封县),自号齐王。羌族姚弋仲占据混桥,氐族苻洪据枋头,自号天王。匈奴铁弗部自号大单于,与拓跋鲜卑(自号代王)混战塞北。

中原已经是群雄并起,三山周围又群狼虎视,你却一天到晚四处乱跑,到晋国一去大半年,才回来又要去倭国,你把这一大摊子事丢给我,让谁来评评理,合适吗?告诉你,我不干了,我要休息,要放长假!”

高翼淡然一笑:“你顶盔贯甲,纠集同伙来找我,就是为了请假,太玩笑了吧!我还以为你要逼宫夺权呢?”

“嗤”,金道麟发出响亮地讥笑:“夺权?你有什么权好夺,三山之西有慕容恪虎视眈眈;三山之北——数十万契丹人与库莫奚人打得不可开交,只为争夺进入辽河平原的先机;三山之东,我们高句丽已经全国动员的。你这点人马,无论谁来,灭你没商量。

也就是你,居此危地尚安之若素,搁任何一个别人,早已愁得跳海了。这地方给我,我也玩不转,我才不抢这苦茶呢!”

“高句丽已经全国动员……”高翼迟疑地看着那几个陌生人:“你想请假,是不是想回高句丽,这几位恐怕是高句丽大将吧。”

“哈,就知道瞒不过你”,金道麟大大咧咧地说:“忘了给你介绍,这四位祖籍都是中原人。这位是南宫望,祖上是随同箕子东迁乐浪的五大夫之一南宫修;

这位是郑明远,祖上是琅琊郑氏,三国初时入乐浪;这位李松,祖上是汉乐浪太守、陇西李氏的李震;

这位是车信,祖上是春秋时秦国王族,本姓嬴,是秦国子车氏后代,自子车氏后,才改姓为车……哈,知道你这里不喜欢用字,他们的表字我就不介绍了。”

金道麟说完,顿了一顿,补充说:“我王派他们四个来三山,是知道你看到汉民格外亲切,这足以表达我王的诚意——直说了吧,丸都城是我国故都,而慕容鲜卑正陷入中原泥沼,我王相乘慕容燕国不防时,重回丸都。

现在秋末,慕容鲜卑就是发现了我们的行动,也来不及在冬季前出兵。可是,丸都城现在一片荒芜,一旦驻军,粮草供应便成为大问题。我王派他们来向你求助,请你派遣一支筑城队,帮丸都城建好越冬的房子。

此外,鸭绿江冬天结冰,自高句丽转运粮草比较困难,我王想请你负担他们一个冬季的粮草,我们用铁矿石来偿付这笔费用,如何?”

高翼直愣愣的盯着金道麟,半晌,才开口说:“首先,我要纠正你一下,你口口声声说‘我王’,你忘了,你现在的‘王’是我。

请假,我不容许!

我一年360天(阴历)从年头忙到年尾,我还没请假呢。你请假,等我有喘气的闲功夫再说。

其次,慕容燕国现在是个暴风口。他刚拿下蓟县,明年正准备南下邺城,进而窥视整个中原。他靠什么攻下邺城,攻略整个中原——打仗,是需要拼粮草、拼军械、拼钱财的,新占领的幽州不能给他提供这些,所以,龙城对他极为重要。

如果说,前段时间燕国的精力主要在幽州,那么他现在正赤红着眼睛,盯着周围任何一点风吹草动,这时候,高句丽这种行为就会被燕国视为挑衅。

慕容恪是谁?当初他为什么放下段氏鲜卑不打,先打服高句丽?如今,他难道连稳固后方都不懂了吗?

燕国大军占领幽州时,根本没遭到抵抗,赵国的兵马闻风撤退。所以,现在的燕国不仅军力未损,且多了个幽州在手,幽州别的没有,为燕国多提供十万兵源绰绰有余。

当初慕容恪没占领幽州的时候,他能逼使高句丽退到鸭绿江之南。现在他多占了个百万人口的幽州,难道他反而不会打仗了?

高句丽跟我是什么关系?你们的卉公主正准备嫁我呢,那么,他会不会认为高句丽的行动是在与我相呼应。我本来弱小的不足以让慕容恪操心,但如果有高句丽呼应,那情况就不同了。

如果我是慕容恪,面对高句丽的挑衅,会怎么做?我绝对会以用倾国之力,先拿下三山,然后取三山的财物以充军资,大军顺积翠山南麓向北推进,甚至用三山的战船运送士兵到鸭绿江,到开城附近登陆。

这一战,绝对是不死不休,失败者只有亡国灭种的结局。

有鉴于此,我可以明白得告诉你,告诉你们——如果高句丽在这个敏感时刻进占丸都,为了撇清与高句丽的关系,我会第一个进攻高句丽,而且,决不留情。”

金道麟的脸色初始狰狞,继而凝重,最终颓然。那四名高句丽军官则凶恶地按剑而立,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剑般杀气腾腾。

良久,金道麟方艰涩地问:“以前,你的力量是那么弱小,还能一再撩拨燕国;现在,你已有5000人的军队,加上我们……加上高句丽,有控弦之士10万,为什么你反而畏缩了呢?”

“原来……原来高句丽王出兵的原因在于你”,高翼恍然:“你是看我一再对燕国显示不臣,燕国却拿我无可奈何,所以才怂恿高句丽王出兵。”

高翼叹了口气,第一次用“师傅”称呼道麟:“师傅,时代不同了,棋盘已经改变了。过去,我们是下辽东这盘棋,现在这盘棋,棋盘里装着天下。

过去,我们是下一局棋,敌手只有一个燕国。而燕国则想同时下好两盘棋,取舍之间,他们会容忍我们的一些小动作。

现在,燕国已经把天下端上了棋盘,对他们来说,这天下已是一局棋了。而我们,却成了两盘棋,三盘棋。因为我们要同时应付契丹、库莫奚、还有肃慎、代国,等等。

此时此刻,我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稍不谨慎,便是亡国灭种的局面。过去,我可以自峙他们不敢与我纠缠。但现在,燕国跟谁都纠缠得起,因为中原乱局,给了他足够的缓冲时间。

那个桃子已经开始腐烂了,等得越久,烂得越透,越容易摘取。以慕容恪的心性,他怎会不等下去?

现在,整个燕国正嗷嗷叫着,等人送上门来修理。一万大军收拾不了,它有20万、30万,因为它耗得起,它根本不用防守中原方向,它每战皆可动用倾国之力。

我急急赶回三山,正是为了向燕国献上贺表——祝贺它顺利夺占幽州。师傅,现在可不是惹怒燕国这个巨兽的时机,绝对不是。为此,我甚至不惜向高句丽开战。”

高翼说到这儿,金道麟已面如死灰,独那四名高句丽军官,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可金道麟没给他们时间回味,他嗖地站起来,急急说:“快,你们快快坐船回去,将这些话转告大王,请他千万别轻举妄动。”

四名军官都看着那名叫南宫望的高句丽人,似乎在等他做决定。南宫望犹犹豫豫:“金都督,这等大事,仅凭他片言只语……”

“住嘴”,金道麟呵斥道:“汉王以十几人起家,经营下这片金石之地,数年来算无遗策,其胸中沟壑岂是你等所能猜度?你们赶快回去告诉大王,就说是汉王说的,大王自有计较。”

四名军官一震,立刻躬身而退。

高翼冷冷地举起一杯酒,举至唇边却不饮:“金将军,看来,你还真想动武呀。”

金道麟一愣,惭然说:“哈,我哪能呢。这几人都是我剑术的弟子,我就是想让你们见个面。”

高翼举杯一饮而尽,尔后轻轻地将杯子放下,一脸的不屑。

“嗯哪,我要真挟持你,让你出兵配合,你怎么办?”,高翼的目光瞥都不瞥金道麟一眼,金道麟受不了这样的压力,唯唯诺诺地问。

高翼快速地扫了周围一眼,高雄正按剑怒视金道麟,身子崩的像张弓,随时可能跳起来。王祥一脸淡然,嘴角隐隐有点笑意。马努尔则一脸紧张,来回打量着众人。

“那么,我从海上来到海上去,正好驾船远飚,将这个世界交给你们,任你们折腾”,高翼冷然而笑。

“开玩笑,我也就开个玩笑”,道麟自嘲地笑了。

“顺便说一声,我从中原带回来一些流民,我打算把他们安置在安东”,高翼面无表情地说。

“什么?”金道麟跳了起来:“你不让我们……”

在高翼的目光逼视下,他又改口说:“你不让高句丽在鸭绿江北岸驻军,却准备自己在那里安置流民,太过分了吧?”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高翼冷淡地说:“我的地盘,我做主。通向三山有三条路,积翠山北麓的这条路线,必须在我的掌控之下。这个道理,你想不明白慢慢想。我懒得与你解释。你现在赶紧去追那四名高句丽官,告诉他们,我需要雇佣500名高句丽兵,让那些兵都穿平民衣服,赤手空拳到铁山码头登船,我这就命令船队接他们。”

一时之间,金道麟对高翼者严厉的语气很不适应,这是高翼首次用命令口气指挥他,他沉吟片刻,心念电闪,便立起身来,低头答“诺”,倒退着退出议事厅。

高雄长身而起,才要追出去。高翼抬手止住了他:“不必,志大才疏,心志不坚,这样的人成不了大事,要是我,先做了再说……让他去,若他要随那四名军官回国,不要阻拦,若他还返回,便照常使用。”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王祥轻轻将酒杯放下,轻描淡写地煽惑说。

“不,非我族类,其心倒不一定必异。今日我们还真亏了宇文部族存在”,高翼平静地解释:“金道麟所倚仗的不过是那数百高句丽兵,但他之前一定不敢泄露丝毫风声,所以阿卉与阿昭才没有提醒我。

他带着这四人来,准备逼我就范,却又没把握困住我。因为不管怎样,高雄至少会替我挡住一人,而其余三人……哼哼,我虽赤手空拳,但要逃出府邸却也不难。而我一旦脱困,宇文部族马上会聚集在我的旗下——他们因我而生,除我之外,谁也指挥不动他们。

金道麟正是顾忌太多,反不敢动手相逼,后来他才终于放弃,不过,跟随他的那几人演技太差,他也知道瞒不过我,所以最后才有那句试探的话……”

高翼的的话嘎然而止。他明白:金道麟刚才的话只说了一半,最重要的部分他隐去了。而他之所以有这么反常的举动,是因为《杀汉檄》与《杀胡令》。

冉闵战胜石冲后,屠杀了3万俘虏。汉军这个举动惹怒了自认为高等种族的胡人,而后,冉闵杀石遵扶持石鉴的行为,更让胡人抓狂,因为他们无法容忍自己高贵的政权,被一个昔日的汉奴所把持,故而,羌人首领姚弋仲和氐人首领蒲洪联合传旨,要求胡人杀尽国中汉人,这就是著名的《杀汉檄》。

另一方面,石鉴即位后,忌惮于石闵势大,多次遣人刺杀石闵不成。眼看石闵权势越来越大,石赵的龙骧将军、羯人孙伏都组织了三千多羯族士兵,埋伏在宫内袭杀冉闵,不料冉闵勇武过人,率领手下战将将三千羯人士兵斩尽杀绝。

此后,为笼络羯人,冉闵大开城门,在邺城内下令:凡是支持他的人就进城来,反对他的就出城去。一夜之间,周围百里的汉人全部争相拥入城中,所有的胡人全部约城离去。

见到这种情景,冉闵知道羯人已无法拉拢,便传令军士击杀邺城周围胡人。顿时,汉民仇恨的怒火如同火山爆发,三日内,胡人死者达二十几万。各地汉人纷纷相应,四处搜杀羯人,只要是高鼻梁多胡须的都逃脱不了被屠戮的命运。

随后,大部分胡人翻越长城脱出中原,是中原胡人势力大为下降,汉民为之精神一振。

冉闵发起的复仇行动是当时汉人的绝地反击!这次反击过后,胡人才知道尊重汉民族,汉民才有了“部分平等”的待遇。也正是由于这次绝地反击,汉民族才免于种族灭绝的命运。

后世史学家能够用汉语咒骂冉闵残暴,也多亏了这次冉闵的反击,令北方胡人的势力暂时清零,让大败之后的东晋有了喘息之机。否则,汉语也是一种绝传语言了。

此时此刻,正是民族矛盾最尖锐的时刻,金道麟身为胡人,他不能不顾忌高翼的态度,所以他在介绍局势时,瞒下《杀汉檄》与《杀胡令》的事。但高翼以前给他的武勇印象,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没办法,高翼吃了太多的西红柿。按照武侠小说中的设定,一枚古代西红柿(朱果、赤霞珠)可以增加100年的功力,打六折也能增加一甲子的功力,高翼吃西红柿累计增加的功力,超过了5000年——成就这一切伟业,只许吃上83枚西红柿。

中华文明史才有五千年,高翼的功力超过了民族的文明史,那他在晋代岂不是要横着走。

此外,金道麟也知道,三山现在的局势之严重,超出他所能应付的范畴,故而一直下不了决心采取行动。

后来,他见到高翼为了维护这片阿卉公主即将嫁入的国度,甚至表示不惜向慕容恪俯首,金道麟才消除了《杀胡令》造成的阴影,相信高翼不会失去理智,遂放弃了下一步行动。

理解金道麟所思所想的高翼,对王祥只能谈及宇文部族的支持,他不能揭开这个秘密,因为现在,三山的生存环境已恶化到极点,他不敢再激化了矛盾。

此外,还有马努尔这个胡人在场,也不合适谈论这么排外的话题。

就其本心来说,高翼欣赏冉闵的做法,他认为在当今这个杀戮时代,就该有这么一个人挺身而出,为汉民的生存而呐喊,争取汉民族平等生活的权力。

平等,从来不是乞求来的,它只能来自铁与火。

咱总不能举着双手,跟那些胡族说:“瞧,你杀我们汉民这么久了,大概杀累了吧,您老先歇歇,我们两族和平共处,怎么样?”

胡人没有那么白痴,他们不会因为依据乞求就放下屠刀。然而,世界上真有这样向胡人去倾诉的白痴,东晋战败后,朝廷的使者四处向胡人乞求和平。可惜,这种乞求没有丝毫作用,胡人正忙着抢地盘,谁有工夫理会那些智障儿。

高翼不相信乞求,但他同时也认为,民族与民族之间的相处,也不是你死我活那么简单。

汉民族终将要学会与他民族共存。

那么,正确的路该怎样走?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077章 夹缝生存

满目寇仇,何处可依?

这句话正是三山处境的写照。

幸好高翼早早地在三山进行国家、国民教育,让三山百姓有了国家概念,他们不分种族,都以国民自居。否则的话,三山也会立刻陷入民族仇杀的乱局。

如果有一个比喻来形容的话,冉闵的行为就像一个大棒,狠狠地向胡人挥舞;而晋朝的乞求就像一根胡萝卜,固执地要求犟驴按他的意旨办事。

胡萝卜?大棒?大棒!胡萝卜!

俺应该做个奸猾的中间路线者,俺需要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该翻脸时就翻脸,该服软时就服软。

生存下去,笑到最后的人才有资格制定规则——这个杀戮时代的规则。

冉闵的屠杀不能彻底解决问题,朝贡文化只是单一的胡萝卜。阿Q式的盲目自大心态,闭关锁国主义,蛮夷看法,还有那不管别人是否愿意,直接宣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做法,都是不应该存在的。

考虑到这儿,高翼霍地站起,下令:“高雄,立刻传讯,命令各部主官、各屯屯长、各县县长,明日一早都来府邸议事。”

略一沉吟,高翼又补充说:”下令全军即可戒备,各部取消休假,严守营门,没我的命令禁止一兵一卒外出。”

当刚才事件发生时,整个议事厅一直陷于难堪的沉寂当中,这一连串命令更让气氛凝重起来。随着高翼的命令,侍从们纷纷跑出大厅,厅堂里只剩下了王祥与马努尔二人,高翼忽然哈哈笑了,笑得很开心。

“我整年出去乱跑,如今尚未失国,真是幸运!两位,见笑了。

哈哈,马努尔,你也看了,我现在根本不敢派出一兵一卒,至于你说帮我解决水手少的难题——我明白,你是打算去锡兰雇佣水手。

这样吧,我把驰锐号给你,那船上有我自建康采购的半船青瓷,此外,三山府库里还有半船新罗丝绸,我马上让人装船。船一装满,你马上起航。

到了锡兰之后,你把货卖了,货款全用来采购天竺塔尔瓦剑与锡兰克力士剑。还有,帮我购买大量奴隶,我需要懂得各种技术的奴隶。

我的船可以逆风行驶,这一来一去,我估计需要三个月时间,明年开春你返回后,我正好可以造好两艘你需要的大船。不过,这两艘船只能租给你,船上一半是我的水手,一般是你的。

另外,你不能随船而去,你必须留在三山,等待我的要求全满足后,我把船正式出售给你。那时,船任你处置。在此之前,你可以让你的族人,或者亲戚打理船运。此去锡兰,请你把后续事情安排好。”

“新罗丝绸?”马努尔迟疑起来:“尊敬的国王陛下,您让我目睹了一场精彩的杂耍,我很怀疑,当我再度返回这里时,您的国度是否存在。

请原谅我的冒犯,我刚才听了您的演说,您描述了自己的处境。所以,我不得不要求您先付清我这次交易的费用……新罗丝绸,这种货物我从没接触过,您可以让我验验货吗?”

世界上,除中国五千年文明没有催生一部《物权法》外,非洲的阿克苏姆(埃塞俄比亚)人也有财产权的概念。

中国古代的官员之所以觉得这些胡商难以打交道,就是因为他们不适应胡商把财产权看的比皇权,比他们的官威更重,动不动就不容许官员“没收”,动不动就要为“维护自己的合法劳动所得”而闹事。

但高翼来自后世,他理解马努尔这种公平交易的心态。

“没问题”,高翼爽快地回答:“交易,就需要公平。我马上让他们拿来丝绸样品,你可以立即验看,若你满意,今后我可以大批量提供这种货物,甚至,我可以让你独家垄断这种丝绸交易。

当然,关于我的处境问题……这样吧,我们先做个约定:你自锡兰返航后,可以先到鄞州靠岸,若是我的商务处还存在,你就继续航行到这里。若是它不在了,你就地把货卖了,这次租船的费用也可以不付了,如此,大概可以抵偿你的花费了吧。”

马努尔拉回来的那批印度铁矿石不值多少钱,但那些铸剑师如果水平高的话,是无价之宝。高翼给予马努尔自行报价的权力,就是期望他再为三山拉来制作蒸馏斧与管阀的人才。

论起来,新罗丝绸的质量,在这时代已不下于晋朝。在武王伐纣时代,箕子率琴应、鲁启、南宫修、康侯、景如松等五大夫东迁朝鲜,带给朝鲜养蚕技术。而据日本古史记载,西汉哀帝年间(公元前6年),中国的罗织物和罗织技术已从朝鲜传到日本。

到了公元三世纪(三国时代),中原战乱导致大量汉民出逃,中国的丝织提花技术和刻版印花技术随之传入日本。而后,正是高翼所处的这个五胡乱华时代,中国的镂空版印花技术再次传到了日本。

到了唐以后,日本的很多丝织品技术即使在中国也很难见到了,比如彩色印花锦缎、狮子唐草奏乐纹锦、莲花大纹锦、狩猎纹锦、鹿唐草纹锦、莲花纹锦等等。到了21世纪,日本丝绸在国际市场上成了高档货,而丝绸故乡的中国,所产的丝绸只能当中低档商品,甚至是地摊货。

而这一切,都拜200年一次的“民族大融合”所赐。

去年,高翼的倭国掳掠,最大的收获是掳获了百余位出逃日本的蚕丝印花工匠。不知他们是否就是日本印花织染业的鼻祖,但这样的收获让高翼说不出的满意。

倭国征讨,不愧是黄金征讨呀。而他刚一回来,就欲再次发动倭国征讨,一是为了那巨大的收益,两一方面是为了寻回那几名曾研究过鸭头舡的“渡来人”。

中国在儒学体制下,一直没诞生“国”的理论——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所以,无论是出逃到朝鲜还是出逃到日本的中国人,后来都以朝鲜人或者日本人自居。看看陪同金道麟来的四名汉人后裔的态度,就可以知道他们的心态。

高翼担心他那艘在日本出事的鸭头舡,被渡来人研究之后,大大改变日本的造船工艺,所以他才要不依不饶地持续骚扰日本,坚持把他们打回“绳纹”时代。

当然,劫掠日本带来的巨大收获,更让他对这种征讨恋恋不舍。

三山耕地少,气候寒冷不适合种桑。那些被俘虏的蚕丝印花工匠,都被高翼安置在附近荒芜人烟的广鹿岛上严加看守。这个岛后来照高翼的安排,被建设成一个纺织基地。那些工匠一边服苦役建设小岛,一边接受国家概念的灌输,同时在岛上等待棉花的第一次采收。

高翼最挂念棉花问题,回到府中。乘洗浴前的短短交流机会,他特地问过文昭棉花事宜,得知今年在庄河地带栽种的棉花,已运上这个岛。岛上的工匠已开始织染棉花。

而在棉花未收获前,为了他们试验三山的纺织机器,顺便研究棉花染色技巧,高卉曾从新罗采购来蚕茧,让工匠们织染丝绸。

由于那些工匠们初次使用骡机,并且纺羊毛的梭轮大小与纺蚕丝的大小并不一致,所以第一批骡机丝绸质量极差,整匹布上全是丝线的断点与接头,连一贯裹皮裘的文昭都不忍目睹。

后来,这第一批丝绸大部分用来赏赐那些建设巍霸山城、凤城的新附部人。再后来,纺织技术提高了,工匠们又开始对染色技术的探讨。

中国古代印染,讲究图案与花色的搭配,讲究图案的意境,而这些工匠们出于试验目的染出的丝绸,花一块绿一块,红一块蓝一块,根本无法让人穿出去。于是,高翼便产生了将这些试验品假称新罗丝绸,转卖给马努尔的想法。

这种花色斑斓的丝绸,在讲究整体图案的中国不受人追捧,但在这种明显印象派风格的印染技巧,一定会在西方引起轰动。

果然,马努尔验完活后,激动得嘴唇发抖。

在他看来,这批布虽然质量不算上乘,但它们的印染技巧实在高超无比,层层叠叠各色绚丽的图案,不规则地分布在每尺布上,整整半船的丝绸,每匹的图案都是独一无二。

“哎呀,不好办呀,这批丝绸质量太差”,马努尔开始例行的开场白,做好了长时间讨价还价的准备。

“我的人,我的船要跟你去锡兰”,对于这种商业谈判有丰富理论知识的高翼,一句话便打消了马努尔继续虚张声势的想法。

“这种印染技巧是我前所未见,值得大力推广这样的货物,不过,前期的推广费用……”

“你可以独家垄断这种产品的贸易!”

“啊,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与我的家族愿意全部吃下这批货,当然,如果这批货的纺织技术再提高点……”

“无法提高了”,高翼打断对方的话。

丝绸贸易是中原的大宗贸易产品,多少农户靠它维持生存。高翼不想打破他们的饭碗,削弱晋朝的力量。

尤为重要的是,三山纺织业今后的发展方向是棉布与毛呢,蚕丝只是维持与新罗、高句丽贸易平衡的一种手段。不值得大力发展。

“那么,这批货最多也只能卖出中档丝绸的价钱!”

“这对我来说,足够了!”

“好吧好吧,尊敬的国王陛下,我愿意购买这批货,也愿意为此前往锡兰推销,此外……”,马努尔话头一转,说:“国王陛下,为了证明我的友谊,嗯,也为了追加我的投资,保护我的预期收益,请容许我向您敬献一份小小的礼物——10名久经训练的阿克苏姆武士。

他们身材高大,忠心耿耿,你可以把他们当作奴隶,也可以把他们当作您的装饰品,随时随地带在身边……”

马努尔说到这儿,意味深长地递给高翼一个眼色。

“昆仑人嘛”,高翼反问。

当时,人们把黑人称作“昆仑人”,唐代还有“昆仑奴”的传说。……嗯,不知道后来的昆仑派,怎么就不是黑人组成的中国武侠门派涅?他们主要的武器是什么,茄子(也被称为昆仑紫瓜)?

“睿智的国王,他们正是你们说的昆仑人。”

“我接受,谢谢你的好意,我要说,你的每份心意都会得到补偿。”

一只纯由高大的黑人侍从组成的卫队,行进在晋代的街头,那有多拉风啊。拿他们来吓人,那绝对是杠杠滴!

这简直是后世“黑超特警”的晋代版。

高翼的脑海里已为这支卫队设计好服装——就沙皇近卫军的服饰——鹰盔,胸甲,猩红的呢子制服,灰军裤,长筒马靴搽的锃亮,配上那黑炭团一般的肤色,不笑,整个人像幽灵,站黑夜里,不留神你都找不着;一笑,就牙齿白……

这真是一个美妙的时代。

生命,就是这样在苦与乐、天堂与地狱间挣扎,才能享受到那无以伦比的甘美。暂时的苦难,就是为了享受胜利果实的那一刹那愉悦。

高翼招呼府内的一名女官,引领马努尔去码头上验看那船瓷器,顺便带回那十名黑人。此时,他回家的消息已经广为人知,来问候的人川流不息。

王祥有心想问问自己的安排,但眼前,高翼显然没那个时间与他细谈。好在高翼现在走那把他带那,看那情形,似乎有意让他多了解,多看看之后,才做任命。

想通了这个道理,王祥静下心来,看着高翼与人寒暄,用心记录着谈话间透出的信息。

“啊,明天开什么会……也没什么大事,会上你就知道了”,高翼不咸不淡地与人闲聊着:“对了,顾阿山,我临走时让你研究的东西怎么样了。”

“王,已经研究出来了……退火,关键果然是退火,哪个胡人带来的几名工匠技艺不错,你说的退火方式我老搞不成,他们……果然,这样出来的钢条弹性很利害!”

“好呀,这种铁条可以做细刺剑,以后可以规定它作为我们三山的礼仪配剑,它既有防身之力,威力又不很大……啊,等等”,高翼喊道:“我想起了一件事……疫病!女官,立刻到码头上,阻止马努尔带人进府……快!”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078章 谈婚论嫁

据记载,“脚气”大约是在宋代传入我国的,传播者正是那些外来胡商,而“梅毒”是在明末清初传入我国的,传播这些病毒的正是那些外国商人。除此之外,中国的许多皮肤病都是由这些外国商人传染带入的。

马努尔是第一批登上三山的外国商人,随着商业来往的密切,这样的外来疫病必然有许多机会敲击国门。

有些病菌对传播者本身是无害的,因为他们已经有了抵抗力,适应了这种病菌。但对其他人却是一种灾难。比如匈奴人,他们带给中原长达500年的瘟疫期,到了欧洲后,他们又令欧洲瘟疫肆虐。

所以,三山必须未雨绸缪,建立一种防疫机制。这个地方必须离三山港不近不远,最好孤悬海外。

三山岛,终于找见了你的用途——隔离。

碱,烧碱,现在要把寻找烧碱矿提到议事日程上了,有了烧碱,可以进行杀菌,可以扩大肥皂产业。

……

那阵阵热闹的问候过后,等人走尽,夜色已深,大厅里点燃了数百支蜡烛,将厅堂照的亮闪闪。文昭催促高翼晚餐的使者已来往数次,高翼却仍不着急。

他拿起马努尔扔下的那本《厄里特里亚航海记》,若有所思地对被冷落的王祥说:“竟还有这样一本书……啊,我一直以为马可波罗才是了解中国的第一人,原来,在200年前就有人写了这本书,200年前,应该是东汉吧。”

高翼不知道,马可波罗只是介绍给伟大领袖的“第一人”,他在西方名声并不彰。不过,想到两条“丝绸之路”的遭遇,他对此也心理平衡。

论起来,中国有两条丝绸之路,一条是海上丝绸之路,一条是陆上丝绸之路。就货物的吞吐量来说,陆上丝绸之路远远不及海上丝绸之路的百分之一。

先不说那漫长的陆路,一路走过去要花多少时间,沿途需要多少补给。就算载货量,一匹马能够驮多少货物,100公斤?一千匹马的驼队算是一个巨型商队了吧,它能比得上一艘船运载的多,运得快?

所以,陆上丝绸之路仅仅是小商户在运作——几个人,拉十几匹马,一路走过漫漫黄沙,花一年的时间走到君士坦丁堡,再花一年的时间走回来。

而海上丝绸之路才是当时的主流,能买得起大海船的都是大商人。

但由于中国一直对航海文明缺乏兴趣与了解,因此中国的历史观跟别人截然相反。在中国,说起丝绸之路,大多数人只知道通过西域的海上丝绸之路。到了20世纪末,经过老外提醒,我们才知道有一条海上丝绸之路。并且明白,原来郑和走的就是海上丝绸之路。

王祥不知道马可波罗是谁,但高翼问起200年前是什么朝代,他立刻计算起来:“甲午减去庚壬,等于……”

谁关心“甲午减庚壬”等于几,高翼打断了王祥的计算:“我打算让你负责三山的刑部工作,负责维持三山的秩序、规则。你刚到三山,多看看,多听听,多学学。

明年开春你正式上任,初期我会帮帮你,但以后要靠你自己了,拜托了。”

王祥慌忙还礼,但没等他发誓赌咒表露忠心,高翼一把拽住他向府内走:“一起去,吃晚饭。”

王祥并不知道,高翼常与人共进午餐,但很少请人同进晚餐。他是第一个享受这个待遇的人,这足以使他日后夸耀与人了。

“婚事,办了吧”,晚餐时,高翼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这句话让高卉兴奋地跳了起来,跳到高翼身边,拉着高翼的手连连亲吻。

“什么?”文昭愕然地问。虽然高卉的举动略略提醒了她,但她还是不信,希望高翼明确说出。

“我是说,我们的婚事拖了这么久,也该办了。赵婉不久会带朝廷的封赏下来,我们在今冬,借庆贺封赏,顺便把婚事办了。阿昭居住的屋子就叫春煦宫,阿卉居住的屋子就叫夏华宫。”

大婚之后,将国主的正妻居住的房子命名为“某宫”,以国主居住的屋子名称称呼国主为“某殿”,这是汉唐的习俗。比如:今后文昭就需称呼为“春煦宫”,高卉就可称呼为“夏华宫”。而高翼除了汉王的称呼外,也可称呼为“三山殿”,或者“高殿”。

正如汉晋时代将铠甲称之为“具”一样,这些习俗都是起源于中国的礼仪称呼。但后来,这种习俗只在韩日存在,中国的“某殿”称呼,则直接演化成“殿下”——理由就不用说了吧。

文昭喜极而泣。

这么久了,她一直忍受这种不尴不尬的生活,如今终于身份明确了。巨大的喜悦冲击着她,令她不敢相信。

长年的流浪让她见惯了诸路英豪,那些所谓的一方霸主,没有与高翼可比拟的人。

他温柔体贴,他遇事果敢,他筹划精密,他勇敢坚强……

他像一棵参天大树,庇护着流离失所宇文残部;他筚路蓝缕,在这一边荒原中为自己开辟出一个家园,让自己可以安身立命。

在这个杀戮时代,这样的男人不嫁,还可嫁谁?

高卉腻在高翼身边,喋喋不休地讨论着自己的嫁衣,高翼宽容地笑着,时不时地附和几句。王祥则在一边,为高翼的决定击掌而叹。

他以前不知道高翼尚未与两女成婚,现在听到高翼这个决定,心里只为他宣布这个决定的时机而赞赏。

中原动荡,民族矛盾激化到了极点。高翼什么也不说,仅仅这一决定便表明了他的态度。借着朝廷的封赏,举行个盛大的婚礼,将三山的人心凝聚起来,如此,金道麟将军属下那一小撮异议分子,怎敢异动。

果然,这一消息通报高句丽后,本已抵达开城的金道麟长叹一声,只身返回三山请罪。

金道麟的身份等同于高卉的陪嫁家奴,高卉与高翼完婚后,无论他在开城怎么运作,没有人敢与他这个背主家奴过多交往。相反,若高翼提出遣返他的要求,高句丽只能爽快地交出他来。

同时,高卉出嫁后,作为陪嫁首将(管家),金道麟居留在开城,会使高卉无人照顾,光是道义上的谴责,就能把金道麟淹没。与其今后在开城孤独死去,不如冒险一搏,返回三山仍有高翼处置。

毕竟,他还有高翼的剑术师傅头衔;毕竟,他中途停止了行动。罪名不彰,也留下了缓和余地。

而且,高翼缺乏人手已到了困窘的地步,道麟自信,以他对高翼的了解,他不会轻易抛下一个用惯了的熟练人手。

大厅内,王祥尚在盘算:还缺一个,还缺一个汉妻。若能再有一个汉妻,那就完美了。如此,无论汉胡都会对三山表示认可。

按照汉仪,国主的正妻居住的屋子,应该命名为“中宫”,她也可有另一个响亮的名字,比如:坤宁宫、弘训宫、交泰宫……等等。高翼以“春、夏”命名两宫,明显不合汉仪。

这,莫非他已经觉察到了这点,为后事留下了缓冲——果真如此的话,这个人心机如此深沉,倒是一个可以辅佐的明主……

王祥在那里阴沉沉地盘算,但高翼却不像他想象那样,是给自己预先留下了后路。他对古代的“某宫”、“某殿”的称谓法了解不多。“春煦”一词还是想起四川一条著名的繁华道路而命名的。此时,他正怀着温柔的心态,与文昭和高卉商谈婚礼的具体步骤。

不出所料,当第二天会上高翼宣布婚礼的消息,三山官员立刻为这消息激动起来,高翼随后的几句话,更将领下百姓,无论种族,都捏合在一起。

“三山荒僻,除了岩石、海盐与石灰,我们没有别的出产,但我们现在的生活怎么样,各位自己可以感觉到。

如今中原乱成一团,各族之间仇杀不断,羌族杀羯族,氐族攻鲜卑,奚族与契丹绞杀在一起……还有,还有胡汉相杀!现在,就是乱世中的乱世,杀戮中的杀戮。

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我三山无论种姓,无论来历,我们头上都刻着一个字‘国民’

,我们都是一个国家的人。我们都来源于一个地方——奴隶。

我们是一群活不下去的奴隶,我们赤手空拳,在这个海滨建立了一个国度,这是我们自己的国度,左右都是我们自己的国民。

我只要大家想一想,燕国已经拿下了幽州,它下一个目标是谁?你们当中有许多人是燕国逃奴,我请你们想一想,燕国人来了,我们能否继续这样的日子?

同理,你们当中还有高句丽的奴仆,肃慎的奴仆,赵国的奴仆,匈奴的奴仆……等等,等等。我请你们想一想,无论他们当中哪个国家统治你们,你们是否能有现在这样的生活。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我请你们视自己的左右邻舍如兄弟,并把这个传统告诉你们的后人,告诉你们的左右邻舍;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我请你们拿出勇气来,把力量交给我,吾国吾民,一起随我保卫家园。”

这个简短的会议在众人的轰然响应中落下帷幕。作为最早跟随高翼的老人,文兵、范十一、顾阿山被推举出来筹划婚礼。一直被监禁的宇文群也因此重见天日,他将在婚礼上作为文昭的家族长辈出现。

那些三山老人围拢在一起,将高翼完全撇下,自顾谈论婚礼的细节。一直跟在高翼身后的王祥,见高翼招呼一个不合群的青年,问:“怎么样?”

那青年显然知道高翼问的是什么,他回答:“不好。你说的那种叫烧碱的东西,数量太少,烧出来的颇离还是混浊不透明,偶有清透的,但放置一会儿,表面又会挂上一层白霜。”

“不是颇离,是玻璃”,高翼纠正说。

“你愿叫它玻璃,那就叫玻璃吧”,那青年懒洋洋地回答。接着,他又问:“黄师兄会与赵女官一起回来吧,他们多久能到!”

这青年文最后一个问题时,颇有点扭捏。高翼没有察觉到这点,他摸着下巴,沉吟说:“退火,我听说透明玻璃的制取也需要退火。对了,还需要酸洗,将石英砂中的金属矿物用酸清洗掉,这样,它才不会再挂霜,你可以试试酸洗。”

中国一直稳能掌握退火技术,所以中国古代没能生产出弹簧,而唯一产出的弹性钢被称为“麻钢”,这一技术在东汉时代短暂出现,后来在战乱中消失。

此前,高翼正是在与顾阿山谈论刺剑时,才有这种高弹性剑想到了“进出港隔离”问题。也由此联想到玻璃也需退火。退火的技术难关,已被马努尔带回的镔铁匠解决了。尔后的问题,就是玻璃退火了。

至于酸洗,炼铁的副产品就是硫酸,炼铁炉出来的尾气通入水中,便成了硫酸。这种副产品,在三山早已被利用在染色工艺上。

“好的,我试试”,那青年回答。

王祥摸不清这青年与高翼的关系,只觉得他与高翼对话的语气太随意,倒是高翼丝毫不觉得冒犯,他顺嘴给王祥介绍说:“这位叫赵玉,黄朝宗的师弟……黄朝宗,他与你一样,也是我捡来的人,现正在建康……”

赵玉与王祥相互见礼后,高翼接着说:“明天我带你俩去积翠山南路巡查,赵玉,你先歇几天,随我出去转转。”

如果玻璃制成了,那么下一步应该是制作玻璃的切割工具了。积翠山是除了俄罗斯远东外,亚洲唯一出产钻石的山脉。高翼还记得那个金刚石矿区大约位于后世的金州至瓦房店周围。

他带赵玉出去的目的,是想触景生情,回忆起那个金刚石矿区的大概位置。此外,就是在这非常时期,安抚库莫奚族。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079章 威慑力量

三天后,站在雄峻的南岭关上,王祥对这座气势磅礴的石堡建筑震惊的无以复加,他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赵玉来三山早,好动的他早已游览过了这座著名的雄关,此刻见到王祥也露出自己初见这座石堡时所表现的神态,他到有资格耻笑起王祥来,于是,他一边说着打趣的话,一边故作亲热地与守堡士兵聊天,以示他对石堡的熟悉。

高翼对王祥这种表情很满意。

这就是心理战,征服的心理战。古罗马帝国每征服一地,都要树立一座巍峨的石材建筑,他们通过这样宏大、气势磅礴石质建筑,还有那些粗大、非人力能移动的石柱,方尖碑,向被征服显示自己文化技术的优秀。

然后,他们会留下数百名士兵看守这座建筑,大队人马则带着成群被慑服的当地上层贵族,返回罗马学习管理殖民地的技巧。再以后,那些狂热的当地贵族会竭尽所能得为罗马服务,看守建筑的罗马士兵,则只成为一种象征性的威慑力量存在。

这种只收税,不参与当地管理的总督制殖民政策,为罗马征服了数十倍于自己领土的殖民地,并延续到了21世纪。

宗教的征服也常常通过建筑艺术征服人心,佛教传入中国后,正是依靠佛徒建筑队,大肆修建巍峨雄伟的寺庙建筑群,完成了它的宗教征服,使“印度”佛教最终成为“中国”传统。

而同期传入中国的其他宗教,则没有学会这种心理战术,故而逐渐走向衰亡。

高翼费大力气在这里建筑这样气势雄伟的石堡,也是为了征服人心。那些历经千辛万苦,逃亡到这里的汉奴们,在进入三山的第一眼就看到这座建筑,会让他们对三山政权产生强烈的信心,并对三山的统治心悦诚服。

如此一来,高翼的各项政策——包括鞭打那些不排队者,随地丢垃圾者……等等,便可以顺利推行了。

至于投奔三山的异民族部落,或者来三山交易的各地商队,来到这座似乎非人力所及的城堡下方,抬头仰望巍峨高大的石堡,心理上自然产生一种弱势,这种弱势更有利于高翼与他们打交道。

“这……这样高大坚固的城堡,花了多长时间建成的?”王祥回过神来,问。

“一年而已。”

“不可能”,王祥坚决不信:“怎么可能?”

“呶”,高翼指点着石堡外,叙述道:“先挖一条壕沟,让海水倒灌。挖出的土烧砖,建筑石堡内墙。壕沟灌满海水后,建筑用的石料与土木,都可以通过海运到此处。既节省时间,又节省人力……然后,在这里竖起起重机,把石块从船上吊上石墙,等等,一年时间就完工了。”

王祥难以置信地打量着石墙,打量着堡外的海沟。高翼继续补充说:“这涉及到一个统筹学问题,嗯,现在,统筹学已成了我们官员的一门学科,建筑上,倒是运用最多。”

王祥打量着石堡上林立的防御机械,这些机械千奇百怪,许多东西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沉默片刻,他又问:“主公,这样险要的石堡,这样关键的位置,只有500人防守,是不是少了点。”

赵玉粗枝大叶,以前没问得这么详细,此可听到王祥的问题,他也竖起耳朵,侧耳倾听。

“不少”,高翼指点着石堡后的建筑群,颇有指点江山的自豪。

“这里原先荒芜一片,现在修建了大量的房子,少年军校就建在此处,那些少年在军校中学习3到10年,要学习识字,学习格斗技巧,学习如何发动战争。合格的军官进入军队,淘汰的人员则学习行政管理。

一旦此处遭遇战事——城堡底层储存着大量军械,军校里培养的都是未来的军官,应付战争,他们正好学以致用。

此外,这座石堡左右两端都各有一个码头,只要他们坚守半天,增援的兵马就会抵达码头,我想,坚守半天时间他们总能做到的。”

王祥微微露出失望的神情。他本来打算借这个话题,让高翼解释堡上的防御设施,但高翼却没这个心思。

“如果对方沿海路攻来,西侧,我在长兴岛还驻有2个连的士兵,他们会发出预警;东侧,等安东屯垦点建设完毕后,我们将把整个积翠山南麓揽在怀里,可开发的土地将增加十倍不至。

如此一来,对方进入我三山时,想要躲过我西路的巍霸山城,东路的庄河凤城安东三角预警带,只有一条路——从盖马大山横穿整个积翠山。但这样行军,一路在山里走,能来多少兵马可想而知。”

高翼说到这儿,忽地陷入沉思,自言自语:“盖马大山……不行,那离龙城太近,现在我两面防御,力量不足。至少,要在安东成建好之后……”

王祥明白高翼再说什么,不了解情况的他不好插嘴。赵玉则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这种战略性的话题他听不懂,索性就充耳不闻。

高翼忽然从沉思中醒来:“好了,说到安东,我们现在就坐船去安东,看看那里的情景,嗯,要制止高句丽水军的骚扰,只有我出面了。”

临下石堡时,王祥鼓足勇气,问:“主公,这座石堡,是按诸侯之城的仪制建的,还是按天子之城的仪制建的……啊,我看这座石堡的高度超过了汉王府的高度,这算不算逾制。”

中国古代,对于城墙的高度,甚至民居的高度都是用种种规章的。朝廷可以不管贪污,但百姓的院墙高度却是个牵涉“君臣”纲常的大问题,不能不管。

诸侯之城高度多少,什么级别的公卿,家里的院墙高度多少,这都是有严格规定的,这就是”仪制“。谁敢违反规定那就是想谋反,想动摇朝廷的统治,这是个杀九族的大罪。

这个问题对于王祥来说,是关系终生大事的严峻事件。这石堡的高度明显超过了皇帝院墙的高度,所以,高翼建设这座关堡时的想法反映了他的志向,体现了他的野心。由此,王祥可以决定自己以什么样的态度投靠。

可这个问题,在高翼看来是个十足的傻问题。

“军事需要,这座石堡的高度纯粹是军事需要。”高翼坐在摇晃的小舟上,回答:“至于采用什么仪制……说实话,我对仪制的态度是:于国有利则存,于国无利则废。

我家的院墙又不是城关要地,没必要修得那么高。而此地是我三山之锁,修高点儿大家都安全,我也安全。

至于皇帝的院墙高多少,仪制是什么?仪制,它对商业生产毫无促进作用,对三山的技术革新也没半点意义,我没兴趣知道。”

此时,小渡船已靠上了停在深海的巨舟。高翼匆匆结束了话题,嘟囔着“不行,还是需要有深水港……”等诸如此类的话,爬上了绳梯。

安东历来都是军事要塞,战国时它为燕国东部边疆。西汉设西安平县、武茨县;唐代置安东都护府,辽建宣州、开州、穆州和来远城,金属婆速府路(今振安区九连城镇)管辖,元时沿袭金制置婆娑府,明代隶属辽东都指挥使司。

明代末年,安东落入后金(满清人)之手时,满人在叆河边门和凤凰城边门筑柳条边,禁止在边墙以外地区农牧、渔猎、采伐、采矿,遂使丹东地域成为不毛之地。清代后期,清政府实行拓边政策,安东在恢复元气。

沿着安东上朔,在鸭绿江上游,就是高句丽的丸都城,后世称“集安”。

高句丽战败后,部民撤过了鸭绿江,为了防止燕国的劫掠,百姓都安置在距离鸭绿江百里以外的地方。故而,鸭绿江南岸形成了百里的无人区。沿江只有十余座的水军军营存在。

鸭绿江秋季枯水,高翼的座舟驶不入江中。只好在大东港靠了岸。

大东港正处于鸭绿江口,中日甲午海战就发生在离此不远的大东沟。此处也是转运凤城银矿石的重要港口,经过一年的扩建,这里的码头已可以停泊千吨以下的船只。

抵达大东港后,赵玉拒绝下船,他曾经来过这里玩耍,在他看来,一个破敝而简陋的港口没什么好玩的,还不日待在船上享尽美食的好。赵玉关系着玻璃制作的关键,高翼对他颇为纵容,听到他这番表态,什么话也没说,独自带王祥下了船。

下了船,高翼却没有急忙离开码头。他要过一个望远镜,站在码头上远眺海中那个小岛。

那里,就是高翼最初造鸭头舡的薪岛,明代称皮岛,是明毛文龙驻兵处。在后世,这座小岛以“友谊”的名义割让给了朝鲜——当时,所有的江心岛都归了朝鲜。

薪岛上没有水源,所以,在高翼走后小岛便荒废了。在后世,漫漫沙洲从陆地延伸至薪岛,如此,薪岛变成了连接上中国大陆的一只脚。

“岛上住不下人”,高翼放下望远镜,自言自语。

此时,随同流民大队迁徙的一位赵国县令已站在码头上,等待高翼的垂询。

王祥在迁徙过程中,一直跟在高翼身后,没与其他人见过面,故此两人相互不认识,而高翼只顾观察小岛,也没给两人作介绍的意思,这两人便大眼瞪小眼,无话可说。

这名县令姓白,名浩然,与另一名赵国县令柳毅同时被高翼任命为流民管制、带县令衔。柳毅留在不其港,编制流民及安排流民依序登船。白浩然则随第一批船抵达大东港,与三山官员合作安置流民。

“修一座跨海大桥连通到岛上,附带将输水管线铺设到薪岛……”,高翼正心中转着念头,看到了白浩然,便问:“到了多久了?来了几船人,共多少户,多少口?”

“回汉王的话,我们才上岸不久,来了五船人”,白浩然恭敬地回答:“第一次装船,我们没想到船程如此之快,每船只装了50户,不足200人,现在到了250户,800余口人。”

“我需要知道确切的数字”,高翼皱了皱眉头,继续问。他身后,三山官员正忙碌地从船上搬运着桌椅板凳,一些安置好的三山官员以摊开薄记,准备登录流民。

“我们是按照三丁一户的办法分配的,父子兄弟同在的,便组成一户,户中青壮过多,超过三丁则拆成两户,不足之处加入单身男丁。若全是孤身男丁,则每三丁组成一户。女子按自愿的方式加入各户中。

有些户中,青壮较多,那些女子多愿意加入,故而,那些丁户人数达到6人,甚至更多。有些丁户老弱较多,女子不愿加入,故而,那些丁户,每户只有孤汉三人。统计下来,我们总共有250户,843口。”

“好”,这种包含具体数字的汇报方式高翼甚满意:“现在,让他们以户为单位,来这里登记,领取食物衣物还有工具……这250户就留在这里,剩下的流民继续向前走,在安东安置。

现在离冬天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官府会划给他们每户100亩旱田,还有宅基地,等会儿士兵会来帮他们盖房。今年暂且盖泥屋,明年开春是否盖石屋,由他们自己。

记住,墙壁要厚,按三山体制,墙必须厚达5尺。告诉流民,自己的房子自己盖,士兵只负责给他们提供建筑材料……对了,我的士兵到了吗?”

“还没到,王,我们刚登岸时,曾来了一伙儿水军,询问我们来此何干。后来,当地人上前交涉了一番,那伙水军便离开了。听当地人说,他们是高句丽水军……我们还没见到其余的军队。”

以前,为了刺激高句丽,高翼在大东港制安排了100户人家,做做码头转运工作。因为高翼与高句丽商业来往密切,加上与高句丽水军还有点渊源。所以,高句丽水军不仅没干涉高翼建设大东港,还自觉地承担了大东港海路的防御。

当然,按高翼的商人性格,也不会让他们白忙,不仅把三山美食倾斜性地向他们军营免费输送,此外,高翼还默许高句丽军官自大东港乘船,定期至三山城游玩。这使得高句丽沿江水军,成了高句丽国最令人羡慕的军种。

“也罢,高雄,派几个人沿路找一找,看看那些兵死哪去了?你亲自去一趟高句丽水营,就说我需要人手,让他们帮我雇千把人,今晚就来。”

“王,不用去找了,你瞧,那端尘土扬得老高,一定是那帮凤城崽子来了”,高雄恭敬地回答。

“嗯”,高翼向高雄所指的方向张了张:“也好,你马上动身去高句丽水营,让他们立刻派人。”

“王,千把人恐怕不够”,高雄细心地补充说:“我们还要往安东运送帐篷,可船又驶不入江中,不如让高句丽调些巡江船来,帮我们运运东西。”

“有道理,让他们把闲人都派来吧,多多益善!”高翼说罢,迈步走向那些三山官员。此时,从船上抬下来数个大桶,桶里装着热气腾腾地饭菜,三山官员已开始给流民发放午餐。

王祥,加上白浩然紧紧尾随在高翼身后。彼此瞪大眼睛,惊愕地合不拢嘴。

雇佣他国军队帮自己干活,这是个什么概念?

高翼高雄谈起这个话题时,随意的就像高句丽士兵是他们的家丁一样。这两国的关系,真好到穿一条裤子的地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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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080章 奖赏分明

打从高翼开始雇佣新罗、百济佣兵开始,到三山打工挣钱便成了半岛的一股时尚。到三山军队去,挣三山的钱,穿三山铠甲回家,有军功还能成为三山“国民”,从此不用交税;没军功则拿三山军饷回家买地,从此成为地主阶级。

这种军功军饷制颠覆了半岛的当兵理念。最初,这股浪潮只是在退役军人中流动,后来,连现役军人军官也坐不住了。沿江水军是与三山交情最好的高句丽军队,有金道麟在,那些军官干脆把整支军队拉出去,租给三山执勤、巡逻、战斗以及筑路。

至于租金——反正那些士兵又不需要费军饷,让他们到三山吃几顿美食,对他们来说已经很照顾了。正好,俺们每月去三山玩一趟,美食美酒的,花销多大呀,存点钱容易么,所以,这钱归俺了。

高雄出身于高句丽水军,那些高句丽军官来三山游玩时,常常找他畅饮。一方面通过他低价购买一些三山小玩意,带回高句丽贩卖,挣点零花钱。另一方面,也总是向他提起出租士兵的事宜。

高雄知道高翼的癖好,他也常常喜欢关照自己的同胞,雇佣人手时,总是强调优先雇佣汉军士兵,理由是他们没有语言障碍。

这一习惯,让汉军士兵的地位提高不少,许多汉军士兵由此被提拔成小队长。他们领着一小队高句丽士兵,冒充汉军来到三山,所有交涉事宜均有小队长出头,其他人只管假装汉人。

这样的行为让汉军地位提高不少,三山各级官员在高翼的暗示下,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倒是常常借故找那些普通士兵问话。由此掀起了高句丽士兵学汉语的热潮。

虽然大部分佣金都被军官领走,但是对于被出租干活的士兵来说,他们也很满意这种雇佣生活。因为三山的军功赏罚是不以种族、国家之别,纯用数据进行计算的。

每个到三山服劳役的士兵,在他们抵达三山后,会得到一个硬皮小本,具有一个数字编号。小本上面记录着他们的军功与服务年限。

一年十二个月,每服务满一个月得一分,服役满一年得十二分。如果在服役期间遇到战争,则服役分值加倍;如在战争中有斩获,不仅战利品大部分归己,而且还能依据军功大小得到相应的奖赏分值。此外筑路筑城等等大劳动量的苦活,服役分值也能加倍。

无论这名士兵来自天南地北,只要他挣够了100分值,他便自动获得三山准国民待遇,考察期一年。在这一年里,如果违反三山律法,则需要扣除分值。

一年到期,该士兵不仅没被扣分,而且因为阻止不符合法律的行为、或者与邻里和睦获得奖赏分,说明此人熟悉法律,并能融入三山,他便正式取得了三山国民待遇。从此不用负担沉重的苛捐杂税。甚至不用自己出面与原先的那对主官交涉,三山政府自会把一切办好。

作为出租劳力的副产品,高句丽军官很配合的奖那些获得三山国民身份的士兵填上死亡名册。于是,在高句丽沿江水军的军报表中,常出现这样的名词:本月某小队巡视江岸,忽然天降大雨,泥石流冲下,该小队全体阵亡。

或者:本月巡江船触礁倾覆,某小队全体落水……

或者:本月军营忽发疫病,某小队士兵咳嗽致死。

等等,等等。以至于后来,高句丽文书视写军报如虎,因为他们已经把所有的理由全部想尽了,包括“每日行军途中跌死多少人”这样拙劣的理由都用上了。

好在燕国主要精力放在中原争霸上,这几年没对高句丽边界发动征袭,加上高句丽高层隐隐绰绰知道点内情,碍于高翼这个准铁弗身份,他们也不想过度追究。

于是就造成了这种局面——高翼把高句丽军营当作自己家一样,随意出入,想调多少人,一点不受军符军令的限制。那些人换上便装,便爬上了三山的船。有些人一去不返,以另一个姓名出现在三山国民册上,当然,他的名字同时也出现在高句丽的阵亡册上。

按照三山的军工赏罚令,每百人队士兵当月要评出“优异服务”前三甲,这前三甲的当月服役分是加倍的。每个被雇佣的高句丽士兵干得都很拼命,恨不得把自己每一分力量都榨出来。

疯狂的劳作下,三山虽然人口少,却利用自己优惠的国民待遇建设了大量的城市设施,同时吸纳了大批干活最卖力,又最愿意遵守规则与法律的青壮劳力。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些青壮劳力还是朝鲜半岛上三个国家训练好的士兵,拉出去就能打仗。

至于高翼这次从中原带回的这批流民,其素质参差不齐,远不是那批老国民所能比拟的。

这不,新来的流民连排队意识都没有,当三山水军从船上抬下热气腾腾的饭桶后,他们蜂拥而上,围住了抬桶的士兵,连数名官员的桌案也被掀翻。

“啪啪啪”,清脆的鞭子凌空炸响。一名三山官员跳起来挥舞着鞭子抽开人群。

“排队,排队。”那官员叫嚷着。

流民不知道“排队”是什么意思。那名官员唿哨一声,与几名兵勇一起上前,生拉硬拽的将流民塞进队列。“领号牌,以户为单位,先领号牌。”这名官员叫嚷着。

所谓号牌类似于后世的居民身份证。三山每一名百姓都有一个自己的编号,这个编号将伴随他们终身。

流民们没有经历过这阵仗,茫然地随着三山官员的指点排成了一个长队。那些官员经过了巍霸山城以及庄河的收容行动,对流民收容工作早已轻车熟路。

十几张桌子一溜排开,每个桌上四五名誊写手,身后还跟着十余名士兵,他们边登记边高声唱和:“李阿七,编号安32****,三丁两女,登记已闭,号牌发讫——”

官员们拖着长长的尾音喊完这话。流民们领上一个木制的号牌,上面用烙铁烫着一连串弯弯曲曲的阿拉伯数字,紧接着走到下一张桌子,向官员出示号牌。

那张桌子上的官员立刻高声唱道:“李阿七,三丁两女,领餐具五套,收讫——”

白浩然刚来三山,诸事摸不着头脑。刚开始,他见到流民受鞭挞时,脸上露出不忍之色。等流民们排好队列后,分发食物的工作开始有序而快捷的进行,他面色稍缓,也随着高翼来到分发食盘的桌案边。

高翼招手唤过一名士兵,那人抱着整叠的餐盘,殷勤的给高翼及其随从发放着餐具。

这餐盘类似后世大学生食堂所用的餐盘一样,在一块铁皮上,冲压出盘子碗的形状。高翼等人拿上餐盘,顺着流民的队伍排在队尾,向第三张发放食物的餐桌缓缓移动。

前方,已发到食物的流民不时地发出惊呼:“啊,好香!”,“咦,有肉啊!”,“这简直是丞相家吃的食物……”

白浩然耐不住好奇心,焦急的探头张望。那个热气腾腾的大桶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越靠近掌勺的厨师,越觉得空气中充满了甜甜的肉香。白浩然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带有这样浓郁香味的食物究竟是什么。

可他前面还排着王祥,他看到王祥也伸长脖子,向饭桶处张望,似乎也很急切。可王祥前面排着高翼,他不慌不忙地随着队伍移动。他身后的王祥、白浩然也只能忍受着香味的煎熬。

这顿饭是土豆炖鲸肉。现在是捕鲸季节,大量的鲸肉来不及消化,只好在熬制鲸脂时,当燃料焚烧。因为海洋动物的肉不能存放,一旦变质就会产生肉毒菌,这是一种剧烈的毒药。每克肉毒素可以毒死一个团的人。

这群流民的到来,正好帮助三山消化了多余的鲸肉。所以三山的饭桶里,鲸肉的分量远远超过了土豆的数量。

鲸鱼是一种哺乳动物,它的肉比小牛肉还要细嫩,比鹿肉还要香滑。而三山有可以说是中国最早觉悟到食用香料烧饭做菜的国度,这样香嫩的肉添加足够的香料,辅以辣椒佐味,配上土豆,要淀粉有淀粉,要蛋白质有蛋白质,简直是一个营养全餐。

流民们乍一吃上这样绝美的,超越当时时代一千余年的食物,也难怪他们认为这是丞相家吃的食物。即便是王祥、白浩然这样的官宦世家,也从未尝过这么美味的食物,他们舔干净餐盘,意犹未尽的望着分发食物的餐桌,眼里充满了渴望。

此时,在第四张桌子上,士兵们还在紧张的搬卸着成箱成箱的物资。三山的海运采用类似后世集装箱式的运输,所有的货物都装入箱中,整整齐齐的麻在货舱里。故而白浩然看着他们在忙碌,却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

“吃饱了没?”,高翼关心的询问王祥与白浩然:“许多百姓还没吃饱,你俩去做个表率,再去要份饭。”

王祥心中感动,他知道高翼这种说法,是看到他意犹未尽,估计到他的面子故意采用这种说法。他站起身来向分发食物的那张餐桌走去。

白浩然不知情况,他惊讶的问:“吃了还可以吃?这样一顿饭开销多大啊!……我们这才来了800多人,后面还有8000人不止,如此吃下去,三山哪能供得起。”

高翼温和的拍拍他的肩膀,鼓励他去盛饭。

王祥跟着高翼而来,他的行为没有在流民中引起效仿。白浩然出动,则情况不同了,有几名大胆的流民也腆着脸,端着餐盘排在他后面,又领上了一份饭。

见到他们没受到拒绝,没受到呵斥,许多流民也行动起来。不一会儿,那张餐桌边有围拢了一大堆人。这次他们知道排队了。

大地在震动,第二张桌子上没发完的餐盘,在桌子上跳动不止。

正在排队打饭的流民们惊恐不安,刚准备四散逃移,看到高翼仍端着餐盘,有一勺子没一哨子的吃饭。周围的士兵则显出一幅懒洋洋的愤怒神情。他们又镇定下来,紧张的盯着高翼,等待他作出反应。

“这帮小崽子,尘土飞扬的,让人怎么吃饭?”高翼满嘴含着食物,愤怒地说:“树王旗,让那帮小崽子来这里觐见。”

赤红色的王旗树了起来,在红色的旗面上绘了一只黑色的戴王冠的鹰,这便是高翼的王旗。

鹰神的崇拜是草原民族自上古时期就存在的。高翼因为名字里有“翼”字,所以他的王旗就简单得绘了一只鹰。这只鹰不是侧视图,它以正面图案出现,身体前倾,左右对称的两只翅膀展翅欲飞,头向左倾,头顶是一只黄色的王冠。

流民看到高翼和蔼的排着队,跟随大家按秩序领取食物,只看到他们的县令白浩然对此人很恭敬,却不知道高翼的身份。王旗树起来后,他们也不明白这个旗帜代表的意义。但长途奔来的凤城守卫队却明白这旗的意思,顿时,大地的抖动平息。

“王在!”、“王在前面”、“下马!下马,兔崽子们,下马步行!”一阵阵纷乱的喊声响过,流民们这才知道,原来那位带着白痴式的微笑,排在他们后面领饭的人就是此地的王。

呼啦啦,流民们跪倒了一片。随之,一大堆身着红色皮甲的骑兵,屏声静气地牵着马,悄悄摸入了大东港码头。

“我们的王,祝您长寿,祝您心情愉快,祝您……”,领头的骑兵首领心惊胆战地向高翼叩首。

“我心情不愉快,很不愉快”,高翼继续端着餐盘,一边吞咽着食物,一边恶狠狠地说:“我昨天发了调兵符,让你们调集4个连(1000人),今日一早到达这里。请问,现在是什么时间?嗯哼,告诉我,拖延军机,这次我该处罚谁?或者,你们库莫奚族不把自己当作三山领民,不认可我发出的军令?”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081章 排除异己

高翼责问的严厉,领头的库莫奚首领匍匐在地叩首连连,额头见血:“王,我们怎敢违背您的旨意。只是……”

“只是什么?”高翼放下了餐盘,凶狠地追问。

“王,您这次调用我们凤城军队,又说是此次出勤等同战时军功。此令下达后,我族上下皆愿为王出举族之力,可惜王只要千人兵力……”

那名首领话说到这儿,高翼已明白库莫奚人耽搁的原因。他们一定把这次出勤当作美差,因为分赃不匀吵闹不休,因而耽误的出兵时间。

没有时间观念是草原部族的通病,看来,是加强管理的时候了。

高翼一指白浩然,说:“这位是县令白浩然,还有一位县令叫柳毅。柳毅现在留在不其港编制流民上船,他们两位中,将有一人转任凤城县令。你们这几天多多接触一下,回头,你们可以在他们两人当中任选一人,当作你们的父母官。”

白浩然听到高翼谈到他,还不觉得有什么异常,但那名库莫奚首领却激动得全身发抖。

“王,这么说,凤城从此之后也是三山直辖领地?我族上下也都成了三山‘国民’?”

“不错”,高翼咀嚼着食物,含糊地回答:“最早加入三山的那批人都可以成为‘国民’。不过,我听说你们最近又私下招集了很多人,这次延误军令,加上你们私下扩军,两罪并罚,你们得给我交出几个人来!”

那军官毫不犹豫地狠狠磕了个头:“王,我楼云愿意承担罪责,只恳请大王,不要因此责罚我的族人。”

安置在凤城的这股库莫奚族人是由数个小部落组成的,他们部落的长者,在归顺第一天便被高翼强行带入三山城。而后,他又以各种名义将部落里的贵族子弟调入三山受训。只有受训合格,才能到凤城任职。

受训期间,那些库莫奚小年轻被三山雄伟而宏大的石材建筑所震慑,许多人悄悄将自己的部名改成汉姓,以期让自己彻底融入三山,分享三山的骄傲与成功。其中,贺楼氏部落改姓为楼氏;去斤氏部落改姓为艾氏;纥奚氏部落改姓为嵇氏……

当时,库莫奚五部还不全是辱纥主、莫贺弗、契个、木昆和室得,这五个部落是在经过了百年战争,奚族丧失了100万人口后,剩下的小部落之间相互兼并,最后形成了这五大主政部落。

贺楼氏部落是归附三山的最大奚族部落,也是率先给汉姓的部落。他们改姓时,高翼采取了半鼓励半纵容的态度,因为他知道,奚族最后的血脉就是因改汉姓而保留下来。而归附契丹的奚族五部,最终或被契丹吞噬,或者在战争中灭亡,而后,整个奚族彻底消失于民族之林中。

楼云,他的原始称呼应该为“贺楼云”,不过,得知他属于贺楼氏部落后,高翼倒有了为他开脱的念头——贺楼氏部落里的小贵族,正是鼓吹“全族并入三山”的最狂热分子。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曾再三要求拜见宇文昭,并拿出他们原先就属于宇文部族的渊源来说事。

如果楼云属于别的部族,高翼乘机责罚可以排除异己,但贺楼氏部落却是他的重要的棋子,万一责罚楼云,引起部落的抵触心理,那就得不偿失了。历史上,奚族是个极端派外的民族,高翼需要贺楼氏为他冲锋在前,鼓吹部族合并,并缓和因他此前的杀戮而带来的仇恨心理。

“‘不要因此责罚你的族人’……你的族人?!”高翼带着讥笑的神情,回答说:“你觉得,现在再提这个词,合适吗?”

楼云一愣,立刻明白了高翼的意思:“啊,王,请原谅我的失误,从现在开始,我们凤城上下,都是三山国的国民,是您的臣民。”

“私自扩军是大罪,但我不需要替罪羊。你回去告诉凤城人,谁扩充了他的军队,交出他的爵位,交出他的继承权,到三山报到,用毕生学习三山法律,谁来继承他的爵位,由我做主。”

楼云磕了个头,答:“诺!王所命,臣奉行。”

“那些扩充的军队……先解散了,军部现在还没有扩军的意愿。即使军部要扩军,那些人也应该到军部报到,你们私下招人,罪莫大焉。”

“这个……”,楼云迟疑未定:“王,不久前传来消息,契丹大破我……大破库莫奚族,虏获奚族牛十万头,马三十万匹(史实),有些打散的小部族已来与我们接洽,希望我们凤城能接纳他们。

可是,王的丁口(户籍)管理过于严厉,我们不敢私自增加部民数量,后来,部族长老几经商议,决定把他们当作仆兵吸纳,昨日,长老已经答应他们了……嗯,这算不算私自扩军。若是,请王在责罚我们的同时,不要拒绝那些苦难的人,他们除了凤城,别无去处了。”

仆兵制是高翼在提倡精兵战略时,特地留下的一个符合当时时代特性的尾巴。一名上战场的士兵,光铠甲养护,兵器保管、战马饲养等等,都需要数个人伺候。高翼不能给每个士兵配上庞大的养护人员,也无心给这些伺候的士兵的人发军饷。所以,结合当时的奴兵制,高翼设置了仆兵制。

仆兵完全归属于战士,高翼只负责他们的日常饮食,其余的兵器铠甲由它们的主人负责提供,军饷也由主人发放,战利品及军功也归属主人名下。

因为不知道冷兵器时代交战的具体数据,高翼没有限制每人可拥有的仆兵数量,这就造成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富裕士兵身后常常追随了一大群仆兵,数次战斗中,每当战士撕开战线的口子,那些仆兵就会蜂拥而上,抢夺战利品。

人越多,抢得越多。他们的主人战功越大,结果造成了仆兵攀比现象。

反正这些人又不用花高翼半分钱,对士兵这种私下增加战力的闹剧,高翼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连追究那些仆兵来自何方的心思都没有,但没想到库莫奚族人会钻这个空子。

若是库莫奚人增加的都是仆兵,那私自扩军一说,还真不成立了。高翼要是处罚,就是对奚族人心存防范。可是,若一味容忍,会让库莫奚人的实力迅速膨胀,最终,总人口超过三山汉民的丁口数。

王祥显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他凑近高翼耳边,低声建议:“主公——迁居别处。”

楼云低着头,额头紧紧贴地。这是典型的汉式觐见礼。行这种礼节的他看不到王祥的小动作,但白浩然看得见,他惊讶地看了王祥一眼,心里猜测着这人的身份。

高翼领会了王祥的意思,他端起身份,严厉地说:“故宇文部民来投,不至三山而到凤城,已经是过分了。凤城还作出仆兵的安置,更是离谱。而你们私下决定收容部民,也是不恭不臣。

这次,我可以把此事当作无知犯下的错,下次决不原谅。

告诉那些人,让他们的首领来三山,亲自向文昭公主作出请求。另外,你们近日吸纳的仆兵,也全都交出来,我另有安置。”

楼云叩首而答:“是!王,请原谅,我没得到您的许可已把他们都带来了。部族长老经过计议,决定让这些新归的人来这里效力,希望能获得您的赞赏!”

高翼一惊:“你们来了多少人?”

“十二个连!”楼云回答:“尊王的指令,正规军只来了4个连,其余的都是新归人,他们带来了石料、马车和各种建房器具,还有我们部族上下凑出的5000匹骏马,他们将为我王付出全部的体力。”

12个连,3000人!如此看来,贺楼氏部落倒真是恭顺。

高翼只带了一个百人卫队,刚才他那么责骂楼云,如果楼云翻脸,那他的百人队顷刻间便会被3000悍勇淹没。但楼云却什么都不分辨,只是点头遵令。

“好吧,我记得艾族(去斤氏部落)的军官叫艾喜吧,还有嵇族的军官似乎叫嵇昱,他们来了吗……把他们都叫来,顺便告诉士兵,自今日起,凤城正式划归三山直辖。凡凤城正式居民,皆自动成为三山国民。

至于那些新附人,告诉他们,我要在此处安置一个连守卫港口,等会儿官府会给他们划宅基地,让他们招呼家眷来此安置。

此外,我要在安东放置4个连,其余3个连,将以连为单位安置在积翠山中。”

楼云欣喜万分。

以凤城山岚起伏的地势,要养活数倍于自己部民的新归人口,是件很吃力的事。如今的凤城人已不堪重负,要不是他们山中的银矿、铅锡矿为他们换回大量的粮食,他们也早落入了杀马而食的地步。

但越是如此,他们越感觉到山中矿藏的珍贵,愈不愿意把本属于他们的矿坑让出来,与新部民分享。高翼要走这些人,另地安置,等于彻底解脱了凤城人。他们既对过去的同胞保全了情谊,又保住了本部族的既得利益。

楼云欣喜之下,居然忘了追问这些新部民的身份问题,他慌慌张张地磕了个头,带着满脸的笑意,匆匆跑回了队列。

远处,那些凤城城卫军随之发出了一声欢呼,数支新附民队伍则欣喜地四处张望,打量着周围环境,考虑是否争取留下来的名额。

此时,流民已吃完了这顿丰盛午餐,那三张桌子上的官员收拾好东西,抬走了桌案。几名流民犹豫着,端着空餐盘不知所措。

“殿下”,白浩然见到流民的神态,心领神会地向高翼行了个礼,指点手中的餐盘问:“这……那些官员怎就走了,这铁盘该交到哪里去?”

“不交”,高翼摆手:“下顿饭还要用,自己的餐具自己保管。”

白浩然一愣。正在此时,像是配合高翼说的话,第四张桌子上的官员已准备完毕,高喊道:“大东港居民排队了,以户为单位领取个人物品。”

在这张桌子后面,三山官员的长桌排成长长一列,所有的木箱都已打开,帮忙的士兵站在桌后,等待流民的到来。

高翼一指那一长列桌子,对白浩然说:“白县令,以后就是你的事了,请把这些流民组织好。”

经历了一次发饭,这些流民已不需要白浩然组织,自觉地排好队伍,只听三山官员唱到:“李阿七,三丁两女,领铁铲5把、铁锄5只、锅一口,鲨鱼(分割)组合刀五套,佩刀三柄,衣物五套,粮3袋,土豆……请依序领取——”

白浩然满脸震惊之色,缓缓地走近那些分发个人物品的桌子,惊疑地看着桌后成箱成箱的铁铲、铁锄、锅等物品。经过刚才的餐盘事件,他已经明白,这些东西发给个人后,将不再收回。

王祥也镇静地无以复加:“这些……”,他嘴唇哆嗦,连咽几口吐沫:“我如今才知,三山之富,竟到了如此地步。”

高翼淡然一笑,没有解释。

这些都是卖不出去的压仓物。三山的机械生产力在这个时代是个恐怖的存在,在这个信息不灵的时代,稍不小心便会生产过量。以高句里、新罗、百济的市场容纳力,一年运送个几船货物,便可以让他们市场饱和。

如今,三山通向晋国的商路已经打开,虽然晋国铁器缺乏,许多农村已开始使用木制工具耕作,但农具这东西,价值太低。短途贩运还可获利,长途贩运,附加值太高,农户买不起。

借这次安置流民,高翼打算将这些积压物品全部扫空,腾空仓库,迎接即将到来的扩大再生产。

王祥等人不了解三山——当然,即使他们了解,也不明白这种清理库存的现代经济学理论,反而把此举看成“仁政”的无上之举。这种往脸上增光的误解,高翼乐得别人多来几次。

“箭鱼号申请靠港”,码头上留守的士兵高声传来消息。此时,满脸笑容的楼云正领着几名军官向高翼走来。

“又来了一船人吗?”白浩然撸着袖子,乐颠颠地跑来。

“不是”,高翼回答:“箭鱼号是派往高句丽拉石炭(煤)的,我前天用快船通知他们,让他们把石炭卸在大东港……刚才已把粮食分发下去,等会给他们发石炭,以后让他们自己生火做饭。”

刚才在码头上喊话的士兵跑步走近高翼,低声汇报:“王,刚才船上打信号说,金道麟将军在船上。”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082章 负荆请罪

金道麟光着头、赤着脚,穿着一身单衣走上岸去。随着士兵的指点,他找到了人群中的高翼,只见他正与几名库莫奚人谈话。

金道麟深深地鞠了一躬,也不说话,便立在了人群外。

高翼隐隐有点好笑——免冠赤脚单衣,在上古时期这是请罪的装束,可是现在胡人肆虐中原,汉民传统的礼仪服饰全变了。在晋朝地界,这种穿法反而是纨绔的标志。而在三山地界,自从高翼提倡短发以来,免冠已不是特别严重的事件。

即使没有胡人作乱,汉民的礼仪服饰没有改变,可这些礼节让一个胡人来完成,怎么看怎么怪异。他可以做出的赔罪意味,连着几个库莫奚人都没有感觉到。他们看到这位昔日的军训讲师来到这儿,慌忙行礼如仪,全不顾他一副懒汉打扮。

金道麟竭力保持着威严,淡漠地回了一个礼,继续立在那儿,听高翼讲话。

“死要面子”,高翼心里骂了一句,继续向楼云等人下令:“留3个连的人在这儿——其中两个正规连,一个仆兵连,那个仆兵连的人就在此地安置。

其余人,护送我们的民事官继续前行,到安东后立刻搭建帐篷……大约在明日,后续的难民将抵达这里,他们稍加歇息后,就前往安东。你们按一万人的规模,搭建帐篷。”

20万人,追随褚国丈准备南渡的汉民有20万人,若能拯救十分之一,也就是2万人。2万汉民的到来,将彻底改变三山的人口构成。这样一来,下一步计划就可如期实施了。

“安东三面都是山,朝向大东港的方向是平原,今后,那里将是我三山的东大门,所以,安东的建设,我最关心两件事:道路和城堡。

高句丽的士兵马上到,我们人力不缺乏。你们的兵,正规军注意警戒,安置在那里的4个仆兵连,建好自己的房子后,马上腾出手来平整道路。帮助流民的活儿,让高句丽人干……”

艾喜与嵇昱领命而去,临走不忘给金道麟鞠个躬。他们还不知道三山内部的那场变故,只以为这位教官给高翼作护卫的。

“你刚才说三山国富……”,高翼转脸望向白浩然:“是的,三山的富有,不是数字制造出来的富,也不是被忽悠的富……你知道富字后面跟的是什么?

强!——富强,这是一个词。你今后也是做地方官的人,可你知道怎样才能民富么?国强了,是否民富?”

白浩然毫不迟疑地回答:“国强,当然民富!”

“昔日,汉武驱逐强大的匈奴,大汉的雄威令草原诸族匍匐在地,四方来贡,宇内一清。若说强大,汉武之时,中原四境有谁能比?可那时国虽强,民富么?”

白浩然沉思片刻,黯然地说:“不富!汉武穷兵三十余年,疲弊中国,虽多克获,所成就无几。”

他在说汉武,他在说草原诸族匍匐——金道麟在心里呐喊:啊,无论他披上多少层铁弗的外衣,他骨子里面还是个汉人,一个赤裸裸的大汉族分子。

“秦皇一统宇内,扫灭六国,国势之强,令人发指,然,秦朝国强,民富么?”高翼接着问。

“不富!秦皇残暴不仁,横征暴殓,苛法严刑,更强服兵役,弄得天怒人怨,哀声四起。”

“那么,现在中原大地,燕国强大么?昔日的中原大地,赵国强大么?他们的百姓是否因此富裕?由此,你又得出什么结论?”

“宽刑,息诉,止兵,才是兴盛之道。国虽大,好战比亡,秦皇汉武,皆不恤民力,穷兵黩武……”

“错!”高翼打断他的话:“若说苛法严刑,秦不如我——至少,秦不处罚不排队的民众;

若说强服兵役,秦也不如我——因为我连邻国的青壮都要雇佣服役;

若说息诉,秦也不如我,因为我不仅不息诉,还鼓励老百姓诉讼——百姓冤屈不诉之上官,叫他们干什么?忍着?官府若连给百姓伸冤的事都不愿干,百姓养你干嘛?

若说征伐四境,兵戈不止,秦皇汉武皆不如我。因为他们打一仗需要休兵数载,筹备多年才得复战,而我,自立国以来,征伐每年不停,刀枪从不入库,秦若以好战亡国,为什么我越掠夺倭人国势却愈发强盛?

告诉你,没有哪一种收获比征服更加丰厚,所以,‘国虽小,好战必兴’。

燕国近日的强大不是坐在床上等来的,赵国昔日的强大也不是玩耍时捡到的。相反,晋国的衰弱却是什么也不干,就盼着‘垂拱而治’、‘以德服人’、‘内圣外王’地哄的人心甘情愿地把财产交给他支配,这才有了今天这副可怜样。

哼哼,弱晋,如此一个白痴与智障儿,今日还能活着,只落到苟延残喘的地步,那已经是上天格外开恩,不弃我中华了。

晋能如此歌舞升平地儒家,但我三山决不如此苟存!国家的尊严,就要靠军队来夺取,而不是靠白痴道德。”

白浩然已彻底晕了头:“这……圣人之言……这……”

王祥忍不住问:“殿下,那么,到底怎样才能做到国强而民富?”

“财产权”,高翼斩钉截铁地说:“百姓要有财产权,要能保证他合法地拥有自己合法劳动所得,如此,才能保证民间财富不是流向贪官污吏,不是流向帝王私库。如此,才能国强民富。”

强大的苏联曾经与美国并称为世界的两极,然而,苏联的强大并没有显著改善人民生活。为什么?就是因为农奴制下,百姓没有自己的财产权。但最后,俄罗斯为什么能两度大国崛起。就是因为它分光国企,把从老百姓那里掠夺来的财富还给了老百姓,承认了私权。

这是21世纪的国富理论。当然,高翼无法向他们详细解释这理论的渊源,只能按他们的理解力,用简单的例子说明这一切。

“请记住,三山就是因为承认了私权,承认百姓的财产权神圣不可侵犯,才做到国虽不强而民富。”

高翼拍拍白浩然的肩膀,安慰心绪混乱的他:“你在赵国的文化氛围下长大,形成的固有思维已根深蒂固,这种文话氛围已有千余年的历史,我不指望你能马上能融入到这种文化氛围。但你要记住,你在赵国的从政经历,绝不能套用在三山,遇事要多问问,多学学。

凤城的库莫奚人才从部落酋长制过渡到三山政权,许多事他们也不适应,所以我让你们两个去那里练练手。在那里,偶尔犯错,库莫奚人不会感受到痛苦,因为无论你们怎样犯错,在我们政体下,也比部落酋长制好。

我们每年都会对官员进行评议,如果你们错了,定要知道错在那里,如此,才能胜任未来的工作。‘兴亡百姓苦,国强民不富’——这种奴隶社会的典型特征,必须在我们手中终结!”

高翼说完,眺望着远山,眺望着行路匆匆的流民,意犹未尽地补充道:“这是我们的使命!时代的使命!历史将为我们写下重重的一笔!”

高翼末尾的煽动性言辞立刻将众人的情绪调动起来。

这年代,读书人图的什么?能读上书的都是世家大族,贪污还不兴盛,他们就图青史留名。就连一旁静立的金道麟也为这话情绪大涨。

这是治国良策,绝对的治国良策——金道麟在心中呐喊:这小子就是凭借这点,从十余人的残兵败将发展出如此大的家业!这叫什么?啊,这小子有个词,叫“一招鲜吃遍天下”,对,就是这个词。

可惜呀!金道麟在心中哀叹:我如今有国难回,即使我把这个良策传回去,有谁愿意倾听我这个身负叛主之名的人的话?

“啊,我刚才说到征伐,金都督,金都督……”高翼的声声呼唤传入金道麟耳中,他连忙抛开思绪,整一整衣冠答:“道麟在!”

高翼摸着下巴,沉吟道:“我考虑过你说的话,此时此刻,我确实不能四处乱跑了,所以,这次倭国征讨就交给你了!”

“啊!”金道麟回过神来,连忙鞠躬:“谨遵命!”

“安置了这么多流民,呀,缺钱,缺粮、缺衣……什么都缺。嗯,这笔钱应该让倭国人来支付,道麟,你此去倭国,把所有的渡来人全部掠回来,把倭国有文字的东西全毁了,我要让他们重新开始结绳记事。

至于掠获得青壮奴隶,全部交给石间国,让他们去矿山开矿。用兵器军械交换石间国开采的矿石,他们要粮草,我们给他们粮草,要丝绸给丝绸,我们只要矿石。还有,肃慎人也一样。

还有,你在倭国要抢得狠,只给他们留下绳子,其余的全部抢光。带不走的东西,全部烧光。临走时,你一定记着提醒他们:绳子有两个用途,除了记事外,还可以用来上吊。

可怜的,冬天快到了,你说他们没衣没食没住房,不上吊干什么?你对这种行为要大力支持……嗯,活不下去的女子,可以拉她们到安东,给那些流民做老婆。有力气的男子,鼓励他们去矿山。没力气的倭男,你催他们快点,告诉他们:下个人还等着用绳子呢!”

王祥与白浩然听到这话,竟不住打了个冷颤。

好恶毒,这个满脸含笑,待百姓和蔼可亲的人,怎么就一刹那变得如此恶毒。他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用最轻松的语气,说出最斩尽杀绝的话语。

在这期间,他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灿烂,而金道麟答应的语气也是那么随意。仿佛他们谈论的不是无数条活生生的生命,不是一场杀戮,而仅仅是在商量杀鸡屠狗。

也正是这种谈笑屠杀的态度,也愈发让人觉得冷酷。一霎时,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阴森森。

王祥一眼扫过去,恰好与白浩然慌乱的眼神一碰,两人像触电似的各自挪开目光。

倭人怎么把王得罪了……呀,今后,一定不要随意触犯王!

“做到这一切,你需要多少人?”高翼的话已到了尾声。

“目前,三山训练好的强兵有四千人,我带一半去,你看如何?”金道麟谦恭地回答。

楼云扭捏片刻,忍不住插话:“王,我们凤城城卫军已经训练了1年,以前,我们也曾打过仗,不是战场新丁。倭国力弱,缴获却很丰厚,王若出兵,能不能给凤城一个名额——哪怕一个连也好!”

“好,你带8个连,两千士兵去”,高翼向金道麟下令:“凤城再出一个连,安东建好后,庄河的守卫力量可以腾开了,从庄河再调一个连。总共十个连,恰好两个营的兵力,应该足够。

水军,你们先坐捕鲸船,分批过去,等流民转运完毕后,我把全部船调给你们。你们先期的征伐应该以扫荡石间国周围为主。等水军到齐后,我要你们坐船绕过岛北,去岛南,直接在大和地带登陆……剩下的事,你明白吗?”

“明白!你是想把我军的集结地点放在石间,等诸军到齐,则直捣大和。”道麟回答。

“对,我们只有打到他的老家去,才能让倭人转攻为守。今后几年,我们将要应付燕国不断的索取,没有多余兵力再向我国大规模进军,所以此次征讨,务求一次将他打疼,让我们有两三年缓和期!”

“明白!”道麟咬牙切齿:“秋干物燥,正是放火的好时机,我一定让倭国大火在新罗也看得见。”

“这次征讨,我们绝不像上次一样仓促结束,你留在岛上,要直到明年春耕过后,等我们把倭国搬运一空,等倭国百姓误了农时才能返回。所以,你可以打得耐心点,你有足够的时间纵火!”

“我们也此凑一脚”,不知什么时候,高翼身边已围上了几名高句丽军官,他们听完高翼的安排,先草草向金道麟这位昔日主管点了个头,以示打招呼,急忙又毛遂自荐说。

征讨倭国……,还是攻打他们的国都……,世上还有比这更轻松更有效益的事吗?倭国,那是什么国家,把几百个猴子街头斗殴也叫为“战争”的国度。调集士兵打倭国,至不济也会让士兵们混上一套制式铠甲与兵器,等于免费给军队换一次装。

按照这些年来的传统,俺们哪些兵赤手空拳到三山军营报到,素来重视军队战力的高先生会把他们从头到脚武装起来——连饭盒、筷子都会配,真是武装到了牙齿。

征战杀伐,免不了会有战利品,按三山的习惯,战利品大部分上交后,士兵会获得军功,小部分战利品会发放到个人。故而,三山每次打完仗后,士兵们都会装得捧满钵满。

三山甚至还免费帮士兵拉回战利品,当那些出租的士兵返回高句丽军营后,也是按照传统,他们会脱的一丝不挂,换上高句丽军装,各自回帐篷。除了三山军功册,什么也不带走。

然后呢,然后各级将领会派出心腹收拾“出租士兵”留下的杂物,战利品归将领,铠甲兵器首先装备侍卫队,富裕部分藏在将领的小金库里,除了偶尔拿出来赏赐的,其余的则找机会转售——最大的卖主是他们的国王。

“先生”,那几名高句丽军官还是延续他们当年对高翼的称呼:“听说你这儿需要人手,我们调了2万人过来,一万五千人直接去了安东,我们让高雄带队。剩下的五千人我们都带来了。在安东的士兵,当夜必须渡江回军营,我们带的这5000人就不用回当夜回营了,你可着用吧。

至于倭国征讨,时间长我们不怕,我们的卫队也不用每天点卯,我们几个人把卫队凑一凑,凑个2000人不成问题……请先生一定成全。”

天哪,这都是群什么人,听到打仗,个个叫的比谁都欢实。白浩然捂着脸,有点掉进狼窝的感觉。他偷眼看看王祥,只见他倒是脸色平静。

“也好”,高翼欣然地回答:“我正愁缺搬运人员呢,两千人虽少,但也可解决大问题。”

高翼说完,目视着远处的大海,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冬天将会很漫长,我相信。无论对倭国、对三山都是如此……”

金道麟眉毛一挑,意会道:“燕国?”

高翼点点头:“燕国!”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083章 打乱部署

九月,冉闵狙杀中书令李松、殿中将军张才。这两位“忠心耿耿”的汉人夜受石鉴诏书,便替羯胡人打抱不平,他们认为冉闵这个昔日汉奴,现在坐在羯人主子头上指手划脚,很不符合君臣纲常。故而起兵意图刺杀冉闵,可惜的是,

这种事搁后世一点不奇怪。千年以后,尚有大儒曾国藩、李鸿章等,竭力所能地维护清人主子的特权地位,他们所在的时代,被称为“大清中兴”,是儒生们最值得夸耀的事情。

与此同时,燕国大军已破冀州中部,但大军随后停顿下来。

“他们在等什么?”王祥翻弄着手中的情报,惊疑地问:“等冬天吗?”

燕国大军的停顿,对于汉国来说绝不是好事,三山最盼望的是燕国大军陷入中原大泥潭中,现在他们忽然止步不前,也难怪王祥为此忧心忡忡。

自打上次三山差点遭遇慕容恪突袭后,高翼就加强了情报搜集工作。王祥现在所拿的几张纸,正是三山商队最近截获的情报。

利用商队作掩护搜集情报,古已有之。但中国一直轻视商人,收了钱后对商人所作所为不管不问,1500年后,英国就是利用商人打探的情报,一度把持和操纵了西藏。

高翼以前也曾利用商人打探消息,但这个时代过于纷乱,人们都喜欢用拳头结账,所以高翼不敢让商队走远。

但自从三山开始用羊毛织造毛呢布后,一夜之间,三山商队大受辽东部族的欢迎,在他们看来,用昔日的废物——羊毛,跟三山换取各种生活必需品,是一种比抢劫更廉价的商业活动。

入秋以来,为了迎接寒冷的冬季,牧民们常将一些体弱无法越冬的牲畜宰杀,一方面获取皮毛制作裘衣,另一方面也在为冬天储存食物。此时,大量羊毛无法食用无法编织,商队的到来正好为他们解决了难题。

将整张羊皮换卖给商队,获得食盐、毛呢布,以及各种华丽的装饰品,为女人孩子换一身暖和的漂亮衣服,做好越冬准备。与此同时,他们也不在乎商人们打听的什么。相反,大多数时候他们还好心的告诉商人,周围那些部族已准备好羊皮羊毛,等待他们收购。

如此一来,各种情报便源源不断地送入三山。

以前,三山情报工作都由文昭负责,可遗憾的是,女人是最不适合做情报工作的,她们的嘴保守不住秘密,思维又常容易被细枝末节吸引。如今文昭出嫁在即,更没心思在这上面花精力了。于是,王祥便接管了情报汇总任务。

“冬天,已经到了”,高翼回答:“我们这里靠近大海,还感觉不到气候的寒冷,但在冀州,野外作战一定很苦。”

当然苦了,没有棉花便没有棉袄,葛衣绢衣不保暖,燕国的士兵还没有睡袋的配置,天气稍一寒冷,非战斗减员一定很严重。

冀州停战,可以让冉闵缓口气,但不会让三山缓口气,如果燕国肯下狠心,只要冲过巍霸山城,开到海滨上,这里的冬季也不是很难熬。

若是对方以为能够速战速决,打下三山就会有温暖的冬屋,有丰富的食物,他们就会横下一条心。因此,现在的关键是吓阻,要让燕国有持久战的觉悟,他们才不敢轻举妄动。

但无论如何,明年,燕国与汉国之间必有一战。

“慕容宜带着两万兵马到了盖马大山”,王祥拿起另一份情报,看了一看,又补充说:“副将是中尉宋活,宋活?送货,好怪异的名字。”

“宋活”,高翼立刻站了起来:“我在那儿听到过这个名字,找一找,好像他原名宋晃。”

“宋晃?”王祥马上回答:“我知道这个名字,他是燕国的原东夷护军。石季龙(石虎)在世时,曾诱引燕国人叛变,燕国的内史崔焘、居就令游泓、武原令常霸、东夷校尉封抽、护军宋晃等人皆响应。

后来,慕容恪平息叛乱,封抽、宋晃、游涨投奔了高句丽。宋晃……他不是在高句丽么?”

“找到了”,高翼从桌上的问卷中翻出一份卷宗,念到:“高句丽王高钊遣送以前的东夷护军宋晃到达前燕国,前燕王慕容俊赦免了他,将其名改为宋活,授官中尉。时间,时间是……”

高翼抬头望向王祥,两人都脸色郑重。

这时间正好是高翼到达三山的时间。

也就是说:高钊一边唆使金道麟在三山做点小动作,一边集结军队厉兵秣马,同时,却又送遣宋晃回燕国。

宋晃给燕国带去的什么礼物,才让慕容隽不杀他,反而升了他的官?

“哈”,高翼干笑一声:“前一阵子,我颇怪高句丽送遣宋晃回国,在我看来,与其把这人送给慕容隽杀了,不如送给我。故而,我记住了宋晃这个名字。没想到……这真应了那句老话: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王祥不好插话,只好沉默以对。

“安东怎么样,流民安置好了吗?”高翼马上追问。

“已安置流民2万余名,但青州的流民还在向不其港涌动,而且越来越多。如今天已入冬,寒衣不足,是否暂停安置”,王祥问。

此时,流民安置工作已进行了一个多月。高翼安排好工作流程后,立刻返回三山,向燕国派出使节,摆出和解姿态,一力讨好慕容隽。这几天他的精力全在于此,流民的安置则全交给了王祥等人筹划。

“不能停,有多少人我们要多少人”,高翼断然表示:“追随晋军南迁的百姓有20万人,我们只救出了十分之一,太少。我们只要熬过这个冬天,他们将全变成我们的国力,所以,这些流民多多益善。”

“可如今,船队大部分派往了倭国,我们缺船转运。”

“我们不缺船,我们缺船夫”,高翼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派人去高句丽水军,跟他们商量一下,冬季无事,鸭绿江已经结冰,闲着也是闲着,我们把所有的熟练船夫全雇佣了。”

高翼可以猜得到高句丽的反应,由于水军官兵与高翼交往密切,营中许多军人持有三山的军功册。为了保证袭击的突然性,不到最后一刻,高钊不敢让水军得到消息。

但高翼拒绝“派兵协助”,甚至在安东安置流民,打乱了高句丽的部署,他们只好装聋作哑,由得高翼折腾水军。

既如此,我就把高句丽水军搞残了——高翼恶狠狠地想。

战争,不仅仅是抡刀上阵,它还有另一个手段——金钱。我有钱,你不是想挣我钱吗,给你挣,我用钱把你砸晕,把你水军的熟手全雇走,以各种名义安置在石间国,看你能否忍得住。

“去年一年,我三山工匠造了30艘鸭头舡,这些都是为向晋国运货准备的船,但现在船夫不足,造好的船只好停在码头。我们雇高句丽船夫把船开到石间去,把我们的船夫全部换回来,转运流民。

给石间国国主写信,这些高句丽船夫一抵石间,立刻给他们石间国民的身份,给他们分配土地,让他们在倭国与三山之间运送战利品。然后把这伙人全吃了。”

不管高句丽的本心是瞄准燕国还是三山,瞒着三山私下里与燕国交往,这就是对盟友的背叛。既已准备撕破脸,高翼不在乎高句丽的反应。

“巍霸山城建得怎么样,能抵御中等烈度的攻击嘛”,这点王祥不清楚,高翼是在向一直呆在屋内,却一声不吭的文策(宇文策)发问。

“我们用尽了所有人力,现在只建成了一个塔楼和整个外墙。王不许调起重机过去,所以工程进度的很慢,我们只能用滑轮组吊石块”,文策慢悠悠地说。

屋里除了文策外,还有负责长兴岛守卫的文书、负责庄河守卫的文战,负责统领水军得高雄正在倭国忙着转运战利品。负责南岭关守卫的文兵则与一帮老臣筹备高翼的婚礼。

“起重机不能调出去”,高翼坚持说。滑轮组在《墨子》的著作里出现过,也就是说它早在战国时就已传入了中国——虽然民间还不知道运用。但起重机就不一样了,万一被人缴获,或者被有心人学会,会大大改变三山的技术优势。

这个道理文策也明白,但高翼问到巍霸山城的建设,他总的找个理由解释建设迟缓的原因。当高翼再次表明态度,文策也不坚持,直接抛开了这个问题。

“最近冉闵杀胡,有数支羯人部落逃入巍霸山城附近,我们已经把他们看管起来,王,这些人啥都不会,就会打仗,我们该怎么办?”文策问。

“男的杀了,女的留下”,高翼平静地回答。

高翼知道白种羯人在中国的最后下场。冉闵屠杀胡人,使羯人逃出中原二十余万。而襄国灭亡后,羯人又被杀了一道。羯民族被基本杀绝。只有一支不到一万人的羯族部族,向北投奔了燕国,未被汉人消灭。

后来,燕国鲜卑人帮他们报仇杀了冉闵。鲜卑入主中原后,这支羯人一直在鲜卑的统治下以打仗为业。不过密月关系没过多久,拓跋与慕容鲜卑内战时,他们变态地杀着鲜卑人,差点把鲜卑整民族给灭了。

这次,他们祸惹大了,鲜卑人可不讲儒家思想,他们没有原谅自己敌人的癖好。所以鲜卑人发出了仇杀令,整个北方的胡人行动起来,对他们进行了不依不饶的追杀。这个部族只残余了几千人,他们在后景带领下跑到南方梁朝统治区。

梁朝人可讲究“仁义”待人的,他们原谅了这个曾经迫害、压榨、奴役、屠杀自己同胞的敌族。南方梁朝政府接纳了他们后,给他们提供美食提供专门的聚居地。但当他们歇过来缓过气,看到懦弱的汉人如此宽容,立刻想在南方这片富饶之地重温当家做主的感觉,重新奴役他们曾经奴役过的下等民族——儒家思想武装下的汉人。

这支不到万人的胡族在后景带领下,对江南汉人实施血腥的种族灭绝政策。使原本人口众多千里沃土的江南变成赤地千里,白骨遍地,野兽出没的不毛之地。仅屠建康都城,他们就将全城四万户约二十万人杀绝。

这就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后景之乱!

直到南梁将领陈霸先带珠江流域的两广军队准备充分后,北伐江南,花了很大代价才灭悼这支万人不到的好战顽族,这一种族才从地球上彻底消失。

而后,陈霸先花了很大力气,力图恢复被江南的元气,采取了很多开明的措施来恢复经济和人口增长,即使这样,直到到隋朝,隋灭陈时许多年,南方的人口却一直没有恢复到后景之乱前的人口规模。

高翼知道这个民族的残暴,所以他不想犯晋朝养虎为患的错误,干脆下达了屠杀令,让这支部族彻底消失。

文策点点头,不再说话。

“且慢”,王祥慌忙阻止。其余胡人看惯了这种灭绝式杀戮,对此不以为意,可王祥尚不适应:“主公,羯人穷极来投,主公闭门不纳还则罢了,即已接纳,又杀其人夺其妻,传扬出去,岂不阻塞贤路,以后何人敢来投主公?”

屋内几名胡将露出讥笑的神情。

高翼明白,这些人刚才一直不愿说话,就是看不惯他突然任命一个不知根底的汉人坐到他们头上,故而用沉默来抗议。不过,高翼此时才不在意他们的态度——什么时候,我任命官员需要看别人的脸色?

“你知道农夫和蛇的寓言嘛”,高翼耐心地与王祥解释:“一个农夫遇到一条冻僵的蛇……我可不愿做那个农夫,至于说阻塞贤路。哼哼,若是因为我杀了几名暴虐的羯人就不愿投奔我,这样的‘贤’,我们三山不需要。”

王祥还想劝解,但这里的人都没兴趣听下去,高翼一招手,转移了话题:“鸭绿江水质清澈,今冬我们凿开冰河,储存了许多冰块。内府厨师近日发明了一种新吃法——奶冰。来,赵玉、范十一、顾阿山、康浮图等人马上来,我们边吃边等他们。”

新吃法——,这个词一出来,那些胡将立刻跳了起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王祥被他们的举动吓了一跳。

至于嘛?不就是一种新食物嘛?

那些胡将们一听到新吃法,立刻回忆起当初他们艰苦创业的时光,他们刚遇高翼时,眼前这位先生正是用层出不穷的美食把他们最美丽的公主勾引过去,以至于现在公主终究还是嫁给了他。

美食,高翼的心思不在这上面好久了,既然他再做冯妇,那东西一定很美味。

正乱哄哄间,码头上突然想起了一声长号声,歇了一会,整个码头上钟鼓齐鸣,响声传入王府,压下了这里的喧闹声。

王祥惊问:“怎么回事?”

高翼侧耳倾听长号的音调,脸上露出微笑:“赵婉女官回来了,带回了朝廷的封赏。”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084章 进爵封侯

侯了!高翼封侯了。

封号一长串,高翼记不起那么多,唯一记得的是“西安平县侯、鹰扬将军”这个爵位。

县侯,听得爵位蛮大,可慕容隽是“持节都督幽平二州东夷诸军事、平州牧,辽东郡公、燕王”——郡公爵,一品。

比不上慕容隽,那么高句丽呢?高钊是“征东大将军、营州刺史、乐浪公、高句丽王”——县公爵,从一品。

高翼是什么?县侯前面不加“开国”二字,算不上二品,只能算三品。鹰扬将军——五品。

来传旨的是熟人,太学博士、尚书郎孙绰,字兴公,人家是长乐侯,一等侯。

高翼拱了拱手,不好意思地问:“这官几品?”

孙绰先是鄙夷的一笑,而后又略显尴尬之态:“按九品制,这是四等侯,三品官。”

“理解”,公侯伯子男只是二等候,开国公、开国侯或是郡公才是一等侯,开国县侯是三等候,西安平县侯当然是四等了。不过,西安平这个地方封得好,所谓西安平就是高翼新设的屯民点安东,也就是后来的丹东。

高翼的问话纯属没话找话。孙绰的难堪在于,给高翼封的爵位等级太低。而晋朝所求又太多。

这时候,晋朝封的大多数外藩王都是不需要纳贡的,因为晋朝的实力实在太弱,只要有外藩来称臣,晋朝的君臣便感到极端满足了。

可高翼不同,高翼的三山有铸币能力,其他的外藩王只知道向百姓索取,自己享受,哪有心思建设?

而晋朝又极端缺乏货币,高翼的商队在建康展示了他们铸造的金币、银币、铜币后,晋朝迫切需要这种货币的输入,可又担心三山不给,故而只有拉下脸来,厚着脸皮要求三山朝贡。贡赋为每年二十万贯。

二十万贯,这相当于一个大县甚至一个小郡一年的贡赋量。此外,三山铸造刀剑的能力,也被晋朝君臣看中,他们要求三山每年供奉一百把刀,一百副铠甲。

一百把顶级宝刀,一百副顶级铠甲,按照晋朝的生产力核算,这些物品需要上万名工匠工作数年才能锻造出来。按照晋朝的物价核算,这批刀剑、铠甲的价值已远远超过了他们所要求的贡赋数目。

所求如此之多,赏赐如此之低,这已经超过了“刻薄”一词所能容纳的范畴,也难怪孙绰难堪。

“殿下你也知道,辽东地界上燕王作主。陛下已经任命燕王为‘都督幽平二州东夷诸军事、平州牧’。汉王你又在平洲的地界上,吾皇册封平洲人士,不能不顾虑到燕王的态度。”

高翼摇了摇头:“所以我才说‘理解’两个字。可是,贵国上下真是长了一副狮子口,竟敢索要如此多的贡赋。我不知道燕王、代王、仇池王、凉王他们贡赋几何?”

孙绰窘得恨不能钻入地下,向来自许伪君子的他本不打算出使三山,但就因为怀疑船上见到的那位水军都督就是汉王,为了证实自己的怀疑,他才来三山一探究竟。没想到怀疑证实了,高翼却丝毫不觉得这事难堪,反而几句话把他逼到了窘境。

孙绰的窘态落在三山诸人眼中,证实了他们的猜测,顿时下面嚷嚷成一片。

“王,诸公爵一毛不拔,为何让我们这个小小的县侯贡赋如此之多?”

高翼摆手止住了众人的喧嚣,他平静地回答:“二十万贯,百柄刀、百副铠甲,我贡了。不过,有一个条件,我国的商人来往晋国做生意,若有官司冲突,必须知会我国一声,由我国官员共同参加审理。”

晋朝官员没有财产权的概念,商人正是他们敲诈的对象,加上这一条,当地官员就不敢随意欺压三山商人。

晋国又没有海关意识。在自由贸易的旗帜下,有了官府出面撑腰的三山商人,每年挣回的税收,又何止二十万贯。至于一百副刀剑与铠甲,那是小事一桩。

高翼此次南方之行,送礼送出去的铠甲、刀剑都不止三百副。

此时的晋人已经没有了随身佩刀佩剑的风俗,高翼此前从顾恺之的画作中,已经得出了这个结论,更证实了这一点。这一百副刀剑铠甲撒下去,只会成为官宦们的收藏品,对战局毫无影响。

孙绰很惊讶高翼的慷慨,不,应该说是恭顺,或者臣服。他热情洋溢的伸出手,扶起高翼,居尊俯就地说:“汉王的衷心真是耿耿可昭日月……”

可没等他说,高翼甩脱了他的手,冲跟随他返回的赵婉、黄朝宗拱了拱手:“两位辛苦了,到内堂说话。”

一群人簇拥着高翼走入内堂,独独把孙绰与他的随从晾在冰冷的院子里。许久,一名女官自内院走出,到孙绰身边低低说:“上国使官,请跟我来。”

孙绰跟着这名女官不尴不尬的走进内堂。高翼答应的贡赋,对于财政枯竭的晋朝极为攸关,孙绰不敢佛袖而去,只得跟着这名女官走,以期敲定贡赋的最后内容。

大厅里,人们三三两两的围坐着,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团雪白的冰球,不停的添食着,并低声交谈着。

高翼坐在大厅最深处三级台阶上的一个大躺椅上,黄朝宗与赵婉正一左一右的坐在他脚下的台阶上与高翼低声交谈。见到孙绰进来,黄朝宗扬一扬手中的一个雪团,招呼孙绰近前来。

三级台阶,这是什么意思?孙绰边向里走边捉摸。人常说“九五之尊”,这个人王座前的台阶不是九阶,就三阶,不伦不类的,像什么?

黄朝宗深受世家大族教育,举手投足显得很有修养,很符合孙绰的欣赏力。当然,黄朝宗的这些礼节,师从周初,而周初又是从二陆那里学来的,属于晋朝世族中的顶尖阶层,所拥有的典范礼仪。孙绰当然会看着亲热。

一路上,孙绰与黄朝宗聊得很开心。此刻,满大厅中,他就赵婉与黄朝宗两熟人,抛开男女授受不亲的赵婉,他也只能听从黄朝宗的召唤。

虽然,坐在高翼脚下台阶上有点难堪,但看到满厅内或躺或坐的人,孙绰犹豫了片刻,便一屁股坐在台阶上。

这也算是一种魏晋风度吧,洒脱、随意、自然。

一名女士端着托盘送上来几团雪冰,黄朝宗添了一口手中的雪团,向孙绰介绍道:“听说,这是我王的新发明叫做奶冰,你尝尝?外皮是蛋卷裹的雪沙,可以吃的,啊,好吃。”

其实这就是冰激凌,冰激凌的一个重要原料就是鲸脂,没有这种在低温下能与冰奇妙的混合在一起,形成脂包冰的小雪粒,便不会有那种妙不可言的奶冰口味。无论后世人们找了多少替代物,也替代不了鲸脂裹冰带给人们的口感。

孙绰只添了一口,立刻感觉到自己的舌头已经在口中融化,他顾不得形象,只顾狼吞虎咽的品尝着手中的美味。耳边还传来高翼与赵婉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声。

“三山的商务处建到三层了……再往高建恐怕逾制了……一层准备做店铺,二层做洽谈处,三层是办公室……明年春,第一批船队所需要的仓库……”

孙绰吃完一份奶冰,意犹未尽的又叫了一份,只听高翼吩咐:“你累了,先去歇着吧。回头整理一份文书,把你觉得应该报告的全写上,三五日后,交给我。”

赵婉婷婷的站起身来,鞠了一躬:“如此,婢女告退了。”

人群中,突然窜出一个青年,满脸谄媚的冲赵婉笑着:“赵女官,你乏了吧?我门口有马车,我送你回去。”

高翼威严的吼了一声:“赵玉,你别走!我还有话问你,安排你的事做得怎么样了?”

赵玉转身一脸不满的说:“那玻璃啊,也算是成了,也算是没成。我回头给你说吧。”

高翼嗖的站了起来:“怎么算成,怎么算不成?”

“它倒是透明了,可就是气泡太多,还微微有点发绿或者发黄。”

高翼看他焦灼的表情,一摆手说:“好吧,你先送赵女官,明天来我这儿,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好不容易,高翼的脚下只剩下黄朝宗一人,孙绰正想答话,高翼却没给他机会,他又唤过一个人,向黄朝宗介绍:“这位是王祥,自……自什么来着,回头你们自己细聊吧。

明年元旦我大婚,大婚之后,王祥出任刑部主官。黄朝宗,你南方较熟,我又教过你阿拉伯数字与新式记账法,你就出任户部主官吧。

三山的体制,我准备设立五相共治制。今后,王祥主管刑部,为法相;黄朝宗主管户部,为财相;我还有个大将金道麟,目前正在征伐倭国,他回来后担任兵部主管,为武相;还有一个外相,主管对外交往与通商,暂时我们只有晋国一个外交伙伴,就让此次出使的赵女官担任;

最后一个是商部,我们汉国自匠户商贾起家,今后商户管理便独成一部,称为商部,主管发展工商等等,这个官职暂时由范十一等人担任。不过,这些老人识字不多,所以我属意赵玉。

现在,商部暂由文昭公主挂衔,黄兄,你回头叮嘱赵玉一声,让他多学学。回头,我给范十一等人封个爵位,让他们各自经商去,赵玉必须能接过商部的工作,以后,商部主管称‘藏相’。

五相各自的职责划分,我们随后讨论一下。暂时,我们的地盘不大,官员的升迁考核、履历记录(组织部,原该属吏部管,但高翼没有设吏部)便由王府女官统管。

今后我们还要设立首相制,相当于各国的丞相,官员的管理将由首相统管……”

王祥与黄朝宗争着打断高翼的话:“如此,我等怕丞相威权过重,恐起不臣之心。”

“不臣么?”高翼淡笑:“五相分由国主任命!官员任期不是终生,以七年为一届,丞相最多连任两届,我看他如何不臣?”

缓一口气,高翼继续说:“此外,律令制定方面,我还想扶立一个制衡阶层——那些老人跟随我创业,不能让他们今后受欺辱,我准备让老臣们组立一个贵族院,首相职责要受到贵族院的制衡……军队要国家化,要成为国家武装,不准个人……”

高翼简简单单几句话,向王祥与黄朝宗交待了五相制衡的体制。留给两人的是极度震惊。连坐在台阶上的孙绰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若能为相14年,也算是举世无双的荣耀了。历史上,有几人能爬到丞相的位子上,还有寿命连任十四年相国。

重要的是,若能设立官员任期制,权力的交割不再需要政治清洗与杀戮,到期官员自动离任,也好为青年才俊腾出位子来。并和平地完成权力的自然更替、交接。

年富力强便退职的官员越多,则越容易形成一个特殊阶层,他们将是最坚决的“公正”维护者,官本位制下任意欺压平民的现象将逐渐减少——因为你是官,他昔日也是官,而你这个官早晚也要离任——年轻力壮地离任。你要不顾潜规则任意欺压,那么,反对者正来自于你本身的阶层。

而高翼所描述的权力制衡体系,也是一套丝丝入扣的、具备自我更新,自我修复功能的政体。这样老到的政制架构,竟出自一个青年之嘴,能不让孙绰惊叹吗?

“吾今日见其兴也,我料其后勃也!”,孙绰,这个写下掷地有声的《天台赋》的大才子虽然迂腐,但政治眼光还在,他喃喃地自语。

“我今日见到他兴起,我预料到他以后蓬勃”,这就是孙绰原话的意思。

孙绰的议论获得了王祥、黄朝宗的一致同意,他们频频点头,嘴里尚念叨着孙绰的话。

高翼却没兴趣听任拍马屁,他复招手唤过了顾阿山,问:“弹簧钢片的事,做得怎么样了?”

顾阿山脱口而出:“成功了,我们……”

高翼一抬手,刹住了顾阿山的话。顾阿山止住嘴,瞥了一眼孙绰的背影,狠狠点了点头,当作回答。

“几个?”高翼简短地问。

“500,整整五百副”,顾阿山的回答似乎只有高翼听得懂,其余人则一头雾水。

“好,康浮图,我布置给你的任务如何!”

“大王,我在你说的那个地方发现了芒硝,还有大量的岩盐(镁盐)!”

“好啊,好消息连着好消息”,高翼欣然地笑着:“这可解决了我们大问题……”

可惜,这个世界不光有美丽,也有丑恶。

正在高翼等人为一连串的好消息而庆祝时,院外响起一片喧闹声,闹声压过了高翼的笑声,传入殿中:“烽火,南岭关燃起烽火。”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085章 点燃烽火

大厅鸦雀无声。

虽然,众人一直有这个觉悟,桀骜的三山必然与蛮横的燕国之间必有一战。可是,真当战争来临的时候,他们却很茫然,缺乏自信。

十余年来,强大的燕国在辽东这片土地上,战必胜,攻必克,整个辽东没有人敢在他们面前直起腰来说话。众人虽然隐约知道三山的各种守城器械的威力,但他们更恐惧慕容燕国的强大。

高翼一声长啸,站起身来:“慕容军队选了个好时机,正好在我们认为他不能出兵的时候,他竟然出动了大军,慕容恪,我服了你。

好,既然来了,我不能让他们空手而归。传令,点燃烽火,召集士兵备战。”

小侍从杨结听到召唤,赶忙抱着高翼的铠甲兵器叮叮当当地跑了进来。他一进门,先跪在高翼脚边恭敬地行了一个礼,而后一件一件地为高翼装束上各种护具。

这年头,知识文化都承载于竹简木牍,刻录这些文字所花费的时间与金钱,不是小户人家能够承受的。故而,自春秋时开始,就形成了一种风尚——平民们把自己的孩子送给高门大户作为侍童,让他们与各门阀的下一代子弟共同成长,并在成长过程中学习知识。

等那些门阀子弟长大成人,并开始承担家业,那些与他们共同学习共同成长的平民子弟,便成为各门阀培养的下一代人才。而后,这些平民子弟逐渐成家,成为了中国历史上的寒门庶族。有的甚至脱离主家,成为新门阀。

在中国古代,知识就是这样传承和传播的。

这种风气传入韩国与日本,就是后来日本战国时的“小姓”制度。不过,在中国,由于连续的“民族大融合”,这种传统在五代十国时已经彻底消失。到了宋代,书院制的兴起彻底终结了这种知识传承方法。

杨结现在扮演的身份就是侍童,也相当于日本战国时期的“小姓”。

高翼端坐在大厅,一边任由杨结为自己披挂,一边开导厅内忐忑不安的领民:“不要慌。虽然我们的军队半数征战在外,但我在派兵的时候,没动用巍霸山城方向的守军。

如今,我们的东路有了安东城、凤城、庄河城三城拱卫,东路的防守完全可以放开。我们少了一半兵力,却换来了专守一隅,兵力相当于不增不减,但转守一面,防御的物资充裕了很多。

燕国方面,他们的大军正陷于中原,不可能调遣太多的士卒来。而我们却可以随着战事进展,调回我们在外征伐的队伍,我们的军队会越打越多。相反,燕国的军队却杀一人少一人。

哼哼,巍霸山城虽没有建完,但也不是两三日能够攻下的。燕国大军绕过巍霸山城突袭南岭关,它能来多少人?”

燕国的军威太甚,众人大都没经过战火,一想到要与辽宁“战神”慕容恪交手,大家都没了底气。等高翼这番打气的话说完,众人脸上才重见血色。

这时,杨结完成了手头工作,他恭敬地递上高翼的战刀。高翼接在手里,一跃而起,大声吼道:“慕容恪,你若派人稳扎稳打,我还真拼不过你,但你轻骑急进,把我三山当作什么?

传令:马石津(牧羊城、旅顺)以东海域只留下三艘战船巡逻,其余的战船全部调入南岭关两侧海域,自今日起,南岭关西路海域全面禁航,凡闯入者格杀勿论。

传令:高句丽雇佣军立刻起航倭国,两日后必须抵达石间国,与三山水军换防。

传令:转运流民的工作暂停,命令柳毅在不其港就地建房,安置流民越冬。暂留三艘船给他们送送粮食,发给流民刀枪,从少年军校选派数名军官,立刻把流民武装起来。

传令:命令安东、大东港两地的凤城军队向庄河集结。传警凤城,让他们立刻进入戒严,防止龙城军队越山袭击。命令楼云,带2个连来快速向毕栗河(碧流河)上游移动,防止燕军窜入庄河夺粮。

命令:码头戒严。范十一,我派宇文虎跟你,带50名士兵去,凡未加许可离港进港的船只格杀勿论。

顾阿山,把你鼓捣玩意拿出来,宇文豹,你带100名士兵帮顾侍郎把东西,运到南岭关……”

厅内众人被高翼鼓动,纷纷情绪高昂地接令而去,旋即,整个大厅只剩下寥寥无几的数人。高翼披挂完毕,转身向孙绰一拱手,方待说出安置孙绰的话,孙绰却抢先开口:“汉王,孙某来的不巧,恰遇三山战事。不过,既碰上这事,孙某有个不情之请,望汉王容许孙某在一旁观战!”

好胆量,南方那秀丽的水土能够养出这样一位赶上战场观战的人,不容易呀?

但他真的想观战嘛?

表面上,慕容隽还是从属于晋的国公,爵位比高翼还大。那么,孙绰出现在战场,意味着什么?燕军的武力强悍,连高翼都内心忐忑,孙绰依仗什么?万一有个闪失,他被俘怎么解释这一切?

孙绰误会了高翼的沉吟,他朗笑一声,说:“汉王勿要担心,君子六艺,礼(礼仪)、乐(音乐)、射(射箭)、御(驾车)、书(识字)、术(计算) ,孙某好歹也算精通一二,上阵搏杀不成,自保绰绰有余。”

夸张了吧——高翼淡淡一笑,没心指出孙绰的谬误,他微一点头,支使杨结替孙绰穿戴铠甲。

高翼还记得关于王羲之儿子王献之的一段历史记载。据说,王献之曾有一日见到访客骑的马,大恐,同时控制不住地大喊大叫。客人告知这是马,他歇斯底里地说:“这哪是马,这是老虎。”(此处高翼的记忆有误,指马为虎的应该是南朝建康令王复)

王羲之是军人,别忘了他右军将军的官衔。王献之身为晋国高级将领之子,还是当时晋国知名的上层人士,甚至是名声赫赫千余年的知识精英,竟然也见马如见虎,等见到骑在马上并且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会怎样?

君子六艺,传到现在的晋国会剩下什么,高翼真是期待一睹。

不过,孙绰的兴致勃勃倒让高翼明白了他的本心。

男人,在几千年的进化过程中,一直以猎杀为乐趣,对猎杀不感兴趣的人早已在生存进化中被淘汰出局。这种对猎杀的爱好深入到每个男子的基因中,即使儒家思想再怎么压制,也阻止不了这种基因癖性发芽。

孙绰正是自持他是晋人,大不了在战场上表露身份,敌对双方都不敢轻意伤害他,所以他才对这场有惊无险的战斗跃跃欲试,这不是晋朝大臣的刻意安排,只是他的个人行为。

也好,就让他看看真正的战斗是什么?

时尚的魅力是无法抵挡的。

孙绰身材瘦弱矮小,为了有一身合体的铠甲,侍卫们流水般呈上十余幅铠甲供他选择。呈给他的铠甲当然不能使粗陋的便宜货,于是,孙绰面前便有了十余幅各具特色的铠甲。

这些铠甲雕饰精美绝伦,被鲨鱼皮打磨得溜光水滑,即使以孙绰的体形,一旦披挂起来,也显得威武不屈,神采奕奕。孙绰直看得目眩眼迷,每服铠甲都要上身试试,高翼等得不耐烦,可碍于他宣旨官的身份,又不便催促,直到赵玉闯入,才打破了僵局。

“王,烽火四起,兵士束甲枕戈以待,王何迟迟不行?”,赵玉劈头就问。

有些话赵玉这个纨绔可以说,但其他人不行。黄朝宗就感觉他的语气过于不恭,便喝斥道:“玉儿,你怎如此放肆!”

高翼心里没那么多尊卑观念,他到很感谢赵玉解围,遂摆手制止了黄朝宗,问:“你把赵女官送回去了吗?”

赵玉也感到自己有点冒失,他后退半步,闷闷地回答:“烽火一起,赵女官便要动身入府,她说:此刻,王需要她。”

“嗯”,高翼抓起杨结递上来的军符,抛给王祥,吩咐:“金道麟不在府中,此地的治安交给你来。你找赵女官,向她展示这个军符,她会把警卫队长介绍给你,你替我守好门户。军中事务若有不解,让赵女官找春煦宫(文昭)……我们走!”

高翼的“我们”说得很含糊,黄朝宗没有被指派任务,他毫不犹豫地举步紧随高翼,赵玉迟疑了一下,立刻从侍卫手里夺过一幅铠甲,胡乱套在身上,随众人跑出了大厅。在他身后,孙绰穿着一身像孔雀一样鲜亮的铠甲,一溜小跑尾追。

等高翼一行赶到南岭关,夜色已暮。为了防止夜袭,南岭关上灯火通明,甚至连附近的海面都一片灯火。为了防止燕军涉海袭击,南岭关两侧十几艘武装战船一溜排开,巡逻的快舟穿梭海面。士兵们手里举着火把,将附近的海面点缀的星星点点,颇有点后世万家灯火的势头。

虽然是深夜,但守卫南岭关的文策(宇文策)仍顶盔贯甲。他知识不多,只是因为是追随宇文昭的老人,而担当了这南岭关首将的职位。曾有过的几次与燕军交手的记忆,已经吓破了他的胆,即使灯光昏暗,也掩饰不住他苍白的面孔和满脸的汗珠。

“来的是慕容宜。”文策脸色凝重地说。

慕容宜是慕容隽的弟弟,他仅比慕容霸年长数个月。

对于高翼来说,慕容宜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如果是慕容恪或者是慕容霸,他还略有印象,如今慕容宜这名字只换来他心不在焉的一声“哦”。

高翼扶着巍峨的南岭关墙向外探望,由于预先得到巍霸山城的烽火告警,南岭关外那个交易市场附近居住的百姓得以撤回管内。如今,那个类似城下町的小乡镇已被慕容军占据。整个城镇掩隐在一片黑暗中,看不清大致轮廓。

“来了有多少人?”高翼问。

“大约一万人,全是骑兵,一人双骑。”

“情报确切吗?这情报是怎么来的?”

“今日凌晨,燕军前锋抵达城下,我们有几个人还在掩藏粮食,撤退不及,被燕军抓获。正午时分,其中一人冒死逃出。我们从他嘴里得知了燕军兵力。”

“一万骑兵,正午……那么,燕军是在昨日夜间绕过巍霸山城,半日奔驰,才在正午抵达此处,那么,谁能告诉我,巍霸山城情况怎么样?”

文策摇摇头,忽又想起什么,说:“傍晚时分,巍霸山城再一次燃起烽火,我想,他们还在抵抗。”

高翼的目光从身边的人挨个扫过,最终,他把目光停在杨结身上:“文策,你带这个小孩去,派一艘快船在巍霸山城附近登陆,想办法通知巍霸山城:坚守待援。”

想了想,他又补充说:“你只管带路,分派给这小孩一百名水兵,具体指挥由这小孩儿负责。”

文策已被燕军吓破了胆,未战先怯,如果把指挥权交给他,他很可能只会逃跑在行,完成任务为次。

高翼现在身边派不出其他的人,孙绰做诗还行,如果他还会弹琴,他就是个合格的吟游诗人。黄朝宗初来乍到,虽曾与高翼同游时接触过三山军队,但高翼决不敢让他出阵对上强大的燕军。至于赵玉,纯粹是个纨绔,高翼根本没指望他。

想来想去,他只能把期望放在杨结身上,但愿历史没有欺骗他,杨结确实具有军事天赋,能够带领那队士兵完成任务。

孙绰与黄朝宗均是第一次来南岭关,夜色虽黑,仍但不住他们观赏的兴致。同样望着石堡边两道伸入大海的石墙,孙绰与黄朝宗残剩的疑问却截然不同。

孙绰望着两道灯火通明的堤坝,问:“啊,这两道石墙,该耗费多少人力?劳命伤财啊!”

黄朝宗却问:“堤坝伸入海中多远?距离水底多深?”

高翼没有理会孙绰的问话,他回答了黄朝宗的提问:“西侧伸入海中720米,落潮时,坝顶离水面5米,坝下水深3米4,可停靠20吨的驳船。东侧伸入海中400米,涨潮时,坝顶离水面3米6,坝下水深5米,可停靠百吨的驳船。

堤坝尾端各有一个箭楼,保护石坝两头,平时可以停靠大型驳船,当作驳船码头。”

孙绰没在意高翼的无视,他探出身去想感受一下石堡的高度,可惜石墙太厚,他伸出半个身子,探手也摸不到石墙外端。夜色深沉,他鼓了几次勇气不敢跳上墙沿,便无奈放弃了这一打算。

石堡内的各队统领依次来与高翼见礼,高翼摆了摆手,吩咐:“敌军轻骑来此,一定没带什么攻城器械,今夜不会有战斗,你们派出的哨兵注意警戒,其余的人休息吧。”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086章 杀声震天

第二天,高翼被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惊醒。房门外,孙绰焦急的拍打着他的房门,大喊大叫:“汉王,快醒醒,燕军正在砍伐巨木,准备用来撞城。你快醒醒,准备迎敌呀。”

高翼伸了个懒腰,闭目想了想,斩钉截铁的回答:“让他撞!”

高翼的这座石堡采用巨石与水泥建造,墙的厚度严格按照要塞标准,达到了3米厚,这也就是为什么孙绰昨晚几乎平躺在石墙上,也摸不到石墙边的原因。

这种标准的石头要塞,即使是火药时代来临,用攻城炮轰,轰塌这样的墙壁也不是件容易活儿。用巨木来撞城,就好比拿根牙签撞铁板一样,等到他们撞塌堡墙,高翼的重孙子都能上街打酱油了。

门外,响起一阵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孙绰似乎被他果断地回答噎住了,半晌,他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云梯!”

这老头都急糊涂了,他本来的意思是那些人砍伐巨木可能是做撞车,也可能是做云梯,但气急之下,他只来得及说出云梯两个字。

高翼开始造船的时候,最初用的是高句丽的木头,后来为了垦荒,他曾将沙河两岸的木头罚尽。但此后,他坚决禁止人们砍伐山上的木头,即使是百姓烧柴做饭,也只准百姓坎一些枯枝败叶。

后来,随着高句丽煤矿的发现与开采,高翼就彻底禁绝了百姓砍伐森林,甚至连南岭关外的许多树木,许多参天古木都禁止砍伐。

高翼的石堡有十余米高,若燕军伐下参天古木,做出一个十余米高的梯子,还真不成问题。孙绰急便急在这里。

可高翼的回答还是不紧不慢:“让他们爬。”

让他们爬,高翼的话音里隐带怒意。他一边摸索着穿衣服,一边冷淡的回答。

攀登,这活儿容易吗?这是项很专业的运动项目。一般来说只有经过专门的消防队员才能胜任这项工作,可一个消防队员是那么容易训练出来的吗?

就凭堡外那群没有军饷,没有铠甲,没有人身自由,甚至要脸上刺字防止他们逃跑的燕国士兵,就能完成这项专业的工作,那这世界还真乱套了。

门外响起一阵怒气冲冲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似乎孙绰被气的拂袖而去。此时,高翼已穿好衣服,披挂好铠甲,听到门外没有响动,他反而坐了下来,在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中,拿起了一本书,悠闲的读了起来。

门外再度响起敲门声,黄朝宗小心翼翼的在问:“殿下,士兵们已经吃过了早餐,他们已经列队等候,还有少年军校的童子军正在进入城堡。王……”

高翼听到黄朝宗的声音,已站起身来朝门边走去,等黄朝宗说到这儿,他打开门邀请黄朝宗入内,神态悠闲的安慰他:“不着急,燕军长途奔袭,不可能带着大锯赶来,即使他们带着大锯要把那些巨木伐倒,刨成木板,做出攻城设备,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不过,我会给他们一个月时间吗?

杨结他们三两天就会回来,等我们了解了巍霸山城的确切情况后,我们再决定从哪里动手。

这是我们第一次与燕国正面冲突,我要打的燕军肝胆欲裂。马上隆冬就要到了,大雪即将封山,我们有雪橇技术,雪地上奔走如飞,到时候我断他们的后路,我要把这群燕军冻死、饿死在南岭关下。”

黄朝宗听到高翼这话,缓缓地坐了下来,舒了口气:“昨夜看不分明,今日天亮,我才发现这座城堡如此巍峨雄峻。想来,若燕军执意硬攻,必定伤亡惨重。这样的雄关,除非是旷日持久的围困,等到堡内弹尽粮绝,才有可能攻下此堡。但……”

黄朝宗说到了这儿,叹了口气,摇摇头。高翼接过他的话头,继续说:“但这儿堡关一左一右有两座码头,除非燕军有强大的水军,否则别想困住我。”

黄朝宗附和的点点头,好奇地问:“那么,殿下是想坚守此堡,在对峙中消磨燕军士气,伺机一鼓而下?”

高翼摇摇头:“不,这场战斗应该是场速决战,燕军耗不起,我也耗不起。商路断一天,我要损失多少钱?此外,我的船队正在转运流民,如果任由燕军堵在我的家门口,时间拖得越长,我这里人心越不稳,所以,我必须快速干净彻底的消灭他们才能稳定人心。”

黄朝宗一皱眉头,问:“若燕军执意围而不攻,如何?”

高翼笑而不答。黄朝宗略一沉吟,恍然大悟。“巍霸山城!”他喊道。

果如高翼所料,南岭关下的战斗以一种类似静坐战争晃晃悠悠的度过了三天。这三天里,慕容宜每天都把半数骑兵拉出阵外列队,冲着南岭关上的守军耀武扬威。

第三天,则干脆在关下操练起人马来,燕军士兵们你来我往的表演着骑射技术,看得关上的高翼胃口大开。

“演得好!”高翼击节赞赏。他喊过一名大嗓门的士兵,低声吩咐几句,便在这第三天傍晚南岭关上首次打破这冷峻的沉默。

那士兵用粗大的嗓门对着燕军士兵喉道:“汉王有旨:演得不错,有赏,赏金币五枚,暂且记帐。明日一早记得早早登场表演,汉王发话了,明日要还演得好,加赏五枚金币。”

关外,慕容宜鼻子快气歪了——和着那小子把我们当戏子了,还要求早早明日登场,#&*@……你就等着吧。等你胡子白了,我也不演。

戏子的说法正是诞生于晋代。中国在汉代就出现了源自对狩猎活动模仿的角抵戏,在汉之前它被称为“蚩尤戏”。戏中演员头戴野兽面具,表演民间歌舞。戏中常出现的一个场面就是两个相抵角力,以强弱定胜负,故称“角抵戏”。

而后,两人相抵角力的表演单独出去,便成了后世的相扑、摔跤。这一习俗直道宋代尤存,后来,蒙古人进入中原,开始种族灭绝式的“融合”汉民族,此后,汉民族的上古礼节、习俗基本被“融合”掉了,故此史学家常说“崖山之后无中国”。倒是在日韩尚保留一部分中国古礼、古俗、古文化,比如相扑、能剧等等。

汉武帝打通西域后,丝绸之路的开辟导致西域胡人相继朝贡。史书记载,此后胡人曾进贡过两个杂技班子,自此,印度杂技传入中国,“角抵戏”中开始出现了杂技、魔术、音乐、舞蹈表演。这时,“角抵戏”有了“百戏”的名称。

“百戏”这个词是印度古梵语“巴戏” 的谐音,原意为“有趣的玩意儿”,后引伸为诡技、花招、蒙骗……(东汉张衡在《西京赋》曾记载过一次宫廷印度杂技表演,有吞刀,吐火,弄蛇等杂技节目。)

此汉以后,“百戏”实际上汇集了前代的和外来的多种民间表演技艺,包罗了中、外、古、今各民族各地域精彩节目,兼容并取,合为一体,同时,开始出现略带情节的原始戏剧剧目。当然,其中必有人兽相抵,人人相抵角力的保留项目。

到了三国时代,罗马(埃及)商人秦论曾给孙权进贡过侏儒杂技团,晋代以后,罗马商人更频繁地出没于中国,佛教涌入,各种文化交融,带有情节的“百戏”娱乐之风进入民间,表演者开始称为“戏子”。但这是个贬义的名词,因为在当时,戏子的身份很低贱。

慕容宜怒气冲冲返回了营寨。

石堡上,高翼正悠闲地与赵玉等人聊天。不久前,顾阿山等人护送着三山的秘密武器来到南岭关,高翼为此设宴款待辛劳一年的顾阿山以及赵玉等工匠,筵席设在石堡塔顶。此刻,他正在跟赵玉交流制作“颇离”的心得。

“既然我们已能够造出混浊的(铅钡)玻璃,这说明:我们的配方没有多大偏差,剩下的,应该是辅料的选择。我好像记得,芒硝就是一种澄清剂,它可以用在许多工业上。

此外,玻璃的配方不下上百种,即使澄清透明的玻璃,也有铅玻璃,镁玻璃,钠玻璃等等分类……啊,什么是镁玻璃,钠玻璃啊,这只是一种名称,用来区别不同配方的。你可以多试试,每种颜色的玻璃将来都有用途,每一种都能给你带来财富。当然,我最先需要的是无色玻璃……

沙子,海滩上取之不尽,你看,你的工厂是不是也要设在岛上,以便更好管理……”

顾阿山笨嘴拙舌,这样的谈话他插不上嘴,只好频频灌酒。高翼知道他的脾性,为了不冷场,偶尔举杯向他邀饮。

酒……,高翼看到顾阿山灌酒的动作,突然想起了酿酒所用的蒸馏釜技术。

作为一个合格的机械师,高翼知道许多简单的古代机械设计,他仿制出的许多机械设备,大大提高了三山的机械水平。然而,在最基础的机械材料上,他却碰了个很大的壁。

铁管,他不清楚铁管的制作方法,因为铁管属于冶炼的基础,正因为太基础所以谁都不在意他的制作方法,在后世,他需要什么型号的铁管,直接购买就行,这东西便宜得费不了多少钱。

然而到了晋代他才发现,这时代的铁管制作技术几乎等于无。他恍惚记得,直到宋末明初,中国还是采用卷绕法制作铁管的——把铁皮卷绕成筒状制成铁管。后来,在葡萄牙传教士的帮助下,孙元化等人学会了先进的管材制作技术,才使明代火炮铸造技术大大跃进。

看来,启动三山的工业革命,必须等到马努尔回来了。

“回来了”,高翼正向着,堡底下传来一片低低的欢呼声。

是文策返回了南岭关,他冲着高翼微一低头,右拳敲击胸甲行了个军礼,这举动让闻讯赶来的孙绰紧皱眉头。

“王,杨结带着两个排的水军悄悄进入了巍霸山城石堡,现在,那里的情况已经摸清了。

最先,是那伙儿羯胡部族起来作乱,他们听到大王拒绝接纳的消息,便起兵作乱。幸得文书那小子机警,他立刻紧闭石堡,羯人攻击石堡不成,便在商户民居大开杀戒。

后来,几大商户尽遣护卫队抵御,宇文逢恰在镇内,他指挥商户向长兴岛转移。

护卫队正与羯人杀得难分难解,燕军忽至,没来得及逃走的商户尽被燕军、羯人杀戮。后来,羯人围住了石堡。燕军留下八千余步兵,围困石堡,其余的军队轻骑突进。我看,就是慕容宜这伙人。

王,杨结进入城堡前,让我转告王,堡内守军粮草充足,军械齐全,守个半年不成问题,希望王不要挂念山城,只管专心与敌对峙。”

高翼掷杯而起:“堡内能够出动多少人手?”

文策回答:“堡上守军共计三千人。如今,童子军也登堡防守,我们总共有三千五百人。”

高翼断然下令:“顾阿山,你留这儿协助文策,必要时,可以动用堡中一切防御设备。文策,我留一千人给你,童子军带走一半,其余的人全跟我走。

你传我的号令,通知在侧翼游击的凤城军队,越过庄河,有意识的让慕容宜发觉他们的存在。”

这里的许多设备都是顾阿山与高翼亲自指挥人手安装,高翼留顾阿山在此是想让这些防御设备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人皆有一死”,两千士兵整装列队,高翼全副披挂,手持战刀立在队伍前方,高声向士兵们作战前动员:“吃饭可以噎死,走路可能跌死,躺在家里,也可能房梁掉下来砸死。死法各不相同,然而,有一种死亡最令人渴望,那就是战斗至死。

好男儿谁不渴望战斗至死——名字千古流传,身后万年配飨。还有什么死亡比这种死亡更加辉煌,更加华丽,更加令人神往。”

高翼深吸一口气,抽出战刀,边挥动边高喊:“如今,我给你们这个机会,拿起你们的刀枪,跟随我去享受那流芳百世的勇名,无论生死,我们都是无愧人生!”

士兵们压抑不住的激动,学着高翼的样子,抽刀高喊:“战!战!战!”

这一刻,高翼那高大健硕的身躯充满了爆炸力,他的霸气冲塞了整个天地:“跟随我,用你们的刀剑,用你们的长弓,让敌人在你们面前瑟瑟发抖。鸣号!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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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087章 正面交锋

沉寂多日的南岭关上,突然发出声声怒吼,鼓号齐鸣。

士兵们的喊叫声惊天动地,远处小镇上的燕军大恐,一阵人仰马翻过后,慕容宜领着大军匆匆开出镇外列阵,准备防止对方夜袭。然而,南岭关在那一阵吼叫过后,再度陷入沉寂。

“虚兵之计?”慕容宜半信半疑的询问左右。

“不会,喊声中充满杀气与愤怒,还有一往无回的决心,这些不会作假”,蓟中大儒、慕容宜的参军燕凤回答。

慕容宜迟疑未定,时光在他的犹豫中缓缓流逝。数千燕军列队在黑暗中,列队在寒风里,士气逐渐低落。谁也没发现,数艘大船熄灭灯火,悄悄的驶出了南岭关码头。

天明时分,高翼已抵近巍霸山城附近,他举着望远镜,在晨曦中观察着山脚下燕军大寨。

巍霸山城是座典型的晋代城市建筑格局。由于时间仓促,人力不足,高翼只来得及按当时的习惯,建筑一座要塞式城堡驻兵拱卫。城堡内完全是驻军以及驻军家属,而平民百姓则居住在距城堡不远的城下町。当时,连晋国都城建康也是采用这种方式安置百姓。

巍霸山城是高翼的势力末梢,平常居住在这里的,都是各部落来交易的头人与商户,小小的城下町容纳不下燕国的万人大军。大部分燕军将领住进山城的石屋后,其余士兵只好扎营在城外。现在,原先围在城下町外围的木栅栏已被拆毁,变成燕军的劈柴与建营材料。

也许是知道汉国的人口少,兵马少,整个燕军外围居然连防护栅栏都没有,他们竟大摇大摆地围着城下町住了下来,仿佛这块土地子恒久以来,就是他们家的后院。

“突袭?”黄朝宗看着山下毫无防备的士兵,建议。

“不”,高翼摇摇头,此刻天已放亮,失去了突袭的可能性。

天光放亮,对方容易看清突袭的人数,起不到浑水摸鱼的效果,反而有可能让对人利用优势兵力反包围。毕竟对方有万余名士兵,还有向来凶残好杀的羯族人在内。

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高翼有种熟悉的感觉,本以为是自己曾经来过的关系。当他的目光转到背着长弓在他身前潜伏的士兵时,突然间,他豁然开朗。

这是阿金库尔战役的地形,那是历史上长弓兵的经典之战。一个小小的山坡,前方有700码的开阔地,左右两侧有疏林作为掩护,恰好阻止了对方骑兵迂回的可能性。

就来一场经典的巍霸山城之战吧。

拒马,拒马要按照步兵操典,放在400米的位置。阿金库尔战役后,军事学家研究了这场战役的种种细节,发现对付骑兵运动,拒马的最佳位置就是距离阵地400码。骑兵冲击是需要助跑的,当骑兵在400米距离遇到拒马,就不得不停下来跳跃障碍。跃障之后,剩余的距离又不够骑兵重新蓄势。而400米,恰好是长弓兵发挥最大威力的距离。

在那场经典的战役中,法军两个骑兵集群冲击长弓兵阵地,整个战斗只进行了半小时,长弓兵阵地前尸积如山,而那些长弓兵只剩下喘气的力气。

“鸣号,摆出防守阵型,通知巍霸山城,我军已到,士兵们,灭此朝食!”,阵地布置完毕,高翼抽出长刀,高声呐喊。

“太仓促了一点”,黄朝宗一声嘟囔:“应该到正午再出动,这样缠斗未果,可以趁夜撤走。”

众军齐在呐喊,黄朝宗的话淹没在喊声里,没人注意,只有高翼瞥了一眼他,但却什么也没说。

高翼所在的小山坡恰好堵住了从巍霸山城通向南岭关的大道。由于高翼一直禁止砍伐树木,此处林木蔓延,蜿蜒不断。

古代没有行军地图一说,此外古人崇尚“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大多数人没有旅游意识。即使是有几个有游历经验的人,在地广人稀的古代,他们只能沿着大路走,不可能对周围的环境了如指掌。这便是时代的局限性。

燕国的统军大将显然也有这种时代的局限性,见到这样一支两千人的部队,竟敢正面挑战他的万人大军,而且气焰嚣张,就在他阵前耀武扬威。

燕国将领在谨慎中夹着轻蔑,他们不敢分出兵马,绕到树林之后,反而收拢了部队,集结在高翼阵前,希望借着骑兵对付步兵的优势,依靠庞大的骑兵数量,压垮这支人数虽少却嚣张无比的军队。

“瞧”,燕国将领在阵前用马鞭指点着高翼的队伍轻蔑的高喊:“瞧瞧这支军队,他们的铠甲华丽,刀枪锃亮,看看他们的衣服,看看他们的靴子。那靴子擦得锃光瓦亮,点尘不染,这是一支什么军队?”

燕国的士兵发出哄笑声,那将领继续高喊:“一群公子哥儿,吃不得苦,受不得累。瞧瞧你们,衣衫褴褛,铠甲不全,食不果腹,凭什么他们敢穿得这么漂亮,在我们阵前跳腾,他们是来打仗的吗?

勇士们,冲过去,杀死他们,拔下他们的衣甲,夺取他们的刀剑,让我们从此成为富人。”

燕国的士兵群情激昂,狂喊狂叫,眼中露出野兽般的凶光。

高翼远远的听到燕国将领这番话,露齿一笑。

这种呐喊,在晚唐时代曾再次出现,晚唐的御林军就是在这种呐喊声中被人扒得精光,成为一堆尸骨。在五代十国之中,它也曾出现过。中国历史上仅有的两次衣甲齐全的军队被人轻易覆灭,造成了不注重士兵铠甲防护的偏见与风尚。

然而,高翼却与那两支覆灭的华丽军不一样,他训练军队,不是用来进行叠被子比赛的,他知道从来没有一支军队,被子叠得比别人整齐就能打赢战争。

不喜欢表面功夫的高翼,更注重兵的体能训练。在充足营养(肉食)的供给之下,高翼虽然兵少,但单个士兵的素质远远高出这个时代。这种超越远非燕军所能想象。

燕军动员过后,士兵隆隆的发动了攻击。

显然,有着战神慕容恪的熏陶,燕国士兵的攻击力远远超过辽东的其他部族。

高翼曾经与库莫奚人有过交手,当时库莫奚人没有队形,没有攻击波次,只知道乱纷纷一涌而上。但这些燕国士兵的攻击,却稳而不乱,自发地形成了一波一波的巨浪。他们在奔驰过程中,自然形成了以150匹马一排的散兵线,一波接一波,像层层叠浪,连续不断的向高翼的军队冲了过来。

战线?

高翼站在山坡顶端,惊愕的看着慕容军的波浪式冲击。

“战线”这个词与“战略”、“战术”这两词一样,都是希腊军事学家色诺芬发明的。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军队曾饱受浪涌攻击之苦。

将战争分为战略目的、战术目的,战争的态势以战线划分,这些军事观念应该在清末,在袁世凯进行小站练兵的时候才传入中国,是他创造性地发明了“战略”这个词,才因此被称为中国“战略之父”。

怎么回事?

在这个时代,高翼虽然没听过别人讲“战略”这个词,但他竟然能见到这种一条散兵线接着一条散兵线的浪涌式攻击。

这真是浪涌攻击吗?中国在这时候便有了浪涌攻击思想,可为什么到1500年后,当日寇在我们面前展示浪涌攻击时,整个中华都傻眼了。

是什么力量,让中国的浪涌攻击战术绝灭了呢?

中国,还绝灭了多少优秀文化,优秀技术?

看着山坡前层层涌来的燕军,高翼禁不住阵阵毛骨悚然。

慕容宜并不是慕容家族的杰出者,慕容宜尚且如此攻击凶猛,那么,号称“无坚不破”的慕容霸的攻击该是多么令人难以阻挡?

不过,在四百码距离放置拒马,不愧是延续到机枪时代的普世标准。当燕军士兵冲到拒马前,不自觉地放缓了骑速准备跳跃障碍。随着高翼大手一挥,早已不耐烦的五百弓兵手一松,疯狂地弹弄着弓弦,阵阵死亡之乐响起,迟滞在拒马前的骑兵队伍遭受了铁石的淋浴。

一波一波的冲击浪潮在拒马前拥挤起来。马毕竟不是智慧动物,它们在奔跑中突然停下,顿时焦躁起来,有的相互撞成员一团,有的直接插上拒马的铁刺,成了战地雕塑,死亡雕塑。

弓弦的颤动像是无数独弦琴在欢歌,瓢泼的箭雨将拒马前的骑兵纷纷射到,后续的士兵不得不踏着战马与同胞的尸体,向拒马顶部攀登。他们用手中的长枪、戈矛疯狂的砍击着拒马,试图快速通过这死亡地带。

高翼的这种打法颠覆了这个时代一切军事常识。

他一上来就进行了远程压制、弹幕射击,仅仅动用了弓箭兵,便在他阵地前设置了一个死亡地带。而在当时,弓箭兵只能是步兵的辅助兵种。

绝望的燕军用角弓进行徒劳的反击,他们射出的箭即稀疏又远达不到长弓兵的脚下,对于这种反击,长弓兵们毫不在意,他们肆无忌惮地向燕军宣泄着长箭,用这种硕长的凶器将他们穿在一起,向等待烧烤的鸡翅。

燕军这种可以骑射的兵种不能称为弓箭兵,应称为轻骑兵。但轻骑兵不是世界各国骑兵发展的主流,即使在当时的中国,重甲骑兵也是主流。只有到一千年后的成吉思汗时代,才将轻骑兵的威力发挥到极致,实现了横扫欧亚的辉煌战绩。

既不是主力兵种,在装备上当然得不到照顾,相比高翼这支军队,山坡下拼死冲锋的队伍如同一支乞丐。“贫无立锥之地”以无法形容他们,他们穷的连锥子也没有。在五胡的“融合”下,中国的冶铁也基本已停顿,赵国连铁刑具都没有,而晋国罕见的容许私铸钱流通。

在这种情况下,有锥子的人有福了,起码他们还有个东西需要找地方插,然而,大多数人把拥有“锥子”都当作富有,燕军也是如此。

他们反击射来的箭躺在地上,矢尖发出黝黑闪亮的光。高翼的眼光狠毒,在本方如雨般的打击下,他一眼看出那是黑耀石制成。

宝石呀!浪费,奢侈,败家子。

燕军都用上了宝石箭,他祖母的,这是个什么时代?

一时之间,高翼不知道该骂这支军队穷困还是奢华。

穷得没有一两铁,富得用宝石做箭头。

遗憾的是,燕军士兵大多是抓壮丁抓来的,国家不给他们提供军械,军饷全靠抢劫所获。甚至按规定,汉军士兵连粮草都要自备(史实)。

而弓箭在历朝历代都是一件昂贵的武器,做一张好弓需要良匠花两三年左右的时间。没有军饷的士兵不舍得花一笔巨款买这样昂贵的武器的。所以大多数士兵所使用的弓类似于日本战国时代所使用的竹丸弓。

竹丸弓也出自中国技术。这种弓射出来的箭,再加上黑耀石做成的箭头,即使射到长弓兵身上,对于铠甲防护能力极强的三山士兵来说,其危害度等同于零。

更重要的是,弓箭从来就是管制武器,普通士兵甚至没资格摸它。所以,燕军士兵在射击上花的精力是远远不够的。相对来说,三山士兵把配弓的资格当成购置宝马车,把练箭当作开车兜风。这样两支军队撞在一起,其结果连脚后跟都知道。

整场战斗演化到这个程度,已经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三山长弓兵疯狂的拉动着弓弦,抛洒着一支接一支的长箭。九十厘米长的硬杆箭穿透了燕国骑兵的身体,深深地扎入马腹,将没有铠甲的士兵串在马上,一如准备烧烤的厨子。

尸骸如山,血流成河,踏着拒马前一米多高的尸骸,燕国骑兵的冲击速度大大的减缓了。偶尔有跳过拒马的士兵,被高翼身边的侍卫拿着顾阿山研制出的新型秘密武器——十字钢弩,一一猎杀。

钢弩是在弹簧钢研制成功之后诞生的。有了高弹钢,长弓便面临淘汰境地。配合搅弦器、复进器,棘轮,十字弩上弦的速度接近了长弓的34%,而配合偏心轮设计,它的射程达到,甚至超过长弓。

而将十字弩上所有的偏心轮技术,用在弓上就会制作21世纪刺客的最爱——猎杀狙击弓。它的诞生,彻底埋葬了长弓。

偏心轮技术可以让一个幼童通过一组滑轮组,用原先八分之一的力气拉开一张射程不亚于长弓的狙击弓。这种狙击弓一直沿用到21世纪,它能在无声无息中射杀两公里范围内的目标,成了特种部队和刺客的最爱。

优质的狙击弓配合光电瞄准器,其射程甚至超越普通小口径步枪(射程1.7公里-2.4公里),更妙的是它的无声无息。

高翼扫视着战场,看着初次现身于战场的十字弩大战神威,竟不住思绪连篇。

在这种十字钢弩的射击之下,越过拒马的燕军骑兵大都在半空之中被弩弓是射杀。偶尔有幸运者不过比那些早死者多活了数秒钟,但他们死得更惨,往往刚一落地,还没看清周围的情势,便感到浑身七八处剧痛,无数短小锋利的弩箭,扎得他们像只豪猪,连高翼的模样都没看清,就魂消魄散。

山坡下,慕容燕军的首领觉得天气很冷,冷得令人发抖。他一边哆嗦着,一边看着一浪接一浪的慕容士兵赶着去赴死。

屠杀延续着,每波攻击浪与下一浪之间区别仅仅在于死亡的先后,人间与地狱,差别只在几秒。

六个千人队啊,六个千人队四十多层波浪袭击,仅仅在那一呼吸之间覆灭。

当骑兵腾起的烟尘消散,那位统领满目所见全是倒伏的尸体。马尸、人尸,厚厚叠叠铺满了拒马前的窄道。战马临死的嘶鸣声,士兵的哀号声响彻原野。

燕军统领也算是个“知识青年”,他面色苍白,嘴唇哆嗦,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废话:“书上不是说,临敌不过三发,这,射了多少发?”

燕军统领说的不完全,完整的说法是:青铜器时代的书上说,临敌不过三发。可他忘了,现在已是铁器时代。

“轰隆”,拒马前的尸山崩塌,对面三山的阵营鼓号齐鸣。透过那崩塌的尸山缝隙,燕军统领看到,三山士兵正抬着一根巨木撞开尸山,撞开拒马,再向后眺望,一队队三山士兵左手持盾,右手持刀,正严阵以待。

“怎么办?”燕军统领茫然地问。

此时,巍霸山城石堡居高临下,已经看清了整个战况。他们发出一阵阵欢呼,堡中一声嘹亮的铜喇叭吹起,山坡上的高翼军队用铜号回应。

两方声音婉转,燕军统领只觉得许多音调他闻所未闻,但他明白这两方正在交换信息。

仿佛是在证明他的猜测,山坡上的高翼军队发一声喊,撞开了更多的尸山口,与此同时,巍霸山城的堡门缓缓打开,前后两方军号嘹亮,透过那尸山一队队三山士兵迈着杀气腾腾的步伐,踏着血泊与尸骸恶狠狠的向燕军扑来。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088章 以血换血

高翼站在山坡上,默然地注视着士兵们打扫战场。

经此一战,训练好的士兵与不加训练、只依靠本能战斗的士兵之间,表现出的鸿沟般差别,明明白白呈现在大家面前。三山士兵在激烈的战斗之后,尚有体力抓捕疲惫的燕军骑兵,而燕军步兵经过这一役,在三山士兵不依不饶的追逐下,几乎没有漏网之鱼。

这就是那个曾经横扫了辽东大地的强悍军队吗?

这些燕军俘虏各个俯首帖耳,他们有的被押入巍霸山城地牢,来不及转送山城的俘虏则安静地待在山城外的简易木寨中,席地而坐。他们脸上没有不甘,没有愤恨,没有战败的颓废,有的只是听天由命的无奈以及彻底的绝望……

高翼不知道,他这场颠覆了这时代一切军事教科书的战斗,彻底摧残了燕军士兵的信心。战斗结束的是那么快,仅仅一个冲锋的时间,三山士兵那种不顾恤体力,瀑布般泄射的箭矢,将他们冲阵的士兵完全地埋葬在阵前400米的拒马前。

400米,按燕军士兵的惯例,这个距离甚至不到张弓的距离,但就在这个距离上,燕军士兵遭受了单方面的虐杀。战后,密密麻麻的箭杆布满山岗,像长满青草的山坡。尸骸横布,血流成河,惨呼声震天动地。

不等燕军士兵从屠杀中清醒过来,凶恶的汉军便扑了上来,他们首先用远程武器射杀了军旗下的大将,连将领身边的侍卫都无一幸免。接着,失去指挥的燕军遭受了汉军狂烈的攻击。

当他们想抵抗时,却又遭受了一顿惨无人道的蹂躏。汉军士兵一刀砍来,他们用刀挡,刀折;剑挡,剑断;盾迎,盾碎;

即使他们偶尔砍中汉军士兵,但身穿锁子链甲的汉军士兵,骄横地连挡格都简化了,他们直接用身子迎——枪刺,刺不穿;刀砍,如挠痒痒,只有锤击,他们才懒洋洋带着不屑,用胳膊挡一下——那条胳膊上带着一个铁护腕,护腕宽厚的像个小盾牌,还是铁盾牌……

逃吧,可这些汉国混蛋怎么那么能跑,几十里地跑下来,喘得比俺还轻,俺还骑的马(蒙古马)呢,怎么就跑不过他呢?

神经再坚韧的人,到了此时也要抓狂。

于是,那些士兵只剩下一个念头——降,俺们不打了,还不成嘛?

于是,战场上便出现了一幕中国常见的战争现象,整队整队的燕军士兵向一个班,甚至向几个汉军投降,交出他们的武器,任由胜利者押解他们走向指定位置……

山坡上,杨结带着一脸骄傲的神情站在高翼身旁,喋喋不休地讲述着他的经历。

几天来,燕军士兵曾数度挥军攻城。杨结抵达后,接过了指挥权,利用山城不完善的防御设施,以400守军打了一个漂亮的反击,歼敌千余人,随后又挡住了燕军万人的攻击……

高翼带着赞赏的笑容听杨结叙述,他不时地加上一两句鼓励与肯定的话,却无心指出杨结话中的谬误。

这时代,流行的围城说法是:围城最忌闷攻。

为了调动士兵的士气,围城士兵会变着花样用小规模武装试探守军的兵力部署,找出城池的薄弱点,并借机消耗守军防御物资,消磨守城人员士气。

但是,巍霸山城虽远不比南岭关坚固巍峨,但它的防御能力也堪比满清时期的雅克萨城。当年,康熙皇帝数十万大军围困雅克萨城,在城下丢下了数万具尸体,而雅克萨城直坚守到守军弹尽粮绝之后才投降。当时,城内俄军守军也只有500人,其余人只不过是城被围之后才武装起来的居民。

而在宋末,襄阳城在元军的狂攻之下坚守了数年才陷落,也是因为弹尽粮绝。

在这个缺乏攻城设备的时代,攻城部队遇到坚固的城池,除了旷日持久的围困之外,别无他法。即使高翼本人遇到像南岭关这样的雄堡,他首先想到的也是围困,旷日持久的围困,除此之外的攻城技巧,基本上都是出自小说。

中世纪时代,另一种攻城必杀秘籍是掘地道。但这种攻城方法出了旷日持久之外,还有一个限制条件是,城内水位必须很低,才不至于让地下水淹没地道。而三山临海,这个条件显然不存在。

围困巍霸山城的燕军显然也面临这个难题,他们的任务是围住巍霸山城,限制山城守军的活动,保护南岭关城下那只突袭部队的粮道。所以,山城下的燕军统领即使有攻城举动,也是基于这个时代的军事思想,想让自己的士兵活动活动以保持士气。因此,攻击烈度不会强烈,战胜这种程度的攻城不值得炫耀。

然而,燕军这种低烈度攻城却造就一代名将的成长。

初次上阵的士兵最怕遇上一次惨烈的战斗,那样,激烈的战斗场面会给初阵士兵留下心理阴影。是士兵对上战场有一种恐惧感。

但如果士兵初次上阵,遇到的是一场胜利,而且这场胜利是在低烈度的冲突中取得的,那么,士兵心中会留下“战争不过如此”的念头,再次上战场就会勇猛冲杀,无畏死亡。

高翼现在取得的是一场大胜,甚至可以说是单方面的屠杀。体能强悍的三山士兵,甚至三两个人敢追逐上百名士兵数十里,并将之全部抓回。正面作战时,以班排为攻击单位的三山士兵,寥寥五十人敢于攻入燕军大阵,厮杀不休。由此取得的大胜将会长久地留存在战士心中,并激涨士兵的勇悍。

对于一个将领来说,这种大胜的经历更会增加了他们的胆气——面对强敌无畏挑战的胆气。等他们成长起来之后,初阵带给他们的胆气,能让他在逆境里做出冷静判断,并时刻满怀必胜的信心。

杨结以弱龄之年,狐假虎威地取得了的巍霸山城的统军大权,不管怎么说,他坚守住了城堡,并看到了最后胜利的曙光。可以想象,在他今后的军事历程中,这一夜将留下光辉的一幕。

一代将星正冉冉升起,这是中华民族自己的将星。从此之后,“杨家将”不再是胡人屠杀汉人的工具,这一刻,高翼心中激荡着改变历史的感慨,他怎能不兴奋,怎会打断杨结的炫耀。

“你父亲知道你有今天,一定很自豪!”,高翼热泪盈眶,他禁不住高声嘶吼:“今天,我在这里见证了历史。这是历史的一战,我们每个人都将写入历史。今后,当我们老了,谈起这场战斗,我们可以骄傲的说:我在,我战!”

杨结不知道高翼此话的另一层含义,他被这话激动着,应声高吼:“我在,我战!”

三山士兵也不知道高翼的意思,他们以为,在这场立国之后最悬殊、最惨烈、最关键的战斗中,他们保住了三山国本,保住了三山国民的尊严,所以他们也应声吼道:“我在,我战!”

这宣言像隆隆的雷声,响彻辽东大地。

这是三山汉国第一次以辽东最强大的武装集团的较量,但这决不是最后一次。

“你父亲”,高翼继续说:“你父亲现在没有一点音信,如今战火连绵,商路不同,我打听不到什么消息。眼看冬雪快要降下,让我很是担心他的安危。”

当初,高翼要求杨结之父杨清杨彦超带领信都百姓北上,一方面是想获得杨氏家族的效忠,另一方面,是想得到杨结这个千古名将,至于信都百姓怎么样——在获得了青州两万流民之后,高翼对于那个随风草带领的数千百姓已不那么上心。

不过,出于礼貌,高翼还是要关心一下。

“无妨”,杨结对父亲的安危到是很不在意:“我父旧居胡地,熟悉胡礼胡俗,若事不可为,他自会找地方安歇。”

哦,看来高翼真是白担心了——所谓找地方安歇,不就是投靠胡人嘛,这话说得虽然婉转点,但高翼完全能够理解。

“好,等他安置好了,若他给你来信,你告诉他:别急着返回,可把胡人的动态传递给我们,让我们不至于两眼一摸黑。”高翼叮嘱道。

看来,临走时杨清给自己的儿子交待过什么,杨结毫不犹豫地回答:“父亲正是这个意思。”

老滑头!——高翼心里骂了一句。

看来,杨清是不确定三山的未来,所以才父子分投两边。这样,无论将来最后的胜利属谁,杨氏宗族都能得到保全。

在“五德循环”的思想指导下,没有民族大义这一说,异族的征服只不过是又一次五德循环,所以,汉姓宗族的这种行为不叫叛变投敌,相反,历代儒士还讴歌这种行为,认为是顺应了五德循环,代表着最先进的历史观念,代表着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意愿……

这一观念在1600年后,到了日本侵华时还在流行。那时,北京城曾大集儒生商议:日本人来了,这是什么道德?火德乎?土德乎?

忽悠乎?忽悠谁?

在这个时代,它更不是罪过,高翼反不好指责,只好把邪火发泄在俘虏身上。

“俘虏中有羯人嘛,都挑出来”,高翼继续问:“我听说羯人曾经祸害过巍霸山城,现在巍霸山城怎么样了,居民还好嘛?”

民政属于黄朝宗的职责范畴。他迈前一步,翻开薄记汇报:“巍霸山城共有居民3200人。燕军来得快,我们只来得及撤出了1400人外。目前,留在城中的人全被屠戮,另外还有来交易的部族商户600余人被杀,我们找见了1100具尸体,此外……”

黄朝宗说到这儿,顿了一下,继续说:“此外,我们还发现许多人骨——煮熟的人骨,我怀疑……”

黄朝宗说得这儿,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翻江倒海,他哇地一声,狂吐了起来。

高翼也觉得呕吐难忍,独幼小的杨结见惯了这种惨状,他面无表情。

旋即,高翼怒发冲冠——他们竟然吃人?这是人还是禽兽?

据历史记载,后景之乱时,那股被晋人收容的羯人部落也是打到哪儿,吃到哪儿,他们的凶残使江南数百年无法缓过元气。

“杀了,全杀了”,高翼忍住呕吐,恶狠狠下令:“一个不留。”

黄朝宗急忙劝止:“殿下,杀俘不详,请三思!”

高翼怒目而视:“三年,我用了三年时间才聚齐了巍霸山城这点人气,可他们用一个晚上,就把我三年的心血全毁了。杀俘不详,谁说得?当初他们屠杀我的领民,为什么没人告诉他们这句话?现在,该他们承受我的怒火了,你却来告诉我杀俘不详,难道他们杀得俘,我杀不得?为什么,难道因为羯人是上等民族,而汉民是低贱奴隶嘛?”

黄朝宗惶恐不已,他第一次见高翼发这么大的火,只好唯唯以对:“杀得,王欲杀,自然杀得。”

“全杀光,连燕军士兵也不留”,高翼下了狠心:“立牌警示,昭告辽东:屠我军民一人,我便百倍报复。以血换血,以牙还牙!”

高翼凶狠地瞪着黄朝宗,直到他狼狈而去。

高翼的仇恨倒不是针对黄朝宗,因为黄朝宗是出自一片好心,古人对凶吉的征兆看得很重,杀俘,既有“不详”的说法,那么,黄朝宗当然不想高翼因此招祸。

高翼想到的是另一时空,日本战败后,鬼子兵带着杀光烧光抢光而得来的财产,满载而返国。正是这些财产得以让他们在废墟上迅速崛起,而后,他们又来嘲笑我们——连战胜国的觉悟都不懂。

战败国能够鄙视战胜国,并在战略上称为强敌遏制战胜国,这在人类历史上是独一无二的。高翼在那个时空常常怒其不争,现在有了机会,他可不想继续愚蠢。

报复,是战胜者的权利。这是举世公认的真理,侵略者发动战争,就必须有承担反抗者怒火的觉悟,要不然,就是鼓励侵略,纵容别人来征服自己。

“我们是战胜者,我们有权处置任意战俘,对于那些按公理对待战区百姓的人,我们可以按律审判,审判他侵略的罪行,但对于屠杀者,哪怕是上天最公正的审判,也只有一个字——死!”

屠杀的命令层层传递下去,被圈禁在简陋营寨中的燕军士兵,遭到了三山士兵箭雨的洗礼,在他们声声的惨叫中,高翼站在山坡上,平静地教导着杨结。

“必须让屠杀者有所警示,这样,战争对百姓的危害才不大。我要让这个世间明白一个简单真理:战争,是勇士与勇士之间的角力。禽兽,不配得到战士的荣誉。”

杨结谦恭地点头称善:“若士兵深入敌境,也能秋毫无犯,则敌方百姓归心,胜利可期。”

黄朝宗下令完毕,返回高翼身边,小心地询问:“王,已有数骑向南岭关方向逃出,我担心燕军快速回军。若他们马上动身,也许不等我们杀俘结束,便可轻骑至此。王,请速下令警戒。”

仿佛像在验证黄朝宗的话,一名三山斥候快马飞至,报告:“王,发现燕军轻骑,距此五里!”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089章 情势颠倒

高翼想都不用想,挥手下令:“弓箭兵,以排为单位列阵,逐次撤向巍霸山城。格斗兵,杀完俘虏后,采用梯次后撤法,全军进入巍霸山城休整……朝宗,通知水军上岸,鸣鼓鸣号,在敌军侧翼骚扰。”

燕军来得很快,高翼这头才摆出撤退的架势,燕军前锋已至。越过那条疏林组成的通道,燕军前锋愕然地看到,狭窄的林道内布满了尸骸,沿着这条尸骸大道向远看,不远处是个两米高的尸山,尸山所在处有几个豁口,从残缺的尸山中隐约透出几付拒马身影。

目光越过这个尸山,在向远处望,尸山过后,尸骸陡然密集起来。未死的士兵与战马尚在呻吟,尸骸流出的鲜红血液,将整个山坡染的酱紫,马蹄踩下,血染的泥浆深陷至膝。

再向远望,山脚下,一支孤军正孤单单地列阵与前,在他们身后,几个简陋的木寨中,杀声震天,时不时地,有残肢断臂飞起,越过木栅栏坠入泥地里。

那是……那木寨曾经是燕军的营寨,如今看来,似乎战斗未息,汉军什么时候已经夺寨而入?

眼前的杀戮景象太残酷了,燕军前锋震撼之余不敢擅专,连忙派人回去请示领军将领。

此刻,战场情势颠倒,高翼占领了原先燕军的阵地,而自南岭关突袭的燕军轻骑,却占领了他抵御巍霸山城燕军时的阵地。眨眼之间,攻守易事,倒让高翼感慨。

“弓兵休息好了么?”,高翼头也不回地问。

“勉力可支”,黄朝宗回答。

“命令刀枪兵立即结束战斗,出寨列队!”

“遵令!”杨结躬身施礼,而后一溜小跑地前去传令。

三山士兵与这时代所有军队不同,它有着严格的基层军士架构。以连排为体系,每一个调出木寨的战斗单位都具备完整的队形,他们知道自己在队列中的位置,随着鼓号的指点,默契地站在自己该站的位置上。

这种默契与自觉让临敌观察的燕军统领惊疑未定。

木寨中的战斗到底停未停?为什么出寨的汉军如此整齐?像是操练已久。

汉军停在战场不走,是想诱我攻击,还是虚张声势?

汉军数百步兵面对我这两千骑兵,怎么能做到坦然无惧?是心有所持,还是自大疯狂?

尸骸遍布,上万燕军围困巍霸山城,现在看来,汉军已逼入我军营寨,他们到底有多少兵力?这场战斗是怎么进行的?

太多的疑问缠绕在燕军都尉心中,他迟疑半天,下达了一个他认为最合适的命令:“前军休整,等待命令。”

慕容宜是个果敢的人,他刚一得到巍霸山城遇袭的消息,立刻派遣一支先锋从三山一路急奔过来,等抵达战场后,即便是人尚有体力,可马力已竭。在燕军都尉想来,此时最正确的举动不是冲锋,而是等马恢复体力,然后才能决定下一步行动。

燕军不动,三山士兵却动了。随着一阵军号响起,战场上的三山士兵像是层层剥落的洋葱皮一样,滚动式地向后移动着。只见第一排士兵收起武器,大摇大摆地走到队尾,等他们在最后一排重新列阵后,原先的第二排士兵开始收起武器,不慌不忙地转身,随着军鼓声声,整齐地排到队尾。

就在喘息地燕军眼前,三山军队展示了一场教科书式的战场撤退。层层叠叠的汉军队列,像是退潮时的浪线,滚滚涌动。一波接一波,交替掩护,交替撤退。每隔一段时间,全体队列稍稍一顿,借此稍稍整理一下队形。

他们撤的不慌不忙,他们撤的至高气昂,他们撤得理直气壮,就仿佛他们不是正从战场上逃走,而是在奏凯歌进军。他们那种嚣张的气焰,看的燕军直摇头。

“为什么?”,燕军都尉满腹疑问:“他们明明有能力与我们一战,却偏偏要退走?

按逃出来的士兵说,汉军是在战场上正面迎击他们,并取得了胜利。如果汉军有能力与我们野战,为什么他们要龟缩在三山?

还有,这股汉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通向三山的道路明明只有一条,我们的军队已经封锁的巍霸山城,他们怎会绕到我们后面?哪里有路啊?”

大海就是通道,可燕军士兵没有海防意识,所以他们搞不懂这支军队从哪儿来,只觉的汉军神出鬼没。

燕军都尉不提这个还罢,当他讲完这些后,自己也被这话吓了一跳,立刻警觉地左右扫视。

其余燕军也顿觉毛骨悚然,他们随着那都尉的目光,疑神疑鬼地打量着背后,察看着他们走过的路,检查着草从、树林。

恰好,此刻三山的水军士兵在疏林外吹响了军号,军士们齐声呐喊鼓噪,这响动声似乎证实了燕军都尉的猜测,燕军士兵惊魂失措乱成一团,那都尉高喊:“集结,集结,全军集结,缓缓回撤。”

这付胆战心惊的神情落在坡下的高翼眼中,令他心怀大畅。

“看来,‘八公山下,草木皆兵’的典故要早出现十年了,哈哈,我真想给慕容宜买份人寿保险,受益人就填我。对了,这山坡叫什么山?”高翼回身问黄朝宗。

这话问得没有意义。黄朝宗刚来三山不久,那里知道这是什么山,不过,他到是会凑趣,连忙说:“此山未名,请主公命名之。”

“此战过后,燕军士兵再也不敢轻视我汉国,我军将乘胜挺进辽河平原,把巍霸山城变为我们的内卫城,让此地百姓得享太平,如此,便命名此山为太平山!我们这次胜利就称为‘太平大捷’!”

三山士兵听到高翼这话,齐声响应:“太平!太平!”

“传令:命令楼云快速靠向南岭关,明日一早我要他出现在南岭关东侧,杨结,我马上坐船回去,明天你带人向南岭关移动,虚张声势配合楼云”,高翼迟疑片刻,又补充说:“好像隔离期也到了,传令:把马努尔送我的那几名黑奴也带到南岭关,我要好好吓唬吓唬慕容宜,让他今后想到我就做噩梦。”

经此一役,搞不清楚三山军队为何神出鬼没的慕容宜,必会怀疑一切。而三山军队正面迎战打败了一万燕军的事实,定会令他不敢轻易出击。若是几个如鬼神般黑黢黢的人中突然出现在战场……嘿嘿嘿嘿!

现在,慕容宜的命运已经决定,只是他本人尚不知情。

第二日清晨,高翼重新出现在南岭关上,从他的脸上一点看不出数日奔波的的疲惫。他依靠在堡墙边,眼看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这一事实令他精神振奋,他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关下的燕军,就如同注视着囊中财产般炙热。

黄朝宗没有高翼的体力,他早已受不了这种折腾,此刻他两眼都睁不开了,只依在墙边睡眼惺忪。孙绰一直闲着没事,这几天,他在巍峨的南岭关上走来走去,炫耀着那“时尚”的铠甲,此刻他精力旺盛,只想赋诗一首,用诗文把敌人杀得大败。

至于文策与顾阿山,这几天他们一直担心有个差池,故而日夜不眠,不敢有半点松懈,没想到高翼转了个身回来,告诉他们巍霸山城的燕军已被全歼,这让他们彻底放下心来。于是,他俩也学黄朝宗的模样,依着石墙打瞌睡。

薄雾笼罩了大地,燕军营帐中人影晃动,透过淡雾看,那些人影有的呈现半个身子,有的只剩下一个头,隐隐绰绰中,似乎燕军营帐中游荡着一群野鬼孤魂。

孙绰兴致勃勃地走了上来,努力做出一副运筹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建议说:“殿下,这几天,我一直在琢磨燕军会怎么攻城……”

说到这儿,孙绰故作沉吟,摆出一副“快点求我呀”的神情,等待高翼垂询。高翼却淡淡一笑,继续举着望远镜观察着燕军。

孙绰忍无可忍,他一拂袖准备发怒,但看看周围,其余人都在打瞌睡,这时没人会劝对方礼贤下士。故而,孙绰只好粗重地喘了口气,怒气冲冲地说:“挖洞!燕军这几天没有动静,很可能在营中挖洞。”

高翼诧异地放下望远镜,他不知道孙绰为什么把这句话说的如此恶狠狠。不过,孙绰身为文士,却能说出攻城两大必杀技之一,倒让高翼很觉奇异。

不过,挖洞,也不是谁都能干的,它是件技活。即使到了21世纪,中国拥有了各种先进的采矿设备,俺们的煤矿工人一季度死亡人数有8600余人(新华社2006年第一季度数据),而在伊拉克战场,美军打了四年仗才阵亡了3000人。

所以,挖洞对于中国来说,是比伊拉克战场还危险的高难度技术活。蒙古军队围攻襄阳数年,挖不出一个地洞来,在晋代,燕军能学会挖洞?他们的手机号码是多少?我发个E-MAI过去和他们聊聊。

“如此,我们该如何破解?”薄雾笼罩,楼云与杨结未至,高翼左右无事,索性逗着孙绰玩。

“嗯哼”,孙绰露出了“你终于求我了”的表情,得意地说:“我们可以在城中倒悬水缸,遣人坐瓮中倾听地音,何处回音强烈,这说明燕军在彼处掘地,我们可以掘壕,灌水,以克燕军掘地之术。”

小说家,孙绰一定是个小说家。

倒悬水缸使人坐听地音的技巧,最早出现在罗贯中的《三国演义》中,曹袁大战,曹操便使了这一招应付掘地。《地道战》中,松井老鬼子也使了这一招。

但这一招式只在小说中出现。

即使到了21世纪,地震预报技术仍是难以攻克的气象课题,如果扣个水缸能听见地音,那要地震局干嘛,人人发个水缸完事。

测知大地震动是个很复杂的事,在喧嚣的城头,在攻防激烈的战斗中,在人来人往的城市里,侦测地下一个铁锹的震动,除了在中国小说中,没见谁还用“扣水缸”这么老土的方法。

中国之所以有那么多“扣水缸”测知大地震动的传说,是源于张衡的地动仪。地动仪的传说深入人心,儒士们懒得去探究地动仪复杂的杠杆原理、共鸣原理等等科学。他们以为倒扣个水缸就能代替那些复杂的机械设备以及科学原理,于是人人都在小说里“扣水缸”。

幸好,他们只能在小说里倒扣水缸。要不然,中国只能有“水缸局”而不会有地震局。

孙绰原来也是个“水缸派掌门人”,按历史,罗贯中的出现还早着呢,孙绰在晋代能发明水缸,那是无可争议的“水缸派掌门人”。

高翼又好气又好笑,他没想到一不留神,孙绰竟然成了“水缸派掌门人”,可要详细驳斥这个论调,所用的知识又超出了孙绰的理解范围,故此,他只好带着尴尬的笑容,为对方的热心表示感谢,还顺便捧了得意洋洋的孙绰几句……

郁闷!

好在高翼的郁闷时间不长,当太阳升起时,薄雾刚一消散。燕军两侧霍然响起震天的军号,楼云率领的凤城骑兵、杨结率领的巍霸山城步军神秘地出现在燕军两侧。他们乘着薄雾已整理好了队伍,摆出了层层拒马,拒马后的士兵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态。

“竖王旗,放吊桥,全军准备出击……对了,别忘了把那几个黑人带上,让他们全副武装,护卫在我左右”,高翼扬声下令。

燕军军心动荡。

才打了一个败仗,得知汉军神奇地迂回到了巍霸山城,2000余人正面作战,击败了巍霸山城万余燕军。慕容宜正举棋不定间,忽然,他的大军左右出现了大股的汉军。

西侧,是曾经击败了巍霸山城的得胜之师;东侧,2000人的骑兵队伍,虽不知道战力如何,但一个骑兵抵八个步兵的道理,他还能算得清。而刚纳入三山正规军范畴的凤城骑兵,完成了换装后,也正磨拳擦掌,想向世人证明他们不是鱼腩。面对曾经横扫辽东的燕军骑兵,他们正急于表现。慕容宜一眼扫过,便确定,这支骑兵具备不输于巍霸山城步军的战力。

“怎么办?”慕容宜心里盘算:“我若全军迎击巍霸山城的军队,则对方骑兵突入,军势必然大崩。若迎击东侧骑兵,仍然难免两侧夹击的危险。分兵合击……对方战力难测,一旦战事相持不下,南岭关乘势进军,我军难免覆灭命运!”

正在慕容宜迟疑时,南岭关发出一声号角,开关落锁,一队队人马排着整齐的队列,踏过吊桥,在城堡前、第一道壕沟与第二道壕沟之间展开军势。

随着一阵格外凄厉的长号声,一面高大的黑鹰王旗走出城堡,迎风猎猎作响。

王旗,王旗终于出现了,那个所谓的汉王就在对面。怎么办?

南岭关继续向外吐着军队,伴随着隆隆的声响,一辆辆庞大身躯的车械不停地从关内开出来。那些车械,有的慕容宜认识,有的他闻所未闻。

巢车,云车,撞城车,汉王怎么拿攻城器械来打阵地战?

哪些是什么怪物,六个手臂,六个轮子,高抵云车?好奇怪?

汉王推出这些车械,是在告诉我别奢望坚守!?

雪上加霜呀!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090章 突破重围

危急时刻,慕容宜倒是有狠心,他一咬牙,狂暴地喝道:“诸君,生死关头,全靠各位勇力。如今后路已断,诸君宜奋勇上前,目标:王旗所在,攻击!”

此时此刻,燕军唯有考虑如何能全身而退了。

巍霸山城的军队在燕军右翼,即使燕军拼力击退了这支凶悍的得胜之师,他们还需要从巍霸山城脚下而过,面对这样一支杀戮气十足的军队,慕容宜不敢想象他们有多少人能冲过两层拦阻,安全回家。

凤城骑军在燕军左翼,慕容宜虽不知道对方的战斗力如何,但一想到汉军的神出鬼没,再加上如今的庄河、凤城地带已成为汉国的后花园,要想从那里突出重围,还需穿过漫长的敌占区,才能迂回返乡。念及汉军的凶残,慕容宜不敢想象等自己走完这条路,一万大军还能剩下什么皮骨。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慕容宜虽不知道这首著名诗歌,但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唯有一条路:死中求生,向王旗所在攻击前进。

“嚯嗨!嚯嗨!嚯嗨!”,燕军士卒高声响应。

昨夜,败退的燕军骑兵私下里传颂着汉军的凶残,当听到汉军斩杀了所有俘虏后,燕军在毛骨悚然的同时,心中已下了死战的决心。

死战,唯有死战!俘虏是个死,那么就战死吧。

壕沟那边,三山的推出的那种古怪的六臂车缓缓转动,六只手臂越转越快,与此同时,燕军调整马头,人人手持一个土袋,冲南岭关奔驰而来。

嗡——,一声悠长的弦响,仿佛天神在弹奏它的独弦琴,它带着长长的颤音,仿佛是天神的一声叹息。随着这颤音响起,在余音渺渺中,南岭关关墙上飞起了一群狂蜂,它们瞬间飞入云端,而后带着不祥的狞笑,直至从云端扎下,带起一片血花。

“巨弓?!”慕容宜脸色铁青。

自从三山进献了长弓之后,燕军早已知道三山的弓箭射距很远,但没想到能够远到这个程度。在骑兵刚一起步的时候,他们便遭到了如雨般的箭矢打击,看情形,整个城下町都在这种巨弓的射程范围内。

为什么,南岭关拥有这样犀利的武器,这么多天来她却隐忍不发?

慕容宜不知道,南岭关射出的这批箭不是弓射出来的,而是弩射出来的。高翼制作的两米长的大弓,谁都拉不开,除了几张弓进贡给燕国之后,其余的大弓便被安装在弩床上成为弩机。

利用机械力量拉开的这种超大弓,射程巨远。高翼本来是准备将它发展成一种弩炮,以他的实力现在招惹强大的燕国,是得不偿失的。

如果不是燕国的骑兵与羯胡的杀戮惹怒了他,高翼现在宁愿继续扮猪吃老虎,继续把这些强力武器隐藏起来。

然而,高翼大婚在即,如果这时候,身为一国之主的他却不能保护好自己的领民,任由他国士兵杀戮的话,他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

对付铁与血,只有用铁与血回击。在这个杀戮时代,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这是最朴素的真理,最简单的丛林法则。高翼必须显示自己的实力,才能获得与燕国平等外交的地位。

既然撕破了脸,那么就用最血淋淋的杀戮来维护最朴实的一个真理:每个生命都值得尊重,杀人者,人恒杀之!这就是国民待遇,政府必须维护国民的生存、尊严与财产,不受他人侵犯,但有侵犯,必十倍百倍报复之。

燕国士兵冒着箭雨奋勇向前,弩机上弦较慢,数波弩箭射击之后,他们已冲进了南岭关第一道壕沟附近,随着一声吆喝,他们奋力的向壕沟方向扔出了手中的土袋。

漫天全是飞舞的土袋,随着土袋飞起的是一群巨石,它们个个如郭德刚脑袋般大小,有的自南岭关石堡上飞下,有的则来自堡下那些六臂旋转的怪车。

“旋风炮!”,慕容宜终于想起那些怪车的名称,与此同时,他心里冰凉。

旋风炮是三国时代马均发明的,它外形类似风车,实际上就是一个离心抛石车,利用离心力将石块投出。如果离心投石车有四个旋臂,它叫做“十字炮”。如果四个以上的旋臂,则被叫做旋风炮。

在这里,炮这个词应该是石字旁,到了火药时代,才诞生了火字旁的炮,而石字旁的炮,已废除,只能在象棋中见到这个字的身影。

马均所发明的旋风炮,其六个抛石臂是垂直于地面的,这样,整个旋转轮盘的重量全部维系在旋转轴上。

而当时中国的冶炼技术决定了,如果旋转轴采用金属材质,则整个旋风炮的重心过于上移。如果旋转轴不采用金属材质,则没有任何木材能够经受住六只抛石臂来回施加的反作用力。因此,真实的旋风炮只能是一种理论上的乌托邦。

慕容宜之所以没有一开始把旋风炮认出来,是因为三山推出来的这几辆旋风炮,它的旋臂不是垂直于地面的,而是与地面倾斜成45度。旋风炮的六只旋臂也不是像它初始设计那样,由三根粗大的横梁交叉重叠而成,那六根横梁是镶嵌在一根大圆盘上的。

旋臂倾斜45度后,整个抛石臂的重量不再由旋轴承担,而是落在了整个基座上,如此一来,延长了旋轴的寿命,让旋风炮从图纸走向实用。

整个旋风车外表类似于一个三角形的木车,六只抛石臂暴露在三角形车体的外侧,三角形车体外覆竹棚,慕容宜看不清里面的情形。想来,里面应该有两组人,一组负责蹬踏木轮使之前进,另一组则负责旋转抛石臂。

当旋风炮的抛石臂降落到最低点时,有数个士兵站在一个木台边,扶着抛石臂上的铲斗,将保龄球大小的石弹铲入斗内,旋臂飞快的旋入最高点,依靠离心力将石弹甩出。六只旋臂旋转不停,石弹连绵如雨。

仅仅三具投石车,其投石速度细密如雨,发挥出了上百具投石车的效应。天空中到处飞舞着郭德刚脑袋,比燕军士兵投出的土袋还密集,带给燕军的是一幅地狱景象。

“禁咒,这绝对是禁咒。”石堡下,在几名黑如炭团的索马里士兵簇拥下,高翼还有心情调侃:“不需要咒语的禁咒,我应该怎么命名它,流行飞雨,陨石瀑布,还是叫天外飞仙?”

天外飞……仙,黄朝宗穿着三山制式的盔甲,头盔遮住了面颊,只两只眼睛露在外面,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他望着漫天飞舞的石弹,很郁闷的在自言自语:“仙,这圆滚滚的石弹,哪点像神仙?”

传说中,神仙带来的是幸福、安乐、祥和,而这些石弹像是死神放出来的乌鸦,它们带给人世间的是死亡、流血、伤残,它们带着巨大的势能狠狠的砸入燕军中,人遇人倒,马挨马翻。打不重人的石弹,坠地后弹起,碎石飞舞,造成一片残肢断骸。

这不是神仙,这是魔鬼。

高翼略一挥手,充满残呼与呻吟的战场想起了一声嘹亮的号角。伴随着这声号角,凤城的骑兵缓缓地催动战马,手挽着骑弓抄向了燕军后翼。

与此同时,南岭关上响起了数声霹雳,巨大的轰鸣声中,十个如同后世小轿车车轮大小的石弹从南岭关上飞下,越过两层壕沟,狠狠的砸进燕军骑阵中。

此时此刻,慕容宜再无疑问。

“奸诈、卑鄙、无耻、恶毒……”

一连串的咒骂从他嘴中倾泻而出,他明白高翼以前的种种示弱,其目的就是想全歼。是的,全歼他——先从巍霸山城下手,断绝大军后路,然后三面合击,以巍霸山城那种残暴的虐杀方式,把他这支军队一个不留地全埋葬于此。

“卑鄙、阴险……”,慕容宜用所找到的所有词汇咒骂着。侵略者理直气壮地骂被侵略者防抗太激烈,慕容宜不是第一人,他也不是最后一人。

不过,慕容族一直属于鲜卑族的贵族,王室出身的慕容宜即使费尽心机想宣泄自己的愤怒,他所能找到的骂人话也就那么几句。即使高翼听到了,也会觉得这些骂人话软弱无力。

更何况,高翼现在根本听不到他的骂声。随着高翼的一声令下,他的左右竖起了长弓,顿时,满世界充斥着长弓的嗡响,迅捷的箭矢穿过蘼雨般的石头天空,为眼前这个地狱增添了新的布景。

慕容大军的命运已定。

如今,巍霸山城的军队就像一块巨石横在他们西侧,凤城的骑兵则像一把把小刀不停的削割他们的皮肉,汉王带领的这支军队则像一只巨锤,正迎面敲击着他们的骨髓。

巨石与小刀还则罢了,眼前这支不可抗拒的巨锤,一旦压制了慕容军的骑兵冲击,他们就会跨过那条壕沟,一边向前推进,一边用大锤粉碎慕容军的抵抗,直到战场上,所有的燕军士兵全成为一堆肉泥。

“四散突围”,慕容宜下达了最后命令:“向山里走,活着回去,全有奖赏。活着,一定要活着,把这里的一切告诉兄长,让他为我报仇!”

慕容宜的命令摧毁了燕军最后的抵抗决心。随着三山军队不出所料的跨过外壕,燕军立刻炸了窝,他们争先恐后的向唯一没有军队存在的北方,朝着积翠山深处奔去。

与此同时,慕容宜逆流而上,边躲避着石雨,边带领侍卫,冲高翼王旗所在的位置发起了决死冲锋。

“其实,他们还有一战之力”,南岭关下,高翼边说着风凉话,边随着大军,带着几个黑炭团跨过壕沟:“骑兵对步兵有着先天优势,巍霸山城这支军队,在开阔地带根本拦不住回家心切的燕军。而我们的军队没有多少,巍霸山城已空群而出,只要他们冲过了眼前杨结的拦阻,便可以顺利回家。

其实,凤城这支骑兵也只是表面光鲜,他们穿的铠甲虽然漂亮整齐,但他们一直不是我军主力,所以没经过多少正规训练。只要慕容宜横下心来,与凤城军队稍一缠斗,他就会发现这支军队的外强中干——根本不可能是他百胜之师的对手。

其实,我这支军队也没那么可怕,旋风炮虽然看起来威猛,所发石弹非人力所能抵挡。然而,它移动缓慢,这也是我不渡过壕沟去攻打他的原因。

三个方向,慕容宜任择一个方向猛攻,都能突出重围。可他却放弃了努力,如此看来,这位慕容宜远远比不上慕容恪,论起坚韧来,他甚至连慕容评都比不上。”

黄朝宗顺嘴回答:“慕容氏用兵讲究家族渊源,非慕容者不得为主将,其族中虽英才辈出,然,似慕容宜这样的温室里花朵,怎能有半点坚韧之心?”

黄朝宗接着长叹一声:“我今日方知,王何以在巍霸山城大开杀戒。我军莫名其妙出现在巍霸山城,已出乎燕军意料,那一仗,王不留任何俘虏,让燕军对那场战斗的过程只能靠猜测来确定。

人对未知的东西总是充满恐惧,越神秘,越恐惧。燕军不知道那一仗是怎么打的,就会越想越怕,担心不知道何时也落到山城军队所遭遇的噩梦。王有不等他们喘息便接着发动攻击——我当此时,也会心惊胆战,不敢坚持。”

黄朝宗说的是实话,任何一个人深入到一个陌生环境,遇到这么凶残报复的敌人,这个敌人还神出鬼没,你不知道他下一刻出现在哪里,任谁也会精神崩溃。

不过,解除这个心病只需两个字:海运。只要告诉慕容宜,三山军队的神出鬼没源自海运,笼罩在那场战斗上的迷雾便会顿时消散。

可是,谁会告诉他这些呢?

三山军队渡壕之后,为了不彼此误伤,各处军队的射击逐渐停止。此时,燕军的有组织抵抗已经结束,汉军士兵分散开来,开始堵截逃窜的燕军。

战场一片混乱,乘着混乱的掩护,慕容宜率领卫队悄然摸近了高翼,王旗,那支代为王冠的鹰旗就在眼前。看着旗下一个身穿华丽铠甲的大汉,正在这战场上与身边人谈笑相欢,慕容宜怒火万丈,他拉满了弓,暴喝一声:“汉王,吃我一箭。”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091章 断章取义

随着慕容宜的那声呐喊,两个黑黝黝的人形动物突然出现在高翼身前,这两个人形动物也有两只手两只脚,但与其说他们像人,不如说更像是暗夜幽灵。

他们浑身上下全是个黑夜的颜色——黑眼珠,黑皮肤,黑头发,黑嘴唇。如果站在黑影里,绝对无法让人发现,简直就是天生的刺客。

可是,这两个人形动物却不甘寂寞,他们咧开大嘴冲慕容宜微微一笑——他感觉对方是在微笑,可那笑容太夸张了,嘴大,笑起来能从左拉到右,都瞧不见腮了。只见到的是满口白牙,因排列整齐,也就反射出更强的光。

这一笑,让那个黑炭团浑身上下只有两点白,就牙齿与眼白,看的令人格外渗。

慕容宜感觉到周围忽然变得阴森森,他手一抖,长箭嗡地一声,不知道射向何方。

“鬼呀”,慕容宜发出一声失魂落魄的惨叫,他看清了,高翼身边还有几个这样的黑炭团。“天,这个人会役鬼驱妖,身边竟有妖魔护卫,此人之大能竟至于斯?!”

那几个黑人带着丛林生活练就的敏捷,窜跳着奔来,他们脸上带着狰狞,这表情出现在黢黑一团皮肤上,仿佛是地狱没关上门,一不留神窜到人世间的牛头马面。

慕容宜只感觉到头晕眼花,他身边的侍卫也瑟瑟发抖,他们忘了抵抗,束手就擒。

“慕容宜?”当他们被押到高翼身边时,高翼推销生涯练就的观察力一眼便看出为首者的气质不凡。那是一种长期身在高位养成的一种漠视他人生死的气度,那是一种自信心格外强烈的气质,这样的人即使站在人群中,也如同鹤立鸡群般显眼。

“是”,慕容宜挺起了胸膛,毫不回避高翼探究的眼神:“战争已经结束,请下令你的士兵停止屠杀,我这就命令部下投降。”

高翼颇有感兴趣地盯着慕容宜,这是他在这个时代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鲜卑贵族。宇文昭不算在内,因为宇文昭当时已穷途末路,没有资格摆什么架子。

“你的道德律和我的不一样”,高翼嘲讽的笑着:“我从没有请你们到我这儿来,但你们来了,骑着马拿着刀,杀了我的领民,烧了我的房子,抢了我领民的财产。

现在,你们战败了,你来告诉我打算投降,嘿嘿,我没有听错吧?现在你对这战场还有决定权吗?”

高翼扬起马鞭,响亮地临空抽动打了一个响鞭:“宽恕在我,而不在你。现在,我可以坦白的告诉你,没有宽恕,没有仁义,我只会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直到你们不敢再踏上这片土地,直到让这片土地流血的人流尽最后一滴血,这场战斗才算中止。

至于你,这场战斗已与你无关了。你现在是我的俘虏了,按照你们的规矩,你是我的奴隶,你的一切都归我所有,包括你的鼻子和耳朵。我可以任意鞭打你,凌辱你,这是我该享受的权利,不是吗?”

高翼这句话像一个烧红的烙铁,直烙进慕容宜的灵魂,他欲辩无力,软弱的说:“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高翼打断他的话:“只许你们这样对待别人,却不许别人这样对待你,凭什么?”

慕容宜偷偷瞥了一眼高翼身边跃跃欲试的几名黑人。这几名黑人刚开始还拘谨,等到他们把捕获的慕容宜拖到高翼身边后,得到高翼赞赏的眼神后,他们恢复了好动的本性。

他们即使站在原地也不安生,两条腿站在原地也像装了弹簧一样,跳动不已,时不时地龇牙咧嘴,冲慕容宜阴森森的笑着,这笑容展现在黑炭团的脸上显得格外不怀好意。

“我是王族,请给予我王族相应的待遇。”慕容宜沙哑着嗓子竭力说出这句话。

“我最讨厌别人断章取义了”,高翼不满的说:“你的话没有说全,王政的话应该是你是王族—俘虏,只比别的俘虏前面多一个王族头衔,但仍改变不了战俘的身份。

我会给你王族奴隶相应的待遇…… 你可以挑选两名侍从,回龙城报告你被俘的消息。告诉他们:你的赎金是两千匹战马、五百头牛、三百名女奴。

赎金抵达之日,我放你回家。不过,请你催他们尽量快点——”

高翼一指那几名黑人士兵,补充说:“我这几名卫兵胃口很好,你的那些侍从不够他们吃一个月的。一个月后,等他们吃光了你的侍从,便轮到你了。”

慕容宜吓得无言以对,只好默然而退。

战场上的战斗此时已经平息,虽然燕军士兵知道巍霸山城那一仗,高翼残暴的不留一个俘虏,然而人总是难免有侥幸心理,在一两个士兵带头之后,自感无路可逃的燕军士兵开始大面积的投降。

甚至三山士兵只要丢出去一根绳子,那些燕兵便手脚麻利的捆绑着他们呆若木鸡的同伴,然后牵着一长串捆好的同伴,来汉军这里摇尾献媚。

有两千余名燕军士兵拼死冲出楼云的拦阻,逃入积翠山中。楼云追之不及,只好派出两个连队漫山搜索,大部队则开始收容战俘。

高翼扫了一眼战场,这场战斗真是乏善可陈,只不过是玩弄了一下虚张声势的心理战,敌军的万名骑兵则全体崩溃。

这不是一场值得炫耀的指挥艺术,高翼在战场上甚至没有挥动一刀,战斗已经结束。他唯一起的作用就是王旗出现在战场,鼓舞了汉军的士气。

“回城”,高翼脸上看不到喜悦的神情,他面无表情的拨转马头,马蹄声声进入了石堡。

孙绰没有出战,毕竟他这位晋国官员一旦出现在战场上,会惹来很多麻烦。知道高翼俘虏了慕容宜之后,他聪明的选择了回避。当高翼进入石堡时,他正在石堡后门处,坐上马车赶回城里。

王旗返回城堡后,三山士兵顿觉没有了拘束,他们欢腾起来。站在城堡最高处的高翼,遍目所及之处全是欢腾的战士。他们兴奋的谈论着自己的战斗经历,攀比着自己的战利品与俘虏数。高翼观察了一会儿,轻轻地摇了摇头,返回自己房间。

黄朝宗不知道高翼为什么闷闷不乐,等高翼一言不发走了之后,他连忙安排监禁慕容宜的囚室,并接过了统计战果的工作。

是夜,高翼没有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士兵的欢乐,他下令犒赏三军,同时,禁止给俘虏送餐。接到高翼着命令,黄朝宗微微一愣,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明天的太阳,将是那些俘虏生命中最后的太阳。”黄朝宗喃喃的叹息一声。

当夜,焚烧尸体的大火彻夜燃烧,酒足饭饱的汉军士兵押着那些饥饿的战俘挖坑掩埋战死者的尸体。

汉军战死者的尸体则被挑选出来,装入洁白的裹尸袋中,快船连夜把这些战死者的尸骸运抵马石津的铁山英烈祠安葬,他们的家属将会得到一枚银星胸章,一笔丰厚的抚恤金和一百亩功勋田。

黄朝宗忙碌了一夜,才统计完数据,他兴冲冲的赵高翼汇报。

打从与高翼同游建康以后,黄朝宗习惯了与高翼一边共进早餐,一边谈论一天的安排。此前,高翼忙得脚不沾地,现在战争平息,他又能与高翼坐在同一张餐桌上,依稀之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船舱。

“我们两战共缴获战马六千余匹,受伤的战马全部宰杀,共得到马尸七千余匹。完整的军械、铠甲无数。

我方两战共阵亡一千三百余人,其中凤城军队有七百余人阵亡,童子军阵亡四十二人,大胜。大王,歼敌两万,我们才战死千余人,这是场难得的胜利。”

“皮诺斯的胜利”,高翼闷闷不乐的回答:“除去凤城的军队,我们阵亡了六百余人,还有四十二名童子军,这些童子军都是我三山未来的校官、尉官。”

黄朝宗愕然地看着高翼,这个王也太苛责了吧,只损失了六百余人,便一副愁眉苦脸装,可他葬送了燕国两万骑兵,若慕容恪也像他这么苛责自己,早该跳海了。

“我花了三年,整整三年,才发展起来伍千军队。可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少人口,算上凤城、庄河以及新迁的流民,只有七万人啊,也就是一个仇池国的人口。可这一战,我就损失了九分之一的兵力——当然,凤城军队没算在内。

我们这一战歼灭了燕国两万骑兵,可你知道燕国总共有多少军队,光骑兵就有三十万,三十万骑啊。我们用九分之一兵力拼掉他十五分之一的骑兵,这样的胜利,我们还能承受几次?”

黄朝宗被高翼一语点醒,似一桶凉水从头浇到尾,只感到浑身冰凉。

“我不如冉闵啊。”高翼发出一声感慨。

慕容恪亲自统领的三十万大军,遭到冉闵的七千汉人军的阻击之后,相持数月不得寸进。冉闵七战七胜,逼得慕容恪使出了终极杀手锏——连环甲马,这才擒住了冉闵。

高翼的巍霸山城之战,出动了两千二百人,相当于冉闵的三分之一兵力,对付一万骑兵,这样的胜利不值得炫耀。

南岭关下,巍霸山城空群而出,兵力达到了两千五百人。楼云带了十个骑兵连,两千五百人参战。高翼这头动员了南岭关所有机动兵力,并借助了南岭关石堡上的各种防御设施,加上凤城军队出动的总兵力接近了冉闵的兵力,对付的却只有一万燕军骑兵。 这样的胜利是一场得不偿失的胜利。高翼宁愿这场战斗不要发生,也不愿要这样的胜利。

两人默然许久,还是高翼首先打破了沉默:“我三山能独当一面的大将太少,事实证明,把军队全部交给金道麟这样一个高句丽人是最危险的事情,哪怕他是我剑术师傅。所以,今后军队上的事你和杨结必须负担起来。

等会儿,吃过早饭我就走。临走前,我会下达杀俘令,斩杀所有俘虏。此处的后续工作全部交给你。你要树立起自己的威信,另外,军校的那批童子经过这场战争,可算是成熟起来了,你从里面挑几名帮手,把兵部的架子搭起来。

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整训凤城军队。军校里有我写的《练兵实录》,那里有完整的军队框架和训练大纲。这个冬天,你就操劳起来,我把高豺、高狼交给你当侍卫。你跑一趟凤城,顺便巡视一下安东。

我打算派杨结去巍霸山城。此后,积翠山东麓归你管辖,西麓归杨结,我则全力发展水师舰队。明年开春,我们必须使出全副力量,迎接燕国的报复。”

黄朝宗没想到高翼给他这样的重任,那种受重视的感觉让他恨不得肝脑涂地:“王请放心,情况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刚才点算了一下,我们在长兴岛还有一支两千人的雇佣军,我们在倭国还有一支征战在外的正规军以及我们的水师。

真要等到明年开春,把拳头收回来,燕国想啃动我们也不是那么简单。他用了两万人马,不过烧了我们一座集市。今年冬天,我们调集所有人手,全力建好巍霸山城,定让燕军有来无回。”

高翼展颜一笑:“朝宗,你说得对。我们要真是收回拳头,燕军还真奈何不了我。此刻,燕军还没有使出最后法宝,可我也没有。如果燕军要与我死磕,那就来吧,但愿他的牙口好,否则,我要崩落他满嘴的牙。”

黄朝宗见识过高翼层出不穷的手段,也深知高翼不是浮夸之人,对所谓的“最后法宝”没有细问——高翼既然说有,那它必定存在。

“带慕容宜来”,高翼狞笑着起身:“我要当他面下达杀俘令,让他亲眼看着他带来的这群屠夫挂上绞刑架——对,绞刑!从南岭关下开始,每个50米钉一个绞刑架,直钉到巍霸山城。

告诉巍霸山城的黎民:他们所受的苦难,王都替他们报复了——大路边木架上挂的人就是那群毁灭他们家园的暴徒。他们所遭受的财产损失,由王来赔偿,随后,王会像他们的敌人讨要。”

两人正说着,留守三山的王祥一头汗水地撞进屋内,不等人询问他怎会来这里,王祥已急促报告:“安东传警,高句丽军越过鸭绿江,进抵丸都城;水师报告,高句丽王旗出现在浑弥城,正在向博川方向移动。”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092章 天理昭昭

浑弥城,博川城都是中国说法,在汉代,当朝鲜半岛北部还是幽州所属的乐浪郡时,就有了这两个城名。

浑弥城大约就后世朝鲜的龟城,而博川城,当时指的是与安东城隔江相望的小城。后世,这座城市被命名为新义州,而博川这个名字则用来指宁边与新安州附近的一座小城。

高翼终没阻止历史车轮的正常转动,高句丽还是按照历史运行的正常轨迹出兵占领了丸都城。也许是高翼占领安东城的行为刺激了高句丽,他们重返丸都城的历史甚至比正常的历史还提前了十余年。

丸都城有什么好的,在后世,高翼曾经考察过丸都城遗址。那座丸都城说的很神奇,实际上,只不过是一座双子城堡,一个建在山坡下,一个建在坡顶。

因地域限制,两座城池规模都不大,城里不可能具备完善的生活设施,真想不到高句丽人为什么这般固执,非要返回这样一座简陋的小城。

正盘算间,侍卫已领着慕容宜进来。高翼一见慕容宜忽然福至心灵,他故作欣然的转首与王祥交谈:“我们的捷报送出了吗?”

王祥突然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他才要反问高翼,抬头望见慕容宜的燕国王族打扮,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尚未派出,正等待王的最后命令。”

高翼冲王祥挤了挤眼,让他继续配合自己的话。

“好,你通知高句丽王高钊,就说我军已如期歼灭入侵的燕军,丸都城的危险已经解除,请他按约定行动。”

话说到这里,黄朝宗与王祥都明白了他的意思——把高句丽军拖下水。

丸都城与这里有一段距离,这时代的纪年法都是采用“甲申丁卯”等等类似的纪年方式计算日子。在这种纪年法下,“甲申”与“丁卯”相差几天,需要掰着手指头翻历书才能算出来。

高翼话说的含糊,就是想利用这时间差,让人误以为高句丽出兵丸都时间在前,而他攻击燕军时间在后,甚至还是因高句丽的要求做出的攻击行为。

慕容宜眼前一亮,立刻抓住了高翼提供给他的信息。

燕国此时的精力,全部放在争夺中原上。慕容宜的两万精兵驻扎在龙城附近,起的是镇压与威慑作用。

本来他的大军应该扫荡巍霸山城一带,打断这支伸向辽河平原的手,然而他却过于相信士兵的战斗力,垂涎三山的财富,采取了对巍霸山城围而不打,轻骑冒进南岭关的做法。

虽然慕容宜是燕王慕容隽的亲兄弟,但一战损失两万精锐骑兵,让辽河平原的镇压力量彻底葬送,也是一桩大罪。他必须有确凿的理由解释这种轻兵冒进的行为,才能得到赦免。

高翼给的理由很结实。如果是他得到高句丽兵重回丸都的消息,所以,才采取急攻措施,希望打掉高句丽的臂膀,而后面的失败只不过是力不能逮。如此一来,他不仅能免去冒失的罪名,反而因力战不敌免去了今后被打入冷宫的命运。

慕容宜先是狂喜,立刻他又察觉到周围的人都在盯着他看,感觉自己行为有点失态,他连忙低下了头,掩饰自己的喜悦。

“俘虏们饿了一夜了吧?”高翼招呼侍卫给他穿戴铠甲。与此同时,他询问黄朝宗。

“也忙了一夜”,黄朝宗回答:“他们掩埋尸骸,挖掘尸坑忙了整夜了。”

“好吧,开始行动吧。把他们全部吊死,一个不留,每具尸体上都挂上一个牌子,写上八个大字:血用血偿,命用命抵。”

“什么?”,慕容宜大惊,刚才的喜悦一扫无余:“汉王,即便是我们燕国,也没有如此杀绝俘虏的行为。汉王如此残暴,莫非真要与燕国不死不休?”

“你这人说话老实省略重点”,高翼不满的说:“战俘也分很多种,入侵者成为俘虏,他们必须为侵略行径付出代价,他们怎么对待我的领民——手无寸铁的领民。当他们战败被俘的时候,理所应当受到我的清算。

既然到我的土地上做出杀戮的行为,事到临头,一点担当都没有吗?你们燕国士兵在我的土地上播种了蒺藜,不要指望能够收获玫瑰花。”

高翼宣布完后,不再理会慕容宜。从这以后,三山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一个惯例:对侵略者只有一个处置办法:死刑。只要侵略者踏上三山一步,等待他的只有死亡。三山会不依不饶追杀到底,直到把他们斩尽杀绝。

不一会,一群侍卫们奔入屋内,拿着铠甲给高翼更衣。在更衣的空暇,高翼复指点黄朝宗:“我回城后要全力筹备婚礼,也许,在婚礼前没时间与你交流了,交代你的事情,你全权负责。不过,我建议:与其费力建设巍霸山城,不如把巍霸山城变成我们的内线——调长兴岛的雇佣军去牛岛,在这个冬天,快速建立一个堡寨,哪怕只能驻军500,也算成功。等明年开春,我们立刻加固牛岛堡寨。

来而不往非礼也,让战争进行在燕国境内……我们任他们祸害百姓。不过,那些百姓与我无关,他们都是燕国的百姓。”

高翼所说的牛庄是一个古镇,早在商周时期便有人类居住活动的痕迹,但是,一直没有大规模开发利用。到了近代,《天津条约》后牛庄正式开埠,大英帝国在牛庄设立领事馆。不久,英国在当地开始筑港,并命名这个港口为营口。

营口地处古老的太子河出海口,英国在此建设港口后,海运的货物可以在这里装卸,内河船只逆河上行,可以直达沈阳与辽阳,而辽阳就是燕国曾经的都城龙城,也是汉代三国时期的辽东首府襄平。

占领牛庄的策略相当于“蛙跳战术”,高翼利用自己强度大的海运能力,这样轻轻一节蛙跳,从侧翼威胁了盖马大山的存在。

当慕容宜这支两万余人的精锐被消灭后,盖马大山面对牛庄咄咄逼人的进攻姿态,只能勉力维持,而高翼只要保持海域的独霸便可把大海作为坦途,源源不断的支援牛庄的驻军。那里只需要安排一支五百人的小队伍,便可以牢牢钳制住燕军的攻击。

不拿下牛庄,燕军的侧翼不保,而即使燕军付出惨重代价攻下牛庄,有着强大水军的三山汉军还会随时来骚扰,甚至逼迫燕国为了守住河口而大肆扩张水军,拖入与经济强盛的三山进行军备竞赛的泥沼。

燕国不能全力争霸中原,崛起的冉闵便会有更长的喘息时机,平定中原的诸胡,让汉民的处境得到彻底缓解。

汉民的地位一旦得到彻底改善,母国强盛了,汉国何惧高句丽、库莫奚、契丹这些小贼?

高翼一路急奔,当他返回王府时,日正中午。王祥抢先下了自己的车,拦在高翼的马前,背过慕容宜,低声询问:“王,送与高句丽的信件,是否再做点手脚?”

“当然”,高翼低声吩咐:“要在信中一口咬定我们是在出兵配合他,要让他明显看出我们就是在利用高句丽,拉他一同作战。”

王祥看了看四周,见府门边迎候的人里没有高卉的侍女,他低声问:“若高句丽因此担心,大军撤出了丸都城,怎么办?”

高翼摇摇头:“我一直都低估了高句丽重战丸都的决心,现在,他既然重回丸都,决不会轻易退出。相反,我们要怂恿他把军力全部集结在丸都城,准备应付慕容军的报复。

既然他想保住丸都城,那么平壤城必然兵力空虚。此刻,虽然倭国已无力入侵,然而国与国之间从来没有永久的盟友,我们要提醒他注意到这一点。接下来,我们可以借卉公主的名义,借着保护我国商人的名义,出兵帮他守卫平壤废都……”

高翼的话嘎然而止,王祥顿时明白了:“驱狼吞虎?!”

高翼意味深长的点点头。

朝鲜北方,煤与铁的储量丰富,铁矿石质量上乘,是优质的锰铁矿。既然高句丽不在意这块煤铁宝地,那么,高翼就借着高卉的名义乘势进入朝鲜半岛北部,并采用积压的策略,逐步将高句丽的势力挤出朝鲜半岛,逼迫这只饿狼与燕国这只猛虎死斗,以便从中渔利。

王祥理解了这个部署,他惊喜的点点头,后退一步让开了路,并拱手为礼:“小臣明白了……还有一件事要向王禀报,首先,我要恭祝王从此可以自称‘大王’了。

金道麟将军报告,他已攻破倭国国都江户,倭皇出逃,并遣使请降,金将军不敢擅断,已将倭使送抵三山,臣已安排他入住馆阁了。”

高翼哑然失笑。这时代的教育体制下,读书人对万国来朝总是兴趣盎然。见到倭皇遣使请降,便以为是莫大的荣誉,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国主可以成为“王上之王”,来往国书上可以直书“大王”。却没有想到由此引发的一连串国策调整。

“狮子和绵羊之间永远没有谈条件的欲望”,高翼不懈的摆摆手:“倭皇,我国可承认倭国的存在?拿个绳子结个疙瘩记事的野人,竟敢冒充使者大摇大摆地走进我三山,他以为拿了根绳子就是人了吗?把他赶出馆阁,用他带了的绳子捆好了扔海里。”

高翼压根不稀罕所谓“大王”的荣誉。

按照正常的说法,有殖民地存在的国家,而且这个殖民地与它的领土并不相连,这样的国度可以称之为“帝国”。三山虽小,却在高句丽有一块自己管辖的飞地,在韩多沙也有一块租借地,此外,他还在倭国扶持了一个傀儡石间国。从字面上讲,把它定义为“三山汉帝国”一点不为过。

与此同时,比他更庞大的实力中,无论是高句丽、赵国、燕国还是晋国都不曾有海外殖民地存在,所以他们只能称之为“国”。

然而,这一切虚名都不重要,在这个杀戮时代,能够生存下去,才是首要问题。与其坐拥七八万人口,连带方郡一郡之地都没有占全,便舔着脸自称“帝国”或者“大王”,还不如不引人注目的躲起来,暗地里偷偷数钱来得快乐。

“你知道‘高筑墙,广积粮,多生产,缓称王’,在以后漫长的一个阶段里,这四句话就是我们的国策,虚名要来无用,实力才是最受人尊敬的。我们必须尽快强大我们的实力。实力大涨了之后,哪怕我自称西班牙,全世界也会在我脚下匍匐。”

“西班牙,这是什么意思?”王祥纳闷的问。

高翼却没有理会他的疑问,迈开大步向府中走去,边走边招呼王祥跟上来。

王祥不知道,在另一个时空里,有一个小国叫西班牙,它的国土面积也就相当于占齐了积翠山北麓并将触角延至营口一带的三山,然而曾经有一段数百年的时期,这样一个小国统治了全世界的殖民地,统治了整个美洲大陆。

西班牙并不是历史的特例,在西班牙之前,尚有热那亚、威尼斯、罗马、腓尼基他们都凭借着航海技术,从一个小城市崛起,并一度将自己的旗帜插满航船所至的地盘。 只要掌握了先进的航海技术,崛起成为大国只是时间问题,这是历史的必然。高翼现在需要的就是循序渐进的提高自己的实力。

对于崛起来说,虚名有什么用?

等高翼在大厅坐定,王祥嘴里还在念叨的高翼说的“高筑墙,广积粮,多生产,缓称王”那句话。这句类似于明代刘伯温说的话,曾经使朱元璋一介和尚从乱世诸雄中崛起,建立了中国最后一个汉人王朝。

这话中蕴含的深意,王祥越捉摸越觉得深刻。

“大王的意思,是不许倭国请降?”王祥再次确认。

“没有‘请降’这一说”,高翼打发了侍候的女官,继续向王祥介绍:“我们从来没有承认过倭皇。我们进入倭国是惩罚倭国的野人焚烧我三山船只,杀戮我三山勇士。 我国因此出动大军,进行惩罚性打击——这一切都是倭国的错误,我们出兵的费用理所当然应该由我国黎民负担。难道要我们为倭国的错误自己掏腰包不成,这太没有天理……”

王祥听到这儿,都要哭出来了。这是什么“天理”?去人家里杀人抢劫放火,还要人家支付杀人费用,这也算是天理?

不过,高翼说的话逻辑性极强,王祥回头一想,好像倭人残我军士船只,因此引发的费用,怎么算不该俺自己掏腰包吧。

难道,俺过去受的教育全错了。

有史以来,把抢劫、征讨、屠杀,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好像就只眼前这一人。

ps:祝大家新春快乐!恭喜发财!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093章

高翼所说的这些道理就是所谓的“帝国主义”,它在中国也有另一个名称,叫“霸权主义”。霸权主义是一套完整的理论体系,其中虽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但却不是没学过逻辑学的王祥所能辩驳的。

中国历来是反对霸权主义的,中国历来主张“以和为贵”。

但在现实生活中,类似这样强权行为比比皆是。譬如政府派出打狗队,去你家里把你的宠物“办”了,还要收你杀狗的钱——杀你的宠物狗,向你收费。

王祥虽觉得高翼的道理难以入耳,但一想到生活中到处都是这样的例子,又觉得无从辩驳。

三山国税收取之于百姓,与倭国何干?为什么倭国杀我勇士,却要我们承担惩罚费用?

不应该,这绝对不应该!

“倭国的征讨是一项长期的国策。因为,军队不是收藏品,成为收藏品的只能是古董,我们不需要一支古董军队。要想士兵们的剑保持锋利,我们必须不停地树立一个敌人,让士兵们有个地方不断磨剑。

纵观周围诸国,以我们的国力,只有处在绳文时代的倭国,值得做我们长期的敌人——它不很强大,征讨它、掠夺它、征服它,不需要我们承担太多的伤亡。最重要的是,倭国富含的金银矿藏,让征讨成为一件有利可图的事情。

商人嘛,投资讲究风险与利益的比率。一倍的利润足以使商人疯狂。而讨伐倭国这事,风险不大,收益又高,与其让倭皇存在下去,我们须与他共分倭国财宝,不如不承认他,岛上财宝由我军独占,如此方才爽快……”

高翼说到这儿,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话题。

够了,这已经足够了。

王祥明白,高翼是想通过血淋淋征服教育,来彻底改变汉民族骨子里的懦弱。用活生生地事实告诉他的国民——瞧,耕作有许多种方式,掠夺也是一种收获。在这残酷的杀戮时代,不断地征服才能生存,而以和为贵,只能乞求别人的怜悯。

“明白了”,王祥起身,恭恭敬敬地向高翼大礼参见:“王,祥今日方知生存之道。我这就去把那倭人捆了,扔进海里。”

高翼矜持地接受了王祥的大礼,他明白,这表明王祥终于心悦诚服。

“自今往后,三山需要的是完善国本”,高翼肃容端坐,补充说:“国本之道有五:完善法制,整备军队,修缮道路,普及教育,扩张市场。完善法律由你负责,整备军队,我亲自为之;修缮道路、扩张市场,说的都是增加税收改善财政——我打算让黄朝宗负责;普及教育,则需大家共同为之。子川, 好好干吧!”

王祥一言不发,再度行叩首大礼。高翼微微颔首,示意王祥可以告辞了。

在辽东大地上,又一头巨兽张开了眼睛。

经此一战,三山汉国的实力已不容忽视。即使强大如燕国,也不敢轻易跟汉国擅起战端。此后,汉国必须快速增强实力,将流民、商人、工匠以及归附部族整合在一起,让他们迅速具备团队意识,才能在接下来的杀戮中生存下去。

高翼的生活总是忙碌的,刚送走了王祥,早已等候在屋外的文昭与高卉扑进了屋内。

“恭喜郎君大胜而归”,两女一迭声地道贺。高卉说罢,还开心地奔近高翼,乖巧地用小手揉搓着高翼的肩膀。同时喋喋不休地说:“郎君辛苦了。燕国纵横辽东十余年了,无人敢摄其锋,如今郎君一战定乾坤,打破了燕军不败金身。今后,辽东诸族必会群起而食之,燕国顺风顺水的日子到头了……”

文昭与燕国有亡族灭国之恨,如今,她靠十人起家,恢复残破的宇文,竟然在燕国大军压境下取得了一场大胜,因而她对这个胜利格外感慨。虽然她表现得没高卉那样兴奋,但她颤抖的嘴唇,两颊上鲜艳的红色,已透露了她的激动。

“郎君一战胜库莫奚,我三山得以立国;二战胜燕国,我三山得以立足”,文昭一字一顿地说:“自今往后,再没人敢小觑我三山。郎君国主之名,就此坐实。此乃国之幸焉,民之幸焉,也是妾身之大幸。妾身在此恭喜郎君,也贺喜自己。”

三年的艰苦创业历程,令文昭改变了许多,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嘴馋的小姑娘,如今在她身上,坚忍的性格占了上风,这番话她说的语气铿锵,斩钉截铁,似乎想将多年的仇恨,都在这番话里宣泄而出。

一个锦衣玉食的弱女子,突然失去了一切,被迫在山林间东躲西舱地流浪数年。其中的痛苦非常人所能想象。高翼理解她心中的滔天恨意,带着歉意的微笑说:“恐怕,我们接下了需要求和了。”

高卉揉搓肩膀的手略微停顿了一下,但立刻又动了起来。文昭听到这话,立刻扬起了眉,问:“郎君此为何意?”

听到文昭开口,为了显示她与文昭的步调一致,高卉也连忙提出了心中的疑问:“为什么,我们不是打胜了吗?为什么却要首先求和?”

“胜燕易,克燕难!”高翼回答:“燕国的强悍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燕国的地盘数十倍于我国,我们跟他们拚消耗,我们拼不起。

即使拼得起,燕国的土地如此广芜,我们有那么多的官员去治理那片土地吗?如果我们无法占其地、役其民,取其财以壮大自己,我们跟燕国拚消耗,有何意义?

燕国并不是辽东唯一的强者,在辽东,比燕国弱,可比我们强我们强大的势力,多的车载斗量,我们若与燕国拼得两败俱伤,会便宜谁?

我宁愿燕国继续存在,利用燕国压制其余势力,等燕国进入中原,我再断抄后路,进占龙城。”

文昭立刻明白了高翼的意思,高卉听到这儿,也略有所悟,她停下手中动作,说:“比燕国弱,可比我们强——你说得是我父王与王兄么?对了,听说父王已经还都。郎君是不想我们奋战,而父兄得便宜。”

高卉说的正是高翼想表达的意思,文昭偷偷一乐,幸灾乐祸地听任高翼与阿卉打嘴仗。可高翼听出高卉话里全是“我们”,一片回护夫家利益的急切,不由地放松了心怀。

真是女生外向呀,还没嫁人已知道保护夫家的利益,怪不得几千年的和亲政策,总结起来就两个字:愚蠢。

“不止高句丽”,高翼坦然地说:“库莫奚全民皆兵,控弦之士有10万人;契丹,控弦之士不下20万;代国的拓跋什翼健苦心经营并州,别看他对燕国一付做低服小的模样,但看他针对铁弗匈奴的狠劲,就知道他不是善茬。我们还很弱,只能在夹缝中生存,所以,我们必须求和。”

高卉迟疑地问:“可我们刚杀了燕军精锐两万人,听说郎君下令不留俘虏,郎君如此对待燕军,燕国会容忍嘛?”

“会的”,高翼轻松地回答:“燕军会与我们谈和的,我亲自写求和文书,让他们感受到我的诚意。”

求和,在朝贡式外交思想指导下,俺们的历史中从来不乏战胜者得了便宜又卖乖,占了对方土地,杀了对方百姓,仍旧被封王封侯的例子。

在强盛的西汉时代,这样的例子不多见,但在三国西晋时代这样的例子多得数不过来,五胡是怎么发展壮大起来的,不就是这样,沐浴在中央王朝的朝贡思想下,最终占据了西晋的土地,奴役着西晋的百姓,还让西晋皇帝给他们这些昔日的朝贡者倒马桶。

西晋皇帝吃过这样的大亏之后,我们的民族是否学乖了,不。在伟大的盛唐时代,文成公主的儿子占了西蜀,皇帝照样给他封王封侯。

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即使吃了无数个亏,我们仍一代又一代的培养着这样的朝贡者。唐有回鹘,有安史之乱,最终造成五代十国。宋有金,明有女真,一代又一代,我们通过朝贡制,培养着自己王朝的毁灭者,这就是传统。

传统的力量是强大无比的,燕国的鲜卑贵族可以不理会这些,但他朝中还有无数的汉儒,他们会给那些鲜卑贵族讲解“四夷宾服”的快乐,会动用种种舆论工具,满腔热情地为他们深爱的燕国培养毁灭者——只要高翼递上去的求和文件姿态足够谦恭。

怎么做到姿态谦恭呢?不就是“讴歌”吗?高翼如果连“讴歌”都不会,那么他当初是拿到文凭混毕业的。

“看我把燕国贵族夸个半死”,高翼说到这儿,有一种重做冯妇的快乐:“啊,好多年不做这个了,不知道手生了没有,让我先拿燕国练练手,重温一下学生时代。”

高翼杀了他们多少人——这一点不是障碍。乱世人命贱如草,自古以来,各王朝何曾把黎民的性命放在眼里,高翼杀得越多,说明他越有能力,因此他的降顺才越被燕国上层看中。

至于那些被杀的士兵,其幽魂还在荒野上徘徊哭泣——历朝历代都不少,有谁替他们垂泪?

文昭偷笑起来,她微倾身子做了一个福礼:“听凭郎君做主。”

高卉不知道想着什么,只感觉到她按摩的小手越来越无力。高翼一拍她的香臀,吆喝道:“拿纸笔来……对了,阿卉,你可以把我求和的消息转告你的父兄。”

高卉“呀”的惊噫一声,她快速的瞥了一眼文昭,低下头来,轻声问:“真的可以吗?”

“当然”,高句丽军队动作如此快,竟与高翼的胜利配合的那么巧,若无人通风报信,那才怪了,他索性开诚布公:“盟友之间,重在坦诚,像出兵这样大事,最好彼此通告一声。毕竟,安东城与丸都城相距不远。

可是,看看你的父兄怎么做的,不久前,他派来几个汉裔将领,连同金道麟在我的领地上闹事,看在阿卉你的面子上,我放过了你的陪嫁将军金道麟。

但你的父兄怎么报答我?我在前方正与燕军血战。你的父兄却乘机出兵渡河。我的战斗是保家卫国,因为战斗还发生在我的国土上。而你父兄的所为却是出兵占据了燕国的领地。

慕容隽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想?我约束自己的脚步,不愿踏入燕境激怒燕国,而你父兄却扫了燕国战神慕容恪与慕容霸的面子——因为当初的丸都城是他们两个打下来的。重占丸都便是对他两人莫大的侮辱。

危险啊,你父兄这种作为事项把我绑在高句丽战车上,由我首先承受燕国的怒火,可我是傻子吗?不!我不愿与燕国正面冲突。等我向燕国求和之后,你猜猜,燕国会把怒火倾斜给谁?”

形势却如高翼所说的,高句丽既然在出兵之前,没有与高翼协调,那么,高翼当然不会为高句丽而承担燕国的怒火。燕国新败,必然想着再举屠刀,重新立威,以震慑辽东诸部族。

既然汉国首先乞降,那么慕容隽的怒火撒向何人,可想而知。

“呀”,高卉惊慌的说:“如此,高句丽真是危急了。我还真的……”

高卉说到这儿,语音低沉下来,她小心翼翼的看着高翼,钳口不语。

高翼淡淡的一笑,漫不经心地说:“我教导领民们要具备国民意识,可我大婚在即的夫人,身在汉国心在高句丽,这岂不可悲?”

高翼的话如五雷轰顶,高卉离座而起,匍匐在地,垂泪说:“郎君,丸都故城乃我出生之地,我家列祖列宗均埋葬于斯。返回故园是父兄念念不忘的心头大事,可我父兄兵微将寡,如何敢独自面对慕容恪。

高郎崛起于辽东,兵精粮足,武器犀利,父兄深盼能为臂助。妾身不合,一时被亲情所惑,去信聊了下高郎的布置。高郎若有不满,妾身……再不敢了。写信之说,今生休提。”

再宽容的女人也不愿与别人分享丈夫的爱,文昭不是宽容的人,但整个时代习俗如此,高翼身为“王”,只娶一妻一妾已是这个时代的另类。文昭容忍了高卉的存在,但忌妒心作祟,她时不时仍要与高卉争个长短。此刻,她一边在旁暗喜高卉的失措,可面子上又不得不替高卉转圜几句。

高翼微笑着扶起高卉,温柔的替高卉擦干泪痕,平和地说:“亲情,是人最基本的感情,为亲情而做的任何事情都值得原谅,只要这些事不损害他人利益。

可是你要明白,一旦大婚过后,你便是三山的主妇之一,三山才是你的国,而高句丽只不过是你过去。只要三山汉国存在一天,你就是回到高句丽也尊荣无比。但如果三山汉国势弱了,或者不存在了,你即便回到高句丽,又能做什么——吃闲饭的?

今后,我不打算禁止你与亲朋交流,但草不能无根,人不能无本。什么是你的根本,三山才是你的立足之本。遇事时,你要多想想我这些话。至于我说的那封信么,照写。

不仅要照写,你还要告诉父兄,高句丽大军已渡鸭绿江,带方郡必然空虚,可我要与新罗、百济做生意,船只往来需要歇脚之地,此外,我需要一个稳定的带方郡。所以我有意出军,帮你父兄守卫那些他放弃的耕地与城市。”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094章

“呀”,高卉眼珠转一转,考虑着高翼的建议。

常言说,女人头昏才结婚。临到出嫁的那一刻,大多数女人的思维都是不正常的,这是基因的错,是基因造成了不正常的内分泌,让女人专注于眼前的事。

此前,高卉一直被出嫁的喜悦而激动着,忙碌的脚不沾地,没心思想其他的事。此刻一思索,过去的精明重回她身上。她晃了晃脑袋,试探地问:“高郎此信,意欲何为?”

“你说呢?”

“父兄得知你与燕国讲和,最可能做的是两件事:其一,迅速撤军,返回鸭绿江南岸,如此,安东城一带便稳固了。若父兄不撤军,坚持在丸都——我想,他们很可能会这样。如此,(鸭绿江)江南必然空虚,郎君便会顺利接管江南。

无论我父兄如此做,实惠都是郎君所得。但父兄还有一条路可走——直接进攻安东,虏获安东子民献给燕王,以此结好燕国,掩饰出兵行为,郎君以为该怎么应付?”

高翼淡然一笑,轻松地回答:“我等他来攻?”

高卉微一愕然,立刻明白了高翼的意思。

“慕容宜?!”,她脱口而出。

正是慕容宜,有他在手,即使高句丽立刻进攻汉国,表明他与汉国的反抗没有任何联系,甚至攻破汉国数个城池,以此与汉国划清界限,也是徒劳。高翼任何时候都可施展反间计,而依高翼的坏心眼,他耍出的计策一定够歹毒,会彻底败坏高句丽的一切后手,并顺利地将燕国的怒火引向高句丽。

“如此说来,我父兄是不得不退”,高卉沉思着说:“如此说来,郎君已视丸都城为囊中之物,不想任何人染指。”

当然,高句丽撤军之后,再想重回丸都城就难了,安东城稳固之后,高翼决不会眼看着这片肥美的土地而不动心,尤其是它与安东城近在咫尺,高翼决不会让高句丽驻军与此,威胁他的安东城。

对于高卉这一连串猜测,高翼采取了默认态度,文昭悄悄走近高翼,将身体依入高翼怀中,忽闪着大眼睛静静地等待高卉的回应。

“妾身听凭郎君吩咐”,高卉只犹豫了片刻,立刻笑颜如花地答应下来。

“这就……答应了”,高翼准备了满腹的话,准备慷慨激昂地劝说、诱骗,误导高卉,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让他有种浑身力气使错地方的挫折感。

郁闷!

“妾身想通了,郎君身为铁弗,以前对高句丽多有眷顾——供兵器,练士卒,售粮草……,若父兄还不体谅,连这点情分也不顾,妾身也无可奈何。嗯,郎君说得对,妾身今后就是三山汉国的‘夏华宫’,只是汉国的‘夏华宫’。”高卉说罢,盈盈地拜了下去。

“好了,好了”,文昭连忙劝解。这时代,身为后宫女子,不自觉地要陷入争宠的境地。不管怎么说,高卉曾与文昭关系密切,她宁愿只与高卉分享高翼的爱——毕竟,两个人分要比许多人分要好得多。

因此,高卉受打击过甚,也不是文昭希望看到的。仗着自己与高翼共患难的情分,她连忙转移话题:“郎君,婚典筹备的差不多了,可王祥久居胡地,黄朝宗出自寒门,对国主婚典该用什么礼节,都不清楚。

群叔(宇文群)曾建议我找几个北地大儒来,近日,(宇文)久、旱、逢三人的商队倒是邀来一些大贤。妾身知道郎君不喜儒生,故而邀来的不光是儒,还有鲁地的墨,并州的兵家,冀州的杂家。可他们各自说一套礼俗,相互争执不下,让妾身难以决断,还请郎君决定。”

这时代,虽然汉民族被胡人当作下等民族,可胡人骨子里面还掩饰不住对汉民族文化的崇仰。各个胡人小国,在朝堂上的正式礼节还是汉人的礼节。即便是文昭与高卉这样的王族,都以加入汉人家为荣。

自觉地嫁给汉人,已正式成为汉人中的一员的两位公主,现在谈起其余国度,都是满口“胡”呀“胡”的,连王祥不懂婚典礼节,也被归罪于“久居胡地”。

可他们两人不知道,王祥不愿搀和这些礼节问题,一方面是他确实不懂——平民小姓敢研究“王”之婚典采用什么礼节,这时想造反,是诛灭九族的大罪。王祥即使懂,他也不敢说懂,只能装不懂。

至于黄朝宗的回避,想必也出自于此种心理。

“世间没那么多套礼节,汉礼只有一套”,高翼冷笑着,提醒道:“儒礼、墨礼,所说的都是‘周礼’,它远比儒墨历史久远,乃是汉民自古以来的传统礼节。既不属于儒家文化,也不属于墨家文化。

诸人相争礼节,各搞一套,这说明他们都是骗子,谁都不清楚真正的礼节。尤其是那个鲁地的墨者,更是骗子。秦统一天下后,只有楚墨幸存。

鲁地虽是墨者的发源地,但它被破坏得最厉害,汉初已不存在鲁墨。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五百年后,连楚墨都不存在了,鲁墨何存?

这骗子一定是听说我‘匠汉国’崇墨,所以特地来骗吃骗喝的。至于并州的兵家,冀州的杂家,也全是骗子。五百年足以改变许多观念,独尊儒术五百年,儒士们决不会容许其他的学术存在。

现在的人,读了几本幸存的兵家、杂家书也敢冒充兵家、杂家,按汉礼。称‘家’是要有传承了,要行礼拜师入门,你去问问他们,那个骗子有师承?

至于那些儒生嘛,很可能也是骗子。方今天下十三州,晋国占三州,赵国占五州,燕国占两州,代国、凉国加起来占了三州,其余小国所站不过一郡一县之地。

我三山汉国占的什么地盘,带方郡的两个小渔村而已。儒者最善趋炎附势了。如今北地的大儒全投靠了胡人,他若不帮助胡人屠杀同胞,彼此见面都不好意思打招呼。

我汉国厌儒尚墨,北地处名。墨者,在他们的眼里是个什么东西,‘匠也’,我们所喜好的东西正好是被他们看不起的。从势力上来说,从学术流派上来说,儒者都不会看得起我三山,他怎会来给你讲解周礼?”

高翼还有一点没说出来,这时代还没有出现汉语拼音,中文的方块字如何读,如何解释,必须有人亲口传授。所以,这时的学问都讲究流派,讲究师承。他虽然没与那些儒学流派接触过,但现在的三山正好有一位大儒,一位名气大得吓人的儒者——孙绰。

如果那些儒士真是有流派渊源的学者,见到孙绰此人,一定不会放过交流的机会。因为这时代,没有报纸,没有电视,信息的交流与学术的研讨只能面对面进行。如今,整个世界战火烽飞,两县相隔鸡犬之声相闻,人们却不敢走出去相互交流。

孙绰这样一位南方大儒,来到北方,这是毕生难遇的幸事,这样交流的机会,真正的儒生哪肯放过?

然而,无论是孙绰还是那些儒生,都不曾谈起过对方。这种现象只有一个解释——二者之间必有一方是假货,故而才不敢交流。

孙绰不是假货,成语“掷地有声”说的就是孙绰的文章。所以,肯定是那些“儒生”欺负这两个胡女不懂周礼,故意忽悠他们。

文昭个性虽然坚强,但她这几年眼看着高翼一点点地将两个小渔村发展成一个兴旺之地,她对高翼的本领心悦诚服。

加上这时代,对女人的教育都是“夫为妻天”、“天字出头便是夫”,对于高翼的论断,她一点质疑的念头都没有,只微一颦眉便确认自己确实上了一群骗子的当。

她羞愧难当,面红耳赤的一声脆骂:“待我杀了他,看他们敢哄骗于我。”

“别介”,高翼连忙劝止:“人才啊,杀了多浪费。敢忽悠一个国母,这水平当个外交官绰绰有余……就罚他们今生都为我三山忽悠别国领导。忽悠得越厉害,我们越占便宜。”

对了,送达燕国的外交文书正缺少几位伶牙俐齿的骗子,慕容隽若是气愤不过两万精锐的丧失,要杀人立威,那就让他杀去,高翼不心疼。

“别让他们管婚典了,封官,全封作礼部侍郎,每人拿一封国书,分赴各国搞外交。嗯,让他们每人带一个商队过去,由商队护卫保护他们,连递国书带做生意。商队赚多少,跟他们对半分,当作他们第一年的俸禄。

这事让宇文久安排,商队规模不要太大。从童子军校找个毕业生主持商队,沿途打探当地风土人情,测量地形,描绘地图。商队的护卫就雇请附近的部族契丹、库莫奚,甚至燕国人。”

高翼到这个时代,感受最深的是信息传递的迟缓,这也正是他亲自前往南方,在建康以及宁波一带布设商务处的原因。有了这两个商务处,他对南方的朝野动态,甚至比原在深宫中的皇帝还清楚。

但北方,自从慕容隽大举攻入幽州之后,它与汉国一日复一日的紧张关系,让商队只敢通过海路,在海边的渔村进行一些小规模交易。

交流少,必然伴随着信息的缺乏。

眼前正好有个机会,打着传递国书的幌子,用小规模商队在北方布设一张蜘蛛网。沟通商路的同时,兼职搞些间谍活动。

商人的职业特性,决定了他可以明目张胆的打听消息——商人不了解供求信息,他怎么做生意?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纪,间谍最佳的掩护职业也是商人。

而自古以来商人都不受当权者重视,所以他们的打探行为,压根无人在意。当初,清朝正是在英国商人的打探下,失去对西藏的控制力的。

借传递国书为名,行开拓市场之实,这种手段,在另一个时空里日本人常用。那些来中原朝贡的日本人,其行为难以确定他到底是商人假冒贡使,还是贡使假冒商人。

高翼也打算对北方诸侯小国玩这一套把戏,也算是废物利用吧。

文昭听到那群骗子骗了她后,不仅不受惩罚,反而因此得到了官衔,很是不甘心,她张了几次嘴,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高卉感激她的援手,此刻,见场面陷入尴尬,连忙把话题继续往这方面引:“国主大婚,也不可草率。要不,我们问问孙绰,看看他有什么主意?”

孙绰倒是很精通周礼,可是,周礼太繁琐了。一时之间,高翼真想把现代婚礼的习俗搬上去……可是不行。

当然,完全照搬古礼也不行,因为他不懂。于是,他打着马虎眼说:“此国由我而创,我用什么礼节,什么礼节就是国礼。

其实,很多礼节大致的程序都是一样,我想那些人争论的无非是各种礼节的先后顺序,以及祭祀牺牲的数目差别。比如:诸侯之礼用几只猪牛祭告天地,普通百姓用几只猪牛祭告天地等等。

两位,国事艰难,我个人认为用两只猪祭告天地,和用一只猪腿祭告天地没什么区别,在这等小事上也争执不下,难怪那群人把那么大的晋国搞灭亡了。我三山不搞这些忌讳。

你们两个人随便决定个数目。今后,若百姓无力进行这样的婚礼,可把牺牲(用于祭祀的牲畜)数目减半。有能力的人,则直接比照此数目举行婚礼,我不算他们僭越,三山也不设‘僭越’之罪。”

文昭眼睛一亮:“也对,‘三山由我而建,我行便是国礼’,郎君这话说得实在霸气。“

此刻,高卉的眼睛里全是小星星:“瞧,这就是我的郎君,天下可有比他好的汉子。”

高翼一阵恶寒:“你是不是还认为,我该踩着五彩祥云,身披黄金战甲出场。”

高卉头点的像小鸡叨米:“好啊好啊。”

这下子,连文昭都受不了了。“正经点!”她厉声提醒。

高翼一哆嗦,连忙转移话题:“赵玉呢,我返回南岭关后没见到他,听说他在鼓捣玻黎。搞得怎样了?”

文昭小心地看了高翼一眼,说:“赵玉啊,他这几天围着赵女官转,也不知在搞什么?”

文昭不是呆子,高翼与赵婉的暧昧关系她早有耳闻,只不过,她一直不知该用何种身份劝说高翼,所以她回答得很小心。

赵婉……高翼叹了口气,是该有个说法了。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095章

玻璃烧制技术诞生于史前时代,它几乎与陶器技术同时诞生。大约在公元前五千年前,叙拉古地区就成了玻璃制作中心。

资深驴客都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在野外生火作饭后,如果炊事灶挖在盐碱地上,灶底会留下一层硬壳,这就是玻璃。传说中,在公元前7000年(距今9000年)的时候,就有一位这样的旅客发现了玻璃,从此,玻璃器与陶器成为古人两大日常使用的器皿。

普通玻璃的制作没多大难点,而其难点只在于透明玻璃、无色玻璃的制取。当东方在陶器技术上发展出瓷器时,西方则在早期的玻璃技术上,发展出了透明玻璃。

中国在晋代,已有了完整的玻璃制作技术,后世考古曾挖掘出这时代各种各样的装饰玻璃。这说明:在晋代,烧制玻璃的化学配方已不是难点,难点在于烧制出透明玻璃来。

就如同青瓷的发明扼杀了西方瓷器的发展一样,西方发明的透明玻璃技术,扼杀了当时中国的玻璃产业。廉价的、批量生产的西方透明玻璃涌入中国,让正处于突破阶段的中国玻璃的研究,成了一项无利可图的事业(当时,中国缺乏天然碱的开发,使得玻璃配料昂贵)。于是,自晋以后中国本土的玻璃制作业彻底消失。

得到高翼的提醒,赵玉一下子突破了玻璃研制的瓶颈。三山靠海,有大量廉价的沙石可以利用;亚洲两大天然烧碱矿,一个在蒙古,一个在桐柏山,三山与拓跋代国的商业来往密切后,高翼指点拓跋族开发了烧碱矿,令烧碱原料从此也不愁供应。也就保证了玻璃成本的降低。

当高翼走进赵婉的小院时,赵玉正拿着他最新的研究成果——透明玻璃向赵婉炫耀。多年来,他在父亲的羽翼下,花费了巨额的财产进行研究,曾被认为是败家子被父亲赶出海外。现在,他终于研制出来透明玻璃,首先想到的是将这项伟大成果与心爱的人分享。

高翼走近他们两人时,赵玉仍沉浸在兴奋中,他正向赵婉分析玻璃的成本:“我发财了,发大财了。即使按现在价格的一半出售玻璃,我将来也会成为一代富豪。婉儿,我要买最贵的珠宝打扮你,买最美的花园让你嬉戏……”

赵玉正说着,赵婉见到高翼的身影,连忙离席行了个福礼。

赵玉见高翼走来,颇觉尴尬。老实地行了个礼,悄悄将自己的身子向后边靠一靠,试图躲过高翼的目光。

赵玉不知道眼前这女人与高翼关系暧昧,他的躲避只是出于不好意思。

按常规,赵玉获得突破性进展后,应首先向高翼报告,尤其是,这进展的取得离不开高翼指点。但他却首先向高翼属下一个女官献宝,这就是“僭越”,搁在东晋,这样的罪行足以诛灭九族。

“先说好,你的发明我占两成股份”,高翼才一坐定,不顾赵玉的躲闪,马上表明了态度。

“谨尊王命”,赵玉谦恭中带着欣喜回答。

股份的含义是在去年引入三山的。高翼开始造币后,按功劳大小给创业老臣分割三山产业,就此引入了股份概念。

当然,高翼本人在各个行业里都占了51%的股权,分配给众人的都是小头。但就这样,那些人已很满意了——自三皇五帝至今,除了高翼外,有哪个国王与他的奴仆分享财产?

而后,由于股权作价与薪酬作价方式有差距,那些工场的股权不够犒劳旧臣,高翼决定,将差额部分用金钱补偿。当时,三山的造币业短期内应付不了这么庞大的支付数目,另外,这么巨量的钱币同时涌上市场,会造成币值紊乱。为此,高翼又引入了“中央储备银行”的概念。

高翼为老臣每人在“中央储备银行”设个户头,填上老臣该分配的金额。这笔钱初始只是账面意义上的财产,但随着造币的进行,老臣们每人给分配了一个保险库,造出的钱币逐步填满他们各自的银库,于是,账面财富变成了实体财富。

由于三山采用铁、铜、银、金四级货币体制,而银币是居民最常用的货币,故而三山人爽快地接受了“银行”这个新词。

靠着老臣们的第一笔储蓄作储备金,“中央储备银行”正式开始吸纳储户存款。而后,老臣们分到手的实体财富又转成“中央储备银行”的股权。

再以后,拥有各种各样的股权成了身份的象征,它至少表明你与王曾共同创业过。

高翼在大多数工场都拥有51%的股权,他只占赵玉两成股份,含有鼓励发明创新的意味,赵玉对此已经很满意了,仅仅高翼在他的工厂里拥有股权这个事实,就足以让他被三山的老臣团队接纳。更何况,他所取得的突破还有高翼指点。

此时,赵婉不停向他使眼色,赵玉顺着赵婉的目光看去,看到了自己手持的玻璃样品。

呀,只顾高兴,竟忘了这宝贝呈现给王,赵玉懊恼地一排额头,连忙将手中的玻璃样品呈现给高翼。

这是一个玻璃盘子,它微微带点绿色,但颜色均匀,阳光之下,她清澈得像块水晶。

“啊,芒硝加多了,所以成品透出绿色,这叫孔雀绿,芒硝量再减点,会出来粉绿。现在这东西可冒充绿宝石,祖母绿,但还不够,要继续降低芒硝,直到做出无色玻璃来。”高翼接过赵玉递来的玻璃样品,一边观察一边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回家——带上这玻璃,带上……”赵玉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含糊过去:“我要告诉我父亲,他的儿子不是败家子,我成功了——我研究出水晶玻璃了。”

“你想在南朝建场?”高翼淡笑地问:“那么,你怎么保护你的工场,我拥有二成股份的事实,并不能阻止那些贪官的盘剥。常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天子想占有你的财产、征用你的工场作御用,谁能阻止?”

谁也不敢阻止,谁想阻止谁是叛贼,要诛杀九族,并把他作为奸佞写入史册万古唾骂。

高翼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赵玉的头上,他喃喃自语:“是呀,可是,‘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我被爹赶出家门,现在……”

“别管你爹了,只有三山才能做到:黎民的财产属于黎民,王的财产属于王,而神的财产属于神。谁都不能侵占……我划给你一个小岛,让你专门生产玻璃,工场保卫工作由我负责。

南晋会给你什么,你在这里要官有官,要工场有工场,要钱有钱……回家?等你的工场建起来了,生产的货物销售出去了,等你的父亲都购买了你制作的玻璃后,我给你放假,放长假让你回家炫耀,不耽误。”

透明玻璃研究成功之后,它的应用还需不断努力——玻璃杯、玻璃窗、望远镜……这些都待进一步开发研究。高翼不怀疑赵玉的能力。

这年头,全亚洲能保障工匠财产的地方只有两个,一个倭国,一个三山。以前,中国古代的高级工匠都是哭着喊着往倭国跑,就为那里能保证他们享有合法劳动所得。现在工匠们又多了一个选择——他们自己国度上建立的“匠人之国”。

随着三山的影响力扩大,它对匠人的吸引力将与日俱增。当赵玉冷静下来后,留在三山是他唯一的选择。因为这时候,眼看倭国就不存在了。

高翼这番话引起了赵玉的联想,乘高翼观察那个玻璃盘的功夫,他低头盘算了一会儿,忽的跪倒在地,叩首肯求道:“王,赵玉愿再献出两成股份,请王答应我一个要求!”

高翼放下了盘子,看了一眼赵婉,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赵玉继续说。

“商贾之人历来为朝廷轻贱,赵玉能在汉国为官,虽是一名闲官,可已经是宗族中第一人了。奈何人心苦不足,玉愿献出两成股份,供大王充实于国库,唯愿大王赐一个小爵。他日赵玉回乡,也好告慰列祖列宗。”

高翼放下了那个玻璃盘,摇了摇头说:“我很想帮你,但规则不允许。三山规定非军功者不得爵。

时至今日,除了范十一、顾阿山等创业老臣外,三山以军功得爵者,只有三人,一是金道麟,一个是赵婉女官,还有一个是高雄。

赵婉女官此行出使晋国,为我汉国打开南方市场,此等外交功劳以军功折算,得赏男爵。

三山规矩由我立,我不能做打破规矩的人,你即使把全部股份献出来,也不可能给你爵位。”

赵玉嚷道:“无色玻璃可以制作千里眼,就是王常说的‘望远镜’,此等物资属于军械,还有木船上的玻璃窗,我若研制出这些军械来,是否可得军功赏赐?”

“没有军功,商品永远是商品。研究的军械再多,那也是为了自家工厂的货好卖,这算不得军功。”

赵玉满脸失望,他曾见识过三山军队的训练。那种大强度的训练不是他这种纨绔身体所能经受的。再者说,眼见他已经研究出来了,这种可获资巨万的商品,他怎会丢下这项有前途的产业,进入军队呢?

突然,赵婉抢前一步,并排跪在赵玉身边,盈盈的叩首:“王,赵侍郎刚才曾向婢女求婚,婢女已经答应了,请王恩准,将婢女的爵位转授我的夫君。”

高翼脑中一声轰响,他盯着并排跪在脚下的这对男女,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赵婉说答应赵玉求婚时,赵玉曾微露愕然之色,但赵婉轻轻一转他的衣袖,赵玉身色马上恢复了正常,马上露出一副期待的神情。

明显的所谓‘求婚的话’只是个谎言,赵婉这是在婉转替赵玉求爵。

商人在历朝历代地位低下,赵玉身为商人出身,只能娶民家女子为妻。按理说,他穿的衣服,坐的马车,住的房子都有各种条条框框约束。

如果,他真能娶上有爵位的赵婉,对于他来说,对于他出身的那个商人家族来说,都是件千古未有的荣耀。

赵婉虽然是女奴出身,但这时代,能够识字的女人必定都来自世家大族。她的修养与气质不同那些大字不识的民女。

身为三山难得的几个女硕士之一,受三山服饰文化的熏陶,她的穿着打扮极富品味,加上与高翼的关系,使她在三山很受尊重,这种种方面加在一起,让她在温婉之中气度雍容。

正是这种独特的魅力,让赵玉这个纨绔一见钟情。高翼早已察觉到赵玉的痴迷,但没想到他竟如此大胆。

想来,赵婉听到高翼准备大婚的消息后,自忖身份悬殊,无法踏入高翼的内宫。同时,年华渐老,她感觉到应为后半身着想,恰好身边有赵玉这个比他小六岁的男孩儿为她痴迷,故而断然决定,与其这样不尴不尬的继续下去,不如嫁给赵玉,让他当宝贝宠爱。

“你确定?”,高翼平下心来追问:“你们确定?”

赵玉与赵婉彼此幸福相视,赵婉挽起赵玉的手,温暖的笑着,用力点点头。

高翼张了张嘴,本想说,按照这时代的习俗,同姓不相婚,可转念一想,赵婉的赵姓是北地赵姓,与赵玉的赵姓相隔甚远,谁知道这两个赵有什么渊源。

再者说,高翼表面上姓高,但他仍娶了高句丽的高卉公主。自己便如此,如何拿这牵强于说下面人。

高翼一语不发,抬腿就走。身后,那一对男女正一脸幸福的笑相互看着对方。

“王生气了吧?”赵玉小声嘟囔。

“不妨事,我知道的,王若反对,他会直接说出来。他不说话表示他在生气,嗯哪,他要重新找个书记官了。”

走到大街上的高翼,渐渐的冷静下来,怒气过后,他忽然有一种轻松感,也许这是最圆满的解决办法。

也许,我本质上也是个恶棍和负心汉。

高翼站在街上,发了半天呆,渐渐的回过神来。此时,宇文虎宇文豹被送入军校学习,高豺高狼则留在了南岭关黄朝宗身边,他身边的侍卫是那几名又高又壮的黑人。

三山城内居住的都是些老住户,这些老人都认识高翼,知道这位大王性子和善。他们一边向高翼打招呼,一边凑到高翼身边,近距离观察那几名黑人,嘴里不时地还发出“啧啧”的赞叹。

不一会儿,整条大街围满了人,众人像看猴一样的看着那几个黑炭团,有胆大的小孩儿,还冲上去捏捏那几名黑人的胳膊腿。

看到高翼没有反对的意思,那些黑人不敢咆哮,他们带着扭捏的神情,听任百姓玩弄着他们的螺旋卷发,捏弄着胳膊腿。

等高翼回过神来,街上的局势已不可控制,连孙绰都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正将脸凑到黑人跟前,自言自语的嘟囔:“南岭关上未及细看,原来皮肤不是涂黑的,是天生如此啊。拿个小刀来,割开看看是不是肉也是黑的。”

几名黑人听不懂孙绰的话,依旧憨憨的笑着。

高翼一拱手,岔开话题:“孙先生怎么也有闲情逛街。”

孙绰回过脸来,一脸严肃:“孙某正要到汉王府去……汉王俘虏了慕容宜,不知打算如何处置?”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096章

慕容宜被带回城中后,关押在三山驿馆,正于孙绰同住。

三山驿馆是个类似乎宾馆的建筑,三栋三层小楼排成一个巨大的U字造型,中心是个宽大的庭院,庭院中遍布雕塑与花草、假山。客人可以站在每层楼的环廊上俯瞰天井,也可顺着公用楼梯走下去,在天井散步。

这种驿馆不像传统的晋朝驿馆,每个使节都拥有单独的院落。相反,它的庭院是公共场所。虽然驿馆的房间设置采用了后世商务套间的布局方式,内有浴室、会客厅、卧室、书房,使节的大多数活动都可在自己的房间内完成,但驿馆的饭堂则是公用的。再加上三山现在来往的使节不多,高翼干脆只留下主楼安置使节。侧楼则全面推向市场,用于招待各地商人。

慕容宜被安置在主楼的二楼,虽然他处于囚禁状态,甚至连居住的楼层都不能走下走上,只能在楼廊上散步。但驿馆这种开放式布局,让他有太多接触外人的机会。

孙绰作为上国使节,被安排在主楼的塔屋上。这是整栋建筑的最高点,它建筑在主楼的三层楼上,整个三楼的楼顶都是孙绰的小花园,相当于宾馆内唯一的总统套间。

在这时代,楼顶花园是个稀奇玩意,建设这样一个楼顶花园需要具备高超的防水工艺。所使用的建筑材料要达到很高的防水性。孙绰正是看在这举世无二的楼顶花园上,才不在意没给他分配单独院落这种不恭。

可是,人都是社会动物,楼顶花园虽美,但独自欣赏几天后,孙绰偶然到庭院中踱了一次步,却再不愿独自一人在楼顶闲逛。

孙绰是谁?晋朝大学者,上国使节,独一无二的总统套间享用者,当他在院落中散步时,遇到的全是崇敬的目光。众人与他说话,口气尽是谄媚。好奇的人还不断向他打听总统套间的布置。

得知自己是到目前为止,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总统套间的入住者,孙绰再也看不下去楼顶花园的风景了。花园虽美,但与他所受到的恭维与艳羡相比,是微不足道的。

于是,孙绰便有了到庭院散步的习惯。遇上南方晋国来的客商,他还有机会诗兴勃发,做几篇美文,天南海北地一通乱侃,享受那种如沐春风般的崇仰,这种散步让他如饮甘露。

今天,孙绰又在享受他那每日的“甘露”,但遗憾的是,不久前汉国遭遇了兵临城下,驿馆内的客人不多,这让孙绰显得孤零零,结果被楼廊上踱步的慕容宜一眼看见。于是他便高声呼救。

孙绰早知道兵临城下的是慕容宜,也知道慕容宜被俘的消息。但他走得早,还不知道高翼下达了杀俘令。而他早走的原因正是像回避慕容宜,但他没想到,慕容宜也被安排入住驿馆。

表面上,慕容宜还是晋国的属国,虽然这个属国从不进贡也不纳赋,但面子还是要维护的,孙绰在这里撞上了慕容宜,不仅对燕国无法交待,便是他回到晋国,也不好向朝廷交待。这让他在肚里不断埋怨高翼这种安排的同时,又不得不做出一副热心状,马上动身来找高翼为慕容宜求情。

“如何处置慕容宜——这还用问?当然是买了换钱……打仗是需要钱粮的”,高翼嬉皮笑脸地回答:“2万精锐燕军在我的土地上烧杀抢掠,把他们全部埋葬掉,我容易么?啧啧,箭矢、弓弩、炮石、战马……抚恤阵亡将士,奖赏立功人员,我花的钱都能把慕容宜淹死。

慕容兵不请自来,这笔费用理该由他承担,燕国要是不愿付账,那我就把慕容宜剁巴剁巴,埋进地里当肥田粉。”

孙绰皱了皱眉头:“汉王,我早知汉国以商立国、以匠立国,本不欲多言。可汉王此言谬矣,大谬!

国之大事也,在戎在祀,戎者,狩之礼也。故师出之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子又曰:君子不言利。汉王拿慕容宜作价若干,此不合君子之道也。”

孙绰说的这话,古意盎然,高翼却惭愧地摸摸脑袋,老实地说:“你说的话太深奥,俺听不懂!”

蛮胡,确确实实是蛮胡。

孙绰气得直哆嗦,他没想到身为一国之主的高翼竟拿自己的愚蠢来搪塞。

“我的意思是说:士兵走上战场,战死是荣誉,侥幸活下来也不能轻易侮辱。这是礼节,礼节懂吗?你拿慕容宜换钱,这错了,大打错了!”

高翼还是一脸的迷惑:“礼节?我不懂。怎么会有这么怪异的礼节——你的意思是说,那些燕军士兵杀到我们家门口,杀了我的房子,奸了我的子民,抢了我的钱财,只要他们在战斗中活下来,我就得恭恭敬敬地对他!是不是?”

榆木可算开窍了!

孙绰坚定地回答:“正是!”

高翼好奇地追问:“我是不是还得捡起他的包裹,讨好地对他说:‘小日本,收好,这里面装的全是你抢来的财宝,你老辛苦了一场,千万别丢了。再见,一路保重,下次再来!’”

孙绰张嘴就想按惯性思维答“是”,可转念一想,高翼这话说的不对味。

下次再来——这算什么事?傻子才希望别人时不时地来抢一次。

原来这个汉王拿我当傻子糊弄了!?

好,让你这个不读书的蛮夷好好见识一下我的大才。

“夫子曰:君子不言利。汉王知道这什么意思?”

“知道,就是让百姓把钱都交出来给我,从此别跟我谈钱的事,嗯,最好把他们的房子也交出来,让我儿子开房地产公司。

对了,为了改善本地的投资环境,提升本地形象,强化市容市貌,需要把闹市中心住的人全迁到偏远地区,等把闹市中心整一整,卖个好价钱。

这时,若有人跟我谈赔偿费的问题,我就拿你刚才说的那句话说事:别跟我谈钱——君子不言利,谈钱就是小人。挣钱事我来,我不怕人说;赔钱别人干——都君子了,要钱干嘛。”

小人,这才是言必称利的小人!

孙绰心中涌起一股神圣的责任感,天子派我来这儿干什么的,不就是教化蛮夷嘛。此蛮夷如此不同儒学,不知道以德服人,看我好好教导一下他。

“管子曰:万乘之国,必有万金之贾;千乘之国,必有千金之贾。国之财物尽在贾人,而君无威焉。何也?国多失利,则臣不尽其忠,士不尽其死矣(《国蓄》)”孙绰苦口婆心地说:“利出一孔者,其国无敌。出二孔者,其兵必诎。……出四孔者,其国必亡。

治国之道,岂能处处教导百姓逐利。要‘予之在君,夺之在君,贫之在君,富之在君’,才能使‘民之戴上如日月,亲君若父母’。”

这话题深了点,高翼一见周围人越聚越多,便拉着孙绰说:“一言两语讲不清楚,孙先生,不远处便是海员学校,我们去那里详谈。”

赵婉的屋子紧挨着王府,若说“就近”,王府最近。而海员学校却在码头附近。但高翼紧接着与海员学校有个约定,要视察那里的情况,于是,他把两件事当作一件事办,拉着孙绰来到了海员学校。

遣散了问候的各位老师后,高翼只把顾阿山留在身边,在临海的一处灯塔上,高翼连忙问孙绰:“孙先生所说的管子,就是战国时代齐相管仲嘛?”

“正是,汉王也知管子么?”孙绰回答。

太熟悉了,诸葛亮不是说有管仲乐毅之材么!名人呀,可惜未能要上一个签名。

可是,管仲不是中国古代重商主义的代表嘛?怎么从刚才的话里,透露出浓浓的压制味道。

原来,历史可以这样书写——把教导国君怎样压制商业,剥夺商人财产以充实自己,说成是重商主义。原来,商业是可以这样重视滴!

“我的知识不多”,高翼坦承道:“你说的话太深奥,我听不太懂。你说:‘国之财物尽在贾人,而君无威焉’……”

“不是我说的,是管子说的!”孙绰打断高翼的话。

“好吧,就算是管子说的……你确信,好的。这话我可以理解,它是说商业交易最讲究公平,不公平则达不成交易。而奴隶主最讨厌‘公平’二字,所以商人多了,国君没有尊严。

可这话没有逻辑……逻辑就是推理,它是一切科学体系之父……‘国之财物尽在贾人’这是现象,‘君无威’这是结论,现象怎么会突然跃到结论的呢?推理过程在那里,论据在那里?

至于下面的话,那更是没有逻辑的胡言乱语了——‘利出一孔者,其国无敌。出二孔者,其兵必诎。’论据在那里?治国之道在于均衡,商兵工农,谁的利益都要照顾到,只照顾一个利益,那就是照顾强势团体了,弱势团体的利益谁来管?

完全不管似乎更符合‘利出一孔者,其国无敌’,难道把弱势人员全宰了,他的国家就无敌了——有现成的例子吗?

似乎,晋国便是这样治理天下的,对吧?可晋国统一了中原,便是用这种方法,丢了一半的国土!我国的土地少,疆域不大,我可不能像晋国那么奢侈,我折腾不起。”

孙绰听到高翼谈起晋时,不仅丝毫无恭敬之意,反把晋朝说成“晋国”,不禁怒气播发,也顾不得追问“逻辑”,“科学”等词的含义,他拂袖而起,正准备驳斥,但高翼力大,抢先一步把他按在座位上。

“我乃中原人士,从根本上我把晋国……”

孙绰几次奋力起身,可高翼压在他肩上的大手像一座山一般沉重,他起身不得,听到高翼又把晋朝说成晋国,连忙纠正:“是晋朝,是朝廷……”

“晋朝统治的不是一个国家么?不是国,那是什么,是城?县?乡?你觉得晋城,晋县,晋乡,那个说法好听,我就用那个。”

孙绰不答。

“那么还是叫‘国’……从根本上我把晋国当作自己的母国,我是真心希望晋国强大,能够驱逐五胡,扫尽中原腥膻。所以我才有耐心和你在这里讲。

我从一个十人的卫队发展到今日的家业,不是天上掉馅饼,正好掉在我怀里,那馅饼还是新鲜滚热的,还没把我砸伤,正好让我充饥。

在我看来,晋国的执政水平是毫无逻辑的,晋朝的许多名言名句,完全是胡说八道。

比如:‘予之在君,夺之在君,贫之在君,富之在君’,才能使‘民之戴上如日月,亲君若父母’,这简直是绑架者说的话。他把黎民全当作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老百姓的合法劳动所得朝不报夕,百姓还要爱戴这样的领导,什么逻辑?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这是一个海外地名,那里的人都有病……解释这个名词,我需要在引用一段名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这说的是什么,就是受虐教育,让人对于虐待甘之若饴,对于虐待者感恩戴德,对拯救者恨之入骨,这就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也叫作人质受虐情节。

这样的人精神有问题,我们把他叫做‘精神病患者’,把精神病患者当作人才,当作精英,靠这些精神病患者治理国家,怪不得‘予之在君,夺之在君,贫之在君,富之在君’,他还‘民之戴上如日月,亲君若父母’。

正确的教育方式是什么,是赏识教育,好人才都是夸出来的,不是棒子打出来的,棒子打出来的是‘精神病患者’。你们的天子把全国百姓绑架了,所以他才把全国变成制作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大工厂,所以他才丢了大半个国家。”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下一次,这样亡国的现象会发生在何时?

孙绰听不进去这样的话,这个讨论对他来说太深奥——逻辑?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这些蕃语他不懂,也拒绝去懂这些蛮夷话。走不了怎么办,他把耳朵赛上,以示自己的不屑。

“我们要睁开眼睛看世界,培养一群阿Q,不可能使国势再起”,高翼说完这句话,自己也觉得好笑,我怎么对古人说这些,古人是坚决不睁开眼睛开世界的,说了也白说。

“其实,没有逻辑,很多名言都是荒诞无稽”,高翼马上把话题转到孙绰最擅长的学术上面:“比如,‘水至清则无鱼’这句话,就是荒诞离奇。‘水至清’是现象,无鱼是结论,这一结论的得出跳跃了推理过程,并且是枉顾事实的跳跃。

‘水至清’说明什么,是无污染。峡秀水清,鱼跃鹰飞,怎会没有鱼?一张渔网撒入,水是比以前清了还是浊了。此后,鱼没有了,是水清的原因,还是水浊的原因?

‘水至浊’说明什么,是重度污染,这样的水里会有鱼吗?谁家的水沟能养鱼?所以,正确的说法恰恰是反其道而行:水至浊则无鱼,水质清则有鱼。

类似这样的名言还有很多,比如,‘国虽大,好战比亡’,比如‘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晋代学者最好玄学,“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这句出自老子的话,孙绰也曾研读,听到这儿,他立马来了精神,顾不得作沉默姿态,厉声驳斥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这话怎么错了?你倒是说说。”

“当然错了,而且它也必须错得离谱,正确的说法是:强者恒强;强者剥夺一切,强者占有一切;这叫马太效应。这是科学,这是自然法则,这是生存竞争,这才是天道。所以,那句话正应该反着理解:天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

孙绰冷笑着说:“阁下不妨也推理一番,让我知道一下什么叫逻……螺辑。”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097章

该怎么说?

一时之间,高翼真不知道该怎么给古人解释马太效应。

股市规则,经济学趋同效应?还是跟他谈马太福音?

正踌躇间,高翼突然觉得眼前一凉,举目向塔外观望,不知不觉间,漫天飞舞着纷纷扬扬的大雪。

初雪降了,这场雪来的真及时。

高翼心中灵机一动,一指塔外飘扬的大雪,说:“瞧,下雪了。

每年下雪后,都有一批牲畜冻死,生老病死,难倒不是天道吗?天道让什么样的羊冻死?你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难道每年冻死的牛羊都是身强力壮者,那些身体虚弱的牛羊,老天爷会把它特地留下来,补其不足吗?

老天也不会干这样的傻事!牧民因为储备的青草有限。为了用有限的青草让尽可能多的牲畜越冬,他们会提前宰杀部分牲畜,这些被宰杀的牛羊叫做淘汰羊,或者淘汰牛。它们熬不过这个冬天,所以用有限的青草饲养它们是浪费?

怎么选择淘汰的牲畜,按照天道?那么天道到底是什么?如果‘天之道’真是,‘损有余而补不足’,那牧民该杀掉强壮的羊,让那些身体虚弱、熬不过严酷的冬天羊想用有限的青草。

但是,真有傻人信了这样的天道,春天的时候,你该到沟里去找他,因为他已把家败光了。败光,对,晋国以此理念治国,这不,已经丢了大半个国土!”

孙绰是第一次听到牧民的生活常识,圣贤书中不记述这样的事,一时之间,他呆了。想辩解,可面对这样生活中总结的常识,他不知道从何开口。

“每种动物都有固定的活动地盘”,高翼接着说:“下雪后,大多数动物都要冬眠,猎食动物不得不扩大活动范围,以捕捉食物。此时,两虎相遇而竞食,谁能得到食物——力强者胜。

战胜的老虎会做什么,它会可怜那只失败的老虎,分给其一部分食物吗?不,赢者通吃,它会把所有的食物全吃了,让严寒饥饿伴随着那个失败者,直到它倒下,胜利者占有它的地盘,夺走它的一切。

越是胜利者,它吃的食物多,身体强壮,越能在竞食争斗中,打败那些饥一顿饱一顿的饿虎,他越能创造更多的胜利,获得更多的食物。这就是强者剥夺一切,强者恒强的天道。

而弱者失去所有后,饥寒紧随着他,失去地盘后居无定所,食不果腹,体弱无力,你的‘天道’会让它从哪里获得补偿,再不补偿它就要冻死饿死病死,快说说天道补偿的例子,我想听,那只老虎也想听!”

孙绰正捉摸这其中的道理,高翼话题一跳,接着说:“其实,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何尝不是两虎竟食的关系,天下只有一个,力强者占领一切,力强者夺取一些。

以为天道便是可怜弱者的。在国与国之间的交往中做出一番软弱样,做可怜状,上天便会突然降下一道补偿,让强国跌倒,让弱国翻身——可能吗?”

孙绰总算找到破绽,他立马说:“当然可能,强横的石赵威风一时,它现在不是跌倒了么?内乱,割据,纷争,这还不算跌倒?”

“石赵的倒下,是冉闵干的,与老天爷有什么关系?我在冉闵的亲戚朋友里找了半天,没发现有个叫‘老天爷’的人——冉闵不出,奈苍天何?

再者说,石赵混乱,受苦受难的是那个民族的百姓?他们怎么着老天了,让老天‘损有余’?,他们很有‘余’嘛?”

天之道……人之道?!

孙绰彻底混乱了,天道严酷,难道人世界也如此严酷。治理国家,也必须遵循严酷的天道?

“好的政府,就是在遵循天道的同时,用人力补偿弱者的利益,同时,维持一个公平发展的机会——人人都有机会成功。成功之人,我们保护他的合法劳动所得。这就是人之道,国之道,国家的建立就是为了这么目的。

譬如:有人被抢了钱,他有了损失怎么办,我不能要求他自己去擒贼,他交了税,官府就要保护他,官府没尽到保护他的义务,就要先补偿他的损失,然后动用人手去抓强盗,这就是‘国之道’。黎民,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选择缴税供养官吏的……

我不知道你能听懂多少,但我是真想母国强盛起来。我跟你说这些,但有一天,孙先生守牧一方时,不妨多想想今日之言,或许于国有用。

管理国家,只能用一种学问——经世济民之学,也就是经济学,其他的圣贤书都是放屁。经济学是什么?就是商学。自从金钱被创造出来后,对于劳动的酬谢只有一个标准——唯一标准。

我的士兵打了一场胜仗,我必须酬谢他们;我的领民家园被毁,我必须有所赔偿。但燕国派遣大军进入我的国境,造成我这些损失,也不能不受到惩罚,惩罚的标准只有一个:赔偿战争费用。

所以,拿慕容宜换钱天经地义。不仅如此,我还要以牙还牙,占领燕国一片土地,补偿我战士的辛苦……对了,孙先生也上了战场,作为胜利犒赏,孙先生也有份,我们给你分了一百亩土地,紧靠牛庄码头的土地。”高翼把话题转了回来,解释了他的打算。

他的话里新词汇太多,孙绰不一定听得懂,但正因为孙绰不懂,所以不知道怎么辩论,他只感觉到高翼的话里逻辑很严密,便是他听懂了,也难以辩驳。

这就是传说中获得桃花源么?

孙绰虽然固执,但他分辨是非的能力还有,高翼的描述令他悠然神往。

这该是个怎样的社会呀?

类似桃花源的故事在晋代流传不息,陶渊明正是基于这个传说,写出了名传千古的《桃花源记》。其实,陶渊明并不是第一个描述理想国的人,各个民族心中都有自己的理想国。

高翼从孙绰最熟悉的理念下手,一出手便摧毁了孙绰长久以来的信仰,听到高翼说还有很多名言名句也是胡说八道,他不知道自己日常所信奉的东西还有多少可信。等高翼讲完自己的道理,一时之间,孙绰竟觉得高翼所说的,还真是令人信服!

难道,这才是真正的治国之道。眼前这个年轻人,以十名侍从起家,几年后,连辽东的霸主燕国都啃不动他,难道,对方所奉行的真是强国之道?

他忘了自己当初为什么争论。只沉浸在思绪当中,隐隐绰绰中,他听到高翼与范十一的交谈飘入耳中。

“今年造了多少船?”高翼问。

“大王只要求造飞剪船,今年造的船不多,只下水了二十只船,不过,我们储存了许多木料。大王若想要更多的船,我们马上可以开工,一个月之内造十艘飞剪船不成问题。”

飞剪船就使改良版的鸭头舡。由于改良版的鸭头舡体型相差太大,它不像原来的鸭头舡那样体型圆胖,反而像个剑鱼一样,身形修长,形式快速能够像剪刀一样劈开水面。后来人们根据船型将之称为飞剪船。

“飞剪船”这个名号是三山人自己的称呼法,当它航行到南晋之后,晋国人根据惯例以造船的地点命名这种船为“辽船”。

“市场的需求比什么都更能推动生产”,高翼解释说:“为什么让你们制造飞剪船?是因为今后我们更需要这种船。等明年开春大批的商队前往南方,对船只的需求会很旺盛。他们需要什么样的船?

七八个人操作,装载二三十吨货的飞剪船,航速又快又安全,五六天里可以一个来回,最适合我们这种人口数量少的小国使用。

等到明年末,马努尔回来之后,我估计我们就需要那种三百吨到七百吨的大船了。只有这样的大船才能航往天竺,航往狮子国(锡兰),甚至航往阿克苏姆国——非洲的阿克苏姆。

那种三四百吨的大船需要的水手较多,但我想,经过我们一年的开拓,我们会从南方雇佣部分熟练的水手,来缓解我们船员缺乏的困境。

阿克苏姆,只有阿克苏姆才能吞得下我们的货物。我们的生产力现在太强大了,我们七万人口的小国,仅仅用了两三年的时间,生产的货物已经占满了百济、新罗、高句丽。南方的晋国,能够容纳多少货物很难说。

现在正是战乱,晋国什么都缺,它缺金属、缺铜钱、缺粮食、缺战马、缺武器。而我们现在的生产速度越来越快,工人们越来越熟练,原料越来越充足。过去,我们用三年的时间填满了三国的市场,晋国的市场也许比那三国大十倍,但我们按现在的速度生产,要不了多久,晋国的百姓便会没有东西和我们交易。

无论如何,晋国都是我们的汉人之国,我们不能让它垮下来。所以对晋国的销售要注意收支平衡。

我们可雇佣大量的晋国劳工,每年过年给他们放假,让他们带着一年的薪水回家乡消费,以此晋国经过的货币体系。但他们的努力,会生产出更多的商品,我们必须再找出路。

只有阿克苏姆国可以吞下这巨量的货物。马努尔告诉我,三国时代,大秦帝国流向亚洲的货币总量是三亿金币。三亿金币啊,我们哪怕占其中三分之一,即使全国上下开动机器,疯狂生产也远远不能满足他们的需要。

所以,我们造小船没用。航行晋国,我们最需要的是能够在渤海湾平静海面上快速行驶的快船,飞剪船应该是我们的最小吨位船。然后,我们需要更大的船,像‘无畏号’那样的大船,才是远洋船吨位的起点。

你的船场人手还不够,明年,光我的水军需订购至少二十艘无畏舰,进行南洋护航。我还需要百余艘飞剪船,巡航渤海。所以,你需要多备点木料,明年一年,你至少要做好三百艘船的计划。

一年三百艘,我记得三国时,吴国国主孙权曾在三年里造了三千艘船远征辽东。我们的生产效率何止数倍于孙权的船匠?所以,你应该能完成这个数量!

……人手不够,你可以去南方雇人。还有,金道麟传信回来,他已抓了一万余名中原逃亡的匠工。就是所谓的倭国六部部民,各种人才都有(日本本纪记载,当时日本有约四万余名中国逃亡工匠,渡来人总数约十数万),其中光造船匠有大约三千余名。

三两天后,我们的水军会带着第一批战利品回来,那是满船的银锭和满舱的俘虏。我想,你会有足够的财力和人力造船。

我们需要更多的船。想想看,一亿金币摆在哪儿,只要我们的船开到狮子国,开到阿克苏姆,我们一年就能装回一亿金币。

还有,晋朝的茶叶、丝绸、瓷器在天竺、狮子国、大秦,在整个非洲都很受欢迎。过去这些货物的采购都被藩商把持,他们以极低廉的价格从晋民手中收购货物,转手便获巨利。

如果我们能够打破藩商对南方行线的把持,便是稍稍抬高一些收购价格,便能使数百万晋民获益,同时还可以彻底改善晋国的财政状况。

我们有这个能力提高收购价格,因为我们的船吨位大跑得快,装得比藩商的船多,来往一趟,销售的货物数倍于他,完全可以打破他们的垄断。

我需要更多的船,南洋海盗猖獗,为了应付他们,我们已经准备了很久。赵玉最近制作出来了玻璃。此后行船条件将大为改善。指挥台将不设在露天,而设在有玻璃舷窗的室内。

我们还将配置更好的玻璃灯,便于夜航时相互联络。同时,我还将在船上配置更多的新式武器,让我们的船队成为南洋海盗的噩梦……”

范十一寡言少语,对高翼一向信服,高翼说什么,他只唯唯诺诺。孙绰断断续续听到高翼的话,从高翼所说的话里,他感觉到对方那颗赤子之心。

眼前这人,真是想维护晋国!

仅从晋国采购商品提高收购价一项,确实能让千万晋国百姓获利。

如此看来,言必称利也不算坏事。

高翼还在那里想他刚才说的话。三山人力不够,经过燕国这一战,他更深刻地感觉到这点。下南洋,除了风浪以外,还需与层出不穷地海盗作战,这就需要一种海战利器。

此外,应付游牧骑兵的报复也需要一种更强悍的杀戮武器,那么,是否该把火药全面推向战场?

钢炮造不出来,青铜炮的铸造,对于这时的生产力来说没什么难度,至于手中小炮——手榴弹的制作,就更不成问题了。该有的技术都已储备完毕,就等一声令下了?

做?还是不做?这是个问题。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098章

高翼在那里盘算,孙绰也在盘算。

我今天见到汉国轻易打败了燕国的讨伐军,我料其日后必勃也。

也许,我应该多看看,看看汉国兴亡的秘密。若真要有一天,我能做到守牧一方,或许……

对了,刚才他还说因战功封赏我一百亩田,也许……没有也许,据说这里的农夫不纳税,这田不要白不要,让几个子侄来看顾,也算是孙氏宗族一次开枝散叶,反正对我又没什么损失。可惜,一百亩田少了点。

孙绰不知道,三山的田亩格外大。高翼只记得后世的公亩数据里似乎有“100”这个数,所以他就规定100米长100米宽为一汉亩。殊不知,一公亩才10长10米宽,总共100平方米。也就是说,三山的1亩地相当于后世的100公亩,这是当世最大的田亩单位(一英亩约等于40公亩,1华亩约等于6.7公亩)。他最终得到的那片功田大得吓人。

高翼与范十一谈论日后的规划,毫不避讳孙绰在傍边,他俩畅谈着明年的造船计划以及海员培养计划。

“重要的是船长与大副的培养,我们可以要突出培养一批优秀的船长级人员,他们要能看懂海图,会三角函数,能测量潮汛,自己选定航线。这批优秀船长要首先分配到海军……

我们的货物销往南洋,可以预见,今后很长时间里,民间对船员的需求一定很旺盛,尤其是优秀的船长,更是抢手货。我三山以商立国,船长地位崇高,我们要鼓励这种风气,确立船上船长最大的规则。

船长,以及优秀的船员退役后,有地位有好工作生活富裕,如此,更会助长学习航海的热浪。民间的需求就会自发的寻求各种辅助渠道,我们可以容许船长推荐学徒进入学校。

我决定,今后,学校只招收船长推荐来的学生。

蒙童学校教会童子识字后,如果家长愿意让他们上船,并找到了愿意接受他们的船长,只要船长向我们报备,我们可以授予那些童子实习生的地位。让他们在船长身边边实习边学习基础文化知识,而学校就可把有限的资源集中起来,培养专业人才。

等童子学完基础知识后,船长可以推荐他们进入航校,继续学习理论知识……要对船长推荐的人才进行考核,合格的才能进入学校学习,不合格的退回去,让船长继续教导,三次推荐不合格,取消船长推荐资格。

学校培养出的学员,可直接得到三副的职位。让船长继续培养,等船长他实践经验足够了,再推荐他成为二副、大副、直至船长。

这样,在民间自然形成了船长地位崇高的认知。船长地位高涨,就会愈发刺激百姓对航海职业的向往。我们的培养机制也就走向了良性循环……”

高翼所说的这套培养机制,是他记忆中英国皇家海军的培养机制,这套机制的基础就是“船上,船长地位最大,虽国王也要向船长敬礼,听船长吩咐”。其余的航海民族没有采用这条铁律,他们虽称霸一时,但最终衰落下去,而后,“船上船长最大”,成了世界航海业的标准律。

这条标准律隐含的意义在于,培养出的人才必须给予它恰当的地位与尊重,如此才能让人才培养走向良性循环。儒家弟子最终能够遍布中国,并在思想上禁锢中国数千年,就是因为我们的社会风潮是尊重儒生的。

写诗弹琴——这种吟游诗人的基本谋生技巧,在朝野上下是大才大贤的象征,是可以做得高官,骑的骏马,封妻荫子的。故而,继续学习专业知识就是“奇淫巧技”,是不学无术,要被儒生骂死。

历代中,不乏有识之士想改变这一切,但他们最终没有成功,是因为他们没给予专业人才一个合适的地位与尊重,现在高翼给了。他在南下晋国时,就特意身体力行,彰显船长地位。相信此后,各种专业人才培养会越来越吃香,而儒生则回归其吟游诗人的本质,只以诗歌娱乐大众——类似于戏子,治国与他与关。

商人,他确确实实是个商人,处处讲究利益,连培养人才都要用利益驱动——孙绰在一旁浮想,只不过,他现在的思想中,已不知不觉丢弃了原先的鄙商看法,这一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管子曰:‘民,夺之则怒;予之则喜,民情固然……凡将为国,不通于轻重,不可为笼以守民;不能调通民利,不可以语制为大治(《管子·国蓄》)’……但《国蓄》要求通过垄断谷物、垄断盐铁(也许,后来还要加上垄断石油、交通、电力、教育等等),再用涨价和加重赋税的办法将黎民的财产囊入‘国有’。

汉王纯以利益调动黎民,驱使黎民,似乎也符合‘予之则喜’的道理……但,到底谁说的才是治国正理?

可管子说:‘游商蓄贾之所道,财物之所遵。故苟人吾国,食吾国粟,因吾国之币,然后载黄金而出’……商贾的强烈流动性,使财富易于转移,君主对其难于控制,造成国之财富严重流失。汉王连税都不征,只是单方面‘予之’,难到不怕财富流失吗?”

孙绰迷迷糊糊随着高翼走下了灯塔,然后任由对方拉扯着转遍了整个校舍。其间,高翼与学生比肩坐在学舍内,几乎每个学生他都能一口叫上名字,甚至记得对方父母来自何方。

当然大多数孩子都是孤儿,他们大都姓高,见到高翼常尊敬的称之为义父。

高翼与他们亲切的拉家常,询问学校的伙食情况,询问学生的学习状况。那些有父母的孩子多为汉国的功勋之后,也就是高翼获得的第一批高句丽工匠之后。高翼喜欢与那些孩子谈论他们父亲的逸事,谈论他们当初会面时的情景。

高翼的记忆力惊人,他甚至记得当初那些人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孙绰在一旁暗自称赞。

高翼自己等于一举笼络了两个人。中国是个尊重祖先,讲究家族传承的国家。他当着这些孩子的面,谈起孩子的父母与他共同创业时的情景,让这些孩子感到莫大的荣耀。事后,这些孩子必然会向他们的父母得意的炫耀这段经历。

而他们的父母得知汉王还记得他们这些无足轻重的匠人。从今往后,他们就是汉王铁干的死忠派,而他们的孩子也将继承这一家族特性。

高翼从三山返回后,立刻来到这所学校,可以想见他对这些学员的重视。从他刚才所说的那庞大的计划中,可以想像,这些孩子今后必然成为国之栋梁。有这样一群狂热的拥护者支持,三山在今后数十年里,在这些死忠派活着的岁月里,政权会安如磐石。

孙绰细心的观察着高翼的一举一动。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又目睹着高翼派出使节向燕国求和;目睹着远征倭国的三山水军趾高气扬押着大批俘虏。

那些满载着银锭的船只吃水很深,它们笨拙的使进码头,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他们炫耀似的用敞篷马车满载着白晃晃的银锭满城巡游,向人们展示这趟征讨的丰厚。

“这可算‘白银征讨’啊!”,在雪后晴朗的天空里,黄朝宗披着虎皮裘衣乐呵呵的看着装满银锭的马车驶入国库。

如今,黄朝宗已忙碌完南岭关的战果点校。宇文兵也如期带着高句丽用兵和宇文族骑兵登陆牛庄,于是他返回了三山城,开始主持三山的财政工作。

虎裘,在晋国穿戴这样的虎裘是需要级别的。现在连高翼也不过是一袭棉袍。黄朝宗居然敢大摇大摆的船着虎裘,难道他真不怕犯下僭越之罪吗?

“不,怎能说是‘白银征讨’呢?”,高翼反驳说:“应该是‘黄金征讨’,下一船货拉回来的是金沙——肃慎国的金沙,全是越国山里高纯度的金块与金沙,不用提炼可以直接铸成金锭。”

黄朝宗笑得眼都眯成一条缝:“此次石间国国主随船儿来朝觐,不知肃慎国国主是否会随船而来。”

黄朝宗这话说得很得意,语气中隐隐透出强国的自豪,高翼拍拍他的肩膀,心有戚戚焉地与黄朝宗相视而笑。

“外邦朝觐?他真是位‘大王’,可这个大王……好奇怪哟!”孙绰见到那两人笑的奸诈,心里暗自称奇。

自从在学社见到高翼与学生比肩而坐后,孙绰就觉得这个国家的礼节很奇特,虽然很多地方还延续着汉礼,但人们却一点没有避讳的自觉。

他不记得军中有人向高翼行大礼(跪礼),印象中他们好像只举拳敲击胸甲,而高翼反而要回以军礼——国主回礼,那些人竟坦然受之,似乎这一些天经地义。

至于国中百姓,见到国主也很少有诚惶诚恐的态度。比如:行路中的百姓见到国主,没有跪地叩首,没有山呼“千岁”,他们只悄悄避到路边,等高翼走后,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继续上路。

这些“毛病”绝不是故意冒犯,那些人的动作整齐划一,这绝对是一种规定好的礼节……什么礼节?

或者,那个高翼一点没有国王的意识,他完全不在意“君臣纲常”。在船坞,他可以席地而坐,与那些工匠随意交谈,偶尔还说个笑话,引得众人声嘶力竭的狂笑;

在码头,他可以随意揪过一名船商,一口叫出对方的名字,拍着对方的肩膀询问最近“生意”如何?“生意”,对了,这里把“买卖”叫做“生意”。

一位国王,竟然在路上与地位低下的商贾互道“恭喜发财”,这是个什么世道?什么时候,商贾可以骑到儒士头上?

但是,这样一个王,百姓对他的尊敬却是发自内心,他甚至不带一名侍从,独自在大街上闲逛。偶尔窜进一间店铺,就站在柜台前与老板讨价还价。

这样一个王,却有两个番国哭着喊着向其称臣,甘居属国地位。但他又坚决不把自己升格为“大王”,真是奇怪。

高翼笑完,向孙绰解释说,“石间国国主原来是我的一名佣兵。据说,他祖上也是汉臣,后来在倭国侵扰中家破人亡。

后来,我军发动征讨,因兵力不足在新罗招收佣兵时,他带着仅余的数十名家丁投军,因作战勇敢,又精通汉语,故而成为新罗佣兵团首领。”

说到这儿,高翼突然想起什么,他转脸叮嘱黄朝宗:“石间国虽然由我而立,处处需仰我鼻息,但对他的接待要注意把握尺寸,既要示之以恩,也要让他知道,石间国只是我们的属国;

要让他感觉到,他是我们自己人,是一个有尊严的国主。但也要让他明白,没有我们的支持,即使他占领倭国全境,他的位子也不稳……其中方寸,你好好把握。

至于肃慎,短期里,我们只把他们当作一个平等邦交国,但只限于生意上的来往——我们卖给他兵器、铁制品、粮食等等,与他交换金沙和兽皮,短期里,我们需要肃慎国的壮大,以支持石间国,但长久来说,它是我们牵制石间国的武器。

国与国之间,从来没有长久的盟友。倭国那个岛很邪,孕育出的文化毒性很大,喜欢反噬。在那个岛国上,一家独大是个灾难。所以,他们两国的盟约只能在我们主导下。具体怎么做,回头咱俩再商量。”

肃慎?这个名字孙绰知道,但他感兴趣的还是高翼话里透出的合纵连横之策。

肃慎人所建立的越国,经后人考证是属于中国的古越文化的后续,也就是南方的越国,在勾践夫差争雄、吴越两国灭亡后渡海逃生,然后他们在中国东北、东南亚一代,绵延出了无数的古越文化后续。

可惜,由于当时出逃的古越族都是平民,他们文化程度不高,对国家体制不了解,所以他们建立的古越文化,在当地土著的反扑下,最终都成了历史遗迹。

高翼对肃慎国扶持的策略与石间国完全不同。对石间国。他是赤膊上阵,与铁与血支持对方立国。而对肃慎国采取的是文化侵略方式。

他邀请肃慎国国王来三山,就是想让其亲身体验,感受三山的强盛与繁荣,同时,让对方产生建立完善国体的迫切感。

肃慎想建立完善国体,范本在那里?

只有无私的三山肯向他敞开胸怀,于是,他将不得不派遣大量子弟来三山学习文化。这些人学成之后执掌国柄,自然会对老师产生归属感。只要高翼确立一种公正平等的外交政策,相信数百年后,肃慎想不承认三山母国的地位,都难。

到那时,繁荣起来的肃慎就是三山的市场、金库与粮食基地。这种经济上的依赖性比一纸盟约更能束缚肃慎。今后,在那个岛上,石间国是三山的打手,肃慎则是石间国的制动阀。

黄朝宗一点就通,联翩的计划涌现出来,他兴奋地高声大笑,旋即,他又看到沉思的孙绰,连忙压低笑声,暗一指孙绰,示意此时不宜深谈。高翼微微颔首,黄朝宗再一指仓库,告辞去清点收获。

孙绰仍在沉思,高翼转头看了看他,又摇摇头。

出身于儒学的孙绰能反对他的出身吗?他也是一个儒学利益获得者,即使他有所领悟,他能够说动皇帝,说动晋国所有利益获得者放弃利益,推动国家前进吗?

他不能。

高翼什么都不瞒着孙绰,本希望晋国或多或少有所触动,但历史的惯性如此之大,他根本没指望有所收获。

就怀着一颗平常心吧,得之则喜,不得,也没有损失。唯愿他们能略有触动。

“王,王……”声声呼唤叫醒了沉思的高翼,也惊醒了孙绰。

是一个女官。

自赵婉离职后,高翼府内的工作有点乱,这名女官显然没有经验,她手足无措地看着高翼,红晕上脸。

“何事如此慌乱”高翼不悦地问。

这次大批量迁移中原移民,三山有两个收获,一是锻炼了官府应急体制,二是吸纳了大量识文断字的黎民。此后,三山的各级官衙迅速完善,各司所责地运转起来。高翼大事小事完全放手,正在享受婚前的闲适,这名女官却来烦他。这让他很恼火。

“刑事不决问王祥,商事不决问黄朝宗,军事不决问……我们现在会有军事吗?天寒地冻,谁敢兴兵?你找我干什么?”

那女官羞涩地低低嘤嘤了几句,但高翼却听懂了,他一惊。

“你是说,高句丽派郑明远出使三山?”

那女官又嘤嘤了几句。

“哦,你是说高句丽大军撤回了南岸,而我们接管他们废城的军队受到了驱逐?”高翼恶狠狠地怒吼一声:“好胆,你是否认为,能打败燕军精锐的汉国很好欺负?”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099章

那女官当然不会认为汉国好欺负,她招谁惹谁了,竟受到一通暴喝,她又惊又恐又委屈,嘴一咧,“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孙绰尴尬的转过身去,偷偷紧走几步,观察起墙上的装饰来,似乎这一刻他突然对材料力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高翼阴沉着脸,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高翼之所以发火,不是针对这位女官。

本来他设好了一个套子,想把高句丽拖下水,让他们首先承担燕国的复仇怒火。只要高句丽出兵丸都,慕容氏比较一下双方的实力,绝不相信只有数千士兵的汉国会首先挑衅,他们一定翼为,这场战争的幕后黑手是有十万控弦之士的高句丽。

没想到,高句丽听到他战胜的消息,竟然快速撤军,把他凉在了一边。如今,只有他站在前台,想要辩解推托,谁信?

郁闷,我明明打了个大胜仗,可高句丽为什么像躲避瘟疫一样,有多远逃多远?论理来说,若我打了败仗,他们这样做才合理的啊。

鱼儿怎么脱钩了呢?

这个完美的圈套怎么就套不住高句丽这只兔子呢?

……看来,这世界谁都不是傻子。

如今,三山不得不独自把戏演下去,成为台上的众矢之的。可高翼还没想好对策,恼火之下,不觉脾气大了点。

这名女官是才从流民中挖掘出来的,她原属青州人士,家人已经在逃难当中,死于乞活汉军刀下,她身边只剩下了两名幼弟,一个三岁,一个五岁。

事实上,这名女官的才学甚至比赵婉还高。赵婉仅仅粗识一些文字,而这名女官出生于青州管氏家族,是三国时大贤管宁的旁支后裔,她受过系统化的教育,甚至读过管仲的《国富论》。

在当时的氛围下,这个女子虽然学识很高,但却没有正式的名字。在家族中,人们均以“十三女”称呼她。高翼在考究了她的学问之后,立刻任命她为女博士,接替赵婉的工作,并给她取名叫“管秀”。

管秀不愧是大家族教导出来的才女,仅用了几天时间,就熟悉了三山所用的简化字结构。此外,她还略懂数学,经过几天的培训,已经能看懂简单的帐本,为高翼分担了许多工作。

奈何,这个人身上还有浓厚的大家族烙印,平时总是“食不语寝不言”,“笑不露齿”……等等,规矩甚多。

逃难过程中,管氏家族唯一留存的两个血脉全靠她照顾,因为她识字,那两个小孩也得以进入三山城,享受丰厚的津贴,良好的住房,仆人的伺候。但是,重新回到优裕的生活却没让管秀变得姬气指使,她身上沉重的担子让其行事越发谨慎。府里府外,总表现得像一位受气的小媳妇,畏畏缩缩。

按正常的历史,管秀本应该逃入朝鲜半岛,并把“管”这一姓氏带入朝鲜,她本人最后成为高句丽的一位王妃。但现在因为高翼的出现,历史已经发生了改变。不过,这两位当事人确毫不知晓历史的真相。

高翼见不得女人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当初宇文昭只是拿含泪的目光望着他,他便意志不坚,投身到这个杀戮时代。管秀的号啕大哭令他顿时清醒过来,明白自己不应该把怨气撒在女人身上。

可一时之间,他又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好拿管秀最关心的事情打岔:“你的两个弟弟进学堂了吗?”

管秀不知道自己的弟弟与高句丽撤军有什么联系,既然王问到了这点,她连忙回答:“回王的话,小弟年幼,尚离不开人照顾,大弟已入学堂。”

“这里的奶妈不好雇吧?”高翼继续问。

管秀听到这个问题,一时之间倒忘了哭啼,她心有同感的频起眉头顺嘴答:“是呀。幸好这里的女子奶水足,小弟东一口西一口吃着,再吃点肉粥,总算能吃饱肚子。”

说完这些话,管秀忽然惊觉自己忘了用敬语跟高翼说话,急忙惶恐的低下头去,一时之间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掩饰。

古代中国,孩子断奶的年龄在后人看来是不可想象的,大多数孩子到五岁还要吃奶,有的孩子甚至要吃到十余岁。高翼知道这种习俗,所以询问管秀以表示关心。

在三山,由于男女比例失调,女人成为男人娇宠的对象,很抢手。同时,由于劳动力缺乏,妇女要参加纺织、制衣等工作,使她们的收入大大提高,也间接提高了妇女地位。因此,三山妇女的哺育时间很短,也基本上无人去做奶妈。若不是管秀女官的身份,也许他小弟连那几口奶也吃不上。

“三岁该断奶了”,高翼闲闲地说,马上又把话题转了回来:“郑明远,这个人曾伙同金道麟,欲威逼我出兵相应。我可以不追究金道麟,但他怎敢大摇大摆出入我三山,视我三山如无物。你通知王祥,先把他抓起来再说。”

管秀见高翼不追究她的无礼,一时之间,忘了回复,只顾瞪着眼睛呆看着高翼。

“怎么了?”,高翼讶然,他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没发觉衣饰有什么不妥。

孙绰也误会了管秀的,他心念一动,才欲张口,恰好看到黄朝宗从仓库里走出来,立刻把话咽了回去。

他以什么身份提醒高翼?三山的事,还是让三山自己解决吧。

黄朝宗是听到管秀的哭声,才从库房里出来的,高翼的话他听了一个尾巴,见到局面尴尬,他轻咳一声,提醒:“王——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高翼愣了一下,马上回味过来,他一手击额,惭然一笑:“瞧,我怎么忘了这茬,使节,不容侮辱。管秀,你提醒的对。”

这时代,对外交使节的待遇还是符合文明社会基本原则的。比如苏武出使西域,正与大汉处于交战状态的匈奴,也只不过把他囚禁数十年,令他最后回到大汉。

当时还没出现“斩使以示威”的野蛮词汇。文明,只有继续发展1500年,才能达到类似满清侮辱英国使节的野蛮与蒙昧,在晋代,这样的事情也有,但绝对另类。

看来,我没有改造世界,反而让这世界改造了我。几年的生杀予夺生活,让我沾染了许多奴隶主的习性,危险呀。

高翼默默反省自己,越想越惊。脚下,管秀静静地等待他的命令。

一场误解反让她收到夸奖,沾沾自喜下,她当然不愿解释,可她又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只好等待。

“驱逐郑明远”,高翼考虑片刻,作了决定:“告诉高句丽,他不是合适的使节,我不想跟他谈,让他们换人。”

黄朝宗立即响应:“对,拖他几天,等我们把倭国征讨的军队撤回来,那时我们说话的嗓门会更大。”

“你不是合适的使节”,同样的话也在燕国王庭重复。

“我不打算跟你谈”,燕王慕容隽强调。台阶下燕国重臣齐齐点头。

慕容隽说话的对象是汉国使节陈浩。陈浩是广陵陈氏家族旁支,三国时名人陈登的后裔,后来迁居青州。晋朝公卿南渡后,陈浩所在宗族作为家族末枝,没能赶得上陈氏南渡的渡船,被迫留在了当地。

陈浩家族还算有点骨气,在羯人当政时没有出仕,石虎死后,羯赵军阀割据,战火频起,陈氏家族预感到战乱时代即将来临,便考虑举族迁移。恰好此时,汉国国王大婚在即,商队正四处寻找懂得礼仪的士人。陈氏家族马上搭上了这条线,并推荐自己家族的二代才俊陈浩出仕。

在古代,礼仪是个异常繁复的事情,各朝各代中礼部官员都是第一卿,由此可见各国皇帝对礼仪的重视。这也同时说明,能掌握全套礼仪的“人才”难寻。

青州陈氏家族虽是广陵陈氏的弃族,但在当地也算得上是望族。于是,三山商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陈氏的条件,帮助陈氏完成了举族迁移的工作,并把陈浩推荐入三山。

高翼不喜儒生,崇尚简单质朴,对于古代繁复的礼仪、避讳深恶痛绝,连带着,让陈浩那批“才俊”也倒了霉,他们都被当作使节,发配至各国,通报汉国国主大婚的消息。

这些国家内,燕国是他最重视的,故此他亲自挑选使节,能言善辩的陈浩脱颖而出,被任命为外交部郎官出使燕国。

此刻,慕容隽正打量着立在阶下的陈浩,手里把玩着他的外交文书,嘴角带着讥讽的笑容。

“前次,汉国派来的使节是康浮图,我念在汉国初立,礼制混乱,所以容忍了汉国的粗鄙。”慕容隽斜视陈浩,说:“据说,汉国现已正式立国,我心里还想,这次汉国来的使节不是僧人了吧。可谁承想,来得人连僧人都不如。

你看,你的碟文上是怎么写的:‘外交部外交官’,什么东西?两国交往,遣使达情,不是礼部官员出面,竟然是个狗屁‘外交部’,我虽是个鲜卑人,但也知道什么是正确的礼节,高翼那个混小子,派你来欺我乎?”

开玩笑,陈浩当初是为什么出仕的,礼仪呀。慕容隽,一个胡人跟他谈礼仪,陈浩如果连他也辨不倒,白受了多年颠倒黑白的教育。

他坦然一拱手,说:“古语说‘三皇不同礼’,又云:‘时易则礼变’。故殷因于夏有所损益,商辛无道,雅章湮灭。周公救乱,宏制斯文,以吉礼敬鬼神,以凶礼哀邦国,以宾礼亲宾客,以军礼诛不虔,以嘉礼合姻好;谓之‘五礼’。

及周昭王南征之后,礼失乐微,上行下效,故败检失身之人,必先废其礼……

汉末天下大乱,旧章殄灭……迨至三国……

自西汉之初以至于今,历代损益不同,莫不参之旧典,并非古礼不存,不过取其应时之变……”

陈浩滔滔不绝,翻来覆去地说礼节应该顺应时代变更。殿上燕国群臣变色,慕容隽两眼发直,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殿上不是没有大儒,胡人的殿上,汉臣成堆成堆的,论集装箱的向外卖。可是,毕竟这时代是汉民族第一次被异族征服,出卖祖宗与民族,毕竟是需要勇气的。所以冲在前方的都是些乡村大儒,偶尔几个郡县大儒赤膊上阵,他们的长项也不在汉礼上。

因为真正懂得汉礼的人,现在还没学会出卖祖宗。要在7年后,汉礼才把出卖民族与祖宗纳入光宗耀祖范畴。也就是燕国称帝后的那场“五德”之辨,才正式把异族征服也当成一次“五德循环”。于是,秦烩汪精卫之流成了顺应祖国统一大业,代表着先进历史观念的优秀人士,而岳飞文天祥则成了阻碍祖国统一大业的民族分裂分子。

“……所以,我汉王顺势而动,决定:自此往后,与别国的交往都称作‘外交’,并设立外交部,以主管此等事宜。小臣不才,正是外交部首任官,吾王甚为重视与燕国的友谊,所以特派我出使燕国。”暮色昏昏,陈浩才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作出结语。

此时,殿中诸臣都被他忽悠的神志不清。

“完了”,慕容恪心中暗自懊恼:“大才呀,瞧这滔滔不绝的本事。啊呀,我一直封锁他,打压他,轻视他,没想到,一不留神,高翼那小子竟得到了这样的大才。完了,这下封锁不住了。眼见得汉国将在辽东成为肉中之刺,如何是好?”

“完了”,慕容评一脸的兴奋:“我的娘也,大哥只不过对他的身份表示了一下疑问,他竟一口气不喘,整整说了一下午,娘也,可算完了。嗯,肚子也饿了。”

“完了”,封奕长出了一口气:“大学问啊,这样的人怎么竟投了孤穷高铁弗,嗯,我要乘机建言,让我王把他挖来。”

“完了”,慕容隽拾起高翼的表章,掷于地上:“先生大才,怎么解释这份贺表。哼哼,贺表!我两万精兵外出游猎,竟被你们围而杀之,高翼那小子竟像没事人一样,上表祝贺我占取幽州。哈,瞧这表章,我看完后,一不留神竟觉得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我兄弟没被你们俘虏,对了,是去你们那儿做客;嗯哼,我那两万精兵还活蹦乱跳吗?”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00章

慕容隽问得尖锐,但这种事没法跟异族讲道理,因为他们觉得,每年夏天他们去抢劫汉人一次,这是传统,这是天经地义。因为汉人是用锄头耕作,而他们是用刀剑耕作,用刀剑去收割汉人的收获。

这是在历史中已形成了一个特定的词,叫“打秋风”,“打草谷”,“打秋围”。

历史延绵1500年,这种抢劫仍然是个“正义”的词。比如:你家有房子有地,吃得好穿得好,而我饥寒交迫,你比我生活过得好,你就有罪。我就应该住进你家的房子,穿上你的保暖内衣,享用你的老婆与铁锅,还要镇压你的反抗,这叫“打土豪分田地”。

在慕容隽看来,自己的军队出去烧杀抢劫,这不是罪,而是征集秋粮,是政府行为。三山反对自己的烧杀抢劫,是大逆不道,是抗拒自己的统治,任你把天说下来,也说不过这个理。

这是传统,鲜卑族的传统,传统是要维护的,它延续了一千多年,鲜卑应该将其继续发扬一千多年。现在,抵达欧洲的匈奴,也正在发扬这一传统。

传统,不容许改变。

陈浩根本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他来之前,高翼已经叮嘱过了。在“打土豪”上较真毫无意义,因为这些人没有财产权概念,所以与他们辩论抢劫的对错,纯粹是浪费时间。

“我家大王说过”,陈浩悠悠地回答:“我三山国小力弱,与大国争胜,乃是自不量力、狂妄悖逆,但我三山人心似铁,若做到‘不求战胜,但求不败’,却轻而易举。”

陈浩昂起头,语气里充满自豪与自傲:“我三山,就是一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你便是落了我们牙、歪了我们嘴、瘸了我腿、折了我们手,天赐与我们这几般儿歹症候,我等只要一息尚存,决不许片甲在我们地里折腾。

三山求和,我王让我来强燕问问:燕肯许和么?若燕许,则我三山永作藩篱,朝朝纳贡,岁岁称臣。若燕不许,我国我民战至最后一息,也不容许他人进入我三山汉国的田地。

我王说了,要想进入三山,只有一个方法:从汉国黎民的尸体上踏过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不过,他们得到的只会是一个废墟,没有人烟的废墟。“

慕容隽恶狠狠地盯着陈浩,陈浩毫不退缩与他对视。

可算有机会了,青史留名啊。在燕国王庭指斥燕王,史书会记下重重一笔。风骨,我的风骨会万世景仰——陈浩调整着姿势,摆出他认为最庄严的神情,毫不回避地与燕王对视。

你还比说,陈浩瘦弱的身躯,此刻真显露出一种凌然不可侵犯的神情,一种不惜鱼死网破也要讨个尊严的绝然。

你还别说,历朝历代中,虽然有风骨的儒士比守贞的寡妇数量还少,但中华民族从不缺乏顶天立地的铁血脊梁。文天祥在《正气歌》中,历数十二位古代先贤“时穷节乃现”的“天地正气”象征,其中有“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

“颜常山舌”是指颜杲卿舌断仍喷血骂贼的壮烈事迹,而“张睢阳齿”则讲得是唐将张巡固守睢阳,以身徇义的浩然正气。

陈浩现在就是一付怒发冲冠,目眦欲裂的咆哮张巡形象。三山特有的军礼服穿在他身上,赤红色的毛呢上装缀满了晶亮的铜扣、黄色的勋带漫不经心地斜贯胸前,黑色的马裤、锃亮的马靴、桀骜不驯的短发,处处显露出威武不屈的誓死决心。

慕容恪忽然在一片沉寂中走近慕容隽身边,在他耳边低低耳语。旋即,慕容隽笑了,他笑得肆无忌惮。

“昔日,铁弗高在三山收拢宇文残孽,我本以为,积翠山东麓荒无人烟,土地贫乏,加之风暴不已,任铁弗高怎么折腾,也不过是个蕞尔小臣,邈彼荒域。没想到,三年,这才三年,铁弗高已敢跟我说:”不求战胜,但求不败‘。

我听说,他是从十名侍卫起家的,现今已有七万之众。七万人竟敢对我说要当‘铜豌豆’,我燕国尽起兵马有百万之众,一人吐口吐沫,也淹死你们三山了,你敢一战吗?“慕容隽严厉起来。

陈浩欲言又止。

他本想说:你们燕国既定的战略是南下中原,肯为我三山耗尽兵力吗?耗得起吗?

但是,他来之前,高翼反复警告:这是燕国的长远战略企图,千万不能点穿这点,以免让燕国警惕,并把汉国当作影响战略规划的大敌。所以他忍了忍,把这话咽了回去。

陈浩的欲言又止没有影响慕容隽,草原民族尊讲的是威武不屈的强者,三山的不屈不符合儒学纲常,但正符合草原民族的文化。

“三山既愿永做臣子,我给你们这个机会”,慕容隽霸气十足地说:“每年纳贡钱百万贯,甲千付,刀2000,战马一万匹,粮30万石,此喻。令铁弗高回复。”

陈浩沉默片刻,平静地回答:“不用我家大王回复,我现在就可答复你:我三山愿意一战,生死由天。”

慕容恪厉声喝斥:“好胆,信不信我提兵百万踏平三山。”

陈浩拱手对慕容恪说:“将军之能,我家大王早已知晓。但我汉国只有人口七万,却要负担‘钱百万,甲千付,刀2000,战马一万匹,粮30万石’,且不说粮马兵甲,仅钱一项,我三山需人均承担20钱。

此前,晋国封我汉国为‘西安平县侯、鹰扬将军’,只不过索贡钱五十万贯。燕之于晋,不过一‘乐浪公’也。竟索钱百万贯,此为僭越大罪,我汉国不愿与闻。

况且,汉国既已贡晋,再贡燕国,黎民负担过重,生不如死。故而我汉国宁愿一战,唯愿死中求生。“

陈浩是不是地叫嚣“死战”,反而使燕国君臣犹豫起来。

两万精锐骑兵深入汉国,一战之下,慕容宜被俘,2万精骑被杀的一干二净,这让燕国君臣摸不清汉国的实力。

辽东不是江南,冬天,没有棉衣保暖的军队在野外待不住的。

自皇甫真出使汉国以后,燕国上下边对汉国堡垒的坚固有了清醒的认识。要想攻克这样的石堡,除了偷袭与旷日持久的围城以外,别无他法。但是,辽东的天气限制,让军队无法成年累月地围城。而三山强大的水军,让出于峡脚汉国像个硬胡桃一样难啃。

夏天围不住,冬天必须撤围。三山的粮草供应全依靠海外,打三山,必须先剪除其羽翼,才能困住他们。

燕国本以为汉国的羽翼只有高句丽,因此,当高句丽出兵丸都的消息传来,燕国上下群情激奋,都建议出兵惩罚高句丽,封锁三山粮食与铁器的输入。然而,陈浩刚才所说“汉国已向晋国称臣”的消息,让他们彻底无措。

汉之不可胜矣。

即便是燕国攻下了高句丽,汉国也可从南方的晋国获得源源不断的补给。

一时之间,燕国这些草原文化、农耕文明下成长起来的大贤们,对于三山这种纯海洋文化发展起来的国度,有种无可奈何的无力感。

三山,明明是一片无法回旋的死地,怎么靠几片小舟、几个石头城堡,竟让我燕国空有百万军队,却拿他没办法?

打!狠下心去,动员全国军力去打,绝对可以打胜,这连那个铁弗高也承认。但打胜了又能怎样,得到一个一片废墟的汉国,又能怎样?

氐族,羌族,拓跋鲜卑,契丹,库莫奚……这些族人向狼群一般窥伺在强燕的周围,打胜了弱小的汉国,赢得了一片废墟,若是军力损耗过大,那么,谁将是下一场战争的幸存者?

陈浩的强硬,若搁其他任何一个国家,受了这气,仅为了争一口气,他们也要举国动员,发动征讨,彻底打消对方的嚣张气焰。

可搁燕国,却行不通。

慕容恪是谁?当世的不败战神,他虽然不知道人世间有“战略”这个词,但他的战略眼光却非同凡响。当初,燕国还很弱小的时候,他能够制定出先攻高句丽,依靠自高句丽的劫获壮大自己,然后奇兵突出,直捣宇文鲜卑王庭,击败了远比自己强大的宇文鲜卑。

而宇文部战败后,从宇文部中分裂出来的契丹八部、库莫奚五部,就与现在的燕国实力相差无几。可想而知当初宇文部的实力。

一个连这样强大的敌人都能战胜的人,他不会审势度势?谁信?

“晋国远在天边,我燕国近在咫尺”,慕容恪眼光一闪,反与陈浩在细节上纠缠不休:“汉国向晋纳贡五十万贯,举国上下毫无异议,向我燕国纳贡却叫苦连连。我燕国是晋朝的不贡之国,受命统领整个辽东,汉国凭什么不贡?”

肯讨论贡赋问题,说明燕国有和解之心。

陈浩心中一喜,拱手回答:“我汉国不是不贡,既已讲和,燕强我弱,我家大王早有纳贡称臣的觉悟,可燕国索取超出了我汉国的承受能力,故而,我汉国宁愿一战。”

慕容恪不愧是风华绝代,他一开口,大殿上再无人掺合。燕国君臣都等待他继续说下去。只见慕容恪“妩媚”地一笑,说:“好,既然汉国愿意屈服,那就比照晋国的贡赋数量,向我燕国纳贡!”

什么是僭越,这就是僭越。刚才慕容恪说话时,陈浩已觉得不妥,现在他知道那里不妥了。

慕容恪身为臣下,却公然拿晋国比较,要求获得与晋国相等的贡赋。这是不臣,这是大不敬,这是谋逆。

陈浩的目光在殿中汉臣脸上一一扫过,他们的母国受到侮辱,但他们脸上却没有受辱的表情,反而一个个跃跃欲试,很心安理得。

“晋国索贡50万贯,是有原因的”,陈浩缓缓地说:“晋国铸钱不足,需要我国输送。而我国纳贡之后,获得了朝廷盐铁专卖权,可自由在晋国销售盐铁。

此外,朝廷还准许我们四个地方设立专市,自由出售三山商品,自行管理商户与市场治安,官府只遣税官入市收税。

所以,这50万贯钱,相当于购买朝廷的盐铁专卖权与市场管理权。燕国要等同朝廷,是否愿给我们相同待遇。“

“等同朝廷”,这个词已字字诛心了,可燕国君臣的心思不在这上面。陈浩话里透出的信息,让他们垂涎,让他们心动。

“铸钱不足”“盐铁”、“商品”、“收税”,这些词那个不令他们心动。

在这个杀戮时代,谁还有心思生产,大家都忙着打土豪分田地聂。乱世里,抢劫是唯一成本低廉的活——不需要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不需要织机彻夜响不停,只需要把刀一亮,什么都到手了。

朝廷缺铸钱,缺盐铁,缺商品,燕国也缺,连粮食都缺。这时代人人都去抢劫,所有人都被抢一茬后,自然会出现“人为‘自然灾害’”,田地荒芜,粮食歉收,百姓食不果腹,抢无可抢。

三山,那片荒芜人烟、贫瘠边远,风暴不断的穷乡僻壤,若能每年带来五十万贯的收入,而燕国所需要做的就是躺在那里数钱,如此美事谁能拒绝?

“‘开椎场,互市,统一货币,容许市场自管’,是不,朝廷可以做到,我燕国也可以做到”,慕容恪话赶话地说:“晋国准许你们在四地开专市,我燕国各郡府都可让你们设专市。五十万贯贡赋,没得商量,否则就是对我大燕的侮辱。”

燕国容许和解就是陈浩的胜利,五十万贯数目尚在他的底线之上,不过,陈浩不知道打通商路给国家带来的利益,他只觉得七万人的小国,要承担百万税赋,实在过于沉重,故而忍不住想再争取一下。

“晋,天子之所在也,下国小臣,捐输50万贯,已力不能及。燕国能否再宽容点?至于开椎场,互市,等等,已超出了小臣的管辖。小臣会急报吾王,另遣人手与燕国商讨互市事宜。”

陈浩是真没职权谈论互市通商问题,三山官吏职责分明,这事属于商务部管辖。高翼拿他当送死之人,根本没想到给他配上商务部官员。但陈浩越拒绝,燕国君臣越觉得急不可耐。

“50万贯没有商量,汉国钱不够可以用货物抵偿。我燕国百姓交易,常用以物换物方式,对铸钱的需要并不迫切,孤准予你们以货抵偿。”慕容隽一锤定音。

两万精锐的鲜血白流了?

确实,在胡人眼里,士卒就是奴隶,是脸上刺字的物件,是抢劫的消耗品。谁关心?

“至于我的宜弟……呲”,慕容隽发出一声讥笑。慕容宜可算毁了,胡人以勇力决定地位,败军之将,即使他是王族,此后也将毫无地位:“天寒地冻的,你们不着急送回来,让他待到开春吧。”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01章

岁末,三山婚典的筹备工作己到了尾声。

借助国王大婚这件事,三山商人大搞“婚礼外交”。尤其是下到南方晋都建康的商人,他们原本不过是一群逃奴,没有什么根基,跟晋朝的世家大族拉不上关系。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该千啥。

幸运的是,他们摊上一个好国王,这国王在一片荒野里安家,带他们致富,带他们成为新贵。还在建康设立商务办事处,为他们提供方便。这样的国王,他们能不发自内心地尊重吗?

在建康商务处的联络下,他们通过司马燕容与南方士族接上了头。在这些世家大族面前,三山商人没什么好炫耀的。他们当初是在高翼皮鞭下学会识字的,写诗作赋,他们比不上南朝士人;新学来的三山贵族礼节,在世家大族数百年积累面前,也显得不自信。甚至比财富,他们也比不上世家大族数百年的积累。

可是,他们却有一个好国王,这是晋朝士人无法比拟的。

当初,国王创业时才几个人?那些三山商人,谁没跟王在一个锅里吃过饭?拿这出来炫耀,令南朝士子哑口无言。

你们有这样的荣耀吗?别看你们几百年的家业,你们当中谁跟过王吃过饭?

商人们还有炫耀的一一三山的扣子与三山建筑。

扣子,它一经出现便改变了人们的服饰与生活方式。紧身的衣物让劳动效率大为提高,衣饰的变化也带来的生活方式的改变。

原本,扣子要传到西方之后,才能发挥出时尚的魅力。但现在一切己经改变了。小小一粒扣子,通过司马燕容的推荐,它像风暴一样横扫过南晋大地,手套,马裤、夹克衫,裙装,这些带扣子的发明层出不穷。全卖疯了。

什么,你们都知道。盗版,一定是盗版……啊,什么是盗版,这是我王爱说的词,就是……的意思,你明白吗?

扣子你见过了,那我们三山的建筑你见了吗,什么,码头上这个商社那是小菜。小菜……这个词你也不知道?小菜者,顾名思义也。俺们三山的南岭关那才叫建筑呢,塔高有十丈,不可仰视,因为仰视起来,必然扭了脖子。

什么,你不信?想不想亲眼看看?瞧,这是我们大王亲自发的签证。签证知道吗?就是准许你进入三山城的官碟。

我们大王说了:三山汉国货船返航,船空着也是空着,你们有相熟的客商,不妨请他来三山玩玩。我马上大婚,与民同乐啊。你们请来的客人就算我的客人。来回船费、食宿费我全包了。

瞧,就这签证,我们每人都有一份,凭这,我可以邀请一位朋友去三山玩玩,你去吗?来回一个月,船费食宿费大王包了。咱俩谁跟谁,你在三山游玩的费用我包了?冬天,建康也没啥好风景,去俺们三山转转?

在三山商人的蛊惑下,大多数人都经不起这种诱惑。

他们说的不错一一冬天,建康也没啥好风景,此刻正处农闲,大家都只能带屋子里发困。这年代,没有麻将,没有扑克牌,没有电视,闷啊!

闲着也是闲着,出去一个月到三山玩玩。反正用不辛苦,上船睡觉,看海景。下船就到了三山,吃完玩完,回家春耕。

走!为啥不去,不去是傻子。在这种情况下,三山陡然变得人声鼎沸,一拨又一拨的南方士子、客商像是后世黄金大假期间的旅游团一样,摩肩接踵的挤满了三山的大街小巷。

三山整洁的街道、巍峨的楼字、井然有序的市政建设让这群参观者不时发出惊叹,而三山人的富足和对饮食的讲究,以及食物种类的多样性,也让他们艳羡不止。从此,在他们眼中,三山再不是一个偏远荒僻的地方。

这倒让三山商人们的雇佣计划得以顺利实施。大批劳力涌入三山,让三山在这个冬日里也掀起了建房高潮。

这个冬天很热闹。

在一片喧嚣中,王府却显得很幽静。此时,高翼正在举行宴会,宴请得胜归国的金道麟

自三国时期至今,中原地区每隔数十年都会爆发一次大瘟疫。这样的瘟疫令十室九空。有鉴于此,高翼府内的宴会都采用晋国朝会上通用的分餐制。不过,不是每人一个小桌子自己吃,而是所有人都坐在一张在桌子上。

长长的条形桌上,每人面前一个炭火小炉烧得正旺,炉上是一个小铜锅造型,里面热汤滚滚。

这是后世的火锅,高翼将它搬到了现在。整个火锅的造型类似于一个古鼎,三只鼎足下是炉火,其上是鼎锅。

冬日融融中,围着热气腾腾的小鼎锅,侍者穿梭于席位间,不时关切的询问客人们有何需要,众人依照自己的口味与饭量,从侍者举的托盘里,挑选食物。浊酒一杯,其乐也融融

长桌的左手坐的三山的数位重臣,黄朝宗作为财相,坐于第一位,其下是法相王祥,他下面是赵玉。

赵玉突破瓶颈,研究出玻璃以后,因功得以成为商部官员。又因为赵婉嫁于他,凭借赵婉的爵位,加上范十一、顾阿山等人识字不多,能力有限,他便成为了工部代理副相。故而在宴席上,他坐在王祥下手。

长条桌的右手是尊位,古人以右为尊,所谓“无出其右者”说的就是对右位的尊重。右位的第一人便是武相(兵部相)金道麟。今天,他是整个宴席的主客,他肩下作陪的都是前来朝贺的各国使节。紧挨他坐的当然是上国使节孙绰。

高翼拿起手戟,敲了敲杯盘,席间众人的笑闹声顿止,客人们抬起头,等待高翼说话。

高翼满意的看了看桌上的人,除了外相,三山的政府架构就此完善了。但外相的设立并不很迫切,这年头,外交任务并不很重。国与国之间全凭拳头说话,简单而直接。所以,从大的架构上来说,大婚过后,高翼会有一段难得的休闲时光。休闲时光,很期待啊!

在高翼打量他的手下时,孙绰也在打量饭厅内的汉国君臣。

孙绰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聚宴,自打进入饭厅,他便一直在打量周围,一直在思索。

这便是君王赐宴吗?怎么这些人不是半个屁股坐在凳上,以示谦恭。那位汉王怎么不是高坐台上称孤道寡,反而与众人同坐一张桌子,据案大嚼。臣下参加这种聚宴,怎没有诚惶诚恐,小心谨慎的态度,反而窃窃私语,言笑欢欢?

这是个什么礼制?

孙绰正思索间,高翼开口了:“这一年,我们的英雄是金将军,我的剑术老师。现在,大家举杯祝贺他的武勋!”

众人齐声响应,高举酒杯三呼“胜利”,满饮此杯。

金道麟自上次未遂动乱之后,一直有点谨小慎微,此刻,他喝下了众人的敬酒,激动地满脸红潮,却没有说一句话。

“说说”,高翼鼓励说。

金道麟深吸一口气,忽然大喊:“呈上来!”

众人吓了一跳,随着金道麟这声喊叫,几名趾高气扬的士兵端着一个托盘,走到高翼面前,弯腰深深鞠躬,呈献给高翼。

高翼不揭托盘上的红布,扬眉问:“什么?”

金道麟带着酒意,粗声大喊:“汉军己破倭国国度,此乃倭国传国神奇:宝剑、宝镜、宝玉。”

高翼恍然,他伸手揭开红布,笑着向众人展示:“瞧,这就是当初曹操、曹丕父子赏踢给倭国的物件。”

曹操、曹丕,名人啊。晋朝开国皇帝的父亲司马懿,当年也不过是曹操的一个秘书而己。众人一听到曹孟德大名,全怀着朝圣的心情瞻仰曹公当年的踢物,不敢伸手,唯恐亵渎。

当年,北九州地区一一也就是现在石间国地区的邪马台国女王卑弥呼,曾向当时的中国王朝一一魏国的首都洛阳派遣使臣,并向魏帝贡献奴隶和斑布(带有斑纹的麻布)。魏国皇帝曹王赐与女王“亲魏倭王”的称号和金印、宝剑、铜镜、宝玉等物。

此后,倭国把去中央向倭皇朝觐叫做“上洛”,也就是“上洛阳”。而曹丕钦踢的青铜镜和青铜剑,就成了权力的象征。

两种不起眼的小物事一出口到了日本可就身价百倍,成为贵族权利的代表,手中有了铁剑和铜镜的贵族们便可以得意洋洋的自称:“俺得到汉皇的册封咧!不信?你看,这铁剑和铜镜就是汉皇踢俺的信物!”

没有铁剑和铜镜的贵族眼红得要喷出火来,于是也学样,弄套铁剑和铜镜来装装幌子,久而久之,铁剑和铜镜便成为了权利的象征。随后,右手执剑、左手持镜、胸前垂玺〔曲玉〕的王者形象便流行了开来。直到大和王朝统一日本,仍沿习了以剑、镜、玺为王者代表的习俗,直到今日。

后世曾在邪马台国发掘出许多青铜镜碎片,发现这些铜镜残片是人为切割的。以此推测,由于倭国领导太多,汉镜不够分,故而邪马台国将这些象征权威的铜镜有意识地切割,赠踢给地方统治者的。它表明,拥有汉铜镜残片部分的地方统治者,是王朝任命的官吏。

倭皇拥有的曹丕赐镜,在倭国有个响亮的名字,叫“八咫镜”,而那几柄青铜剑也赫赫有名,也就是后来在中国小说家嘴里具备毁天灭地大能的“天纵云剑”、“草薙剑”、“羽斩剑”、“高仓剑”等等。曹丕的踢玉则称为“八坂琼曲玉”。而那个倭国传国宝玺,就是曹丕赐下的,其上刻有“亲魏倭王”字样的金印。

在后代,这些东西都是倭国的传国遗宝,镜和剑更称为“神器”。不过,真正的草薙剑、八咫镜和八坂琼曲玉真品,以及制造于各个时代的诸多赝品,早己由于战争、天灾、迁涉、盗窃而丢得不知去向。后世流传下来,并一直在天皇继位仪式上郑重使用的,不过是依照仿制品而仿制的仿制品的仿制品罢了。

没想到现在这些真品却成了高翼的收藏品,或许,以后还会成为高翼孩子的玩具。

真是报应啊。

神器吗?高翼看着那几柄青铜剑、几付青铜镜,突然笑了起来。

曹丕同志还是蛮逗的,当时的中国,明明己进入铁器时代,三国时代的环首刀、斩马剑,品质都很不错,后来的四大名剑之一日本的武士刀,其技术在当时己经诞生,可曹丕同志却赐给倭国数柄青铜剑一一钝的像“干将、莫邪”一样的青铜剑。

曹丕这人有觉悟啊。这智力,相比后世那些让日本人参观我们景泰蓝工厂,等倭人大摇大摆地盗走我们的技术,还在后面高呼“中日友好万万岁”的领导干部,简直是成年人与幼儿园小朋友之间的智力差别。

可是,为什么曹丕在古代能想到的事,俺们的领导同志在现代想不到?我们的文明越发展,精英的智力越迟钝呢?

是什么力量,使我们的教育走上了愚民的道路?

金道麟见到高翼只瞥了一眼那些铜镜、铜剑,便任由部下把玩观赏,他素知高翼的脾性,知道高翼在乎什么。他便一招手唤过士兵,取过那块,“八咫镜”,炫耀似的向高翼展示。

“殿下,你看着铜镜背后的花纹多么漂亮……拿灯火来,瞧,殿下,这个铜镜反射出来的光,能把镜背后的花纹全部照出来,多玄奇啊。”

“透光镜?!”高翼懒洋洋的问。

镜面能够反射北面的花纹,这是汉代独有的技术,这样的镜子被称作“透光镜”,意思是光线能够透过青铜镜面,把背面的花纹照出来。

这种技术在汉代短暂的出现过,而后,在三国战乱时,拥有这项技术的工匠逃到了日本,其子孙后代把这项技术传承下去,一直到了二十一世纪,日本还时不时拿这种青铜透光镜出来炫耀。在日本国内,这种技术被称为国宝。

也正是因为当时日本还拥有这项技术及人才,所以日本坚称透光镜技术是日本专利,相对而言,当时中国只在考古挖掘中,才确定透光镜的诞生于中国,后来传入日本。但对于后者,日本坚持不承认,这让中国既愤怒又无可奈何。

高翼就是从那场争执中了解到透光镜的。他当时很纳闷,为什么日本能把这项技术传承了1800年,在1800年中,竟没有一个泄密者,竟没有一个类似任人参观景泰蓝,而后高呼“友谊万岁”的干部?

是什么力量,让文化缘自中国的日本,1800年也教育不出这样一个傻子?

金道麟目光闪烁,得意非凡:“我知道大王不喜好死物,却喜好懂技术的匠工,我突入倭国国都,己经把那名匠工抓住了。”

“什么?”,高翼悚然动容:“你是说,你抓住了制作透光镜的匠工?”

金道麟兴奋的回答:“不错,殿下,那名匠工为了求生,承认祖先来自中原会稽郡。臣本不信,可那个倭人家中摆有一些中原物件,后来,臣又遍访他的邻居,才得以确认。

不过,他们已在倭国居住百年,其后裔已完全把自己当作倭人,不会说一句汉话。我捉摸着,虽然留下他的性命有违大王的旨意,可人才难得,大王见了一定会喜欢,便私自做主把他带回了三山。“

高翼此前才下过严令,此次倭国征讨,若俘虏不会说汉语,哪怕是一只不会说汉语的鸡,也要全部镣死。听到金道麟这话,他眉头一皱,满脸不悦。

法律的制定是让人遵守的,而不是让人钻空子的。在立国之初,金道麟做下这样有违军的现情,若要容忍这样的现象存在,那么后世人们会更加蔑视法律。

有人做初一,其余人便会做十五。

透光镜技术及懂这项技术的人才虽然难得,可是如果让他活下去,造成对律令的伤害,也许,损失收益要大。

但是,高翼不是一直喊着重视人才、重视奇淫巧技吗?杀了这样一个难得的技术人才,又会对三山造成什么影响?

杀?还是不杀?这是个问题。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02章

高翼再度扫了一眼金道麟,心中己有了计较。

金道麟为人一贯散漫,不在意礼节,不顾忌上下尊卑,必须让他明白遵守规则。

当初,高翼所下的命令,虽然是句戏言,但军令如山,军队的战斗力全靠令行禁止,决不能容忍随意践踏行为。

“他不会说汉语”,高翼冷冷地问。

金道麟明白了问题所在,硬着头皮回答:“大王……”

“杀了!”,高翼扭头对侍卫下令。

透光镜技术并不是国计民生必需的科技,中国失去透光镜技术后,也没见对民族有什么大害。所以,失去的,就让它失去吧!

大厅内鸦雀无声,众人脸色尴尬。

高翼没理会难堪的金道麟,他玩弄者手中的手戟,掉头问黄朝宗:“朝宗,铸币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黄朝宗拱手回答:“殿下,这次我们得到金……”

短暂的停顿后,黄朝宗看了一眼金道麟,继续说:“得到金将军运回来的金沙与银锭,铸币所需的金属己准备齐了,就等殿下一声令下。”

“铸币多少,是有规则的”,高翼用手戟舞了个花,继续说:“货币的投放量要跟我们的生产能力挂钩,否则,就会出现货币贬值。

短期里我们不用担心这个,因为我们的货币还要投放到晋国与燕国,他们承担了吸纳多余货币的任务。但是,你们财政部对这个要心中有数,以免将来出现货币贬值的问题。“

“怎么会这样?”黄朝宗略一沉吟,立刻回答:“我明白了,等陈浩回来,我问一下燕国需要多少贡赋,再决定铸币的数量。”

中国缺少贵金属,在中国古代,货币的数量总跟不上商业的发展。所以,古代中国从没有通货膨胀的经历。黄朝宗不懂高翼所说,但他己对高翼心悦臣服,故而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三倍”,高翼一点不忌讳孙绰,坦然地说:“按朝廷与燕国所需数量的三倍计算,再加上我们的产能,按这个数量铸币。”

三山铸造的货币,在晋朝已开始与“沈家小钱”通用,晋朝对三山货币的需求量很大。与此同时,三山货币在晋朝的流通,也带来了货币比值的问题。

三山货币分四级,最低一级的是鹅眼铁钱,由于这种货币采用了朝鲜含锰铁矿,故而钱色发黑,被称为“黑钱”。

在三山的货币体系中,铁钱是当作分币使用的,十枚铁钱等同于一枚铜币。

三山鹅眼铜币采用青铜铸造技术,制作得很精美,由于颜色发青,被称之为“青钱”。三山的钱币均与大海有关,币上铸的图案要么是船,要么是各种海鱼。独鹅眼铜币上铸有数只飞舞的编幅。故而,鹅眼铜钱又被称为“青蝠钱”,“福钱”。

鹅眼青铜钱之上,是含铜量很高的黄铜钱,它体型较鹅眼铜钱大,等同于正常五株钱大小。这种钱其色为金,被称为“黄钱”。一枚黄钱可兑换十枚青幅钱,这种钱三山称之为“元”,或称“铜元”。

三山银币含银量并不高,一枚银币可兑换十枚铜元。由于银币为白色,故又称之为“白钱”,或称“银钱”。由于其背面铸有一个战士骑马立在海边悬崖,眺望远处帆影,故又称为“马钱”。

三山的金币实际上是紫金币,故又称为“紫钱”。它正确的说法是14k黄金,也就是含金量58.5%的一种杂质金。由于金矿常伴生铜矿,如果在提炼黄金时偷个懒,便成为紫金。故此,明清时代又把“紫金”称之谓“懒汉金”。

三山的金银币之间,其实还有一种货币,那是“大银币”,其上铸有鲸鱼,故又称为“鱼钱”或者“鲸钱”。它由纯银制作,每枚大银币可兑换十枚“马钱”。每十枚大银币可兑换一枚紫金钱。

三山的十进位货币单位,以其先进性征服了晋朝君臣百姓。首先,它的各级货币从颜色、图案上就可以区分,其次,在兑换方面,其方便性无可比拟。

原先,晋朝是一千个铜板兑换一两银子,这种兑换率对于商贾来说,让找零成了一种苦难和折磨。

你想:有人拿出一两银子,买你十文钱的货物,你需要找给对方990个铜板。光准备这990个铜板,就得用一个盆装,其硕大的体积是一件大麻烦。你还要一个一个数给对方,对方还要再清点一遍……天哪!一件十文钱生意,要数2个990!

更惨的是,你每天不止应付一位这样的客人。所以,只要你开门做牛意,每天柜台后准备的零钱,都要用几大筐子。

那时候没有银行,上哪儿去找这么多的铜板?所以中国的铜板总不够用。

使用三山这样十进位的货币,对方拿出一两银子买十文钱货,你只需找给对方九个“黄钱”,九个青幅钱,一切Ok!生意就这么简单!

正是这种方便,让三山货币在短时间里,与几十年积累的沈家小钱双雄并立,获得了南晋的认可。这也是南晋罕见的厚颜要求属国朝贡,贡赋还如此沉重的原因。

但是,随着三山钱币在南晋的流通,问题又出现了。三山铁钱原本是与晋朝铜钱等值,由于三山铁钱铸造精美,铁纯度较高,而且又有锰钢不锈的特性,故而迅速在南方站住脚。

也不知道哪个人心眼一动,开始大量收购三山铁钱制作刀具铁器。当然,用这种方法制作出的刀具铁器,其价格是个天价。高翼是乐见其成的。

但南晋原有铜钱机制,三山铁钱受到追捧,获得与晋朝铜钱等值的地位后,那些南晋人却不认同青蝠钱与铁钱的十进制兑换率。但是,他们又承认银钱与紫金钱之间的兑换率。

如此一来,高翼的三级货币体制等于让人拦腰一刀,斩成两半。为此,三山必须根据民间兑换率情况,调整货币中的金属含量以及货币的大小,令三山货币体系让更多的人认可。

于是,这就有了上面那场对话。

高翼打算借助后世发行纪念币的经验,为他大婚发行一套新货币,以此调整货币政策。当然,这套纪念币会与旧货币同时流通,然后由财政部逐步收回。这样一来,就可以不动声色地调整货币政策。

考虑到三山货币体系才建立不久,图案不好变来变去。所以这套货币的图案只在金币上作了调整,加上了高翼与文昭高卉的头像,其余货币只在正面加了点花边,背后加了句“贺国主大婚”等祝福语,就此了事。

“不能光我的纪念大婚”,高翼若有所思地说:“要让臣民知道,我们今天的收获全靠对外征服的胜利。要纪念这场征服……把银币的图案换成金道麟指挥战斗的场面一一就这么定了。”

这就是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高翼刚落了金道麟的面子,马上又宣布将他铸入新币,这是什么样的恩宠啊。大厅内的众人听到这话,全呆了。

金道麟知道,违背军令的是自己,那名透光镜匠下只是自己违犯军令的产物而己。但高翼的棍子高高举起,却落在不相干的倭国俘虏身上,这就是对自己的宽容。

头像铸入钱币呀,这是什么样的荣耀?!

当时的中国,铜钱上没有铸图像的,它的正面背面只能是文字与年号、面值等等。这一方面是技术原因,因为沙石范浇筑出来的铜钱,其图案做不到精细入微,只能用粗线条的文字。

另一方面,则是源于中国的拜物教、多神教信仰体系。在中国,什么东西上都有神灵,山有山神、河有水神、地有土地神、春有春神……,等等,而金钱是属于财神爷管辖的范围,在钱上铸头像,被认为是亵渎神灵(清末,中国第一次铸币,就有这样的争论)。

历史上,在西汉时代,罗马的金币便己传入我国,但当时大多数人并不知道那金币上的头像是罗马皇帝凯撒,反而认为是蛮夷的钱神。所以,我们压跟没有触类旁通的念头。

500多年过去了,中国的钱币上仍未出现图像。

三山的水力冲压机解决了铸币的技术难关,但高翼第一次铸币,也不敢过多触动国人的底线,其上图像大多数采用动物图案,唯独“马钱”采用人像,不过,那人像也是模糊的大众脸。

借着这次大婚,高翼适时推出了“头像入币”策略,铸造他的头像,是希望加强黎民对国家的归属感,而增加金道麟的头像进入货币,是想借此告诉国民:征服,不断地征服,才是强国之道。

头像入币这是一种心理战术。在金钱流通过程中,百姓追逐金钱的同时,也不断地强化自己对钱币图案的崇拜。所以,高翼在初次铸币时,多采用海船与海鱼,像一个巫婆一样,对国民进行催眠术暗示一一大海就是宝藏。

现在,他把自己的头像与金道麟头像加进去,就是希望,随着三山货币流通全国,他可以对全国百姓实施催眠术,告诉他们三山国富武盛。

金道麟不知道里面的道道,光知道他与国主夫妇同上了钱币,这些钱即将流传全国。这是千古没有的盛事,还有什么褒奖比这更为荣耀。

“臣”,金道麟痛哭流涕地跪了下来,连连叩首:“臣以前多行不义,悖逆不逊,殿下不仅不究,反而加赐隆恩,臣无以为报,就此起誓:此身属汉,此心向汉,子子孙孙,永为汉人。”

当然,你的头像都上了汉国钱币,你的心再偏向高句丽,说的过去吗?

金道麟叩首咚咚作响,额破血流。高翼一阵心软,呼唤道:“师傅,起来吧。我汉国依法治国,你只要所行不违律法,算什么‘悖逆不逊’。我汉国没有‘诛心’之说。你为国征讨,功莫大焉,我赏功不赏人。”

高翼这句话是明白地告诉道麟,他知道对方的企图,但汉国罚罪,不罚思想。心中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行动上不危害国家。而高翼不在乎对方人品,也不在意对方是否表现谦恭,他尊重个人性格,不在意礼节冒犯,他的奖赏只针对功勋,不因人设赏。

当然了,金道麟成船成船地拉回金沙与银锭,他当得起这种奖赏。

“水军回师之后,明年春夏秋,我们的目标是守稳国内,守稳整个辽东湾”,高翼搀起金道麟,嘱咐说:“今冬,我军正在奋力营建牛庄码头;明春,我希望水军全力守住牛庄、葫芦岛。

然后,我们看燕国的动态而动,若燕国攻入冀州,那我们就拿下通向青州的一连串岛屿(庙岛列岛),还要进占芝罘岛(罘,音fu,位于烟台附近)、刘公岛(今威海附近)。

青州有码头,有船民,那些船民能驾着一艘小舟渡海到琉球,到倭国,到新罗,这样的人才我怎能放过?我若不取,我担心燕国暂时放过我们,等他拿下青州,会驱使青州船民来功我。

我汉国强大在于海军,陆上只要坚守,燕国拿我们无可奈何。但慕容格这个人精擅迁回战术,若他迁回到了青州,我汉国人少兵少,如何再与他斗。

所以,乘现在青州混乱割据,我们应立即招抚流民,在青州沿海大修堡寨码头,让渤海彻底变成‘我们的海’。在这片海域,只准我们纵横。“

“诺!”金道麟高声答应。

大厅内,汉国诸臣离席而起,齐声答:“诺!”

正在此时,大厅的门开了,文昭、高卉盛装出现在门口,一时之间,大厅里的人都愣住了。

按汉礼,有地位的妇女是不能上厅堂的,家中来客人时,男主人负责招待,女人要躲入厨房。而此时,在厅堂出没的女人皆是歌舞姬。

现在的大厅中,除金道麟以及几个使节外,其余人都是汉人。但金道麟是个彻底汉化的高句丽人,就连使节也是由孙绰这样的汉儒组成。因此,文昭与高卉的现身,顿时让大家想起了高翼的另一个身份:铁弗。

女主人出面宴客,这是胡俗。大婚之前,未婚夫妇见面,这是胡俗。

国主,他毕竟还是一个铁弗。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03章

高翼却没那么多顾忌,在他那个时空,女主人出面宴客那是对客人的尊重。而且,他也不在意所谓婚前未婚夫妇不能见面的规定。

此前,他与文昭靠十名侍卫起家,落足在这个古树森森的穷乡僻壤,一起伐倒巨木,平整土地,造船,建码头……一点点建设起这个家园,两人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厚。此刻,见到文昭盛装出现在他面前,一时之间几年的艰辛,相识的场景,那些画面一幅幅掠过眼前,令他感慨万千。

在这个世界,他与文昭就是彼此相依的两头孤雁,两人都已失去了父母亲朋,唯有彼此牵着手,走完这一世。

在众人的惊愕中,文昭与高卉款款而行,文昭看向高翼的目光充满了爱恋,这种爱恋是生死相许的承诺。正是这个男人,把她从大海中救起来,并带给她安全,带领她站稳脚跟,她的生命由此开始了新篇章。

这是一个多么辉煌的新篇啊,文昭缓缓走着,她在心里呐喊:“这是我的男人,瞧啊,他虽然没有披着金甲,踏着五彩云朵,但是他却是独一无二,没有人能像他一样白手起家,在这辽东四战之地,给我一片安全的天空。他是我的了。”

高卉望向高翼的目光则充满了崇拜,这是青春少女看待自己偶像的目光,少女的爱是盲目的,她连高翼的缺点都深深爱恋。

“我的姐妹何曾见过这样的男人,下马车时,他会搀扶你;暴雨来临,他会为你打伞;盘中只剩一枚朱果,他会取刀割之,与你分食。

我的父兄何曾这样对待过他的女人?燕国的王庭里何曾有这样的男人?这正是我要嫁的人,天呢,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让天下的女人哭吧,他们的男人需要他们伺候,还要唯恐不小心触怒于他,而我,今后会有一个人娇着我,宠着我,拿我当宝贝,尊重我,保护我。

我要嫁了!“

文昭与高卉在众人目瞪口呆中,走到高翼身边。此时,汉臣们方醒过味来,他们纷纷离席,让出了紧挨着高翼左右两侧的位置。

高翼一如既往地以绅士风度替文昭与高卉拉开了椅子,伺候她们两位坐下,这才返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汉臣们目睹了这一切。虽然高翼所做的不符合当时的流行礼仪,但高翼做这一切时所表现的温文尔雅,文昭与高卉接受高翼关心时,表现出来的坦然与雍容,深深地烙入他们的脑海。

三山男多女少,妇女们因为参与织造、制衣等产业,收入与男性不相上下,所以在三山女性的地位与男性相差无几。

同时,由于高翼引进大批识字的女奴,使那些女性在家中的地位远高于他们的男人。因而,在这次宴会过后,女人不参与宴客的壁垒被打破了。

此后,随着那些识文断字的妇女孕育的后代成长起来,高翼所说的“伟大的人出自伟大的母亲”这一说法得到证实。从这以后,女主人出面宴客成为三山的一种风尚。

历史学家一直不遗余力的赞颂这次宴会,但当时文昭与高卉的出场带给大厅的是一片沉默,众人都若有所思,场面一时显得很尴尬。

“叮叮叮”高翼拿手戟敲了一下盘子,打破了沉默:“开春之后,我们要颁布几部法律,包括《市易法》、《国民法》、《刑法》。王祥的人员齐了吗?”

所谓开春,其实指的是农历的元旦,西汉末年,在司马迁的提议下,汉武帝组织人员制定了《太初历》。那时中国有了元旦的说法。西汉末年,刘歆修订《太初历》而更名为《三统历》,这时,二十四节气正式进入立法。

但当时中国还没有过春节的习俗,只有在冬至日,也就是西方的圣诞节左右,有一个祭奠活动,叫做“冬祭”。

三山现在所用的立法还是中国农历,孙绰出使三山,作为晋朝承认三山藩属国的一个象征,就是给三山赠送立法。

这是中国传统,高句丽、燕国、新罗等国,都是获得了中央王朝颁布的历法之后,才能够算得清当天是几月几日。

按农历计算,此时虽然还没有到农历元旦,但实际上,三山还有另一套立法存在,那就是《太阳历》。因为航海需要太阳作为定位方式。所以高翼与马努尔接触之后,首先确定了当时的年代。

按公历计算,现在已经跨入了公元350年,正是在这一年,罗马教皇确定了每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为圣诞节,同时确定二月十四日为情人节。

王祥尚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听到高翼的问话,他心不在焉的回答:“啊,王,我们从流民中招了一百名识字的人作为提刑官(法官),另外从军校中招了两百名识字的童子。

虽然那些律法大家都没学过,不过我想流民新安,暂时不会有太多的诉讼,我们边学边用,应该能应付得了。“

“市易法?”孙绰听到这个词,嘴角经不住浮出一丝讥笑:“不愧是匠人之汉国,首先颁布的不是《礼法》,竟先颁布《市易法》。

昔日,汉高祖先确定君臣立法,然后才登基为帝。此匠汉之国竟然先定商法,真不愧是匠汉啊。“

孙绰不知道的是,在遥远的西方,有一种文明方式是先签订拉丁七丘同盟,再颁布《万民法》、《物权法》、《契约法》,才成立的国家,现有法后有国,这就是后来“依法治国”一词的来历。

三山这部《市易法》,包含了粗陋的《公平交易法》、《契约法》、《反商业欺诈法》、《商业赔偿法》等等内容。

一部法律涵盖这么多的内容,高翼的记忆不可能事事想尽,他花了三年的工夫,把自己过去商业活动中所遇到的案例,一一记录下来,相对而言这部法律是很粗陋的。

但这部法律第一次提出了“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概念。高翼相信,本着这一神圣原则,这部法律会自我完善下去。

王祥不担心他那些生手会搞乱《市易法》等法律本质,他们刚来三山,人生地不熟,必不敢随意弄权。而高翼今天连功勋卓著的金道麟违犯军令,他也不迁就,等于给他提了个醒。相信这一消息传出去,他手下那些人短期利益定不敢怠慢。

长期呢?等那些提醒官渐感威权日重时,有心作威作福,跟在他们身边学习的童子已经长大成人,在一双双监视的眼睛下,他们怎敢玩弄手段?

基于这个想法,王祥坦然地向高翼一一介绍他选中的人员,并交待自己预设的防范措施。

他们两个在低声交谈,可苦了黄朝宗和金道麟。

金道麟坐右手第一位,他肩下坐的是孙绰,孙绰何人也,天朝上国的使节。金道麟让出了第一位,孙绰的屁股却坚决不挪窝,不得已,金道麟只得回到了左排。但左排第一位上,文昭已坐的稳稳的。

文昭不是不知道以右为尊的礼节,但金道麟让出的座位,高卉作为他的主人顺理成章的坐了下去。文昭见到高翼没计较这些,所以她只好坐到了左首。

高卉坐在右手则纯属故作天真烂漫,她坐定后,还一刻不安生,不时的夹起一些肉片涮着。自己的汤锅一时半时没烧滚,她便兴高采烈的把筷子伸进高翼的汤锅,乐滋滋的涮个不停。

涮好了,自己不吃,都堆到了高翼的盘子里,不一会,让盘中堆起一座小山。

金道麟失去了自己的位置,高翼又没有什么表示,他只好坐到了右手最后一位。高卉与他最熟,作为自己的陪嫁将军,他凯旋归来,让高卉觉得很光荣,所以她在给高翼夹菜的同时,一会儿用高句丽语,一会儿用汉语询问金道麟征战情况。

横跨着整个桌子,金道麟的回答就不得不放大音量,这是很失礼的,令金道麟痛苦不堪。

高卉是有意的,她就是想让满屋子的人知道,她的家将取得了一场辉煌的胜利。

她问话的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每当高翼准备开口的时候,金道麟的高嗓门时时响起,这令高翼不由责怪的望高卉一眼。

而高卉则乘他未注意的时候,温柔的夹起汤锅里的涮菜,不管生熟堆到他的盘子里,嘴里还举案齐眉死的喊着:“郎君,请乘热吃。”

黄朝宗夹在高翼与王祥之间,王祥的说话免不了面朝高翼,手戟挥舞,风寒的刀光令黄朝宗心惊肉跳,坐卧不安。

三国时代一直到唐代,中国的冶炼技术得以发展,刀可以铸造得很短。与此同时,烹饪技术还没有到把肉片切得很薄的地步,因此当时人吃饭,除了筷子之外,还要携带一把手戟。

手戟虽称之为戟,实际上就是“匕首”。所谓“协差”,也就是手戟的日本发音,或者说是手戟的汉代发音。是渡来人远渡日本,顺便把手戟传入倭国的。后来,随着烹饪术的进步,手戟从中国饭桌上消失,而在日本,则演化为自卫与自杀的工具。

三山的铸造术很高明,自获得印度乌兹刀、马来西亚蛇剑技术后,顾阿山在印度、马来工匠的帮助下,已锻造出三山自己的乌兹钢。

遗憾的是,这些钢的成品率不高,若铸成长剑长刀,价格昂贵得惊人。高翼只能拿来制作小手戟,以此赐给重臣。随后,在三山佩戴乌兹短刃,就如同宋代官员佩戴金鱼一样,已成了官衔与爵位的象征。现在大厅内官员,手中挥舞的乌兹手戟,全是那时候的赏赐。

三山官员炫耀乌兹短刃,正如同后世小资炫耀宝马车,到了恨不得用人体试验其坚固性一样偏执。据说,王祥自得了这柄刀以后,还没能让这刀见过血,黄朝宗可不希望自己被划上一道,而后被告知“俺不是故意的”。

所以他只能尽力躲开锋刃,直到半个身子坐在椅子外,身体歪成了暴风中倾斜的船帆。

文昭冷眼旁观,见几个使节尴尬地坐卧不安,而高翼只顾与王祥交谈,高卉向金道麟问个不停,她实在看不下去了,一瞧桌子发出一声脆笑:“各位,我国新近得到一套百戏班子,本想到婚典再亮相,可今日高朋满座,小女子就厚颜让他们演一下,就当作预演吧。”

“百戏?”高翼奇怪地转头看了一眼文昭,文昭因着他的目光文静地眨了眨眼,高翼再随她的目光扫了一眼大厅,立刻恍然。

女人不上席的规矩离高翼太远太远,他竟没想到整个大厅会因此冷场。

说实话,高翼来到这世界,像这样的宴会他很少举行,一是太忙,而是也凑不起这么多文人。以前的宴会,来者都是手下匠师与农户、军士,他们粗鄙无礼,发而与后世宴客的方式差不多——个人吃个人的,相熟的人私下窃窃私语,聊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高翼按照自己理解的方式,自顾自地吃着饭,聊着天,他说的那些国事,也有向使节示范的意思在内。原本宴会进行得很好,但冷场过后,谁都不知道怎么继续,故而他与王祥的聊天就显得很失礼。

“腾开位子”,明白过来的高翼马上接腔:“让戏子活动范围大点。”

一阵椅子的挪动,场面活动起来。高翼手一引,坦然地向众人介绍:“这位是春煦宫,这位是夏华宫,孙绰大人你们认识,我就不介绍了。这位是代国使节崔清,这位是石间国国主柳旭明,这位是肃慎国国主泉宁,这位是新罗……”

这时代没有其他娱乐方式,当印度魔术师上场后,众人的注意力被引到了精彩的节目上。大厅里不时响起惊呼声、赞叹声、大笑声。

乘众人不注意,高翼凑近文昭,低语:“这百戏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不知道?”

“马努尔送来的”,文昭一边文雅地吃着餐饭,一边回答。

“马努尔,他回来了吗?”

“没有……马努尔从鄞州(今宁波)港出发时,曾吩咐管家把家搬到了三山,但那管家一直找不见合适的船……直到最近,我们的船去鄞州载人,那管家得知马努尔的赐地建好了宅院,这才得以成行……

他入港时,你正在外面打仗,听说我们大胜,那管家便把马努尔的百戏班子献上。我想给你一个惊喜,所以让他们在秘密排练,打算在婚礼上亮相……“

这时,角抵戏开始了,在众人的鼓掌声中,两个壮汉迈进了角抵场。

这玩意不是百戏班子所有的,它是三山的保留节目,两名壮汉都是三山力士,出战多场,获胜累累。他们赢得了观众热烈的欢呼,金道麟跳了起来,夺过裁判的团扇,兴致勃勃地跳到了场心。

在高翼的改革下,角抵戏增加了裁判,订制了比赛规则,现在它已接近后世的相扑或者蒙古式摔跤,趣味性、可看性比通行的表演模式高出许多。而后,它在这个娱乐缺乏的时代,成了三山少数的保留娱乐项目。偶尔,主人也亲自下场,与客人角抵,以示主客亲密。

相扑力士在声声梆子的敲击声中,开始了例行的祈福舞蹈。

不,按当时的说法,那不是梆子,是“筑”,高渐离击筑刺秦王所用的筑,后来,汉文明尽毁,人们已不知道那是“筑”了,只以为日本人敲的是“梆子”。

筑声苍凉古朴,力士们在场心演绎着流传自上古时代的狩猎祈福。当初,这样的筑声曾在易水边送别一去不回的荆轲,现在激昂、干脆的声音让厅内的人热血沸腾,连孙绰也忘了高翼礼节上的疏忽。

“预备,开始”,金道麟挥舞着团扇,吆喝道。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04章

金道麟手中的军扇,是阴阳道咒术的一种。军扇两面各画有日、月,万一碰到不得不打斗搏杀的凶日,只要于白天把军扇的月亮那面显现在外,让日夜颠倒,即能将凶日改为吉日。

在中国春秋战国时代,阴阳道曾是与儒、墨、兵并列的诸子百家中的一种。自“独尊儒术”以后,阴阳道在中国逐渐式微。大约在一百余年前,一位自称是郑玄弟子的王姓五经博士,为了躲避三国时代的战火,携带《论语》与《易经》抵达日本。从此,日本有了文字与文化。这位王姓弟子同时带入日本的,还有阴阳道学说。

从广义上说,三国时代的名儒郑玄就是日本文化的始祖。

高翼对阴阳道所谓颠倒日月的说法压根不信,但他制定相扑裁判的装束时,也许是固有思维作祟,无论裁判手里拿棍子、拂尘、鸡毛掸子……等等,他看了都觉不合适,选来选去,最终还是选中了团扇作裁判手中的戒具。

当时,阴阳道在中国还没有完全消失,金道麟对阴阳道略有了解。高翼曾打算在团扇上绘上梅兰竹菊等四君子,或者花鸟虫鱼等图案,但金道麟不愿意。在他的强力干预下,军扇最终还是按照阴阳道的设计,绘上日月图案。这样,两个力士一方可称为“日”,另一方可称为“月”。

“分,分,分”,金道麟蹦来蹦去,在场中活像只猴子,两个相持不下的力士随着他挥舞的军扇分开来,各自回到角落喘息,酝酿下一次攻击。此后,场中钱币如雨落下。

这是给胜利者的悬赏,以增加比赛的激烈程度。

一名黑人士兵被金道麟驱赶的走到相扑垫上,清扫着垫上堆积的钱币,这些钱币将被装入一个蓝中,悬于场边,这叫“悬赏”。胜利者将获得这笔赏金。

对角抵戏比赛,三山还有另一套手法增加观众的参与性。只听金道麟挥舞着团扇,宣布了众人期待的节目:“下注了,下注了。各位,两个力士势均力敌,无论赌谁胜谁负,输赢各有一半机会。快点下注了,书记员,赶快登记赌注。”

“我赌日方胜,一斤金沙。”肃顺国国王泉宁豪气的大喊。太有意思了,男人生性里谁没有赌性,看角抵戏,虽然自己不出场,但也能在场下搏杀一通,太令人兴奋了。

“我赌月方赢,十斤银锭。”石间国国王柳旭明不甘示弱。

大豪客啊,场面顿时沸腾起来。

按规定,赌资的十分之一将归角抵胜利者。十分之一归场地的提供者或活动组织者。剩余的赌资则由赢方按出资多少均分。

高翼是场地的提供者,但按规定,当地官员不能从娱乐活动中得益,所以这笔钱与他无关。但文昭是这次活动的组织者,这项抽成是她该得的。所以石间王与肃顺王一掷千金,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是在变相讨好文昭。

金道麟此时已进入角色,他按照角抵戏的模式,用夸张的语调,挥舞着军扇跳个不停:“赫赫赫,好大一笔钱!金子,银子,黄白之色晃瞎了我的眼睛,肃顺国出金,石间国产银,两位国王不愧是‘金国王’、‘银国王’。

各位,向这里看,这才是富豪。还有下注的吗?还有下注的吗?“

这两笔巨注一出,众人都眼看着高翼。高翼微笑而答:“三百万,三百万铁钱,赌月方赢。”

“大注,大注,兄弟们呀,赶快在日方下注,日方赢了,我们可以分了王的钱,快点下注啊。”金道麟跳着喊。

高翼这三百万数目一出,石间国国王与肃顺国王眼前一亮,齐齐拱手,谦恭的说:“‘金国王’,‘银国王’,终究不敌‘铁国王’!”

石间肃顺两国金银储量丰富,但他们的基准货币几乎没有。此次,两位国王携带巨款前来三山,其中一项要求就是希望兑换一些三山铁币,三百万正是他们要求的数量。

对于这件事,高翼一直没松口。因为日本缺铁,每年三百万铁钱的输入量,不仅可以让日本缓解钱荒,而且以这两国的经济规模,三百万铁钱的数目显然也涵盖了用铁钱制作农具、武器等方面的需求。

此刻,高翼一口说出三百万的数目,这意味着两国国王这段时间的功夫没有白下。高翼等于暗示对方他同意三百万铁钱的输出计划。

有了三百万铁钱,石间国国王、肃顺国王显然不在意场中谁胜谁负,这些钱本来就是他们兑换铁钱的一部分。所以他们投出去毫不心痛,还笑意盈盈的撺掇别人加注。

受到场中热烈气氛的感染,孙绰禁不住也取出四五个“鲸钱”,压在日方身上。

身为上国使节,孙绰出使三山是有补助的,因为三山的货币与别国不一样,故而三山每天补助孙绰一个鲸钱,供他零用。当然,到目前为止,也只有他享受补助待遇。

文昭刚才一开口便把场上的风头抢过来,让所有人明白她才是三山的女主人。高卉的一番小动作全白费了,令她郁闷得无以复加。此刻,见到金道麟在场上像小丑般跳动不停,她连忙提示:“郎君,道麟今天很兴奋啊!”

高翼顺口说出了她希望听的话:“嗯,我刚才宣布,把他的头像铸入银币……铸币用的金银都是他拉回来的,论功行赏,应该奖励这种白银征讨。”

高卉婀娜多姿的举起酒杯,柔柔的说:“郎君,此乃千秋盛事,为道麟,为倭国征讨将士,为我们获得的白银与黄金,为郎君的武勋,请满饮此杯。祝郎君武运长久!”

高翼迟迟疑疑的端起了酒杯。“武运长久”虽然是这时代武将间通用的祝祷语,但高翼听的却很戳心。

我们不是应该祝祷武将们手无缚鸡之力的儒雅吗?怎么能祝祷凶残暴虐呢?武这个字,不是由“止戈”组成的吗?

止戈是什么,不打仗了,投降,顺应五德循环也。怎么这时代的人还敢祝祷掠夺征服的长久。

古人跟我们想象的不一样啊。

武这个字,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持戈”,说文解字中说:“止,下基也,象草木有址,故以止为足”。又曰:“以力胁止,曰劫”。

也就是说:止同址,是基础的意思。止戈的本意是说“立国之本是戈”。这个意思合起来就是“武”字。可惜让后世的御用讴歌手把这个意思歪曲为“(停)止(挥)戈”。

古人的思维与我们不一样。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高卉真是善祷善颂。武运长久就意味着国运长久,国家的基石牢靠。

想通了这点,高翼抛开了对这个词的抵触,举杯饮下了这杯酒。可以想见,通过三山若干年连续不断的摧残,后世再不会出现一群叫喊着“武运长久”搞大屠杀的畜牲。因为这个词在中华文明中没有消失,它将一直延续下去,直到永远。

文昭接过了话茬,低声询问:“郎君,婚典上该用什么祝祷?”

一直以来高翼没有表明自己的宗教信仰。而当时的流行风尚,有身分的人在结婚仪式上必须有一种宗教仪式,为新郎新娘祈福,或僧或道。

即使是鲜卑族,或者是未完全开化的夫余族,他们也有一种类似古萨满教的祈福仪式。

刚才高卉所说的祷词,让文昭想起了婚典上的这项不可或缺的仪式。当然了,嫁给汉家郎的她绝不是想用鲜卑的萨满仪式。现在,连鲜卑贵族也不流行这个了,他们已经开始用佛教礼节。

但高翼一直不允许佛教在三山境内公开传教,在他的威逼下,康浮图只好在南岭关外建一座不起眼的小庙。此刻,大婚在即,康浮图一直撺掇文昭采用佛礼祈福,希望借机获得公开传教的待遇。

不过,高翼还不想松口。他若有所思地问:“我从南方带回来一个西域和尚,叫毕方舟,他现在在干什么?”

“郎君忘了?马努尔送来一些藩书,你让毕方舟翻译出来,他一直在忙这事。”

高卉笑着插话:“妾身倒是去过那藩僧处,这位藩僧道是个不甘寂寞的人。郎君让他翻译夷书,此人倒在他屋子里每七日举行一个聚会,施医送药,宣讲他们的神灵,黎民中很有信服的。

康浮图见他私下里传教,倒是闹过几次。可此人是郎君带回来的,提刑官们不甘干涉,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据说,有信徒们捐了一些钱让他盖一座庙,官司打到工部去,康浮图压下不予批地,这事还在僵持中。“

从高卉的话里,明显看出她偏袒毕方舟。但文昭那方似乎倾向康浮图。

高翼扫了文昭与高卉一眼,缓缓地说:“我有数个问题,想问问康浮图与毕方舟,无论他们怎么回答,我都允许他们开始传教,但谁回答的好,谁便是我三山国教。”

文昭与高卉都提起了精神,生怕漏了一个字。

“庙宇侵占良田万顷,黎民如何耕作?僧侣钟鼎玉食只顾吃斋念佛,庙外流民饥馑哀号,施不施舍?

普度众生,如何度?是把信徒召入庙中让他们付费度化,还是走出庙外,免费度化百姓?

大难来临,是关起庙门,敲破木鱼,只顾度化自己,一起白日飞升脱离苦海;还是大开庙门,接纳众生,庇护万民?……“

高翼采用的是对比句的方式,询问他们如何做才是正确的,只要智力稍微正常一点,都能选出正确的答案。

这样的问题不是在为难他们两人,相反,等于指出高翼对两种宗教寄予的希望。

宗教是一种纽带,共同的信仰使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相亲相友。三山是个新兴的移民城市,百姓的组成比较复杂。仅从高卉的话里,高翼就知道,毕方舟所主持的宗教必会蓬勃向上。

他没有庙宇安身,不苦念经文独自修行,坚持有规律的举行聚会,让素不相识的人坐在一起相亲友爱。这在移民城市中有着莫大的吸引力,背井离乡的人仅仅因为相同的信仰,一夜之间便有了一群兄弟姐妹,从此不再孤独。

这样的信仰,谁能抗拒?

不过,通过高翼对比式的问答,相信康浮图也会有所触动,在两项竞争下,他传教的方式也不得不更贴近百姓,更加草根。

这样一来,历史便真正改变了。

高翼的官府不可能事无巨细的把民政照顾到,在他的有意引导下,宗教会拾遗补缺,接手慈善活动。同时由于毕方舟的示范作用,康浮图也不得不在佛教中建立医疗体系——免费的医疗体系。

两项竞争之下,三山的医疗水平会大为提高。

医术从来就是宗教传播的手段,后世的战地救护机构就是宗教图案,比如红十字红新月等等。有了毕方舟做示范,佛教会走出烧符水、喝香灰、念经治病的误区,会更加务实。而后,宗教会变成专业的慈善机关、专业的医疗机构,负担起官府无法负担的民间义务。

历史就是这样改变的。

角抵场上,角力已经入白热化阶段,巨额的赏金与分红,让两名力士豁命相搏。幸好金道麟位高权重,加上他还是个剑技大师,深通竞技之道,在他的竭力控制下,比赛还未出现流血事件。

“赫”,场外掀起一片喧哗,日方选手一个巧力将月方掀倒在地。

读秒了——金道麟高声数着数:“一、二、三……十,胜利!”

“胜利!”赢钱的人欢腾起来,包括孙绰。

“再来一局,怎么样”,金道麟已跳热了身子,场中激烈的角力让他心痒难止,他已把扯开衣服,露出了浑身的腱子肉:“我做‘日’,谁来跟我比?”

开玩笑,金道麟的勇名在三山广为传颂,连国主都是他教的,谁敢上去打这场必输之战。

众人纷纷笑骂,金道麟把目光转向了高翼,发出无声地挑战。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05章

幽州、蓟县封奕府上也正在宴客,主客正是汉国使节陈浩。

慕容隽占领幽州后,重新划分了北方各州郡的管辖范围。秦皇岛、肥如等滦河平原所在地,已被划为平州;原昌平郡、上谷郡被划为燕州;冀州的河间郡一带则被划为瀛州;中山郡常山郡一带被划为定州。而现在的幽州管辖范围并后世的北京市大不了多少。

中原的花花世界耀瞎了燕国贵族的眼睛,他们只顾的分割中原领土,相比蓟县整齐的街道,繁荣的市贸,慕容鲜卑的发祥地龙城简直成了乡下土财主居住的老屋,要多粗鄙有多粗鄙。慕容隽甚至懒得为龙城再费心思,还延用过去晋国的称呼——“辽东国”来命名那一片所在。

辽东国局势复杂啊,库莫奚、契丹、高句丽……现在再添上一个汉国,这哪是三雄争霸,简直就是一个小型十六国哟。

其实,燕国上下对汉国并不看重,这一方面是固有思维作祟,轻工鄙商一千余年了,战国时齐国重商而亡,而后重商成了诸国之禁忌。一千余年的固有思维了,燕国君臣压根就不信一群工匠能够在辽西四战之地站稳脚跟。

在他们看来,商人是最软弱的,只要一亮出刀来,商人会立马把他们的财产献出来祈求活命。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高句丽。燕国方面一直认为,高翼是高句丽不忿他们的压榨,扶持起来的一个傀儡铁弗。此时,燕国已得到高句丽乘机出兵丸都的消息,这更坐实了高句丽背后操纵汉国的猜测。

商人软弱吗?似乎如此!

在奴隶社会下,没有财产权的商人是软弱的,在合法劳动所得都不能得到保障的奴隶社会,发展商业文明,是绝对不可行的。

然而,在一个有了财产权的社会,又当如何?

身处于奴隶社会的封奕是体会不到的,他没有这种思维模式,所以,他竭力邀请陈浩加入燕国阵营,与他一起残害同胞。

封奕很得意。

他现在住的是涿县卢氏在蓟县的大屋。涿县卢氏可是一个世家大族,远的不说,就说近一百年,卢氏家族的大儒卢植可是教导出刘备、公孙瓒这样的三国英豪。

依封奕这样的家世,以前别说坐在卢家大屋的堂上,便是走到卢家院门前递个手本也需要几代人的努力。而现在,他只不过是唆使了一群鲜卑人征战杀伐,便建立了一个小地方政权,自己便能堂而皇之地把卢家大屋据为己有。此情此景,他能不得意吗?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封奕依靠异族的力量,把压在他头上的大山搬走了,而后,他自己成了新的大山,压在其他人头上。那些人会以他为榜样,唆使别人征战杀伐,前仆后继地建立了一个新政权。把他打翻在地,我们民族的之乱循环,便是这样一代传一代。

不过,封奕不知道后世结局,即使知道后世结局他也不在乎。

我死之后,哪怕洪水滔天!

“先生辩才滔滔,语惊四座,我主甚为倾慕,不知先生回汉国之后,汉王会怎么重用先生?”封奕试探道。

辩才,这个词是新词。源出印度佛教神话中二十诸天中的大辩才天(Sarasti)

,音译“萨罗萨伐底”,又称“辩才天”、“大辩才功德天”,为主智慧福德之天神,因其善辩得名。到唐代后,有个和尚名为“辩才”,他能言善辩,能与李世民对谈不落下风,那以后,“辩才”这词才正式流行起来。

封奕说出这个词,说明他对印度佛教经典颇有研究。

此时,佛教才昌盛不久,但因为它卖力地担当羯胡“食人”的愚民工具,在赵国以北的国家,佛教反而有大大的恶名。这也是高翼禁止汉国佛教传播,没引起反弹的原因。

在辽西诸国,宗教基本上处于无序状态,无人监管也无人禁绝。而燕国作为赵国的世仇,崇信的是道教——类似金丹道的一种道教。

普通人信佛无所谓,但封奕作为燕国重臣,即使信佛教,也不该如此明目张胆。基于此,陈浩虽明白了封奕所说的的含义,也只能含糊其辞。

“我王行事,高深莫测,浩乃小才也,此次出使强燕,幸不辱使命。回国之后,但凭我王所命,当竭力维护两国兄弟之盟”,陈浩小心地选择字眼,说。

兄弟之盟——弱小的汉国真把自己当作燕国的兄弟了?他配吗?

封奕嘴角露出一丝讥笑,故作惊讶地问:“怎么?汉国的人才已多到可以随意浪费的地步了?陈兄如此高才,汉王竟忍心闲置?”

“高才——嗤”,说到这儿,陈浩忍不住满腹怨气,他乘着酒意愤恨地回答:“我王喜好与世人不同——立马万言,在他看来不如一粒扣子;诗文千卷,抵不上一柄好刀;国之大儒,比不上一个摇船的渔夫……唉,不提也罢!”

封奕一喜,继续煽惑:“难道,以陈兄胸中丘壑,竟不能在汉国寻一立足之地?”

乘着酒意,陈浩怨气十足:“孙绰孙兴公,封太尉知道吗?其人博学善文,所著《情人碧玉歌》,辞藻华美……”

《情人碧玉歌》谁不知道,这曲《情人碧玉歌》流传甚广,并使中华民族诞生了一个新成语,叫做“小家碧玉”。

“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封奕以银筹击拍,高声唱着《情人碧玉歌》:“孙兴公,当世文宗,才学惊世。人谓其文烂若披锦,华丽典雅,晋之不用,是晋失德……且慢,听你的意思,孙兴公现在在汉国?”

一念至此,封奕惊出一身冷汗。

难道汉国的发展,真如此不可遏制?连孙兴公这样的大才,也弃晋到了汉国?如此,那燕国真需要调整策略了?

“孙兴公正在汉国!”陈浩一字一顿地回答。

封奕此刻心中冰凉。完了,完了,孙兴公来了辽西,我还是辽西第一大才么?

“不过……”陈浩话题一转,继续说:“我王却瞧不起孙兴公的本事!”

封奕心中一喜,要是汉王就在眼前,他绝对会扑上去亲汉王两口。

这才对呀,孙兴公这样的大才,就应该闲置。你说我坐到这样的高位容易吗?我杀了多少同胞才在胡人这里做上高官,我这样的人才能算“大儒”!孙兴公,不过就是会做几首好诗,凭什么他的名气在我之上?汉王瞧不起他,这就对了,不会拿自己同胞的头颅向胡人献媚,那算什么“大儒”,狗屁大儒。

旋即,无数的疑问泛上封奕心头,他讶然问:“孙兴公,怎么到了三山?汉王为什么看不上孙兴公的才能?”

“朝廷封赏汉王以孙兴公为使……”,陈浩解释说:“汉王曾说,治国之术,全靠‘经世济民’学说,也就是经济学。

按汉王的说法,这经济学包含许多学问,包括算学、货殖学、商学等等学术。

汉王曾言,孙兴公文辞华美,令人叹为观止,也算是文人中的佼佼者,然而,孙兴公所学,仅仅是在基础教育上出类拔萃,治国之术还需专才。

若孙兴公熟悉刑律,可为司法官,整肃一方风纪,然而,他不懂。

若孙兴公精通算学,可为户部官员,使一方富足兴旺,仓廪充裕。然而,他不懂。

若孙兴公知兵法,可统军征伐一方,使四境安定。然而,他不懂。

孙兴公此人也,除辞藻华美外,也不懂货殖学,也不懂商学。我王曾言,国家强盛在于奇淫巧计(科技),在这方面,万卷圣贤书的作用抵不上一粒扣子。

所以,只完成了基础教育的孙兴公——给他一把琴,他会是个合格的吟游诗人,走街串户吟唱华篇丽句,以娱乐百姓,顺便帮助不识字的百姓诵读布告文本,以使官府律情得以下达。

汉王曾言,这样的人才,乡间田陌不可或缺,朝堂之上绝不可容其立足。因为……“

陈浩凑近了封奕,一字一顿地说:“王曰:此等人,虽下笔千言,洋洋洒洒,其实是空洞无物,无一用于国。他们全不懂逻辑,也不懂经济,更不懂算学,却坚持不学,并以他的‘认定’而自鸣得意,千年不懈地党同伐异——国之大害,莫过于此。”

陈浩说这话时,心中充满了不甘,自己饱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怎么就不如一粒扣子呢?魏晋风流,什么是魏晋风流,不就是坐而清谈吗?汉王高翼竟然看不上清谈,偏偏要他们这些清谈之士起来亲手做事,这怎能让他甘心呢?

孙绰这样的大才,汉王都看不上,更何况陈浩这样的豪族培养出来的乡间小儒?

“如此看来,以陈兄这样的人才委屈在匠汉那样的穷鄙之地,终生也无望出头了。”封奕微笑着体陈浩说出了这个结论。

封奕也不甘心啊,在燕地这个战乱平凡的北方,他转换了多次立场,杀了多少同胞才换取了胡人的信任,赢得了现在的地位。一直以来在没有文字的鲜卑族人当中,他最自豪的就是自己识字,会写一手好文章,偶尔还能编几首好诗,唱几句小曲。

他是如此的“多才多艺”,以至于连胡人这些“上等民族”都要仰视他,沉浸在北地“第一才子”的荣誉里,连阳裕那个老牌墙头草都要说一声佩服,现在他引以自豪的那些才学,被粗鄙的匠汉之国国主,贬斥为“基础教育”的产物,吟游诗人,这怎能让他甘心。

不过,这样一来,拉拢陈浩的任务似乎很容易完成。封奕皱起那张出卖了无数同胞的老脸,顺势说出了他的企图:“陈兄,我大燕国事如朝日蓬勃向上,兵锋所指,辽东群国战栗。如今,我主厉兵秣马,正图挥兵南下,幽州百姓望风敬从。

我燕国一月之内,扩地何止万里,而汉国穷鄙,人不过十万,兵不过数千,地不过海滨尺寸风暴之地,孰优孰劣,一眼可以看出。陈兄大才,我国新近扩地太盛,正缺守牧一方的人才。以陈兄的才能,与其屈就于匠汉,不若来我国,我主愿意以一州之地相托,如何?“

在封奕看来,燕与汉谁强谁弱一目了然,便是从今后的发展趋势来看,强大的燕国也远不是汉国所能比拟的。燕国只要击败冉闵,黄河以北的中原花花世界,便尽归燕国所有。

而汉国有什么?向南是大海不能耕种;向西是强燕,他不敢惹;向北库莫奚、契丹任何一个部族拉出来,都有十万空闲之士,比汉国的人口总数还多;向东,是他托庇的高句丽。这些部族哪一个都不是汉国所能惹得起的。

汉国的发展已经局限在积翠山南麓了,而这片土地上有什么,虽然河流纵横,然而,它基本上处于原始森林状态,古木森森限制了它的耕地面积。

每年还有数个月的风暴季节,台风袭来时,泥土砖木搭建的房屋根本抵不住风暴。听说那地方都以巨石盖房子,可以想见那里的环境有多么恶劣。

在封奕看来,高翼躲在那片风暴之角,是不得已而为之。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下,匠汉之国正在挣扎求生。也正因为该地环境恶劣,高翼才躲过了覆灭的命运。也正因为如此,其他的部族才懒得去劫掠,所以,那群逃奴才得以生存下来。

陈浩不过是一个新附豪族,燕王慕容隽肯以一州之地安置他,在封奕想来陈浩应该感激涕零,并成为燕国骚扰汉国的急先锋。但他真没想到,陈浩竟然摇头拒绝。

他竟敢拒绝,他凭什么拒绝?封奕脸色一沉,眉毛扬起,也不说话,杀气腾腾的看着兀自摇头的陈浩。

“真要说起来,汉国却是别无所恋”,陈浩叹着气说:“汉国刑法严苛繁琐,比之暴秦有过之而无不及,它连走路,倒垃圾这样的小事都规定得很细,比如‘行必居右’,比如‘扬灰弃于街上者笞一’等等。

此外,汉王好武功,国虽小,却征发不断,今日征倭,明日据青州。国之青壮皆佩刀剑而行,非军功者不得为吏,等等。

然而,细细想来,我还是愿居于三山,无他,谋生易也。“

封奕的眉毛扬得更高了,他要发火了。陈浩是什么人,刚跑到三山的一个小豪族的后代,他说了一大堆三山的不好,却最后表示还是愿居住于三山,这算什么事?逗我玩?

“君且细细道来”,封奕压住怒火,语气不善地说。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06章

窗外雪花飘飘,屋内数个大铜鼎火光熊熊,跳动的火焰让陈浩的脸色忽阴忽阳。

这时候,三山的透明玻璃刚刚发明,还没有用来做窗户,即使用来做窗户,那昂贵的价格连封奕也承受不起。

这时候,纸张还不是主要的书写工具,竹简才是文字的主要载体。到了桓温把持朝政时,他看到大秦(埃及)商人进贡的蜜香纸,才决定彻底废除竹简。但那时,纸仍不能用来糊窗户。因为它很脆。

据文献记载,“王(王羲之,王献之)真迹,多用会稽竖纹竹纸”,所以二王真迹不能保存至今。一直到北宋初期,我国所造竹纸仍比较脆弱,质量较差。

据记载,因为宋代王安石好用小竹纸,士大夫翕然效之,一时成为时尚。但用小竹纸写成的书信,无人敢拆阅,因为一拆,纸便碎成了粉末。《文房四谱·纸谱》说:“今江浙间有以嫩竹为纸,如作密书,无人敢拆发之,盖随手便裂,不复粘也。”蔡襄《文房杂评》也说:“吾尝禁所部不得辄用竹纸,至于狱讼未决而案牍已零落!”,说的就是这样的事。

晋代离宋尚有600余年,这时的纸,根本不能用来糊窗户。这时的人糊窗户,都用绢。

辽东寒冷,窗户本就造的小,再用绢糊,只凭大鼎内的火苗照明,屋内的光线可想而知。再加上筵席拖得时间长,冬天辽东的白日短,此刻,房间里一片黑影曈曈似乎是群魔乱舞的地狱。

陈浩见封奕还没有增添烛火的意思,他借着醉意用银筹敲着桌案,说:“谋生易,易在何处,没生活在三山的人,是体会不到的。

比如说这辽东苦寒,屋外北风呼啸,白雪皑皑,人迹泯灭;屋内滴水成冰,人人拥被而卧,若不是豪富之家,哪有钱烧几鼎木炭取暖,穷人只好躺在床上挺尸。

然而在三山则不一样了,我国国主性好奢华,爱摆弄奇淫巧计,三山造房,石墙厚达五尺,屋内还有暖地龙,取火采用煤石。热气蒸腾,随暖地龙散布全屋,即无烟火之苦,又使屋内温暖如春。

……照明,海中有鲲,国主把它叫做‘鲸’,取鲲之脑汁,加松香定型成为蜡,数十只蜡燃起,即使三更半夜,屋内也亮如白昼……

居暖屋,点明蜡,食有鱼,行有车,神仙生活也不过如此。“

只是“居暖屋、点明蜡”吗?

封奕嘴角露出一丝讥笑,这样的生活怎么不容易做到呢?俺们只要派遣一支大军到三山晃一圈,抓住那些造房的工匠,我们在蓟县也能“居暖屋”,驱赶那些渔夫入海,逼迫他们交出劳动所得,俺们在蓟县也能“点明烛”。

陈浩的生活目标如此简单,倒让封奕为之不耻。然而陈浩下面的话却让封奕为之震惊。

“……且不说三山美食如何甲誉天下,且不说三山服饰如何受人追捧,三山建筑如何令人仰视——三山之美,其一在于‘国人’也,然后便是规则。正是三山那繁琐的律法,反而建立了一个规则社会……对,是规则社会,国主用的就是这个词。”

什么意思?

国人,这个说法起源于周朝。是中国上古时期,对公民,自由民的称呼。

封奕约略听说过三山搞得那些政治架构。据北地的一些老儒跟他解说,三山的很多规则都是采用上古时代的一些制度。比如这个“国人”制度。

只要被三山接纳为国人,三山会发给一个身份铁牌,认可他国人的身份,他们叫做国民。成为三山国民之后,农夫从此不用交税,商人只需要交十分之一的税,再无其它费用。军人待遇最优厚,退役后可直接作治安小吏,若有可能进入学堂深造,会得到更大的官,并逐步升迁直至执掌一方。

封奕打听了,高翼对三山外围新增的屯民点还采用类似西汉初年的“乡老治政”的方略,让百姓自己管理自己。

不过在西汉,所谓乡老是年过七十的长者。朝廷赐予这些长者鸠首杖,遇到官员有不法行为,乡老可以用这柄皇帝所赐的鸠首杖责打官员。官员还不能跑,必须“挺而受之”。

而高翼下辖的所谓乡老,全不是年过七十的长者,反而是一群年轻人,他们追随高翼最初创业,后来因伤残或者学识不足,退下来,由高翼赐勋,称之为乡老,主管在乡间监督官员。

类似西汉初年一样,这些乡老有个相当于秦代“上造”的爵位,搁现在,这一爵位称之为“士”。这群乡老也被称为“士员”,或者指其爵称之谓“爵士”。他们是三山最基本的民间统治力量,依靠散布在各个屯民点的爵士,高翼把国人的民心紧紧地捏在手里。

这群乡老没有司法权,他们不能审理犯人;他们也没有军权,不能组织军队;他们甚至没有治权,治权掌握在高翼下派的地方官员手里。然而,乡老们却有议政权。事关他们所在屯民点的大小事宜,必须经过乡老点头同意,地方官才能实行。

三山地区的政府架构并不是秘密,悠悠众人之口,高翼也堵不住。随着商队的传播,三山这种古朴的乡老治政结构,早已传遍了辽东大地。

陈浩提到“国人”这个词,封奕立刻想到了“乡老治政”这个三山商队经常炫耀的村级行政特色,想必国人生活在这种古朴的体制下,一定很开心,至少没有太多煎熬,没有太多束缚。

考虑到三山自称为汉,它采用一些西汉体制,也就不足惊讶了。

封奕还打听到,三山采用的历法是太阳历,有一位乡间老儒告诉他,其实中国在“三代之治”时,采用的就是太阳历,自大夏历而后,才通用太阴历。

在老儒嘴里,汉国采用太阳历,再加上恢复乡老治政的行为,那时向“三代之治”靠拢。但汉国以匠师为尊,驱使商人逐利,这就不是“三代之治”了,高翼走了邪路。

“乡老治政”让国人自己掌握自己的政治命运,这封奕好理解。说实话,三山的这一行政特色,他也很羡慕,但他绝不会推荐燕王也实施这一措施。

说实话,打从“独尊儒术”起,“乡老治政”就成了一种违反“君臣纲常”的大毒草。老百姓,算什么东西,竟敢殴打上级任命的贪污官员,“三纲五常”还要不要了,“上下尊卑”还讲不讲,组织观念还要不要?

另一方面,封奕再位高权重,他也是个皇帝的宠臣,没有皇帝的宠爱,他就是下等的汉奴。而胡人以部落为单位聚居,本来部落酋长的权力就类似于乡老。

为了加强皇权,酋长的势力只能消弱,不能助长。这种情况下,他怎会宣扬“乡老治政”呢?加强臣民的权力,这不是给燕国添乱吗?难怪那个铁弗高一点也不掩饰他那套“乡老治政”。

封奕所不能理解的是,按他所受的教育,秦之覆亡在于秦法过苛而民怨,“刑弃灰于道”正是世人指责秦法苛刻的标志。故而陈胜吴广揭竿而起,秦因此而亡。汉兴,高祖初入关,只约法三章,取出了烦苛的秦律,兆民大悦,故汉得以兴。

陈浩前面指责三山律法严苛繁琐,跟秦法有的一拼,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在最后,他却说“这也是三山美好的一面”,还提到一个新词——“规则社会”,这什么意思?

封奕想问,可看到陈浩一幅“就等你提问”的样子,他又把问话咽回肚里。

封奕何人也?强大燕国的太尉。陈浩算什么?海边小国的一个使节。

这种身份地位的悬殊,让他与陈浩交流起来,总带着一幅屈尊俯就的面具。这是传统,上下尊卑的传统观念决定了他用这种态度与陈浩交谈,才是符合当时礼仪,否则,就是“失仪”。

陈浩提了个新词,再表现出一幅高深莫测的姿态,封奕大人物,他只能装出一付胸有成竹的模样,意在表示:这点小学问,咱早就知道了,还用你说?!

不懂也必须装懂,这是传统礼仪。

此后,被陈浩态度触怒的封奕无心再与对方周旋,摆出一副冷淡的神情,对于陈浩寻找的话题,封奕只用语气词回答。宴会就此进入垃圾时间,宾主间只在礼仪上维持着交流,直到最后,陈浩忍不住提出了请求。

“封太尉,我已达成与燕国媾和的使命,继续呆在燕都也无事可做。我王大婚在即,我想即日起程,回去参加王的婚礼,不知燕国可否准行?”

陈浩的意思是:我的国王眼看大婚,燕国作为上国,能否派出使节前去祝贺。如果燕国派出使节,我与他同返,面子上也光彩。可封奕心恨陈浩的无礼,故意装糊涂,只简单地答“可”,便再无下文。

陈浩等了一会,见封奕再无表示,顿时怒气勃发。

太无理了,燕国近在咫尺却毫无表示,代国远在大漠还知道遣使祝贺,你燕国这是对待属国的态度吗?如此小视三山,我还有何面目待下去。

“既如此,下官告辞了”,陈浩怒气冲冲地一拱手,封奕毫不动容,微一点头,任陈浩拂袖而去。

陈浩的脚步声才消失,大堂影壁后传来另一个脚步,封奕起身恭迎,将来人迎入主座。

是慕容恪。他身边还有一人,就是尚书令、辅义将军,平州名士阳骛。

卢氏家族这座大堂,采用的是类似道教的阴阳厅布局。

三国时代好玄学,将会客室布置成阴阳厅的建筑格局,正是在那时开始成形。

所谓阴阳厅,就是用一个照壁将大堂分割成两半,一半招待男客,一般招待女客,称之为“阴阳厅”。如果两边大厅都用来招待男客,则称为“升斗厅”。才学高、名气大、身份尊贵的客人将被迎入“斗厅”,寓意为“才学八斗”。否则就是“升厅”。

封奕用“升厅”招待陈浩,用“斗厅”招待慕容恪,升厅斗厅之间只隔一个照壁,慕容恪在斗厅一直掩饰行藏,本想等陈浩答应出仕燕国后,他就显身迎接,以示恩宠,没想到却等来了这样一个结局。

慕容恪以手扶额,良久,才发出一声叹息:“没想到呀,没想到那个铁弗高如此好手段!陈浩算什么,一个刚归附三山的小豪族,而且还是不受重用的小豪族,我以一州之地相诱,他竟不为所动。

以小见大,以掌握人心的手段来说,我不如铁弗高多矣。难怪我们竭尽所能,只打听到一些表面上的东西,却探不出汉国虚实。“

封奕没来得及答话,相当燕国军师的大儒阳骛阴阴一笑,答:“殿下,虽然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可那也得看看对手。我燕国与汉,实力相差不是一点。汉国杀了我们2万精骑,那是我们一时疏忽,若我军能耐下心来,步步为营,缓缓推进,臣以为,一支万余人的偏师,困住匠汉,足矣。”

“哦?”慕容恪追问:“阳尚书有什么高见?”

阳骛振奋精神,指点江山:“汉国之利在于水,其水师纵横大海之间,呼应南北,事急,则以水师求取外援,甚至远飚海外,令我等无法实施久困之策。

欲灭汉国,必先灭其水军。现如今,有两策可以剪除三山水军。下策曰高句丽。高句丽与三山,一江之隔,其民多习水战,若我等成严冬季节,江水封冻之时,跨江击高句丽,以其水军进逼三山,则三山可传檄而定。

上策曰青州。青州之地,黎民多靠海为生,熟习舟船之技,若我等拿下中原,占领青州,驱使青州百姓伐木造船,而后以大燕水军困住匠汉水师,三山用什么来跟我们打?他举国动员,人口不过十万,怎能挡我大军一击?“

慕容恪稍一沉吟,立刻回答:“下策太急,上策太缓。

如今高句丽与匠汉联成一气,我军在隆冬季节绕过积翠山南击高句丽,首先要跨过高句丽北方的十万大山。若在以前,我轻骑急进,旬日可将高句丽击垮。但现在不行了。

据说三山以巨石筑城,难攻不下。万一高句丽也学会用巨石筑城,我军只要在十万大山处耽搁几日,到了春暖花开,江水融化时,匠汉水军一旦封锁江面,我过江士兵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上策么……拿下中原,拿下青州,我估计至少需两年时间,也许需要十年。铁弗高能在数年里,从一个荒敝的渔村发展成为我燕国肉中刺,再给他十年时间,我担心,到时我慕容氏的祖先都无人祭祀了。“

阳骛不急不慌地回答:“若要不急不缓,臣还有一中策,可以慢慢地勒紧绞索上的绳子,置三山于死地。”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07章

确实,向陈浩所言,三山汉国就如同一颗铜豌豆,蒸不熟砸不烂,令没有海军的燕国无从下嘴。

三山不过十万人口,只相当于燕国一郡一县之地,为这点点人口土地,动员倾国之力发动战争,难免有点高射炮打蚊子,牛刀杀鸡的感觉。

燕国现在的主要战略目标在南方,在黄河以北的花花世界,若为了汉国这点人马,耽误了大略,燕国君臣将悔之莫及。

赵国现在乱了,燕国正与冉闵抢时间,燕国必须赶在冉闵整合完赵国势力前,击败这位赵国虎将。若是错过了时机,等冉闵收拾完割据的赵国军阀,把赵国的势力完整统合起来,燕赵之间,谁存谁亡,尚不一定。

汉国现在卧在燕国之侧,悄悄发展势力,让燕国君臣如芒刺在背,可偏偏燕国就是收拾不下他。此时的燕国,就如同一只大象正专注于吃香蕉,可偏偏有一只蚊子嗡嗡地在他耳边飞舞,还不时叮咬他,这让燕国君臣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汉国的地理位置出于峡角,本没有回旋的余地,可汉国人造城堡的技术一流,造船的技术也不错。有城堡在,燕国一时半时啃不下三山;有船舶在,三山能不时获得外界接济。

燕国的强大令辽东部族均心怀叵测,燕国若围攻汉国不下,整个辽东,想在燕国背后做手脚的部族比比皆是。远的不说,躲在内蒙古草原上的拓跋代国就是一个强劲的挑战者。而它的地理位置恰好可以掩袭燕国背后。

还有契丹,契丹八部正徘徊在龙城外围,随时窥视着龙城,燕国只要稍一疏忽,契丹就会如同正常的历史一般,占据龙城作为本族的发祥地,并在其后的一千年里,成为中原政权的毒瘤。

投鼠忌器呀!

正是诸般不利条件的存在,让燕国勉强同意与汉国讲和,慕容恪没想到,连他都束手无策的汉国攻略,阳骛不仅有应对,而且计策不止一条。

“天哪,汉人真不简单,连这样的铜豌豆都有办法砸开。呀!我的智力退化了吗?我怎么连一条办法都想不出?”慕容恪心中慌乱,但在表面上,他只“幽怨”地看了阳骛一眼,催促说:“快讲!”

慕容族堕落了,连续的攻城略地,让慕容族连老本行都忘了。难道他们真以为占了中原之地,自己就不是胡人了吗?胡人的本行是什么——阳骛一字一顿地说:“袭扰!”

俺们不是跟汉国讲和了么?讲和之后,你汉国再攻击我们,那是不讲信义!可胡人与汉人讲和之后,从没说要停止袭扰汉人呀,你们祖上都这样做了一千余年了,还应该继续这样做一千年。

汉人反击袭扰,那就是卑鄙无耻,背信弃义,那是不讲仁义,不讲道德,不讲忠恕。俺们继续袭扰他们则是传统,传统知道不?传统是需要发扬光大滴!俺们要讲传统,汉人也要讲传统,他们理该“传统”地等待我们的“传统”袭扰!

派数支胡人小分队去,不断地杀入汉人家中,烧光他们的房子,抢光他们的财产,掠去他们的妻子儿女,让汉军疲于奔命,让汉民无心种地,让汉地田园荒芜,让俺这汉儒因此名传千古……不好,说漏嘴了!

总之,要让汉人无暇发展,要让汉地人心惶惶,等我们攫取了中原,再回头收拾他们。

阳骛这计策一出,慕容恪以手击额,豁然开朗。

俺地娘也!俺怎么忘了自己是胡人呀!怎么跟汉人混了两天,俺就愚蠢起来了。燕国强大,汉国弱小,俺难道连以强凌弱都忘了?汉国才跟俺们讲和,我就是抢了他,他敢攻击我们吗?就是他敢贼胆包天攻击我们,完后怎么办?再来讲和,他好意思跟我打招呼吗?

春耕在即,我一支小队伍就能让整个汉国土地撂荒,没有粮食,我看他怎么发展,怎么威胁我?

这计策毒呀!阳骛,简直是古代的阿拉法特。

不,应该说阿拉法特简直是现代的阳骛。

1600年后,阿拉法特不过是弄了点阳骛的牙慧,就跟以色列玩这套“讲和”把戏,把以色列弄的打又不敢打,翻脸又没“道义”,最后狼狈不堪。

“大将,需要一员大将”,慕容恪自言自语:“宜弟的才能虽然不堪,然,两万精骑的战斗力我却知道,汉国能一举吃掉我两万精骑,实力也不简单。我们必须派一员大将主持袭扰,派谁去?”

“中领军慕舆根,鹰视狼顾,恰好为帅”,封奕不愿风头尽被阳鹜抢去,他乘机建言。

慕舆根也属慕容族,其人号称为“慕容氏之豺狼”,喜好杀俘虐俘,性格极其凶残,封奕指点慕容恪放出这条豺狼,暗示慕容族应该对汉国实行焦土政策。

“好”,慕容恪击节赞赏。

慕舆根像一把锋锐的匕首,他的声名来自他的残暴,这把匕首太锋利了,连慕容族在使用他的时候,也唯恐伤着了自己。慕容大军南下,所有的将军都有活了,连慕容宜这个废物都派出去了,唯独这位中领军慕舆根闲着。

慕舆根的悠闲不是因为无能,而是因为燕国还想长久统治所占领的幽冀之地,因而担心放这条疯狗出去,万一杀戮过狠伤了民心,燕国今后就不好管理了。

次日,汉国使节陈浩冒雪踏上回国的路,他将沿鲍丘河一路南下,穿过千里大沼泽(今唐山、玉田与武清之间的三角洲),抵达鲍丘河入海口(今天津),汉国的海船正在那里等他。

陈浩从蓟县南门出城时,燕国中领军慕舆根率一支骑兵出了蓟县东门,冒雪向辽西进发。后人谈到这时常常慨叹:改变世界的两个人,竟隔着这么近擦肩而过,若是这两人当时相逢,历史会是什么结局?

可惜,历史无法假设!

相比东门送别慕舆根的场面,蓟县南门显得冷冷清清,像慕容恪、慕容垂、阳鹜这样的燕国重臣都去了东门,此刻,南门只剩下了封奕一个人。

燕国不认为这是礼节粗疏,因为封奕是国相,国相亲送汉使,对于小国匠汉来说,已经很给面子了。

“没有使节随行”,陈浩望着心不在焉的封奕,微感失望。

虽然明知道燕国的许和很勉强,他也没指望燕国能派使节祝贺国主大婚,但事到临头,最后的侥幸心理被打碎,陈浩还是心里不舒服。

“告辞!”陈浩最终还是拱手作别。

“且慢”,封奕一直没解决他的疑问,心里有疙瘩,老觉得堵得慌。

想到陈浩回去发现燕军的袭扰后,汉国会彻底与大燕成寇仇,双方消息阻绝,他的疑问将再也得不到答案,封奕不觉拽住陈浩的衣袖,一横心,决定撕破老脸问个究竟。

“近芝(陈浩的字)兄,常言道:”秦失之于苛,汉失之于宽‘。秦法严苛而民怨,汉法宽松则豪族起,秦汉因此而国灭。

近芝兄也说‘汉国刑法严苛繁琐,比之暴秦有过之而无不及’,‘连走路,倒垃圾这样的小事都规定得很细’,却又说‘三山之美,正在于那繁琐的律法’,还提到‘规则社会’这个词。

奕自认为对治国之术略有心得,想当初,燕国不过是赵国连续攻击下,暂存性命的一个辽东部落,奕与众人筚路蓝缕,打下眼前这个大好局面,眼见得天下在手,奕正想指点江山一番。可治天下,到底用宽刑好还是用苛刑,望近芝为我解惑!“

陈浩悚然而惊。

燕国现在已经在考虑“治天下”的事了?

封奕一代国相,竟能放下架子,问一个小国使节,难怪燕国能够崛起于辽东!

汉国也能做到这点吗?

陈浩心里打了个转,还是给了肯定的答案。

能!蛮夷能做到,我们也能做到!胡人能放下架子学汉学,然后奴役汉民,我们也该谦逊地低下头,学习蛮夷的长处。

我们本当如此,才能免于种族灭绝!

“刑律无所谓宽苛——不,刑律压根就没有‘宽苛’的区别”,陈浩点点头,老实地回答:“刑律之道,就在于持平。持平,则无所谓宽苛。”

这话符合法家学说的一贯说法,但就是太笼统,等于什么都没说。

封奕不甘心,继续追问:“看来,近芝在三山所见,已有心得,可否说的再详尽点,为我解惑?”

陈浩仰脸看了看天空,又望了望四周,似乎在考虑如何措辞,实际上是在衡量该不该说三山的命运。

封奕也不催促,但他没有放松手中的衣角,只静静的等待。

阴历的立春还没有到,但实际上,当时已是阳历的元月末。不远处,鲍丘河已经化冻,河面上不时传出冰块撞击的巨大轰鸣声。

陈浩眼珠一转,一指鲍丘河方向,说:“我汉国也有一条河流,名叫沙河。当初,汉王创立基业时,命令汉人居于左岸,宇文部居于右岸……”

封奕放开了陈浩的衣角,抄着手饶有兴趣的听对方说话。

听说,铁弗高是墨家弟子,看来三山真是尚古啊。这种用寓言方式讲故事说道理的谈话技巧,许久不闻了。嗯,我倒是要好好听听。

“……汉部以耕作为业,宇文部以牧马为生”,陈浩悠然的继续说:“可是汉部耕作缺少畜力,宇文部放牧缺少粮食,而后,两部庶民相约互助,宇文部出牲畜,汉民用粮食偿付畜力。

两部庶民习俗各不相同,对于畜力价值各有认定,随着两部百姓的交流,民间争执日盛。此后,我王召集两部庶民制定约法,平息争端。

两部庶民一河相隔,春雪消融时正是需要畜力的时候,然而河中巨冰漂流。每当此时,两河百姓隔河相望音信不同。

争执平息之后,我王便在沙河上搭建一桥。河中心是座巨石搭建的汉王塑像,汉王双肩担起桥面,形似一条扁担横贯河面。河面两头各有一座矮堡,形似水桶。一堡名‘天’,一堡名‘平’。后来,汉国商贾模仿这座桥的形状,制作一衡器,名为‘天平’。

在下初到汉国时,甚苦其刑罚苛责,也曾萌生去意,然忽一日,我在桥上看到汉王塑像基座上刻的两行大字,便豁然开朗。从此,不以律令繁苛为苦,封公可想知道这两行字是什么?“

不等封奕回答,陈浩朗声长吟:“规则至上,王在法下。”

说罢,陈浩一拱手,扬长而去。

封奕震惊的无以复加,竟没有察觉陈浩何时离开,他梦呓般的反复念叨这两句话:“规则至上,王在法下……规则至上,王在法下……”

天平,对了,“规则至上”就是公平。所以那个桥才叫天平桥。“王在法下”,才能保证规则不被破坏,生活在一个人人都能接受,甚至连王本人也须接受的规则下,才有诸族平等,诸生平等。

可是,这样就算了吗?王在法下,能行吗?“天、地、君、亲、师”,君是仅次于天地的“神”,是“君无戏言”,是“出口成宪”的“天之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要犯了错,也要接受律法的惩处,那“天人感应”到哪里去了?“天人合一”怎么办?

封奕一声长叹,他到此时终于明白了三山人心齐的原因,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陈浩毫不避讳的揭开这个秘密原因。

他就是知道了,也无法实施。因为燕国的政权已经成型,鲜卑部落的酋长们依靠驱使他人征战杀伐,任意践踏人世间的一切公理,虏获了巨大的财富,他们以强势姿态凌驾于各族之上,甚至凌驾于本族奴丁,他们不会与别人讲公平。他们不会愿意接受规则的束缚。

如果硬要设立一个规则让他们遵守,那他们设立的一定是吃人的规则,如此一来,这个政权将崩溃的更快。

封奕的思绪从来没有如此混乱,他头痛欲裂:“子曰:”天不变,道亦不变‘,如今,道已经变了,天变了吗?“

仿佛老天听到了封奕心中的呼唤,一骑快马飞驰而来,像一只乌鸦一样,带给封奕天变的消息:“国相大人,燕王陛下请你速速回宫,龙城传来消息,侨郡民变。”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08章

所谓侨郡,指的就是汉人聚居的乡镇。

西晋末,八王之乱时,匈奴羯胡接连进入中原,汉族流民四处逃亡,寻找能够安下一张床的平静之地。慕容隽的爷爷甚有政治远见,他大力招揽汉族流民,在辽水流域设立了数个侨郡。

比如,以冀州流民组成的屯民点被称为冀阳郡,豫州流民组成的屯民点为州郡,等等。从此,“侨”这个词有了旅居他乡的含义。后世所谓的“华侨”就是从慕容鲜卑的侨郡演变而出的词。

当时,五胡以汉民为下等民族,其中羯胡甚至把汉人当作一种“两脚羊”,饥饿时可以直接宰杀,煮而食之。在这种氛围下,压在汉民头上的赋税较重,很多时候,他们本身就是胡人的一种食物。

慕容隽的爷爷招徕汉族流民后,恢复了曹操所实行的屯田政策,汉侨们若是租用鲜卑族的牲畜耕田,收获按六四分成,官六民四。若部族用牲畜,则收获对半分,官民各占五成。

古代百姓的负担分为税与赋,税是当地官府征收,主要用于维持官府运作。赋是供养皇帝花天酒地的费用。汉侨缴纳的这五成以上的收获属于“税”。此外,他们还要承担沉重的“赋”,还要加上各种名目繁多的“役”。

即使按五五分成,汉侨们的负担也是极其沉重的。他们一年辛劳到头,基本上除了勉强维持生命的食物别无所得。然而,慕容鲜卑用这样的赋税水平对待汉民,却是胡人中对汉人最为宽容的——起码他们不吃汉人。

慕容鲜卑正是因为吸纳大量的汉侨,才慢慢的从一个实力不彰的小部族变成辽东最强大的政权。

战争打得就是经济,打得就是粮草。慕容鲜卑拥有着上百万任劳任怨的汉侨,它的常备军数量多的令人发指。汉侨的辛苦劳作,可以让慕容鲜卑聚集起数十万大军常年在外作战。仅仅依靠拖延战术就可以让实力不济的小部族经济崩溃,无力再战。

可以说,汉侨是慕容鲜卑强大的基础,汉侨稍有异动,强大的慕容鲜卑就会变得像纸糊的老虎一般脆弱。

“天,真的要变了”,封奕心中隐隐产生了一丝恐惧。

汉侨的招抚正是在封氏家族、阳氏家族、皇甫家族等数代汉臣努力下达成的。以前,三山汉国从没停止向燕国的汉侨使媚眼,然而,燕国的强大让侨民有一种安全感,他们担心,汉国虽然赋税较轻,然而国力的弱小却不能给与他们安全。

与其将来被屠杀,不如暂时忍受压榨——这是汉侨们的普遍心理。正是基于这个想法,高翼虽然竭力的招揽汉侨,但他只能找到一些零散的逃奴,形不成规模。

然而,当汉军冬季大胜燕军的消息传到龙城之后,多米诺骨牌倒下了第一张牌。

战争结束一个多月后,艰难的穿越了积翠山的溃军幸存者来到了辽河平原,他们诉说着汉军的残暴,于是,多米诺骨牌的倒下了倒下了第二张牌。

中国历史中,对这段杀戮时代的胡人习俗没记载,当然,俺们的精英们历来对生活习俗不感兴趣,连本民族的生活习性也懒得记载。俺们写的所谓24史,只是历代帝王“起居录”与“帝王家谱”。尤其是五胡时代的历史,更是一段被人遗忘的历史,甚至是禁忌的历史。汉人当政时,要顾及民族感受,不准说;胡人当政,要坚决篡改与抹杀。

相反,同一时期,与当时胡人同一生活方式的匈奴人,被我大汉驱逐之后,正在蹂躏欧洲,欧洲人对其生活习性记述得很清楚。

从史书上记载的片言只语,再对比欧洲人对匈奴部族的生活习性记述,可以看出当时五胡部落的许多风俗,其中,汉侨大规模逃亡的主要诱因是鲜卑贵族的春季“索贡巡游”。

燕国连年战争,虽然连续取得辉煌的胜利,但是其下辖汉侨最后的潜力已被压榨的没剩一点渣子。当积雪开始消融的时候,在帐篷里窝了一个冬天的鲜卑贵族开始了年度春季巡游(我们的史书把它称作“春狩”,或者“春巡”)。

表面上看,这种春狩是视察领民冬季的损失情况,并清点自己的“财产”,做好春耕准备。但实际上,这是一次“索贡巡游”。

鲜卑贵族整整一个冬天都在吃自己的牲畜,到了春天,按照鲜卑习俗,他们需要从汉侨那里得到一些补偿。

积雪初溶时正是最艰难的时刻,基本上,所有的汉侨已吃光了去年秋季的积粮,连地主家余粮也不多。鲜卑贵族的索贡巡游,按倒了多米诺骨牌的第三张。

此后,联动效应轰然爆发,乘着鲜卑族尚未聚集起足够的兵力堵截,辽河流域的各大侨郡爆发出大规模逃亡热潮。得到消息的侨民乘着鲜卑族尚未走出帐篷,丢弃家里所有的家资,携妻带子,踏着初春的残雪向汉国奔跑。

跑!快跑!你老兄怎么还背着破锅,扔了吧。俺家邻居去年跑到了三山,听他说,你只要人到了,官府就给你发东西。农具、种子、土地……连老婆都发。嘿嘿,听说倭国的小娘们皮肤又白又细,比你家的大黑驴还听话。

跑,人到那里就成……啥?要不要钱?不要钱。土地、农具、房子、种子,还有那又白又嫩的倭国小娘子都不要钱,白给。粮食打下来,连税负都不用交。汉国人吃粮怎么办?拿钱买。那里的大王可和善了,拿钱跟自己的庶民买粮吃。啧啧,天底下哪找这样和善的大王?跟手下要粮不用刀,用钱砸你。

什么?你识字?那大人今后可要多照应我了,听俺的邻居说,他们那疙瘩把识字的人都叫“城里人”,只要你识字,就可以搬到三山城里住。

俺听说,三山城可富了,全是白色的大石屋,风吹不走,雨淋不上,天天吃肉,穿得那叫好啊。火浣布,知道吗?三国时那可是奇珍啊,皇帝都捞不到穿。据说是一种花织成的……叫棉花。

城里人那个富啊,他们人人都穿火浣布,穿一套扔一套。你老兄可是要享福了。

在这样似是而非的传言耸动下,侨郡人心惶惶,机灵的侨民乘夜整郡整郡的逃亡。没走的侨民们探头探脑,一脸的诡秘神情,路上两熟人遇到一起,都不用语言交流,全用眼神。

一个眼神飘过去——你还没走啊?

一个眼神飞过来——没瞅见机会。

再一个眼神递过去——什么时间跑路?

猥琐的憨笑浮出来——得偷一匹马……奸笑ing.

“杀”,燕王宫里,慕容评暴跳如雷:“派快马通知慕舆根,让他杀光这帮贱奴。我就不信收拾不了这群人。这帮汉奴才过几天好日子,就忘了这好日子是谁给的?”

听了这话,殿上的汉臣面色尴尬,慕容贵族则脸色铁青。

没有了为慕容贵族无偿劳动的汉侨,这些鲜卑贵族怎样为祖国的统一大业继续操劳?

这是个问题,严重到动摇国本的大问题。汉奴咋就这样不愿意受压迫呢?太没有道德了,一点不讲忠恕!

“慕舆根的刀不需要磨”,燕王慕容隽阴沉着脸说:“汉侨的事情,由他放手施为。我们现在要商讨的是怎么阻止汉侨外逃。”

没法阻止,三山的高翼竖起大汉的旗帜,招引同族同种的同胞。这本就让汉侨具有亲切感,再加上他不征农税,承认财产权的神圣不可侵犯。这让燕国拿什么来跟铁弗高争夺人心?

燕国马上要展开春季攻势,正需要大批粮草、民夫,他们不可能停止向汉侨征税,也不可能停止压榨,他怎么与铁弗高争夺人心?

“杀”,阳鹜从牙缝中吐出冰冷的一个字:“株连同坐,一人逃亡,举族皆杀。”

这种汉侨的大规模逃亡,似乎很让同为汉人的阳鹜羞耻,他咬牙切齿的继续说:“我们不仅要自己杀,还要让铁弗高杀。通知慕舆根,让他派大军压境,勒令铁弗高交出逃亡的汉侨,交不出人来,交人头也行。

我们要让整个辽东知道,汉侨是燕国的财产。谁敢占我燕国的便宜,我燕国将举倾国之力报复。如果他们不明白,我们要杀到让他们恐惧。“

鲜卑贵族齐齐点头,殿中汉臣轻轻吁了口气。这一刻,他们把自己与那些低贱的汉侨区别开来。

慕容恪轻轻一咳:“这个铁弗高,真是个麻烦制造者,眼看春播在即,他却夺我侨民;大军正准备南下,他却诱拐我民夫。

步步先手啊,我们派出慕舆根准备袭扰他,他却抢先一步,把我的侨民统统拐走,辽河为之一空,这仗叫慕舆根怎么打?没有粮草,没有后援,没有民夫,连我们南征之战都打不下去了。

阳尚书建议命令铁弗高交出侨民,我看这个铁弗高不会服软的。自铁弗高到了辽东,他何曾服软过?

昔日,他不过数万部众,我几次三番找他的弓兵前来助战,他都坚决不肯……听说,慕容宜这次吃亏就吃在他的弓兵身上。

以他往日的脾气推断,这次铁弗高也决不会交出侨民,眼看春耕在即,这些人撒到田里,秋后便全是收获。以铁弗高的桀骜,他怎会交人?“

慕容隽扫视着大地,诸汉臣满脸羞愧,面红耳赤低头不语。鲜卑贵族双眼赤红,杀气腾腾,尤以慕容评为甚。慕容霸则低着头小心的躲开了他的目光。

“以王弟所见,我们是否该停止南攻?”慕容隽倾了倾身体问慕容恪。

“不能停。”几名汉臣异口同声。

“不能停”,慕容恪回答:“我国新定幽州,与羯胡、石赵相比我们对待汉人简直好的不得了。汉人豪族常有囤积粮草的习惯,安州、平州、营州、燕州四地豪族储存的粮草足够我大军南下。以我们对汉人的仁慈,只要稍稍再加点压力,让他们敬献所藏,这不成问题。

时不我待,我们必须尽快拿下中原,再回身与那铁弗高相斗。慕舆根的兵马不足于让铁弗高屈服,这好办,契丹八部势力不逊于我燕国,让契丹部与那铁弗高相斗吧。

等两相打得精疲力竭,想必那时,我们已经打下了石赵,等回过头来,契丹、铁弗,我们两个一起收拾。“

燕国迁都蓟县后,宇文部的残余,库莫奚、契丹两个部族一直徘徊在辽河平原外,垂涎龙城的富饶。库莫奚出没于山林,契丹则奔驰于草原,这是燕国的心腹大患。

皇甫真宣慰三山时,带了一名库莫奚部落的首领。这位部落首领回去后,向族人透露了宇文公主的下落。库莫奚是一支山地部族,性格较为软弱。受到其他部族袭扰之后,一支库莫奚部落便开始转投宇文昭。

库莫奚族人善于开凿岩石,而高翼手中恰好有山地之宝:土豆。土豆不挑土质,山窝里、屋角边都能种植,而且容易高产。

投奔高翼的库莫奚小部落与他一拍即合,积翠山脉里的十万大山便成了库莫奚族放牧的地盘,种植土豆之后,库莫奚人再不虑食物的缺乏。他们开凿岩石,掘出的银矿石、铅锡矿石以及煤矿石、石灰石等为他们换回了充足的食物和生活必需品。

归附宇文昭的库莫奚族因此生活富足,他们的榜样力量迅速使库莫奚分崩离溃,先期到达的库莫奚贺楼云部落、去斤氏部落、纥奚氏部落纷纷改了汉姓,彻底归化汉族,并以汉人而自诩,他们的族丁甚至成为汉军骑兵的中坚力量。

此时,宇文部分化出来的库莫奚族已不足为惧。唯独契丹部仍凶残无比。慕容恪招引契丹族攻击汉国,也是心存祸水南引的想法。

然而这样一来,龙城附近,辽河流域,今后几十年必将成为契丹族的牧马场。契丹族提前数百年占据龙城,意味着什么?

不管意味着什么,都是汉民族的灾难。

公元350年元月,永和五年十二月,史载:燕王慕容隽召契丹八部会攻三山汉国,契丹各部群起响应,30万契丹铁骑呼啸而下,至辽河平原牧马,汉国外围战云密布。

同月,冉闵杀后赵皇帝石鉴,得传国玺,建立冉魏政权。而后,冉闵遣部将蒋干持传国玉玺告知晋朝:“逆胡乱中原,今已诛之;能共讨者,可遣军来也”。也就是说,只要晋朝出兵,就可以恢复故土,然而,“朝廷不应”。

东晋朝廷宁愿拒绝这次轻松复国的机会,是因为他们认为,终生不攻击晋军的冉闵本是石虎的下臣,冉闵以下臣的身份反抗并杀了吃人的羯胡贵族,是违反“三纲五常”的“下可上”行为,是违背了儒家思想。作为天朝上国,晋朝宁愿不复国,宁愿走向灭亡,也不能纵容“违反君臣纲常”的事。

不仅如此,晋朝征西将军谢尚还假借鉴定玉玺的名义,将传国玉玺骗走,并以三百精骑连夜送至首都建康,献给晋穆帝,自此,传国玺重归晋朝司马家;自此,冉闵外援断绝;自此,北方的汉民彻底被祖国抛弃。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09章

己酉年己丑月壬戌日乙已时,也就是公元350年1月24日、永和五年腊月三十,此时,的三山没有一点传统意义上的“年三十”气氛。

按说这年代还没有“过年”的概念,有的只是冬至日的腊祭,没过年的气氛也说得过去。但国主大婚在即,三山的气氛反而显得那么凝重,这就有点不正常了。

是的,这极其不正常!

然而,孙绰却只能忍受,因为这凝重的气氛与他有关。

确切地说,这凝重的气氛与晋国有关。

不久前,在欢迎归国将士的喜宴上,汉国兵马大都督、兵部相金道麟向汉王邀斗,汉王欣然下场,两人以5000金币的赌注较量角抵技艺。习惯思维思维作祟,孙绰押上了所有的积蓄,赌金道麟不敢赢汉王。

汉王力大身高,金道麟技巧纯熟,两人相持许久,不分胜负。关键时刻,一名冒失的侍卫不合时宜的通报,令汉王分心,金道麟乘机扳倒汉王,赢走了5000金币的悬红,还赢走了孙绰的全部积蓄。

钱财的损失倒并不是孙绰烦恼的主要原因,毕竟那些钱也是汉王发放的,毕竟不久前他才获得了牛庄封地的祥情,那块地盘之大,土地之肥沃,足以补偿他损失钱财后的遗憾心理

让他尴尬并让汉国气氛凝重的是那名侍卫带来的消息。当时,侍卫告诉汉王,他一直记挂的那位杨清,也就是巍霸山城城守、小将杨结之父,刚刚率领3000余名族人抵达巍霸山城。

自信都一别后,高翼带领杨结一路南行,而杨清带领族人以及信都城愿意追随他的汉民向北方进发,此后杳无音信。

杨结出身世家,他所受的教育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也不是一代两代人所能做到的,无论高翼怎么培养他收养的孤儿,他们也学不来杨结身上的那种自信与稳重。连宇文兵这些人,也学不到。

所以,汉燕交战后,高翼将巍霸山城的守卫任务交代给了年幼的杨结,希望他能为三山争取预警时间。

既然高翼想重点培养杨结,其父杨清的下落就成了高翼的一块心病。此刻,北方己成了战区,杨清率领手无寸铁的流民一路北上,依杨清的习性,他很可能在路上就投奔了某个胡人部落。

世家大族常干这事,这就“开枝散叶”。譬如三国时诸葛家族并分头三雄,谁家最后胜利,都能保证诸葛族永远不倒。

高翼扶持杨结的目的,在于培养汉民本族军官,打破高句丽、宇文部势力在军方一家独大的现象。若杨清投奔胡人,在家族中增加胡人的色彩,高翼的初衷就完全落空了。

所以,他一直在叮嘱商队打探杨清的消息,希望能把杨清拉回来,让杨结以纯正汉人的面目崛起于军界。基于此,当兵部得到杨清消息时,才急遣侍卫通报高翼,造成高翼输了一场角抵,损失5000金币,而孙绰失去全部积蓄。

然而,这不是全部。

杨清此次出现,仿佛是地底冒出来的一样毫无预兆。此前,三山商队一直没发现它的踪迹,杨清回来后,高翼也没追问杨清神秘出现的缘由一一这是细枝末节,只要人回来就行。

既然高翼不问,杨清也懒得说,但他随后献上的东西却让汉国陷入沉痛,而让孙绰陷入尴尬。

杨清献上的是祖逖与其唯一的后人。

没错,这个祖逖就是“闻鸡起舞”,孤身渡河,矢志收复故土的那个祖逖,就是那个立下了又一个“不赏之功”的祖逖,就是那个被晋朝背后下刀子气死的祖逖,就是那个“中流击揖”,发誓“此生救不下苦难的同胞,再不渡江”的祖逖;就是那个兄弟被逼反后,迫不得己投奔敌国,并在敌国的报复中,全家死光光的祖逖。

孙绰的尴尬就在于此。

随着侍卫的通传,一个瘦弱的、面色苍白的干瘪老人被领到高翼面前,他身披一件污迹斑斑的僧袍,胆怯的目光不敢望向任何人,任何一点响动都会让他浑身一哆嗦,他的双眼犹疑不定,好像总在寻找藏身之地。

祖敢,他辜负了这个响当当的名字。然而,这是他的错吗?

当高翼凝视他的时候,总觉得对方的神情他在哪里见过,仔细思索,往事如潮。

对了,他见过这种人!

遇到城管的小贩就是这种目光,讨要工钱的农民工就是这种目光,遭暴力拆迁失去家园的小孩就是这种目光……

这岂止是孙绰的尴尬,这岂止是晋廷的尴尬?

祖家面临斩草除根时,没有一个汉人伸出手来,倒是一个胡人士兵感念祖逖曾饶过他一命,将祖逖的幼子藏在佛寺内,如今,这位名叫祖敢的僧人,是祖氏唯一的幸存者。

汉人建立的政权竟帮助胡人绞杀反抗者,汉人中的忠贞之士只能投奔胡人!

这是个什么样的时代?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我们的民族做下了这样的蠢事?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下一次,我们该怎么做?

“你知道,当我看到你时,想到了什么?”当时,高翼柔和地询问祖敢。

“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祖敢身子缩成一团,只顾瑟瑟发抖。

高翼脸上露出不忍,他痛苦地快要掉下泪来。

祖逖死了30年,年己四十的祖敢曾亲眼目睹祖济等兄长被杀,他生命中逃亡、躲藏的经历占据大部分光阴,他是家中唯一的幸存者,形单影孤,平常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而石赵的搜捕一直未停,他就在惊吓中成长。直到冉闵夺权后,对他的追捕才冷了下来。

高翼与僧人的关系一直不错,通过康恭明、康浮图,他招徕了许多僧侣建筑队。当寺院获知杨清北上的消息后,为了彻底消饵祸患,他们把祖敢托给了杨清,希望祖敢到了汉国后,能生活在阳光之下。

晋廷虽然在竭力迫害祖氏家族,但祖氏家族却深受北地汉人敬仰一一当然,这也是晋廷迫害祖氏的原因。杨清接到祖敢后,不忍英雄祖逖的尸骨暴尸荒野,又特地托和尚从庙里起出祖逖尸骸,并把它带到了三山。

杨清一路行来,正是民族矛盾最尖锐的时候,杀胡令、杀汉檄下,人人都忙着杀戮。杨清不敢透露祖敢的真实身份,一路躲藏,恰好避过了高翼的探马。

巍霸山城孤悬三山之外,战事才熄,又是自己的儿子在守卫,杨清担心祖敢身份泄露,会引来胡人的围攻,所以他一到地方,立刻把这烫手的洋芋送出一一之前,他都没敢跟祖敢说清楚,所以祖敢才担心铁弗高会杀了他,向胡人邀好。

当然,得知晋廷的使节也在场时,祖敢就更加绝望了。

“我去年到南方游历了一趟”,说到这儿,高翼看了孙绰一眼。这是他首次承认孙绰见过的那汉国“水军统领”就是他本人。听到这话,孙绰精神一振,等待下文。

“……我常常想,后人该怎么记述这段历史,或者说,我们该怎么记迷这段历史?

曾经有段时间,晋人把一切该犯的错误都犯下了,晋人走到了种族灭绝的边缘,华夏战乱四起,百姓痛失家园?在北方大地上,95%的晋人都被杀了。95%!按统计学概念,95%的概率意味着:北方的晋人己经种族灭绝!……”

高翼顿了顿,看了看周围人的反应。

他按当时的习俗,用“晋人”这个词代替“汉人”这个字眼,现在,他观察到,在座的胡人对他的话毫无抵触感。

胡人们瞧不起软弱的晋人,但他们对于“汉人”这个字眼很认同。因为自汉武帝驱逐甸奴后至今,诸胡部族做大汉的恭顺藩属国己有五六百年的历史。

高翼举起汉国的旗帜后,一直强调“国家”、“国民”概念,汉国的富足与繁荣令所有的胡人对“汉人”这个字眼充满了狂热,“太平大捷”后,崇尚勇士的高句丽、库莫奚、宇文鲜卑人,对待汉国的认同感,甚至比初到的汉族逃奴还强烈。

他们纷纷学着高翼的样子改汉姓,穿汉服,学汉礼,写汉字,并口口声声,自认为他们相比那些汉族逃奴是更纯正的“汉族”,因为他们到的比那些汉奴早,汉国的这片基业里有他们的汗水。

高翼的讲话避开了“汉族”这个字眼,文策、文兵、金道麟、楼云等人没有意识到他本意说的是汉人汉族,只静静倾听。但这样一来,身为晋人的孙绰却坐卧不安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高翼继续说:“这些日子里,我一直在想:我们该怎么对待这段历史?前车之鉴,我们该怎么避免厄运再来?怎么避免治乱循环?

是把真相隐瞒起来?是篡改历史粉饰一切?还是干脆颠倒黑白,说这是是又一次‘五德循环’,是再正常不过的?

我们怎样讲述这个时代?我们探究晋人衰亡的原因,该采取什么态度?是视而不见,是回避?是谁说出真相就误骂,就‘鸣鼓而攻之’,还是老老实实,记录下这个杀戮时代的一切悲哀与肮脏?

我刚才看到祖敢,我最先想到的是幸运,我华夏真是深得诸神的眷顾,曾经有一点时间,我们把该犯的错误都犯了,然而,诸神没有抛弃我们,它竟让我们的民族延续下来了。

可我们怎么对待诸神的眷顾?把真想隐瞒起来,让错误下次再犯!或者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这样做,怎能保证下一次,我们不再走向种族绝灭的边缘?”

诸神真的很眷顾我们民族,我们在历史上不止一次地走向灭亡,神都没有抛弃我们。人常说“再一再二不再三”,可我们能够“再七再八”地走向灭亡。神灵居然还让我们的民族延续下来。这么好的运气,地球上独此一家,再没有哪个民族能这样获得诸神的庇护。

可是,若是把周期性的走向灭亡边缘也当作“传统”,非要保留下来,那我们是该哭,还是该笑?

为什么我们要周期性地走向灭亡呢?神什么时候厌倦我们的遗忘呢?

不能遗忘,不能回避,所以……

“我们要纪念,纪念这位带领同胞反抗‘食人’的英雄,虽然祖逖是晋人,但我们通过纪念他,告诉国人直面这个杀戮的时代!我们四周皆敌,我们必须时刻警惕,不要让自己走到晋国的今天。

我不喜欢用什么大义来煽惑你们,我只想让你们记住:如果你爱自己的子女,不想让他们成别人锅里的食物,那就把真相告诉你的孩子,别让他们再犯错误!”

别人没听懂,金道麟听懂了。高翼说的晋人,实际上他说的是晋人所在的种族,而高翼说话的口气,似乎自认是与晋人同一族的人。

他若有所思地茫然四顾,看到王祥、看到黄朝宗都在微微点头,他甚至看到祖敢都在点头,而文昭与高卉颦起了眉一一他们都听懂了。只有这边,出身于胡人的将领尚在茫然。

孙绰能不尴尬吗?高翼当着他的面,当着这位上国使节的面,数落晋国的失败。祖敢是谁?叛臣祖约的侄子。祖约犯下的是“谋逆”大罪,论理是要诛九族的,祖敢正在诛杀范围内。祖逖活着,也在九族的范畴。

祖逖渡江复国救护同胞,晋朝不纪念而汉国纪念,这不是打脸吗?你说你收纳谋逆罪犯,像鬼子进村一样悄悄地,打枪地不要,多好。可你偏要如此大张旗鼓的纪念,让天朝上国脸面何存?

高翼没在乎孙绰的尴尬,汉国上下都没在乎孙绰的尴尬。高翼千事风一阵火一阵,说完这话,就呼啦啦带着人前往马石津(旅顺),隆重地将祖逖尸骨迎入“汉英祠”,只留下馗尬的孙绰。

如今,距那场宴会己有一个多月了,眼看还有两天就要举行婚典,可汉国上下却无一点着急的意思。

祖逖入“汉英祠”后,汉国也顺便把樱国征讨中阵亡将士遗骸迎入祠中,随后,汉国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祭奠活动,这场祭奠让汉国上下多以一份凝重气氛,以至于冲淡了婚典的喜庆。

孙绰着急啊!

他能不急么?自晋国骗回传国玉玺后,朝廷上下顿时多了许多底气。大臣与皇帝立马腰不痛了,腿部酸了,吃啥啥香,跟集体补了钙一样。

作为集体补钙的体现,晋朝君臣拿出了正朔的气概一一嗯,俺们以前册封汉国,用的是自刻的公章,这不行,见人都不好意思打招呼,换国书,让那群蛮夷见识一下真正的传国玉玺啥模样。

光换文没啥意思,总的找点理由吧,就“赐历”,封赏提一级,普天同庆嘛。

赐历就是赐予藩属国历法,这可是大事。作为正式承认藩属国地位的象征,朝廷赐给他们一本历法,这叫“皇历”。曹王赐予倭国的皇历,让倭国知道了日月星辰,知道了今夕何夕,这才帮他们走向了文明。

赐历是件大事,在当时,可以说是外交届第一礼仪。朝廷要派一大群太监,打着全套仪仗,抵达藩属国宣慰。随行的是千百名能工巧匠,他们的职责是帮助藩属国提高生产力,迅速摆脱愚昧。

历来,随行的能工巧匠都不会有返乡的机会,他们常常落籍成为藩属国的奴隶。而视路途远近,宣慰使者也有可能回不了家,前往倭国的宣慰使,最后就以监国的身份,彻底变为倭人。这是惯例。

孙绰着急,倒不是担心他会定居汉国,因为按惯例,朝廷会派出另一位使节来汉国。孙绰着急,是因为桓温。

晋廷重获传国玉玺,朝廷上下一片欢庆,桓温受到鼓舞,一月连上三疏,要求朝廷乘石赵内乱,集结兵力全面北伐,还要求朝廷迁都洛阳,表达朝廷恢复故土的决心。

孙绰闻听这一消息,义愤填膺,这还了得?桓温竟然大臣们置身战场第一线,这是恐吓,绝对是恐吓!他以为俺们的胆子跟他一样吗?这还让不让我回家了。

这个汉王,二十多岁还不结婚,辽东的媒婆界就轰动了!你说你快点结完婚,我好回去骂桓温去呀。

高翼还在悠哉游哉地祭奠英灵,孙绰只好托付汉国商人带回他的奏章,反对北伐。

他在奏章中说,一旦迁都洛阳,就会使“百姓震骇、同怀危惧”。只能是“舍安乐之国,适习乱之乡,出必安之地,就累卵之危。”他认为,朝廷能够偏安苟且于江南,你好我好大家好。

桓温这人有个性,看过孙绰的奏章后,立刻说:“这个孙兴公,他在《遂初赋》里不是说自己想隐居世外么。现在他到了三山海外,千嘛不老老实实地隐居呢?你告诉孙兴公,国家大事不是做诗,请他今后写好他的诗,国事少插嘴。”

孙绰挨了这记耳光,更加盼着早日回家,上下解说一下自己的抱负,可汉王就是不着急,还待在马石津不走。

与此同时,坏消息接连而来,冀州方向,冉闵自立为王,改元永兴,国号魏,史称冉魏。雍州方向,曾先后投靠前赵和后赵的苻洪,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大单于、三秦王,自此,淝水之战中曾让汉族走向灭绝边缘的前秦,正式出现在五胡十六国时代。

当日,侨郡的逃亡汉侨达到了一个高峰,他们人数之多,让边境警卫部队挡都挡不住,也让民政官员无法统计数目与编组人员。这些人涌入三山,直接占据一片荒地,然后要求汉国救济。汉国的原住民与他们冲突频起。

火上添油的是,隐身蓟县的三山商人传来了慕舆根出任镇压军统帅的消息,同时到达的还有契丹八部将进入辽河平原,协助慕舆根的消息。留守的汉国官员顿时慌了,遣人急告汉王。

时光就这样进入了永和七年,新年里,血腥味愈发强烈起来。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10章

永和五年腊月三十深夜,不,确切地说,是永和六年正月初一凌晨,孙绰在梦中被人摇醒。朦朦胧胧中,他听到有人对他说:“汉王回城,急召先生。”

孙绰第一个念头是:什么时辰了?渐渐的,他的双眼恢复了焦距,瞧清眼前站的人。

黑夜里,几名侍卫手里提着一盏明亮的灯站在他的床前,那盏灯亮得让人睁不开眼,明晃晃的灯光下,几名侍卫的容貌纤毫毕露。

陌生人,孙绰常出入汉王府,数月时间,汉王的侍卫他即便不认识,也能混个脸熟。可眼前这几位他却从没见过。

真是汉王召见吗?以孙绰对汉王的了解,知道高翼从不强人所难。深更半夜,或者说凌晨召见的事,以前没发生过。半夜折腾他一个。使节干嘛?孙绰张嘴想质询,却又被那盏灯吸引住了。

邓是盏琉漓灯,浑然天成的鼓形琉璃罩内跳动着一簇火苗,灯的造型小巧玲珑,琉A罩晶莹剔透,唯一遗憾的就是灯的材质不好!

这样的琉璃灯,应该镶全嵌银、缀满珠宝。可这盏灯只是用普通的青铜组冰丁架,那些青铜之上还无任何装饰,只图光涓圆润,简洁省事。宝贵的琉璃罩就这样镶在青铜架上,实在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可是,即便是这样,来人举的这盏琉璃灯也足以显示身份了。其价值倒在其次,这样奇淫巧技的玩意,放眼辽东大地,你有钱也没买不到一一除了那个深好奇淫巧技的汉王。

这灯确实漂亮,孙绰在灯光的引领下,穿过深深庭院,走近汉王宴客的地方。

其实,这灯也就是后世的“马灯”,因为当时造不出马口铁,而航海业最为需求灯火,所以灯的材质选用了耐海水腐蚀的青锅。它是世界上第一盏玻璃罩马灯,是赵玉按照高翼的设计才赶制出来的样品。

这第一盏马灯,当然要汉王试用。但高翼却好像对赵玉眼巴巴造出来的马灯并不稀罕,侍卫要请孙绰过来,高翼随手把马灯扔给了他们。侍卫们纯粹为了落耀,直闯入孙绰的卧室,不礼貌地请他起床,还只拿灯火晃孙绰的眼睛。这倒让孙绰一路忐忑,直到进了汉王府,这才把心放回肚里。

此时,天己蒙蒙亮了。汉王府内的人不多,于悦淖注意数了一下,大厅内也就十数个人。但似乎都是些三山老人,王祥黄朝宗等新人均不在其中。倒是平常不在这些场合里出现的顾阿山、范十一、(字)

文兵、(宇)文策,还有金馗麟、高雄也在其中。

只一眨眼,孙绰明白了这些人的身份一一他们都是当初追随高翼创业的那些老臣。场中那些明显鲜卑族打扮的人,就是传说中,千里护送宇文昭逃亡的‘十侍卫“。

他们这是在守岁!孙绰下了结论。

守岁习俗就始于东晋,当时,守岁也叫“照虚耗”,是有钱人家最奢侈的行为,就如同后世开着宝马车到自由市场买菜一样,守岁的人最恨别人不知道自己“守岁”了。南朝的庚肩吾、徐君倩,都有写诗炫耀,如:“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

守岁那晚,人们要点起蜡烛或油灯,通宵守夜,象征着把一切邪瘟病疫照跑驱走,期待着新的一年吉祥如意。这种风俗被人们流传至今。

蜡烛或油灯是当时最奢华的照明工具,连皇宫里皇帝多点几根腊,都要受令官要到许久,甚至要写入史书,说皇帝“骄奢淫欲”。严格说起来,在当时点灯守岁,是比开着直升机上厕所还牛X,还纹绮的行为。

更何况,他们还举着琉璃盏,摇摇晃晃地满街乱走,这简直令人义愤填膺。

孙绰是谁,天朝上国的使节,半夜给人叫起来,本就憋了一肚火,一念至此,他赤红着眼睛,满世界寻找高翼的身影,准备把他好好训斥一番。

可逮着机会了,直叱汉王骄奢淫欲,青史留名呀。我容易吗我,刚被桓温骂了一顿,一肚子的辩解准备说,我都翻书练了好几天辩论了,今儿算是用上了l汉王在那里?汉王在那里?等等,我把袖子卷好先!

高翼在长桌前,身边围着一群人,孙绰好不容易拨拉开人,冲进人堆,马上愣住了。

笔,高翼正抡着毛笔写汉字。这是孙绰第一次看到汉王使毛笔。

汉国上下通行硬笔,孙绰刚到汉国时,曾把这个当作是蛮夷的表现,瞧这群人,揪根树枝、抓根羽毛就用来书写,还自以为有文化,愚昧呀。

然而,过了一段时间,孙绰知道汉国用硬笔的原因,倒也再不敢小看汉国人。原来,汉国己“匠汉”之名著称辽东。匠人最主要的工作是画图纸,或者根据图纸造奇巧玩意。在汉国,甚至船夫航海,也要爬在图纸上确定航线,画个不停。

用毛笔画线,对人来说是个酷刑。因为毛笔软,要控制好力道需要十余年的训练,画线不容易划直且不说,手下多一丝力稍一丝力,这条线就会误差一点。放在晋国,这点误差不算什么,但汉国的长度衡器己精确到了什么“毫米”。这一点误差就是几毫米。

所以,汉国只能用硬笔书写,这是必然的选择,甚至是硬笔胜过软笔之处。但综合来说,这两种笔谈不上孰优孰劣。孙绰因此也放弃了鄙视心理。

秉承一贯以来的奇淫巧技作风,汉国的笔文化发展的令人眼花缭乱。光笔的种类就有木匠用的石墨笔、文书用的墨水笔、官员标记号用的彩笔,画画用的水彩笔等等。笔杆的类型也多种多样。

孙绰最欣赏的是三山墨水,在这方面,三山发扬了其善用染色剂的高超工艺,各种颜色的墨水都有。高翼本人还有一瓶紫色墨水和数支鹅毛蘸水笔。据说,这些都来自拂林(罗马),是一个名叫马努尔的胡商敬献的。

天然的紫色染色剂极少,在化工时代来临前,紫色是最稀罕的颜色,无论罗马与中国,都把紫袍当作贵族服色。据说,这瓶墨水也是拂林贵族所使,被马努尔千金购得并转送高翼。此后,紫墨水书写的文书成了三山王权的象征。而那些鹅毛笔,则经讨=山人改造,换成各种笔杆,成了官吏的书写用笔。

可现在,高翼却没用鹅毛笔写字,他正在笨拙地挥着一支上好的毛笔,蘸着那珍贵的紫墨,在长长的条幅纸上,肆无忌惮地写着缺笔少划的三山汉字。也就是所谓“简化字”。

纸,高翼这样浪费纸,足以让孙绰愤怒。那是张孙绰所没见过的、雪白的长幅纸,连续不绝地半卷在一个木轴上,其上没有半点接痕。仅仅露出的一小截,就铺满了整个长桌。

“好了”,高翼画完了最后一划,一个丑陋的,但杀气腾腾的“武”字展现在众人面前。金道麟连忙伸手,高喊“我的”,将那幅字抢在怀里。

周围人不满的叫嚷起来,孙绰撇撇嘴,心道:“就这丑字,也敢拿出来现世,这群马屁精还跟宝一样的抢,至于嘛。”

孙绰不知道的是,高翼这是第一次用毛笔写字,而他平生用毛笔书写的兴致不高,因为字写得丑,流传到外的字幅更是罕见。这次,他有兴趣写毛笔字,是因为三山造出了第一批长幅纸。

这种长幅纸由于加了镁盐作漂白剂,它的纸质接近后世的镁纸,也就是后世所言的“永久性纸张”。它表面光滑,但吸墨性极佳,墨色不易扩散。

高翼用了几年的时间仿制出后世的研磨机,将木材磨成纤维、制成了木桨,然后又仿制出古老的罗勃氏转动抄网替代手工筛网作业,从此,生产效率提高百倍不止,造出来的纸张也成了十分均匀的带状长条纸卷。而这批纸是该机械的第一批产品。

高翼第一次动笔,写在第一批三山“雪纸”上,姑且不论他的字是否丑陋难看,单是这个竹简、竹纸盛行的时代,造出这样不易碎的长幅纸,其历史意义便极其深远。

百余年后,珍藏这批字幅的三山人拍卖这些字幅。其中,金道麟所得的那个“武”字,更拍出了一百一十万金币的天价。孙绰的后人却只能抱着孙绰的《起居录》,翻开他记述当时场景的那一页号陶大哭,只责备先祖为什么当时没有抢一幅“汉王丑字”。

但在这时,孙绰只顾鄙薄,忘了他正准备谴责。倒是高翼看见他出现,放下笔打招呼:“孙兴公来了,这边请。”

孙绰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他原来的打算,可汉王正笑意盈盈,他不好意思直接斥责,只好先一拱手,礼节性的寒暄道:“汉王殿下正守岁么,绰乃外人,现在到这里是否合适?啊,两位王妃也在,绰有礼了。”

“合适”,高翼亲热地拉起孙绰,扭脸看看天色,自言自语地说:“啊,天亮了……我们先吃点饭吧。”

孙绰明显感觉到,高翼的寒暄显得心不在焉,他直白的问:“汉王,深夜召唤,有何急事?”

高翼没有回答,只是心神不定的拉着孙绰坐到饭桌上,随着高翼的落座,大厅里的人纷纷离开长条桌,一阵椅子乱响,众人都在饭桌上坐下。侍女们如穿花蝴蝶般的呈上杯盘。

高翼举筷,指点着碗内热气腾腾的食物,邀请道:“新年了,吃饺子吧。”

孙绰望着碗内的食物,很郁闷。

这哪是饺子,这是馄饨。这是一种汉代诞生的食物,“以其混沌之形”而得名馄饨,也就是没有规则的外形。后来,三国时,古人把馄饨做成堰月形,这种0月形馄饨应该叫做“粉角”,高翼怎称它为饺子?

没文化啊!你说大半夜的,提着贵重的琉璃灯把我找来,就为了听他念个别字?吃什么饺子,有这样折腾人的吗?“新年,第一件事得恭喜孙兄”,吃完饭,高翼食指敲着桌子若有所思地说:“恭喜朝廷重得玉玺。此后,朝廷正朔的身份己无可置疑。”

戏肉来了,孙绰打起精神,注意听着高翼的话。

是啊,正朔,晋廷南渡后,士人们拥立司马氏的一个藩王为新皇,拿的玉玺都是私刻的公章,论国土面积,晋朝比不过,直到桓温剿灭成蜀后,晋国的统治疆域才与赵国不相上下,现在,他们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传国玉玺在手,那还不臭屁?几千年来,中原大地打打杀杀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争夺正朔的名义吗?没有传国玉玺前,这段历史应该叫做“赵朝十六国”,有了传国玉玺之后,俺们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这是“东晋十六国”时代。

“据说,朝廷准备重新发放国书,赐予历书。我还打听到,段部鲜卑段2己占据青州,举青州归顺。朝廷封段纂为镇北将军,齐国公。”高翼话说得很慢,似乎在考虑着措词。

“辽东这片地方己经有两位国公了,慕容隽与高句丽王都是国公。我听说,无论是慕容隽、高句丽王、段9都不用朝贡。然而,因为慕容隽在前,朝廷的意思是,不封我为国公,仍以侯爵名义打发我。”

孙绰急着想辩解,但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道,其他国家都什么待遇,但我与这三人接壤,不能不关心他们地位的变化。

三国与我相邻,皆不需朝贡,而我却要朝贡……钱倒不是问题,我三山国富,只要朝廷与我通商,交钱也无所谓。

然而,地位的差异却令我难以忍受。说实话,我个人并不在意是公是侯,公爵侯爵不是一样吃饭行商,它既不能替我挡住屠刀,又不能阻止别人入侵。

然而,百姓在意,辽东诸胡在意。他们认为这是朝廷对我的一种侮辱,我若忍受下去,便是懦弱可欺。

我不认为他们这想法正确,但我不能挨个向他们解释‘我国之存亡不在于公侯之爵……

,。所以,诸大臣决定:我们决不接受朝廷侯爵的封赏。朝廷真要如此封赏,晋使抵达三山之日,就是我三山叛离之时。

底下人群情汹涌,我不得不顺应民意。我只好派人截下那位晋使,目前,他的船正停在斧山港(山东龙口)。我希望孙公能够立刻搭船前往斧山,带晋使回去,然后向朝廷表明三山汉国的立场:贡赋可以交纳,封赏必为公爵。否则,我三山只得不服诏命。此后,辽西不复为晋土也。“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11章

孙绰羞啊,羞的直想躲入地里。

我堂堂天朝上国。什么时候指望藩属国的救济了。高翼这是在挥舞着金币威胁朝廷呀!

错就错在高翼自认与晋人同族,还唯恐人不知地与晋朝显贵来往无忌。对本族人残酷压迫,诈尽最后一滴油,对待异族宽厚,这是“内圣外王”,这是传统。高翼自认与晋人同族,朝廷不派官员来收他权,“管理”他的百姓,那是因为鞭长莫及,那是因为有这心没这力量。

可孙绰在三山待了一段时间后,却知道三山与晋人全不是那回事。三山靠收容逃奴与宇文鲜卑族残余起家,有自己的文字与文化。这个国家强悍得狠,高句丽不敢惹怒他;库莫奚部落想依附他;燕国来犯,三山小试牛刀埋葬了燕国2万精锐骑兵。

这个国家还霸道得狠,全不管别人的观感,直接出兵占领辽河出海口一一对了,那叫牛庄,我还在那里有块封地呢!

这还不算,三山现在还在青州跑马圈地……青州?对了,段氏鲜卑与宇文鲜卑都是被人剿杀后,念念不忘复国的鲜卑余孽,他们有相同的处境和相同的敌人,铁弗高提到段氏鲜卑,什么意思?高翼仿佛看穿了孙绰的疑问,一声轻笑,答:“我与段会刚达成了协议,他把青州无人居住的海边荒地全卖给我,设立为光州(历史上为北魏献文帝所设,涵盖胶河以东的胶东半岛全部),我用军械与粮草偿付地价。

与镇北将军、齐国公打交道,我需要一个相等的身份。段会何人也,没有我的支持,他敢立足青州?这样一个兵不过数千的小部族也能成为公爵,还拿那公爵位子来跟我炫耀,我却要用侯爵身份与他打交道,向他行礼吗?“高翼的口气里己隐隐带上了怒气。

孙绰不好反驳,嗒嗒不语。

高翼一招手,侍从们抬上一只木箱,他下巴一点,侍从们连忙打开箱盖,闪到一边。

是一箱子纸张,像古代卷轴画一样,一卷一卷的排满了木箱。

"12卷,每卷长100米,我送你两箱,你回去把一箱交给王右军(王羲之),告诉他,我很欣赏他写的字,他若给我写一卷轴字,我愿供他50箱,不,100箱这样的纸。

“高翼轻松得说。

按照正常的历史,褚国丈倒台后,殷浩专权。旋即,殷浩再度失势。孙绰也丢了官位,不得不去王羲之府上当幕僚谋生。

高翼让他转送王羲之纸卷,一方面是想保留下王羲之的真迹,另一方面,是想让孙绰提前与这位右军将军联络好感情,以便为将来铺垫。

侍卫们接连又抬来树只箱子,全是高翼送给他的礼品,其中就包括孙绰垂涎的两盏琉璃灯。

“这些东西送给你打点朝臣,你的封地,我会给你看好。请你速派子侄来经营那片封地高翼说罢,冲侍卫们使了个眼色,几名侍卫不由分说,架起孙绰朝码头上走。太阳刚跃出地平线,在孙绰晕晕乎乎中,船只扬帆出港,等他回过神来,他己经到了茫茫大海之上。

不停孙绰的情形,单说大厅里。

当侍卫们架着孙绰,抬着礼物离开大厅后,高翼回身坐到他的王椅上,冲大厅里的人叹了口气。

高翼没什么九五自尊的觉悟,他的王椅不再几节台阶上,仅仅是张放在地面上的高背椅。椅子摆在大厅中央,正对大门。

高翼一落座,厅堂里的人也自觉地找各自的位置坐下,文昭与高卉的座位略后于王椅,但差别不大,基本上可以肩膀挨着肩膀。

高卉一落座后,立刻拖着她的椅子,贴近高翼身边,然后坐进自己的椅子里,一脸幸福的把脸靠在高翼的肩上。文昭自恃身份,扳着身子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内优外患啊”,高翼以手击额,懊恼的说:“我从没有想到,一心想投靠你的人,如果数量足够多,也是件可怕的事。”

高翼说的是最近大量侨民涌入的现象,它带给三山政府沉重的经济负担与政务负担。对于这些一心投靠的人,三山还不能动用强硬手段。然而,在以讹传讹情况下,这些流民对三山政府的期望过高,稍不如意,便鼓4骚动,造成原住民与他们矛盾重重。

高翼所说的政务优虑,在座的人大多数都插不上嘴,只金道麟略有体会。他便发愁地附和说:“是啊,我们整整一个冬天,船只来往不停,才运了三万流民,可这几天涌入的流民就有八万。我汉国总人口才十二万出头,这样再涌下去,我们这点人口都要被流民淹没了。

这些流民来了还不老实,骚乱地区遍布整个积翠山南麓,我们国小兵少,要是调出正规军去,一个点一个点收拢流民,可这这几千军队撒到所有流民点,也无济于事呀。

再说,万一军队出动后与流民缠在一起,慕舆根来了怎么办,还有契丹八部,至少能动员二十万骑兵,我们总共兵力才万余人,除去水师,陆地上能战的士兵不过数千。一个疏忽,就是亡国啊。“

愁啊,高翼愁得简直要吐血,他这头好不容易取得先手,中原那头又崛起一个新的强人。虽然他不太懂历史,但也知道符坚的前秦,当前秦崛起后,北方大地一通江山,曾经灭亡了燕国的拓跋代国,曾经割据一时的仇池国、凉国全成了一片废墟。

当符坚百万大军南征,汉民族从没有这么接近种族绝灭,“投鞭断流”,说的就是符坚军队的气势,“风声鹤稆”草木皆兵“,还有他的垂相、中国第一汉奸王猛的”算无遗策“等等,仔细算起来,有数十个成语与符坚的前秦有关。

这世道怎就那么艰辛?在这个艰辛时代里,活着,像狗、像牛马、像猪一样活下去,都是件奢侈的事,要竭尽所能,要耗尽家财,要大杀四方,要……

不容易啊。高翼好不容易乘燕国无力东顾时在辽东站稳脚跟,甚至还遥遥布局图谋龙城,历史却带着她巨大的惯性,与一个庞大的洪荒怪兽一起登场。

这是一个杀戮时代,这是一个汉民族的艰辛时代!

此时的中原大地上。前燕、前秦、前凉和东晋四强并立。四个国家的领导者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这些雄心勃勃的少年君主被命运推到了一起,很快会开始新一轮的大战。

中国不平静,整个地球也不平静。在同一时间,世界四大强国都陷入战争中。

四大强国中的晋国己苟延残喘奄奄一息,存在的日子屈指可数。而阿克苏姆帝国国王率兵沿阿特巴拉河而下,毁灭麦罗埃城,让摆脱埃及后独立建国达1450年之久的库施王国灭亡。

四大强国中的老大一一罗马帝国也陷入分裂和内乱,公元350年,君士坦斯被掌握兵权的蛮族将领玛格尼提乌斯杀害。玛格尼提乌斯自立为皇帝,又任命自己的一个亲戚德森提乌斯为“副帝”,统领莱茵河流域。同年,君士坦斯手下的另一名将领维特拉尼奥也在多瑙河流域即伪位。君士坦提乌斯二世很快吞并维特拉尼奥的势力,然后攻击玛格尼提乌斯……

同年,在欧洲的旬奴于顿河击败突厥强国阿兰的军队,灭其国。到达锡尔河的甸奴人还入侵了四大强国之老二一一萨珊帝国(波斯大帝国)的东方诸省。其余的甸奴部落则出现于伏尔加河西部、南俄草原的哥特人中。

甸奴在西方史书第一次出现即伴随着欧洲强国阿兰的灭亡,整个西方世界为之震动。后来,欧洲历史学家把公元350年称之为“大入侵时代”的开始。

这一年,还有几件事情值得记迷。

当年,北美的特奥蒂瓦坎古城下葬了三名玛雅人,他们的身份不祥,后世考古发现这三人身上佩戴着精美的古玉。以当时印第安人所拥有的雕刻技术,不可能在坚硬的古玉上雕出那些精美的花饰。从此,这三名玛雅人的真实身份成了千古之谜。

这一年,源于西亚的乐器钱随《天竺乐》传入我国中原;这一年,罗马大主教正式确定每年12月25日为“圣诞节”,同时也确定2月14日为“情人节”;这一年,隔海相邻的楼国本应进入江户时代早期,日本大孤的拢安寺本应该通过抽“福签”的活动募集资金,并由此诞生了人类历史上第一张彩票。但随着汉国军队攻陷樱都江户,大肆抢劫后将江户一把大火焚烧,世界第一张彩票的诞生被无限期推迟了。

历史改变了吗?历史的惯性难以改变!

这真是一个艰辛时代啊!

“是时光匆匆,又是一年啊,我们这些人,又长了一岁”,高翼禁不住发出感慨。

也许是想到了当初创业的艰辛,或者温馨,文昭听到这话儿,再也忍不住了,她伸出手,温情脉脉地与高翼两手相握,目光柔和而坚定。

大厅里的人没有恐慌,没有担优,他们平静地望向高翼,充满信心地望着他。

“我们走过了一个苦难,我们还将战胜下一个苦难……”,握着文昭的手,高翼信心渐生。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他在这个世界上己经有了家,他要为自己的家人,为自己的子孙谋取一片安宁,让他们不被人吃。所以,他必须坚定,那怕前面是万初深渊,他也必须走下去“我们十来个人走到了今天,现在我们有20万人,我们还怕什么”,高翼情绪激昂起来:“我们谁都不怕!”

“谁都不怕!”金道麟响应道:“宁可战死,不为奴隶。宁归黄土,不为鱼肉。”

“谁都不怕!”众人齐声呐喊:“宁可战死,不为奴隶。宁归黄土,不为鱼肉。”

“我们的人口越来越多,从现在起,我们的目标不是扩张,是静下心来发展,是收拢人心凝聚士气”,高翼说音一转,语气平静下来:“我们的根基太浅,我们扩张到了一个瓶颈新聚来的人过多,人心太散,稍有点风吹草动,他们便思星散。论起来,辽东大地上,燕国对待汉侨的待遇不差,但慕容鲜卑没给予侨民归属感,所以,有更好的环境与待遇,他们便纷纷逃亡。

人心苦不足,人们渴望过更好的生活,无可指责,这是他们的权力。但我们绝不能指望这样的人与我们共度艰难。我们必须把人心士气凝聚起来,让他们即使到了最艰难的时刻,也与我们不离不弃相濡以沫。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渡过艰难时光。

我决定,采用类似黄册的办法,将民众编组管理。今日在座的老臣都属于汉国元部民甲册。编入元部甲册者,终生享受‘议政权,,这一权利可子孙世袭,非谋逆大罪,不得剥夺最早追随我们的工匠,今后将编入汉国元部乙册,此外,那些对汉国作出贡献的后来者,比如黄朝宗,赵玉、王祥等才具之士,还有今后对汉国有贡献者,也将编入元部乙册。他们有参与议政。

最早追随我们的士兵与农夫,以及后来的军功勋爵,将编入汉国元部丙册。元部民都享有见官不跪的特权,我赐给他们‘权杖,(类似西汉初年的坞首杖),用此’权杖,表示身分,持杖者有权直接上书言事,并可参与都察院监督百官。

今后将成立宗人府,专门管理汉国元部民。被接纳为汉国原部民者,必须经过宗人府审核同意。宗人府官员由你们指定子侄参与,或者亲身参与。在官少人多的状况下,你们可以推举人选,经众人选举就任。

去年冬天到的流民,我们将把他们编入二册,现在正涌来的流民则编入三册。流民中杰出才能者,或者特殊贡献者,经宗人府审核同意,可进入元部,成为元部民。元部民中,乙册与丙册居民,若触犯刑律,则降为二册,再降为三册。

此外,我们还将推行一个计划,给予百姓团队感与归属感,我把它叫做‘社区计划’。

从今天起,三山全面放开宗教限制,准许康浮图与毕方舟自由传教。

三山各行业七日一息,这一休息时间就是宗教时间,我把它叫做‘礼拜日’。康浮图与毕方舟将以屯民点为单位,每个屯民点各设一座寺院,谁能吸引更多的百姓在休息日里去他们哪儿礼佛拜神,谁就是胜者。让他们各出手段0巴。

官府禁止捐献地产,信徒捐献必须是财物。收了信徒的钱,寺院不能自己享受,规定:每个礼拜日,每个寺院必须举办慈善活动,舍粥施医,任他们折腾。对了,我三山的医疗体系由他们建立。每个寺院都必须有专门的医师,百姓生了病有他们施药治病。除义诊外,准许他们略收药钱。

此外,我们还要设立几个节日,逢节放假,让人走动亲戚沟通友人。每年冬至日至元旦(过去称正月初一为元旦)为‘春节,,正月初二,元部民举行全员大会,以彼此亲睦。

清明时节为‘春祭,,或称’晒衣节,、‘踏青节,。各地官府举行社祭,预备开镶春耕。女人孩子可以把藏了一冬的春衫拿出来,穿在身上与春花比艳;士子可登高赋诗赞咏春景;学校也要组织童子进行野餐会;商人可把库房里的东西拿出来沿街摆摊,清理库存。

每年七月七规定为‘晒书节,,’乞巧节,,这是匠师们的节日。各学校要在这天举行活动,各工场作坊要举行才艺竞赛,优胜者由官府颁发奖状并勒石纪念。

每年秋季,入冬前可选个日子……就八月十五,可举行‘丰收节,,各县乡以社团为单位组织队伍进行竞技,竞技项目么,先设定为赛马、赛跑、射箭、举重……“

高翼滔滔不绝地解说他的“社团计划”。三山国小力弱,必须让国民有归属感,人心拧成一股劲,才能在动荡的杀戮时代生存下来。而高翼搞得大航海、商业生产,也讲究团队协作。为此,他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方法全兜了出来。

有权参与,才有归属感。

只有让百姓参与各种活动一一社区活动、竞技活动、节庆活动、选举活动……他才会对所属社团与家国有很强的依赖感与认同感。这是一种心理战技巧,古代奥运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诞生,宗教就是因为这个而千年不朽地传承下来。

“……这些都是后话,我们当前的任务是,如何处理涌入的流民”,高翼最后说:“我己经有点想法,但我想再听听,谁还有好主意?”

高翼刚才所说的,众人大多数都听不懂,文昭经历过创业时代,这些人也都经历过,所以他们虽听不懂,但仍信赖地点头附和。唯高卉望向他的目光,带着一脸纯情少女的盲目崇拜,两眼似乎冒出无数小星星。

“其实,流民不可惧”,金道麟带着做作的谦逊态度,傲然地说:“殿下既不愿采取强硬手段一一当然,我们也无力作出强硬反应一一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轻松处理眼前乱局。”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12章

一个人有野心,没问题。

但当他拥有强大的力量与野心,却又没有与野心相称的能力时,这一切就会变成一场灾祸。

一直以来,金道麟有点小野心,也有点能力与力量。然而,他的野心能力与力量就像是个拙劣儿童搭建的积木一样,因为全不相称,因而全不协调。

金道麟原本想是借助汉国的力量,让高句丽得以重返丸都城,但经历过一次抛弃之后,他彻彻底底明白了自己的身分一一也就一个陪嫁的奴隶将军而己,高句丽没人把他当回事。

于是,金道麟一脑门的热血,只好专注于他本来的业余爱好上。余生最大愿望就是成仙,成为一个地上行走的大罗金仙。

在朝鲜半岛上,战国时诸子百家中的阴阳道势力很雄厚。数百年来,他们在中原己失去了学派地位,只能全力经营朝鲜半岛与倭国。金道麟就是阴阳道理论的一个受害者。

他是墨门弟子,对神奇的物件向来带着一种本能崇拜。他喜欢摆弄各类机械,这也是他在薪岛上,一眼看过高翼的设计立马能够仿制出来的原因。但他没受过系统的理论培训,对于无法解释的科学原理便从鬼神学说那里找寻理由,由此沦为了一个不可知论者。

自一腔热血却被高句丽晾在一边置之不理后,金道麟完全堕落了,他只想修仙,然而,他的野心能力与力量向来不协调。即便是实现这一野心,他也没其相匹配的力量与能力。

高翼看中他的统军经验与能力。但金道麟幼年颠沛流离,造成他性格软弱,见慕容军队如见虎,所以,他也没有与统帅地位相称的能力。

从单项技能来说,金道麟这人不错:大师级的剑术师、三山唯一具有统领万军经验的将官、优秀的墨学弟子、狂热的修真法师。无论在哪一个方面,他的才能在三山都是佼佼者,单论格斗技巧,连高翼都要叹服。

然而这种种卓越的才能拼凑在一起,却拼凑出一个一无是处的人。就是因为野心、能力与力量不配套。

让他统军出征吧,带领大军以强凌弱打顺风仗他在行,打艰苦的对攻战他又没相称的勇气与坚韧;让他带领工匠搞革新吧,他却没系统的科学理论一一也就是不掌握方法论;实在不行,让他出家修行吧,他也没有系统的、成型的宗教思想,只是一个见河拜河神,见树拜树神的、茫然的不可知论者。

一直以来,金道麟自持是高翼剑术师傅的身分,说话做事百无禁忌。王祥、黄朝宗曾因为金道麟的不恭,劝高翼早做处治,并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劝解,高翼却漫不经心。

应该承认,现在的中国,胡人的势力远比汉人强大,骑兵在冷兵器时代,就如同坦克一样,以步兵为主力的汉人先天上带有劣势。

此刻的北方大地己尽是胡人,汉人成了少数民族。在这种情形下,像冉闵一样暴烈的孤独抗争己不可取。高翼出生商人,商人的本能就是寻求合作与妥协。在遍地胡人的情况下,他必须有气度容纳尽可能多的支持者。

征服人心,就从金道麟开始,若连金道麟都对这个国度没有归属感,怎能指望更多的人拿起武器与汉人并肩保卫家园?

基于这种想法,也基于金道麟根本没有相应的野心、能力与力量,向他的地位做出挑战,所以高翼不在乎金道麟的冒犯。

此刻,当他提出问题,众人都无法回答,而金道麟但敢开口,高翼对此一点没有惊讶,他连忙追问:“何计?”

“借兵”,金道麟得意的回答:“汉侨穷急来投,身无长物,这些人意志不坚,稍有风吹草动,便思逃亡与投敌,我们可从这点下手,分化汉侨。

首先,我们四处散布屠夫慕舆根即将来袭的消息,同时,调派军队封堵边境,阻止流民继续涌入。然后,我们找一支兵马假扮慕舆根来袭,令这支部队从巍霸山城直袭凤城,穿越整个积翠山南麓,等人心慌乱之际,我们再派出官员收拢流民一一就说打算编练他们,共抗慕舆根。

强敌压境、生死关头,流民们怎敢要求过多,愿意留下与我们共渡难关的,由官府择地安置;不愿服从编练逃入山林的,由其自生自灭,敢出没各地作奸犯科者,令警察捕杀,如此,一场大祸可消弭无形。“

“警察”这词来源于日语。天津条约后,由于西方使节认为军队管理刑事就是“军管”,所以禁止清廷在天津驻军,使天津陷入无政府状态。为此,袁世凯引入日本的“警察”一词,让绿营兵换装,代替衙役与兵丁接管天津治安。此后,中国便有了“警察”,袁世凯也因此被誉为“中国警察之父”。

高翼着力打造一支职业军队,由于军队数量少,无力兼管治安琐事,而他又不愿把治安问题交给“乡规民约”,所以不得不提前引入“警察”概念,组织一帮淘汰退役的士兵组成了警察队伍。

起初,警察只在三山城内活动。自王祥管理刑部后,司法体系逐渐健全,警察开始遍布各屯民点,并成为一支独立的武装力量。

“慕舆根……”高翼沉吟着,金道麟知道高翼在想什么,马上补充说:“此刻春雪消融,道路泥泞不堪,许多地方表面看一片平整,但人马一踏上去,立刻会陷入泥坑,慕舆根只能沿着官道走。

连年战争,官道无人修理,许多路段己不能行走。我们的消息从海路而来,所以快,慕舆根从陆路走,要穿越无终山,爬过长城,渡过濡水、石水、白狼水,过安州、营州、平州,还要翻越努鲁尔虎的大山,才能到达菊花岛(葫芦岛)一带,等他越过宾徒(锦州)到达龙城,怎么说也得走一个月。

慕舆根虽是屠夫,却不是莽夫,我们才消灭z万精骑,慕舆根不做好准备绝不敢来三山一一联络契丹部、动员龙城兵马,筹集军械粮秣……我估摸着,咱要动手利落点,忙完春耕他还不见得出龙城呢!“

高翼嘴里念叨着“凤城”,若有所思。

金道麟猜测,高翼正在评估容许一支军队穿越积翠山南麓的利弊。

当然利大于弊了!一支军队穿越三山境内引起的震动与恐慌,相对于让宝贵的军力陷入四处平乱中,等强敌压境后不及休整只能仓促迎战的风险,两相比较,还是后者更有利于三山。更何况,这支军队是自己假扮的,整个场景也就相当于一次春季武装拉练。

沉思半晌,高翼很勉强地问:“信用?!我怕这样做,会失去官府信用,没有公信力的官府,以后百姓不再信任了,怎么办?”

高翼竟担心这么迁腐的问题!金道麟虽早己习惯了他的奇思异想,但仍感到对此难以理解。

“殿下若担心失信于民,也好办。我们可雇佣高句丽士兵来扮演疑兵,新任巡江都督和我熟,我借3000兵马来一次武装行军,三日之内即可万事。流民刚来我三山,不知我们与高句丽的关系,到时,令高句丽士兵上船远走,我们就说追击入海,谁能知道虚实?”

高句丽兵呀,这不行!高句丽兵才从丸都撤回,万一他们登上鸭绿江北岸后,急行至丸都赖着不走,那可引狼入室了。

“凤城有条河通向大山深处……”高翼没回答金道麟的话,自顾说。

“不错”,这个顾阿山熟,他马上接话:“那是条小河,河浅行不得船,河道弯弯曲曲一直通向大山里。去年楼氏宗族(库莫奚族贺楼氏部落)曾去探过路。王命令在河上游修了一个堡寨,一个关硖,堡名‘通远堡’(即今之通远堡),关名‘连山关’(即今之连山关),附近有座大山,名叫摩天岭。”

高翼接着说:“连山关再往前走,在一个山麓里,楼氏的人发现了一座矿藏丰富的宝山,里面埋藏巨量的优质焦煤、低磷铁矿石,以及铜、铅、锌、锡、汞、石膏、水泥灰岩、玻璃(石英)岩等各种矿石。

在这座山脉之西,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谷通向一个大湖,湖面长数十余里,宽十里。湖面风光秀丽,却毫无人迹。

继续沿着湖边的小路顺山坳走,走出了大山,便来到一个大平原一一辽河平原就在脚下。站在山脚远眺,龙城就在眼前……“

顾阿山刚听到煤矿的事,满脸喜色,嘴里嘟囔着“我怎么不知,原来王命人修建堡关,是为这事打算。”

而金道麟听到高翼说出走出大山能望见龙城,激动得嗖的站了起来:“奇袭……藏军坞……有水就能藏军……藏军山谷,偏师急进,奇袭龙城!”

在古代,地理勘测全凭双脚丈量,靠记忆记下道路。而辽东许多地方根本无人勘测,譬如北大荒,就是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上山下乡”运动中,才损失数条命完成勘测。

高翼说的这条路一路沿山洼走,有明显标志,交通并不困难,然而在晋代,普通人却无力完成勘测,原因在于老虎。

辽东大地上活跃着地球上最大型的猫科动物,名叫“东北虎”。这种虎的数量很多,清代史书还记载康熙曾一日猎杀六十余头老虎的纪录。

康熙猎杀老虎用的是火枪,在没有火枪的时代,百十个人在没有补给与后援的情况下,在深山老林去探路是不可想象的。更何况,直到清代,辽东都由蒙昧的游牧民族占据,他们怎会有那个觉悟?

高翼派人去探路那是因为他知道该处必有路。否则,在这时代,即使道路再明显,也无人有这个闲心、有这个胆量独闯深山。

“我们要静下心来发展,所以,煤炭铁器资源,光依靠高句丽供给,是不行的,这是倒持太阿……”高翼说到这儿,望了一眼金道麟。金道麟立刻垂下眼帘,低眉顺目的做倾听状

“……所以,我打算马上就开发那座矿山,我准备把那个地方命名为‘本溪,那个湖就叫本溪湖。开春之后,我们要立即组织人手,在湖西先建立一个堡寨,守卫那个湖以及湖后的矿山。为防惊扰龙城,这座堡寨也有封锁山路的用途。必要时,也可从此处奇袭龙城。

可我实在缺人手,归附我们的库莫奚族己全有了自己的房子和土地,他们不愿再去老虎成堆的深山里面替我们挖矿。

恰好,前不久,库莫奚族木昆部请求内附。木昆部是奚族统治阶层,五大部之一,前不久,与契丹部交战吃了个大亏,可现在还有五万人,这五万人都找块大地方安置。我打算让他们进入本溪……“

汉王太坏了,说到这里,金道麟彻底明白了,原来高翼是打算让这支奚族武装穿越三山境内,然而自凤城消失在万山之中。

“他和我打着同样的坏主意”,金道麟郁闷的想:“他原先所说的有办法,很可能就是让这支奚族武装扮恶人,然而他再收抬残局,收降他们,或者假意驱逐他们进入大山,然而,再慢慢纳降。

太坏了,他早有准备却不开口,我这次出头做了恶人,史书上,会怎么记载?“

“命令长兴岛的雇佣军登岸,金道麟,你去统领这支军队,攻占盖马大山,在盖马军营改名盖马山城,我叫杨结出兵配合你。占领盖马山城后,你开始封锁边境,胆敢越界者,斩无赦。”

稍缓一缓,高翼露出獠牙,他装作不经意地说:“木昆部将在正月初十抵达,你验过我的令附后,放他们进入三山境内,而后,我会亲自看管他们进入本溪。”

果然,高翼早己与木昆部约定好了,甚至连行动方案都己经确定,就等人跳出来做那个恶人,然后,他装作勉为其难的顺从民意。

这支五万余人的武装一旦进入三山,万一失控怎么办?汉王不怕玩火自焚吗?

“攻城?我是否要携带新式武器?”,金道麟热切的问:“到时,也好给木昆部展现一下,警告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新武器,我准备留给慕舆根”,高翼咬着牙说:“我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13章

金道麟所说的新武器,主要指火药武器。

中原诸胡此起彼伏的崛起,一个比一个强大,匠汉弱国,孤悬海外,母国晋国又全不能依靠。高翼一横心,决定拿出火药来作为防御武器。

恰好,金道麟不久前托司马燕容寻找炼丹书,司马燕容把金丹道葛洪的《抱朴子》送来,高翼拿着那本书装模作样的研究了数天,便拿出了黑火药的标准配方。

马石津除了汉英祠外,还有一座高翼的夏宫。这座夏宫实际上是三山的秘密军械厂。三山的大型攻城武器,如旋风炮、投石车、床弩都在这里制造。马努尔献来的那些马来蛇剑、印度乌兹刀工匠,以及金道麟掳来的楼国刀工匠,也被安置在该处。夏宫之外,一个营的士兵以保卫的名义,守护着这座戒备森严的秘密兵工场。

这次,高翼打着祭奠英灵的幌子,在马石津待了一月有余,正是为了研制新武器。在数国工匠的联合攻关下,三山马刀、步兵格斗剑、骑枪、步兵弧形盾、骑兵4形盾以及整套步兵恺、骑兵恺等等制式武器全部定型。

其中,军官使用的马刀采用印度乌兹钢制作,但整个刀的造型完全与哥萨克骑兵刀相似。这种名为“恰西克”的骑兵战刀,在后世被誉为“鹰之利爪”,被认为是最符合力学原则的骑兵战刀。

高翼对此没做大的改动,只在刀上加了一个护手圈。刀上也按“恰西克”习惯,冲压上一只飞鹰和“战无不胜”四个字一一他被朝廷任命为鹰扬将军,有资格铭刻鹰饰。这柄战刀最后也被定名为“鹰刀”。

作为快速打击武器,高翼用偏心轮技术仿造了千余把狙击弓。墨子里曾讲述过滑轮组技术,偏心轮技术就是一种动滑轮组技术。这种后世的猎杀弓横空出世,想必会让这个时代更精彩。

在高翼的亲手指点下,黑火药这种“魔鬼的微笑”也显出狰狞。配合棘轮技术的大型床弩,可以快速发射火弩。火弩杆采用空心环纹状铁杆,里面装满黑火药。用重烧菱镁石浸泡的棉线制作出延时导火索,可以让大型弩箭凌空爆炸,带来的爆炸力与震撼力,令参观演示的金道麟等军官目瞪口呆。

除此之外,工匠们也铸造出青铜小炮,这种小炮相对于大型床弩来说,体积小,携带与维护均很方便,遗憾的是,限于这个时代的技术,这种前装滑膛炮的炮弹射程与威力,远小于床弩。

在马石津参观演示的军官己一致决定,青铜炮今后将主要列装水师,等水师换装完毕后在考虑陆军。而火弩炮今后将主要用于守城,等各地城防完善后,再逐步列装陆军。

火弩炮的威力让金道麟跃跃欲试。此次他受命攻取盖马山城,稍一设想军力对比与攻城的艰难,自然想到提前让火弩炮发威。

长兴岛上的士兵多数来自新罗与百济,也多是当地的汉侨,虽然他们也经过萎国战事的考验,但与高翼魔鬼式体能训练法练出的精兵相比,差别不是一点点。只看萎国侵扰新罗百济近百年,两国却无可奈何。而汉军一到,便横扫萎国攻破其国都,就可看出二者差距。

那是天与地的差别。

金道麟面临的任务是要破城,战斗必须尽快结束,而后他要应付接踵而至的五万木昆族骑兵,再以后,他要首当其冲地迎接屠夫慕舆根。依靠两千余名佣兵完成这么艰巨的任务,要不是想到还有火弩炮这个魔鬼武器,金道麟当时就会抗命。

“不给火弩炮,这仗我没法打”,金道麟对高翼的拒绝很不满意:“你说过,军队不是收藏品,长兴岛的士兵藏了1年,再锋利的刀都锈了。以他们正面迎接慕舆根的锋锐,不叛逃才怪!”

高翼摇头叹息:“你不明白,火药武器与弓箭刀马这类武器是截然不同的,这是两个时代的武器。这种东西,非训练有素不能使用。它操作不慎,反会给我们造成巨大伤亡,它发出巨大声响,会让没见识的士兵受惊吓炸营……

总之,这种武器还是先交给青年军练练手,各部可抽调士官一起观摩,并制定相关军事条令,等慕舆根到了,我把青年军一分为二,一部随你收城,一部我带着,自本溪偷袭龙城。所谓“青年军”,使指高翼军校里的学生。几年来,高翼收容北地孤儿,在南岭关下办起了军校,希望培养一群合格的尉官生。后来,拓跋代国类似的军校制度刺激了高翼,他旋即扩大了军校规模,将一些青年招入军校,培养他们基础士官知识。

迫于战争形势,高翼曾在“太平大捷”中动用过一批童子军,战后这批童子又重回军校。本来,他的打算让这批童子学足五年,再从中筛选一批优秀者,组成教师梯队。但现在,战争越来越紧迫,三山兵力捉襟见肘,他不得不命令百余名童子提前毕业,同400名接受短训的青年组成一支军官团,便作战便学习。

晋代男子20岁举行“加冠礼”,正式成为成年人。这支军队完全由不足20岁的童子组成,全称便成了“青年近卫军”。但由于“近卫军”这个字眼涉及礼制,孙绰在场时,众人为避讳,含糊地称之为“青年军”。

“好”,听到青年军要参战,金道麟不再犹豫,他豁着指头盘算:“我坐船到长兴岛,集结兵马登岸,至少需一天。道路泥泞,我乘夜偷袭的话,预计五日内拿下盖马军营。十日后,木昆部抵达前,我需要青年军一部,至少十个人,带百余只火箭抵达盖马军营。到时,我提供弩车,提供操纵床弩的士兵,他们负责摆弄弩箭。

我预计,慕舆根大约在20日至30日内赶到龙城,等他把部队集结好,大约需要40天。不过,春季契丹各部都在寻找草场放牧,他们散布在万里草原上,等契丹一个部落一个部落收拢好兵力,至少需要百日,才能正式出兵。契丹不动,光凭慕舆根,估计他只会采用偷袭战术。

长兴岛的军队不行,你把木昆部收拾好后,我需要500汉兵,助防盖马山城。此外,牛庄的堡寨要扩大,我需要那500驻军的统辖权,以便于盖马山城成特角之势……“

“我同意”,高翼毫不犹豫地打断了金道麟的数落。此时,窗外己经大亮,城中隐隐地响起阵阵拔声,新年的欢庆开始了。

侍卫高羚一溜小跑到了门边,跪在门口享报:“王,铁鼓队己经准备好了。”

高翼点点头,命令:“叫黄朝宗与王祥来。”

高羚咚咚咚地跑去叫人。高翼转身对金道麟说:“我会让政务官随同铁鼓队出发,先散布慕舆根抵达的消息,命令各屯民点关闭坞堡戒备,而后开始编组新流民。此时,木昆部应该己抵达铁岭,他们将绕开龙城,自大虎山一带南下。

等他们到达盖马山城后,艾喜(库莫奚族去斤氏部落首领)会来找你一一他在给木昆部带路。你让他们顺海边向巍霸山城走,这时,我会封闭道路交通,禁止流民流窜并开始收容他们。当他们越过巍霸山城后,我会亲自提军,一路监视尾随,同时,出动警察镇压新流民的反抗,迁移新流民到指定地点。

庄河封锁严密,目前无一流民越过庄河。木昆部抵达庄河后,楼云会带着凤城骑兵接替我。新编组的流民,将由巍霸山城,经海路押运至长兴岛,在那里渡过防疫期后,3000人编入水师。3000人编入船坊,另挑选3000精壮,就在长兴岛训练成军。其余人则打散安排入各屯民点。

我们的水师将逐步开入马石津码头进行换装,换装完毕的船只将在长兴岛附近试炮。海面上的防御,你不用操心。近海巡逻,新旧水手各半,正好让那些新来的熟悉一下操船。这样,我们水师规模将凭空扩大一倍。

等水师换装完毕,我们要让整个渤海变成三山的池塘,在这片水域,不得我们的容许,片舟不得入海。“

高翼的话说完,众人都情绪激昂。谁都没有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三山刚与燕国达成和解,现在却要夺占燕国的盖马山城,那不是不守信用吗?此外,高翼的布局全是应付慕舆根,应付燕国,他没有提到契丹那20万骑兵。

契丹,这个曾使汉民族头疼千年的民族,这个差点让汉民族濒临种族灭绝的民族,这个性格坚韧似缤铁的民族,即将于汉国为邻,在座的汉国创业老臣却都注意到,这是汉国的疏忽吗?“出发”,正午时分,高翼布置完所有工作,大手一挥,震天动地的铁皮鼓敲了起来,他们将三山出发,走遍=山辖内各屯民点,以激烈的鼓点宣告汉王婚典的开始。

与此同时,康浮图与毕方舟也接获了汉王准予传教的命令。此前,汉王己分别与两人商讨过,并达成了修订教典的默契,但两人没想到,传教的开禁来得如此快。

七日一休,专为礼拜诸神,这是对我教的偏爱啊一一康浮图向佛教信徒宣告:七日一休,这说的是“七级浮屠”,是大功德,是对佛祖的认可。

七日一休,这说的是上帝七日创造世界,王心中偏爱我教一一毕方舟向信徒宣告:上帝第七日都休息了,所以我们也休息,在这一天里赞颂上帝。

世界三大宗教虽远隔千山万水,但在信息不畅通的古代,却奇异地同时以“七”这个数字为尊贵,这一巧妙的巧合,令两大宗教对七日一休的安排齐声称赞。在他们的推波助润下,高翼的“社区计划,项利地推行开来。

公元350年2月5日、永和六年元月十一日,库莫奚族木昆部大队人马终于抵达盖马山城。山城前,金道麟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身后一支于余人的队伍排列成整齐的方正,肃静无声的迎接木昆族迁役的队伍。

木昆族的队伍拖拖拉拉,绵延数十里,前锋抵达盖马山城,队尾尚在远处天际边,相对于木昆族庞大的队伍,盖马山城这支千人的队伍显得微不足道,似乎是一个巨浪就能击碎的小舟。

然而,金道麟身后那千人士兵脸上毫无惧色,他们平静地立在金道麟身后,刀剑出鞘,呼吸均匀。

这是一支久经沙场的队伍,木昆族首领扫了一眼金道麟身后的士兵,立刻下了结论。“可惜,就是人数少了点”,他自得的大量了一下自己那漫长的队伍,扭脸对带路的艾喜说。

“休得胡言”,艾喜严厉的警告说:“这支队伍训练了两年有余,两年里他们每日吃一斤肉,全副武装跑四十里路,举石锁两百下,负重跳两里路。

这些人入的深山可打老虎,钻入大海可擒蛟龙,寻常十余个壮汉不是他们的对手。然而,这还不是三山精锐。三山的精锐只有五千余人一一两千骑兵、一千弓兵加上两千步兵。那些兵,王己经训练了四年。

慕容隽的骑兵凶狠吧,王只出动了那一千弓兵,两万骑兵埋骨三山。慕容宜现在每天给王刷靴子呢。“

木昆部首领将信将疑,艾喜也不理他,拍马向前与金道麟打招呼:“将军别来无恙,我一直在外奔忙,没能赶上王的婚礼,婚礼热闹吗?”

金道麟懊恼的回答:“王的婚礼,听说很热闹,三山城举城欢庆,可铁皮鼓敲响的时候,王己经把我赶到了船上,我也没看着。”

停了一停,金道麟又说:“五日前,三山开始军事管制,我现在就等你们来,你警告他们了吗?”

艾喜一摇头,凑近金道麟低声说:“警告了,但没用。王怎么坚持让他们穿越三山呢?我本来的意思是让他们从风城进入三山境内,或者在巍霸山城改编,王怎么……”

艾喜说不下去了,金道麟一扬手,马鞭在空中打了个响亮的鞭花,傲然说:“让我来,入我三山,就得服从我们的规矩,我就不信,世上还有拧不过来的歪脖树。”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14章

歪脖树怎么治理,这是高翼的理论:决不能等它成材了,再把它拧直,必须在它幼小的时候,制止它长歪的倾向。

所以,治乱世用重典。三山正是用严厉的惩罚,在这杀戮时代整顿出一块秩序。

歪脖树成材了怎么办?只有连根拔起!

艾喜听到这话,闪身让到一边,随着金道麟鞭声响过,千人方正里响起一片隆隆的鼓声,随着鼓声,那些士兵森然地迈动脚步,军阵缓缓裂开,中间出现一条通道。

训练有素一一木昆族首领看着汉军士兵移动的脚步作出评价。

军前变阵为将之大忌,可这队伍搞“军前变阵”竟如此流畅,轻松的像表演一场舞蹈,千余只脚在行进中同时举起,又同时踏下,天地间惟有随鼓点踏动的脚步。或许,还有一点落脚时溅起的烟尘。

他们常玩这个?这脚步声整齐如一,1000人中竟无一人走乱步伐,让整个队伍发出一丝杂音。

这需花多长时间训练啊!三山人很闲么?有钱啊,这么多人啥事不干,就白养着,让他们练走路,太奢侈了!

木昆族首领的目光顺着两军分开的通道望向远处,此刻,十名稚气童子身着板式胸甲,脚蹬亮马靴,脸上带着骄横与傲气,正沿那通道走来。

几个娃娃一一木昆部首领嘴角浮出一丝冷笑,心念道:胡子都没有长出来,就敢上战场?三山便是靠这样的人打仗的么?顺这几个童子的路来望去,再远处,一群群工匠正操动着几个巨大的机械,将五六吨重的巨石吊在半空,再一块一块垒起来,似乎忙着建设城墙。

才数尺高!他们的城墙高仅及胸。看来,他们还没做好战争准备。

对面,金道麟傲洋洋的招招手,木昆部首领好奇的四处张望。但金道麟己不耐烦了:“你,说的就是你,东张西望的那位,愣啥?过来。”

一阵怒气涌上他的心头。木昆族首领有心装作视而不见,可回头看看自己的队伍,他们正饶有兴趣地拄着长枪、依着战马,歪歪斜斜,嬉笑无忌地看三山人走正步。木昆族首领旋即装出一脸笑容,催马向金道麟跑来。

我一个统领五万人的首领,你竟敢如此呼来唤去,可惜我的队伍没做好准备,要是准备好了,我一定要你知道厉害一一木昆族首领边走边恶狠狠地咒骂着。

哎呀……他突然想起一一队形!刚才我看到的队形是战斗队形,这些三山人连走路站队都费如此大功夫训练,那么,他们是否也顺便训练了一下杀人技巧?其实,屡战屡败后木昆族只剩下了不足两万人,其中老弱还占绝大多数。精锐骑兵也就4000人左右。这也是木昆族要投靠高翼的原因。

他己经走投无路了,而库莫奚出自宇文部,事急,投靠宇文铁弗也没心理抵触。

而木昆族之所以给高翼报出五万部民的数目,是出于固有的民族习性。

在他想来,进入辽河平原后,随便劫掠一些汉奴,凑足五万人不成问题。而此后,他将躲在汉国背后,劫掠慕容鲜卑引发的报复由汉国承担,他自己则依靠部民数量优势,引起别人的重视。甚至可能作为一支大族势力,照旧进入汉国统治阶层。

艾喜认识那几个走来的童子,他甚至知道这几人现在在青年军。严格地说起来,他们还是校友,曾同在军校学习。此刻,他看到木昆族统领带着一脸不屑的奸笑,夸张地做出刻意忽视的表情,他却不愿提醒,只幸灾乐祸地让开了道路。

青年军是千什么的,那是王的侍卫,他们佩最好的刀、骑最好的马、乘最快的船,一出校门就是尉官。我一个小部落首领才好不容易混上个尉官,小看他们,等死吧你!

嗯!才十个人,大打出手不可能滴。阴谋啊,绝对有阴谋!王派侍卫来了,这说明什么!让我给他默哀先!王想算计人,走遍全辽东,没听说有人能成功躲过的。0这傻瓜,等着被人买了吧!

艾喜出身库莫奚族去斤氏部落,部落刚投奔高翼时,长老全被迎入三山城。三山腐化的生活快速侵蚀了那些部落长者,等高翼容许他们自由归家时,那些长老无一人愿意重回山林过那种艰苦的生活一一当然,他们也许是出于顾忌。

在这种情况下,艾喜这些年轻一代被扶上首领的位置。

年轻人接受新事物快,在三山军校接受了短期速成培训后,出于对宇文族的认同,加上对三山雄伟建筑的赞赏、对上好兵器恺甲的喜爱、对丰富多彩夜生活的痴迷,对未来美好日子的企盼……这种种加在一起,艾喜楼云这些年轻人彻底被汉文化征服,一回部族后即开始狂热地推动归化政策。

贺楼氏、去斤氏、绝奚氏改汉姓、穿汉服、书汉字之后,高翼果然没有辜负他们的希望。三只小部族依靠自己的开凿技巧,劈山凿石换回了大量生活物资。幸运的人掘出了银矿、煤矿、铅锡矿,现在己忙着在三山城置地造屋,俨然与江南汉族小地主没什么区别。

即使不怎么幸运的人,他们仅掘到了一些岩石,这也没什么。三山喜欢用岩石造屋子,现在的三山就像一个大工地,四处都是忙着建房子的新移民。把凿出的岩石加工成四方石块,也能卖钱。

这钱虽少点,但在自己屋前屋后再养点家畜,剪剪羊毛卖出去,也够一家人温饱一一这是因为三山官少,商业获得的巨大收益己足够政府运转,王便看不上农民嘴边那点小钱,所以三山税赋极轻。

自此之后,艾喜等年轻一代己彻底认同自己汉人的身份。若不是木昆族屡次三番求告,他们甚至忘了这支同族的存在。

去斤氏原是小部落,在库莫奚时也屡受过大部落的欺凌,木昆族当时也是压迫者之一。

现在,他们最先受益者与引导者,自然对木昆族有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木昆族大肆掳掠人口现象,也引起他们的警觉。

一旦木昆族强势进入三山,引起高翼的重视,进而重新占据优势地位,弄不好,他们会重温噩梦。因此,他们虽与木昆族份属同族,但引导他们入三山,己还完了同族情义。在情在理,他们绝不能容忍木昆族做大,他们必须保持先行者的优势。

基于这个心理,艾喜对于即将发生的事,不推波助润,己经是对得起曾经的同族。他怎会提醒对方?他不愿提醒,金道麟职责在身,必须提醒。

“我家汉王对属民讲规则,对敌人用战刀说话”,金道麟不理木昆族首领的诌媚,气势汹汹地说:“敌人,这个界限也容易划分一一谁伤害了三山国人,谁就是三山的敌人。

我家汉王常说:“最好的敌人就是死去的敌人,。所以,他对付敌人只会使一种手段,很简单,也不用费脑筋,是不是!

我家汉王让我提醒你:入我三山,为敌为民,全在一念之间。为民,约束部众,听我三山号令,按我们指定的路线走。为敌,那就不要说了,我们汉王事后决不会留下一个自称木昆部的人。作为我们的敌人是没有后悔待遇的,因为我们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金道麟毫不在意木昆部首领阴沉的脸色,他再度一甩马鞭,大喝道:“过了这座城,便是我三山地界,请你现在表明立场。”

“我的人很多”,木昆部首领阴森森地说。

“草越密,越好割,羊越多,越好喝汤”,金道麟步步紧逼。

“我现在回头,怎么办?”

“你可以试试,你能带走多少人?”

这话彻底击倒了木昆部首领,他犹豫了。

不错,他是有五万人,可其中大多数是掳来的晋人。汉国己封锁了边境,这些人想进入汉国,只有打木昆族的旗号。

起初,木昆部落进入辽河平原后,遇到了坞堡顽强的顽强抵抗,然而,当豪强们知道木昆族准备进入三山后,抵抗彻底瓦解了。此后遇到坞堡,木昆族只需亮出嗓门吼一声“俺们要去三山过好日子,别挡道”,旋即,坞堡大门洞开,豪强们一溜小跑地过来巴结,希望木昆族带他们走。

越接近三山,这种现象越明显。靠近三山的坞寨因为连接三山商路,生活相对比龙城北方的汉侨过得好。刚开始,他们对进入三山并不迫切,然而,汹涌不断的人潮最终动摇了他们的信念。

中国人本就爱跟风,靠近三山的侨民原先就对三山颇有了解,当他们看到不断涌动的人群进入三山,并一去不回头时,心里开始发急了,当三山开始封锁边境时,他们彻底抓狂了千载难逢的机会,竟然平白错过?天哪,三山商人卖后悔药么,俺买几斤,倾家荡产也买。

木昆部落来了?好,这可是最后机会,再错过了,哭死去吧。别走,带上俺,从今儿起,俺也是奚族人了。

这些人进入队伍后,如同祥林嫂,不停地叙说他们的后悔,如同一群呱噪不停的乌鸦,不停地述说三山的幸福生活。跟随木昆部落的汉民们都被他们影响了。眼看三山在即,现在木昆部落说要转身回家,谁肯跟他们走?木昆部落原先的人,那也不行。自打那群乌鸦来后,艾喜带来的人受到明星般的关怀。

豪族们拼命巴结他们,希望认识一个朋友,希望得到指点,希望得到关照。而木昆部落的人的不断来找他们印证,带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望,一边又一边的印证豪强们的传说。

大门就在眼前,过了这道门槛,就是不征税的自由之地,他说要走,若汉国放任不管的话,他能拉走几个人,但是,若对面那将军起了坏心,吹一声口哨,谁能保证那些部下们不他剁碎喂狗?唉……曾听老人言道,某汉臣向俺们胡族展示一下“兵戎”,俺们祖宗就紧赶慢赶地投降了,俺固不信,现在看来,不得不信呀!这不,对面那家伙向我演示了一下兵丁走路,才1000人走了几步,俺就得降了!还不得不降!

从今往后,俺也是史书中那个见了汉人走路就投降的胡人了,造孽呀!幸好,俺不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

木昆部落首领变脸变得比翻书快,尊崇强者的意愿,坚定不移地追随强者的脚步,是他们的信条。顺从的念头才一闪过,木昆部首领脸上立刻堆满了笑,仿佛刚才强硬的是另一个人,完全与他无关。

“将军,你放心,谁?谁敢不听令,谁敢离队抢劫,谁敢作奸犯科,我剥了他的皮给您做马鞍”,木昆部首领讨好地笑着,猛拍金道麟的马屁:“将军,一瞧您就是大人物,瞧您这马,啧啧……,您骑在马上,啧啧………你这身恺甲,啧啧……”

“这是汉王的剑术师长,汉国兵部相金相爷道麟”,艾喜好心地提醒。

果然大人物,嗯哪,这马屁的继续拍,级别要提高,来点更高尚的。木昆部首领振奋精神,燃烧斗志,准备再战马屁场。

金道麟先得意地享受了一番马屁,此时,见到对方有再接再厉的兆头,连忙一摆手:“我晚上有时间,你回头到我的房间里,我们细细聊,现在办正事吧。我这儿需要5000人手修房造屋……”

“什么?”木昆部首领快要借了,这还没到三山,就打算收拾我?不行,我的争取一下。

他急忙打断金道麟的话:“这些人随我千辛万苦到此……”

金道麟压根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你辛苦了,汉王会对你有封赏的,你一路劳累,来人,带穆昆到后帐歇息……对了,汉王此你部为‘穆姓,,今后你就叫穆昆了。”

四名青年军人不由分说,架起穆昆向后走。穆昆悲哀地发现,此刻,竟无一名族人对这种冒犯表示抗议。他想喊,他想呼救。身后,同族的艾喜熟络地与其余几名青年军打招呼,连“照顾好”的客气话都不说。一时间,穆昆彻底绝望,他放弃了最后挣扎,任那几人驾着他脚不沾地向城里走。

汉王会怎么待我,杀了我还是永久监禁?穆昆心如死灰,他现在终于觉悟:原来,汉人不都是傻瓜,也有奸猾如狐不讲圣人之道的。我算计别人,如今被人算计了,也算因果循环啊。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15章

永和六年元月十五日,也就是后世的元宵节,五万库莫奚族木昆部大军呼啸而下。

十六日,奚族大军袭击了数个新流民组成的村落,而后,像是潘多拉魔盒突然打开,杀戮、抢掠、动摇、背叛与出卖纷纷登场,三山境内,无数新移民也加入到抢掠的队伍。他们造成的混乱遍及所有新移民点,三山震动。

汉王高翼新婚未久便匆匆引军迎击木昆部大军,木昆族大军绕道避走,在庄河被楼云率领凤城精锐骑兵截住,木昆族首领见己陷入两面夹击的危境,立刻审势度势,向同族的楼云投降。

汉王高翼随后宣布接受木昆族投降,木昆族首领被赐名穆昆,进入三山开始了他长达五年的软禁生活。木昆族则被彻底肢解,趁乱加入木昆族祸害三山的新流民被一一绞死,五千青壮被遣往盖马山城筑城,凤城楼氏、艾氏、稽氏(绝奚氏部落)各自领走四千余人,有2万人被赶往大山深处筑城,他们所筑的新城就是后来的本溪城。其余人则星散各地。

以上是三山官方对永和六年“元宵之乱”的记述。“元宵之乱”历时短暂,高翼以铁腕迅速平定了动荡。但杀戮造成的后遗症却影响深远。当年,移民涌入过多,三山官员只顾梳理新流民,安排春耕,杀戮造成的尸骸不及掩埋,遗尸横躺在山岗上沟渠间达数月之久,并因此引发了一场春季瘟疫。

正是这场瘟疫彻底改变了三山。当时,新流民中的“智者”曾根据“天人感应”理论,认为这场瘟疫是“德政”不修的结果,是高翼同时娶了两个胡妻导致上天不满,故而降下这场瘟疫。

但三山随后采用的应急措施却彻底击溃了“天人感应”学说,生石灰消毒、疫病隔离、柳叶醋水熬服……这些与人的道德完全无关的行为,却让这场大疫病几乎没造成什么损失,便被迅速扑灭。

儒学理论主要有三大理论组成:儒学经典、天人感应学说、五德始终学说。瘟疫的迅速扑灭使儒学在三山遭受了狠狠的嘲讽。此后,新来的儒生不得不转向实用学说,他们无可奈何地被三山拖入奇淫巧技的学术氛围,并在以后的日子里,逐渐以“匠汉”学者自矜。

这场大瘟疫也使得三山佛教、景教正式走上前台,两大宗教急就章搞出的救护体系在瘟疫中得到锻炼,并逐步体系化、制度化、正规化。借助在救护中结下的人缘,三山佛教走上了与中原佛教完全不同的路,并与景教一起开始在三山跑马圈地,争夺人心。此后,逢礼拜日举行的宗教活动,也成为一种三山特有的生活方式。

“元宵之乱”也直接造成了木昆部的彻底消失和新移民的快速融合,由于杀戮造成的仇恨,以及其后大疫带来的恐慌,“新移民”、“木昆部”这些字眼被认为是恶魔之源。

幸好,追随木昆部的汉民最终被打散安置,这让新移民像患上失忆症一般,集体回避了“木昆部”这个词。在以后的日子里,无论新移民来自何方,他们都强烈自称自己是被汉王从青州拉回来的。穆昆,那是谁?俺不认识。新移民?你胡说,俺都在三山住了一冬了,春耕,汉王重新分地,俺才到了这里。

为了证明这点,新移民们竭力配合三山官府各项安排,甚至显得比三山原住民都熟悉那些苛杂的规据,他们做得太彻底了,以至于当解除软禁的穆昆回到本溪后,连他的亲侄也一脸白痴模样,否认曾听说过“木昆部”这个字眼。

由于在这一年里,三山绝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失忆,“元宵之乱”的历史便被掩盖在种种迷雾中。

若干年后,历史不再是由专门官员记录的帝王家谱与生活起居。后世人开始对历史细节更感兴趣,学者们纷纷研究汉国的初创历史,以再现那段传奇。但研究者却发现“元宵之乱”这段历史充满难解之谜。

比如:汉国武相金道麟当时正在盖马山城,木昆部应该首先遇到他的大军,两军或者有交手,因为木昆部在那里耽搁了三四天,然后才南下的。但是,奇怪的是,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所有的参与者都保持了缄默。

木昆部在盖马山城留下了五千人,这些人后来成了“盖平”城居民。木昆族剩下的大军则继续南下,并开始挥舞屠刀。而金道麟却停留在盖马山城,对木昆族的行为不闻不问。这是为什么?木昆族在三山大开杀戒,按汉王的习惯,他不该接受木昆族的投降。汉王一生极其护短,为了保护领民的利益,他曾无数次发动惩罚战争。同时,无论此前此后,汉国一贯的习俗都是“入侵者杀无赦”,但唯一的例外就是“木昆族”,他们向新移民举起了刀,并大肆接纳新移民入伙抢劫,最后,绝大多数人都活了下来。首领穆昆只受到了软禁数年的待遇……

历史学家曾费尽心机想揭开这段迷雾,他们努力找到了一些当时的参与者,得到穆昆曾被引入金道麟军帐,双方有过交谈的消息。但透露者限于身份,不可能知道在军帐里发生了什么。

这一消息引发了地震,并在其后产生了诸多猜测。众人隐隐间嗅到那场杀戮背后的阴谋气息。但由于汉王威信太高,人们不敢将怀疑的目光转向汉王,纷纷把目标对准了金道麟。

历史学家随后向在场的几名青年军人求证,但他们的访问要求无一例外地被拒绝,金道麟则干脆放狗咬伤了一位追逐者,保持了庄严的沉默态度。

后来,著名历史学家崔云另辟蹊径,私下里采访了暮年的穆昆,当他准备将第一手资料第二天公之于众时,当日晚,数名青年军人突然造访并与他“恳谈”,此后,传说崔云一把火烧了采访记录,此后,终生不再提“元宵之乱”。

崔云在其著作里这么提到永和六年春,他说:“那一年,春雨是红色的。”

这一年的春雨确实是红色的,在这一年春,先后曾有约巧万新移民进入三山,但最终活下来的只有8万。数十个新移民建立的庄寨被毁,数万人逃入深山不知所终,还有数万人被杀。

由于原住民闭门自守,在三山严苛的律法下,他们的卫生习惯远比新移民好,缺衣少食、居住简陋的新移民成了大瘟疫的主要袭击对象。最终,只有一半多一点的新移民活到了秋收。

百年之后,一位后人买下了崔云曾经居住的房子,在装修房子时,他在阁楼的一个隐秘之处,发现了传说中崔云焚烧了的那部穆昆采访稿。历史的真相这才大白于天下。据穆昆叙述,对他的监禁其实是从军帐中开始的,几名青年军人向他演示了一种新武器,叫“震天雷”。后来,他才知道那种东西也叫“手雷”。

被这种神罚武器所震撼的穆昆立刻招来了部落的几名实权人物,叮嘱他们一定遵从三山的安排,保留木昆族的元气。听到震天雷霹雳般的响声,莫名所以的部落要员观看了手雷爆炸后的现场,立刻表示坚决服从三山管制。

此后,艾喜带来的引路人便全面接管了库莫奚部族,他们在盖马山城停留数天,正是为了编组人手,而穆昆与部落头领则被秘密的从海路送往三山岛,开始了长达数年的软禁生活后来所发生的事,则纯属穆昆的推测。穆昆推测,由于流民的大规模无序涌入,造成了三山的混乱局面,而三山人口偏少,无力全面封锁边境,所以,三山需要木昆族这把刀来肃清反抗者,整顿三山秩序。

结合当时的情景,崔云隐隐猜测到,这件事情的幕后黑手正是汉王。在穆昆部入境前五天,三山己经开始了全面警戒,三山官员们奔赴各地,抽调新移民中的青壮,编练成军,声言准备坚壁清野,对抗慕舆根。而穆昆部攻击的正是那些不愿意接受三山编练,以宗族为单位结寨自守的新移民。

三山荒地虽多,但所有的土地基本上都有主,要么是某人的封地,要么是某部的军馆田。这些新移民以宗族为单位进入三山,随意占领一块地盘,便要求官府承认他们对这片土地的所有权,这种行为触怒了汉王,也触犯了三山的原住民。

于是,便发生了穆昆部攻击那些结寨自守新移民的事件。

杀戮发生后,部分宗族势力出于怨恨,迅速投靠了穆昆部趁火打劫;部分宗族则解散了部族武装,听从三山的安排,到指定区域开荒屯垦。后者幸存下来,这些人随后成为三山新军,加入到三山的水师、造船房等等行业,迅速溶入到三山生活中。

还有一部分散落的流民窜入群山之中,随后,这些人逐步接受三山政府的收容,成为遍布积翠山中的村落。

通过这次杀戮,高翼以救世主的形象出现,迅速镇压了不驯服力量,连带将穆昆部一点渣滓都不剩下的吞并,并在短期里以铁腕恢复了三山的秩序。在接踵而至的大战慕舆根中,人心凝聚的三山给高翼源源不断地提供了后继力量。

崔云揭开历史真相之后,历史学界反而很平静。经过了百年的失忆,三山无人自认为是穆昆部以及新移民的后裔,为了表示对“元宵之乱”的痛恨,倒有不少人纷纷为高翼辩解,指责那些新移民的禁鹜。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正月十五,孙绰并不知道他身后的三山正发生着影响深远的“元宵之乱”。相反,他心情很愉快,因为他终于踏上了坚实的陆地。

他踏上的不是建康的土地,而是光州。也就是说,从三山出发,仅仅横渡渤海,他就走了整整十五天。这并不是因为他所乘的船不好,恰恰相反,他乘坐的是三山水军旗舰“勇士号”。

按它的船速,航行到建康最多用五天时间。但是,这艘舰船却花了十五天才到了光州。

刚上船时,孙绰一直沉醉于三山新纸中。在这个时代,文人对纸张有一种特殊的痴迷。

在其后的一千余年时间里,写了字的纸都是异常神圣的,它不能揉搓,不能丢弃,更不能用来擦屁股一一这可是侮辱斯文的大罪。光文人的吐沫星子就能把你淹死。

每年七月七是文人最神圣的日子,在这一天,女人们欢度她们的节日还是一种新风尚,而文人举行“晒书节”的传统则由来己久。

在这一天里,文人会把存了一年的废稿纸拿出来,郑重其事的焚烧,以感谢造字的先圣,感谢传播知识的孔圣人。

孙绰是当世文宗,寒门出身的他对于文化工具有一种狂热的痴迷。以前,他所接触的竹纸易碎,三山这种撕不烂,揉不碎,白如雪,平整如镜的雪纸让他忘了时间,忘了饥饿,忘了睡眠,只顾日夜不停的在纸上书写,书写着他酝酿己久的《天台山赋》。

直到四日后,畅快的写完新赋的孙绰想找人炫耀,这才发现“勇士号”还在渤海湾摇晃此后的孙绰急如猫抓。他不停的催促“勇士号”快走,但那个船长表面上满口答应,行动上却按部就班地在大海上继续走之字航线,沿途拜访了渤海湾沿线的所有渔村,所有小岛“今年水师扩兵,我船上水手一半都是新人”,那位船长扬着脸,无辜的回答不停催促的孙绰:“王说了,今后几年,水师的主要任务就是把渤海变成我三山的池塘,所以,我必须让这群菜鸟们熟悉湾内所有的渔村,所有的小岛。

你瞧,我这不正带他们操练嘛。巡逻,就是要走之字航线,我们要在目光所及处,尽司能搜寻最大海域,绝不容许半片渔舟藏身于此。“

船长振振有词,约略了解三山军制的孙绰明白,海上船长最大,船长决定的事情,连沙王高翼来了也要服从管制,至于他的话,对船长当然无效了。

无可奈何的他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汉王急着赶他走,却给他安排了这样一艘不急着赶至斧山的船。

他不知道,汉王赶他走,是为了全面换装新武器以应付即将面临的战争。出于保密的原因,汉王不希望这种新武器被他提前知晓。

于是,孙绰在熬了15日后才见到了斧山港。见到陆地的那一刻,他激动地只想哭,然而,岸上迎接的几个熟悉面孔,却让他把眼泪咽回肚里?怎么回事?他怎么也来到这里?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16章

岸上迎接的人不少,大多数官员都身着汉国式样的紧身夹克衫,也就是所谓的“汉服”。在这样的人群当中,一名身穿晋人衣冠的官员格外显眼。从众人站的角度看,此人一马当先立于众人之首,迎接者中当以此人为尊。

此人就是那位被扣押的晋使嘛?船近了,孙绰仔细一打量。不对,这人绝对不是晋使。他虽身穿晋朝衣冠,但脚上却蹬着一双镫亮的马靴,初春的阳光下,马靴在袍服下熠熠发光。

晋人的官靴是木底或者丝履,马靴的穿法纯粹来自三山。建康一带也曾有纹绮把汉国的马靴蹬在脚上四处炫耀,然而,只有汉人才习惯天天把马靴擦得im亮。

这一方来自于汉王的恶俗,他认为马靴亮不亮反映一个人的精神面貌,故而汉国官员有样学样,喜欢把马靴擦得如同镜子般黑亮。

另一方面,晋国的路况以及靴油的昂贵,也让南方纹绮们学不来汉国官员。

上好的马靴是鲸皮制作,透气防水,而最好的靴油也是由鲸蜡与鲸脂等液体蜡脂制作。

这些东西产量有限,三山自产自销满足本国人还不够,偶尔外销则价格惊人。纹绮们即便有渠道获得靴油,但晋国尘土飞扬的道路会让他们的一切努力泡汤。

在三山期间,孙绰就知道从马靴的光亮程度上,分辨三山本地人与晋商。凡是靴子尘土蒙面,那一定是来三山做生意的晋商,而习惯出入坐车、骑马的三山商人,则一定马靴镫亮。晋使出使番邦是为了宣慰,衣冠打扮代表朝廷礼仪,岸上站着的那人虽明显带有晋人的气息,也穿着晋人冠服,但那双靴子却暴露了它的来历,这是典型的汉国时尚,连擦靴子的方式也来自汉国。

孙绰的目光本来专注于那位晋人衣冠者,但等到登岸时,那人身边一个熟悉的面孔吸引了他,并给了他极大的震撼。

这是文兵!他怎么也来到这里?孙绰出发时,文兵(宇文兵)还与汉国元勋一起在王府上聚会,现在他却在光州岸上迎候自己。瞧那架势,他竟不是为首者?此何人也,竟能在站于汉王起家之臣上首?千头百绪涌上孙绰心头,一霎时,他明白了,原来他的座舟是故意在海上兜圈,所以他才会先发后至,落在文兵后面。

汉王如此调度人手,所图何事?说起来,这次出使汉国孙绰可算是赚得盆满钵满,甚至以晋人之身得到汉国一块封地,这在汉国都是难得的荣耀。

然而,他在汉国的所作所为,却对不起“使节”这个身份。出使期间,他不仅没能表现出天朝上使应有的气度,相反,在得到汉国封地后,他心中天平开始偏斜。对汉王不满朝廷封赏的抱怨,他没能出面排解,反唯唯以对。现在,当他见到文兵现身于光州,才恍然想起自己的职责,想起高翼占据光州影响。

光州不比辽东,辽东那块地方位于长城之外,四周都是胡人游骑,朝廷本没能力守住它,三山一个藩王肯举国称臣,朝廷让他自治,顺带为其守边,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光州自古以来就是朝廷的辖地,段氏鲜卑与三山字文鲜卑私相授予,这算怎么回事?朝廷决不会容忍这事?高翼抢先布置,显然是想弄个既成事实,令朝廷脸面无存。

文兵木呐不善言,在三山立国初期,他坚定支持高翼,使高翼得以统合宇文残部。但他能力有限,高翼曾想让他独当一面,然而侍卫出身的他,遇事自己也不自信。于是,随着三山新一代军事力量的崛起,他挂上一个崇高的空爵,自觉淡出三山军事体系。

孙绰素知文兵直率,但他也明白,无论怎么说,文兵都是高翼最信任的人,他出现在光州,决不简单。

“文将军,你怎会在此?”孙绰毫不客气地问。

他是宣慰使,到三山转了一趟之后,对方却表示不驯服了,这直接关系孙绰的仕途。三山的咄咄逼人令孙绰难堪,此时此刻,他己完全从三山的重贿中清醒过来,脑袋全力运转,考虑着自己的处境。

“孙大人,我己被王转封在长广郡(今平度、即墨一带)”文兵简洁地回答。

文兵是汉国罕有的几位伯爵之一,他的封地本在三山北部峡角,叫做"北海镇“的地方,现在转封长广郡,也就是把封地划到了长广郡。

“青州本属晋土,汉王在辽东称王还则罢了,若在青州裂土封臣,朝廷那边恐怕不好交待”,孙绰脸色很不好看。

"非也,非也“,刚才那位身着晋朝衣冠的人插话了:”光州,赵土也,我汉王取之于段氏,于朝廷何干?朝廷若善待我王,王师渡江而来重复故土,我王自然会献城归晋。然,魏国起于前,燕国雄于后,光州隔绝晋汉,我王不取,则不复见晋使矣。“

孙绰明白这话的意思,对方是说,三山现在与朝廷横隔一个大海,中间存在冉闵所建立的魏国与慕容鲜卑所建立的燕国。光州这片地方是青州伸向大海的拳头,无论这两国谁国势昌盛,一旦他们在光州发展水师,汉国与朝廷的联系就将被阻断。为此,汉国不得不抢先霸占光州,等待局势发展。

“汝河人也?”孙绰转首问。

“原赵国北海朱虚令柳毅柳饮之,新任汉国光州刺史,领男爵衔,食邑检县两万亩”,柳毅回答的很快,似乎恨不得把所有的头衔都报出来,看得出,他很为自己的地位而自矜。

汉国的爵位是实封,也就是说它不是光有一个荣誉称号,还有实际封地。封地体制也与晋朝惯例不同,不是封邑多少户农奴,而是光给地盘不配户籍,能招引多少人来耕作你的土地,全凭领主个人魅力与优惠政策。

柳毅,这个名字孙绰听说过,一个揭胡石赵底下的朱虚县县令,全凭一时运气跟对对象,于去年冬季孤身在青州主持移民迁移工作,没想到,现在一跃成为两万亩封地的男爵,他能不得意吗?他有这个资格得意!

两万亩封地,在晋朝一个王爷也不见得拥有这么大的封地。

“我该怎么向朝廷报告”,孙绰茫然地自语。文兵在这里出现,说明汉国既定的方针己无可改变,剩下的只是他如何该向朝廷转圆!

想必,当初高翼送给他封地,等的就是他现在还情。

“不须孙公为难”,柳毅一脸得色地说:“段镇北受封齐国公,朝廷无一兵一卒支持;赵己灭,魏国势力不彰,充州徐州万民无人守牧,朝廷但有一兵一卒渡江,垂手可得万里国土;朝廷如此行事,颇令人难测。孙公回朝,就说我汉国出兵,己收复光州,请朝廷速派人接管州治便可。”

说实话,东晋十六国历史中,就这段历史最令人不可思议。X胡石赵崩溃后,充州徐州沃野千里处于无政府状态,冉闵黄河之北,忙于跟石赵残余交手;慕容鲜卑在燕山之北,埋头接管幽州;北凉、仇池、代国、旬奴铁弗争夺陕甘宁夏。黄河之南长江之北的广大地区一片权力真空。段垄以数百骑就能掌控青州。此时,朝廷只要随意任命几名官员填补权力空白,便可拱手恢复青徐竞万里故土。

那样,历史就完全不一样了。

然而,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整个朝廷对江北完全不作为。他们啥事也不干,专业闹内让,直至亡国l人怎么能愚蠢至如此地步,实在不可思议。

柳毅刚才的话虽然客气,又貌似谦恭,但却等于狠狠扇了朝廷一记耳光。

此时此刻,江北,汉民生活如水深火热,屠杀使他们绝望,朝廷的背弃使他们看不见明天。柳毅的态度,正代表江北大多数汉民的心态,他们看穿了朝廷的懦弱,宁愿相信暴虐的冉闵,宁愿相信对他们稍微温和的慕容鲜卑,宁愿相信隔海相望的“匠汉”,也不期待朝廷的解救。

那是比海能枯、石会烂,更为渺茫的非常事件。

汉民的绝望,柳毅的轻蔑,没有动摇孙绰原先的想法。也正在这种情形下,当桓温提出北伐时,整个东晋朝廷首先想到的不是恢复国土,进而解救同胞。他们首先想到的是,万一桓温北伐成功,这大功怎么奖赏?无法奖赏,所以不能北伐。至少,不能让桓温这个常胜老将主持北伐。

当然,继续偏安更好。

这是整个朝廷的心态,柳毅说的再沉痛,也动摇不了深知朝堂内幕的孙绰。他只淡淡一笑,漠视了柳毅。

“晋使何在?”,孙绰转移话题,询问新任宣慰使的下落。

“我等挽留不住,那位晋使强行出海,不幸遭遇风暴失踪,如今,我等正在四处寻找”,柳毅诡异地一笑,叹息道:“大海茫茫……啊,太遗憾了。”

孙绰一惊,他知道汉国不会容忍这位晋使抵达三山,但没想到,汉国居然使出这么决绝的手段。

文兵率直,不忍见孙绰满面惊慌的神情,好心地提醒:“估计,他现在正流落到某个荒岛之上……”

见孙绰仍一脸惊愕,他干脆说得更明白些:“晋使乃上国使节,我们不会害他性命的。

明白了,一切都在控制之中。我得快走,赶快抵达建康传递汉王的意思,每晚到一天,意味着那位可怜的使节在荒岛上多挨饿一天。

“既如此,我明日启程如何?”孙绰试探地问。

再别让勇士号兜圈子了,我心急如焚啊i柳毅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答:“这几日,晋商正接踵返回建康,孙公可换乘它船,三日内必送孙公至建康。”

孙绰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再问:“这几日,除晋商返回之外,还有何事?”

柳毅嘴角的笑容更明显了:“汉王大婚过后,光州治所己迁此城,除柳某外,另有文氏三人受封于光州,文战子爵、文书子爵己就藩不其、东牟。

此外,今年的贡赋汉国己全数运至建康,孙公可借这个由头,要求陛下重封汉王。“

这也太积极了吧,才年初,汉国就着急地把全年的贡赋上缴,这让别的州郡怎么活?荆襄蜀郡己被桓温把持,朝廷现在全靠扬州供养,汉国的这笔巨款会大大缓解朝廷的财政困难。汉国这是怎么了?一边态度强硬要求封赏,一边却又积极向朝廷摆尾市好?高翼的处事真是难测啊!

“这是胡萝卜加大棒”,隔海相望的三山,高翼正在向群臣解释自己的行为:“晋廷自大,若容忍他予取予夺,今后他们便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但朝廷好面子,若我们摆出不亲则叛,抚之则顺的态度,他定会不惜代价笼络。若即若离之间,一会儿胡萝卜一会儿大棒,正好左右逢源。

我三山国小,地不广、人不足、土地贫瘩,开荒数年难以稳产,光靠耕作根本无法在这杀戮之地立足,所以,我们必须依靠作坊产出,换回粮食与钱财。然而,辽东不事生产,乐浪三国财富不足,石间、肃顺尚需扶持,它们加起来也吞不下我们一半的货物。

所以,我们只能依靠南晋才能生存下去,朝廷是我们的根,是我们的母国。给朝廷那点钱算什么,只要朝廷容许互市,我们把南方的茶叶、丝绸、青瓷销往北方换回战马,或者销往南洋换回金洋(拜占庭金币),同时,把我们自己的商品贩出去一一货殖通则国富,国富则军强,军强,我们才能活下去。

现在,我希望你们都跳起来,有封地的,去南方雇佣农夫开荒;有工场的,去南方雇工匠开工;有船舶的,去南方雇水手操船;乘晋商返家的浪潮,在熟络劲没过去的时候,赶紧加把火,把火烧旺,向朝廷倾销货物,把哪儿的闲散劳力都给我拐来,我需要劳力,大量的劳力。

今年正是我们喘息的时刻。慕舆根,跳梁小丑尔,让他跳腾,今年我们跟他耗时间,逗他玩玩,等军队换装完毕,我们再跟他算帐。各位,行动吧!“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17章

永和六年夏,三山,高翼在王府悠闲地看着军情报表。高卉正坐在他脚边,一脸幸福地剥着鲜红的石榴,剥好的石榴籽它不吃,只顾往高翼口里塞,还神情专注地举着丝帕,将高翼嚼出的石榴汁细心擦去。

石榴又称天浆果。在中国古籍中,它也是一种能增长功力,具有伐毛洗髓作用,能令人白日飞升的道家极品仙果。中国能吃到石榴要感谢X胡石勒,但这石榴不是他从天庭偷来的,而是从家乡引种入邺城的。

邺城被冉闵占据后,种石榴的西域园艺师成了杀戮的对象。高翼依靠与冉闵的旧识,用2万石粮食将园艺师与石榴植株买了回来,并在长兴岛大面积种植。于是,石榴成为当年三山最热门的水果。

石榴籽治胃病,吃石榴要吃籽。高翼眼睛盯着情报,嚼起石榴来难免三心二意,幸亏身边有了高卉,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这年的春夏两季,高翼过的很悠闲。三山连续数年高速发展,如今,在辽东闭关自守己没有问题。相反,连续的高速发展让三山内优重重,根基浅薄。在基本安全得到保障后,高翼转过身来,将注意力放在国内,潜心治国。

一直以来,高翼忙得脚不沾地,只为能在乱世求生。他坐拥20万之众后,求生不成问题,人多带来的政务不畅巫待理顺。借鉴后世的公司管理经验,高翼把国事按部门划分,责权利分明,初步形成了“五相共治”的政治格局。这反倒让他彻底闲下来,甚至有机会抄着手,每日到各大学校溜狗逗猫打孩子。

高翼手中这些情报,部分由编及全国的三山商队搜集,部分则来自辖内各级官员。

孙绰回到建康后,不知他怎么一番解说,朝廷急忙诏回了新宣慰使,也许是三山提前缴纳贡赋的做法让朝廷无话可说。但三山扫了朝廷的脸面,加上对燕国心存顾忌,让新一轮封赏迟迟未定。

反正他们今年贡赋己经缴纳,朝廷也不急安慰三山。

拿人家东西手短,朝廷收下三山当年贡赋,新一轮封赏中却独漏下了三山,于是,对于三山商人满晋朝上下跳腾,就不好意思干涉了。

朝廷不急,高翼也不急。当然,他也不是坐着不动的人。在他的怂恿下,没等晋朝反应过来,三山商人己掀起了雇佣与倾销狂潮,廉价的三山食盐、纺织品、手工制品席卷南方市场,而那些熟练工人则被三山高薪雇走……

新工人进入工场后,本国青壮纷纷进入军队,三山迅速扩大了军队规模。四艘七百吨左右的炮舰相继下水,被分别命名为虎鲨号、角鲨号、星鲨号、蓝鲨号。奈何,形成战斗力还要等到明年。

“冉闵……”,高翼拿起一份情报,含糊地嘟嚷。三山在忙碌中发展,中原的混战也愈演愈烈。冉闵当了皇帝后,加封他的政治伙伴、乞活军首领李农为齐王,很有些“冉闵皇帝万寿无疆,李农齐王永远健康”的味道。但这番和睦融融的景象不久便窜了味。冉闵旋即以谋反罪,诱杀李农。

此前,乞活军己经成为胡人残杀同胞的一把利器,褚国丈的北伐就是他们击退的,冉闵要杀胡人,这支手上沾满同胞血泪的农民起义军不情不愿。李农的被杀使乞活军立刻瓦解,开始大规模出投胡人主子,来不及投敌的五万人则筑垒自守。

三月,石抵派相国石棍率众十万伐邺,于邯郸被冉闵大败。此战之前,冉闵还对石抵的政权心有忌惮,甚至不惜曲节向东晋求援。而在此战之后,冉阌尽收畏惧之心,开始调整战略,率20万大军抢先进攻,再胜石抵。

此战结束,冉闵己然“三十余万,族旗钟鼓绵亘百余里”。单以军力而言,当世无双了。而在军队的利好下,冉闵“至自苍亭,行饮至之礼,清定九流,准才授任,儒学后门多蒙显进,于时蠢然,方之为魏晋之初。”

如果冉闵能就此束手,就此以持国为上。那么或者南北朝的历史就要来一个全面的改写。但可惜的是,眼见着如此庞大的军队,冉闵开始头脑发昏。他率步骑十万攻打石抵的襄国城,临行前,任命其子太原王冉撤为“大单于、a骑大将军”。

“冉闵以杀胡令起家,在民族矛盾最尖锐的时刻,他居然给自己的儿子一个如此胡化的称呼……”,高翼对着这份情报,绝望地叹了口气。

这份情报来自邺城,辗转送抵三山,以花了一多月。情报上说:魏国光禄大夫韦搜上表劝诫,要求冉闵取消对儿子的“大单于”这个封号,言辞恳切。冉闵阅后大怒,诛杀韦搜及其子孙。

“冉闵,己不成气候了”,高翼沮丧地扔下了情报。

自此以后,因其杀胡而投靠他的文人会心灰意冷,稍有点头脑将准备后路。

“可怜了”,高翼记得那段历史。冉闵从异族豪强哪里解放二十多万汉人妇女,并帮自己的士兵找到失散的家人。当冉闵放汉族少女回家时,她们中的大多数却没有走。因为己经无家可归了,冉魏灭亡时,恶运又一次降临她们的头上。慕容鲜卑把她们尽给残忍的充作了军粮,吃下肚里。

这也是一种融合方式吗?在文人的笔下,这是!

高卉对他的烦恼不感兴趣,她只关心自己男人的嘴角是否千净。说话这功夫,鲜红的石榴汁如丝丝鲜血,自高翼嘴角溢出,她举丝帕轻轻揩了揩,然后身子稍移,欣赏地端详这张面孔,忽然发现那额头上新出现几粒汗珠,她发出一声欢呼,举帕擦拭。

“垃圾”,高翼新拿起了一份情报,扫了几眼便掷于地上。

这是石抵的告急文书,病急乱投医的石抵四处求援,而收到他的告急文书的,除了羌族的姚弋仲,氏族的符洪、拓跋鲜卑、慕容鲜卑、高句丽之外,也有字文铁弗高翼。

高翼仰脸望向天空,自问该如何应对。

所有的胡人都联合起来,想捕杀汉民的反抗力量,其中,也包括汉民的母国东晋,他们任命大名士殷浩“督扬豫徐竞青五州诸军事、假节”,并命令殷浩北伐冉闵。然而,冉闵这时却忙着诛杀同伴,只为独享绝对的权力。

殷浩是当时的隐士、清谈领袖,誉满天下,有“殷浩不出,奈苍生何”的评语。殷浩与桓温是自幼结下的仇敌,据说小时候桓温和殷浩在一块儿上学,桓温买了一个竹马,玩够了扔掉后被殷浩捡去接着玩,由此桓温就一直看不起殷浩。

殷浩能言善辩,据说桓温曾问殷浩:“你我的名气都很大,卿比我如何?”殷浩回答说:“我己经跟我自己周旋许久了,但我还是愿做本色我。”

北方胡人打乱,桓温屡次上表要求担纲北伐,但朝廷对桓温很不信任,宁愿亡国也要恶心桓温,所以就让殷浩出马,把持朝政,并排挤桓温势力。

人之愚蠢,竟至于斯。

奈何高翼现在却有心无力。

帮助冉闵吧,他必定会把高翼当作另一个争权者,对这样的人,自古以来的传统做法是杀之而后快。冉N己经向同伴举起了屠刀,高翼不愿做下一个。

更况且,现在契丹大军与慕舆根正在夹击汉国。

四月,契丹先锋部队绕过积翠山脉,突然出现在凤城以东,五月,契丹中军五万人抵达,并开始狂攻凤城。高翼置之不理。

同月,慕舆根统领鲜卑铁骑出现在盖马山城(元宵节后改名盖平城),责问汉国在a和期间,擅自攻打燕军,夺占盖马山城的行为。高翼对之以:两国和议未定,取城以自保尔。

慕舆根认为合约既签,汉军应退出盖马山城。高翼回答:该地己封功臣,无故不好消封慕舆根怒极,挥军攻打盖平。金道麟据城而守,慕舆根久攻不下,时间拖到了现在。

积翠山南麓地势狭窄,大军回旋不开。契丹骑兵一旦深入,高翼可以利用舰船快速调集兵力,穿插围歼深入之敌。契丹统领正是看穿了这点,故而只狂攻凤城。凤城不下,他绝不深入。

不幸的是,他遇到了库莫奚人。库莫奚人别的本事没有,被誉为“中国小矮人”的奚人,凿岩挖石的技巧中国第一。他们能在花岗岩上凿出精美绝伦的建筑群,得到三山的混凝土工艺后,这帮奚人建设的老窝,雄峻程度要自谦“中国第二”的话,没人敢称第一。

凤城处于群山之间,与大东港、安东构成三角防御纵深,庄河位于其后的冲积平原正中。凤城以北,群山之中还有一座高翼的藏军坞一一本溪。库莫奚人躲在这座安全的石头窝里,左右是一大堆保驾者,心情愉快工作积极。契丹铁骑狂攻不止,奚人则悠闲地靠在石墙上,用本族语言跟爬墙的契丹人聊天。

当然,等那些契丹人累得像狗一样爬上20米高的城墙,奚人也没忘抽走契丹人的梯子马背上的民族爬墙不专业,坏心眼的奚人看到契丹人的拙劣,忘了他们是被攻击者,不停催促契丹人快点爬。面对巍峨的坚城,契丹人郁闷的要吐血。狠下心来成就围困吧,那些奚人己把凤城地下挖得跟蛛网一般,契丹人稍不留神,他们就来本族的营地串门,临走不忘进行烧烤。

契丹人组织观念不强,数个小部落混杂在一起,营中士兵互不相识的现象太普通了。可恶的库莫奚人与他们本属同族,生活习性彼此了解。契丹人日惊夜惊,到最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同屋,生怕他也是奚人冒充的。

契丹人不堪奚人的折磨,他们很纳闷,软弱的奚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幽默?连奚人到在铁弗高这里混了不久都如此坚韧,安东、大东港的居民就跟不能指望了一一尤其是这两地靠近海岸,那铁弗高可以随时逆袭。

眺望三山腹地,契丹人号陶大哭,他们不敢想象深入三山后是个什么情形。随后,五万契丹铁骑开始了静坐战争。他们不战不和不退,像狗皮膏一般赖在凤城以东。

他们不敢离山太近,怕奚人挖洞串门;不敢离河太近,怕高翼找他们聊天;不敢离林太近,怕人纵火行凶。在三山的每一天对他们都是煎熬,他们就盼早日脱离苦海。高翼却对他们不理不睬。

生活还得继续,不是吗?契丹人只好苦握下去,幽怨得像个小媳妇一样,在荒郊野外苦握,那个铁弗高,他怎么还不理我们啊?神啊,莎士比亚、阿基米德啊,救救我们!

这时的高翼己无心吃石榴,他正抱着娇小的高卉,舒服的直哼哼。

“你知道么,石榴可是好东西,石榴汁补血养颜乌发,用石榴汁酿成的美酒,稠得像蜜,亮得像宝石,波斯石榴酒与人参酒、鹿茸酒并列为人间三大补酒……”高翼嘴里说着话,手上不老实,弄的高卉面红耳赤一一可她喜欢。

地球上所有酒类中,石榴酒的黄酮含量最高。黄酮是高水平抗氧化剂,有延寿与防止动脉粥样硬化、减缓癌变作用。高翼知道他说多了别人也不懂,只泛泛而谈。但就这样,还是露馅了。

“嗤,人参,那是妖草呀,三大补酒,谁说的?”高卉媚的双眼快要滴出水来,她轻轻用牙噬着高翼的耳垂,软软地反驳他。

嗯,好像在《隋书》中人参确属妖草,谁碰上要倒霉。唐时只当作茶叶一样的时尚饮品,宋人也只将之看做干果一样的送礼之物。认为人参包治百病等观念,到明朝后期才兴起。

失败,我竟然给晋朝人说人参。“哈,古人,知识浅啊”,高翼手伸入高卉衣内,揉搓起来。

“去,别欺负古人”,高卉有气无力地反驳。

“那我欺负你,行嘛”,高翼轻轻地说。

“大白天的……”高卉呢喃道。

远处,码头上船来几声钟鸣,高翼停下手来,诧异地问:“警钟?码头上?这世界谁敢跑三山耍船?凯撒也不行!来人,问问警钟为何而鸣?”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18章

不一会儿,盛妆打扮的文昭带着两名侍女来到高翼的书房。听到门的响动,高卉迅速整好了衣衫,文静的跪在高翼身侧,可脸上的春色还是透露了一点刚才的暖昧。

高翼一直不习惯跪坐,他喜欢坐在椅子上办公。然而,高句丽是辽东部族中汉化最充分的,她都跪十几年了,坐椅子凳子反而不习惯。平时,她总喜欢像猫一样卧在高翼腿边。为了方便她,高翼这间书房布置的半古半今,木制的地板上也就放一个小板凳,长大的茶几上堆满了文件。

文昭没有跪坐的习惯,她拽过书房内的另一张板凳,按汉礼给夫君行了个礼,这才端庄的坐下。

高翼挥手斥退了侍女,文昭稍稍放松了坐姿。他安慰两女:“估计问题不大,虎鲨号、蓝鲨号还泊在港内,两船士兵虽操练不熟,鸣炮示警却还做得到。如今没听到炮声,说明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谁值得码头上警钟齐鸣?”,文昭皱着眉头,耸了耸鼻翼:“朝廷昭使……不可能,上次孙绰入港码头上也没敲响所有的钟。”

“一会儿就知道了”,高翼一点不慌张,这座府邸的四角塔楼上置放着四尊小炮,即便有天大的变故,高翼也不怕。更何况,三山的巡逻船遍布整个渤海、黄海水域,谁有这本事,无声无息的来到三山港?时空穿越者?没那么巧吧?文昭娜了娜屁股,整了整头发,吞吞吐吐,迟疑未定的说:“郎君,有人跟我说,我们的五相共治是否给于臣下太多的权柄。

比如,外海巡逻全由武相负责。有事,我们一点不知情。

再比如,慕舆根、契丹徘徊于国境之外,地方上的事……出兵的事……五相毫无筹划。

高翼笑了:“有人跟你说一一是宇文群吧?”

自从高翼大婚之后,作为文昭在三山唯一的长辈,宇文群被解除了软禁,虽然他没有什么职务,但出入王府却不需通报。随后,他与慕容宜同病相怜,亲热起来。

宇文群在部落集权状态下长大,他看不惯高翼这种松散的管理方法。近段时间里,他不停的在文昭耳边唠叨,抱怨高翼过于放权。甚至认为高翼快成了一个人形图章,对于国政只知道点头盖章,平日里只是混吃等死,长此以往,等等……

文昭与高翼并肩创业,经历过那段睡不安枕的苦难岁月,她知道高翼不是一贯如此,但宇文群说得多了,她也担心婚后的高翼,沉迷女色(专指高卉),失去了奋斗意识。因而觉得高翼设计的政体,或许是为了偷散。

文昭一直想规劝,可她又担心,这会被高翼误解为女人的嫉妒心。刚才进屋时,她看见高卉满脸春意,故而决定,无论如何也该劝劝高翼。

“为君之道在于制衡,阿昭,我心中有数”,高翼回答:“五相制衡,就是个平衡之策,武相掌兵,却不能管军馆发放、后勤补给,这些由财相掌握。武相不沾钱,军官不沾钱,就无法吃空馆,贪污军馆。

财相掌握一国之经济命脉,却手中无兵,亦无治权法权。司法权在于法相。治权在于地方官员,其任命出自于我,棒禄却由财相发放,考绩由乡老监查。履历由藏相管理。外相则主管拓展市场,外销货物,处理与邻国关系。

这是环环相扣,层层制约的体制。在这种体制之下,谁也无法独揽权柄。所以,我们该放开手脚让他们做事。

契丹、慕舆根,跳梁小丑而己,我容忍他们在边境跳腾,一是力不足以全歼,二是要借此牵制高句丽……“

契丹兵若是坚持不下去,沿着鸭绿江向上游走,唯一的大块平坦之地就是丸都。高翼最大的渴望就是与高句丽划江而治。有契丹兵在江边驰骋,至少今年里,高句丽不敢放松警惕,或者搞小动作。如有异动,他就把契丹往丸都赶,让他俩狗咬狗去。

经过了“元宵之乱”,辽河平原的侨民寨子己没剩下几个人,自春耕起,慕舆根就带着辽河平原的所有兵马徘徊于盖平城外,那些未及逃走的汉民寨落,也被他勒索摧残的了无生气。

高翼有大海沟通南北,就是想跟慕舆根、契丹玩一场经济战,拼钱粮,拼生产力,凭战争潜力,彻底榨尽他们的最后一丝战斗欲望。

等冬天到了,冬雪覆盖了大地,缺衣少食的燕军、契丹军,会跪在三山脚下,求人放进屋内暖和一会儿,给口热粥他们就肯投降。

耗,背靠大海,背靠晋朝的广大市场,俺要跟慕舆根耗到底,俺要让辽东胡人,今后想起与我交战,想投河自尽的心都有了。

此刻,燕军主力在干什么。

很忙。

司徒慕容评出兵并州,讨伐张平;司空阳鹜出兵东燕(今昌平)讨伐高昌,乐安王慕容藏出兵淮阳城,讨伐李历。

燕军强大啊,强大的令人发指。

别的国家忌讳两面作战,它正在四面作战,还有余力派出慕舆根与高翼,你说说,搁这种情况,高翼若不多陪慕舆根玩玩,彼此见面都不好意思打招呼!

他能不拖延战事么?快速的结束战斗,就会像吸引苍蝇的臭肉,把燕国所有的苍蝇全引来汉国。

他唯有耗下去,耗到燕国支持不下去,也耗到一直高度警戒的高句丽精神崩溃。

可这些话,他不能说出来,尤其是当这高卉的面。虽然高卉全心全意待他,并不在意父国的利益受损。但越这样,他越不忍。

文昭听完这话儿,意识到自己的冒失,她快速瞥了一眼高卉,见对方一付天真烂漫的快乐样,反念自己一付急切的争权神态,不禁红了脸。

一名黑奴一溜小跑地跑进来,他笨拙的汉语打破了书房内馗尬局面:“主人,主人回了高翼漫不经心地答应一声,猛然间,他脑海里响起了一道闪电。

主人,黑奴嘴里的主人意指马努尔,他们是马努尔的奴隶,虽然转送给了高翼,但黑奴们仍称他为“主人”,而称高翼为“昆弥”。

奇妙的是,在古代没有收音机与电视的情况下,相距千山万水,不可能交流信息的世界各民族,在“昆弥”这个词的读音与字义上相差无几。它也就是古德语中的konig;古丹麦、娜威语中的konungr;古撒克逊语Kuning;突厥语中的可汗(Qaghan);古波斯语中的kong;日语中的kimi;现代英语中的king……据考证,这个词起源于塞尔柱语,传入中国后,它最早被翻译为“公,,也就是”国公“意思。后来,这个词在中国被弱化,国人先是创造了一个词,比公还大,叫做”王“

。后来,又觉得“王”还不够大,又创造了一个词,比“王”还大,叫做"皇帝".此后,外国人名后面跟的“公”译为“某国王”或者“某王”,本土的“公,则意指”公爵“。

据考证,中国上古帝王常自称孤(kua)、寡(koa)人、不谷(kok),也就是这个字的发音。而中国古汉语中的统(thong)、控(khong)、督(tuk)、挡(tang)、主(tjio)、皇(hung)、帝(tees)、众(tjium),都起源于这个字的发音。

马努尔一去经年,他满载而归意味着打通了三山通向南洋的商路。也许正因为如此,码头上才给予他归航的最高礼节一一警钟齐鸣。

院外响起一阵闹哄哄的声音,高翼一挥手,文昭与高卉连忙鞠躬退下。

门扉响动,首先出现的是出航的三山水军统领,原新罗人吴江,他一见高翼,就如同少小离家的孺子见了父母一般,踉踉跄跄地爬了进来,跪倒在高翼,抱着他的腿痛哭流涕:“王,我可算回家了,呜呜……妖魔,那可是妖魔之地啊……人如妖魔般可怕。”

不过就是些黑人,有这么可怕吗?嗯,你蹭我一腿鼻涕干什么?马努尔那张油光发亮的胖脸出现在门口,他得意洋洋的冲高翼一鞠躬,开始喋喋不休:“尊敬的陛下,您的辛苦的奴仆马努尔回来了,他满载着收获。陛下,请准备好您的金币,我来给您讲迷我的艰辛征途,请您为他付出的汗水给于合时的奖赏……”

高翼踢一脚吴江,笑骂道:“起来,青史留名了你懂不懂?你将成为第一个踏上非洲大地的中国人,永留史册。这是多莫大的荣耀,傻子,爬起来!”

高翼说的话也不确切,按罗马人记载的历史,公元7年就有一名中国人踏上非洲的土地;公元200年至300年间,踏上非洲土地的中国人上百、上千。然而,在中国史籍中,从没记录过这些人。

这是可以理解的,名医张仲景如果没做过长沙太守,史书也不会记载他的名字。中国史书一般只记载官宦家谱与帝王起居,连科学家都很难上榜,更何况航海家。

吴江激动得站起身来,刚才的恐惧、怨念全都化作激动。高翼一脚将他踢到一边,招手唤过马努尔:“一来一回,花了一年时间,你的辛苦我记得。钱,你要多少?爵位,我给你留了一个。封邑、官衔也都准备好了,你先报一下收获吧。”

“爵……爵位?我也成为了此地的贵族?上帝保佑,嗯”,在高翼近乎杀人的目光下,马努尔连忙止住了唠叨与感慨,说:“睿智的国王陛下,您知道数年前那场罗马与波斯战争吗?”

当然知道,那是场改变世界格局的战争,罗马人五个军团攻打波斯,波斯帝国君主沙普尔二世用三十万大军迎战,全歼了这五个罗马军团。

罗马皇帝听闻这一消息,呼喊着那位罗马将军的名字,以头撞墙,连呼“把我的军团带回来”。自此以后,罗马的扩张终结,并逐渐退出印度、越南,阿克苏姆帝国乘机崛起,并垄断了印度洋贸易近乎一千年。

据说,罗马人当时只有二十二个军团,这二十二个军团统治着一亿多人口。每个军团约三千五百人,这五个军团的全军覆没,让罗马的军力顿时减少四分之一。随后,罗马开始分崩离溃。

五个军团、约一万八千人迎战波斯三十万军队,竟然全军覆没,这是罗马人不敢想象的失败。这一失败导致了世界格局的变化,最终,成为改变人类历史的一百场重大战争之一。

高翼模模糊糊记得这场战争,但具体的详情是否与他记忆相符,他拿不准,不过,知道这场战争改变了世界,这就足够了。

他强忍住愤怒,不满的责问:“说重点,我受不了你这种兜圈子的谈话方式。”

“这场战争有很多俘虏……有大量的辅助兵被俘……不,我说的不是军妓,是工事兵和医士……,是的,整整五个军团的医士营全部被俘……

哈哈,陛下,您太贪心了,我每把五个完整的医士营弄到手。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或者在奴隶营死去,或者被卖到波斯人庄园,成为波斯贵族的私人医生……

我弄到一个半医士营,其中一个是整编医士营,他们正在服苦役。多余的那半个营还有工事兵,则是我零零散散收集到的。

学者?你是说学者吗?那些医士都可以算学者。他们都识字,给他们书籍就能学习新知识。我给您带来了许多书籍,多的像大海,装满整整一艘船,样本,这是几本样本。“

意想不到的收获,一个整编医士营,完整的医疗救护体系,这对于疾病防治、救治,以及今后在军队中建立相应体制该是多么大的帮助啊。

老兵是最宝贵的财富,他们经历过铁与血,经历过险死还生的命运变换,面对敌人会更加顽强。

马努尔手眼通天,人力资源宝贵的三山最需要这群人。尤其是在今年三山发生疫病之后,南方的晋国也同时爆发了大规模瘟疫。而在这个五胡乱华的动荡时代,中国的大规模疫病几乎每隔数年都爆发一次,有了他们高翼心中就有了底。

沙普尔二世在位期间还有一个重要政策,就是将被俘的罗马士兵安置到波斯帝国各地,利用他们的技术发展毛纺织业和丝织业,并修建城市。依靠这些罗马俘虏的知识,沙普尔二世时代在位期间尽管战事不断,但国内经济仍得到长足发展,他由此也成为了影响世界的100名历史人物之一。

但现在,己有部分罗马俘虏到了高翼手上,他们在这里也能影响世界吗?"叫毕方舟来,我需要翻译,让给我准备大量的翻译。每人给他们发一本书,让他们去学校教课“,高翼兴奋的喊:”把你的书拿过来,我看看都是什么?“

马努尔边递上书,边谦卑的笑着:“翻译?陛下,我己经给您准备了些翻译。您刚才提到爵位、官职,我可以请问,我将获得什么样的爵位,封邑在哪里?您给我什么样的官职?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19章

在中国数千年的历史中,常年来往中国做生意的胡商何止十万,考古发掘曾发现多处胡商建筑的房子,甚至寺庙,然而,后来考据证明,那些胡商多是在中国暂时居住,很少有在中国落地生根、开枝散叶的。这在世界交流史中,是极为罕见的。

对这一奇怪现象,后人曾做过许多猜想。曾有人认为这是华夷大防的原因,但有一个猜测隐隐接近了事件的真相,那就是:物权法。

晋代的埃塞俄比亚、津巴布韦等地区属于阿克苏姆帝国,据考证,当时的阿克苏姆帝国也实行基督法则。也就是说,当时的埃塞俄比亚与津巴布韦,也承认个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地球文明中,最后一个颁布“物权法”的国家是中国。商人趋利,辛辛苦苦远渡重洋,挣了钱,就是为享受自己的劳动所得。但当时的中国,主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话说得通俗点,就是:你的财产不属于你,你的劳动所得跟你没关系,天下的财产都是皇帝的。

什么?你说皇帝不知道你的存在,那没关系,俺们是天子任命的官员,为了祖国,为了人民,为了改善本地投资环境,为了提升本地形象,为了%&%@#……俺替天子享受你的财产。什么?不愿意……叛逆,杀你全家,诛你九族……还有反对的声音吗?

没有一个商人愿意接受这种待遇,所以,历史上中国优秀工匠前赴后继的外逃,倭国离我们最近,所以倭国是第一选择。对此,中国历史没有相关记载,但日本历史有记录。

对于高翼的盛情相邀,马努尔显得并不热心。不仅他不热心,在他之前之后的数千年里,大多数胡商都不热心。在清代以前,肯亲身参与中国历史的胡人,加在一起凑不满一巴掌。

唐代诗词中曾记录过许多长安胡商,但考古证明,最后在西安落地生根的胡商后裔,大多是当时波斯人带来的本国仆役,他们原先的身份并不高。唐末动乱时,胡商纷纷回国,把他们扔在当地。而他们本身的钱又不足以返乡,所以便在当地繁衍下去。

马努尔有钱,回家的路费足够,对高翼的邀请,他显得很警觉,甚至担心这是不是一个剥夺他钱财的圈套。所以,他表现得足够谦卑,又表现的像一个受惊的兔子,时刻准备逃跑。

高翼身为航海爱好者,多少了解世界文明的交流状况,对马努尔的心态,他不以为怪。

“你的爵位……我想,最初,我会给你封个子爵,也就相当于你们那里的郡守。封邑嘛……我现在地盘小,给你两块地由你选择,一块是大东港,一块在光州,任你选择一个光州港口。

对,我的封邑与你们国家的封邑意义完全相同,这就什么……是引进外资,我没钱开拓港口,你自己投资,自己雇用员工——不,是自己招徕领民,我只管征税……”

现代公司管理体制就是封建时代的“领地管理”体制,满清洋务运动的失败在于官员不懂“封建”,而后来,国营体系的崩溃也在于不懂“封建”。高翼别的不在行,怎么“封建”他还是知道的。

“你放心,我决不会任命什么‘书记’、‘主任’到你的封邑去监管,这是干涉你的经营管理。谁投资谁受益的道理我懂,你向文兵文策金道麟等人打听一下,我干涉谁了?我不投资,不控股,只管征税……继承权,那由法律规定,你爱传承给谁,爱任命谁为公司新领导,只要不违继承法,组织不干涉……谁有那闲心。

……至于官衔嘛,”

说到这儿,高翼正了正面色,继续说:“按说,你帮助我们在晋代就赶上了世界奇淫巧技的步伐,给你封个子爵,还是太轻,你精通数学、经济学,你比那些儒生更懂得量入为出……但是,你毕竟还是阿克苏姆人,我不能把你抬得过高。这样吧,你善于跟人打交道,就任外相吧。这活儿主要是管外交,沟通国与国关系,与内政干涉不大,你来管,更胡人跟晋人打交道,你的身份正合适。

至于封邑,你可以先让自己的孩子经营,我这儿一些财务账需要人手帮助,把你的账房交给我。没事儿,你在我身边,给我出出主意,我需要好好‘经营国家’。”

“经营国家”是一千年前希腊人提出的概念,大约1700年后,国人才提出“经营城市”的理念。基于“经营国家”政策,财税被认为是国家根本,西方的所谓“首相”,其全称就是“第一财政大臣”。

可惜这时代,这一理念并不被晋人认同,这样的人才更是缺乏。

高翼说完,不理马努尔的反应,自顾检查他送来的书籍。

公元四世纪,希腊数学已成强弩之末。亚历山大的帕普斯努力总结了数百年的研究成果,给欧几里得《几何原本》和《数据》以及托勒密的《大汇编》和《球极平面投影》作了注释,写成八卷的《数学汇编》。书中对于希腊几何三大问题也作了历史的回顾,并给出几种用二次或高次曲线的解法。

至此,基础数学的绝大多数公式定律,都已完备。许多古代的学术成果,由于有了这部书的存录,才能让后世人得知。

马努尔赶时髦,拿来的正是《数学汇编》。高翼翻弄着书籍,嘴里喃喃自语:“《光学》、《衍论》、《镜面反射》,好,这是望远镜理论……《曲面轨迹》、二次或高次曲线,太好了,这是弹道学;托勒密……地球是圆的……圆周率……透视投影法与球面上经纬度,好,航海正缺理论指导;《几何原本》,航海需要三角函数……其余的图形分割理论,造船设计正需要,力矩,飞库整理图形设计……啊,都是宝贝,花20年,培养一代人,我们就能与世界科技同步……翻译,我需要大量翻译,告诉康浮图与毕方舟,译佛经、教经的事都给我放下。什么都没有这神圣。这理论都出现几百年了,有些都是1500年老古董了,你说他们译经、传经,搞宗教那么积极,传播科技就偷懒,告诉他们:再这样我翻脸了。”

高翼不知道,正当他翻看《数学汇编》的时候,这本书的作者、人类最伟大的数学家之一帕普斯,在希腊与世长辞。

略略翻完书后,高翼将它们放在桌案上,扭头看看眼珠乱转的马努尔,诧异地问:“就这些?你花了一年的时间,就弄了些书,搞了点奴隶?”

“陛下,您的奴仆还为你弄来两船铁矿石,全是最好的铁矿石……我记得您还让我带回一些植物种子,我买了整整一船蔬菜种——各种各样,我还为你带回几头乳牛、小猪……”

“牛?猪?”高翼打断他的话,立刻吩咐:“马上卸船,立刻把那些牲畜送入育种场,派最好的都牧主(牧马官)照看。”

牛在印度教中被视为最神圣的动物。相传牛是湿婆神的坐骑。湿婆神画像就是骑一头白牛,手持一柄三股叉。

印度有一种牛叫瘤牛,背上长了个像驼峰一样的大瘤子。据说,这是世界优质乳牛的始祖,所有的高产乳牛都带有它的基因。而它背上那块瘤子,也被誉为人世间最美味的肉。

瘤子上的肉是高蛋白,不含一点脂肪,肉质细腻,割下来切成薄片,沾点酱油醋生吃,入口即化,大饭店里千元一盘的牛肉就这东西。

思念啊。高翼口水都快出来了。

印度猪也是个好东西,印度那地方天气热,猪没有脂肪,这种猪就是后来所说的瘦肉型猪,全宝贝啊!这些比那两船铁矿石还珍贵。

马努尔有点扭捏,他吞吞吐吐的说:“陛下,您刚才谈到封邑,我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的请求。请求您的慷慨……您卑微的奴仆这次还带回来了一些畜奴。一路上,都是他们在照顾那些牲畜。

我希望您能允许,请您慷慨一点,准许我在自己的封邑牧养这些牲畜。您的奴仆愿意每年为您贡献一半的小猪、小牛,请您准许。我请求您的慷慨。”

高翼犹豫了一下。

来到这个世界后,几经周折,高翼才打听到,这时代优秀战马品种大多都没有培育出来。比如说,英国纯血马、阿拉伯马、汉诺威马等等。而唯一现存的优秀马种就是中国的汗血宝马,也就是后来的顿河马。

高翼大婚时,拓跋代国的都牧主、驸马宇文福偷偷送来几十匹汗血宝马作宇文昭的陪嫁。这些未经阉割的汗血种马历来都是严格监控的对象,胡人贵族们一向藏若拱璧,代代相传。汉武帝曾为索要汗血种马不惜发动战争,大宛国亡国后即使杀马也不交出马种。

宇文族星散之后,唯一独立存在部落只剩下宇文昭这一支。虽然高翼最后强行将宇文族改姓为文,但在宇文福心中,宇文族的希望还在宇文昭这里。

胡人并不太看重姓氏来源,他们的姓氏本来就起源简单。比如慕容族,其先祖曾在草原上拣到一顶汉人帽子,他戴在头上向族人炫耀,帽子上两个帽翅一步一晃,人们便把他叫做“步摇”,鲜卑语“步摇”的发音就是“慕容”,于是其后人就以慕容为姓。

宇文族要比慕容族有文化——也就是更加汉化,其先祖在草原上拣到了一枚汉人印章,印章是玉石材质的,其上刻有名字。“玉上有字”——就是宇文,这就是宇文族的由来。

高翼去“宇”,命族人改单姓为“文”,在宇文福看来,这跟“宇文”没啥区别。文族作为宇文族的延续,公主出嫁不能太寒酸。所以他就冒着杀身之险,偷偷送来了几十匹种马和残存的宇文族优秀牧马人。

高翼在这些人的基础上设立了三山自己的育马场。开始了优化马种的工程。既然世界最优秀的马种,至少要在千年后才培育出来,那么,就让拥有当世最好马种的中国领先吧。这工程没啥难度,就纯血化而已——近亲婚姻,乱伦杂交……什么好什么上。

这个世界还需一千年才能意识到品种优势,才开始良种培育,马努尔虽有专业的畜牧人才,但这些好东西交给他,他能够有相应的良种意识吗?

看着马努尔渴望的目光,高翼叹了口气,轻轻点点头。

由他吧。

这涉及到一个财产权的问题,如果马努尔确认他的财产不会受到侵犯,并愿意扎下根来,那么通过他的积极努力,高翼所得到的一定比现在更多。

高翼的许可,让马努尔松了口气,他的神态轻松起来:“陛下,既然您许可我自己招揽领民,我可不可以把随船的一些人安置在我的封邑?……”

其后的交谈比较轻松,马努尔介绍说,随着拜占庭帝国的实力从印度洋上退出,原先的部分拜占庭商人开始转道阿克苏姆、埃及,然后返乡。有实力的商人大部分已经撤离,剩下的奴隶与小商人便开始倾家荡产购买阿克苏姆商人的船票。

这些人有数千之多,他们不愿继续呆在充满敌意的印度,宁愿随马努尔先往中国,然后再踏上返家路程。

马努尔原先打算把这些人带到三山后,当作奴隶转卖给高翼,但现在他拥有了封邑,既然高翼不干涉他的封邑管理,他便改变了主意。他准备把这些人安排在自己的领地内做牛做马,好好压榨一番。

“光州,我选择光州。三山这个地方狭小,大多数港口都已经属于陛下,我宁愿在光州选择一座码头。”马努尔眼睛眯成一条缝,闪动着狡诘的光芒。

“光州,说实话,我对那个地方并不放心”,高翼坦然的说:“那是块平原,无险可守,毗邻鲜卑段氏的青州,一旦胡骑渡过黄河,鲜卑段氏根本无法依仗。我虽然在那里安置了一个伯爵(文兵),一个子爵(文书),两个男爵(柳毅、文战),但是我不敢保证能长久占据那块地盘。”

缓了口气,高翼又补充说:“不过,那里倒是你安居的好地方,原住民基本上被杀戮的一干二净。去年,我又转运了大量的农夫来三山,现在那里,出了几个封臣的寨落,你找不见一位闲杂人员。”

“就选那儿”,马努尔一拍腿说:“我有办法……”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20章

“信风还在吹”,马努尔胸有成竹地说:“再跑一趟家乡还来得及,反正我们本就准备回去的,我让小儿子快去快回……国王陛下,一位子爵准许拥有多少骑士?”

“子爵”的原意就是郡守,按上古时期的习惯,一个郡只能有一位伯爵,管辖所有男爵,故伯爵又称“大男爵”或“方伯”。男爵可算是伯爵的封臣,而男爵的封臣则称骑士,也就是中国的“士”、“大夫”。帮助伯爵管辖郡务的贵族则为“子爵”。一个郡可有数个子爵,或管军、或管政,称郡守,为诸男爵之首。

中国的“公侯伯子男”五级爵位只是学了个发音,实际内容与世界各国都不一样,它是独一无二的。秦统一中国后实行郡县制,从那时起中国已不存在“封建”。“公侯伯子男”的意义也与上古时代完全不同。

但马努尔不知道。他以前接触的人层次低,文化人又不爱跟夷人交流,他连打听的地方都没有,对中国的爵制他只模模糊糊了解点皮毛。现在,听高翼说不干涉封地管理,这跟晋国的爵制不一样,他便以为是完全版的“封建”,立刻向高翼询问封臣数量的限制。

好大的胆,光凭这句话就算是“不臣”,就是想谋反,要诸九族的。

不过,高翼不在乎。

光州地广人稀,大多数码头开发需要等到明代,那需等一千年。人生不过百年,若能提前开发光州码头,怎么也值。

肥沃的齐鲁平原让那块地方物产丰富,守住这块一马平川的地方,花费的精力太多,若马努尔愿意为此投资,好得很!

“一名骑士可以带多少士兵?”高翼反问。

“您知道,子爵的徽记是帽子上两行半貂皮,冠冕上一个银环,饰6个银球。国王陛下,您的校官可以统领多少士兵?”马努尔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高翼采用的是现代的尉官、校官军衔制。校官三杠,尉官两杠,其上的金星多少代表级别。这些标志正是来源于爵位标志。比如子爵的两行半貂皮就是两道半杠,男爵的两行貂皮为两道杠(尉官),伯爵三条貂皮等同于三道杠(校官)。

而爵位徽记上的6个银球就是后来的六颗星。六星军衔是早期军制,比如:两杠一星为见习尉官,增加一颗星则为准尉,其上还有少尉、中尉、上尉、大尉。

侯爵最早的意思为“堡侯”,全称为“边疆殖民地总督”。它的地位和尊荣程度不甚明确,一段时期内不被看重。到15世纪后,这级爵号才确定为贵族爵位中的第二级地位。他的主要工作是在公爵里挑选王位继承人,保障王权顺利交接,所以又被称为“选帝侯”。

侯爵帽子上可镶三行半貂皮,冠冕上装一银环,带有四片金叶和四个银球。四片金叶和四个银球后来就成了将领的四级标志。准将为一叶一星,依次类推。

伯爵又有国王侍从的含义。一般来说,一个国家拥有的伯爵数目不超过十个,而国王则被称为“大公爵(即大公)”,国家被称为“公国”。若是几个公国联合起来组成一个国家,该国则被称为“联合王(公)国”,其国所有公爵都对王位(大公位)有继承权(如果你在某本书里看到某王庭有数个公爵出任要职,请记住,那一定是中国人写的外国小说。因为惟有在中国,公爵还需要给皇帝——也就是大公爵打工以养家糊口)。

马努尔误会了三山军衔的几杠几星标志,他以为这儿跟他家乡一样,子爵就是领军数量比尉官高点,比校官低点的东东。所以他才问“子爵准许拥有多少骑士(封臣)”。

“司法在我,警察归我派”,高翼淡笑着,看着贪心不足的马努尔:“你一个码头需要多少驻军?也就一个营吧,上尉而已。你刚说在狮子国新买了好几条船,装了不少人,这还凑不够500人?需要跑回家找帮手?”

“不,这些人手是我发展领地的主力”,马努尔目光闪动,回答:“这些人都有一技之长,至少会算账,识字,士兵不需要这些技能,所以让这些人上战场,我的心会憔悴。

杰内古(马里)人是非洲最好的战士,绰号‘舞蹈者’。他们善于奔跑,能一个人扛一头豹子跑一天;他们从小练投掷,掷矛掷石,能击落飞行的苍蝇腿。我要让我的小儿子戈岱司跑一趟,雇50名杰内古人作为卫队。”

马努尔所说的立刻引起了高翼的兴趣。

阿克苏姆帝国之后崛起的就是马里帝国,开国君主是位白人,后逐渐通婚,肤色变黑。马里人也被誉为最高大的民族,男子身高平均183cm,街头随处可见身高1.9米甚至两米以上、身材匀称健美的男子。他们“大力士”的名头响彻整个非洲,是各国劳动力市场的抢手雇员,因为剽悍善战又懂克制,被联合国誉为“最出色的士兵”。

马里的邻国塞内加尔更令人垂涎,那里号称“非洲美人窝”。巴黎街头明眸皓齿、腰肢纤细、长腿翘臀,皮肤像海豚皮一样油光丝亮的“标准型”非洲绝色模特,都来自塞内加尔。

真是笑容迷人,令人窒息。

“陛下,陛下”,马努尔的声声呼唤叫醒了高翼:“陛下,您想吃什么,您的口水已经把大厅淹没了。”

“你带回来的种子”,高翼连忙擦着口水说:“我想应该有扁豆、菠菜、洋葱、姜、菜花、包心菜、芝麻、莴笋、冬瓜、稻米……哦,对了,你说要派儿子回去招募卫队,别耽误了,明儿就动身,帮我也雇100个人。哈,这些人单身到这儿,怪寂寞的,你顺便去他们的邻国挑60名美女来。

没别的要求,男的要身材高大——越高大越好;女的要能歌善舞,越勾魂要好。先别让他们结婚。奖励,懂吗?作战勇敢才准许他们成家安身。就这些,快去准备。”

“乘风而去,乘风而回,明年4月就能返回”,马努尔掰着指头盘算:“陛下,你能先借我1000名劳力嘛,我需要在冬季之前建好房子,还要建设库房,囤积越冬粮草。按约定,您应该租给我三条船,明年四月他们返回后,我归还你劳力,再酬谢陛下500名最强壮的奴隶。”

高翼绝望地看着马努尔。

原来,马努尔不光要雇卫队,他还要购买劳力。我是罪恶的奴隶主,大规模贩奴活动因我而提前1200年到来,地点不是美国的种植园,而是中国辽东。

历史该怎么记录这一切?

“奴隶……咳咳,昆仑奴嘛”高翼尴尬地说:“只控制数量,还有,要给他们一个盼头,工作多少年后就应该释放,恢复自由民身份。立功者(奥赛罗?)要奖赏,可以赐予爵位。你准备每船运多少人?要带够足够的水与食物,路上别让他们因饥渴而死……咳咳,我的意思你明白。”

马努尔满意地回答:“陛下,您的意愿就是命令。我的儿子将亲自安排运奴事宜,至于我,您卑微的奴仆将留在你身边,等待您随时召唤。”

“等待随时召唤”是客套话,马努尔是想留在三山,安排领地受封,领民招纳、安置他拐来的拜占庭商人,与此同时,他儿子将回去搬运家产,顺带雇用人手加强力量。

这是一个大入侵时代,世界各个角落都在进行战争,阿克苏姆帝国也不平静。也许马努尔是想在三山躲几年再回去,也许,如果混得好,他也会“把根留下”。

对利益的追逐是商人本性,在巨大利益驱使下,马努尔的小儿子第二天便动身回家。那些满载的货船卸货不及,马努尔也顾不上等待,甚至顾不上讨价还价,连船带货仍给高翼,只求湿租数艘空仓船。

恰好,高翼正打算让虎鲨号蓝鲨号远洋以锻炼新水手,于是,这两艘船连同水手一起湿租给了马努尔。南洋海岛密布,穷疯的当地土人划一根独木舟就敢劫大型商船,高翼担心虎鲨号蓝鲨号的安全,临出发前又特地为舰队配置了五艘快帆船。

舰队出发时,七艘战舰加起来,运载能力已经达到了3000吨左右,在大航海时代这只是小菜一碟,但在这个时代,简直是个巨无霸级的运载力。

马努尔要得急,五艘快帆船上还有点货物未及卸载,高翼大手一挥,慷慨地将其全送予舰队。这支大象级的联合舰队出航,也将三山熟练水手网罗一空。导致三山水师日常巡逻船队里,只剩下军官与南方新雇的水手。好在,高翼背靠晋朝大树,人力资源也不缺乏。

本来,按规定这批随吴江返航的水手可以休假,但最后,大多数人都没得到他们的假期。三山缺乏有远洋经验的水手,马努尔出的薪水高,许多水手又再次爬上了船。

最典型的要数吴江,这位新罗汉裔加入三山不久就远渡重洋。回来后,本来痛哭流涕的,打算永世不去那个“魔鬼之地”,但听说这次远航将带回大批美女——非洲的黑美女,天竺的大眼美女,波斯的白肤碧眼美女……于是,他又哭着喊着,再度爬上了船,在三山众男人的口水当中,得意洋洋地带舰队起航。

马努尔回来后,五相体系正式完成。第二天,佩戴着子爵徽记的马努尔,趾高气扬地出席了五相会议。这是他第一次爬到这么高的位置。出于对他的奖赏,他的出席赢得了至高荣誉——高翼带领其余四相,避席迎接他就坐。

马努尔不懂君臣纲常,出于商人的公平交易思维,他认为自己应该获得这样的荣誉,当他洋洋得意地落座时,迎接他的是其余四相愤怒的目光。

高翼没理这些,众人谁也不敢首先开炮。等到高翼催促再三,金道麟才首先开口,打破了压抑气氛。

“这几日,西线慕舆根的攻势已经停顿。原先,他每日都要出营列队,或攻城,或操练,但最近,他已经停操7天了。探子们无法深入,但侦查发现,燕军士兵拉的屎里全是野菜与草根,我们猜测,燕军已断粮多日。”金道麟汇报说。

“不简单呐”,高翼夸奖道:“慕舆根从初春与我们僵持到现在,不简单呐。”

“春粮吃尽,野菜挖绝,秋粮未下,这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大家都在盯着秋粮,慕舆根撑不下去,可以理解”,财相黄朝宗插话。

“西线战况如何?”高翼问。

“自春至今,慕舆根丢下了3万尸首,我们背靠坚城,扼守牛庄与熊岳码头,粮草兵器补给通畅,至今还没动用火雷与炸药等武器,只阵亡了131人,伤300余人。”金道麟对这个战果很满意。

“东线怎么样?”

“东线,契丹人一开始分散四野,牧马割草,他们的粮草早已断绝,携带的牲畜也吃得差不多了,这个冬天,契丹部一定很难熬,我们想……”

高翼打断金道麟的话,俯身向马努尔介绍:“外交部有一名官员,很得力。不久前我们刚通过他,与燕国签订了和平协议——虽然这协议谁也没当回事,都在各打各的。但有这协议在,慕舆根没好撕破脸,深入我三山。

这个人叫陈浩,我让他去帮助契丹人,真心实意地帮助契丹人。所以……”,高翼转过脸来,对金道麟说:“所以,对这些契丹人什么想法也别有,我们决不打他们,任他们自生自灭。”

三山四相咽了口吐沫,一声叹息。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高翼说得没错,陈浩是在真心实意地帮助契丹。但陈浩是什么人,儒生!契丹亡于儒,那是历史再现。毫无难度,太简单,太没悬念。

人生不过百年,可契丹在千年的时间里,成为汉民族的大患,让汉民族走到了种族灭绝的边缘。然而,正是这个强悍的自称“镔铁”的民族,儒化之后才百年,整个种族连渣滓都没剩下。

在这时代想灭绝一个胡族,造原子弹干嘛?研究非典干嘛?散布大瘟疫干嘛?火枪大炮统统不要,派几个价廉物美,持久耐用的儒生去,顺着历史轨迹推动历史惯性发展,一切ok!

契丹族的凶悍千年,在于他一直游牧,脱离于儒学影响之外。高翼就想让他们提前获得儒学文明,特地叮嘱陈浩,一定要真心帮助契丹。

来攻击三山的契丹与高翼相持许久,无法抢掠的他们弹尽粮绝,眼看这个冬天,这几个小部落就要灭绝,或被大部落吞并,或在茫茫雪原上冻馑而死,这时,有了儒生参谋的的部落会干啥?用脚后跟都能想到:他们一定会先发制人,向自己的同胞举起屠刀。

铁板一块、心齐无比的契丹族学会了搞内讧,还需加点“天人感应”,“五德始终”……嘿嘿,想不种族灭绝,他有俺们汉人的运气嘛?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21章

陈浩是酵母,这几个小部落是疫病之苗,高翼就等着他们把瘟疫扩散到整个草原。金道麟想先击退他们,解除东线的危机,高翼怎能答应。

“西线,我们的主攻方向在西线,契丹应慕容鲜卑而来,慕舆根垮了,他敢留在那儿吗?”高翼耐心地开导说:“打败契丹有什么?你不是说他们把牲畜都吃完了么?我们领几万张嘴回来干嘛?养他们一冬天?

西线,慕舆根没粮了,他后面还有龙城,还有辽东国和整个平州,我们的力量只能顾一头,夺下龙城后,守好铁岭关,兴城,就足够了,所有的方针都要围绕这个转。”

今年初,占据盖平后,为了让盖平获得支撑点,高翼在后来熊岳县的地方修建了熊岳山城、熊岳码头。而后,他又在巍霸山城与熊岳山城之间,大约是后来的复州城地址上,修建了老虎城。

去年占据的贸易点——葫芦岛他也没拉下,派遣一支300人的守军,乘舆慕舆根僵持的功夫登上大陆,建了一个石堡、码头,命名为兴城。

此外,打着宇文福的旗号,高翼还在后来的铁岭位置建设了一个小石堡。名义上,这小堡是为方便汉国商人歇脚,并在此与草原部落交易,而由代国驸马宇文福建设管理的客栈与椎场。但实际上,宇文福压根不知道石堡的存在,里面把守的汉军也都是换上代国军服的宇文鲜卑人。这个军事要塞正立在辽河平原与嫩江平原的山峡口。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兴城设立于明代末年,称宁远。在袁崇焕住宁远城之前,这里只是一个路边客栈。唐朝初年这里发现一个温泉,当地才有了正式的名称,叫“汤泉”。宁远城筑好后,辽河平原除龙城(襄平)外,大点的城市基本没有。这时正对葫芦岛的锦西城渺无人烟,稍远一点的锦州城,这是叫“宾徒”。

晋代的宾徒是个县级单位,当地居民主要是来辽河平原暂居的商人,以及三国时代躲避战火的流民,他们在战乱平息后纷纷返乡,该地故而被命名为“宾徒”。据说,三国时代的大贤管宁避居辽东时,就是在宾徒耕作为生。

三山霸占葫芦岛后,便在对面的大陆上设置集市,成为锦西集,也就是后来锦西市所在的地方。随后,宾徒作为商人居住与交易的地方,逐渐没落。高翼在葫芦岛附近建设要塞时,为了不让锦西集受影响,便将要塞筑在了兴城所在,并以兴城命名,希望三山借此而兴。

兴城要塞完工后,燕国通往龙城的道路只剩下了一条——穿越燕山,经昌黎(今朝阳市)、义州、沟帮子、大虎山、黑山到新立屯的路线。这条路沿线均是大山,是自古以来辽东通向中原的最常用路线,也正是辽沈战役争夺最激烈的地方。

现在这些地方都没有开发,许多地方连地名都不存在,高翼干脆用它们后来的名字命名。于是,锦西、锦州、兴城,铁岭……这些地名纷纷登场,如此一来,今后他就不用翻译地图了。

高翼以前看过数遍辽沈战役,虽然燕军今后不会走兴城这条路线——即使1600年后,这条线路不是国军的正常行军路线。但他知道另一条路线的所有战略要点,这就足够了。

窥伺在一旁的他,只要力量积蓄够了,可以在任何时刻出兵占据任何战略要点,轻松地将燕军的咽喉掐住,活吃整个辽河平原。

高翼一点不担心燕国能发现这个设好的圈套。此时,沙盘尚未传入中国,地图绘制也没标准,没有比例概念。在这样的图纸上,根本看不出两点之间确切的距离,看不出道路的长短,看不出山势的险峻。这时代传媒也不存在,如不是有人特地告诉慕舆根、皇甫真,他们怎会知道三山在什么地方筑城,即使知道确切地点,他们又怎能知道这些星罗散布的点,织起来就是一张网。

现在万事俱备,套子已经设好,刀枪已经擦亮,就看套住的是龙是虎还是狗。至于契丹,这时一个最终必定绝灭的民族,连猫都算不上,花费这么大精力布局,套上这么一个小猫,怎能甘心?

“我们那付陷阱只能用一次”,高翼补充说:“当我们从兴城出兵占据义城时,如果慕舆根的力量消耗不大,我们就要面临燕军的全面反击。燕军可以动员30万兵力,而我们只能出动2万人。我们不是拂菻(拜占庭),1万8打波斯30万人,战败了还觉得委屈。我们面对的是比波斯更凶残的铁甲骑兵。

启动那付陷阱,意味着我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吞下整个辽东国。所以,我们必须把精力放在西线,将燕国在辽东的最后抵抗力量彻底消灭。还有,在重装步兵训练完成之后,我们没能力对付慕容恪。”

高翼说完,目光转向了马努尔。冉闵花了十余年的时间训练出7000斯巴达式汉军,这些重装步兵是后来对付慕容恪的主力,然而,他们还是失败了。他们用生命验证了一个简单真理:重装步兵战胜不了重骑兵。

一个重装骑兵体重有一吨,奔驰的重骑兵,其势能是个可怕的数值,奥运会纪录中没有举起一吨重物的纪录,更别说冲击状态下的一吨重物。高翼也没有十年时间,他只能指望引进外援。

“具体的计划我不干涉”,高翼看着马努尔,心不在焉地说:“今年入冬前,我们必须开始行动,先把慕舆根解决了。明年开春,预计战事将进入尾声,我们便启动‘捕鼠行动’,吞下辽东后刚好安排春耕。嗯,马努尔,你拐回来的人怎么安排的?”

马努尔站起身来,鞠了一躬,说:“尊敬的陛下……”

此时,王祥已忍无可忍,他拍案而起:“马相国,请你注意,我汉国规定:军人见王不跪。可你没有军职,大王与你说话,请你跪着回答。”

“无妨”,高翼制止了王祥:“子川,你不知道,他们信基督的,讲究只向神灵屈膝。他们在南方都不愿与朝廷官员接触,就为不愿下跪。跪礼的事,毕方舟那里也已有抱怨,我准备以后也废除跪礼——三山国人,见王不跪。”

王祥听到这话儿,怒气未消地坐了下去。马努尔得意洋洋地瞥了一眼众人,回答:“尊敬的陛下,我这次拉回来三百一十二人。其中,有一个百戏班子,一个歌舞伎班,总共三十四人。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五十人的卫队,一百名奴隶。这些奴隶都是当地的养殖好手,一路上照顾我的牲畜与种子。剩下的是七家人,他们是拂菻小商人,拖家带口的。

不过,其中有一位建筑学家曾参与建造罗马总督府(印度果阿的堡侯府,亦即果阿罗马侯爵府),我想让他帮忙建设我的领地……”

高翼点点头,马努尔带回来的东西果然都是紧俏货。近几年,天竺的百戏班子已成为了老百姓最普通的娱乐方式,逢年过节,集市上天竺班子的演出,给老百姓带来无数快乐。

至于印度的歌舞伎班子,那就更了不起,也就是在公元350年,印度的飞天舞、孔雀舞传入中原,这才造就了后来敦煌石窟精美的壁画,并成为中国国宝和世界文化遗产。

“你的医士营,防疫期过后他们都将获得军职,成为自由民”,高翼指点着王祥、黄朝宗、金道麟,安排说:“法相核准他们国民身份,藏相登记造册。武相把他们编入军校……不光是军校,他们有什么一技之长,全去学校教学,每个班配个翻译,让他们边教边学汉语。

财相,将他们按军官登记造册,按月发放津贴。”

这时代论起学校的多少,三山怎么也能排到世界前十名里。由于自打立国之初,高翼就宣布“国家责任”四原则:修道路,通邮政;建学校,普教化;明法治,传规则;设诊所,广救治(延用1500年前,史前时代希腊提出的“国家责任”概念)。其中,义务教育是国家强盛不衰的根本,所以,三山规定,民办学校每招收一名学生,可向政府申报,享受相应的“义务教育补偿金”(同一时间,世界其余国家都在采取相同教育政策。据记载,仅当时的埃及就有300余所义务教育学校——其中大多数为祭师学校,而拜占庭、波斯、阿克苏姆、希腊、天竺所建立的经文学校更不胜枚举)。

由于三山允许以自己的名字命名学校,富裕起来的第一代三山工匠便纷纷出资设立大小不等的学校,培养自己工厂作坊所需的人手。而后,各类学校如雨后春笋,加起来逼近一百大关,接近了埃及当时的义务教育水平。

其中,比较大的学校是高翼建立的军校、航海学校、商校、工校。但大多数学校很小,甚至就老板自己兼任教师,学生是几个学徒。可只要他们有一间教室——哪怕只能放几张椅子;有一个课本——哪怕只有三两页文字;教授一项技能——哪怕仅教授服务员伺候客人的技巧。高翼也都准许他们挂上学校名,享受国家教育补贴。

比如最受诟病的“张老狗店小二学校”,就是客栈老板张老狗所建,学校仅教授店小二“爷,您来了,楼上请”等诸如此类的迎客语。学校设立之初颇受人攻讦。取消它资格的呼声都闹到了高翼那里,但高翼却认为,这里虽没教导圣贤书,但它仍然是所学校,它教授的是服务技能。

“张老狗店小二学校”没被取消,张老狗反名声大噪,他干脆将自己的客栈完全改装成校舍,校名也改为“汉王御准张老狗服务技能学校”,然后扩大招收学员。最后,他竟成为一方名人,学校也成了名校。

马努尔刚来,还不摸情况,听到高翼要拿那些医士当老师,他立刻警觉起来:“陛下,您曾经说过,我的封邑四周都是恶狼窥伺的目光,我需要更多的人来建设领地。那七家人,虽然暂时用不着,但我需要他们的存在……”

马努尔的语言能力太差,他说的结结巴巴,遇到艰深一点的问题不知怎样表达,上面的话是高翼根据自己的猜测拼凑起来的,但他明白马努尔的意思。恰到好处地与马努尔谈起他对领地建设的打算。

一个好的领地,或者说一个高品位的领地,应该有一批高素质的定居者。就如纽约的长岛,居住者都是大富豪、大明星,自然就被公认为是“高尚社区”。这些人居住在那里,哪怕什么也不干,当地的地价也会自发上涨。

马努尔拐来的这批人都有一技之长,正是这些人组成了印度次大陆商业圈,他希望把这些人安置在自己的领地,以提高领地的素质,或者说提高领地的可持续发展力,因为这些人对经营商圈的理念轻车熟路。

听到高翼准备将一些人转职为教师,马努尔担心高翼截下这批人,可他又不知道如何表达,所以就说得词不达意。

大厅中的人,金道麟早有封地,他还是三山少有的几位伯爵之一;藏相赵玉因为发明玻璃得授男爵,黄朝宗因为去年安置流民以及“太平大捷”的军功,新授子爵,王祥还没爵位,但他帮助三山完善律法并筹建司法部(刑部)、警察体系,爵衔眼看到手。但这几人都不知道怎么“封建”,怎么经营领地。

马努尔的话多有冒犯,简直是妄顾“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理念,有好东西不献给王上,还与王上讨论怎么把百姓变为自己的领民,这是“大不敬”,这是“犯上”,“九逆大罪”他桩桩都犯了。十族诛杀也不为过。

但高翼还在脸色如常地与他讨论,讨论的领地建设以及阿克苏姆、拂菻的封臣管理体制,又都是其余四人最感兴趣的话题,这四人只好竖起耳朵,耐心静听。

事实总是难料,就在高翼与五相以为已安排好战事,悠哉游哉地讨论起领地建设时,意外情况的发生打断了他们的话题……ps:埃及祭师学校主要培养诗人与医生,其余国家的“经文学校”相当于后来的综合性大学。新疆库车克兹尔曾发掘出一座公元200年至公元600年兴盛于西域的经文学校和免费图书馆,该学校分两大部门:“法藏部”(Dharmagupta-Schule)和“说一切有部”(Mulasarvastivadin-Schule),主要教授诗歌和医学。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22章

一名匆匆而来的兵部议郎(参谋)递上一封军情急报,高翼看了一眼,面色平静地将其传递给金道麟。

高翼的冷静并不代表金道麟也能冷静,他匆匆瞄了一眼军情急报,立刻跳起来吼道:“什么,慕舆根进入老虎城一带,正四处搜捕村民,罗掘粮草?”

金道麟的喊叫没能影响其他人,王祥继续面色平静地低头喝茶,黄朝宗不慌不忙地接过军报,快速地浏览一下,便递给王祥,王祥摇头不接。

黄朝宗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转递给赵玉,可赵玉新任五相之一,加上又有传言说他是拉着赵婉的裙带爬上来的,所以他在这种场合谨言慎行。见到黄朝宗的动作,他身子一缩,躲开了黄朝宗的手。

最终,黄朝宗不情不愿地将军报转递给了马努尔,倒让对方受宠若惊。

“慕舆根来了,他竟然进入了三山境内?”金道麟摸着下巴,不解地自言自语。

马努尔看完军报,诧异地看着其他人的态度,小心翼翼地问:“尊敬的陛下,各位同僚,无论如何,敌军入境都是件大事,我们……似乎不该是这种态度!”

马努尔在这里说出两个新词,同僚……我们,这意味着他已完成身份转化,认同了三山这个集体。高翼得意地一笑,招呼众人:“我们到参议室去商议。”

参议室实际上就是地图室。室内四面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地图,室中央凹地上还摆放着一个硕大的沙盘,十余名穿军服的少年正围着那个沙盘转悠。看来,在高翼等人到达前,这些人已经在讨论慕舆根的行动了。

马努尔好奇地扒在沙盘前观察,他在希腊、罗马曾见过类似的沙盘,但那时,他限于级别与身份,从没与沙盘靠得这么近。如今,一眼望过去,三山附近的山川河流村落全微缩地展现在他面前,让他充满亲切感。

这就是我今后将要生活的土地?马努尔沉醉的吸了口气,似乎沙盘上空的气息也带着泥土的芳香。

那些小军官们跑来跑去,给金道麟高翼送上骰子军旗,似乎,马上要开始军棋推演。马努尔抓紧时间,赶紧打量西线的情景。西线,慕舆根来的地方,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村落,三数个城堡。与此同时,东线则密布着灿若星辰的居民点。

“开始吧”,高翼吆喝道。马努尔听到这话,立刻一溜小跑回到高翼身边。

“你看到了吗”,高翼劈头询问马努尔,亦是解释,亦是讲解规则:“西线,原先是我们商队的出入口,我们只设了几座城堡,围绕城堡有我们的国民居住,而城堡之外的屯民点,要么属于归附部落,要么属于流民自发组织。我三山发展的重点在于东线,慕舆根知道这点,所以他一直没深入,但这次他竟来了……”

“情报显示他有五万兵马”,金道麟翻着军报,自言自语:“其中有羯胡骑兵2000人,契丹部1万人,匈奴部……怎么还有匈奴部?匈奴部骑兵四千人。”

高翼一声轻笑:“匈奴也来凑热闹?昔日强大的匈奴,现在竟然只凑出四千人马,真是日落西山啊。”

说起来,匈奴最后一次肆虐中原,还与三山有点联系,因为它建立的政权也成为“汉”——匈奴汉国。

说起匈奴来,高翼到不禁想起晋廷来,正是匈奴建立的汉国俘虏了皇帝,才迫使晋朝官员南渡,建立起东晋王朝来。

“人都说国君死社稷,可俺们晋朝的皇帝真怪呀,他宁肯给匈奴人倒尿壶,也不肯有尊严的死去。可最后,他还是免不了一死——屈辱地死去”,高翼冷嘲道:“想想当初,他生杀予夺,动不动抄人全家、灭人九族,气吞万里呀!我等万民供养他作威作福,怎么一被俘便如此下贱!”

说罢,高翼掷下了骰子。

骰子已经掷下——凯撒这句话来自于兵棋推演。军队的行进,战役目的等等计划的实现要受多种因素的影响,用骰子显示的点子大小代替或然律,以便让计划更接近现实,这就是骰子最初的用途——概率统计。

骰子已经掷下,可怎么核算慕舆根都是个死。

长兴岛就在老虎城背后,就算这股力量无法威胁慕舆根,但三山有船,想要跳岛攻击,哪怕他逃回盖平城,也在三山一日的攻击范围内。慕舆根凭什么敢试探老虎城,难道他不怕重演慕容宜的失败。

凭他五万人?说实话,高翼没把这五万人放在眼里!

“平心而论,我那100重骑兵,折算他5000至6000步兵的战力,不为过吧”,高翼迟疑未定地问金道麟:“保守点,我们折算成5000步兵。”

“不过分”,金道麟谦虚地回答:“我们的2000轻骑兵,折算成燕军战力,怎么也能抵得上1万骑。要是遇上契丹兵的话,也该抵1万5千兵……”

在冷兵器时代,重骑兵是最奢侈的兵种。不是所有的马都可以骑乘,以马对人刺激的敏感度区分,可把马分为四类,可当战马的只是其中一类。在这一类马中,要选择最高大者,让它披上满身的马铠,驮着一个全副重铠的骑兵训练。当一个重骑兵训练出来后,平均要摔死、摔残六匹战马——最好的战马。

也就是说,十匹一流战马只能有三分之一被训练成重骑。

这还不算完,一个重骑兵需要养护铠甲——马铠与人铠,每一个关节都需不时上油、擦亮、保养,战时为骑兵与战马套上,平时拉运在辎重车里。故而,一名重骑兵须配备至少10名扈从。5人养护铠甲与战马,5人则负责照顾重骑兵与辎重,并在战时与重骑兵组成战斗小组。

而一名重骑兵除了要配备冲锋时骑乘的马外,他还要配备一匹备用马,一匹驮马(平常骑乘),再加上拉辎重车的数匹马。养一匹战马的费用相当于养5名步兵,养一名重骑兵的费用相当于养一小队步兵,尽管如此,西方各国仍可此不疲,就是因为一名重骑的突击力,远强于一队步兵。这就是高翼如此折算双方战斗力的原因。

以三山的富有,罄尽国力才训练了100重骑兵,这一方面源于优秀战马的缺少,一方面则是三山对骑兵战术的陌生。

中国皇帝怕人造反,历来对军事单位的编成资料高度保密,古代优秀兵法书都不约而同地缺失了军队编成与训练篇,由此可见一斑。当时,骑兵最优秀的战斗方式在中国,然而,中国珍藏的骑兵战斗方法,却在历次战火中被焚。晋南渡后,古骑兵战术与我们彻底绝缘。

与此同时,西方的罗马人记录了匈奴的骑兵战术,并承认:当时整个西方没有成建制的骑兵,是匈奴人的到来教会了他们怎么用骑兵打仗。后世,西方的骑兵编成与战术都深深地打上了匈奴的烙印——被中国驱逐,狼狈逃入西方的匈奴。

高翼对骑兵不了解,故而骑兵编制数易其稿,前几次都没让骑兵出战。最终他出台的方案让自己都看着眼熟。而北地胡族都是当年匈奴的小跟班。他们也缺乏对骑兵战术的宏观了解。金道麟模糊地知道一些,他坚称这套编成与战术就是骑兵古战法,亲自上阵按此法训练骑兵。但可惜高句丽一直不是骑兵大国,故而三山用了数年的时间,才摸索完成骑兵建设。

此刻,高翼与金道麟衡量双方战力,亲手训练骑兵的金道麟,完全相信自己骑兵的战斗力。

“重骑兵就不说了”,金道麟摆摆手,继续说:“就拿我们的轻骑兵来说,每个轻骑兵都是百万富翁……对,百万富翁,就你说的这个词,很贴切。

骑兵那一套装备,拿到晋国与燕国,怎么都能卖出百万贯来。新装备的骑兵战刀,可以轻易砍断十数柄燕国兵器而不卷刃,而骑兵身上新改良的大食金丝软甲更是厉害。我测了一下,它对箭矢和切削攻击的防御力惊人,穿在身上一点不妨碍马上闪转腾挪动作。

盾牌也不错,鸢形盾冲锋时可遮住整个头面与战马侧颈;薄铁板蒙上生牛皮,又轻又坚固。格斗起来也方便挥舞。

反观燕国,他们的武器装备简陋,箭矢竟然用石头做矢尖,这样的箭根本射不穿我们的铠甲。燕兵,算上匈奴与契丹的士兵,他们用的都是自备武器,这些武器大小不一,锋利程度根不可与我比拟……我们的百万贯骑兵,已经操练了一年多时间,专门学习系统的格斗技巧,现如今,他们持鹰刀,披金(丝)甲,握鸢盾,真让他们与燕军格斗起来,若不是他们自己不小心掉下马,谁能把他们打下去?谁又能挡住他们的鹰刀一击?”

骑兵交锋不同于步兵,由于骑兵跳动得快,体积大,所以交战时双方只能有少数骑兵相接触,其他后续骑兵只能待机而上,在此期间,连射箭都可能误伤。

三山西侧虽属于辽河平原的尾巴,但辽河平原本就开发不充分,临海之地,开发程度更不如沿河地区。地形的林深草密,限制骑兵攻击面的展开。狭窄的攻击面正适合三山的精兵政策,尤其是老虎城一带。

这样,把战力综合盘算下来,越推演越觉得慕舆根疯了。面对坚城,他难攻不下,沿海而袭,随时随地会被抄后路,他怎么就敢深入三山?

阴谋?

这里面嗅不到半点阴谋的气息,反而充满着狂乱。

“骰子已经掷下,那就打吧”,高翼丢了骰子,稳稳地站了起来。

战争,很多时候是实力的较量,所谓“兵不厌诈”,其实并不是兵家正道。当一方的实力足够时,再诡诈的战法也变更不了战争胜负的结局。

“战!”,金道麟长身而起:“王打算带多少兵,带那些兵出战?”

“重骑兵全部,轻骑兵全部,长弓兵1000人,步兵2000,除守卫队、警察外,三山用全部陆军兵力迎战!”

众人齐齐长舒一口气。

“早该打了”,黄朝宗叹息道:“强敌在侧,百姓常无心耕作,忐忑不安。早打了,我们就能安心秋收了。”

“早该打了”,王祥感慨道:“两条恶狗徘徊在门外,三山笼罩着一片末日气氛,法制不宁呀,早打了,我们就能稳定秩序了。”

“人可以没有朋友,但绝对不可以没有敌人”,高翼郑重地提醒说:“敌人的存在使你时刻感受到生存的意义,使你时刻警醒,时刻进步,时刻不敢松懈,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说是这意思。”

高翼扫了一眼众人,继续说:“三山四面强敌,让我们不敢苟安,也正是这样,所以我们才疯狂地筑城练军,所以我们才走到了今天。今年我们放两条恶狗在门外,正好提醒我们不敢松懈,不敢自满。现在不得不动手除去一条狗,我还琢磨着到那里再找一条狗守门呢?”

众人漠然以对,呆了片刻,黄朝宗借口准备军械首先告退,赵玉紧跟其后。等王祥告退时,高翼还趴在沙盘上与金道麟窃窃私语。

“子川”,高翼提醒他:“马努尔新来,你帮他熟悉一下工作流程,对了,去打听一下中原的情形,我怀疑,慕舆根的疯狂,与中原动态有关。”

王祥鞠躬告退,马努尔却不愿走,他趴在四壁的地图上,贪婪地用手指抚摸着每幅地图:“珍宝,罕见的珍宝啊。”

这时代,人们对航海图都珍若拱璧,因为独享一条航线意味着给家族带来巨额的财富。马努尔突然见到这么多地图,墙上的地图涵盖了整个南海区域,他禁不住疯狂起来。此时,天崩地裂他都不在乎,王祥怎能把他拉走?

“陛下,我可以问个问题吗”,不等高翼回答,马努尔紧着问:“陛下怎么确定这里的经纬度的?你确信这里是东经121°,北纬39°吗?”

“你也知道经纬度吗?”高翼好奇地反问,心里在想,要不要问他手机号、QQ号呢?

“陛下,毕达格拉斯死去已经快九百年了,埃拉斯特尼也死去五百年了,托勒密也死了数百年了”,马努尔不满地回答。

啊,忘了,是毕达格拉斯首先提出经纬度的概念,并带领学生测量了子午线的长度;人类第一张经纬度地图是埃拉斯特尼绘制的,他绘制出带经纬度和寒、温、热带的地图,提出潮汐的原因,并算出赤道周长的近似值;而把经纬线绘成扇弧形,则源自托勒密。

毕达格拉斯这个被认为人类第一音乐家的才子还闹了个毕氏定律,毕氏定律在中国也被叫做勾股定律。他还整一个定理是关于政治的——毕达格拉斯定理。

毕达格拉斯认为正义就是比例和谐关系,提出:“人治不如法治”观念。他曾对议会的权贵们说,“一定要公正。不公正,就破坏了秩序,破坏了和谐,这是最大的恶”——这就是毕达格拉斯“公正定理”。

什么叫博学多才,这才是博学多才。

嗯,马努尔整回的那批书,就有毕达哥拉斯的东西。要推广,马上推广,毕达哥拉斯最早提出了数字世界的说法,他认为:万物皆数,而所有的数都是“1”派生,通过各种运算形式而得到——简直太有才了。

马努尔没注意沉思的高翼,他甚至没注意自己的语气,也不在乎高翼的回答,只顾用手在地图上刻划,肥嘟嘟的指头最终落在了更北:“陛下,你确定:这里还有一片更广阔,更肥美的大陆吗?为什么我们不派一条船过去探探路呢?陛下,我看我没啥事,要不,我跑一趟?”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23章

这海域地图是高翼绘制的,它寄托了高翼最初的梦想。为了不惊世骇俗,美洲的所在模糊地划了一个大致形象,那块变形的大陆上表明:“未探测大陆”。

马努尔指的就是美洲大陆,大约是墨西哥、美国一带,那里储藏着世界90%的白金,70%的银,石油、铜等战略金属储量超过“地大物博”的总和。那里,正是高翼当初梦想的安身之地。

“不行”,高翼断然拒绝了马努尔。

虽然,发现这样一片土地肥沃、矿藏丰富、人口稀少的土地,对于高翼的三山立足于乱世助益很大,但现在的航海技术,远不能保证探险的成功。

“时间”,高翼解释说:“我们缺少时间的精确计量工具,虽然自玻璃诞生后,我们已经做出了水银温度计,解决了温度的计量;还做出了水银气压计,可以提前预测风暴。

但现在,我们还缺少计量时间的工具。所以,我们对海上经纬度的测算很不精确。只能在正午确定海上位置,所以我们的船也只能沿岸而行,到非洲还要靠你们带路;夜间还不敢航行,怕迷失方向。这一切弊端,都需要时间计量工具的突破。

我们现在是在摸索前行,一点一点向前探路,沿途不断设立补给点。这样,才能保证探索新大陆的成功。”

大航海时代,英国伦敦前往美国波士顿的渡轮每年往返五次。也就是说,按大航海时代的船速,每年横跨大洋的单趟航程,足够进行十次。

高翼现在的主力船种正是大航海时代所用的飞剪船等跨洋快船,按理说,他每年也能往返美洲大陆五次,其中还包括到港的轮休时间。然而,没有精确的时间计量工具,即使水手再优秀,航海图再精确,他也不得不慎重行事。

“此外,三山也离不开你”,高翼补充说:“我们和晋国的关系一直不尴不尬;近期内中原战乱,消息不通,我们也需要派出使节——最重要的是前往魏国,冉魏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必须第一时间知道。

所以,我想让你尽快前往建康跑一趟,处理好与朝廷的关系。目前,我们商人的倾销,以及南晋匠师的大规模逃亡热潮,已经让部分人利益受损,我打算乘着他们没反应前,把两国关系再加热点。

你去,以我们五相之一的身分出使晋国,我已经准备好了贡品。那地方崇尚白化病,凡是患白化病的东西都是祥瑞。我为你准备好了白鹿,白虎,你已进献祥瑞的名义向晋朝朝贡……嗯,王妃高卉也陪你去,她正想看看晋朝都城的繁华,你快去快回。

实不瞒你,真正患白化病的老虎、梅花鹿很难找,我一急,揪了几个老虎、梅花鹿,把它们脱色染白了。你骗上赏赐,拿足回赐,赶快闪人。晚了,那些动物的新毛发长出来,你就走不了了。”

马努尔郁闷地快要出血,有这么骗人的吗?有这么处理两国关系的吗?这不是害人吗?

高翼看了他的表情,安慰说:“放心,王妃跟你一起去,有危险我怎可能放心她去。欺上瞒下是那里的君臣传统,万一白虎白鹿不白了,也许饲养的人以为是他方式不得当,他很可能会毒死老虎白鹿,然后上报“祥瑞”病死。这事常见,地球人没人知道那老虎白鹿不是白化病。你只管安心逍遥,我那也只是好心提醒。让你有机会就快闪,明白吗!”

高翼吩咐完了,转头与金道麟商议起来。马努尔犹自恋恋不舍,王祥见到高翼脸上已露出烦躁神情,连忙强拉他告辞。

******************慕舆根心情很不好,此刻,他离疯狂只差一步。

自今年带领燕军进入辽河平原以来,他的心情就一直很糟糕。

燕国现在的目光主要放在中原,所以除他亲自带来的3000骑军战斗力稍强外,其余军队只能从当地征召。原先他信心满满,准备从辽河平原征集十万军队,南下汉国。可等到了辽河平原后,才发现,天已经变了。

燕国数年“善养”汉侨,他本以为汉侨对这种保护方式应该感恩戴德,等他登高一呼,便会箪壶食浆,望风景从地响应他的征军,可他错了,错得离谱。

燕国新定都蓟县后,燕国的贵族大佬全跟着王廷迁去蓟县享福,这直接导致燕国对辽东国控制力的下降,此后,燕国无休止的索取导致了汉侨的大暴乱,他们纷纷涌向以“同胞”名义招徕汉人的三山汉国。

而后,随着汉国“国家”概念的传播,再加上汉国对侵略军的残酷屠杀,如今这片土地上,已找不到愿意向同胞举起屠刀的汉民,慕舆根的征募令理所当然遭遇了漠视。

慕舆根是个屠夫,他喜欢杀戮。漠视他并不在乎,他举起了屠刀,于是,软弱的汉人屈服了——但他更害怕这种屈服。

汉人的屈服并不可信,他们一贯阳奉阴违。虽然有些汉人宗族迫于压力,派遣自己的族丁参军,但族丁鬼祟的目光却让慕舆根更加恐慌。他相信,当自己面对敌军时,这些族丁不仅无法指望,他还要小心注意自己的背后,这些人随时等待着出卖的机会,以便将自己出卖给三山邀宠。

由于这种担心,所以整军行动划了他整整三个月。三个月后,燕王倒是听了他的哀号,为他派来了助战的匈奴、羯胡与契丹军队,然而,此时汉国已在盖马大山修建好了城堡,并将盖马山城改名为盖平城。

等见到了盖平,他更加郁闷了。这都什么事,早听说匠汉人善于盖房子,可没见过这样盖房子的,全石头,高十数丈,上面密布投石机……你射了吗?唉,匠汉人都打完炮了。

郁闷,这让人怎么攀登?怎么攻城?

借着整理军队的名义,慕舆根不阴不阳地与三山对峙了数月,而后,他不停地向三山探路。

南岭关的威名摆在那里,巍霸山城下精骑的覆灭是前车之鉴,慕舆根小心翼翼地向前探路。可这个峡角太窄,探马在行动中,虽可以看到海面上虎视眈眈的匠汉战船。

慕舆根是屠夫,可他不是莽汉,三山战船的监视,让他对南下作战愈发谨慎,数次交手,他已经知道三山人有一个宝贝,叫“千里眼”,三山商人说,用它可以看清千里之外的苍蝇腿。

据说,这样的千里眼,三山每名军官都人手一个,慕舆根想见识一下,但三山据城而守,让他无法通过战争手段获得这一宝贝。不过,攻城时三山军队的反应,让他明白,这千里眼确实能让他军队的调动无所遁迹。由此,他越发对深入三山作战没有信心。

可光与三山相持不行,燕国正四面出击,持续的战争已将幽州历年的积蓄一扫而空,目前正指望辽东国的支援,慕舆根的对峙耗光了辽东国的战争潜能,燕国上下连番催促他尽快解决这后顾之忧。所以他不得不进军三山内腹。

其实,持续战争的拖累下,燕国君臣不是没考虑与汉国握手言和,然而汉国连续的不恭让燕国君臣忍无可忍。

咱中国老百姓就讲面子,你说你一个小国,给点面子臣服与我,让我不停地索取,多好。可你竟敢在谈和后,还强占了盖马军营。

背信弃义、先发制人本是强国的权力,和谈之后我出兵打你,那是我的专利,你一个小国竟然抢了我们的先手,这让我们燕国很没面子。

燕王生气了,后果很严重。所以,必须打!

打服了他们,讲不讲和再看情况。

沟通,这一切的错误都源自于沟通的不畅,由于文化不高,写不出汉字的长篇大论,慕舆根没将他遇到的情况向燕王汇报,当然,即时汇报了,万里迢迢的,情报递到燕王手里早已经时过境迁。

于是,对战事拖延太久忍无可忍的燕王,在搞不清具体状况的情形下,向慕舆根下达了近期决战的死命令……慕舆根很苦闷,可生活还得继续,于是,他不得不亲自带领精兵,深入老虎城试探,可没想到三山的反应如此强烈。竟然出动了王旗,全面开战。

王旗,对面的军队打着王旗,这说明三山汉王亲自率军迎战了。来军虽少,但慕舆根不敢小视,他眯起眼睛,观察着对面的军队。

参战的汉军见到王旗的出现,已隐隐出现不稳状态,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声声传入慕舆根的耳内,令他更静不下心来思考战事。

“啊,鹰旗,戴王冠的黑鹰,这是汉王,汉王出战了……”

“老兄,听说,这汉王去年把慕容宜带领的人全吊死了,说是:敢入汉境舞刀弄枪者,杀无赦。”

“是啊是啊,我亲戚去年赴汉境购货,亲眼看见了那些吊死的人,全钉在木架上,沿大路每隔几里一个木架,吊死的人就在木架上晃荡……啊,那个惨哪,都成了骷髅了,还不得安生……”

“不好,老兄,你说我们现在算不算深入汉境……”

“不好说啊,这疙瘩去年还是荒地呢,怎么能算是汉境?”

“嘿嘿,你老兄说了不算,得汉王说了算,你说,盖平城就在我们背后,这能不算汉境吗?”

“闭嘴”,慕舆根暴怒起来:“军中喧哗者,立斩。”

对面,高翼也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慕舆根的队伍。他从巍霸山城登陆,正面迎上了慕舆根。现在,队伍正在作战前准备。

“这不可能”,高翼的望远镜盯住了那位匈奴人:“这怎么可能?”

“怎么回事?”金道麟奇怪地问。

这是高翼第一次见到匈奴人,他对这个危害汉人近千年的民族很感兴趣,但遗憾的是,他南行之旅竟没遇到一位匈奴人。

“他带的头盔”,高翼结结巴巴地说:“他带的头盔……太漂亮了!”

阳光下,那位卷须虬髯的匈奴人头顶金光闪闪,望远镜里看的不太分明,但也可感觉到匈奴人头顶盘旋的金鹰杀气腾腾,纯金打制的金鹰展翅冲天,手中还抓着一个盘蛇状装饰,盘蛇纹绕成一圈,刚好构成了金冠的帽圈。

“这没什么,啊,那是匈奴的一位王,他带的是匈奴王鹰金冠”,金道麟指点着那位匈奴人,解释说:“漂亮吗,等会我给你夺过来。”

高翼惊讶的不是鹰金冠的华丽与精美,他惊愕的是,这个鹰金冠带有明显的罗马头盔风格。

到底是匈奴影响了罗马,还是罗马影响了匈奴?

顺着匈奴人的身形往旁边看,一位带着青铜兽面具的矮壮男子映入高翼眼帘。

这一定是慕舆根,由于慕容恪出阵喜欢带面具遮掩其俊秀的面容,导致燕军将领纷纷效仿,带面具上阵打仗成了燕国的时尚。慕舆根也不能免俗,他带的正是青铜兽面具。这幅面具在额部正中有一以补铸法安装的夔龙形额饰,眼、耳采用镶铸法铸造。其双眼眼球呈柱状外凸;双耳向两侧充分展开。整幅面具充满了古朴的风格。

“好漂亮的面具”,高翼感慨道。

“太贪心了吧”,金道麟不满地说:“我还想着把鹰金冠归你,我拿兽面具,你这么一说,是想全要喽?”

高翼不理他的唠叨,把目光转向旁边的契丹首领。

那契丹首领很年轻,头盔的样式为马头鹿角形金冠,这种头盔他只在日本战国游戏里看到,类似于日本猛将本多忠胜所带的鹿角盔。盔帽无沿,头顶后部有个小小的凹坑,上面插着三根红色的锦鸡翊,它们骄傲地在那人头上颤着,比鹿角还鲜艳,还抢眼。

“很漂亮,令人一见难忘”,高翼作出结论。

“太没人性了,你这样让人怎么打仗”,金道麟抓狂了。

高翼不知道的是,他看到的这两顶头盔一个面具,都是后来考古挖掘出的国宝。它们的出土,再现了东晋时代北方民族的服饰风格。其中,匈奴鹰金冠最为珍贵,西方人后来承认,它们的王冠就是参照希腊的桂冠与匈奴鹰金冠制作而成。这顶鹰金冠造型风格影响了整个西方世界的君主。

对面,慕舆根正在整队,高翼没理金道麟的唠叨,反问:“准备好了吗?”

金道麟点头答是。高翼一挥手,断然下令:“弓骑,半数出击!”

“好哩”,不等金道麟回答,嵇昱已窜跳着,带着弓骑兵杀出阵去。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24章

慕舆根退入阵后整理队伍,那些匈奴人正在进行战前祈祷,他们用洪亮的嗓门齐声唱着誓词,咿咿呀呀的,高翼完全听不懂,这时,三山的弓骑兵越阵而出,向着慕舆根大阵冲去。

中国历史对匈奴习俗没有记录,罗马人记述了匈奴人的战争誓词,他们的祷词大概是:“百战之中叫我作头哨奔驰,被天庇护着,在掳掠敌人的时候,把脸颊好的姑娘贵妇女人,臀节好的骟马,拿来给(你),——我曾这样说过……”

以上是誓辞开篇的大约内容,立誓者承认单于在战争中的一切权力,决心把最好的战利品谨献给单于。

千百年来,匈奴就是唱着这首歌,冲向中原的。这首歌还将传承下去,成吉思汗的蒙古大军也是唱着这首歌,攻打南宋、攻打欧洲的。

这个民族以掳掠为光荣,以抢劫为职业!

嵇昱带的兵冲上去了。

三山的弓太长,骑兵在马上只能横拉弓,这让三山的骑射带着一种独特的风格。三山弓射得远,在匈奴人不以为意的时候,在慕舆根还在惊愕“这些人怎么不打招呼就冲锋了”,箭雨已经光临了。

“勇士们,冲上去”,不等慕舆根招呼,匈奴人结束了祈祷,嗡地一声,空群而出。

匈奴骑兵作战以部落为单位,小部落没多少人,一个头人带几位同伴而已。千年的战争让匈奴人配合默契,他们不愧为这星球第二强的骑兵(第一强大为汉武铁骑),不用号角,不用招呼,他们在冲击中自发地组成了战斗小组,眨眼间,它们组成整齐的战斗队形,迎着弓骑兵发动了逆袭。

“匈奴现在有多少个王”,高翼俯身询问金道麟。远处,弓骑兵且战且退,用弓箭不停招呼匈奴人,匈奴人则凶横地还以箭雨,双方渐渐脱离战场,缠战着消失在丛林中。

“不知道”,金道麟不慌不忙地回答:“自匈奴汉国崩溃后,匈奴数王子争位,羯胡乘机而起,现在的匈奴部落,要么依附铁弗匈奴,要么归附于各大胡族,以战争为生。有些小部落,人不满万也敢称王,算不清有多少个王了。”

望了望远处缠战的战局,金道麟补充说:“现在的匈奴已经是过了气的小部落,他们无力打赢任何一个小部落,所以只有依附强族,乘火打劫挣点生活费。

你瞧,他们那4000人都啥人——老弱满营,兵不着甲,将不带铠,弓射得不如我们远,矢不如我们锋利……也就拿匈奴王穿的光鲜一点,其余人哪个寒碜,简直惨不忍睹。你放心,那顶鹰金冠绝对是你的……”

“不能让慕舆根展开战线”,高翼马鞭一指,说。

中领军慕舆根原先的队形,是针对老虎城的攻城阵形。当三山军队突然出现在他身侧时,经过初始的慌乱,他正竭力把阵形调整到冲锋队型。

“弓骑兵,全数压上”,金道麟毫不犹豫地下令。剩余的半数弓骑兵呼啸而出,直扑燕军。

宇文族分为三部,主管对外征战的部落就是现在的契丹部,而库莫奚部属于宇文部的山地部落,宇文部本部则拥有高超的畜牧技术,主要精力在于放牧牛羊。也就是说:契丹部相当于宇文部的“兵人”,其余两部相当于“山人”与“牧人”。

当攻城队形展开的时候,契丹部位于队列的后方,面向老虎城。汉军发动攻击时,由于慕舆根自身队伍不稳,所以他力图把契丹部调往前方,想依靠这群职业战士发动攻击。契丹前移中与原先的士兵发生拥挤,慕舆根正竭力调整时,汉军箭雨到了。

“领军将军,队伍太密集了”,契丹首领若口引山焦急地建议:“命令前军疏散吧。”

前军正在竭力反击汉军,契丹军按命令在他们中间穿插,密集的队形在汉军的打击下死伤累累。

“这个匈奴王”,血腥气激起了慕舆根的凶性,一股怒火在他心中激荡,他要杀人,他要饮血:“试探攻击,怎么就叫一小队弓骑引得远离本阵……,不说了……”

慕舆根挥刀砍翻一个慌乱的士兵,暴喝道:“前军,散开队形。”

若口引山点点头,拉马奔回契丹队伍,吆喝道:“各部缓行,等前军疏散,再行插入。”

若口引山还有一个汉名,叫做寇山。自三山大兴汉俗后,原先依附于契丹的库莫奚偷偷兴起了一股改汉名的时尚,若口引氏也跟随潮流,搞了个汉姓称“寇”氏。

库莫奚人弄个汉姓,一方面是向其余胡族显示自己有文化品味,另一方面则出于对投靠三山宇文铁弗的同族的一种向往。若口引氏改汉姓,除了炫耀自己有文化外,心中未尝没有对三山的羡慕。

草原上鹰起鹰落,一个部族衰落另一个部族兴起乃常事,但攻击自己的主人则是大忌。不管怎么说,契丹出自于宇文部,现在他们虽然自称一个新部落,但宇文公主还在,这让他们发动对汉国攻击时,总有点扭捏。刚才,契丹部移动缓慢也因为这个原因。

汉国的富饶虽然让契丹垂涎,但这次战争绝大多数有实力的部族还是拒绝了燕国的邀请,比如契丹部实力最强劲的迭刺部,只有强族压迫下的小部落,出于开辟新牧场的目的,才参与了这次战斗。若口引氏不是大部落,但其他人比较“含蓄”,不愿出头,所以,若口引山这个傻瓜被大家推出,当作首领露面。

不过,由于这年代信息交流不畅,高翼并不知道契丹内部的事,所以他过高地估计了契丹的力量,也过早地发动了针对契丹的毒计。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此刻,燕军前军正竭力疏散,契丹后军扭扭捏捏,迟疑不上,时机来了。

“重骑兵,冲锋”,高翼与金道麟不约而同地大喊。

重骑兵隆隆地冲出,移动的钢铁堡垒带着腾腾的杀气,冲向燕军疏散的队形。燕军恐惧地看着这钢铁怪兽的逼近,前方的士兵拼命放箭,后方士兵拼命寻找出路,恐慌在蔓延。

近了!

“竖长矛”,重骑兵统领文策高声大喊。长达五米的长矛随着这声命令依次放倒,在钢铁堡垒前立起一道如林地刺墙。此时,燕军的箭雨打在重骑兵的甲上,发出如雨打芭蕉似的淅沥声。

“轻骑兵,跟我上”,重骑兵身后,金道麟拉下了面甲,抽出战刀,一马当先地发动了冲锋。

“轰隆”,重骑兵凶猛地撞上燕军前阵,长长的骑矛穿透数名士兵,溅出一片血海,随着那声轰响,矛短杆碎。被断裂骑矛穿透的士兵发出凄厉的惨叫,借助着强大的冲力,重骑兵深深凿入燕军阵中。

所有的军械都是科技的产物,战争本身拼的就是科技。重骑兵冲击力较大,如果矛杆木质坚硬,不宜断折,则重骑兵本身要承受强大的冲击力,造成胳膊拉伤甚至折断。但如果矛杆木质较脆,断折的矛杆吸收了冲撞的势能,就能更好的保护士兵,让士兵保持持续战斗力。

高翼原先不懂这个道理,当汉国重骑兵在训练中连续重伤后,他突然记起了一部看过的电影,电影中骑士将骑矛插入人体内后,矛杆总是碎裂,再想起汽车的防护栏原理,他突然间受到启发,研究出现在的骑矛。

最好的骑矛是用苹果木制成,这样的木质最易碎,三山重骑兵的骑矛也都采用苹果木。但这时代中原苹果木不多,平常训练已消耗了大量的苹果木,高翼遍寻替代物,最好竟是高卉从古书里找到合适木种,才解决了难题。

高卉推荐的是樗木,也就是臭椿树,她喜欢的庄子《逍遥游》里曾提到臭椿树:“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因为这篇故事,古人就用“樗材”、“椿材”来指称无用之材。

然而,天生我材必有用,樗材作为骑矛杆性能却比西方通用的苹果木矛杆还佳,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三山军人还发现剥下的臭椿根和皮有止血作用。故此,高翼迅速把樗材与柞木、紫檀木、梨木一起归类为军事木材,发现者必须报告,并禁制当地人砍伐。

樗材矛杆初次登场,就发挥了巨大的威力,在巨大的轰鸣中,樗材杆插入人体,响亮地发出一声脆响,便粉碎性断折,飞溅的木片四处飞舞,构成了一幅煊美的杀戮之图,看的高翼在远处目眩神迷。

“钉锤!战斧!”,文策厉声大喝。

重骑兵丢下了碎矛,从鞍后扯出钉锤战斧,咆哮着,砸向近处的步兵。

若口引山拍马来到慕舆根身边,气急败坏地说:“将军,队形太疏散了,下令集结吧。”

慕舆根懊恼地瞪了他一眼,凶厉地一指前阵:“来不及了。”

前阵,重骑兵已深深地凿入阵中,前锋已快至阵心,站在慕舆根的角度,已可以清晰地听到惨叫声,厮杀声。重骑兵身后,身披软甲的轻骑兵,手持着锋利的战刀,正沿着重骑兵凿出的口子,向燕军深处杀来。边杀边狂呼:“活捉慕舆根”“扒了他的兽面具”。

此刻,由汉侨组成的慕舆根主阵已经崩溃,那些汉侨丢弃了兵器,用脊背向着汉军,像没头的苍蝇般奔跑着,前阵已被他们冲为一锅粥,任何军队调过去,都会成为粥中菜。

慕舆根的本队还没有乱,这些士兵都是他从蓟县带来的鲜卑本部,按原先的历史轨迹,这些士兵应该是攻打冉魏的主力,打破邺城后,是他们,将十万汉人妇女当作食物“融合”到肚里。

“跟我来”,慕舆根决定拼了,他挥舞着钩矛,凄厉地发出一声狼啸:“想这样打败我,还没完,全军突击,目标王旗。”

汉军轻骑、重骑、弓骑以全军突击,王旗下,只剩下500名长弓兵与500名侍卫。慕舆根来得正是时候,当他绕过混乱的前阵,向王旗所在发动冲锋时,高翼正准备把预备队填上,对燕军本阵实行最后一击。

“四千鲜卑本队”,高翼平静地看着像乌云般扑来的鲜卑铁骑,缓缓地抽出战刀:“真是一股毁国灭族的力量啊!来吧,长弓兵,让他们知道一下什么是射箭。射击!自由射击!”

“嗡”地一声,天空中突然飞起一片乌云。“捅了马蜂窝了”,慕舆根诧异地想。

群蜂遮天蔽日,像倾盆大雨般落下,雨点密集的听不出点来,只觉得天地间一片雨声。这雨声格外悠长,它连续不断地畅响着,像一只百灵的林间跳跃,只不过,随着她的歌唱,一条条人命被送进地狱。

长弓,就是冷兵器时代的机关枪,弓弦嗡嗡,似群蜂飞舞的“第五交响乐”,惨叫声,呻吟声、绝望的叹息,无助的嘶叫、重物的坠地、骨肉的断折声,是它的配乐。

短短的五分钟内,慕舆根经历了一场箭矢的洗礼。这五分钟时那么漫长,漫长的足够到地狱两个来回。五分钟内,4000鲜卑骑兵遭遇了3万支箭的迎击。

这是什么世道?见有这么射的吗?一点不讲百步穿杨,一点不讲有的放矢,那些人只管闭着眼睛射射射,俺已经知道你射了,你怎么还射!“临敌不过三发”,“一夜四次郎”已经够牛的了。你都射60次了,这还让不让其他男人活了?

箭羽渐疏,那些弓箭兵瘫倒在地上,只剩喘气的力气,许多人的手血迹斑斑,那是弓弦割裂的伤痕,即使有铁扳指保护,这样急促的射击也使他们双指崩裂。

慕舆根看了看周围,惨!

长弓的伤害非同一般,稍稍挂上点也是穿透伤,基本失去了战力。瓢泼的箭雨下,4000骑兵只剩700余人还能战斗。

还冲不冲?

这不由慕舆根决定,高翼那里已开始大喝:“近卫军,冲锋。”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25章

无数个冒着青烟的小铁蛋落在了鲜卑骑兵的脚下,鲜卑骑兵正诧异间,“轰”,“轰”——震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硝烟弥漫,火光冲天。

爆炸响过之后,响声正心的鲜卑骑兵人倒马翻,鲜血四溅。

马惊了,战马被横空出世的爆炸声惊吓得不受控制,它们扬起蹄子,咆哮着,发狂地茫然奔跑。

不仅鲜卑族的战马受到惊吓,汉国骑兵的战马也被这划时代的爆炸声所惊恐,巨响响过,战场初始一片寂静,仿佛在为这恶魔武器的出世而哀悼,旋即,所有的战马嘶鸣起来。

一锅糊涂粥。

如果从高空俯视,整个战场分为三大块,汉军主力在北,两万燕军步兵和一万契丹骑兵在汉军主力的绞杀下,已分崩离溃。他们组织不起来有效的抵抗,随着追杀的扩散,这片战场面积越来越大。

与此同时,在王旗正东,四千匈奴骑兵追逐这五百汉军弓骑,忽停忽起,忽左忽右,双方不停的用弓箭相互缠斗。在这场追逐中,汉军弓骑明显落于下风,他们人数少,射击准确率不高,许多人身上都插着两三支箭,然而他们仍在战斗不休。

当匈奴兵追逐近了之后,这些弓骑忽然从马后取出一柄手弩,于是,胜负的场面颠倒了。弩箭精准的射击,让靠近的匈奴兵纷纷落马。

匈奴兵装备简陋,他们挨上一箭便失去了战斗力。而弓骑兵内穿皮夹,外罩金丝软甲,即使身上像刺猬板插满了箭,他们仍然能战斗。

随着时间的推移,匈奴兵越大越少,三山弓骑越战越勇。

战场的正中心,是高翼的王旗所在,王旗的前方六百步至二百步的距离,是尸骸与箭簇铺成的森林,长长的箭秆见许多鲜卑骑兵连人带马钉在地上。

一百步内,浓浓的硝烟笼罩了一切,硝烟笼罩的范围里头没有完整的物体,全是残肢碎肉。随着那巨大的轰响过后,整个战场全以向心姿态冲着那爆炸响起的地方行注目礼。

时间在这停顿了三秒钟,三秒钟过后,整个世界沸腾了。人、马所有的恐惧在一霎那爆发,如火山喷发,如地底涌泉。

他们在这里,见证了一个时代的降临,火药时代就此来临了。

高翼好不容易平复了战马的咆哮,他拨转马头,举刀斜指那硝烟深处,高声断喝:“近卫军,有我无敌。”

随着高翼冲入硝烟中的身影,平复战马惊恐的近卫军三三两两的追随他的马蹄冲入硝烟深处。渐渐的整个战场活了过来,爆炸声中,匈奴王金冠脱落,但他顾不得俯身去拣,拨转马头,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狂叫,向着来路狂窜。

鲜卑大阵乱了,高翼在鲜卑人中素有“鬼神”之名。他制造的那些风车、水车,在鲜卑人看来那都是鬼神做役,所以才无人自动。而他修建的那些巍峨的城堡,更在契丹人心中增添了一股莫名的神秘感。

此刻,高翼的亲卫一出手,天雷便降临人间,顿时,高翼的形象已经变为一个不可战胜的妖魔,具备大能,善于翻天覆地的妖魔。“轰”的一声,未及进入战场的鲜卑人拨马就逃,已进入战场的鲜卑人无心再战。

汉军骑兵摧枯拉朽的扫荡着战场,所到之处,一片跪伏弃械者。

奇迹发生了,硝烟弥漫中,慕舆根没有被炸死,他甚至连皮都没擦伤。可是此时,“天雷”的轰响已击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坚强,他痴痴的望着黑烟弥漫处,望着爆炸形成的无数个小坑,忘了思索,忘了行动。

一个高大的身影冲出硝烟,稍一盘旋,便向着他冲来,那就是汉王高翼吗?一切都结束了吗?慕舆根连举刀的心思都没有,他痴痴呆呆的望着举刀冲过来的高翼。

身边的几位侍卫冲上前去,刀枪齐舞向高翼杀去。只见高翼身体微微一侧,一柄长枪从他胸前划过,枪尖划在板甲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吱扭声。让过枪尖的高翼,没有砍,他只是侧过刀刃,迎着风,顺着战马的冲势,从那名士兵身边轻轻飘过。

好利的刀,这轻轻的一划像热刀切牛油一般,轻松的切开了那名士兵的牛皮铠,翻卷的肌肉起初是一团白色,猛然间像爆发的高压水龙头般喷出热血,泉涌的鲜血在空中发出咝咝的啸叫,那名士兵一声未吭,栽倒在马下。

又一名士兵冲上去了,这名士兵手持战刀一刀砍去,慕舆根心中替这名士兵使劲,手捏紧刀柄,指头发白。

高翼斜斜扬起圆形盾,战刀“呲喇呲喇”的从盾面划过,两马交错而过,马首对着马尾。

此时,高翼轻轻一拨马头,战马突然加速,向那名士兵的马尾撞去。“轰隆”一声,那士兵的战马倾翻在地,士兵大声惨叫,他的一支腿压在半吨重的马身下。

“马术不行,一身蛮力,很会蛮干”,慕舆根讥笑的评价说。

来不及了,高翼的战马已冲到他身边,两名冲上来的护卫被闪身而过的他打倒在马下,慕舆根侧目而视。不是砍劈,这人的手法还是切削,以战马的冲力,仗着利刀切削。

此时,冲过几个马身的高翼拨转马头,挥舞着战刀再次向他冲来;此时,一名侍卫揪住了慕舆根的马龙头,拼力催动他的战马向前奔跑;此时,五名侍卫先后冲向高翼意图堵截,当先的侍卫受高翼启发,催动战马,团身向他撞去;此时,硝烟逐渐消散,汉军、近卫军接二连三的从硝烟中冲出,挥舞着鹰之利爪向燕军扑来;“轰隆”一声燕军士兵的战马撞上了高翼的马,他撞倒了高翼,他撞倒了高翼。在这狭小的空间,在这风雷电驰的霎那,高翼来不及闪避,连人带马被撞倒了。

幸好是马头相撞,相好战马颇具灵性,撞倒的一霎那,高翼的腿从战马镫中及时脱出来,等战马屁股着地时,他在地上打了个滚,已稳稳的站了起来。

双手持刀,高翼脚下快速移动,连续闪开几匹冲过来的战马,揪住最后一名士兵,一把把他拽下马来,反手一刀砍在他的脖子上。

冲过去的燕军士兵再没有回头的机会,宇文虎带着几名侍卫已冲到了高翼身边,马术精湛的宇文虎在奔驰的战马上一个跟头翻下来,稳稳的站在地上,立刻躬身伏地:“王,请上马。”

高翼一踩宇文虎的脊背腾身上了他空出来的战马,举目扫视战场。

有组织的抵抗已经消失,慕舆根跑了,被誉为“鹰视狼顾、枭獍心肠”的慕舆根从战场上逃跑了。几名侍卫护着他,慕舆根头也不回的向着日落方向逃窜。

四名黑炭团一样的身躯,奔到高翼身边,手持着硕大的战斧,前后左右把高翼保护起来。这是马努尔送来的那四名马里护卫。他们身高有一米九,因为从未有骑马经历,所以他们坚持步行。由于他们格外善于奔跑,高翼准许他们步行护卫。

刚才,高翼马冲得快,他们没能跟上战马冲刺的步伐,让高翼遭受了一次危险,忠心耿耿的他们非常懊恼,围在高翼的马身边,冲每一个接近的人咆哮,甚至连宇文虎、宇文豹也不例外。

高翼战刀一指逃跑的慕舆根。命令宇文虎、宇文豹:“追上去,不要杀他,也不要俘虏他们,把他们一路追出战场,禁止其他人伤害他。”

宇文虎、宇文豹吆喝一声,也没问原因带领十几名近卫追逐而去。

这时,一路逃窜回来的匈奴王刚好抵达,见到这番战争场景,惊愕的怪叫一声。高翼见到那华丽的鹰金冠已不见踪影,不满的一指四名黑人侍卫:“囊瓦,抓住他,问问他把鹰金冠藏哪里去了?”

四名黑人士兵怪叫一声,如同地狱幽灵般窜向匈奴王,马里人善于奔跑的习性在这里显露殆尽。他们嘴里发出非洲人战斗时常常发出的那种连续不断的颤音,面目狰狞的向匈奴王冲去。

所谓囊瓦,这个名字本来是春秋战国时期一个楚国贵族所用的名字,也就是与伍子胥有仇的那位楚国相国。高翼得到这四名黑奴之后,为给他们起名字发了好几天愁,叫做“汤姆叔叔”显然不合适,叫“阿大、阿二……”又太不尊重。

灵机一动下,他想起用No.1、No.2……命名,于是这四名黑人就叫成“囊瓦、囊图、囊瑞、囊福”,这便是他们名字的由来。

匈奴王见到四个黑得发亮的两腿怪物,突然奔到他马前,浑身上下就呲开的牙齿是白色的,其余地方就跟传说中地狱来的恶鬼一般,黢黑一团。随着他们的怪叫与跳跃,一股股硫磺气息窜入他鼻中,匈奴王嘴角一咧,皮笑肉不笑的询问一声:“鬼?”

不等囊瓦他们回答,匈奴王两眼一翻,肝胆欲裂的坠落马下。

囊瓦四人威风极了,他们漫步战场,嘴里发出声声怪叫,不时龇牙咧嘴,挥动一下战斧,他们所经之处,没有清醒的人,无数人口吐白沫,癫痫病发作。无数人把头埋在土里,翘起屁股瑟瑟发抖。

这年头,金发碧眼的羯胡人众人已经见识过了,唯独这如同地狱幽魂般的黑人,众人闻所未闻。

三山人见多不怪,知道他们是王的护卫,继续打扫着战场,而契丹人、鲜卑人、匈奴人,他们没见过这种恶鬼。当然,这四个人如果走出三山,也许会被当作恶鬼,被佛道高人斩杀,或者,被无知的百姓用石块砸死。

然而,那些人没有机会捡起石块。刚才那震天动地的爆炸声,飘散的硫磺气息与硝烟味道已经让他们不知所措。此刻,硝烟中奔出四名高大的、浑身漆黑的人形动物,让他们怀疑刚才那声爆炸是地狱开门的声音,而这四个黑炭团便是被汉王召唤来人间的食魂恶鬼。

鬼神之能非人力可以抵挡,投降吧,俺们降了。

“侵略者没有投降的资格”,当俘虏们捆绑完毕,面色阴沉的高翼残酷的下达了命令:“我们的绞刑架已经空了很久,把他们全部挂上去。告诉所有的人,入侵三山者只有一个待遇——死。”

入夜,老虎城大开城门,迎接得胜的三山军队进入。

老虎城只有200守军,属于一个典型的军事要塞结构。由于守军不多,在整个战争中,他们没有参与。如今胜负已定,他们开门迎接大军驻扎。

胜利后还有许多繁琐工作,但高翼却没兴趣参与,他把这些交给金道麟打点,金道麟正在兴高采烈地逼问俘虏的匈奴王,盘问他把鹰金冠藏在哪里了。而参谋军官则开始战后统计,计点战利品,处置战俘,收治伤员。

热气蒸腾中,高翼躺在老虎城温泉里,悠闲地泡着澡。

老虎城最早的足迹是高句丽人留下的——也许再早还有人迹活动,但高翼不可能知道——在老虎城里,有一个高句丽人留下的温泉,而高句丽人为这个温泉建了一座小城,被称为温汤山城。

对幼年洗温泉的记忆让高卉很怀念,那是种温馨,家庭的感觉。当高翼的势力涵盖盖平城后,高卉便要求重修温汤山城。由于建城时这里虎群出没,故而这个城市有了个汉名,叫“老虎城”。

这时代医疗条件极其糟糕,现任皇帝晋穆帝的老爹就是因为一场秋季感冒而驾崩的,皇帝尚如此,小民就更不用说了。在缺乏医疗手段的情况下,蒸气浴就成了抵御病症的最有效手段。

高卉重建温泉浴室的请求得到了高翼的大力支持,不仅如此,高翼还借这个功夫,在三山大力推广蒸气浴、公共浴室,希冀一次改善人们的卫生状况与抗病能力。

大战过后洗个蒸气浴室极其幸福的事,尤其是旁边还有美食伺候。老虎城城守(宇)文逢殷勤地递上一盘肉片,配上一盏奶冰(冰激凌),讨好地说:“主上,这是今早打上来的香鱼脍,上盘子之前它还是活蹦乱跳的,您尝尝。”

肉片切得很薄,透出琥珀的色泽。“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说的就是脍片必须切得很薄。

脍的做法由来已久,“脍炙人口”这则成语中的“脍”,就是指切的很细的肉片。正是在晋代,芥末、葱姜丝沾醋食脍的吃法开始成形。

晋代大文学家张翰因见秋风起,思年家乡的莼菜与鲈鱼脍,顿时感悟:“人生最重要的是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于是,他一拍脑门,弃官回家。这就是成语“莼鲈之思”的由来。

也是在晋代,脍的吃法随“渡来人”传入日本,后来,日本又把这种吃法当作日本传统传入中国,他们把这叫做“刺身”,也叫“生鱼片”,“鱼生”。

“无事献殷勤,必有原因,你这么殷勤,有什么请求?”高翼夹起一片透明的香鱼脍,细细品尝其独特的细嫩鲜香。这种鱼被誉为“淡水鱼之王”,辽东人称之为“秋生鱼”,日本人称之为“肥鲇”。由于过度捕捞,中国的香鱼在21世纪已基本灭绝,只有朝鲜与日本尚存。

“这个……”文逢正沉吟间,侍卫高羚来报:“王,那个番人马努尔来了,请求接见。”

“好胆量”,高翼称赞一声。他带领军队昨晚出发,在海上渡了一夜,今早上岸战斗,马努尔从陆路来,现在到达的话,他应该在早晨出发,当时,战事未歇,马努尔就赶来此,胆子是不小。

“你的事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谈”,高翼吩咐文逢:“请马努尔进来一起洗澡,他这么匆忙而来,一定有急事,请他进来……我再告诉你们一遍,不能把他叫番人,他是我们的外相,理藩院主管……”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26章

高翼亲切的口气令文逢感到一阵温暖,他乖巧地磕了个头,道:“主上,您忙着,小的先告退了。”

文逢对待高翼的礼节是汉人世家大族内,家仆对待宗主、族长的礼节。但他对高翼行这种礼节的原因,却是因为鲜卑族的陪嫁风俗,文昭出嫁,跟随她的族人便成了她的嫁妆,甚至他们的生命也任凭高翼处置。

高翼对跟随他创业的老人,态度宽容得近乎纵容。不及前,他把三山各工场作坊分割给那些创业老臣,让他们平静安度余生,自己却在外面为他们拚杀,以保护他们的生命与财产。

这种优容让那些老臣感动得哭出来了——王跟家奴分财产,闻所未闻啊。当然,感动之余,他们对交出的权力也不在意了——王这是让我们安享晚年啊。

出于对高翼的感激,那些老臣们都对高翼行家礼,以显示高翼与他们亲同一家。但文逢他们以为,有文昭公主这层关系,他们与高翼关系更不一般——所以,他们应该向高翼行奴仆礼。

高翼对礼节素来不在意,但这群鲜卑人的五体投地大礼让他很不自在,这礼节像是西藏的奴仆礼,令他每次看到总有不快的回忆。多次制止后,鲜卑人以为高翼不喜欢鲜卑礼,加上三山汉风渐帜,他们便四处请教高人,将礼节改为汉人宗族里的仆礼。

高翼对晋代那些繁琐的礼节没研究,所以他对鲜卑人礼节的变化没有在意,在他看来,只要别让他难受就行。但在质朴的鲜卑人看来,高翼接受这种礼节,就意味着他承认自己家仆的地位。

“我们与王是自己人,他是我们的家主、我们的族长,我有话,什么时候说都一样”,文逢退下时,心里很高兴。

不一会,肥嘟嘟的马努尔披着一条热毛巾走进了浴室。他走南闯北,对这种浴室谈话的场面一点不陌生,当今,希腊、埃及、波斯各国,都有这个习惯。不用侍卫帮忙,他熟练地走进浴池,将身体深深地浸入热水中。

“尊敬的陛下,真没想到这儿也会有这种享受”,马努尔舒服地发出一声呻吟。

“尝尝冰淇凌,还有香鱼脍。这香鱼脍可是举世无双的美味,它脊部有一条香囊,让鱼肉带有一种独特的香味。这是我们这里的特产,尝尝”,高翼闭着眼睛,享受着热水的浸泡。

马努尔连吃数口,赞叹道:“确实是无以伦比的美味,啊,美妙人生呢。在我看来,陛下的生活连‘万王之王’埃扎纳(阿克苏姆帝国君主)也要羡慕。可惜,就差那么一点点。”

“什么‘一点点’”,高翼闭着眼睛,懒洋洋地问。

“陛下,你曾经谈到时间的计量,昨天,我在三山城睡了一晚上,我发现,你确实需要一种计时的工具。整个三山没有一丝钟声,夜里醒来,我不知道时间的流逝,这不行,这远远不行。”

“在机械表诞生之前,生活必需这么过”,高翼懒懒的说。

“陛下,奥林匹克已经举办一千年了,在奥林匹克上,他们怎么计时?”马努尔狡猾的问。

“哦”,高翼睁开眼睛:“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希腊人发明了物理学,没有精确的时间计量,他们怎么测定那些物理常数……你有什么建议?”

“水钟,陛下。它可以精确计量时间。”

“说详细点。”

“陛下,水钟的运行由一块浮标控制,当水从底部的一个小出口慢慢流出时,浮标也一点点地下沉。通过杠杆作用,浮标在下沉时使杠杆柄随之移动,完成鸣钟、驱动木偶活动、鸣禽等各种自动装置。

陛下,大型的水钟将成为城市的一道风景,被叫做“城钟”,它由多级喷水池构成。小型的水钟采用多级活塞进行精确控制,可以在奥林匹克上当赛跑计时工具,在元老院中当作控制发言者讲话不超时的工具。

陛下,雅典的“风之塔”已经建立500年了,那座“风之塔”塔顶有多座日晷,用于调较内部的复杂水钟,时间在刻度盘上显示给市民,一天24小时,围绕刻度盘转动的圆盘上显示着恒星运行和一年中太阳在各星座中间运行的轨迹。

陛下,制作水钟的最高成就在波斯,他们制作的便携式旅行用水钟结构精巧,历时百年而无须校正。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您找到制作水中的工匠。”

高翼从水中站了起来,想了想,他又缓缓地坐下:“活塞,你刚才提到多级活塞,难道活塞已经发明了?”

水钟,马努尔一提高翼倒想起来了,在机械钟诞生之前,水钟作为计时工具,在世界上流行了近三千年。后来,西方城市建筑中,总喜欢设置大型喷泉与水池,就源自于这三千年水钟文化的熏陶。

小型水钟的体积像后世的海景水族箱一般大小,波斯水钟外壳由玻璃制成,内置染成各种颜色的水,这些彩色的水在多级水箱里相互流动,构成了一幅动态风景画。而十二小时制的表盘也就是在这时候定型的。

世界的时间已经精确到秒,而我们却在点香计时,几炷香时间、一盅茶时间竟也成了口头语。

这不行,这绝对不行。

我们的祖冲之在那儿?

计算时日,祖冲之他爷爷该出生了吧。

“你有什么建议?”高翼询问道。

“陛下,水钟是城市、庄园的必须建筑。您的奴仆曾准备了一批匠人,打算在自己的新庄园里修建水钟。如果陛下要求不是十分精确的话,那些医士团奴隶中,也有修建水钟的奴隶兵。他们会替您修建不甚精确的水钟。

此外,我打算等我的儿子戈岱司回来,专门再去波斯跑一趟,购买一批制作水钟的奴隶。陛下,我询问了您的建筑师,制作城市水钟必须具有防水渗技术。罗马人用火山灰混凝土,而您使用陶瓷混凝土,这就够了。您完全具备了建造城市水钟的技术基础。

至于小型水钟,您已经有了玻璃,完全可以按规格大小制成精确的多极水箱。陛下,只要您愿意,您可以把时间的计量精确到秒。”

“那还等什么?干吧……等等”,高翼忽然平静下来:“你们那里流行水钟,也是因为地域特色,地中海型气候让水冬天不结冰,而我们这里不行……也许,我们可以在沿岸的城市建立城市水钟。不,温泉……”

高翼猛地一击身边的水,大声地说:“温泉,我怎么把温泉忘了。我让你打听的管阀技术,你打听到了吗?还有活塞制作技术,你没有回答我刚才的话。”

水声朦胧中,高翼的话格外响亮,还带着隆隆的回音。

“陛下,蒸馏酒不是什么至高技术,军中常用水桶蒸馏酒,作为伤口消毒用。那些医士团的人有这个技术。此外,您说的制作水管的技术,我打听了一下,这技术并不保密,比您的印度宝剑技术还容易获得。

听说,他们就是用铁与青铜两种材料,制作水管的。阀门,我想您在医士团细心找找,那里,各种各样的人才都能找见。行军打仗,到了野外,那些人必须会利用当地的材料,制作各种器械。”

高翼大喜过望,回到这时代,他最头疼的就是时间的计量。为此,他不得不拼命回忆家中的座钟其构造。第一台座钟在两年前完成,它倒是能动,然而其精确度惨不忍睹,还时走时停。

随后,随着弹簧钢的研究发明,座钟倒是能连续走个五六小时,但这种程度的座钟显然不能让他满意。一台座钟如果不能而十四小时行走,连校准都无法做到,他甚至不能确定那钟的一秒是不是正常的一秒。

在这种不断摸索过程中,突然间有一个标准的参照物出现了,这能不让他激动吗?

青铜和铁,两种金属不同的膨胀系数刚好可以用来制作水管,一个铸造成棍状,一个熔化成液体,浇入模具中,然后利用其不同的膨胀系数,将中间的棍抽出,一根管子就完成了。这样铸造的水管,比砂石范制作出来的管子,材质更均匀,更少气泡,完全可以做炮管。

管子制作完成了,活塞还用愁吗?活塞完成了,火枪还用愁吗?

科技的进步就是这么简单,只需要捅破一层窗户纸,飞越立刻诞生了。高翼现在所知道的制管技术已经到了明代末期,这个诀窍也是葡萄牙人告诉明代铸炮大师孙元化的诀窍。

历史在这一霎那飞越了一千多年。

靴声囊囊,金道麟带着一身血迹,兴冲冲地抱着一大堆战利品冲入浴室,他顶盔贯甲,衣服齐全,在两个赤裸地泡在温泉中的人看来,显得格外突兀。

叮当当,金道麟看了看泡在水里的高翼,毫不客气地将怀中抱着的东西扔在池边,那顶黄金打造的匈奴王鹰金冠在池边弹了一下,掉入水中,旋即,水中浮出一团血花。

“全好东西,你挑”,金道麟说完,四处打量了一下,猛一耸身,衣服也不脱,就这样水花四溅地跳入水中。

“舒服”,金道麟长长地呻吟了一句,全不顾身上的鲜血染红了池水。稍后,他漫不经心地说:“我听说你在战场上放了慕舆根,还不让士兵们追杀他?”

“不错,有这事”,高翼同样漫不经心地回答。

“兵法云:穷寇莫追,你么做是担心伏击吗?”

“切,你应该说:青铜器时代的兵法云——穷寇莫追。在我看来,‘穷寇莫追’正是那部兵法的最大败笔。何谓穷寇,有计划、有目地的战略撤退,那不是‘穷寇”。

从来没有一支军队可以在溃散时组织起反击力量,没有粮草、没有战心、没有根据地,即使孙武在世也不可能聚起败兵再战——伏击?反击获胜?除了小说里说故事,你可曾在现实中看到过一起实例?

穷寇莫追——正确的说法是:乘胜追击;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给敌人以喘息之机,要追得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要让他今后想起与我们交战,两腿都打哆嗦!”

“嗯,那你为什么放走慕舆根?”

“慕舆根,燕国王族也,我们要是杀了他,就跟燕国戚贵结下了死仇。

此战我们动用了新武器:手雷。然而,手雷的制作全凭手工,匠师们还不完全熟悉操作流程,制作工程中已发生多起事故,我们损失了数名匠工,短时间内,手雷的产量无法提高。

除此之外,手雷也不是万能的,黑火药,爆炸范围有限,除了开始的震撼效果外,燕兵真正横下心来战斗,光凭手雷我们还无法战胜燕国的倾国之力。所以,我要放走慕舆根,留下与燕国的转圜余地。

我们要让辽东成为燕国不断流血的伤口,缓缓地放尽他的气力,直到他虚弱殆死,再给他倾力一击,如此一来,活着的慕舆根比死了的用途更大。”

金道麟沉思片刻,问:“这就是你所说的战……战略意义嘛,我明白了。”

温泉池水是活水,泉水不住地从泉眼向外冒,多余的水立刻溢到池外,顺着小沟流出室外。高翼看着水色渐渐由鲜红变淡,继续与马努尔说:“我准备在温泉附近建个万国花园。有了管阀技术,我打算建一座大花园、大温室,让温泉水在青铜管内流至花园各处,你带来的植物种子,可以在温泉花园内培植驯化。

这个花园将成为公共园林,汉国国民可以免费参观游览。花园的费用由出售种子,接待温泉沐浴游客,以及向游客提供各种服务的收入来维系,你看怎么样?”

马努尔眼睛一亮,立刻说:“陛下,我愿意赞助这座花园一付水钟,只要求您给我一片小小的地方,建一所客栈。”

高翼淡淡一笑,答:“这座水钟可以用你的名字命名……”

见到高翼的笑容,马努尔马上心虚的补充说:“那么,我将承担修建花园道路的费用,只要求陛下能够容许我建一所大客栈,一个会所。”

金道麟正旁若无人地脱去铠甲,袒衣露怀,准备美美地跑个温泉澡,听到高翼与马努尔谈得高兴,他立刻插嘴说:“园里的道路我来建,我不要求建客栈,留个名就行。我只要求在园林某处写上‘金道麟修建园林道路’,就成。”

“万国花园的规化很庞大”,高翼沉吟着说:“我打算采用股份制,让功臣们每人负责修建一个馆,以自己的名字命名。园林的收入则依据投入费用多少分红。如何?”

“这样好”,金道麟插嘴说:“这样一来,航海采集的种子都有人收购,再不是王一人承担费用。种子培育完成之后,可以售给黎民……对了,王对人采取登岸隔离策略,把种子集中在这里驯化,也是一种隔离。这样好,我也援建一个馆,就叫‘高句丽金道麟观’,叫那帮畜牲看看,我金道麟也能万世留名。”

马努尔笑的眉眼如花,紧着叮咛:“修建大会所的事,陛下同意了。”

“同意”,这时,水渐渐清了,金光耀眼的匈奴王鹰金冠在水里熠熠生辉,高翼俯身捡起鹰金冠,补充说:“会所你建,我打算建一个美食馆,汇集天下美味……这事就这么定了。”

鹰金冠上的血迹已经泡尽,金冠上的立体雄鹰雕塑栩栩如生,展翅欲飞,高翼反复欣赏着这传世之作,啧啧称奇。他顺手又从池边拿起一只金腰带,那腰带的扣子是虎牛咬斗形象,将牛送入虎口,腰带就扣上了。

“好漂亮的造型,很匪夷所思的工艺?你知道,这么美丽的东西,为什么今人不用?”高翼扭头问金道麟。

“知道……”金道麟充满不屑地拿起池边的马头鹿角契丹金冠:“礼制。他们的礼制太严酷,什么级别带什么帽子,院墙多高,拉车的马多少匹,马车什么形状,穿什么衣服,蹬什么靴子……都规定得死死的,再漂亮的东西,书上没有规定,他们也不敢用。”

“是呀,礼制害人呀”,高翼感慨道:“动不动就是僭越大罪……其实,礼制规定好上下尊卑的礼仪应对,就已经足够了,再规定到穿着打扮,那就是禁锢,我们汉国不应该规定到这样的程度。”

“你说得哦”,金道麟顺竿爬着应答,立刻动手夺过虎牛咬斗金腰带,连同马头鹿角契丹金冠一起,紧紧抱在怀里:“这些,都我的了……”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27章

建康,瓦官寺前辽汉商社内,身穿鹅黄秋衫的司马燕容坐在一座别墅的二楼窗前,痴痴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心情烦闷。

辽汉商社在建康南门外的外郭篱,东侧是西口市,过了西口市再往东、依次是朱雀桥、乌衣巷。辽汉商社向北面朝秦淮河,向南背靠瓦官寺。

以前,瓦官寺所在的地盘不是秦淮河最繁华的地方,秦淮河最繁华的地方在朱雀桥以西沿乌衣巷的所在。那里商肆星罗密布,人流挥袖蔽日,挥汗如雨。地价寸土寸金,但土地有限,即使你拿出最高昂的价格,也不见得能在朱雀桥以东买一块地。

随着三山商业的发展,涌向健康的三山商人越来越多。这些商人格外排外,喜欢扎堆居住在一起。秦淮河最繁华的地方容纳不了他们,故而,高翼遣人买下了瓦官寺一带的土地,大兴土木建起了规模宏大的“辽汉商社”建筑群。

由于辽汉商社建筑风格独特,雕塑景观比比皆是,加上三山商人带来的货物齐全,他们采购货物又出手大方,愿意全额支付最受欢迎的辽汉铸钱。因此,吸引了文人墨客结伴来此赏花饮酒,商贾来此洽谈大宗货物。

健康的平民百姓则喜欢去逛逛商社附带的商铺,这里的商铺布置不像这时代通常的布置——单间货铺只卖一样货物。它的布置类似于后世的大商场,小隔间的摊位式商铺一溜排开,货物琳琅满目,伙计卖力揽客兜售,让建康百姓体味到了不一样的售卖风格。

百姓购物之余,再去花园坐坐,看文人墨客吟诗作画,熏熏然间,仿佛自己的品味也提高了不少。因此,这片原先得平民区迅速繁华起来,成了建康一大景观。而后,原先的乌衣巷秦淮河段,被称为“上秦淮”,这里被称为“下秦淮”。

窗外秋意正浓,繁花似锦,蝴蝶翩翩,百鸟婉转,正是一片大好风光。窗内的司马燕容却无心欣赏这番美景。她的烦恼在于年龄,她快20了,还未曾嫁出去。

自从搭上高翼这条线以后,司马燕容的经济状况迅速得以改变,她的两个幼弟也不再受到宗族欺辱,三山商人送来的样品堆积如山,她随便挑几样送入宫中,也足以让她敲开最森严的大门。而她本人因此得以出入宫闱,在皇后、贵妃、宫女间左右逢源。

在这个时代,三山强大的生产力是他人无法想像的。许多三山商人南来第一件事,就是拜会司马燕容,希望借她打开南方市场。依靠她宗室的关系,司马燕容总能不负所望。在这种情形下,她收到的货物样品就成雪崩状态上升,不久,她原先的蜗居容纳不下这些东西,而沿秦淮河一带地价已经飞涨,已无插椎之地。无奈之下,她便接受辽汉商社的馈赠,住进商社内部的一个独门小院。

起初,她曾借与高翼的关系,吓阻那些贪婪的不轨之徒,当她住进辽汉商社后,她的炫耀之语似乎弄假成真了。晋人不知道形象代言人是几品官职,是科级干部还是处级干部,见到辽汉商人对她的尊重态度,加上孙绰返回后证实,那位与司马燕容交往密切的汉国水军将领,确系汉王本人假扮。于是,尴尬的场面出现了。

在晋朝,女子二八便要出嫁,“二八”也就是十六岁。十八未嫁的女子已经很少见了。按规定,十八以后还不嫁,官府要强行出面,给她指定夫婿。但晋人弄不清“形象代言人”是什么意思,以为高翼与她关系暧昧,把她安置在建康是为了与朝廷沟通——她确实在做这件事——于是,提亲的再也没有了,官府宗室都不敢出面,导致她就这样不尴不尬地蹉跎下去,一晃眼,快20了。

窗外传来阵阵钟声,司马燕容无聊地数着“一、二、三……十二,呀,正午了。”

这是商社才建设完成的水钟,目前,工匠们还在调教它。听完这钟声,司马燕容再度发出一声叹息:“呀,那厮的妃子快要到了……嗯,就在明天。”

前不久传来了汉国骑兵大胜燕国中领军慕舆根的消息,顿时,朝廷上下失语了。

晋人理财的观念,还延续圣贤教导,认为:天下货殖乃定数,别人多了我就少了。三山虽然给朝廷进贡了大量的钱币,三山商人购买商品又为晋朝贫乏的货币体系注入了新水,但这些朝臣们毫不在意,他们担心的是三山商人大肆采购商品,导致朝廷拥有的货物少了。

比如,三山人到了昌南(景德镇)不光采购青瓷,他们连瓷片都不放过,全一扫而空。据说他们把瓷片研末后盖房子。瓷片虽然是陶瓷垃圾,但三山商人如此大肆采购,也不对。天下货殖乃定数,他们把垃圾卖多了,我们就少了。这些垃圾,可宝贝着呢,不能让他们全拉走。

什么,你说他们是用钱买的,垃圾拿走了,给我们留下了钱——那也不行,圣人教导:“金银珠玉,饥不能食渴不能饮”,我们要金银珠玉干嘛?俺们只要垃圾。什么?垃圾也“饥不能食渴不能饮”,这俺不管,圣人没说——俺就要垃圾。

限制,要限制垃圾出口,有钱也不给卖——圣人说的。1600年后俺们也要这么干!

恰在此时,汉国骑兵大胜燕国的消息传来。这可不是据城而守取得的胜利,而是野战中取得的。这说明汉国不仅自保有余,还能在局部保持攻势。晋朝军队遇到赵国军队,被打成稀屎一堆,而赵国军队遇到燕国军队,也是一堆稀屎。如今汉国5000余名骑兵被燕国五万人打成鼻涕,这说明什么?

随后,汉王吊死所有入侵者的消息传来,朝臣们这才明白,原来与俺们打交道的是个实力不下于燕国的辽东强国,这个对他们一直恭敬无比的蕃臣,还是个嗜血暴虐的恶魔。

这下,朝臣们动作迅速起来,迟迟未下的封赏立刻有了结果:西安平郡公、鹰翔将军。但这一封赏明显是含糊其辞,“西安平”不是郡名,以“西安平”为郡公名称,明显不合适,而“鹰翔将军”是杂号将军,没有固定品级。

遗憾的是,朝廷这次又落于后手。打了败仗的燕国在慕容恪的主持下,当机立断与汉国重申盟约,两国以盖平城为界,各守疆域,并顺水推舟册封高翼为“汉王、光州牧、长广郡公……”

这串封号毫无逻辑,比如:既然是“汉王”了,怎么还封个“郡公”,但这确是当时的通常做法。慕容隽就是受封“持节都督幽平二州东夷诸军事、平州牧,辽东郡公、燕王”。

高翼坦然地接受了燕国的册封,这让朝廷上下颇为失落。其实,燕国现在已经封了不止一个王。但燕国的强大让他们不敢指责。但对高翼这个一贯恭顺的人则不同了,他怎么能接受我们一个蕃臣的册封呢,尤其是,这册封还让朝廷很没脸。

好在,高翼也接受了随后到来的晋使的封赏,并宣布,将派遣自己的侧王妃前往建康进献“祥瑞”——也就是白化病患者——这让晋朝略略有点满足感。

不管怎么没说,燕王册封这个汉王没派遣一人回礼,朝廷封赏他亲遣王妃进献祥瑞,朝廷的脸面还在啊。

基于此,朝臣们同意了汉国以“王”的仪制规格修缮辽汉商社,并把辽汉商社作为王妃驻骅地的请求。随后,一大群金发碧眼的人来到了建康,在商社修建了这座由无数个喷泉、喷水池组成的“城市水钟”。

这些金发碧眼的人刚来建康时,曾造成一阵恐慌。建康人以为这是羯胡人来了,后来误会消除,人们心中隐隐有了个概念:能够役使这些拂菻人的汉王绝不简单。

“城市水钟”建成后,以其独特的风格,绚丽的雕塑群,悠扬清脆的钟声迅速征服了建康百姓,正式运转那天,建康人空城而出,欣赏这建康新景。

随着“城市水钟”影响日渐增大,到有个呆子跳出来责问:时间钟点一向有官府发布,蕃臣自己发布时间,算不算僭越?下臣拥有了这样的风景,而皇帝还未享有,算不算逾越,该不该杀他全家诛他九族然后占有他的财产?

不过,今非昔比,汉国现在已不是朝廷所能威胁得了的,朝廷现在拉拢他都来不及呢,那呆子的责问当然无人相应。皇帝随后下了旨,决定在自己的皇宫内修建一个更大更宏伟的“城市水钟”。让这件事不了了之。

不过,令朝臣郁闷的是,皇宫修建“城市水钟”的事,竟还需高翼点头。皇帝下发的征调拂菻人的旨意,被那些人一看不懂为由,集体无视。不得已,皇帝给汉王下旨,命令他给自己修建“城市水钟”。那个汉王到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计算日子,汉王侧妃也就这两天到了。司马燕容的烦恼也到了。

她该以什么身份见那厮的侧妃?关系暧昧的情人?云英未嫁的老处女?辽汉商社的雇员?还是那厮在江南的密谍……密谍?想到这儿,司马燕容苦笑地看着案头两份未送出的情报,一封上面写的是:“夏五月,庐江太守袁真攻合肥,克之。朝廷追究其擅自出兵事宜,袁真恐,弃官逃奔段龛……”。

这份情报是典型的三山风格,文中有标点符号作为断句间隔,“之乎者也”甚少,对朝廷官员也直接点名道姓。

传递小消息也正是司马燕容的业余爱好。这时代,女人也只能拥有这些爱好了。司马燕容走街串户,打听到许多隐秘的消息,不吐不快,当世却无人与她分享这些秘密,于是,她便在给高翼的信中,炫耀自己的广闻。

三山的邮政当世无两,高翼每新建一座城寨,首先设立的就是驿所,驿所中还专门配备几名落魄老儒,帮人写信读信。三山的邮资很微薄,三个“青钱”就可以寄一封家书。

司马燕容平常无事总喜欢记录点生活琐事,这是她以前穷困生活,量入为出时留下的毛病,现在,优裕的生活让她有了许多闲暇,不尴不尬的地位让昔日同伴逐渐远离了她,于是,她便借用尺素传书向高翼倾谈,另外,也通过信件若隐若现地暗示高翼该为她现在的尴尬负责。

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诸般暗示如石沉大海,那厮反而对自己信中的琐事很感兴趣,专门指定商社为她提供方便,安排护卫,所发信函则有专门舰船快递至三山。司马燕容到那时才知道——原来商社不是个自发组织,还有专门官员管理,而为她提供居所,也出自高翼的授意。只不过,这名官员平常都是以商社的客栈老板的身份出面。

于是,司马燕容的身份又多了一个,那就是汉国密谍。商社雇佣专门的健妇伺候她,出入由汉国提供专车,有急事她还可以通过商社官员调动战舰……当然,高翼额外提供的活动费用,也让她享受到了花钱如流水的生活。

随之而来的还有地位的变化,司马燕容可以直接与汉王对话,每日一信,甚至每日数信与汉王交流,这情景看在三山商人眼里,他们对待司马燕容的态度愈发恭敬;三山商人的态度落在晋人眼里,也更证实了一些传言,连朝廷官员对她的态度也起了变化。

当然,这年代还没有密谍这一意识,密谍这个词是高翼在信中与她谈笑时使用的词。朝廷官员认为,三山商人对司马燕容的恭顺,以及她可以随意调动辽汉的马车、战舰的能力,全因为她与汉王那层关系。

到底是什么关系?现在到了揭开秘密的时刻。

晋人是个颇讲仪制的国家,什么级别的人穿什么衣服,相互见面该行什么礼,走路时谁走前面谁走后面……等等,全有规定。司马燕容以什么身份与那厮的侧妃见面,标志着她该行什么礼节,让谁走前面,吃饭谁先吃点等等。

以高翼的友人与她的侧妃见面吧,这年头男女之间有什么友谊?再者说,高翼是手握雄兵的一个辽东土皇帝,她是谁,一个没落的、宗室里排不上号的、曾经为生活苦苦挣扎的小女子,以汉王为友,她说得出去,谁信?

密谍?雇员?用这种身份,连王妃身边都靠不上去,还要向随行的汉国外相行礼如仪,这让她怎能甘心?

暧昧的情人?在人家正版的妃子跟前,用这身份去相见,说得过去吗?

云英未嫁的老处女?这身份在那厮的王妃眼里,大概与路人甲没什么区别,别说见面了,眼都不瞥你。

找人商量,两个幼弟不知道去了哪里鬼混。再说,即使他们在,有些话也不好说。

这两个混蛋,人人都跑来商社看风景,他们居住在这美景里,干什么都不需花钱,同学办诗会却喜欢往深山老林跑,难到正如那人说的:熟悉的地方没有景色。

司马燕容正烦恼着,猛然间,整个辽汉商社钟声急剧地响了起来,没有节奏,没有韵律,只是乱响一片。

不对啊,现在不是正点,怎么还响钟。

司马燕容起身打开窗户,向窗外望去。窗外的人也在交头接耳,突然间,仿佛一道闪电穿过人群,人潮沸腾起来,众人齐声嚷嚷着什么,司马燕容听不清,正巧,商社老板跑过她窗前,她连忙招手询问。

“这几天顺风顺水”,那老板一脸喜色:“‘夏华宫’的船提早到了,现在,船已进竹格港,小臣算这就去迎接,燕公主,一起去吗?”

夏华宫,就是那厮的侧妃、高句丽卉公主吗?听说她当初拒绝王室安排的婚姻,出奔汉国求嫁与高翼。哼哼,这小女子倒比我有胆色。

去?还是不去?——司马燕容沉吟着。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28章

所谓“燕公主”,仅仅是三山商人对司马燕容的称呼。

“公主”是一种类似于女性爵位的称号,但皇帝的女儿并不是个个都能称为“公主”,只有朝廷册封其为“某某公主”之后,才可以公主相称。

从汉朝开始,只有皇帝的女儿才能称为“公主”,诸侯王的女儿则称为“翁主”。翁者,父也,言父自主其婚也。同时,她们亦可被称为“王主”,言王为其主婚也。

也是从汉代开始,皇帝的姊姊称为“长公主”,先皇帝的姊妹为大长公主,加上“大”“长”的字样是表示尊崇。而东汉时的公主一般是“县公主”,如光武帝的女儿为舞阳公主、涅阳公主等等,舞阳和涅阳都是县名;晋朝的公主则是“郡公主”,因为公主封号之前是郡名,如晋武帝的女儿为平阳公主。这样的“县公主”和“郡公主”也可以简称为“县主”和“郡主”。

晋朝朝廷并没有给司马燕容公主的封号,即使给她封号,她也只可能是个“翁主”。此外,“燕”也并不是个郡名,“燕公主”的称号显得不伦不类。

严格说来,宇文昭与高卉也是“翁主”,或“王主”。但高翼不知道这些称呼的区别,而辽东人也不知道朝廷上这些琐碎,他们便按民间说法,把宇文昭与高卉都称为“公主”。

辽汉人自大,以为跟他们的王交往的女性,怎么也得是藩王之女,便自作主张,称呼司马燕容为“燕公主”,与“卉公主”、“昭公主”并称为“王的三个‘女友’”。司马燕容每次听到这说法,都惊出一身汗来——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在她的屡次阻止下,三山商人在公众场所不再称她“燕公主”,但私底下照叫不误。这次,这名三山官员旧话重提,更勾起司马燕容的烦恼——我该用什么身份去见那厮的侧妃。

低眉顺目?绝不甘心!

天哪,我想死的心都有了吗?

那位辽汉官员常跟晋朝官员接触,似乎明白司马燕容的烦恼,他嬉笑着,建议说:“燕公主,你要去迎的话,可以打‘公主’的仪仗去——我汉国的公主仪仗,不干朝廷的事。这事儿,汉王吩咐过了。”

“汉王”,心烦意乱之下,司马燕容也顾不得客气,啐骂道:“那厮怎会注意这些小事,他的心大着呢……嗯,是你,是你向那厮请示了?”

那官员搓着手,只嘿嘿地笑,没有回答。

“罢了,我跟你生什么气呢。你把两份信函速速发出去,那厮等着要这消息呢”,司马燕容无力地掷下信函,心里懒懒的,还拿不定主意。

“燕公主,您的仪仗就在库里,要不,我先拿出来让你瞧瞧……嘿嘿,卉公主来到这里,你说我作为主管,不去迎接,卉公主恐怕都不方便下船,您瞧……”那官员急得直搓手。

“仪仗?那厮连仪仗都为我准备好了?也罢,卉公主来了,我作为地主,也该陪她转转,我去”,司马燕容起身,略略打扮一下,抬步走出了小院。

院中人人都在忙乱着换衣裳,一眨眼间,司马燕容才发现,她平时认识的许多商人竟然都有爵位。平时看不出来,现在他们换上三山制服(夹克衫),胸前别上象征爵位的家徽与勋章,司马燕容这才发现,原来,围在她身边的那些三山商人都是小贵族,而那些平常靠不到跟前的人,才是真正的平民商人。

如今,这些人正腆胸挺肚,排成队列站在院中,似乎在等待商社“老板”带队,前去迎接“夏华宫”的到来。司马燕容的出现,令他们颇为尴尬,因为别上勋章之后,他们不知该用什么礼节与她相见。

司马燕容的心在抽紧,她只好装作不认识那些商人,匆匆向商社外的马车走去,恍惚间,她没听到商社“老板”的声声招呼。直到坐进马车里,才隐约听到“老板”分派仪仗的声音。

“你,站在第一排左首,谁跟你爵位相等,让他站在右首,你觉这面旗子,你,打这幅牌子……都好了吗?好,把捆旗的布条解开亮出旗帜,把蒙着牌子的纸撕开,快点,卉公主等急了,快。”

“轰”,人群中响起一阵欢呼声。语声嘈杂,司马燕容没听清他们在喊什么,等她集中注意力,现场已鸦雀无声。

三山百姓的纪律性极强。这些有爵位的商人都是跟随高翼起家的人,最初他们是在高翼的鞭子下学会守纪律的,而后,他们以严守纪律来显示与那些后来者的区别,他们平常聚会都把排队当作游戏来玩,并衍生出多种队列游戏(类似后世日耳曼人的队列游戏),以此纪念当初与王共度艰难的时光。刚才一声喧哗过后,他们立刻想起了自己的身份,马上恢复了纪律。这倒让司马燕容为他们那声欢呼费尽了猜想。

自己的仪仗到底是什么,让他们为之欢呼?

带着这样的猜想,司马燕容一路来到竹格港。

晋朝官员不在码头,按规矩,进贡的蕃使入京,每日的行程都须朝廷批准,该什么时候走,走多少路,该什么时候停歇,都有标准。但高卉自海上来,坐的又是自己的船。海船行驶,快慢由天作主,高卉的提前到达令朝臣们乱成一团,他们纷纷查阅古籍寻找先例,一时之间,倒忘了派出理藩院官员迎接。

这次是正式的王妃出访,不同于高翼的偷偷潜入,理藩院官员不到场,高卉就不能下船,因为作为王妃,她不能偷偷溜入晋都,然后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待接见,这有辱国体。

高卉不是一位俯首听命的女孩。没了高翼的管束,她像匹没了笼头的野马一样毫无顾忌,既然下不了船,她就在甲板上蹦跳不停。见到司马燕容的仪仗远远行来,她一直在用望远镜观察那驾马车。

这时,三山的玻璃产量不高,绝大多数玻璃都用来满足水师装修,剩下的部分配给学堂,等学堂装修完后,才轮到汉王府,而后是百官官邸。要轮到装饰马车,估计还得再等几年。

司马燕容的马车帷幔深深,高卉看不到对方的形象。见车轿近了,她无聊得放下望远镜,嘟起嘴来,眼珠乱转盘算着。

车轿停稳,高卉立刻挥舞着望远镜,欢呼跳跃着娇喊:“哈,是我们汉国人,你,我认得你,你不是卖奶冰的吗?大夏天的,你跑到建康卖奶冰吗?……你,我记得你,你是卖鲸骨伞的,生意怎么样?……”

高卉的问话没有得到回答,但高卉似乎毫不在意,她像只云雀一样唧唧喳喳叫个不停。仪仗队中认识不认识的人,她都打遍了招呼。司马燕容气得在车里直跺脚。

这是在向她示威,三山的纪律严苛,她以王妃之尊向队伍里的人打招呼,虽然队里的人不好回答,但想必现在一脸尴尬。人心乱了,队伍也散了,仪仗的威严也不存在了。

司马燕容一咬银牙,立刻撩起轿帘,毅然走下马车,该来的就让它来吧。

才一露面,还没有适应外面的阳光,高卉已经像只小鸟一样歌唱起来:“呀,是燕容姐姐啊,快上船来,瞧这日头大的,我们进舱里聊聊,郎君总是提起你,我早想见你了。”

姐姐?这称呼倒是个平等称呼。

司马燕容抬头打量这位高翼的宠儿,啊,这倒真是一位快乐的小鸟,秋日的阳光下,这位夏华宫一身火焰般的鲜红色,高高挽起的云鬓上插着数只金灿灿的金步摇冠饰,玉瓷般的颈上简单地挂着一条白色的珍珠项链,一条银色的虎牛咬斗腰带笼住了她那纤细的腰,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装饰。

这装束明显带有高翼的意志,颜色明快而不杂乱,简捷中带着随意的闲适,不,这只小鸟最好的首饰是她那快乐的笑容,青春、阳光、无忧无虑,毫不在意身份地位的鸿沟,无差别地向每个人抛洒着她的快乐,这快乐感染了整个码头上的人,仿佛阳光都因她明媚了许多。

真是我见犹怜啊!

“我见犹怜”这词也是刚诞生不久。桓温灭了蜀国之后,把原蜀国国主李势的妹妹偷偷收了过来做小老婆。桓温的老婆听说了之后,就气势汹汹地带了几十名婢女,举着明晃晃的刀来杀人。

当时,李势的妹妹正在梳头,长长的头发垂落下来铺散在地面上,肤色像玉石一般光洁润泽,她一点害怕的表情也没有,只是缓缓地说道:“国破家亡,我本来也不想到这里来,今天如果能被杀死,正是我内心的愿望。”桓温老婆听了这话,便说:“真是我见犹怜,何况那老狗涅!”而后转身离去。

对于高卉再三的招呼,司马燕容还不知道该用何身份应对,只好顺着高卉的热情召唤,登上了舷梯。

上的船来,司马燕容乘转身之际,快速地瞥了一眼自己仪仗上的旗号,顿时耳热眼跳,她心慌意乱,像个木偶一样任由高卉摆布。高卉牵着她的手,暂时没有进舱的意思,她继续跟仪仗里人聊着天。此时,辽汉商社的平民商人也赶到了码头。

辽东战马多,高翼特别重视优秀马种的培育。辽东的小贵族们也已拥有一匹高大神骏的战马为荣,他们也学着高翼的样子,给自己家中每一匹战马命名,战马已经成了他们身份的象征,为此他们纷纷运来几匹战马来建康以充门面。

刚才司马燕容的仪仗队就是由骑兵队组成,她登船之后,仪仗队的人轻松起来,他们纷纷跳下战马向高卉行礼过后,亲热地与卉公主聊天。那些平民商人也一点不见外,纷纷上前向卉公主致敬行礼。

码头上顿时像个鼎沸的大锅一样喧闹。

这些喧闹声似乎离司马燕容很远,她感到那些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全是一些模模糊糊的空洞的回音。她心里反复念叨着仪仗旗上的两个字:“秋实,秋实。哼哼,春煦、夏华、秋实,他到是挺贪心不足的!”

表面上司马燕容在嗔怪高翼,但内心深处却升起一股隐隐的喜悦之情。

我怎么不发怒?我怎么会欢喜?我怎么反隐隐自得?天哪,我该怎么见人?

按照礼制:不告而娶,罪莫大焉。司马燕容结婚不打报告,不让领导批准,便私下里男欢女爱,确定嫁娶,这是蔑视礼教的大罪,即使她真是皇帝的女儿,也要被杀头、浸猪笼,并遗臭万年。

然而,此时此刻,司马燕容心里竟然无一丝后悔,相反,她心中充满叛逆的愉悦。

终于,我的生命我自己做主了。那厮是怎说的,我们不是奴隶,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哪怕大逆不道,只要他不危害他人,不危害国家——他有权力大逆不道。

一个褐发绿眼的肥胖胡人出现在甲板上,他的出现唤醒了司马燕容的神志,也唤醒了码头上欢腾的三山商人的神志。众人为他的出现略略一呆,码头上顿时死寂一片。

旋即,大家看清了他身上佩带的爵衔标志,顿时,众人的头颅像是风吹倒的麦田,齐齐垂了下来。

“向您致敬,大人”,几个爵位高的商人首先发话,紧接着,其余的商人反应过来,他们纷纷上前致礼。

马努尔很享受这种尊崇,一贯受官吏压榨得他,从没有这样享受万众瞩目的时刻,他觉得需要说点什么,但他出口的话却让司马燕容变了脸。

“我,国王陛下任命的外相、光州阿克苏姆城子爵马努尔,奉国王陛下旨意,前来问候他的领民,你们辛苦了,陛下牵挂着你们……”

陛下……旨意……这是皇帝用的词,高翼一个小藩公,怎能用这些词?牵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些商人在晋都,在晋国的土地上,高翼竟然牵挂他们——要死了。

码头上的商人没有在意话里的“不恭”,他们大声欢呼,呼喊道:“愿我的王长寿。”

这句答词来自鲜卑习俗,完整答词还要加上“愿我们的王,子女多得像草原上的苍狼”等等。高翼宣布立国后,宇文鲜卑后裔首先用这句贺辞来祝祷,以后便成了惯例。也许是在晋都的土地上,那些商人们自觉地用了简化版。

“管他呢,这些烦恼让朝廷去烦吧”,恍然间,司马燕容明悟了:“现在,谁还把我当晋人,我的建议有谁倾听?”

司马燕容不知道,晋朝朝臣们现在最大的烦恼不是三山商人的礼仪应对,在她打出“秋实”仪仗后,最大麻烦来了。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29章

在中原正统王朝里,男女结婚恋爱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它是关乎与社稷江山的大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礼教之大防也”,“天不变,道亦不变”,两个人结婚没经过领导签字批准,那天地就要崩溃,“国将不国”。

“曰诛心,犹诛意”,连心里都不准有爱,有那个意思就是大罪。更何况,司马燕容竟然的万众面前打出汉国“秋实宫”的仪仗,她请示谁了?虽然她饿死了我们也不会赈济,可权力不能放松,谁批准了她的结婚报告?

晋国君臣再也无暇关心码头上高卉是否下不来船,他们全副精力都去探讨该怎么处置司马燕容——高翼那是他国人,我们管不着,可司马燕容是晋人,我们正好管的上。

不过,晋朝君臣总算有点理智,投鼠忌器的道理他们还懂。现在的情形是,不是辽汉离不开晋朝,而是晋朝离不开辽汉。

除了辽汉强大的军力外,汉国每年贡赋的铸币,已成了失去荆襄蜀郡财税支持的朝廷主要的财政支柱。惹翻了高翼,那么朝廷一夜间又回到过去,要靠扬州一州之力庞大的军队与朝廷官员。

最重要的是,随着三山商人大量的涌入,扬州的交易越来越活跃。失去三山商人的扬州,交易税、契约税的收入将直线下降。已经享受了一年财税优裕的生活,晋朝君臣愿意回到比过去还不如的日子里吗?

朝议从正午开到下午,迟迟未定之际,有人想到了与汉王高翼有过交往的谢安,便急召谢安问计。谢安名士风流,听人解说完事情经过,朗声长笑,叹曰:“辽东铁弗高,终当为情死。”

这话是仿效王伯舆原先自叹的名句——“琅邪王伯舆,终当为情死”改制而成,此话一出,朝臣不禁莞尔。

见朝堂上气氛缓和,谢安再谏:“匠汉以奇淫巧技立国,所制兵器铠甲精良无比,战马雄峻无比。臣闻:铁弗高限制向他国输出兵器、铠甲、战马,即便高句丽姻亲之国,也不例外。却独对朝廷网开一面,百事不禁。匠汉之心想朝廷,由此可见一斑。

方今之时,我大晋若缺了匠汉会怎么样?兵器、铠甲、战马从何地输入?铸币用何法补充?赋税自何处征纳?

匠汉缺了大晋会怎么样,他新近接受燕国册封,难道不会把兵器、铠甲等货物,转向燕国互市,燕强一分则晋弱一分,晋不用汉,奈苍生何?”

殷浩听到这里,心中已有计较,他再问:“如此,安石(谢安的字)以为如何处置,方为最佳?”

“和亲”,谢安意气风发:“铁弗高不告而娶,甚为无礼,既如此,我朝不如将错就错,陛下可封司马燕容以‘公主’之名,堂皇赐婚,就此与汉国结下姻亲,此乃汉之和亲之策。若此,礼教得以维护,我朝又得一强助,从此之后,我朝向其索赋索军索粮,也便名正言顺,理直气壮。此乃三全之策。望吾皇圣断。”

皇帝一小屁孩,哪有什么“圣断”。会稽王司马昱立刻拍板:“好,我们马上遣人迎入夏华宫,至于秋实宫嘛,暂不理会她,等陛下见过夏华宫,再行对秋实宫赐婚,并赏赐仪仗。”

“且慢”,谢安劝之:“启禀陛下,自从见过铁弗高之后,臣就对匠汉较为上心,臣的管家曾与匠汉商贾交往,打听到匠汉礼仪不同于燕晋,也不同于高句丽、赵国。

夏华宫来进献祥瑞,秋实宫也出现在码头上,若我等只迎入夏华宫,冷落秋实宫……说句大实话,今后晋汉之间关系,还需靠秋实宫维护,秋实宫是我晋人,我等冷落秋实,重待夏华,事关匠汉国内宫争宠,铁弗高心意难测,万一弄巧成拙,岂不糟糕。”

司马昱没了脾气,殷浩立马解困:“安石之意如何?”

“事有经亦有权,这事还得从权处理。此前,汉国不是派人按藩王仪制整修了商社,我们就在码头上举行一个迎候礼——含糊其辞,也不说迎候谁,然后准许她们不入理藩院,入住辽汉商社,至于商社如何安排,那不管我们的事。事毕,等汉王妃返程之时,我等再行赐婚之事,如此,也顾全了朝廷脸面。”

码头上的人并不知道朝堂上的政治,高卉生性活泼,下不了船她也不会让自己寂寞,她连连召唤那些三山商人上船,不认识的赏赐些小东西,慰勉几句,认识的则直接留下与她聊天。

“啊,你们在瓦官寺哪儿啊,高郎给我说过瓦官寺,说寺里有一个瓦观阁,还有一个凤凰台,风景好美哟,啊,郎君还给我念了一首诗呢——晨登瓦官阁,极眺金陵城。钟山对北户,淮水入南荣。

寥廓云海晚,苍茫宫观平。门馀阊阖字,楼识凤凰名。”

这首诗是晚唐至五代诗人李宾所做,诗不全,但高翼只记住了这么几句。

晋代是佛教在中国传播最迅猛的时期,而晋都建康的瓦官寺,则是当时中国最大的寺庙。但瓦官寺的名声现在还不响亮,它真正响亮起来还需等著名画家顾恺之长大,顾恺在瓦官寺的墙上绘制了轰动一时的维摩诘像,“点睛之笔”就发生在这里。凤凰台之闻名于世还要等淝水之战发生,谢安在出战前便是在凤凰台点将的。

实际上,三山商人在建康的活动,虽然刺激了经济的活跃,但不可避免地也带来了经济腾飞前必然会发生的一个经济现象——通货膨胀。

晋朝人不知道通货膨胀的原因,基于固有的理财观念,他们以为“天下货殖乃定数”,这是由于三山商人大肆采购的原因,货都跑到三山那里了,所以物价涨了。

物价涨了,通常意味着百姓手里的钱多了,愿意付出更多的钱买东西。对于这一点,晋朝人不理解,也视而不见。这就是原先朝廷想禁止交易的原因。

儒生迂腐好面子,为了避免明末禁海的悲剧重演,也让晋朝朝臣拉不下面子针对三山商人,高翼必须派出一个重量级的人物出访晋国,而王妃是最好的人选。由于库莫奚人不断来投,高翼需要文昭出面安抚。于是,闲来无事的高卉被委以重任。

高卉不觉得这是重任,相反,她觉得成天腻在高翼身边是人生最大的快乐,为了诱惑她出访,高翼不得不搜肠刮肚盗用后来的诗词,吸引她出访。

“啊,还有一首,‘千年百尺凤凰台,送尽潮回凤不回。白鹭北头江草合,乌衣西面杏花开。龙蟠虎踞山川在,古往今来鼓角哀(杨万里《登凤凰台》,不全)’,瞧,这诗多美,我郎君作的。”

高卉最后一句话是向司马燕容说的,可司马燕容心事重重,只略略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燕姐姐,别急,大不了我们扬帆远走,大海之上,谁能奈何我们……郎君说了,‘凯撒也不行’,凯撒,还奇怪的名字,是晋人嘛?燕姐姐人不认识。”似乎看穿了司马燕容的心事,高卉好心地劝解。可她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思绪飘来飘去,拐了好几个弯,倒让司马燕容不知该回答什么。

跑路!逃婚!这事高卉干过,在她看来,没有当日就无今天的幸福,故而她说的轻描淡写,似乎这样做天经地义。可落在司马燕容耳中确是天崩地裂。

“这小妮子怎么了,竟如此毫无忌惮,呀,一定是让那厮宠坏了……嗯,若被一个人这样宠着一辈子,好快乐哟。”司马燕容望着高卉毫无心机的的笑容,心里不禁涌起一阵羡慕、一阵嫉妒。

司马燕容上当了,若论心眼,四个文昭加起来,捆在一起也不是高卉的对手。高卉最擅长的就是扮猪吃老虎,所以高翼才会放心让她南下。

“你是三山外相”,司马燕容觉得高卉纯真可爱,有些话不好与她交流,便转向马努尔。获得肯定回答后,她马上要求:“我需要跟你单独谈谈,元华让我收集的消息我刚传递出去,正好你在,我跟你说说。”

元华是高翼在司马燕容面前起的字,这个表字很少有人知道,高翼也只是把它当作一个化名,只告诉了司马燕容一人。司马燕容提到这个字,心中未尝没有向高卉炫耀的意思。

马努尔立刻会意,他看看高卉,见其正与熟识的商人聊得开心,马上点点头,无声地示意司马燕容跟他走。而高卉嘴角含着笑,眼角瞥过二人的背影,若无其事地与商人继续谈天说地。

“夏五月,燕国派御难将军悦绾,率三万精锐从新都(蓟县)出发,救援石祗。汇合石琨自冀州来的援军,姚弋仲之子姚襄率领的三万八千骑兵,三方劲卒合十余万。初战,围困襄城三月不下的冉闵战败。”

马努尔看到这儿,停了一下,看了看司马燕容,他也不知道该用什么礼节对待眼前这位姑娘,只好尴尬地一笑,继续看情报。

情报上说:当冉闵准备退军时,一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传说中具备通天之能的道士法饶跳了出来,他郑重做法后,念了一句偈语:‘太白经昴,当杀胡王,一战百克,不可失也。’冉闵顿时雄心百倍——天人感应啊。天要助我,那还不够臭屁的。他就此颁下严令“吾战决矣,敢谏者斩!”考虑到光禄大夫韦謏的结局,这个时候还有谁敢上前去劝。

事情发展到这步,战局的结果也就不言而喻了。最后,冉闵潜伏于襄国行宫,仅率十余骑逃回邺城。他儿子冉胤与尚书令徐机、车骑胡睦、侍中李琳、中书监卢谌、少府王郁、尚书刘钦、刘休等等十余万将士全部被杀。

是役中,冉闵所搭上的并不仅仅是自己的儿子的性命,更主要的是,他还陪上了苦心积攒下来的人心世故以及他赖以逐鹿中原的强大兵力。此后,冉闵再也没有使用过超过一万的兵团作战……听信一个道士,亡了一个国家,数十万人殉葬。前车之鉴呐!哪怕听道士的话是“传统”,也不能走这条“传统”亡国之路。

但遗憾的是,当日发生的事,以后还会发生!

而后,赵王石祗挟大胜之势,令手下刘显率领兵直攻邺城。此刻邺城人心惶惶,百业凋敝。冉闵未逃回前,魏国文武百官们为继承谁他的龙座打的头破血流。

其上如此,其下可想而知。普通的百姓也完全混乱,完全无视道德法纪为何物,偷抢拐骗,无所不用其极。好大的邺都,现在是乌烟瘴气。

“好啊……”马努尔不是晋人,他对汉民的死亡没有感伤,当然,晋朝官员对晋人的死亡也没有感伤:“我来之前,陛下曾以预言家的口气告诉我,魏王(冉闵)若战败,城中的20万妇女将成为胜利者的食物。上帝啊,吃人,多么残忍的事。

陛下让我随后前往邺城,要求不惜一切代价,不管用粮食还是用军械,把这20万妇女买回来。邺城的混乱,正好让我们买个好价钱,我这就安排人手!”

司马燕容大吃一惊,冉闵,这可是私自称帝的叛逆啊。高翼怎么与他做生意?

“这事,既然元华安排了,我不好说什么,但你要注意,晋与魏乃敌国,事不能做在当面”,司马燕容叮嘱道。

“明白!”

“还有,陛下,旨意,这些都是皇帝专用的词,汉王一个小侯,当不起这样的称呼……”

“这个……不明白,不过,我会小心的。”

码头上响起了一阵锣鼓喧腾,迟迟未至的晋国迎接队伍终于来了。决定新事新办的晋国君臣这次拿出了新从天竺传来的乐器“跋”,按照三山特有的喜庆置办特色,敲敲打打、喧喧闹闹地来迎接汉王妃朝贡。

其实,晋朝是不愿提到“汉”这个词的,晋朝的始祖司马懿靠跟着曹操灭汉起家,匈奴人宣称为汉报复,俘虏了皇帝,让皇帝到夜壶,并把这些残余人员赶到了南方。所以晋不能承认“汉”。

殿上的君臣一番商议,决定以高翼居住在辽东属国为依据,重新册封高翼为“辽东郡王”——人家把王妃派来朝觐,进献了那么多祥瑞,不能再以含糊的一个“郡公”来打发他,所以高翼变成了“辽王”。

一方是汉王,一方是辽王,这倒与三山建立的“辽汉商社”名称相符。

听着锣鼓声渐渐接近,司马燕容心中渐渐升起一阵惶恐、羞涩、茫然相夹杂的情绪,她不知道该不该露面,该不该走上船头与高卉一起等候理藩院官员。

怎么办?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30章

房间里一片静默,过了片刻,马努尔打破了沉默:“夫……,女士,如果你不愿出去,就呆在舱里,您恭顺的奴仆愿意在这里陪你。这样的话,外面人以为您还在与我商议重要的事情。不管舱外是什么局面,我们都有回旋余地。”

司马燕容无意识地点点头,接受了马努尔的建议。

马努尔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一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这位女人,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国王陛下与这个女人很有点交情。他不能把握的是这份情的深浅。

司马燕容打出了“秋实”的仪仗,高卉没有反对的意思,马努尔本打算以“夫人”来称呼她,这个词在晋代是用来称呼诸侯之妻的,但很明显,高翼并没有与她举行过婚礼。这样做也不合适。

考虑了半晌,马努尔采用一个西方化的中性词“女士”来称呼司马燕容,见对方没有异议,他终于可以放下一件难题了。

太阳落山了,码头上人潮逐渐散去,马努尔小心翼翼地引领着司马燕容下船,司马燕容的仪仗队还在码头上,只不过剩下的人员已经不齐。领头的一位爵士上前,报告了高卉进入辽汉商社的消息。司马燕容长出一口气,复小心翼翼地问:“没什么事吧。”

辽汉人的思维跟晋人显然不一样,除了身在其中的马努尔、高卉感觉到礼仪的麻烦与差别,其他人根本不在乎这些。那位爵士毫无自觉地回答:“没事啊。燕公主,卉公主说她先行一步,在商社等你一起进晚餐。

对了,今晚举行的是‘百龙宴’,我们捕捉了数头猪婆龙(扬子鳄),卉公主听说后表示:王曾称赞过龙肉的鲜美,所以要尝尝鲜。伙伴们已先行一步,去炮制龙肉,燕公主,请上轿吧。”

龙肉?!这些人竟在晋都叫嚣着晚上要吃龙肉,真大胆妄为。

不过,阿卉虽然纯真,但关乎国体的事想必她还要重视,她不懂,身边也会有人提醒,既然大家都没反应,那一定是风平浪静了。

怎么会风平浪静了呢?

马努尔在旁边看着仪仗队队长请示汇报,感慨地自言自语:“还是国王陛下睿智,他怎么说的呢——礼节越繁琐,对人的禁锢越厉害。还是汉国好啊,我们不追求太多的礼节……”

那名爵士打断了马努尔的话:“大人,您就是外相马大人吗?向您致敬!朝廷官员正在理藩院等你,请你现在就去,那里就是他们的车轿。”

官员要连夜找马努尔说事,不会是……司马燕容担心地看了马努尔一眼。

马努尔清了清嗓门,拿出上官的威严——这幅威严的表情,他在鄞州(今宁波)常见,现在他也如法炮制:“派几个人随我去,我需要向导。燕公主,下臣先行一步——请放心,国王陛下已经交待过了,我心中有数。”

等司马燕容回到商社时,淡淡的暮霭已渐渐升起。

三山人早已习惯了散步时街头遇到国王也在抄着手,四处闲侃的场面,隆重的欢迎过后,商社已恢复平静。除了准备晚宴的人还在忙碌,其余人该干啥干啥。

等司马燕容下了车,正好望见高卉在院中溜达,几个熟人陪在她左右,其中也有一名高句丽商人,高卉忽而用汉语,忽而用高句丽于跟人交谈,语调活泼得像一个不知疲倦的精灵。

“燕姐姐,这里来”,高卉雀跃地招呼。

司马燕容对她很有好感,闻声立刻走了过去,猛然间,她看到高卉身边竖着两根黑色的大柱子,这大柱子竟还有眼睛,眼珠还四处乱转,司马燕容吓了一跳,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你们都散去吧”,高卉吩咐说,接着,她又回头对那两根黑柱子说:“囊瓦,囊图,你们也退后点。”

“是滴,是滴”,那两根大黑柱生硬地回答,司马燕容这才知道,这两根黑柱也是人。

高卉嘴角含着微笑,拉起了司马燕容的手,一脸天真地问:“你跟马外相谈得怎么样?你们是在谈北方吗?”

司马燕容默默点点头,高卉拉着她缓缓地沿水池边踱着步。颦起眉轻叹一声:“今夏以来,我们在冀州方向损失了六个商队,中原音信不同,郎君一直想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在长江口,我们遇到了朱龙骧(龙骧将军朱焘),他与郎君有旧,听说我入国朝觐,特地来登船看望,我们这才知道中原所发生的事情。地狱,那里已经变成了地狱。”

高卉的话也勾起了司马燕容的伤感,她也随着高卉深深叹息。

北方,汉人生活入地狱深渊;晋都,朝臣们夜夜笙歌燕舞,却还在计较礼节上的小事。

“我们那有一个西域藩僧,传的是另一套宗教”,高卉继续说:“他译了本书,说是西方罗马国的书,也就是你们叫‘拂菻’国的。书里面有首诗,说是他们国家的一位诗人在三百年前写的,我很喜欢……”

高卉提起了嗓门,轻吟道:“是谁,第一个发明了可怕的剑?

他是多么野蛮,多么铁打心肠!

从此人世间产生了残杀和战争,开通了捷径——直通恐怖的死亡。

但也许冤枉了他,本是我们滥用了他交给我们对付野兽的武器?

这是黄金的罪孽;古代本无战争,只有山毛榉木杯子伴人进餐。

没有城堡,没有围寨,在杂色羊群环绕间主人无忧无虑地安眠。

我愿活在那个时代,不知道凄惨的战争,不至心悸地听军号吹响。

如今我却被拉上战场,而某个敌人已手持注定扎进我肋部的长枪。

救救我吧,我的神!当幼小的我在你跟前奔跑,你就把我扶持,哦,神,把青铜标枪引离我身!

仁爱的和平,手持谷穗而来吧,从你白袍的衣裾里倾泻果实(提布鲁斯著,不全)。”

高卉谈着这首诗,脸上却没有相应的悲戚,她只是出于青春少女故作忧郁的心思,喜欢这首诗里飘散的淡淡的哀伤。

司马燕容还在回味这首诗,高卉话题一转,又谈起了另一首诗:“我还喜欢一首诗,也是那个西域藩僧译的,那首诗只有两句,是一个无名战士的墓志铭,简短有力,读起来总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诗还是诗集开篇第一首:我长眠在这里,遵从你们的意愿。

瞧,多有意思——我长眠在这里,遵从你们的意愿。

啊,还有一首诗,是描写亲吻的:‘象打破的酒坛一样,很远便闻到香味;象蜜蜂群集的花园;象香水瓶;晒过的香料的味道飘在空气中;洒满香水的头发如芳香的花簇……亲吻,多么美妙的感觉,每次读到这里,我都喘不过气来。”

高卉刚谈完死亡,紧接着又谈恋爱、谈亲吻,司马燕容很不适应她这种跳跃的思维。她的心里就像一个十吨重的卡车正在飞驰间,猛然撞上了一堵墙壁一样难受。

正烦闷间,高卉却停下脚步,俯身询问一位坐在水池边的人:“你在干什么?”

这是一位金发碧眼的拂菻人,司马燕容认识他,他就是那位督造水钟的人。那个人膝上摞着厚厚一叠纸,正拿着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听到高卉问话,那人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一骨碌站起身,向高卉深深鞠躬,叽里咕噜说出一大堆话来。

司马燕容招招手,那人的翻译一溜小跑的过来,汇报说:“王妃娘娘,他在测算水流,调准水钟。”

“啊,我在三山随国王陛下散步时,也曾遇到过一位你的同伴儿和你在做相同的事。国王陛下说……”

高卉学着高翼的强调,一板一眼的复述道:“水钟要想准确,就必须懂得流体力学,有个叫托……托什么的定律。”

高卉说到这儿,泄了气,恢复自己本来的嗓音:“反正是有一个名字比较绕口的人,发明了一个测算流水速度的算式。当时,国王陛下在他的纸上写下了这个算式,你可找你的同伴问一问。”

翻译叽里咕噜翻译着,高卉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其他方面,她瞥着远处一堆人,问:“燕姐姐,那是什么人?”

“哦”,司马燕容心中还在想着马努尔的交涉,心不在焉地瞄了一眼,答:“是来这里聚会的书生,他们常来这水池濯足赋诗,饮酒作画——也成了一个景,不理他们,都是些狂徒。”

“哦,晋诗,好唉,我喜欢”,高卉听了这话儿,反悄悄朝那个方向迈了几步。

正在这时,一个狂狷的声音亮起:“天地虽阔,除绰外,再无一人可称为有才也。卿且试试,此赋掷地有金石之音也。”

高卉笑了,她突然亮起嗓门,脆喊一声:“胡不归去?”

司马燕容吓了一跳,你高卉一个胡人,竟敢在当世文宗那里咬文嚼字,这不是找死吗!

是孙绰,国丈褚裒失势后他也丢了官位,本来,按历史进程,他应该到王羲之府上当幕僚混饭吃,高翼也提前给他打好了铺垫。但孙绰在回去的路上文思泉涌,提前作出了《天台山赋》,自持才高的他不甘心做个小幕僚,再加上他在汉国发了一笔小财,暂时衣食无忧,于是便在建康继续钻营。

可惜的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此乃铁律。这年头人多官少,新起之人也有自己的一大堆幕僚要安排,那会让一个落魄之人重新崛起。所以他钱财花尽,也没有着落。

听说高翼王妃来朝觐的消息,他想起自己在汉国上有块封地。此时此刻,辽汉商社已对外封闭,但他有汉国战功之爵,倒是出入无禁。于是他便聚齐一帮朋友,在水钟边畅饮。

等啊等,等了许久不见高卉来,好不容易来了,高卉身边又围了一大堆人,两个黑人守在两边,常人不敢靠近。刚才那一嗓子,他是特地喊出来的,就像引人注意,果然目的达到。

乘着醉意,孙绰继续嚷道:“归去来兮,惜囊中羞涩,怎能成行?”

“先生若走,只管登船,船费让船主向我讨要。庄院肥沃,荒草及膝,正待先生劳作,此地既不如意,何不乘风而归。”

高卉虽未明之庄园何在,但孙绰知道她说的是哪儿。劳作,我要想劳作,早回去了。我这么大才,汉王还打算把我闲置在庄园?

孙绰沉吟未语,旁边另一位大才看着高卉,摇头晃脑地饮着:“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字为罗敷。……一顾倾朝市,再顾国为虚……”

这是在赞高卉有倾国倾城之姿啊。

搁在晋朝,对这王妃这样评头论足是大不敬之罪。但这些人儒生一方面喝得醉意熏熏,另一方面从孙绰那里知道辽汉人蛮胡习气重,自他们国王开始,上梁不正下梁歪,从不以当面夸赞女人为耻,晋人的名士风流发作,便肆无忌惮起来。

“错错错”,另一位醺醺者言:“是‘有女怀芬芳,媞媞步东厢;明目发清扬,丹唇翳皓齿,秀色若珪璋;巧笑露权靥,众媚不可详;……头安金步摇,耳系明月珰;珠环约素腕,翠羽垂鲜光……妙哉英媛德,宜配侯与王……凡夫徒踊跃,望绝殊参商’”

高卉不耐烦了:“孙先生乃有功之人,今日百龙宴,何不一起品尝龙的滋味。”

此话一说,那些士子们顿时清醒了,他们呆愣愣地看着高卉,一声不啃。高卉一努嘴,两名黑人上前架起孙绰,一路向宴会厅走去。

司马燕容叹了口气,劝道:“妹妹,你不该如此宣扬。私下里吃龙肉没人关心,但如此一说,儒生的嘴……唉,明日里朝廷内外必然沸沸扬扬,你呀,真让人惯坏了。”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31章

庄河,8月25日、星期六,农历庚戌年甲申月乙巳日。

这一天是农历七月七,适逢周末,又是辽汉法定的晒书节,乞巧节、赏花节。故而漫山遍野人山人海的全是东游西逛者。文人墨客在这一天举行活动,展示自己丰富的书籍收藏;匠师们则开始庆祝他们的始祖鲁班,并展示才艺。妇女也盛装打扮,翩翩而出,一时之间,颇有点后世黄金大假期间的喧腾与热闹。

“七月七,乞巧节”起源自牛郎织女的传说,而牛郎织女的传说正是在晋代成形的。此前,《诗·小雅·大东》已经写到了牵牛和织女,但还只是作为两颗星来写的。而在曹丕的《燕歌行》,曹植的《洛神赋》和《九咏》里,牵牛和织女已成为夫妇了。

再晚一些时候写成的《荆楚岁时记》已记载了牛郎织女的传说:“天河之东有织女,天帝之子也。年年织杼役,织成云锦天衣。天帝怜其独处,许嫁河西牵牛郎。嫁后遂废织纴。天帝怒,责令归河东。唯每年七月七日夜,渡河一会。”

此后,每年七月初七晚上,妇女们趁织女与牛郎团圆之际,摆设香案,穿针引线,向她乞求织布绣花的技巧,这就是乞巧节的由来。

三山正式确定七月七为乞巧节后,完善了牛郎织女的传说,并默许未婚男女在这一天相亲。当天,妇女们结伴而出,她们身着姹紫嫣红与意中人相聚于山野,姣妍欢声让满山的鲜花失去颜色,故而此节又名“赏花节”、“相亲节”。

八月底,辽东各地已开始秋收。为了表示对秋收的重视,同时,也为了祝贺庄河城至安东城的道路正式完工,高翼在节日这天,留文昭镇守三山,自己带群臣来庄河巡视——半为山水半为民。

这是一座小型石堡,建筑的比较仓促,它占地不大,只有一层。原先是县衙,高翼带人来了后,便当作办公地点。

经过一年运作,三山颇离(玻璃)此时已开始量产,县衙作为政府单位,也在第一时间获得了这种奢侈品。现在室内窗明几亮,透过敞开的窗子,屋外妇女的欢笑声声入耳。

“新来的百姓老不信官府,他们觉得官府不收粮,必然有问题”,庄河县令崔宝义恭恭敬敬地向高翼汇报:“这几天,他们成群结队运粮来府衙,不收粮就睡在县衙左右,非要官府给个确信,怎么劝也不听。”

百姓这个词,应该在唐代以后才出现,李世民当皇帝后,按规矩,别人要避讳这个“民”字,于是便出现了“百姓”这个叫法。

高翼不熟悉这年代对普通民众的称呼法,一会儿用“黎民”,一会用“百姓”。三山官员有样学样,于是,“百姓”的称呼便流传开了。

王祥拍了一下手,插话:“他们来投三山时,不是知道我们不收农税吗?”

“不错,可是以前不收农税,有役法。我们以劳役代税,让百姓修路筑城,但今年要修的路不多,我们从南方雇来的工人已足够,那些农夫整年未出一役,不要说新来的担忧,便是老农人也在担心冬季出役……冬季出役,这天寒地冻的。”

“今年冬季不出役”,高翼从沉思中抬起头来,说:“既然他们担心,那就告诉他们,三日后聚齐,前往安东城上游五十里处,在与高句丽水军大寨正对的江岸,修筑上河口城以及上河口码头,工期两月为止,早修完早回家。

筑好城后告诉他们,我们已经废除了役法,明年不再征役,有闲散劳力可以受雇筑城修路。”

上河口是个现代地名,该地现在并未开发,所以高翼就用上了“上河口”这个名字。上河口以北恰好是鸭绿江水最深的地段,在往上走一百多里便到了丸都城废墟。这个地方原本有契丹人安设的军帐,高翼战胜燕军后,契丹撤围而去,连军帐都未及收拾。

“不妥”,黄朝宗劝止:“明年的事怎能预先确定,主公提前许诺免役,万一有个变故怎么办。”

“不妥”,金道麟嗖地站起来,阻止道:“安东城再往前百里就接近高句丽故地丸都城,我们隔江建城,万一高句丽不满怎么办?”

“打住”,高翼挥舞着手中一卷纸,说:“今年我们打服了燕国,让燕国明白三山不可硬胜。两三年里,燕国将埋头经营中原,而我们呢?

今年春节的叛乱给我们提了个醒,我们的统治还不稳,所以我打算再花两三年的时间,打好统治基础。

国家靠什么凝结成一体,道路与教育。所以这两三年里,我们要把道路修到每一个村庄,在每个村庄中都建一个驿所,让每个村落里都至少有十名识字的人,让所有的人——无论年龄大小都入学堂识字。

统一的教育,畅通的道路,然后我们就把诸族捏合在一起,成为一个国度下的国民。政令畅通才能让百姓时时感觉到政权的存在,才能杜绝今后的叛乱,才能在辽东战乱之地立足。

至于金相所说的高句丽的反应……哼哼,我就是要看看他们的反应。去年冬天,他乘江水结冰渡江来袭,搞得我们很被动。所以我打算,乘现在我有时间、有精力、有兵力,惹一下高句丽,看他怎么个反应。”

金道麟愤怒地盯着高翼,胸膛向拉风箱一般呼哧呼哧直喘气。高翼毫不退缩地看着他,呼吸均匀的像在自家后花园散步。

半晌,金道麟颓然地坐下。

他明白,高翼所说的“惹一惹”高句丽,绝非像他说得那么平静。这话充满了血腥味。目前,解决了燕国强敌的汉国,就像是一个收起拳头的拳手,正虎视眈眈地寻找下一个目标。汉国现在虽不说可稳胜高句丽,但它足够做到把高句丽拖入战争泥沼。

三山农夫不耕田,他们可以把主要精力放在打仗上,然后利用战争所获,从南晋购粮补充。但高句丽做不到。

金道麟已见识到高翼的手段,当初慕舆根进入辽河平原时,曾雄心勃勃地聚集十五万大军,想与三山好好一斗,却硬是让高翼用拖延战术,拖的慕舆根只带五万人就冒险来攻三山,因为他再也拖不起了,也再也养不起更多的军队了。

见识了高翼逼人跳墙的手段,金道麟深深为高句丽惹上这样的大敌感到头疼,高句丽北部多山,出产贫乏,养活自己都难,如果再不用铁矿石换粮食,遇到高翼这样的折腾法,高句丽民族能否存在都成问题。

高翼自立国之后无年不战,今年他训练的步兵恰好满三年,正式成军,然而最后战燕国他却只动用骑兵,金道麟原先就在疑惑——大王训练那么多步兵干嘛?

现在他明白了,这那是在针对高句丽,只有多山的高句丽才需要这么多的步兵。

此刻,高卉已经出使晋朝,他用什么方法来影响高翼?啊,这个恶人,他早计划今天了,所以把卉公主提前支出去。

没有……!金道麟可悲的发现,他这个武相地位虽崇高,但没有王令,他调不动一兵一卒了——这是元宵之乱后高翼采取的预防措施,现在他才发觉,这项预防措施也是针对他的。

三山的青年军已开始渗入军队,下级军官都由他们担当,这本是提高军队战斗力的举措,但现在,高翼教育出来的这批学生,决不会向他们的王、向他们的老师举起刀。

罢了,罢了,身在汉国心在他方,这种局面不能维持长久,高句丽既然抛弃了我,从此,就让我做个彻彻底底的汉人吧。

看着金道麟平静下来,高翼将手中的那卷纸递给黄朝宗:“这是司马燕容、夏华宫转来的情报,你们看看。”

情报在几个人手中传递着,最后又转到了金道麟手里。

“邺城乱了”,黄朝宗叹息道:“这是可想而知的,魏王把举国之青壮全拉入军队,如今这些青壮尽被屠戮。秋天到了,他们举国一年没有耕作,吃什么?喝什么?……人吃人啊。”

“我们还有多少粮?”高翼问。

“今年……”黄朝宗看了一眼高翼,小心地回答:“据商人们传来的消息,晋朝今年又是大水,又是大疫,粮食自己都不够吃。我们这里今年虽然丰收,百姓存粮很多,但若是与高句丽开战,万一粮食吃光,我们连买粮的地方都没有。”

“上河口城必须建”,高翼用坚定的口气说:“我们的道路已经修到了安东,万一敌人占据安东,然后顺大路而下,我们哭都来不及。所以,我们必须在安东外围再建一卫城,以屏护安东。

此外,今年我三山下水的船较多,今后捕获量必然上升,所以我们必须现在着手研究肉食的储存,冰储就是其中一法。冬季鸭绿江满江都是冰,看着这些冰春融化水,浪费了实在可惜,建立这样一个堡寨,冬季可去河上采冰。契丹人在那附近留下两个地底大岩洞,采来的冰储存在岩洞里,夏季拿来做奶冰,做冰鲜事物,这是无本万利。”

金道麟嘟囔着:“你早这样说,早说了,我跟巡江将领个招呼,冬季雇他的人去江上采冰,谁有心跟你生闲气。”

王祥接口:“吾王的意思,是想支援魏王?”

高翼深深叹息:“朝宗说得不错,邺城已经成为地狱,人吃人啊。都是我华夏苗裔,我岂能袖手旁观……天,我最担心的不是现在,我担心以后,魏王败战,国内青壮全丧,魏国已无再战之力。万一魏国国灭,邺城里的人怎么办?”

说到这儿,高翼低声嘟囔:“天呢,这是什么时代?汉人最大的幸福竟然是成为一抔黄土,而不是成为别人的鼎中肉、肚中食……人吃人,这是个多么悲惨的时代啊。”

是什么力量使我们走到了这一步?

这是个悲惨的时代,然而,这也是个极其绚丽的时代。

正是在这个时代,东西方文化交融,各种思想各种宗教纷纷在中原大地开花结果,并成为我们民族的血肉。

这是一个“文学的自觉时代”。在这个时代,中国“文学”正式诞生,它的标志是南朝宋文帝时,学校首设“文学馆”,主要进行专门的文学教育和文学研究活动。从此文学开始与经学分离,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

中华文学生于乱世,死于“盛世”,它因思想开放而诞生,因禁锢而死亡。

正是在这个时代,史学不再杂于六艺之末,而自成一家,并日益显示出其独立性。此外,数学、天文历法、农学、医学、化学、地学等科学技术也都有很大发展。

在这“离乱”年代,国家不统一,政治不稳定,社会矛盾尖锐激烈,人民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但是,正是这个动荡的年代,儒学的禁锢松动,新生事物不断萌生,上接秦汉,下启隋唐的魏晋南北朝在政治、经济、学术思想和文化教育等方面,给我们民族增添了许多新特征点。

这是一个浪漫主义的时代,在这个时期,大多数少数民族君主都相当的浪漫,比如代表人物符坚,比如慕容隽,他们对于敢于冒犯自己的,甚至哪怕是自己的敌人都显得相当的宽宏大量。

这个时代,是中华民族经历的最黑暗时代,在这个大舞台上,人人都在为生存挣扎。汉民最大的奢望是不成为别人的“肚中肉”,成为一抔黄土融归大地。然而,这个时代的思想也孕育了璀璨的唐文明。中华文明中,许多成语、许多传说、许多习俗,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孕育。

高翼打算何去何从?

“我打算用粮换人,向民间购买闲余的粮食,向魏王提出交涉,他城中有二十万妇女,丈夫被人吃了,儿子被人掠去下落不明,她们是魏王的负担。

现在邺城缺粮,我已经预先告诉马努尔,派人跟魏王沟通,但这还不够,我们要在派出一名使节去邺城,告诉魏王,我愿意用粮食换人,一个人一石粮,妇女儿童都算在内。他有多少我换多少,让他放下包袱,跟赵国惨孽打,跟燕国打。他坚持得越久,我们发展的时间越长。”

“驱虎吞狼,两虎竞食,好主意”,金道麟拍着大腿说:“花费点粮食,让魏王多杀一点燕人,他杀得越多,我们越安稳。啊,不如再卖些兵器给他……”

金道麟这么兴奋,可以理解。汉国越是大批量向魏国供粮,它越不敢向高句丽开战,虽然金道麟知道,高翼挡在高句丽前进的道路上,两国迟早必有一战,然而,这一时刻来得越晚越好。

“七队商人消失在冀州,魏王难辞其咎”,王祥阴沉着脸说:“我们不如一块要求魏王交出肇事者。”

“不错”,高翼点头:“不管他交出的是不是真肇事者,我们也必须如此要求,我们要以此向百姓宣示——他们的官府是保护他们的官府。同时,我们也要以此警告四邻:留我汉国国民的血,其罪必罚。”

黄朝宗拧起了眉头:“这事有三难,其一,中原战乱,数量庞大的粮草怎么运到邺城?”

“走黄河“,高翼答:”找一些平底船,装满粮草拖入黄河入海口,然后让他们沿黄河上朔,直达邺都附近,剩下的是,就是让魏王自己来搬。”

“黄河”,黄朝宗摇摇头:“现在,整条黄河上的码头都废弃了。我记得,连续六年大旱后,黄河的水浅的没不过马膝。也正是在那一年,匈奴人骑马涉过黄河,攻陷了晋都。而后,五胡开始相继进入中原。

这几年,天时旱时涝,黄河的水位浅的如同沟渠一般,现在又是枯水季节,能浮得起我们的粮船吗?”

什么是时代的局限性,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

难道三山空有粮草,却无法拯救邺都?难道真要看着那汉人二十万妇女被人吃掉?

屋里陷入了沉闷……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32章

许久,高翼方艰难的开口:“第一个难题……暂时放一放,第二个难题是什么?”

“第二难是:冉闵只会把妇孺老弱给我们,我们要这些老弱干什么?况且,我们要给冉闵粮食,换回妇孺,安置她们又要花粮草,一进一出,我们是在用双倍粮草养活这些妇儒,主公,这值得吗?”

“这个难题不是困难,别人用不到妇孺,我们可以用到——我们的羊毛纺织,棉花纺织,都需要大量的熟练女工,我们采用机器纺棉,产量高了可以向南洋出售,虽然利润薄了点,但我们的船大,一次航行换回一些养活他们的粮食,足够了。”

“我们现在丁口数只有16万,能养活这20万妇女吗?”

“20万妇女不可能全到我们这里,再者说,我们妇女多了,正好可以嫁给归附的胡族——等他们和汉人妇女的孩子生下来,还会自认为是胡人吗?通婚,加上教育,我们把国民彻底融为一炉,今后我三山就只剩下一个民族——辽汉族。”

金道麟撇撇嘴:“主公解决了第二第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还是一道坎……你忘了,前几日发回的军报说:‘代郡人赵榼率三百余家晋人叛燕附赵,燕王隽为了防止晋人再叛,已出兵攻打冀州章武、河间等地,意图合围魏都。

正是因为冀州海边在大战,我们才不知道邺城情况。眼下,黄河南岸是一片战场,即便是河水足够深,这么大数量的粮草招摇渡河,岂能瞒过燕军?燕军直到你插手了中原大战,恐怕……”

“还有一个办法”,高翼不甘心地说:“我们有大海,通过海路绕道郁州(连云港),再穿过我们控制的光州、穿过我们盟友段氏的领地,绕过鲁郡、东平,抵濮阳,渡河至顿丘,再北上邺城。”

“南方的道路可远不及我三山,这漫漫长路,虽然没有强敌,但恐怕也不好走”,金道麟摇头说。

“试试吧”,黄朝宗首先表示支持:“冉闵支持得越久,越有利于我们,用粮草杀人,总比用刀剑杀人省力。”

“当然要试试了”,汉国的目光盯在邺城,总好过让他盯紧高句丽,对此,金道麟当然要支持了。他所提的困难,不过是想筹划更完善点。

“妇孺不可能走过这漫长旅途”,王祥建议说:“顿丘码头虽然废弃,但总有木头,黄河水浅,但总浮得起木筏。

这样办,我们的粮草护卫队北上邺都,回程时可把刀剑全留给魏王,只留弓箭。条件是让魏王出人,在顿丘一线伐木做成木筏,将千百条木筏串连起来,由护卫队员掌舵,妇孺乘坐其上,沿江飘下一日可达入海口。然后,让我们的大船在海口接应……”

高翼一拍手:“既然没问题了,那就让兵部参谋制定护卫计划,户部郎官制定安置计划,商部官吏马上派人去新罗,去百济,南下天竺、狮子国……把他们的余粮搬入我的库房。秋收了,粮价一定很便宜,把大船都开去,有多少买多少。

至于我们,窗外繁花似锦……美人如玉,大事商议完了,我们是不是该喝酒了。”

酒,所谓“厚积勃发”指的也可能是三山的酿酒业。

远航船无法储存清水,大航海时代,西方水手是以啤酒当水储存,然而,后世科学家说:啤酒喝多了利尿,容易脱水。而最好的远航饮料,其实就是中国晋代的酃酒与渌酒,它含有大量的维生素,饮后连维生素都不用补充,也不会患上航海病(坏血病)。此外,它味酸开胃,可令远航水手消除海上厌食症。

在航海条件恶劣的晋代,中国人就是饮着这种酃酒与渌酒,完成了宏大的移民行动,远渡重洋到了日本与琉球群岛。

高翼南行之后,三山已引入了酃酒与渌酒的酿造匠师,马努尔返回后,三山又获得蒸馏釜技术,迅速建立了十余座蒸馏作坊。此后,高度白酒进入军中,与肥皂、医士共同组成了拯救生命的三大法宝。而伴随着航海的需要,各种果子酒的酿造也兴盛起来。自西域传来的葡萄酒、胡椒酒、蜂蜜酒酿造技术也开始传入三山,成为三山特产。

葡萄酒——高翼摇晃着杯子,看着杯中血红的葡萄酒,闷闷地对金道麟说:“你知道么,葡萄酒可以毁灭一个帝国,一个疆域人口远大于华夏的帝国。”

“我不知道”,金道麟醉醺醺地说:“那玩意酸不拉唧的,不如石榴酒好喝,真不知道你怎会喜欢这玩意。”

“石榴酒产量有限,不能常喝。而除石榴酒外,只有葡萄酒常饮对身体好……这个,现在的脱酸技术不行,所以葡萄酒发酸,但你知道吗?用铅杯子饮葡萄酒,就没有一点酸味”,高翼说。

“好,我试试”,金道麟摇摇晃晃地四处找铅杯。

“葡萄酒毁灭了一个帝国,就是这样毁灭的”,高翼悠悠地说:“铅中毒。”

铅分子中和了葡萄酸,所以用铅杯饮葡萄酒,只会享受到葡萄酒的醇美,不会感觉到它的酸味。罗马人就是因为喜欢这样饮葡萄酒,最终导致铅中毒。

铅中毒的人智力迟钝,骨骼发脆,容易疲劳。现在,这种铅中毒的后遗症正在发作,罗马军团的战斗力已开始下降,所以他才会败于波斯萨珊帝国,中止了扩张。而后,当罗马军团遇到匈奴人,表现的更加不堪一击。

葡萄酒毁灭了一个帝国,就是这样毁灭的。直到21世纪,意大利人骨骼里的铅含量依然高于世界平均水平。

奇怪的是,在罗马呈现全民铅中毒时,遥远的中国也开始铅中毒。但中国铅中毒不是因为葡萄酒,而是因为炼丹术。

遗憾的是,罗马发现了铅中毒症状后,开始研究脱酸技术,从此葡萄酒更加美味。而我们,至21世纪尚不觉丹药的危害,在小说中,丹药越用古法炼制越好,它是天才地宝,成仙捷径。

“中毒?”金道麟跳了起来:“你看我不顺眼早说,没必要这么害我吧。”

“你吃的那些五石散比这儿还毒”,高翼不屑地说:“全是铅汞,再吃下去,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谁说的,服上五石散,再发发汗,可轻松了?”金道麟强辩说。

“火药知道吗?那也是金丹道的宝贝丹药,传说中,那玩意吃上也可以白日飞升,我们已用那东西超生了不少燕军,你打算也吃点?火药,火着呢,猛着呢,吃上直接去地府,和阎王爷打牌。”

“谁说我没吃火药,那玩意味道不好,涩涩的,麻舌头,还咸。”

高翼绝倒:“服了你了,今后你爱吃啥吃啥,我再不干涉!”

“得,你别说了……我人醉心里明白,你是关心我……也对,吃了几年丹药也没见飞升,你见多识广,听你的,今晚回去我就把丹药炉砸了。”

“这才对”,高翼带着醉意说:“听我的没错,多吃些西红柿比吃丹药还有用,增长功力呀……”

黄朝宗举着一杯胡椒酒,拿着几串烤肉窜过来,边递烤肉给高翼边建议道:“主公,窗外美景如画,我们不如出去看看‘花’。”

“花”这个词在三山还代表着美女,高翼常念叨“美人如花”,所以这个词在三山也窜了味。

“马屁精”,金道麟一把夺过几串烤肉,大口大口地撕咬起来:“好吃……对了,王上,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常说‘小说’、‘小说’,到底小说是个啥东西?”

小说——中国文学还有100年才诞生,不如让它提前点出生。眼前,“七月七”就是个很好的小说题材,用中国古老的滩戏技巧演绎,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戴上华丽的面具,用简介的布景,古朴的音乐……也许比《夜宴》中的场景更精彩。

轰动,绝对轰动。

让莎士比亚见鬼去吧。

“小说,我回头就写,让你们知道一下什么是震古烁今的爱情……我亲自指点他们排演,腊祭时巡回演出……准备好手帕吧你们,你们的泪水将如滔滔黄河……黄河不行,现在是条小渠沟,就长江,你们的泪水将如滔滔长江,绵绵不绝。”

一部戏还不够,再来一部中国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主角换成鲜卑女人与汉族男人,家族矛盾换成种族矛盾……冉闵主张激烈的奋争,在这种族矛盾最尖锐的时刻,我主张“调和”。

同一片天空下,为什么各族不能在平等的条件下和睦共存。

也许,这部哀怨的戏剧传出去,会阻止邺城的悲剧发生。

武力不能抗争,文化也是一种抗争的手段,让异族匍匐在绚丽的汉文化脚下吧。

“出去看‘花’,那就不必了”,高翼转向黄朝宗:“我们来这儿看道路开通,结果在县衙喝的醉醉咧咧,形象不好。不扰民了,牵我的狗来,我们在院子里溜达一下,也不留宿了,今晚就登船返回。”

“主公喝醉了,就别逗狗了,那狗,我看得瘆的慌”,黄朝宗搀住高翼,劝止道。

狗在三山地位崇高。宇文牧人们本来就喜欢趋狗放牧,高翼发明雪橇后,从肃慎国引进了西伯利亚雪橇犬,而后,又在军中大量配置巡逻犬,以减轻士兵夜晚站岗的负担。

三山军中的巡逻犬不仅有专人照顾,而且还正式登记入册,享受军衔与军饷。而警察部队也喜欢用警犬帮助执勤。因此三山人上行下效,都有养宠物狗的习惯。金道麟在倭国征讨后,还特意搜集日本犬以讨好高翼。其中他收集的就有俗称日本狮子犬的小狗“日本狆”。

日本狆是当时日本贵妇的抱犬,它又称日本獚、日本跳跳犬,日本狆以其行动敏捷、灵活,跑动姿势优美,可爱的弹跳性步伐,爱干净的脾性迅速成为三山妇人的宠物。它的可爱流传出去后,在青海的土谷浑族立刻送来数对大型獒犬,要求交换一对日本狆。

高翼一见獒犬,立刻发现这正是世界大型犬的始祖藏獒。成吉思汗曾带着3万头藏獒远征欧洲,金帐汗国崩溃后,这些藏獒被欧洲人缴获,欧洲人用藏獒跟他们的土犬交配,至21世纪,世界所有大型犬都带有藏獒的基因。

藏獒食量惊人,即使以高翼之富有,那几头藏獒也吃得他心惊肉跳,一头藏獒每天吃半只羊,刚来时还是小不点的藏獒,一年时间就长得像小牛犊般大小,难怪黄朝宗觉得它们恐怖。

当初那些藏獒,几乎全叫高翼送给人了,最后一位要走藏獒的是马努尔,现在,高翼身边就剩下一对藏獒,一头被命名为“纯一郎”,一头被命名为“龙太郎”。

“你不知道”,高翼醉醺醺地说:“我喝醉了酒,最喜欢看纯一郎和龙太郎趴我脚边,给我舔靴子……乐趣,你懂吗?这叫意淫。”

金道麟也分得了一对藏獒,此刻听到高翼谈起狗,立刻兴致勃勃地与黄朝宗讨论起来:“朝宗,这大狗看起来个大,其实可忠心了,看家护院真是好帮手。等我的狗儿下了崽,给你抱一对怎么样?”

几个人正醉醺醺地讨论藏獒,王祥已静静地站在高翼身边,宴会期间他滴酒未沾,此刻站得如同一棵树般笔直。

“怎么了?”高翼谈得很开心,半晌才发现站他身边的王祥。

“兴城快船送来了情报:燕军已克章武、河间、乐陵,赵将贾坚降燕,被任命为乐陵太守。现在,冀州沿海之地尽归燕国,燕王慕容隽宣布自蓟还都‘和龙城’(今辽宁朝阳)。”

高翼晃了晃身子,醉意立刻如潮水般退去。

辽河平原如一块盆地,只用三个口子通向周边。一条路自铁岭关通向嫩江平原,一条路自兴城通向中原,此外就是通向中原的传统道路——自和龙城穿越燕山前往蓟县。

前两条路高翼已经设关建卡,现在只剩下唯一一条路通向中原,这条路的另一端是著名的百战雄关——古北口。

慕容隽已完成了对魏国的包围圈,他突然还都和龙城,目的何在?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33章

俄而,高翼拂袖而起:“回三山,立即登船。”

令下,官员们纷纷停止了饮酒。仆役们走进大厅,将那些喝得过多的大臣们搀扶起来。

这天是星期六,街上的人很少,高翼一行走的迅速,战船立刻起锚。

“转舵,开向牛庄”,船至三山,高翼突然下令。

“不行”,王祥连忙阻止:“王上,夜色已暮,虽然沿岸皆有灯塔,但夜航危险,王上不可亲身犯险。”

高翼摇了摇头,不答。

王祥再劝:“王上,两艘战舰不过携带300名护卫,燕王返都和龙城,牛庄便成为我三山前线。万一燕军大军压境,300士兵根本不管用,王若陷于危境,我辽汉亡矣。”

三山还没有得到朝廷封赏的消息,王祥这里提到“辽汉”,是因为不久前匈奴曾建立了一个汉国,后又改为赵国。匈奴建立的国度被人简称为“刘汉”和“前赵”。羯胡建立的赵国又成为“后赵”,或者“石赵”。

三山建立汉国时,中国的局势已经全乱了,近十个国家纷纷自立。此时,没有人追究为什么高翼不姓刘,却偏偏把国名定为“汉”。而后,为了与“刘汉”区别,人们在高翼建立的汉国前加一个地域名称,称其为“辽汉”。

“和龙城——”,高翼一字一顿地说:“城小郭矮,居住不下太多的人马。

慕容本属鲜卑,有随意游牧,经常迁都的习惯,但现在,慕容鲜卑事事向晋人学习,生活习俗已抛弃了游牧习性。

无论如何,迁都都不是一件小事,眼看冬季快到了,和龙城地处山坳,冬季寒冷,还常有大雪封山之患。鲜卑贵族本来居住在平原上的龙城,怎习惯在山坳里过冬?还要住在帐篷里?

他怎么不还都龙城?或者继续在新都蓟县呆下去。”

金道麟摇头说:“和龙城不是简陋的小城。燕王攻入幽州前,曾在和龙城聚集大军,当时和龙城就是临时都城,所以才叫和龙城。不过那时,我们正忙于立足,这些消息我们没有在意。不过……”

金道麟话没说完,但是大家都明白,燕王还都和龙城一定是为了东顾他的老巢。

这一年,辽河平原发生了许多事:侨民的叛乱,高翼的立足脚跟,以及燕国在阳鹜的建议下招引契丹部进入辽河平原。这些事样样都是烦心事。

阳鹜是真诚的为燕国出主意帮忙,然而,他越真诚,燕国离亡国越接近。契丹进入辽河平原,只装模作样的派出一支军队配合慕舆根作战,另一支军队绕道凤城进行静坐战争,其余的人马都在抢地盘,占牧场。

失去土地的汉人侨民,大规模钻入群山,绕道投奔三山。高翼仅仅招募部分钻入深山的侨民,就在本溪湖以西群山出口处建立了一座三万人的城市,命名为“弓长岭城”。

不过,为了避免惹怒燕国,高翼没有直接出兵弓长岭,他只是派出几名官员,化装成逃亡的侨民,将那些人组织起来,以自治的名义建立了弓长岭的行政体制。

燕国战不倒高翼,契丹人反而把燕国最肥沃的农田变成牧场。丰收的稻谷全被契丹人当作牧草,让牛马吃下,辽河平原颗粒绝收。

如今,燕国后悔已经晚了。即使他们下令契丹人退出,契丹人大不了吆喝一声,带着全家老小牵着吃得肥头大耳的牲畜,得意洋洋的返回他们的故居过冬,给燕国留下空无一人的农庄,遍地马粪的农田。

在燕军的强势之下,契丹人自会乖乖的退出。

高翼已提前预计到了这点,所以他让陈浩引着那支在凤城的契丹军,直接返回了契丹故地,并抢占了最肥美的草场。

当辽河平原的契丹军退出,契丹必然面临着又一轮草场争夺战。有了陈浩出谋划策的那支契丹部落,将会通过汉国商人获得源源不断的优良军械装备,在草场的争夺中,必能占据上风。所以,契丹这一步已经不用高翼操心了,他们已经残废了。

他们甚至也不用慕容隽操心,两三年之内,陷于内斗的契丹将无力南侵。

那么……,慕容隽还都和龙城目标是谁,不问可知。

“今年的倭国征讨指派佣兵出战”,高翼吩咐道:“我们的正规军全部留在境内。金相,大石桥城堡是否建好?”

金道麟答:“三日前已经完工,现在驻扎了两百士兵。”

大石桥城堡是与慕舆根战后,高翼下令修建的中型要塞。它附近没有桥,命名为大石桥只是因为后世那个地名叫大石桥。大石桥城堡与牛庄、盖平城成等边三角形,相隔尖锐的犄角深入内陆。

高翼修建大石桥城堡的目的,就是要告诉燕国君臣,他不打吃亏仗。每次战后,他都要蚕食部分燕国的土地,把战线向前推进。

大石桥城堡建立好后,面对龙城的进攻,盖平城、牛庄便成了后方。如今这两座城外新归附的流民,已自发的建立村落,整修通往城里的道路,并迫切的要求汉国政府派出官吏管理他们。

“从长兴岛调军,调一千,不,调两千人上去驻守大石桥城堡。命令青年军派一个连去在大石桥安装守城武器”,高翼下令:“大船继续航行,我们在牛庄登陆。”

大石桥之所以有这个名字,就是因为该处河岸最窄,后来,有人在该处建立一座石桥,故而该地后世被命名为“大石桥”。

目前,辽河平原上,龙城的兵力已被高翼打残,慕容隽大军想跨过辽河进攻汉国,大石桥是必然的渡口。

王祥听到高翼改了行程,便不再劝解,他一鞠躬,身子一缩,隐入舱内的黑暗中。

牛庄一地经过了汉国一年的建设,堡墙高大厚实,石堡依码头而建,万一燕军来袭,高翼完全可以乘舟而去,危险性比前往大石桥小了很多,所以他不再劝解。

夜色逐渐深沉,几名文人吃饱喝足,困意上来了,纷纷回舱睡觉,惟有金道麟还精神很好。他陪着高翼趴在地图上,研究燕军可能的进攻路线,以及汉国的应对策略。

“大石桥附近没有城民,据堡坚守,打笼城战只要军械十足,燕军奈何不了我们。盖平城附近村落已经成型,还有二十三个自然村没有归建,我们是不是从盖平城撤出部分人员?”

高翼看着地图眉头紧皱:“我们现在确定不了的,就是他何时开战。如果冬季开战,辽河结冰,燕军处处可以渡过辽河,过了辽河,一马平川,盖平城、巍霸山城都在战马一日奔驰的距离中,撤人不是办法。”

金道麟目光顺着高翼手指四处打量,对于牛庄,他与高翼都没有异议。这地方靠海,周围的居民全是些封臣的领民。封臣建设自己的领地不遗余力,除孙绰的小农庄外,其他的封臣建的全是小石堡。

这些石堡内存粮丰富,与牛庄要塞一起构成一个要塞群。三山强大的海军力量让他们后路无忧。牛庄孤悬三山领地外时,燕军都不愿进攻这里。现在有了盖平城的支持,大石桥的保护,燕军一旦进攻这里,必会陷入一个无尽的战争深渊。

“盖平、巍霸山城一直是我们的软肋啊”,金道麟感慨道:“我们沿海建城总是牢不可破,内陆建城却破绽处处。”

“你能看到,‘军神’慕容恪一定会看到,既然如此,他有千条路来,我们就在一个地方迎接,盖平城、巍霸山城,你挑一个地方。”

“巍霸山城离海太近,在这里决战对我们有利,我要是慕容恪,也选盖平城。建了不足一年的新城,周围全是些新附的自然村。整个辽河平原没有粮食,唯独我们领内农夫家中的存粮满坑满谷。打不下盖平城,光扫荡附近的村落,也足以支持大军围城。”“好,那我们就以盖平城为中心,商量商量怎么打着一仗,让燕国知道一下,野战我不行,守城,慕容恪不行。让我们汉国在盖平城下,打破‘军神’慕容恪的不败金身。”

龙,这个字眼是神圣的,燕国把都城定名为“龙城”,把临时国都定名为“和龙城”,其志由此可见一斑。对此,晋朝上下竟然没有一丝察觉,可见,在这个杀戮时代,实力决定一切。燕军的强大让最迂腐的晋朝大儒也闭嘴不言。

战,人类所有的盟约都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下,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战胜了燕国,汉国就是真理。

*****************************************与此同时,建康城瓦官寺内瓦官阁上,高卉正娇艳如花地站在三楼窗口,鲜红色的裙裾迎风飘动,玉色的脸庞带着盈盈笑意,恍惚之间,像一个临风欲去的凌波仙子。十四岁的晋帝痴痴地望着这幅画面,眼中全是陶醉。

“真美”,高卉喋喋浅笑:“怎么说呐——钟楼森立,经阁巍峨。还有——五间大殿,龙鳞瓦砌碧成行;四壁僧房,龟背磨砖花嵌缝。这是美不胜收。”

晋帝不觉插嘴:“美,那就别走了。”

此言一出,陪伴的群臣纷纷失色。高卉脸色一凝,旋即,又慢慢展开笑颜。他身边的两名黑人侍卫听不懂汉话,仍保持着一脸严肃,抱臂而立。马努尔听得懂,但他不懂汉语中的隐含意思,只腆着肥脸,憨憨而笑。

高卉此趟出访可谓大获全胜。按照礼制,外相马努尔与朝廷的礼部官员提前进行了沟通,双方把彼此的禁忌告诉对方,并就王妃朝觐的礼节达成了一致。

礼部官员同时还转达了,朝廷欲将司马燕容赐婚于高翼的打算,目前,辽汉的快船正驶往三山,就赐婚问题征询高翼的意见。

司马燕容身份未明,后来的朝觐活动,她没有参与。预先作了沟通的韩国与朝廷双方,把朝觐活动进行的波澜不惊。

高卉此行带来了大量的礼物,那些奇巧玩意儿深得皇上及其后宫的喜爱。尤其是她带来的数只日本狆,被皇太后与宫里的贵妃瓜分一空,现在日本狆已被正式定名为“辽獚”。

皇帝也爱这种小狗,皇太后褚蒜子宫里来了“辽獚”之后,皇帝经常借晨昏请安的时光,赖在皇太后宫中,祖孙俩人逗弄小狗,一幅亲亲融融的景象。

此后,朝廷一厢情愿把辽獚确定为贡品,要求汉国每年进贡。

按照规矩,汉国王妃为进献祥瑞而来,她进献的礼物朝廷应该按十倍价值回赐。可是朝廷现在哪有钱。荆襄蜀郡不交纳贡赋;广州、胶州新开发未久,被认为是烟瘴之地,哪有税收。

朝廷靠扬州三郡供养数十万的军队,以及数万名官员,财政早已枯竭,别说按十倍赏赐,便是按等值回赐,朝廷也拿不出来这笔钱。

越穷越好面子,朝廷穷,只好加倍的笼络高卉,以表示对汉国的恩宠。为了避免这种难堪局面再现,朝廷取消了汉国所有的贡赋要求,只要求进贡辽獚——因为他们付不起十倍回赐,实在让汉国这种进贡方式吓住了。

好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皇室还存有一些过去的书画珍玩。大臣们在宫中搜罗了一番,总算勉强达到了十倍回赐的礼数。

此后,朝廷便用年幼的晋皇出面,频频赐宴招待高卉。

晋帝一个小孩,懂什么。他在宫中见到的都是些遵从三从四德的死板宫女,他们讲究笑不露齿,走路小心翼翼,生怕踩错了步点。偶有交流,也是一副君臣对答的制式礼仪。哪见过像高卉这样,充满青春朝气的快乐少女。

此前数次,小皇帝已露出临别不舍的神态,但这次,他直接出言挽留,已越过了所有的底线,侮辱了汉国。

“此地景色虽好,奈何却没有活力”,高卉柔柔的说。

晋国群臣再次变色。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34章

小皇帝那句话虽然迹近于挑逗,这对高翼是种侮辱,但他是皇帝啊。皇帝抢了臣子的老婆,还需要理由吗?还需要前例吗?

再者说,君无戏言,皇帝出口了,哪怕错了,哪怕违法了,哪怕因此亡国,身为臣下也要坚持维护皇权的尊严——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嘛。

而高卉那句回话,则视晋朝上下无活人。

这是对整个晋朝的挑衅。

但不等晋朝朝臣出言指责,高卉又幽幽的说:“我家外相是西蕃人。他曾经告诉我夫君,在一千多年前,西国有位圣贤曾说过:毁灭一个城市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战争,用战争的手段将一座城市抹去。

另一种方法是取消城市中所有人的产权。一个城市,如果人人都没有了产权,那整座城市就是一个人的村庄,村庄里所有的村民都是农奴。

它不值得快乐,也不值得纪年。

晋国虽大,却只有一个人有财产权;晋国风光虽好,却只是一个大村庄。而我汉国虽然国小人寡,可却不是一个人的村落。我家郎君虽身为国主,但也知道臣子牧场里的草不能喂自己的马。当初,他率一群逃奴在荒僻之地拓荒立国,举国上下莫不求他庇护。然而,我国三岁童子也知:他锅里的肉,国王不会垂涎。”

此语一出,晋国群情汹涌。

君前失仪……大逆……亏礼废节、大不敬,桩桩件件都是九逆大罪,要抄家灭门的。嗯,俺们可不能到辽汉抄他的家灭他的族!

群臣涌涌,绞尽脑汁寻找着铿锵有力的反驳语,而小皇帝却脸色讪讪。

他还小,还不会当皇帝,故而还知道内疚,自感出言冒犯了仙子姐姐,正捉摸如何挽回时,会稽王司马昱跳了出来,高喊:“今日赏花到此为止,起驾。”

几名太监不由分说,驾起小皇帝就走。司马昱摆手招呼起居郎留下,等高卉也走出了瓦官阁,他一把夺过起居郎写的起居录,三把两把撕成了碎片。

“今日之事,不得外泄”,司马昱阴沉着脸,背着手走出瓦官阁。

殷浩拍拍愣神的起居郎,叹了口气:“别享乐,君失仪于前,辽国王妃拂逆在后,闹大了,传扬出去,上国体面何在?那些小藩国岂敢再来朝觐?这事,不能追究。”

起居郎还在举着墨笔,看着殷浩一步三晃地走出瓦官阁,半晌,才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自讨没趣?”

这四个字才一出口,他立刻捂住嘴,四处看了看,没人。他不敢久留,蹑手蹑脚走出瓦官阁。

瓦官寺大门口,起居郎远远看见司马昱背手而立,殷浩慢慢走近他,拱手为礼。出于职业习惯,这位起居郎一闪身躲入草丛,拿出纸笔准备记录。

司马昱阴沉着脸说:“从今天起,禁止皇帝再与辽王妃接触,立即封赏辽王,准予辽王妃辞行。”

殷浩摇摇头,说:“此事或有两难。”

“何难?”

“其一也:据说辽王妃此行是来玩耍的,逛完建康后,她还打算南下鄞州,辽人在鄞州也有一个商社,辽王妃打着宣慰鄞州商人的旗号,要在鄞州逗留五日。若准予辽王妃辞行,她都辞行了,还一路浩浩荡荡南下鄞州,朝廷脸面何在?”

司马昱点点头。

全乱套了。

高卉此次朝觐,让朝廷礼制全乱了套。朝贡文化中没有“到岸接待”礼仪,高卉逼得朝廷搞了一次到岸接待,最后,她还不入理藩院住进了商社——低贱的商人居住的商社。

穷困的朝廷无法做到十倍赏赐,有心让辽汉成为不贡之国,以避免以后的尴尬吧,却又舍不得辽汉进献的各类奇巧物件,尤其是离不开辽汉贡献的大量钱币。

其实,说到贡献钱币,这已经违反了历朝历代的规定。铸币是体现朝廷行政权的大事,历代朝廷怎肯把铸币权交给外藩。奈何,晋本身就是一个怪胎,终东晋一朝,它没有能力铸造钱币,竟然是私铸钱——沈家小钱成为了法定货币。

在这种情况下,也怨不得朝廷离不开辽汉币。这种四级货币实在方便,而随着辽汉商人走遍中原,这种钱币已成了中原最通行的强势货币。也正是辽汉商人的大规模采购行为,才支撑起了东晋朝廷的金融体系。

朝廷难啊!明明已经封辽汉为“不贡之国”,内心却又希望辽汉继续输送货币,继续进攻军械铠甲,这就使得朝廷不得不讨好辽汉,谢安说得对:晋不用汉,乃苍生何?这样一个国家,把他推到任何敌友处,都是损失。

“罢了!既然如此,就让皇太后出面送行——女人之间好说话。送行完后,令护军出一个幢护送她,任她去东南西北。”司马昱无奈地说。

既然礼制全破坏了,就别拘泥于礼制了。

“其二也,封赏辽妃,宫中已罗攫殆尽,辽妃辞行,该以何物赏之?此外,理藩官员尚未与辽汉商量妥钱币的事,辽妃若去——难道她前脚离开建康,我们后脚推翻‘不贡之国’的封赏吗?”

“这是两件事”,司马昱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前一件事好处理……辽王妃曾在东市大购蜀锦,并向皇帝询问过制蜀锦工匠何处可募,桓温虽桀骜,可向他要百余名工匠,估计他还是肯的。可后一件事……唉,风雨飘摇啊,辽东诸国不贡,唯辽汉贡,这说不过去,可真要取消贡币,朝廷……唉……”

殷浩也怅怅叹息。

弱国,又要撑个“虎死不到威”、“天朝上国”的样子,愁啊。

叹了一会气,殷浩有气无力地说:“此次辽汉贡献了一些上等兵器具装,若以部分赏赐桓温,想必他愿意募集工匠,但,后一件事,朝廷即以许诺辽汉不贡,再如何开口呢?对了……或许,可以在工匠上做文章。”

殷浩振作起来:“给他两百名,不,三百名工匠,就称:朝廷出面帮他募集工匠,让他把募金交给朝廷好了。其余部分,我等再想办法。”

“好计”,司马昱连声夸奖。

工匠,包括熟练工匠,在朝廷里是最低贱的人,朝廷不尚“奇淫巧技”,历来朝廷赏赐外藩,都忘不了赏赐他们工匠。匈奴、鲜卑、土藩、倭国等等,都是这样被朝廷培育起来,从结绳记事的文明,壮大成朝廷的心腹之患。

工匠算什么,咱朝廷没人在乎,只有匠汉才用钱招募。钱拿来,人给你,这人以前我们都是白送的,现在进化了才要钱。原先俺们是“国家扔奴”,现在俺们进化成了“国家贩奴”。

这是进步,巨大的文明进步。

至少,朝廷知道这些匠工可以当钱用。以前,他们的地位如草,可以任意赠送任意盘剥任意践踏。

“奇淫巧技”值钱,这是跨时代的进步。它颠覆了一切圣贤经典。

心事一了,司马昱兴致勃勃:“听兵部说,辽汉进贡的兵器具装都很不错,奈何全不符合制式,这么多天了,兵部搞清用途了吗?深源(殷浩字)打算如何赏赐玄子?”

玄子是桓温的字,后来为了避讳,史书将他的字改为“元子”,正如蔡昭姬最后被改名为“蔡文姬”一样。当然,这种改名没经过他们本人同意。

可他们有权表示意见吗?

他的名字,他无权作主——这就是历史。

不过,在桓温活着的时代,谁也奈何不了这个军阀,所以这时他的字还是“玄子”。

“辽汉进贡上等斩马刀(鹰刀)十柄,上等宝剑十柄”,殷浩恭敬地回答:“此外,他们还进贡钢盾(鸢形盾)300付,皮盾200付,一等宝剑200柄,一等横刀200柄,长矛200杆,大食甲50付,大秦甲(罗马甲,亦即板式铠甲)10付。装备一个幢绰绰有余,但……”

“‘但’什么?”

殷浩苦笑着说:“辽汉国进贡的斩马刀不直,都是弯的,上面还阴铸(冲压)着一头鹰,似乎是辽王的将军徽号。而进贡的宝剑则短了数寸,有的还弯弯曲曲,不知所谓;进贡的盾牌也奇形怪状,钢盾上圆下尖,后面是两个把手,不知如何握持。

至于具装,北人身材高大,南人所不及也。他们进献的具装号码都太大,我朝上下难得有将领穿上合适。

最古怪的是皮盾,它说圆不圆,类似蝠形,上下有两个缺口,背后有三个把手,中间的把手竟然能随意转动。兵部官员偶然发现,这中间的把手竟然能随意折叠倒卧,这样的盾牌,臣实在不知如何握持。”

“具”是晋代对铠甲的称呼,一般他们把铠甲都称为“什么什么具”,这个词来源于苏美尔语,后传入中国,因口音不同衍生出“铠”与“甲”这些读音(中国方言较多,同字不同音的现象可持续到21世纪),又通过中国传入日本,日本至21世纪仍把铠甲称为“具”。而中国在唐代,铠甲还称为“具装”。唐末五代战乱后,“具”这个名词不再指铠甲。

司马昱愣了一下,又问:“辽汉是不是以残次品进贡?”

“非耶非耶”,殷浩摇头:“起初兵部官员也有此疑问,可他们测试了辽汉进贡的刀剑,发现即使他们称为一等的刀剑,也能斩金断铁而不卷刃,至于长矛,则更是洞穿数‘具’也不吃力。此外,试用的兵将们反映,辽刀辽剑拿上格外称手,砍劈起来非常省力。

臣以为,辽人不敢以残次品来来冒贡,估计是将士们不知用途。此事若要询问辽人,朝廷脸面无存。臣听说朱龙骧(朱焘)与辽王私交莫逆,辽王常馈赠以刀剑战马,臣已令手下快马去请朱龙骧来鉴定辽人所贡。预计时日,朱龙骧也该到了吧。臣打算把东西鉴定完,再议如何赏赐玄子。”

“哼哼”,司马昱冷然说:“你预计他快到了,那他一定到家了——据丹徒将士反映,别人上不了三山商船,朱龙骧倒是常搭乘三山战船去江口钓鱼,你快马相召,他从陆路回,怎及水路快捷与舒服。朱龙骧,定会搭乘三山快船顺风而入京师。我估计,他现在正在家中饮酒呢。你快去,召朱龙骧来检验。”

两人计议已定。司马昱穿过瓦官寺外的三山商社,在秦淮河边登船而去。殷浩则要了一辆马车,穿城而去。等寺里寺外平静后,那位起居郎爬出草丛,踉跄地向朱雀桥走去。

朱龙骧的住宅在建康城北,司马昱的住宅在城东,起居郎的住宅在与瓦官寺一河之隔的百官邸,穿过朱雀桥、走过太庙就到。

兵部官员来得快,他们抱着三山进贡各类兵器首先抵达司马昱宅,不久,殷浩果然带来了朱焘。

入朝不先去朝廷报备,反而先回家喝酒,也就晋朝能容忍这样的大逆之罪。略有醉意的朱焘不仅没有羞愧,反而大大咧咧地拱了拱手,眼睛立刻盯在兵部官员的手上。

“全好东西?哪来的?哦,明白了,三山进贡的”,朱焘边说边劈手夺过兵部官员手中的东西,啧啧欣赏。

司马昱厌恶地皱了皱眉。

晋人灭亡在即,他们的时尚是把舞刀弄枪当做武夫行为,视马如同老虎,所以看到朱焘这么喜欢摆弄刀枪,司马昱不禁深深鄙视它——这还是个名士呢,玩刀玩枪的名士?算了吧。

“此为何物?”殷浩拿起一把弯弯曲曲的蛇形剑问。

“三山兵器一向以做工精良,品质优越享誉北地,这些都是些非卖品,不容易啊,辽王拿这些东西来进贡,可见其心诚”,朱焘先感慨一番,直到众人露出不耐烦神情,这才指着那柄马来西亚蛇形剑说:“这是大马贞节剑,据说在南方岛国上,对,叫马来西亚国,蛮王以此赐给心爱的妃子,要求妃子用此捍卫贞节。

此剑锋锐异常,历百余年不用磨砺,虽重甲也不能挡其锋。蛇剑弯曲的剑身正好锁拿兵器,在丛林里也好以其曲锯木开路,好东西。

我以前光听说,问高翼那小子讨了数回,都未见其面,原来这剑是如此模样,好宝贝。”

司马昱面色不喜。

什么玩艺?竟拿贞节剑来进贡,他想说明什么?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35章

殷浩见势头不对,马上转移话题,拿起了那个蝠形圆盾问:“这盾牌怎么不圆,上下缺角,背面还有三个把手……”

“这是格斗盾”,朱焘截断殷浩的话说:“中间的把手可以折叠,列阵时那把手折起来,剩下两个把手套在臂上,轻便灵巧。若是单兵格斗,则用中间的把手,四指握盾,拇指放在把手边。以盾上的缺口套住对方兵器,以拇指旋转盾牌,可令对方兵器脱手,那边的短剑就是格斗剑——比斩马剑短小精悍,利于刺击。”

“这儿”,殷浩捡起那柄弧形刀,正要问话,朱焘一声惊呼:“这是鹰刀,是最好的骑兵刀,剩下的都是普通仪仗刀。这上面阴铸一只雄鹰的,乃三山最上品的刀。在三山,非显爵不得佩此鹰刀,据说燕王一百余匹骏马欲换此刀而不可得……”

朱焘指指点点,毫不费力地把大多数兵器用途解释完,司马昱与殷浩明白三山不是用残次品进贡,这就够了。他们可不像朱焘那般,痴迷于这些奇淫巧技的器物,剩下的那些东西做啥用,他们已无心了解。

“好吧,就赐玄子两口鹰刀、上等宝剑两口、大食甲10付——反正这具装我们也穿不上,让玄子试试吧……再赐他钢盾(鸢形盾)50付,皮盾100付,一等宝剑20柄,让他拣选500户织作蜀锦的工匠,立刻递解上京。”司马昱发话了。

朱焘垂涎欲滴地看着那蛇形剑,嚅喏:“殿下,可否把这柄蛇剑赐于小臣。”

三山进贡的蛇剑是一对阴阳剑。阳剑蛇鳞纹凸出,阴剑蛇鳞纹凹入。剑身弯弯曲曲,黑色的表面嵌镶着金色(阳剑)或银色蛇鳞。剑尖的三角蛇头吐着信子,甚是丑恶。按朱焘的说法,它是进献给后宫玩耍的东西,司马昱很不喜欢。他手一挥,正准备允诺,脱口而出的却是:“此剑如此丑陋,处仁(朱焘的字)怎想要它回去?”

“此剑是大煞之物”,朱焘语出惊人地说:“据说,佩戴此剑者,虽妖蛊巫毒亦不敢伤之。南洋岛上瘴气巫蛊之物横行,妖人魔兽大蟒常夜入民居夺人性命,而身佩此剑却可使诸妖睥睨,神鬼莫惊。”

朱焘说的这是废话,晋代人们对动物了解不多,那些不常见的动物就被说成是妖物,或者神物。比如鳄鱼就被说成是猪婆龙。马来西亚热带雨林,动物种类繁多,常与人争夺生活空间。蛇形剑如此锋利,身带此剑的人当然胆气较足,遇到侵害敢于搏杀。于是,当地土人便在这种蛇剑身上演绎出多种传说。朱焘道听途说,听三山商人讲的玄虚(纯粹是推销术),便以为那是真事。

“臣之长子身体柔弱,常爱夜惊。臣一直想要寻购一柄蛇剑为小女压惊,奈何此物制作不易,在三山亦属罕见。臣恳请殿下,将这套蛇剑赐于下臣。”朱焘恳求道。

自东汉末年,世家大族的势力崛起,到了东晋,这股势力更加强盛。晋东渡后,为了讨好世家大族,当时的第一任丞相甚至在宴席上用吴语说笑话,以讨好当地的世族。

这些世族组成了自己的小圈子,他们不像外通婚,唐朝曾有皇帝嫁女,被世族嫌弃门第不高的例子。历代近亲结婚的结果,使许多世族子弟身体柔弱,易夜惊盗汗,等等。朱焘之女就是这样一个近亲婚姻的产物。

这种病症缘自基因缺陷,不是药物所能根治的。朱焘曾四处求医问药,听说蛇剑的玄奥后,他病急乱投医,向三山商人索购蛇剑,但这种蛇剑在三山属于限制军售的商品,没人敢随意外买。此时,爱子心切的他见到蛇剑,已顾不得僭越问题了。

听完朱焘所说的话,司马昱已耸然动容。

中国式宫廷斗争中,巫蛊之术是常用手法。太子以巫蛊之术咒父皇,妃子咒皇后、夺宠等等,屡见不鲜。远的不说,晋惠帝时代就有皇后贾南凤以巫蛊之术作祟的事。

“你……确信?”司马昱惊奇地问。如果这剑确实辟邪,它的价值就完全不同了。

“确信”,朱焘从司马昱的眼睛里看到他的希望落空了,但他还是诚实地回答:“正因为此剑具备大神通,所以南洋蛮王常以此赠送爱妃、王子,冀望其平安快乐。同时,此物也是王权传续的象征。”

“此乃贡物”,果然不出朱焘所料,司马昱拒绝了他的请求:“辽王只进献了一对,所以它只能呈送于陛下。不过,以卿与辽王的交情,大可请他再送你一柄……喏,辽王妃正在建康,你可请她代为呈情。若卿有得,孤恕你无僭越之罪。”

“怕不容易啊”,朱涛嘟囔。

“什么?”司马昱高声询问。

“臣……臣听说”,朱焘慌乱地掩饰说:“此剑是防身利器,能一剑斩断鸭蛋粗的铁枪,锋口毫不卷刃,剑身弹性十足能对折不断。据说,辽汉出产甚少,故而价值连城,所以又称‘连城剑’。”

“知道了,退下吧”,司马昱不耐烦地摆摆手,而后他缓步走到兵部官员面前,握住了那对蛇剑中的阳剑,缓缓地抽剑出鞘。

“嗡嗡嗡”——蛇剑发出阵阵颤音,浑身抖动着,像是一条活过来的黑蛇。司马昱心里一惊,失手丢下蛇剑。蛇剑毫无声息地扎在地上,半截剑身已钻入土中。

“好妖异的剑”,司马昱感慨着:“好煞气,好锋利……”

*******************************辽东,和龙城。

慕容恪站在城墙上极目远眺,身边,几名汉臣立在左右。

良久,慕容恪叹了口气,说:“冉闵胜了,他竟然胜了。”

众人默不作声。

慕容恪说的是最近魏国与石赵残余的战事。冉闵战败后回到邺城,亲自向此前曾谏言的大臣王泰道歉,但此时,王泰正在缔造一种“传统”——传统不合作。

宋亡时,大臣们与皇帝因小事起争执,就采取这种“行政不作为”的态度,啥事也不敢,就让国事瘫痪,让兵临城下,让国破家亡。明末始,清流们也采取这种瘫痪国事的“不作为”态度,将国家推向了灭亡。都源于王泰缔造的这种儒生传统。

王泰在生气,他怨恨冉闵当初不用他的计策。读书人嘛,总是这么倔强地帮助敌人。就是冉闵亲自上门,他也一点情面都不给,躺在床上就是只说病重不谈军情,这让冉闵十足下不了台。

冉闵发了狠,搜罗邺城中所有能战的青壮,再战石祗,大败石祗追兵。这让襄国的统帅刘显十分惧怕,甚至绝望了起来。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刘显派人秘密的请降于冉闵,并密许以石祗的人头。

冉闵治理下的魏境这个时候已是百业凋蔽,他也无力再战,便答应了刘显的条件,兴高采烈的回到了邺城。之后冉闵假借王泰要投靠关中的苻健为由,灭了王泰三族……燕国此时尚不知刘显的密约,但他们知道,经过这次失败,襄国已失去翻本的机会。这本来是燕国乘虚而入的好机遇,遗憾的是,现在燕国的大军正牵制在和龙城。

慕容恪也不指望下面人回答,他继续眺望着东方,忽然,他突兀地问:“汉王此时在想什么?”

众人仍不说话,慕容恪眼光搜寻了一下,把目光停留在阳骛身上。

阳骛歪着头想了想,石破天惊地说:“联手冉闵!”

众人大哗。

冉闵杀胡令一下,举世皆仇,连同为汉民的晋朝也在攻击他,此前袁真就占取了庐江。高翼好歹也是宇文铁弗,辽东胡人也把他看作自己人,要不,库莫奚问什么大举投奔。没想到,此人却要与举国皆仇的冉闵为友。

众人的喧哗中,阳骛平静地补充说:“据我们的俘虏说,汉王高翼曾秘下江南,路遇魏王,两人言谈甚欢,彼此惺惺。此刻,冉闵败绩,举国皆仇,他不会不想到联系汉王。

细想起来,汉王与魏王似乎处境相同。魏王四面皆敌,而汉王,契丹攻于后,我得胜之军如乌云压境,这两人怎会不想着相会利用?”

慕容垂(慕容霸)摇摇头,否定说:“魏国旧战兵疲,不成气候,汉王屡胜我军,正意气风发,如何会想着疲弱的魏军。退一步想,即便是两人联手,道路阻塞,魏军如何呼应汉军?阳尚书此言太过了吧!”

“粮!”阳骛简单地说:“我一直想不通,海边那邈彼荒域,汉王如何能让它丰衣足食,然而,据称今年汉地大丰,仓廪十足。据报,汉王使臣已从螺沃登岸,正前往邺城。臣担心汉王以粮草支援魏国,若魏王得此喘息之机,燕汉再久战不下——明年开春便是魏王大举进攻的日子了。”

“急攻如何?”慕容垂思绪跳跃的很大。他在问:如果燕国现在急攻汉国,是否有余力再回头与魏国交手。

“此事休提!”慕容恪狠狠地截断两人的争论。

“狠啊,真乃此生大狠”,慕容恪咬牙切齿地说:“当初我小看了铁弗高,本以为海滨之地,种不得粮食牧不得马,便是任其发展,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如风中之烛,旦夕可灭。故而屡次征讨,都没遣精锐上阵。

可如今呢?如今他做大了,不仅站稳了,而且每与我交战,便占走一点便宜,越战越强,直至把城池修到了我们鼻子底下。早知道如此,当初我们就应该尽遣精锐上阵。阿宜(慕容宜)误我。再战,若不作好十足准备,我亦没把握战而胜之。”

什么?燕军的军神竟然说没把握战胜弱小的汉国,可笑的是,在场的人均脸色郑重,缓缓颔首。

“雷神!”慕容垂简单的两个字揭开了谜底。

“不错,是雷神!”慕容恪附和:“可我坚决不相信铁弗高能役使鬼神,我认为那只不过是一种兵器,可是,我们却不知道这‘雷神之怒’到底是什么武器。慕舆根语焉不详,败退下来的士兵们众说纷纭……搞不清这个,我们无法再战。”

封奕缓缓地说:“自高翼称王以来,向我燕国的贡赋从不欠缺。”

“什么意思?”慕容评呆头呆脑地问。

慕容恪眼睛一亮,大声呼喊记室封裕:“封裕,你去汉国跑一趟,就说我燕王打算与汉王会盟与辽水。”

阳骛摇头:“怕他不来——昔日,皇甫真曾邀他率军助战,他不肯轻出,今日我燕国强军尽在,估计他只会据城而守……”

慕容恪俊秀的脸上全是笑意:“告诉他,我打算把辽东属国全给他,他如何不来?”

“此计太假”,阳骛评价:“辽东属国份量太重,汉王不会轻信,天下人也不会轻信。”

慕容恪笑得很开心:“谁说我这是计策,我正打算给他辽东属国。”

“你疯了”,慕容评脱口而出。

疯了,慕容恪疯了。

几乎所有的人都这样认为,辽河平原是燕国发祥之地,慕容恪竟然毫不吝惜地准备将它送与潜在的敌手——汉王高翼。这不是发疯了这是什么?

“我马上进宫面见大王,要求大王考虑将辽东属国赐封于铁弗高,令其辽王之封号实至名归。”慕容恪坚决地说,看其神态绝不似作假。

龙兴之地啊,怎么就给别人了呢,别说汉臣们无法理解,连鲜卑贵族也无法忍受。

“你去,你敢要言蛊惑陛下,我就弹劾你居心不轨”,慕容评暴怒了,其余鲜卑贵族也纷纷责骂。鲜卑人不知礼仪,骂到狠处,纷纷抽刀乱劈,一时之间,城头刀光飞舞。慕容垂兄弟连心,一闪身站在慕容恪身前,按刀而立。

“封太尉,我去向陛下进言,你来不来”,慕容恪仿佛没看见鲜卑贵族的愤怒,他平静地问。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36章

“不”,封奕拒绝说:“我不会去的,我只是建议赵王(慕容恪的封号)殿下与汉王重申盟约,约束汉王,使其遵守承诺,局限于一隅,绝不是要求大燕以辽地赏之。赵王此计太过行险,以高翼之才,若得辽地,则今后必为大患,我等今生不复见龙城矣。”

“计?”慕容评傻傻地问道:“吓了俺一跳,原来是计,你们打什么哑谜?说清楚!”

“你知道‘千金一诺’吗?”慕容恪解释说:“昔日项羽麾下有位大豪杰名季布他答应的事从不反悔,故而人称‘季布无二诺’,‘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

慕容评好奇地问:“季布自姓季,铁弗高姓高,这两人没什么关系呀。”

这次,连封奕阳鹜都听不下去了,但慕容恪脸上却没有不耐烦情绪,他继续解释:“楚季(皇甫真的字)前往三山宣慰时,曾见到南岭关双塔楼上一边一个写着两个字:忠、信。据说,这两个塔楼一个叫忠塔,一个叫信塔。

三山商人行走燕境,嘴里常念叨铁弗高说的两句话:‘为人当忠,为商当信’。铁弗高以商贾立国,哪怕是做样子,也要口口声声讲诚信。

子专(封奕的字)刚才讲,自铁弗翼称王以来,向我燕国的贡赋从不欠缺。哪怕是我们与他交战,该交的贡赋也从不拖欠。不是么,今年的铁钱、铜钱、长弓、甲胄,何曾因去年阿宜之事拖延不交?三山商贾何曾因交战不至蓟京?”

慕容恪说到这儿,慕容评嘟囔道:“那些商人,怕是探子吧,你以为他们真会冒战火也来履行通商协议?”

什么叫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这就是。慕容评无意之间说出了事件真相,可这时代,儒人看不起商人的作用,更不会想到商人天生就是间谍。

“你错了”,慕容恪批评说:“商贾重利轻义,若无严令,岂肯行走于战乱之地。听闻铁弗高治国以严苛著称,他一声令下,商贾怎敢不赴汤蹈火……我问你,辽东属国现有口民多少户?”

慕容评答不上来,以目视阳鹜,阳鹜马上解围:“原先,辽东属国有侨郡七个,口十二万余户,74万人。现在只余一万一千户,约五万人。”

“十不余一啊!”慕容恪把牙咬的咯吱咯吱响:“契丹掳走约六万人,我们迁遣走约25万人,剩下的人呢?剩下的人呢?如今辽东属国剩下什么?粮无一颗,兵不过三万,良田已成牧场,遍地皆是契丹马粪。

以五万老弱养三万士兵,能养活下去吗?我大军此番若不能胜那个铁弗高,不用汉军围城,龙城兵马皆降矣。那慕舆根大概要落得个与阿宜作伴,替高翼舔靴子了。

还有,你们知道吗?我燕军驻马和龙城,眼看要与汉国开战,可我们的士兵最近喜欢干什么——他们在学汉语,全军上下30万士卒都着急学汉语。

何以如此?据说,铁弗高美展不留降俘,俘虏若会说汉语,尚有活命机会,否则,哪怕是不会说汉语的狗,也活不下来。如此军心,开战,是需要仔细衡量的。”

在没有棉花与合适取暖设备的时代,中原对胡人的诱惑超出现代人想象——温暖的房子,没有冰雪的道路,做牛做马、任劳任怨的汉人农夫,把食物端到牙齿边上,打骂随心所欲,平常管杀不光埋,杀光一批,手下缺奴隶了就去汉人村庄挥挥刀……这是多么happy的幸福生活。

与之相较,穷困、寒冷,未开发完全的辽东,遍地虎狼出没,眼看还要成为大包袱。鲜卑人既已进入中原,何必贪恋故土?

氐族、羌族、匈奴进入中原后,何曾管过他们的故地?自高加索而来的羯族直到种族灭绝,也没想到重回寒冷贫瘠的高加索躲避仇杀。

抛弃故土——这事汉人无法理解,但慕容恪一解释辽东现状,鲜卑人马上理解了。

“不错”,和龙城王宫,慕容隽对慕容恪的计策击节赞叹:“辽东残破,十室九空,田垄无一粒收获,与其给契丹,给库莫奚,不如将它给铁弗高,至少,铁弗高在竭力做出‘季布无二诺’的姿态。”

阳鹜欲言又止,封奕张了张嘴,慕容隽已站了起来,厉声说:“这时候,我们应该在那儿?——在蓟京,在襄城。冉闵已被我们打成残破,可离开了我燕军,石祗那小子连冉闵残军都胜不了。

这本该是我们的好机遇——冉闵无力再战,石祗苟延残喘,我军坐山观虎斗,待石祗灭亡,我军顺势而下,一鼓而取中原。但现在,我强大的燕军竟然窝在辽东边上,呆呆地看着辽东发愣,进亦不能进,退亦不能退。

再这样下去,我鲜卑将失去千载难逢的机遇,我们只能看着棘奴(石勒对冉闵的称呼)战胜石祗那狗儿。此时不进,等姚戈仲、苻健斗出结果,中原之地或归于羌,或归于氐,与我鲜卑何干?”

慕容隽一锤定音,鲜卑贵族急得满嘴燎泡。

是呀!中原,哪里有最温顺的奴隶,有最美的汉家女子,有最结实的房子、有最温暖的冬天,鲜卑不取,被氐族羌族取了,今后,鲜卑人只能在辽东的野地里嚎哭了。

没去过中原不知道,没享受过中原不知道,既然去过、享受过,怎肯再舍弃?现在不取,无论姚戈仲还是苻健占领中原后,鲜卑人花十倍力气,也不见得能再入中原。

“弃辽东,进中原”,鲜卑贵族群情激奋。

慕容恪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自言自语:“现在,铁弗高在想什么?”

“我什么都没想”,辽东,牛庄码头,高翼面对了一个须发皆白的长者,颇为无赖地强辩说:“全按公式推算的。”

这位须发皆白的长者名叫虞喜,今年六十九了,其父亲虞察是孙吴的征虏将军,曾祖虞翻是三国名人。

虞喜是为了一本汉历与高翼争执的。在这时代,历法是神圣的东西,关系到社稷的正统与传续,它不容任何人篡改,但高翼改了。

打从晋使开始赐历起,高翼就知道他修改历法可能惹来大祸,所以三山的历法被禁止外传,但没想到虞喜还是获得了一份三山万年历——类似现代万年历一样,阳历与阴历共存的三山万年历。

虞族是会稽余姚望族,吴亡以后,因为是前朝旧士族,虞喜一直没有出仕晋朝,待在家乡读书自乐。

会稽临海,过去是吴国水军基地,吴国的水军就是从这里出航辽东并发现台湾岛的。三山与晋通商后,鄞州、钱塘(今杭州)、余姚成了三山商人的主要落脚点。虞喜是在余姚接触到三山商人的,作为世家望族,他不仅与三山商人交往密切,而且还与大食、拂菻、天竺的胡商番僧有过交往。

数月前,一名三山商人在余姚病故,临死前将遗物托付给虞喜,希望他将之安葬于故乡。

本来,这事只要转托给鄞州三山商人,就能完成那人的遗愿。但虞喜翻检那人的遗物时,发现了他珍藏的一本万年历,于是,他坐不住了,不顾年老体衰,坚持北上三山,询问这本万年历的由来。在三山没找到高翼,他便追到了牛庄。

说起虞喜来,那可是个历史大名人,他是中国首位发现岁差,以及首位否决“天圆地方”学说的人。他所著的《安天论》在中国天文学发展史上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所谓岁差是指,地球公转一年不是完整的356日,而是365.2422日,这样,以365天为一年计算,天长日久会给历法造成很大的误差。古人以前不知这个差异存在,直至虞喜才发现了岁差的存在。

虞喜不是第一个发现岁差的人,古希腊天文学家喜帕恰斯比他早发现岁差500年。虞喜也不是当时发现岁差最精确的人,当时最精确的岁差来自于神秘的玛雅历,玛雅人精确计算出太阳年的长度为365.2420日,与现代人测算结果仅误差0.0002日,就是说5000年的误差才仅仅一天。但虞喜是中国发现岁差“第一人”。

虞喜发现岁差,在中国天文学发展史上尤其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令人遗憾的是,在《晋书》、《宋书》中却没有任何反映。而这一结果也没有运用于天文学,直到百余年后,祖冲之根据岁差做出大明历,才约略记述到虞喜,后人正是根据这一记述,才确定虞喜是中国岁差“第一人”。不过,这些高翼并不知道。

祖冲之做出大明历,起初也不受重视,宋孝武帝刘骏的宠臣戴法兴蛮横地说:“圣人曰:天不变,道亦不变。历法是古代传下来的,不能改动。改动了就是亵渎上天,叛祖离道。”

但祖冲之的儿子有出息,他与当时的梁武帝萧衍关系密切,所以大明历最终得以推行,祖冲之大名也被人知。

科学,与真理无关,只看你儿子与当官的关系好不好。关系不好,你便是祖冲之本人也照样踩你——这就是当时的现实。

虞喜得到的万年历是三山的文化普及版,三山正式的航海历比这个要复杂的多,它来自于海员常用的格里历,其上不仅有太阳历与太阴历的对比,而且还有每日星空图(用于测量纬度经度),潮汐图,等等。

三山的阴阳历对比主要用于航海,它不是用甲子纪年法搞得甲申,戊庚那一套,而是简单的“七月初几”,“八月初几”等记述法。万年历编排了500年历法,不仅有闰月,还有闰日出现。虞喜从这里看到的就是对岁差的修正,所以他赶来三山,进献《安天论》后借机询问高翼为什么如此编历法,当初编撰这本历法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高翼是根据手头的航海历照猫画虎推算出的历法,他能怎么想,所以只好含糊其辞。

虞喜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公式?何谓公式?怎么推算?”

高翼被逼无奈,转守为攻:“那么,你是如何发现岁差的?我不可理解……比如,发现岁差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实测法,要356天连续观测,但你不可能有连续运转356天的钟表——即使有这种钟表,现在也不可能精确如斯?你怎么实测出岁差的偏移呢?你甚至连望远镜都没有,怎么观测?

计算法……你怎么计算出来的,你不可能懂几何学,你不可能懂三角函数,你不可能懂二元二次方程解法,你不可能懂万有引力常数……地球是圆的,这你知道,但你知道赤道长度、子午线长度么?这些书籍我这儿正在翻译,你没有这些数据,怎么算出岁差的?”

虞喜平静地回答:“我看的?”

“看的?”高翼惊愕了:“你怎么看出来的?……我可找见组织了,你手机号是多少?QQ号呢?把E-mail地址给我,我给你发邮件!”

高翼后半部分话说得很迅捷,几乎是连珠炮似地脱口而出,但虞喜却似乎冲耳未闻他颤颤巍巍地抖动着白发,说:“古历,尧时冬至日短星昴,今2700年矣,短星昴乃东壁中,则知每岁渐差之所至。”

虞喜所说的是,尧在位的时代,依《尧典》所载,冬至日昏中星为昴星,而在虞喜的时代,冬至日,昏中星为“壁9度”。通过冬至昏中星的对比,可得到太阳在恒星间运行一周,差数为每50年退1度(虞喜所说的“度”是黄道度数,解释繁复,此处不再细说),这就是岁差。

“这样也行?”高翼惊得目瞪口呆:“这……这这,这么简单!”

古人的智慧真不简单啊!

可为什么这样明显的差别,我们花了2700年才出了个虞喜,才把看清的事实记录下来?

“书,你刚才说到正在翻译书籍”,虞喜执拗地问:“那些书籍中可有方法,能算出岁差来?”

“当然”,高翼斩钉截铁地说,他眼珠一转,补充说:“计算方法九百年前就有了,你知道喜帕恰斯吗,他在500年前就算出了岁差?想不想看这些书……嗯哪,有代价的,老先生学富五车但年老体衰,我三山有最好的医生,老先生不如在三山住下来,我给你配备最好的医生,先生一边读书,一边教教弟子……怎么样?我给你提供书——你看不完的书,纸、笔、墨、马车、住房……,你需要什么我给你什么,嗯,这里有几所书院,我只要求先生把《安天论》传授给学生,如何?”

“几品官?”虞喜问。

“教授,几品官?”高翼忽起一股莫名的愤怒,答:“教授者,教书育人也,教授要品级何用,‘我们的煤矿很安全’、‘非北京人禁止进入北京’‘索马里人有产权可以,咱中国人具有产权违宪’……?这些不都是那些御用教授说的?

不,我三山‘教授’没有品级,只管教书育人,也不向人收费——行嘛?”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37章

也许,虞喜早已从那位已故的三山商人口中,听说过汉王有胡言乱语的习惯,所以他对高翼的话采取了“选择性无视”态度,直奔重点地回答:“无品,甚好!书在哪儿?书院何在,领我去?”

这样也行?

高翼长舒一口气。

他不知道,虞喜博学好古,年轻时就有很高的声望。西晋帝诏他出任官职,他坚辞。东晋元帝时,诸葛恢任会稽太守,强迫虞喜充任他手下的功曹,对他刺激很大,下决心以后终生不仕。东晋明帝和成帝都多次诏他做官,都被他一一拒绝。所以,教授无品,正和他的口味。

虞喜一生安贫乐道,惟做学问而已。高翼以后人的态度看待虞喜这个真学者,他的担心完全用错了地方。

虞喜并不是平民,虽然他不做官,但身上仍有著作郎、散骑常待等官弦,爵位为平康县侯,与高翼原先的爵位——西安平县侯相等。《安天论》不是一本数学著作,只是一本观点论述的书籍——而且是没有逻辑学作指导的观点论述著作。

虞喜此生主要还是偏重于对经典著作的阐释和训注,他曾“释《毛诗略》,注《孝经》,为《志林》三十篇”。

换句话说,虞喜的学问主要是寻章摘句式的儒生式学问。严格地说,三山不不需要这样经验主义的发现者。但长久以来,学堂事物已耗去了高翼大部分精力,如今学堂内各学科已搭出框架,高翼需要一个类似于虞喜这样,具备发散性思维和严谨治学态度的长者主持教育,以便自己彻底脱开身来,更专注于发展军力。

“高羚,快,用我的马车,送先生去南岭关学堂”,高翼吩咐。

有了这个执拗而专注的老头,想必三山今后的学风会更好……不过,似乎要控制这位老先生寻找摘句的癖好……算了,以后吧——高翼恭敬地送走虞喜,望着马车绝尘而去,他默默盘算。

山那边,慕容恪在想什么?——忽地,高翼的思绪跳到了西方,回身望着奔腾的辽河,他将目光渐渐望向了远处群山。

“时维九月,序属季秋,且逢月圆。暑热尽而柔风清,金叶落而硕果累。俨骖騑于上路,访民情于四野。临帝子之长洲,得仙人之旧馆。舸舰弥津,青雀黄龙之舳……”建康城外郭里,高卉带着两名身躯高大的黑人侍卫漫步秦淮河边,她边走边读着手上的一卷文稿。身后,孙绰一步不拉地跟在后面。

“这个……我不好评价”,高卉咬着手指头,脸上显出努力沉思的形象:“若要我说,我会说:此文灿若披锦,令人读之如饮甘泉。可要我郎君读了,他会说……”

“怎讲?”孙绰急切地问。

“他会说——废话太多!比如:‘时维九月,序属季秋,且逢月圆’,不就是‘九月十五’吗,干嘛兜那么大的圈子,你这通篇文章,不就是说:九月十五,你到白鹭洲玩了一趟,那里风景很好。”

“完了?”,孙绰不甘心地问。

“完了!”高卉想了一想,又咬着指头说:“嗯,若是我郎君手下官员敢这样汇报民情,哈,我家郎君定要让他把这篇文章吃下去,以示惩罚……哈哈。”

孙绰沮丧极了。

没天理啊,高翼那小子自认是汉民,口口声声要在辽东传继汉统,没想到,汉王妃,一个高句丽女子会欣赏他的文章,而高翼却不屑一顾。

“唉,你也别沮丧了,我郎君不上浮华,所以不喜文章堆砌词藻。对了,你打算何时动身”,高卉问。

切,俺去过三山那旮旯,高翼那厮不上浮华,中原大地上谁还尚浮华。比如说,礼制规定天子之殿梁长九丈长,也就是说房间不能超过20米长宽,超过了就是僭越,要抄家灭门。可汉王的宫殿,那间房不是三四十米长宽。你们那学宫,梁长不止60米吧。这还叫“不尚浮华”,骗鬼去吧。

“在下考虑再三,还是决定留在建康发展,不过,下臣的子侄今日已搭上三山商船,虽秋实宫去了辽东,今后,还望王妃多多照顾”,孙绰无奈地回答。他不是不想去三山,可现在看来,即使他到了三山,也不会被高翼看重。所以,他决定留在晋朝谋求发展。

高卉看了孙绰一眼,眼珠一转,问:“秋实宫今早上船了?何人送行?随行者是谁?”

瓦官寺秋游之后,晋国加紧了“封赐”运作,大批使节前往荆襄蜀地,谋求桓温的理解,而后,对于司马燕容的说服工作也紧锣密鼓。晋朝朝臣希望司马燕容能肩负起和睦两国的重担,希望汉国今后以她的名义继续贡纳金银财宝而不求回赐,希望……然而,就在一波波说客前往司马燕容府上,准备将国家大事压在一个小女子肩上时,这个一贯被人鄙视的经商女子却极不配合。

她跑了。

确切地说,她私奔了。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没有朝廷命令,没有三从四德,她自己的婚姻她自己做主了。

这是什么样的大逆不道啊,她竟这样成了中国私奔第二人。

中国私奔第一人是卓文君私奔司马相如。可那是“独尊儒术”之前的汉初。独尊儒术这么多年了,竟还有人敢自己做主自己的婚姻?!

不可想象!

司马燕容这一跑路,让朝廷对她的寄望全然落空。预计,接下来将是恼羞成怒的朝臣对三山的抱怨。不过司马燕容的私奔却没通知高卉,她是自己走的,走得很仓促。两名幼弟尚留在建康。

她这一走,倒是避免了身份的尴尬,从此,她出门再也不用犹豫再三,考虑该用什么仪仗,因为三山不讲究这些。

孙绰尴尬地笑了:“秋实宫登船,昔日她认识的那些朝廷命妇、宫中贵人却无一人送行,倒是三山商贾,一个不拉地都去送行了。听说,她的幼弟与管家全留在府中,她是孤身上路的。”

唉——高卉长长地叹息。

自从到建康后,高卉就在千方百计地摧残司马燕容的自信心,在各种场合中力压司马燕容一头。她不想再与一个女人分享丈夫的爱,可能的话,她连文昭也要设计进去。可是,她自小受的教育是“天字出头便是夫”,丈夫就是她的“天”。她不敢把心中的嫉恨彻底表露出来,毕竟自己的郎君也是个聪明人,若引起他的不悦那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选择压迫手段,一点一点地煎熬司马燕容的自尊心。跟郎君这么久,聪颖的高卉没浪费时光,她把丈夫那套所谓“心理战”手段学了个八分,在她想来,地位不尴不尬的司马燕容,被她的种种手段逼迫下,要么服从朝廷的安排,随她乖乖回到三山,要么一气之下,在当地找个人嫁了,彻底一了百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司马燕容比她想象的要刚烈,她至名声于不顾,毅然出走掌握了主动权,从此进退自如了。

进——她嫁给高翼。有高句丽公主高卉的榜样在,她只是另一个私奔女子,三山没人敢冲她叽叽歪歪。但从此,她在后宫的地位不需仰仗高卉,全凭自己做主。至于她在晋朝的名声……哼哼,她都王妃了,晋人巴结还来不及,谁在乎她怎么嫁的?谁敢给她压任务?

退——她不嫁给高翼,在三山找个房子自己生活。凭她在商人中的人缘,凭她在晋朝经营的交际圈,凭她与高翼的关系,日进斗金绝无问题。等她在三山立住脚,再找个人嫁了,自然会成为三山上流社会的一员——还是脱离了高卉的手心。

司马燕容这一走,海阔天空任鱼跃。高卉要担心的是高翼的不满。只要司马燕容将她在健康的遭遇一讲,郎君绝对会看出她在其中耍的小心眼,那么……高卉意兴阑珊,她懒洋洋地说:“秋实宫走了,我也要走了,明天,明天就走吧。我懒得去鄞州了,直接回三山,免得别人抢在前面告状!对了,孙先生不走,朝廷上的事就拜托了,若有针对三山的决定,还望先生及早通知!”

孙绰兴奋啊。这是把司马燕容的部分工作移交给了他。早就羡慕司马燕容的地位了,建康城谁不羡慕?与三山商人交往密切,可以随时得到三山的新奇玩艺,以之结交权贵门阀,大受欢迎。

最重要的是,拥有这份权力可以任意调动三山马车、免费搭乘三山商船。这年头,皇帝也不过乘坐牛车出行,而三山,一名小商人就能腆着肚子,驾着数匹高头大马拉得轻便马车满城晃悠。

至于免费搭船的待遇,那就更了不得了。孙绰做过三山商船,他知道商船的快捷。

建康至鄞州,陆路走需十余天的路程,乘船走,早晨上船下午到。以前司马燕容就常带着贵妇,娉娉婷婷、花枝招展地赶早登上三山商船,下午抵达鄞州,大肆采购一番后,在船上过个夜,第二天逛逛风景,下午往回赶,当晚就能睡在自家床上。

这年头还没有旅游意识。贵妇们能想到的不过是去逛街购物,鄞州多胡商,那里便成了贵妇们唯一的选择。但孙绰则不同,他想到的是天台山、昆山、震泽(今太湖)、柴桑(今九江)……昔日,司马燕容带着贵妇举行两日游,不知引起多少人的羡慕,遗憾的是男人插不上手。如今,仕子们该巴结他孙绰了。而达成这个目的,他所需要的只是时不时地给三山送个信。

简单,太简单了。

孙绰郑重点头。

高卉遥望北方,喃喃自语:“马努尔前日已北上冀州,相信现在已到了邺城,郎君交给我的事已办完。呀,这些时日不见,不知郎君在想什么?在这‘一个人的村庄’里,实在闷呐。”

次日,高卉殿辞天子,登船上路。数名随行人员被留在建康,料理后续事宜。包括接受朝廷的赏赐,用钱购买蜀地织锦匠人等诸事。此外,朝廷期望的贡赋也得以用另一种名义继续缴纳——朝廷把三山商社所在地区划为“辽番邸”,由三山商人自己管理,而三山则向朝廷每年缴纳赋税,换取晋人自由出入“辽番邸”的权力。

高卉风暴一样地扫过建康,掀起了一股时尚风暴。以前,用衣扣装饰的服装只在少数贵妇阶层流行,晋朝仕女们把它当作一种异域风情,展示给自己的男人。而晋朝男子则在传统思维下,固执地抵挡着穿“胡服”、着“胡装”、登“胡履”。

然而高卉来后,一切都不同了。私心爱慕高卉的天子叫宫女们穿上三山衣裳,在宫中模拟高卉的神态,巧笑嫣嫣。自己则穿上“辽服”,扮演一个深情男子,与宫女们嬉戏花间。

楚王爱细腰,民女夺瘦死。皇帝有这种爱好,民间当然不甘落后,高卉随行的三山女官每日招摇在街头,给她们做了榜样。于是,一夜之间,建康女人换了装束,也开始流行三山的裙装。

这股风暴不仅波及晋朝女人,男人也不例外。三山外交官丰厚的钱包、精美的三山钱币,让他们在花街柳巷深受欢迎。纨绔,首先是纨绔们纷纷着“辽服”,仿效三山官员的神态,摇着折扇出入花丛,用自己风流的气质,爹娘给的钱币扩增辽服的影响力。而后,皇帝的爱好波及官员,波及百姓。

当百姓穿上辽服后,这种衣服便再也脱不下来了。对于穷人来说,这种节省布料的衣服紧身舒适,便于劳作与奔波,自然成了穷人家居的当然选择。于是,有钱有地位有身份的人去“辽番邸”买一套原产辽服作为家居服饰,没钱的人则自己仿制辽服款式。一时之间,行走在建康街头,能给人以回到三山的感觉——全是各种款式的“辽服”。

这股风暴不仅仅以建康为终止,京师流行的时尚首先让鄞州人仿效,他们本来也与三山商人交往密切,当三山商人的服饰成了上流社会的象征后,他们的热情如火山般喷发了。

不久,朱焘上书,求将三军军服改为类似“辽服”款式,不为别的,就为这种军服节省布料,这对穷困的晋朝是无法抗拒的诱惑,至于它穿在身上方便灵巧、威武神俊倒在其次。

旋即,朝廷下诏,准许朱焘酌情改制。而后,时尚风暴席卷整个南方。

高翼走后第十天,而她引发的风暴正在迅猛时,朝廷再遭遇“三山地震”——提前北上的三山外相马努尔没有回家,他瞒着朝廷抵达了邺城,与朝廷的敌国冉魏达成了协议,用等身重量换粮草,从邺城购买不下十万妇孺。而识字女子则用十倍价格交换。

消息传来,朝廷震恐。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38章

乱世人命贱如草。

晋代的一斤合222.73克,三十斤为一钧,一石为四钧、共百二十斤,一斤为十六两,一两为二十四铢,故而晋代一石为26.727公斤。

所谓“等身重量”意思是:一个成年妇女,如果她不识字,那么她体重多少,就能换取相当于其体重的粮食。而大饥饿状态下的邺城,如果一个女人还没被人吃掉,她的体重最多只有40公斤。

也就是说,一个女人只能卖出不到两石粮的价格。识字女子价格高点,大约值18石左右。老弱妇女以及儿童则不值钱,汉国愿意免费接纳她们,给她们粮食让她们活下去,让她们不被人吃掉。

这是一个什么时代啊?杀戮、战乱、汉民成为食物的时代,他们最大的奢求就是成为一抔黄土,而不是“两腿羊”。

是什么力量使我们的民族走到了这一步?

然而,三山给的价格却不是“草”的价格,甚至可以说这是个天价。

在饥饿的邺城,一石粮已卖到了30万钱,而且有钱你也买不到粮食。

在这饥饿的年代,人们毕竟还残存一点廉耻,吃人还被当作是邪恶行为。所以人肉的价格比较低廉。胖点的人只卖十缗钱,也就是一万钱,瘦点的则更廉了。小孩不值钱,一般就“易子而食”。

这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时代。

然而,晋朝还要愤怒。

辽汉,名义上还是晋朝的臣属国,它与敌国外交竟不跟朝廷打招呼,尤其让晋朝愤怒的是,传闻汉国与冉魏的交易总额达到了30万石粮食。30万石,约8100吨,大约要装30艘三山巨船。

当时的亩产也就两石三石的样子,到了宋代亩产才达到五石左右。这个数字相当于汉国替魏国播种了十万亩良田,有了这些粮,再配合点草根树皮,人肉鼠肉,足够邺城全城百姓吃一年。

俺们是他的宗主国唉,他又这些粮食怎么不送给俺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的就是俺们的,俺们的还是俺们的。这笔粮食拿到建康,也够我们吃半年的,凭啥他有粮资敌,不送给我们?

可是晋朝有什么办法对付三山——打,他远在辽东,走陆路过去要穿过战区,穿过燕国掌握的渤海郡;走海路,想也别想,朱龙骧常上三山战船晃悠,就为搞清三山海船的战斗力,听他说,若真要打起来,三山战船可一个打仨,把晋朝水师尽灭于长江口。

远的治不了,咱收拾眼前的怎么样?城南不是有一群商人吗?咱没收他们的合法劳动所得怎么样?

也不成,协议签订了,那群人自治,每年要给俺们纳税呢,收拾他们,那不是跟自己的钱袋过不去吗?

唯一的办法只剩下下诏申斥了,可晋朝知道,自己的申斥诏书连桓温都不在乎,更何况敢在强敌环伺的辽东立国的高翼呢?诏书送抵三山后,汉王会不会拿它擦屁股,难说啊。

经过这番折腾,朝廷逐渐觉得,这个辽东属国一再找事,实在桀骜不顺。今后,似乎应该把双方关系确定为只有金钱往来,别的事,管制太多反而出丑。

但朝廷的脸面要顾及,所以,即使知道高翼不拿诏书当回事,也要下申斥诏令。同时,朝廷开始隐隐对北伐有点上心,殷浩受命,持节出了建康筹备北伐。为了筹集北伐粮草,殷浩到达淮南后烧荒屯田,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约在明年秋收后,完成北伐粮草的储备。

一年时光,在这分秒必争的乱世,殷浩要花一年时间才能完成北伐准备。

不止一年,历史上殷浩花了三年时间筹备北伐,直到燕国完成了对长江以北地区的完全占领,殷浩也写够了北伐的诗,这才动身北上,然后完败于燕军。

晋朝的动作慢,燕国、汉国、魏国动作都不慢,连拓跋鲜卑的代国,四处游荡的氐酋苻洪、羌酋姚戈仲动作都不慢。

先说氐族,苻洪袭击石虎的部将麻秋,并俘虏了他,留在军中任自己的军师将军,对其很是信任。苻氏几代帝王,总是犯下这种对降敌手软“慈德”的通病。而麻秋心怀野心,设宴招待苻洪,暗里酒中下毒,准备鸩杀苻洪后并领其众。

苻洪的世子苻健发现情况有异,带兵收斩麻秋。苻洪临终留下遗命,对世子苻健说:“中原不是你们兄弟能占据的地方。关中形胜,我死后可鼓行西进。”言终而死,时年六十六岁。

苻洪死后,苻健心知自己能力不足,去掉三秦王的名号,向东晋称臣,在从枋头向关中进军的过程中,苻健打着晋征西大将军、都督关中诸军事、壅州刺史的旗号。是年冬,苻健抵达关中,击败关中杜洪,占据长安。至此,前秦帝国初露端倪。

羌族首领姚戈仲没能抢到先手占据关中,他也不慢,立刻南返攻击许昌。并遣使至东晋,被授予持节、东夷大都督、都督江淮诸军事、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大单于,封高陵郡公。

刘显与冉闵议和后没有食言,在回去后不久,他就真的杀了石祗,并连带石祗的太宰赵鹿等一级官员十余人,首级一并传送至魏国。至此,残暴的羯胡石赵政权正式灭绝。

但刘显所为,并不代表他就完全的归顺了冉闵。在掌握了襄国的大权后,刘显开始整顿兵马,针对冉闵发动了一系列的军事行动。

冉闵与汉国达成交易后,迅速甩掉了邺城十万妇孺的包袱,汉国的第一批粮草自陆路运达后,他一边整军备武,舔舐伤口,准备反击刘显的挑战。一边将邺城老弱妇孺驱赶至黄河边,令她们自己寻找一切可能的工具,编织简陋的小筏顺江而下。

沿途,燕军沿河窥伺,可惜他们没水军拦截,被汉军用木筏组成的内河水军阻止了骑马入江行为。而那些妇孺们则前赴后继地飘向大海,飘向着传说中的饱食之地……前进中,稻草、木板编成的简陋木筏不断沉没倾覆,淹死的尸骸塞满的大河,十一万妇孺,最终被入海口的三山战船救起的不足五万,可谓是“泣血大逃亡”。

在邺城“泣血大逃亡”开始的时候,燕国的使节辗转进入三山“境内”。

此前,燕国君臣经过讨论,一致决定派记室封裕出使汉国,要求与汉王会盟与辽河,正式移交辽东属国。与此同时,燕军一边开始疯狂重修和龙城,准备将和龙城变成一把铁锁,锁住汉国对燕国后方的窥伺;另一边筹备强迁还有点剩余价值的侨民。

封裕受命先至龙城,与慕舆根交换迁徙意见,并请皇甫真作向导前往三山。在龙城耽误了几天,封裕与皇甫真一同上路。中途,在大石桥堡却被截下。

皇甫真很郁闷,什么时候这块地方成了三山领地,这一眨眼的工夫,三山那些奸诈、贪婪、无所不用其极,丝毫没有荣耻感的商人们,竟在这里建起一座不大不小的石堡,我们燕人要想通过这里,还要征求他们的同意,什么世道!

龙城留守皇甫真花了五天时间抗议,然后又花了五天时间才明白,汉军根本没听他的抗议——汉军在备战。他们不停地往石堡里运送粮草、弓箭,在他抗议的这几天里,一队队装备精良的汉军被调入石堡。等第十天到了,一条简易的公路修至大石桥堡,皇甫真才明白,再从铁弗高嘴里把这颗牙撬出来,比登天还难了。

好在燕国已决定把辽东属国给那个铁弗高,皇甫真又花一天时间,在封裕的劝解下顺气,此时,燕国第二拨使节已赶到了大石桥堡,告诉他们汉国正在向邺城运粮,要求他们加快谈判步伐,并阻止汉国的运粮行为。

同日,汉国粮船不顾水浅,强行自海口进入黄河,并开始沿河上行。也许是当年连发水灾的原因,粮船居然一条未搁浅,奇迹般行驶到了白马渡口。五万石粮食运入邺城,粮船的来临让妇孺返程的路变为坦途,邺城人心大定。冉闵也借此迅速地稳固了战败后的局势。

燕王连番催促,皇甫真顾不得生气,连忙请求面见汉王。此时,大石桥堡守军将领悠悠然地告诉皇甫真,汉王已至牛庄,正在等他。

皇甫真顾不得郁闷,也顾不得沿途观察三山的备战情况。三山现在在养大燕国的敌人,多拖延一段时间,多进入邺城一石粮食,燕国要花数倍的鲜血来抵偿。当他匆匆进入牛庄,登上汉王的座舟时,正听到汉王这句话:“……没船了,我没法变出船来,那些内河船,是我准备用来逆水奔袭龙城的,现在全调给你了。要船没有,但运粮速度要快,黄河还有一个月结冰,到时内河船也用不成了。”

皇甫真惊出一声冷汗来,他回头一看,封裕也在不停擦拭汗水。

辽河,眼前这条冬季结冰的辽河,竟然是龙城的致命弱点。皇甫真仿佛看到逆江而上的三山水军突至于龙城之下,而守军,没有立体战概念的守军惊慌失措,被汉军一股而下。

“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高翼的话。皇甫真一眼扫过,用咳嗽提醒汉王的是一名身材雄壮的军官。他穿着赤红色毛呢军服,肩上缀着三颗小金星,胸前挂了一大堆金色、银色狗牌样东西,一条蓝色的绶带斜跨在身上,下身则是肥大的土黄色马裤,锃亮的长筒马靴。

说实话,燕国虽与汉国相邻,但最不了解汉国的就是燕国。燕国的谍报人员曾经在汉国外围探寻过,但曾未能进入三山城内。相反,晋国、代国、高句丽,甚至土谷浑、肃慎都曾遣使节进入三山,参加过汉王的婚典。

皇甫真不清楚汉国军服的等级标志,官服上不绣飞禽走兽,他也就无从判断对方的身份。顺着封裕的目光他把眼光投向了居中站立的高翼。

全变了,经过这几年,高翼的气质全变了,没有了当初的青涩与小心讨好,多了些自信与狂放,多了些杀气,多了些不容置疑的神态,像足了一个大权在握久了的男人。

唯一不变的是他脸上那推销员的笑容?

他又想占我什么便宜?我的钱包还在吗?

高翼身前,一个肥胖的男人仰起头来打量着他与封裕,白色的皮肤,褐色的螺发。淡淡的绿眼珠向猫似的,眼里闪烁着狡猾光芒。刚从站的位置上看,刚才跟高翼说话的正是这个胖子。

不是羯胡——皇甫真迅速作出判断。

高翼脚下伏着两头壮如牛犊的大狗,看到皇甫真眼光扫过来,高翼低头呼喊着那两头狗,以掩饰他刚才的失言。

“纯一郎,龙太郎,出去透透风……来人,把它们牵出去遛遛。”

两名侍卫上前牵走大狗,等高翼从狗身上抬起头来,他目光已恢复自如,冒出阵阵冷飕飕的寒光,但脸上还是堆着那灿烂的,白痴一样的笑容。

这微笑真可怕。

皇甫真难以理解,人怎么能做到眼里透着刺骨的冰寒,以及拒人千里的孤傲,脸上却带着如此阳光的笑容?

那个胡人表现出的狡猾不是真狡猾,这种狡猾别人一目了然,自然心中提防。而眼前这一连白痴笑容的汉王才是真狡猾,他会把你卖了还让你帮他数钱,变数边叹息卖便宜了。

“稀客!”高翼含着笑意说:“在这战火即将燃起前,皇甫大人忽来三山,何以教我?”

皇甫真愤怒欲狂——你会不知道?你能不知道?你敢不知道?

我可是在你的大石桥堡前,痴痴地等了十余天了,我的来意你早清楚了,这种把戏骗谁?

封裕没理皇甫真的愤怒,他抢步上前,高喊:“奉燕王谕,邀请汉王殿下会猎辽河险渎。届时,燕王将于汉王商议辽东归属。”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39章

险渎,大约位于后世台安县城东南11公里处,西汉时期这里设立过险渎县。在《汉书·地理志》中记述“险渎”条下注解说:“县依水险,故曰‘险渎’”。

晋代的辽水波涛汹涌,远不是21世纪的小河沟模样,实际上,一直到明末,辽水仍是阻拦清兵南下的一道天堑,但后来这到天堑被崇祯自己放弃。

险渎地处辽柳二河之间,它向西可以打击半渡柳水(今此河已不存)的敌兵,向东可阻击渡辽河的军队,正所谓:“县依水险”。辽东属国治所昌黎(今义县)。包含5县:昌黎、扶黎、宾徒、徒河(今锦州)、房县、险渎。

在中国,会猎还有另一层含义,那就是下战书的意思,刚才那位咳嗽的将领显然误会了封裕话中的意思,他响亮地大笑起来:“会猎?……商议辽东归属?好啊,不打不知道,打过才知道,燕王到险渎与我们会猎,那简直是找死。王,大好机会!”

封裕一愣,忽然惊出一身冷汗。

内陆长大的封裕没有两栖作战的意识,骑在马背上的鲜卑民族,也没有两栖作战的意识。

然而,高翼刚才那番话却让封裕明白,对于拥有强大航海能力的三山来说,水是他们最好的助手。载满粮船的三山平底舟,能够沿干枯的黄河逆流而上,再满载妇女抵达入海口,他们一定也有能力满载士兵,在大河的任意一处渡口,甚至浅滩登陆,带给燕军意想不到的打击。

在这样的情况下,燕王在险渎与高翼会猎,便是自陷险地。到时候,汉国水军把两条河流一守,燕王想要离开,得问汉军肯不肯。

这就是刚才那位军人所频频暗示的“好机会”。

封裕正慌乱间,只觉皇甫真擦了把冷汗,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他连忙怒视皇甫真。皇甫真微微摇头,以手指天。

封裕恍然。

辽东不比黄河,虽然现在辽东雨水充沛,辽河、柳河比黄河水位还深,但辽东天寒,河水结冰的比黄河还早。

只要稍稍拖延一些时间,等冬天到了,两条河水结冰,汉军凭什么围困燕王?他那弱小的骑兵,别逗了。燕国有三十万骑兵正在和龙城枕戈待旦。

封裕与皇甫真两人眉来眼去,没能瞒过汉国君臣。那肥胖的胡人向高翼微一鞠躬,立刻滚到了两人身侧,扯着嗓子吼:“我,汉国外相马努尔,迎接两位燕使。汉国的外交事宜由我负责,两位把你们的国书拿出来。”

外交,这个词新鲜。凭字面意思,封裕理解了,他说的是对外交往。稍一犹豫,他交出了燕王诏谕。

高翼在王座上微微点头,他对燕王的态度很满意。慕容隽毕竟未脱胡人习气,虽然他曾给高翼封王,然而现在,他对高翼的诏谕已采用了平等口气。他像对待一个实力相等的部落酋长一样,给高翼传话,没有晋朝那种居高临下的妄自尊大口气。

实力,燕王肯认清实力对比,而苟延残喘的南晋小朝廷只会发些莫名其妙的小脾气,不顾实力变化的摆着正朔的虚架子。这也是燕越来越强大,而晋最终亡国的原因之一。

乘马努尔装模作样的查看文书的同时,封裕深吸了几口气,恢复了平静,扬声说:“我燕国三十万大军正枕戈和龙城,我王想问一声,汉王战不战?

战,你我两军会猎险渎。一战而定天下谁是雄者!不战,汉王上表称臣。我王大度,以辽东属国赐予汉王。由汉王牧守,每年需交粮……五十万石,兵器战马若干。”

辽东数个侨郡,过去总共财产十万余石粮食,燕王原先要求的税赋是三十万石,考虑到讨价还价的因素,最终的底线是二十万石。但听说高翼肯用三十万石粮,向冉闵购买十余万无用的妇孺后,封裕气愤不过,擅自把贡赋水平提高到五十万石粮。

临时改口,他难免在之前打了个磕。马努尔听完这话,肥肥胖胖的身影一闪,转向了高翼。封裕被马努尔挡住的视线也豁然开朗,首先印入封裕眼帘的是高翼嘴角的讥笑。

高翼在讥笑封裕的改口。经受过推销员训练的他明白,封裕后半段话全不可信。高翼身后的阴影里,一个瘦长的身影正俯身高翼耳边低低耳语,那人的身影大半段隐匿在黑暗中。封裕看不清对方的相貌,甚至在此前都不曾发现对方的存在。

高翼边听,边不停的点头,不一会儿,那人起身隐入舱角,隐入浓浓的黑暗中。

“会猎,我没兴趣”,高翼嘴角的讥笑更明显了:“辽东属国嘛,我更没兴趣。实话说,我想要辽东属国,我自己会去取,用不着别人赏赐。

燕国要战,那就来吧,我在这里等着你们来。最好不要让我等到满山桃花开。”

封裕一提中气,大声质问:“我王挚诚待人,汉王莫非不信我王的诚意?”

高翼扫视那位将军与马努尔,含笑不语。

马努尔低声嘟囔:“太小孩子气了,这计策连小孩都骗不了。”

金道麟笑得很开心:“我本来以为我是呆子,原来在燕王眼里,别人都是呆子。平白无故送给我们一个辽东属国,谁信?”

封裕哑口无言,皇甫真张口结舌。

是呀,这就好比逗引老鼠,本该拿一粒米做诱饵,对方却拿出一头大象来,老鼠敢相信吗?说破天去,老鼠也不敢吞下大象。如此荒谬绝伦的想法,真不知道当初慕容恪是怎么想出来的。鲜卑人的思维模式跟俺们不一样啊。

“我信”,高翼石破天惊的说。他模糊的记得,慕容鲜卑进入中原之后,立刻把辽河平原丢给了契丹人。从此,这里成了契丹人的龙兴之地。后来,虽然慕容垂曾短暂的复国,但他还是以蓟县为根据地。

直到后来,慕容鲜卑种族灭绝,他们也没能再回故土。当慕容鲜卑全体绝灭后,还是他们的同枝兄弟土谷浑可怜他们的际遇,让自己的一部恢复慕容姓氏,这才让慕容这个姓延续下去。

封裕激动地都快哭了,真是荒诞啊,这么疯狂的念头,那个汉王居然肯相信,人世间还有比这更荒诞的事吗?

可是高翼下面的话却让封裕如冷水浇头。

“可是,我却不喜欢吃嗟来之食,辽东属国像一个烂透的桃子,我要取早在你家大王回军和龙城之前,我就取了。我有十余条计策夺占和龙城,让你家大王呆在燕山山坳里,望着辽东兴叹。何必要等到你家大王赐予?

不,辽东属国现在就是一枚烂桃子,遍地契丹马粪。这个冬天,对于辽东属国的人来说一定很冷。告诉你家大王,这烂桃子一钱不值。五十万石粮食,嘿嘿,好大的口气。你家燕王爱要辽东,让他留着吧。我一粒粮食不出。”

封裕浑身的汗腺似乎在那一霎那集体开放,他浑身的衣服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淋淋的。

完了,这个铁弗高是个癞子,他软硬不吃,三十万大军行吗?那个陈浩是怎么说的?铜豌豆,蒸不熟砸不烂的铜豌豆。

看三山修建石堡的技术,围城之战必定旷日持久。辽河平原缺粮,三山人有强大的水军,春天冰河化冻以后便不能再战了。所以,留给燕军的只有一个冬天,在这个寒冷的、缺衣少食的冬天,三十万大军要一个一个攻陷三山石堡,他们将在雪地里喝马血,啃冰块,用自己的牙齿一点一点去啃三山坚硬而冰凉的石墙。

等打下三山城,燕国也完了。缓过气来的冉闵必将在蓟州站稳脚跟;苻建西去长安;姚戈仲南下投晋。中原大地还有谁做冉闵的敌手?一切的一切,都便宜了代国那个老狗拓跋什翼建。

封裕正慌乱间,皇甫真举步出列,慷慨而言:“汉王殿下,我燕国灭夫余,逐高句丽,克幽州,占渤海,所战,无不胜也。如今,天下大势已占五分。审势度势,俊杰之所为也。

今燕王以兄弟待汉王,令30大军束戈止步,东顾而曰:汉王,信人也。每年贡赋不缺,问候不绝。今我欲入中原,举辽东属国相托,汉王定会照顾好我的家园,不使我田园荒芜,不使我篱笆散坏,牲畜走失。汉王信人,凭空享受我赐予的膏腴之地,难道会忘了这土地的故主嘛?吾固以为汉王必不负我。

我王此举,效周公吐脯之勤,法管鲍分金之谦,使千紫万红,各展其艳;仁义礼智,各守其位。为证赤诚,我王甘愿自投险地,约汉王会猎于险渎,如此痴心一片,汉王却搜罗仓廪,竭尽粮草以资暴魏,谬矣谬矣。

燕之小臣皇甫真,望殿下细查我王拳拳之心,绝冉魏,友邻邦,与我大燕相约兄弟,如此一来,则辽东战火平息,黎民安居。

汉王,皮之不存毛将附焉?覆巢之下其有完卵?若我将士激怒,挥戈东向,汉国属民多不过我将士数量,如何能战?再坚固的城堡那也是人建的,人建的城堡,人必能毁之,如何能守?攻守之道,愿汉王明察!”

皇甫真不愧是名儒啊,这番话说的全是大道理,慷慨激昂的,令封裕热血沸腾,他望向皇甫真的目光里,全是崇拜——俺毕竟嫩了点,这样的大道理我就说不出来,汉王听了这话,该羞死了吧,该屁颠屁颠地跑到险渎向我王服罪了吧,该……笑了,他怎么笑了,天哪,世上还有这么厚的脸皮嘛,这还是脸吗?他居然能够笑得出来?

“逻辑,皇甫大人,你又犯了逻辑错误”,高翼轻笑着,漫不经心地回答:“我们在谈利益交换问题——我问的是:燕王肯用什么代价让我帮他看守故地?他凭什么以为辽东这块烂桃子值每年50万石粮?辽东属国,我自取绰绰有余,为什么要付给他每年50万石粮?

可你,你却跟我谈感情问题。我跟燕王有感情嘛?捆绑不成夫妻,‘感情’这个问题是需要培养滴!可燕王怎么跟我培养感情的?

好,偶就跟你们谈谈感情——昔日,我与燕王定约与南岭关,好像还是你皇甫先生主持的,燕王索要的贡赋,我每年可有短少?我如此恭顺,换来的是什么?——是慕容宜,他带着两万精骑深入我境,大杀四方。

我国小国寡民,不敢怠慢慕容将军,于是我亲带将士们出迎,把慕容宜迎入三山,仔细向慕容将军解释清楚。又担心慕容将军传话有误,我特地派使臣前往燕都,向燕王解释敝国的困难。

燕王许和,我汉国百姓翘首西望,心想:从此与燕国永为兄弟了。可我们等来的是什么?是慕舆根,还有契丹。慕舆根带了五万大军,契丹有三万。

我等不敢抗拒大军,只日日守好门户,百姓西望,祷曰:或许是慕舆根私下进兵,或许是燕王受小人蒙蔽,或许是燕军使用了错误的地图……然而,燕军徘徊于三山境外日日不去,自春日到秋末,还不见燕王令大军北返。此时,边境有人报告盗匪入户抢劫。我三山军民束甲持戈,驱逐了那伙盗匪,慕舆根将军却不愿与我们会面,引军北还。

如此这般,桩桩件件,我汉国何曾有愧于燕国?燕国却屡屡辱我,难道我汉国是个泥人吗?泥人也有土性子!

去年,慕容宜带来了两万骑兵,那两万人吊在木杆上整整一个冬天。今秋,慕舆根带来了八万人,有四万人吊上了木杆。如今燕王又带来了三十万人,我汉国会害怕吗?

不,我准备了二十万根木杆,总害怕不够,燕军要来,就让他们来吧——草越密,越好割!”

皇甫真、封裕直翻白眼:饿的娘也!论颠倒黑白的功夫,这人比我们还功力深厚,不愧是吃多了西红柿的人。俺们不过是帮燕王跟他谈了谈“感情”问题,这人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六万人被他吊上了木杆子,好像我们还得感谢他?

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要不是注意礼节,这两个人能为这番话吐高翼一脸。

皇甫真心中却在暗自胆寒,他运用外交辞令颠倒黑白,没想到对方讲起大道理来不比自己差。自己的话以威胁结尾,对方的话也以威胁反击。

难道,弱小的汉国真不怕与我们交战?要知道他的百姓数量还不如我们的士兵多,他怎么打?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40章

世上还有这道理?白给的东西还有人挑肥拣瘦?

有,眼前的高翼就算一个。

利益交换问题——什么,利益,鄙视他!

“君子不言利……”封裕理直气壮地说。

“且慢”,高翼气势汹汹地截断封裕的话:“燕王,是君子吗?”

岂有此理,皇甫真怒了:“我王襟怀坦荡,怎不是君子?”

“君子不言利——那他给我辽东属国,干嘛要跟我要粮食?不是‘不言利’吗?”

皇甫真头一晕,腿一软,差点跌到。合着我们送他辽东属国这片地方,白给不算,还要贴钱?这算什么事?

“逻辑,说话要将逻辑”,高翼耻笑说:“燕王口口声声跟我谈利益,却要求我不谈利益,这符合逻辑吗?不谈利益交换,你们干嘛来出使汉国,外交,不都是利益交换么?不谈利益均等交换,那还要外交干嘛?”

封裕知道,自己这次的使命完了,剩下的只是了解清楚汉国的意图,他晃了晃脑袋,将思绪杂念抛到一边,忍住怒气问:“那么,汉王是拒绝会猎的邀请了?”

高翼笑了,笑得很奸诈:“不错!燕军势强,我汉国即使出倾国之力,也赢不得平等地位,我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在不平等的地位上订立的一切盟约,都不能算数。所以,我决不会出汉境与燕王会盟。

此外,我对辽东属国没有觊觎之心。给我,我也不要——我有自知之明,燕国现在与我们不是等地位的国家,即使我取了辽东也保不住。我很感激燕王对我的看重,但只此为止。

你们可以回去告诉燕王:野战,我不行;守城,若我自称天下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燕不犯我,我的军队决不会再踏前一步,辽东属国还是燕国的属国,燕王若待我以诚,我必不负燕王。”

封裕还想说什么,皇甫真拦下了他:“汉王一诺胜于千金,既如此,我等即可返程,上复我王。”

封裕只擦冷汗,他不想走,可皇甫真也没有走的意思,他把脸转向了刚才那位将军:“马相,请问这位将军……”

马努尔过了好半天,才意识到所谓“马相”是在称呼自己。他精神一振,清了清嗓门说:“这位,是鄙国兵部相、上将军、参谋府总参谋长、倭国的征服者、庄河伯爵金道麟将军。”

倭国的征服者?参谋总长?这些称呼好奇怪,尤其是“倭国的征服者”这个称号极为僭越,身为臣子敢叫出这个称呼,这不是功高震主,抄家灭族的大罪吗?好笑的是马努尔介绍他是,这个人舔着肚子,还一副扬扬得意的样子,一点也不知道危险就在眼前。

封裕还在擦冷汗,皇甫真与金道麟草草寒暄过后,把眼光投向了高翼身后的暗影,故作懵懂无知的问:“这位大人……”

“这位是鄙国刑部相,也称法相王祥。”马努尔继续介绍说。

黑影中一片寂静,介绍到那个人的时候,此人丝毫没有从黑暗中现身的意思。皇甫真试探的问:“琅琊王氏?老父与他们是俗识,不知这位王兄是王氏那一宗?”

黑暗中没有回答。高翼摆了摆手,打断了皇甫真的纠缠,好奇地问:“封大人怎么老是擦汗?天已深秋,不热啊。”

封裕没有回答,还在擦着冷汗。皇甫真含糊的回答:“汉王殿下即已承诺,我等就此告辞了。”

马努尔连忙上前,热情的引领着这两位使节走出船舱。马努尔才一踏出舱门,金道麟已忍不住问:“殿下,你既然相信燕王,为什么不接受辽东属国呢?白给的凭什么不要?”

“和龙城”,高翼回答:“我们的沙盘你看了,群山坳里唯一的一块稍微平整的土地,那上面矗立的一座雄城就是和龙城。燕国有和龙城在手,整个辽东平原就像敞开胸膛一样袒露在他们面前。

割让辽东属国算什么?有和龙城在手,他随时可以来辽东平原串门。没有和龙城的辽东,就是块揣着金子满街乱走的小孩,别人不抢他,那是因为强盗们还没有商量好,这块金子归谁。

燕王驻军和龙城,却说把辽东属国给我,然后呢,等我把辽东属国治理好了,他数十万铁骑冲出群山,我不就成了被抢走金子的小孩了吗?金子被抢倒在其次,姓名能不能保住才是重要的。这样的傻事我不干。”

金道麟马上建议:“燕国的使臣还没有走远,大王要是把他们叫回来,把这个意思表达给他们,在跟燕王商量商量,不好吗?”

高翼翻了翻白眼,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他,金道麟回过味来:“哦,这好像没法商量,合龙城现在是他们的国都,割让国都——这不可能。可是,我们还可加固昌黎城,昌黎正在群山口,正好可阻挡燕军冲入平原。”

高翼继续看着他不说话,金道麟又明白了:“昌黎与和龙城近在咫尺,燕王驻骅和龙城,决不会任我们在他鼻子底下筑城的……那我们不是很憋屈吗?干看着这块膏腴成为无主之地,明年,契丹占了怎么办?我们不取,燕王要是给契丹呢,不是令卧榻之侧又多了个强敌?”

高翼叹了口气:“这块地,我不是不想要,只是担心吞不下,因为我们不可能同时进行三场战争?”

“三场战争?我怎么不知道?”金道麟惊问。

高翼树起一个指头,说:“第一场战争,是针对倭国的,常规讨伐,我们不能给他们喘息之机,必须把给他们打残打废,此外,开发本溪也需要大量的倭奴,所以这场战争必须进行下去。”

金道麟点头同意:“倭国已经打残,虽然倭皇还未找到,但也用不了多少兵力,你不是说了么——派佣兵去,我认为足够了。”

高翼树起第二根指头,说:“第二场战争是针对高句丽的,去年冬……别打断我,去年冬天,高句丽军队突然渡江,骚扰我东部边境,我忍了。今年,今年我要先发制人,要让他们明白,江北之地不是他们家的后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为了东部边境的安定,我必须要求高句丽在江南给我划出一片地来,这是嫁妆,阿卉的嫁妆。我要去讨要这份该我的嫁妆。”

金道麟“咚”的一声跪了下来:“殿下,仁慈一点吧。高句丽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金道麟话说到最后,声音已带有哭腔,高翼很奇怪:“高句丽,大国啊,我怎么听你的口气不对啊。双方交手,鹿死谁手还未定,你怎么就替高句丽求情起来,你的立场就不对啊。”

金道麟“咚咚”的扣着头,扯着嗓门说:“殿下,你高抬贵手,慈悲一点吧。我们……高句丽再也经不起一战了。”

“为什么?”高翼哑然。

金道麟扯着嗓子喊:“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不知道怎么会要打高句丽呢?”

高翼狠狠的跺了几下脚,恶声恶气地说:“道麟将军,注意你的立场。有话摆在桌面上说,不要哼哼唧唧的。站起来,军人站着生躺着死,站起来说话。”

金道麟爬起身来,嘟嘟囔囔地说:“瞒不住的,我早说瞒不住的,完了,一切都完了。”

高翼怒了,厉声呵斥:“说,把话说清楚。”

金道麟摇摇脑袋,哀愁地说:“我早说过,你是个会算账的人,一定会看出端倪,还不如早早坦诚,可他们就是不听。唉,一切都晚了。”

高翼隐隐从金道麟话中察觉点征兆,他闭起眼睛,心中快速的盘算一番,等他睁开眼睛时,情绪已恢复平静:“我明白了,原来如此。你给我解释一下。”

原来,高句丽有三十万士兵,可它遇到的是慕容垂、慕容恪两位煞星兄弟。丸都城一战,高句丽全国精锐尽丧,连前国王的祖坟都叫慕容恪给刨了。

高句丽退过鸭绿江后,尽起全国青壮于江边抵抗。没想到,他们仍然没能挡住慕容双煞星的攻击,一战过后,高句丽王连媳妇的最后一根发簪都当作礼物送给燕军,这才换得了慕容恪的宽宏大量,然而高句丽国内的青壮已丧失殆尽。

这一切都发生在数年前。数年的时间,高句丽生不下一代新人来。而高翼的崛起又吸纳了本该逃亡高句丽的流民。所以,数年过去了,高句丽虚弱如故。

然而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一旦高句丽虚弱的真相被其他部族了解,他们必将面临各部族如狼似虎,接连不断的攻击。所以高句丽只有外强中干的作出一副强势态度。他们将全国的精兵集结在鸭绿江边,频频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欲望,以震慑其他民族,这也是高句丽去年冒险进入丸都的原因。

高翼的三山商人打探消息是无孔不入的。当高翼与高句丽开始通商后,高句丽国本来深为商人们的无孔不入而头疼,没想到,高翼却提出划定汉商自治区的要求,高句丽大喜之下,正好借这个商埠限制汉商的活动,冀望能够继续隐瞒真相。

其实,在此之前,高句丽不止一次露出外强中干的事态,比如他们与渡海的倭军交战,号称十万之众的高句丽军队却拿不下流散的倭寇。比如,每次高翼摆出强势姿态,高句丽总是扭捏一番后,迅速答应他的要求。

比如,高句丽去年冬进入丸都后,后方空虚的一塌糊涂,几十名汉国小兵就能接受一座高句丽城市。

可这一切蛛丝马迹都被高翼忽视了,因为强大的燕国吸引了他的全部目光。去年,他接受高句丽城池的小兵稍一遭驱逐,他便立刻决定撤退,把这口气忍下去。

金道麟待在汉国越久,越了解高翼的精明,他知道这一切早晚瞒不过高翼。只要高翼冷静下来,将目光投向高句丽,稍稍运用一下加减乘除运算,便能清楚高句丽全国剩余的兵力。他知道,当那一天到来时,高句丽的命运也就到头了。

眼看汉国越来越强悍,金道麟担心高翼的目光早晚会投向高句丽,所以他才会在联合高句丽军中少壮派,想夺占高翼的基业。没想到行动未遂,担心激怒高翼的高句丽王唯恐跟这事沾上关系,便立刻抛弃了金道麟。这也就是金道麟被晾在高句丽数月之久,而无人理睬的原因。

经过一番苦思,金道麟想通了,他重新回到了汉国,决心不惜生命来打消高翼的愤怒。当高翼原谅他之后,他便一直努力,想将高翼的目光从高句丽引开。没想到,高翼是个个性坚强的人,当他决定不再忍受时,他宁愿与“强者”较量一番,也不愿继续受欺。

金道麟原先以为高翼决定打高句丽,是因为他知道了对方的外强中干。然而,高翼是真不知道。在这时代,道路交通极不方便,被限定活动区的三山商人没发现高句丽的异常,再加上他的注意力不在东而在于西,所以他一直蒙在鼓里。

“很好”,当金道麟解释清楚这一切后,高翼长长舒了口气:“我原先以为,我们要打三场战争,所以打算在其他方面进行有限度交火,而主攻方向是高句丽,现在看来,我们可以调整主攻方向了。

道麟,你去高句丽跑一趟,告诉他们,我要求卉公主生的儿子同样拥有高句丽王位继承权,如果带方公(高句丽王高钊拥有的晋朝封号)不同意,今年我就封锁高句丽码头,让他们片板不得入海,明年我亲自去,跟他们谈一谈继承权问题。

当然,如果带方公同意,那么,请把铁山以北,沿江的土地封给阿卉作为她的嫁妆,我将在卉公主生下儿子后,封给他上河口城附近的土地,另外,我再把丸都城建筑好,也一并赐给他。

这样一来,高句丽不用再战即可恢复古都——虽然,这丸都城还要在卉公主儿子的统治下,但他至少也是你们高句丽的一位公爷,对王位有继承权的公爵。

战与不战,我请带方公考虑。”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41章

高翼话说到一半时,马努尔已送完人回来,听高翼与金道麟谈得正热烈,他没有插话,抄手站在一旁听着,等听到这儿,他肥手一拍,赞叹道:“睿智的陛下,正该如此啊。卉公主儿子的血脉里流动的是二分之一高句丽王室的血,当然具有王位继承权。陛下姓高,高句丽王也姓高,卉公主的孩子继承高句丽王位,连姓都不用改,多好。

这是避免战争最好的方法,倭国的征服者、尊敬的金道麟将军,请一定说服高句丽王,如此一来,近在咫尺的两国就能和睦相处,并肩携手,一起对付强敌。”

金道麟心跳得厉害。是呀,高卉之子若成了一名高句丽藩王,那高句丽就不用担心辽东不足的吞并。重要的是,高句丽还可以不战而收复丸都。以高翼的治国之能,他定会将儿子的封地料理的繁荣无比,这将成为高句丽崛起的曙光。

行!怎么不行?太子尚在,卉公主之子终生也只能做一个藩王,但他管辖的那块封地,将成为高句丽的兵库、钱袋与粮仓,做到这一切,高句丽不用花一个钱。

这简直是白送的恩情。

“臣,尊旨,此前高句丽,不达成汉王意愿决不甘休”,金道麟珍重地向高翼弯下腰。

其实,在中国历史上,要说最接近封建,还数晋朝。晋武帝司马炎以裴秀原来的设计行“五等封建之旨”,后来当“feudalsystem”这个词传入中国时,我们就是根据“五等封建之旨”将这个词译为“封建”。这就是“封建”一词的由来。

所谓“五等封建之旨”,细说起来很繁琐,但其实这就是“公侯伯子男”五级爵位下的封邑制,这个体制流传到日本,就成了日本的“幕藩”和“大名”制度。严格的说,现在的会稽王司马昱,也就相当于后来日本的“幕府将军”,而桓温则相当于一个强蕃。

正是在这种社会体制下,高翼推行的五级封爵制下的“彻底封建”,才没有受到丝毫抵制便得以推行。这种封建最接近欧洲同时期的封建制,但它缺少两项法律支持,使“feudalsystem”有名无实——这就是物权法与长子继承法。

晋朝甫行封建,就将各王调来调去,从这里我们就可以看到其封建有名无实。由于整个国家只有一个人有产权,为了保护自己的劳动所得,各级藩王免不了想做那“第一人”。而继承法恰好规定,人人有权分享父辈的劳动成果,所以就有了“八王之乱”。

所谓“人人有权分享父辈的劳动成果”,这就是汉武帝接受主父偃意见而实行的“推恩令”——子孙后代都有继承父王领地的权利,所以领地被无限分割,以此消弱藩王的实力。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将推恩令的外延扩展,也意味着每个藩王享有皇位有继承权,也具备了法律基础。

日本当时也没有物权法与继承法,但日本有“习惯法”,他们习惯不剥夺别人的财产,所以制做“透光镜”的会稽匠师才能把他的技艺至21岁世纪。日本也没有“推恩令”,父辈的爵位和财产还采用“万恶的”、最原始的“长子继承法”,所以他们把“幕藩”和“大名”制度传承了1500年,社会也因此稳定了1500年。而晋代推出的“五等封建”竟没有给予中国社会30年稳定的时间。

为什么这项神奇的制度经儒生一加工,神奇便成为腐朽,成了祸害之源?

若是中国有1500年稳定发展的时间,历史会成为什么样子?

1500年时光,这意味着:自晋以后,中国再无大规模战乱。

以残破的魏晋文化底蕴能孕育出璀璨的盛唐文明,若魏晋不残破,我们的文明该是什么样子?

若是中国也能推行这一“万恶”制度的原始版,光想一想就令人激动!

高翼正是根据“推恩令”,要求高卉之子享有王位继承权,并要求享有封地。这对汉化严重的高句丽压根不是问题,相反,还具有莫大的好处。金道麟可以想象到,当自己在朝中提出这方案后,一定会得到许多忠臣的拥护。所以他欣然相应。

事实也是这样,经过金道麟一番游说,高卉的孩子连细胞状态都不是,就一举成为了汉国、高句丽两国第一名“共同公爵”,并享受到高句丽最大的封地。

不过,马努尔所理解的“王位继承权”与金道麟的理解是不相同的,马努尔理解的意思是:王位是不能分割的,但看谁有权继承。金道麟乃至后来的高句丽君臣则理解为:藩王,通常意义上的“中国式封王”。这就造成了高翼对高句丽的“事实分割”,从此,高句丽再度分裂成南北两个国家。

金道麟兴冲冲地告辞而去,对于他来说,第三场战争对象已不需再问——除了燕国还有什么?但马努尔不了解国情,他还有要问:“陛下,我听说还有一场战争要打,既然我们的主攻方向已经用和平手段解决,那么,请您告诉您的外交官,我们下一个目标是谁?”

高翼看了看阴影后的王祥,答:“契丹。”

“不是燕国……不过,我赞同”,马努尔立刻响应:“我们决不能放任攻击者离开,否则的话,我们会像大草原上孤独的病羊,被群起的狼群围住撕咬,直至尸骨无存。”

跟马努尔说话就这点好,没有所谓“兵者,国之大焉,……,不可不察”的劝谏,也没有什么“轻启边祸”,“擅动刀兵”的指责,他理解“以牙还牙,以血换血”的生存之道。

“不过,这只是战争的其中一个理由”,高翼补充说:“你的副手,外交官陈浩目前在契丹,而且正在攻击过我们的契丹一部中,不过,他打的旗号是帮助契丹崛起。

那一部契丹撤退后,缺衣少食,频频受到其他部落的攻击,陈浩希望我们帮助他,让他在契丹部站稳脚跟。我决定,惩罚契丹的入侵,主攻方向选在辽北平原。出铁岭往北攻击,扫清辽北。不会说汉语的,都是我们的敌人。若有可能,我还会将兵锋深入嫩江平原,在那里建立一个前哨基地。

而后,我会在辽北留下部分辎重,然后给陈浩传消息,让他取走那部分辎重以补给他所在的部族,今后……”

高翼才说到这儿,马努尔立刻打断了高翼的话:“陛下,不能这么做,无论任何情况下,都不能给别人留下:我们的财产可以任意被侵占的印象。即使是战略,也不行。因为部族无法分辨,他们只会知道,我们的财产有时可以任意取用,有时不能。

这是鼓励他们冒险。不,我们的财产在任何时候,都是不容侵犯的。这是铁律,这是卢比孔河,决不能随意跨越。”

不等高翼反应,王祥在黑影中幽幽地说:“擅改计划,陈浩那边,恐怕不好交待。”

高翼缓缓地回答:“马努尔说得对,是我失误了。我们不能牺牲律法的尊严,连换取契丹的覆灭。契丹,它不值我们的律法……马努尔,你认为该如何处置?”

“交易”,马努尔回答:“陛下,自从人类发明货币以后,世界上一切难题都有了同一个衡量标准。契丹想获得我们的资助,它就必须拿出同等价值的东西交易。他没有粮食,可以用战马、战刀交换;没有战马战刀,可以用士兵交换。

陛下,流别人的血,总好过流自己的血。我们的军队初次进入辽北,我们需要向导,需要熟悉地形的战士。陛下,让他们出人,不带铠甲、不带战马、不带粮食,哪怕他们空着手来,我们也接纳。

武装他们,发给他们粮食,发给他们军饷,但要他们听我们的指挥,为我们流血。收购他们的战利品——全部收购,准许他们购买任何所需要的东西,让他们亲戚能够吃得饱,能够有力气鄙视那些顽固者。让这些倾向我们的人,能以为我们流血为荣。

陛下,钱不够,让他们去抢,用我们的刀枪,用自己的血,去削弱我们的敌人。他们流的每一磅鲜血,都能换来对我们的仰慕,对敌人的仇恨,以及草原上不断的仇杀。我们的敌人将一天天削弱下去,而他们的战利品却没有壮大自己,这一些,我们只需付出几个金币。

陛下,请你打开金库,让你的金子流向草原,让我们的鲜血流淌在自己血管里,让我们的敌人倒在我们的金币上。然后,您的荣光将照耀整个草原,那些金币还是您的,因为草原是您的土地,您的臣民将替您保管金币,并用它来向您纳税。”

马努尔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罗马已这样做了一千年,阿克苏姆帝国、波斯帝国、印度笈多帝国都是这样配合武力扩张的。不过,这种说法连高翼听了都很新鲜。

“全部收购战利品,好啊,别给他们任何壮大的机会,别吝惜钱财,让心向汉国,仰慕汉国文化,愿意替汉国流血的人,变成富足的上层力量。那么,推行儒化会更加顺利。数百年后,契丹都成了一群温文尔雅、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儒士,还任劳任怨,她怎能在危胁汉民?”高翼嘟囔道。

这是投资,这正是“万恶”的投资学理论,把自己的金币投下去,换来的利息将在数百年的时间里,细水长流地进入国库,成为永久的投资收益。

王祥自阴影中走出来,简短地回答:“可行!”

高翼顺坡下驴:“你负责跟陈浩解释。对了,就假装我们不知道这部契丹也参与了侵略,告诉他们,这是惩罚之战,让他们表达对我们的友善,指明那些攻击我的人,我会给与他们相应的……不妥,很不妥。”

马努尔附和说:“当我们展示了武力,那些部族就会恐慌,他们会担心迟早我们能知道他们也是攻击者,所以……”

“所以,他们很可能在最后关头倒戈一击,把我们出卖”,高翼接过话头,继续说:“可是,不惩罚侵略者,又违背我们的宗旨,这又成了你说得‘鼓励冒险’。”

“有条件原谅,陛下,您应该展示您的宽容”,马努尔俯身鞠躬,建议说:“我们首先攻击的目标,正应该是这支部族,在陈外交官的配合下,我们很容易把他们逼上绝路,然后,您可以降下您的震怒,要求他们自己按‘十一抽杀律’惩罚入侵者。

做出侵略决定的是部族酋长,但他们决不会杀了自己,所以,他们只会寻找替罪羔羊。

一个不敢承担责任的领袖,从此不再被人民信任,只有依靠您的慈悲才能生存,你随时可以抽走他脚下的木梯,让他粉身碎骨;而一个失去领袖的部族,就没有了灵魂,您的光辉将取而代之,成为他们新的信仰。您的旨意,就是他们的命令。

陛下,骰子已经掷下,请您下令吧。”

高翼拍着大腿,连声说:“马努尔,我本以为我就够坏的了,没想到你比我还坏;我本以为就我像个商人,没想到你比我还像;奸诈、狡猾、狠毒……哈哈,这些字眼用来夸你,实不为过。行,就这样通知陈浩配合,告诉陈浩,扫荡完辽北,我准许他们部族在辽北平原牧马,替我看守北方门户。”

王祥应了声“诺”,而后小心翼翼地问:“主公,燕国怎么办?我国主力尽出,万一燕国乘势攻我,我们国内空虚……你看,是不是命令警察戒备,或者转入战备状态。”

“警察……”,高翼沉吟片刻,说:“马努尔今天教了我一招,就是严格遵守规则。警察的职责只能限定在维护治安上,叫未经训练的他们上阵,那是对他们的屠杀,也是对律法的践踏。不,警察安守岗位。

至于燕国吗……”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42章

高翼眺望远山,他的思绪飞得更远。

恍惚间,他想起在某论坛上曾看过的一篇杂谈,里面讲到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冬季作战就是在晋代——参合陂,慕容垂搜罗国内所有的男丁与敌人交战,结果遇到了一场小雪,全军五分之四的人患上了流行感冒,纷纷病死。敌军乘机进攻,燕军大败,最后的复国希望彻底葬送,随后,一代枭雄慕容垂吐血而死,慕容氏就此种族灭绝。

这是个没有棉花的时代,《晋书》食货志里所说“军人皆资椹枣,战士取给嬴蒲”,“今虽拥大众,被甲者甚少”……也就是说各国基本上驱饥民作战,他们只能采树上桑实,捉田里蜃蛤之类果腹。

棉花,如今的中原大地上唯有高翼有棉花,自高翼开始大规模种植棉花以来,他只向晋朝进行了小规模的出口。大部分棉花被他用来纺织船帆,制作军服以及保暖设备。汉国如今已有两年的棉花种植经历了,高翼以为这次出征继续了足够的保暖设备,正如马努尔说得:骰子已经掷下——这一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高翼若有所思地说:“刚才,在封裕、皇甫真进舱时,我故意泄露了几句话给他们,就是让他们知道:我有能力随时攻击龙城。

在他们来这之前,大石桥堡的官员故意拖延,让他们在大石桥堡足足待够了十余天,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冬天,是敌人最虚弱的时候,寒冷的天气是我们最好的伙伴,我们必须在初雪前抵达铁岭关,展开攻击……子川(王祥的字),时间不多了,不要争论,赶去干吧。”

王祥犹豫片刻,又问:“主公,明年开春,我该怎么办?”

高翼一直窗外,沉默不言。王祥歪着头想了片刻,立刻明白:“辽河!”

对,是辽河。波涛汹涌的辽河一直通往铁岭关,沿途正好经过龙城。三山内河水军完成运送妇孺的任务后,稍加休整,等待辽河化冻后,便可逆流而上,直抵铁岭关,源源不断地将三山需要的军械物资运抵前线。

“陛下不要去了”,马努尔建议说:“金道麟将军的和谈动向,您需要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明年开春运送补给物资要经过龙城,你需要亲自与燕国交涉。还有,这次去晋国的外交成果,也需你亲自查收……陛下,国中两将,金将军已去高句丽,所以你不能离开汉国。”

王祥插嘴补充:“威逼契丹所部屈服……主公最好不要亲自出面,不如让我来!”

高翼明白王祥的意思,此战,要在初冬压服陈浩所在的部落投降,并愿意按汉国划定的圈子,用自己的鲜血换取越冬物资,这中间牵扯到要打要来,需要有随时撒泼耍无赖的手段,以一国之主的身份出面干这个,实在不合适。

高翼为难地回答:“可是,这是一次全新的作战,我们要在冬季里保护好自己,尽量消灭敌人,扫清辽北。此外,在明年开春,我打算在辽北的山口再建一座城堡,与铁岭关相呼应。

燕国与我们达不成协议,必将与契丹沟通,只要我们彻底封住辽北山口,辽南这片土地就有我们做主了,燕国想不给我们辽东属国——由不得他。所以……”

王祥拱了拱手:“主公,辽北平原最北端,离铁岭不过快马奔驰两三日的距离,有铁岭关作为依托,臣便与契丹打个‘三日之战’。无论战果如何,臣三日出击,三日而返。频频骚扰,频频出击。

大冬天,牧民堆草为垛,以草料养活牲畜,以牲畜养活人口,燃牲畜粪便取暖。臣以三日为限,所经之处,焚烧牧民粮草帐篷,杀光牧民牛羊,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得弃河里埋土中。

今我有棉衣而敌无有,我能战再战,不战则举火而走。牧民失去牧草,必将冻死在雪地里。臣以为,他们坚持不到春暖花开必将屈服。如此策略,主公以为如何?”

高翼还在犹豫,马努尔已经开始催促:“陛下,请下令吧。”

高翼无奈,点头说:“好吧,子川,我国人寡兵少。士兵是我们最宝贵的资源,训练一名士兵我们要化三年时间,我们有钱财有军械但唯独缺少时间,所以,无论用什么换辽河都行,唯独不能用我们的士兵换……”

高翼此时显得有点唠叨,王祥却没有丝毫不耐烦表情,他恭顺地回答:“主公,自打去年高句丽越江起,我们就在练习冬季行军,臣已经把所有注意事项都记在心里,现在,军中又有了大量军医,误不了事。”

“好吧”,高翼决然地说:“带上海鳅船去,我们的内河水军,运输船全去了黄河,但还有三艘海鳅战船停在河口,这是为了防备燕军水师的——你全带走。三艘海鳅船能装百余吨补给,你带少量士兵,尽量多装补给,坐船先到铁岭。我让骑兵从陆路进发。要快,要如旋风般刮过龙城,等封裕见了燕王时,你们那儿要开打。这样,燕王才能承认既成事实。”

王祥截断高翼的话:“主公,明轮海鳅船我们制造了三艘,上游水浅,我们还没有探测航道,海鳅船悍然开上去……”

“不悍然……”高翼反驳:“我记得这条河可以行驶千吨轮(清代,英国开埠后),我们的明轮平底木船完全可以驶到铁岭。这三艘海鳅船上,每船装有三门新式大炮,是我们按新式铸炮法铸的青铜小炮,用整个辽河平原换三艘战船九门小炮,值!

你到铁岭后,把船上的东西卸完,立刻凿沉三艘海鳅船,将它们固定在水中当作炮台,构成侧翼掩护,防备敌军沿水攻击……”

高翼不厌其烦地将细节一遍遍交待,知道自己也不好意思了,才命令王祥动身。马努尔在其间一遍遍催促,等王祥告辞后,他忽地又觉心中忐忑:“陛下,燕国,燕国那里真没问题吗?”

“一点小问题而已”,说实话,高翼心中也担心,他强自安慰自己说:“你看,燕国派来的外交人员是两个汉儒,这说明他们儒化越来越严重。

儒生们怎么搞外交的——打胜了他们,可以占领他们的土地,役使他们的子民;打败了也不要紧,他们会给你一名公主,再送给你好多工匠,让你壮大了再去打他们。所以,跟他们交手,无所谓胜败,都能占便宜。”

马努尔惊得目瞪口呆:“额底上帝啊,这是外交吗?陛下,您一定是在讲笑话逗我?”

“没逗你,这是朝贡文化的传统外交方式,写入圣贤书中的东西,你知道,一旦写入圣贤书,那就是‘天不变,道亦不变’,这意思是说,只要日月星辰还在,这种外交方式就不能改变,谁敢改变就谩骂谁——直至肉体消灭。

肉体消灭不同意见者,也是写入圣贤书的,叫‘夫子诛少正卯’,是经典,儒生学习的榜样。燕国的反对者也必将落入这种下场。”

“为什么会是这样?”

“上国脾气——他们没有侵略的概念,以为别人来抢东西占地盘,是因为他们太蛮夷,什么东西都缺,所以,当他们打胜了,为了防止敌人再来,就送敌人一些工匠,让敌人提高生产能力,能够自己生产短缺物资。他们不学习经济,不知道生产力与战斗力息息相关,所以,他们资助敌人来抢劫自己。

现在,中原这些立国的羌、氐、羯、匈奴部族,都是晋国资助起来的,为此,他们的皇帝被抓,被迫给匈奴倒夜壶,他们的皇家图书馆被烧,自己被迫仓皇难度。但他们仍然没有觉悟,还在继续资助鲜卑——因为日月星辰还没有变,所以他们也不能变。

我看快了,鲜卑必将是晋国的下一个敌人。我只希望,燕国的外交人员能秉承这种传统,把我资助起来覆灭他们。”

“那么,陛下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他们儒化得不够——燕国的统军大将还是鲜卑人,宗室子弟,他们万一不讲‘传统’……”

马努尔憨厚地一笑,问:“陛下,今天的日月星辰变了吗?”

“没有!”

“那么,您为什么替燕国的反对者担心呢?他们会有人屠杀的,至于我们,我们还是关心自己的领地吧……陛下,自从您封给我领地后,我还没去领地上看看聂,现在正好清闲,请准许我视察自己的领地。”

高翼斜着眼睛看着马努尔:“听说,你儿子戈岱斯从天竺拉来一船纺织工,有什么收获吗?”

马努尔憨憨地笑,良久,方小心地回答:“陛下,还有一些新棉种,长绒的。您给我的封地无险可守,我不能种粮食来诱惑敌人,所以我打算种棉花。这东西不能人吃也不能喂马,这物种抗旱耐寒不需太多人手看管,正适合在领民少的土地上种植……”

高翼也一脸的憨笑,真诚地说:“把你搞到的纺织机给我一套。我要那种25支纱的纺机。放心,我不用来之棉花,我织桑蚕。”

马努尔张嘴结舌:“陛下,你简直是魔鬼,我发誓,没有人看过那种新织机,即便是看了他们也不懂,但你从没见过,怎么就知道我弄来的是25支纱新纺机?……”

在这个时代,最新进的棉化种植技术,纺织技术在印度,是印度首先发明了25支纱的新纺机,用这种技术制出来的布匹可以像丝缎般柔滑,罗马称之为“印度绸”,中国则称之为“天竺绸”。直到印度盗窃了中国桑蚕技术后,这个称呼才得以改变。

印度把这一领先技术一直保持保持至工业革命前,在藉此成为了世界第一棉花大国。后世考证认为,黄道婆所发明的织机,就是印度的5纱纺织机。而工业革命后,印度又从中国盗走茶种,同时成为了世界第一茶叶大国。

第一棉花、第一茶叶,这一优势一直保持至21世纪。印度丝绸出口则名列第二,第一是日本。

快乐呀!俺在晋代就替祖国报了仇,印度织机,印度宝刀技术都被俺盗了回来——偷盗为快乐之本啊。我盗故我在!

你说这些古代人,一个接一个地去印度朝觐,尽带回来些无用的佛经,忙啥?别说盗图纸,连基本国情都不摸清楚,就知道一箱一箱往回背经文,翻译后当金科玉律,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却驴唇不对马嘴,连“印度数字”、标点符号都带不回来。更加可笑的是,1600年后“印度数字”传入中国,还被误当做“阿拉伯数字”——真是歪嘴和尚念错经呐。

“你的产业怎么经营我不管,但你用我的船我的人,拉自己的东西,总的给我船费吧,就织机。25支纱并不是极点,400支纱都有可能,我要研究一下增加纱锭的技巧。你先回领地视察,织工放我那儿,等你封邑的棉花收获了,我把他们还你。”高翼笑嘻嘻地说。

马努尔嘟囔:“等棉花收获,那还得一年……”

“我不着急”,高翼无赖地说:“你盖厂房,造机器,一年够么?不成就再来一年。”

“够!够!”,马努尔连忙应合,并打岔说:“陛下,您的……情人,晋国的燕公主已经抵达三山,你该动身了,我们要回去盘点外交收入。”

永和六年深秋,在屡次收到边境官员的报急之后,收到汉国第一批粮草的冉闵,怒火终于被点燃了。他留其大将军蒋干等人辅佐太子冉智守为邺城,自己亲率骑八千攻击刘显。刘显任命的大司马、清河王刘宁举枣强而降,冉闵收编了刘宁的士兵,攻击刘显,势如破竹。

刘显战败,逃到襄国。冉闵紧追不放,刘显大将曹伏驹向冉闵投降,打开了襄国城门,冉闵遂入襄国,诛杀刘显及其公卿,焚襄国宫室,迁其百姓于邺。

至此,得到汉国粮草支援的冉闵缓过气来,冀州(昔魏郡,邺城所在地)、定州(昔常山郡)、相州(昔襄国郡)。

若能好好经营,这土地肥沃的三州之地必能让冉闵立住脚跟,让中原汉人政权更加稳固,可惜,冉闵竟把残赵的都城——襄城,一把火烧成白地。失去了这个坚固的雄城,冉闵对于相州的掌控成了名义上的东西。

中原再无抵抗力量,冉闵把目光投向了燕国,不久,魏国使臣,名儒常炜出使燕国。

常炜出邺城的时候,正是燕国使臣出牛庄之时。一路向外走,封裕仍不停地擦汗,皇甫真讶问:“贤侄,为何汗出如浆?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43章

封裕擦着冷汗,哼哼唧唧半晌,才回答:“皇甫叔叔,燕王……燕王原本想向铁弗高索粮30万石,但若铁弗高愿意服软,便是20万石粮,王也肯了。可……小侄不忿汉王以30万石粮换老妇童孺,便私自加价,索粮50万石……如今,铁弗高坚持不出辽汉,燕王若因此责怪小侄私自……”

皇甫真淡然地回答:“无妨,贤侄,你便是索粮一石,汉王也不会轻出辽汉。唔唔,我初听了这朝堂计议,就觉得颇不妥。汉王虎视鹰顾,早已把辽东看作自己的地盘,别说索粮,你便是要一个大钱,他也不会给的。

汉王此人,对自身的安全看得格外重,当初我们征调汉军助战,汉王曾百般推拖,故不出坚城。朝堂上的人毕竟见识浅薄,若要汉王出城会猎,该许以重礼诱之,怎能狮子大开口?”

封裕艰难的吞了口吐沫,解释说:“叔叔不知,今年幽州屡经叛乱,秋粮绝收。我军南下定渤海,军粮也已耗尽。和龙城迁来的鲜卑人不懂耕作,只知圈地牧羊。现在,文武百官吃的全是糜子,胡人尚且罢了,他们习惯以肉食充饥,汉官只得熬草根、树皮充饥。粮食,朝廷缺粮啊。

可恨那汉国,所占之地本属海滨荒滩,竟然粮草丰足。小侄也想为皇上排忧,故而想多要点粮草,岂知……”

皇甫真摇摇头,叹了口气:“龙城这边尚有点粮草,要不我先支援点?至于如何回复燕王嘛,贤侄不必担心,汉王即已许诺,你可将此结果禀之燕王,然后将约书转递于我,我亲去汉国跑一趟,定叫那汉王签署盟约。”

封裕只听见皇甫真说的前半段话,后半段话不用皇甫真讲。读那么多圣贤书,欺上瞒下还不会吗?只要皇甫真答应帮他隐瞒,一切搞定。

封裕冷汗也不出了,他惊愕的扬起眉,半带拍马屁,半带赞赏地问:“辽东屡经兵祸,叔父那里还有粮食,真治世之能臣也。”

“无他,不禁商旅也”,皇甫真乐了,他炫耀的说:“汉国荒僻之地,能出产什么?他们什么都缺,连羊身上剪下的羊毛都缺。这东西是废物,本来也就是硝皮子的时候剪下来扔掉的垃圾,可汉民也需要。

据说。他们拿了这羊毛织成布,贩到高句丽、新罗和南方,换回粮食来,所以汉民虽不耕作,却衣食无忧。

辽东自开战以来,我早料到战事拖延不下,青壮一去,秋后必然减产,所以下令:虽战火再猛,亦不害汉国商队。

好笑那汉王,虽精明一世却也糊涂一时。他以商贾立国,便不敢禁止商贾贩售。双方打得最凶的时候,汉国商队仍穿越前线,用粮食换我牧马、羊毛,牛羊。后来,中领军慕舆根能带五万大军作战,倒全亏了汉国商队支持。

你回去告诉燕王,粮食不足不用发愁,鲜卑人如今大锁四方,虏获人口、牲畜无数,只要燕王颁下通商令,不禁汉商往来,粮荒定会缓解。”

封裕大喜,才要再拍几下马屁,忽然他仿佛听到了什么,止住了脚步,扭头回望。

皇甫真这时也听到了声响,他回首瞭望,不自然的嘟囔:“什么声响……”

是三艘大船,三艘海鳅大船,船上竖立着一面大旗,上书“汉”字。

大船两侧两个巨大的圆轮不停的旋转着,快速的搅动着河水。两舷升出长长的数十只大桨,随着一下接一下的鼓点声,船中一声声喊着“嗨嗨”的号子,快速划动船桨。

皇甫真有见识,一见这三艘船的模样经不住脱口而出:“吴王车船?!”

旋轮加长桨,三艘战船虽逆流而上,但走得飞快。不一会儿,便来到皇甫真他们身边,无视他们的存在,快速的向上游驶去。

皇甫真面色苍白的看了封裕一眼,封裕也嘴唇哆嗦,脸上五颜六色。

偷袭龙城?汉王怎么出尔反尔?

皇甫真急了,他是龙城留守,燕王如此快捷的逆流而上,他怎肯干休。他扬起马鞭来猛抽一下战马,追着战船高喊:“汉王在否?老父皇甫真求见汉王。”

战船一言不发,继续“嗨嗨”的快速上行,皇甫真怒发冲冠,高声断喝:“汉王此去欲攻龙城否?”

战船没有停息,上面旗幡一阵摇动,不一会儿,一个面色苍白脸色阴狠的青年出现在船前,这正是王祥,可皇甫真不认识。

王祥扶着船舷,高声回答:“皇甫大人,汉王尚在牛庄,大人请放心,我家主公即已承诺,决不动龙城一根草木。可契丹今年犯境,我汉国不能不罚。本官奉御前往铁岭,惩罚契丹。皇甫大人,稍后还有汉军过境,请大人约束部众,互不侵犯。”

皇甫真勒住战马,呆呆的目送三艘战船逆流而上。封裕随后赶到,无奈的看着战船越走越快。

“皇甫叔叔,这人是谁?怎么没在汉王身边见过。”封裕惊讶地问。

皇甫真恨恨的说:“他当时在,这定是那个法相王祥。马努尔当时介绍时,他没有吭声,好没礼貌的孩子。”

封裕一撇嘴:“这人,当时那蕃人介绍时,连个表字都没有,叔叔怎会以为他是琅琊王氏的子弟?”

“金道麟……”皇甫真心不在焉地回答:“高句丽仰慕我大晋文化,凡贵族都有表字,金道麟是高句丽贵族,那蕃人马努尔介绍时,也没说表字,所以我怀疑马努尔压根不知道我晋人习惯。”

封裕听到这儿,见皇甫真一点没有着急的样子,连忙催问:“叔叔,你真相信汉王的承诺?”

皇甫真摇摇头:“事到如今,想不相信已经无所谓了。水军,我们从没想过辽东也能用水军,慕舆根的军队都在防御陆路,汉国这水军行动如此之快,我估摸着,它抵达龙城时正好夜里,若守军猝不及手,定会吃大亏。然而……”

皇甫真忽然加快了语速:“我大军压境,汉国必不敢轻易起衅,所以,我料汉王不会轻易毁诺。然而,汉国现在应该收缩防守,他怎会有能力出击呢?难道他真信我不攻?难道他不仅能防,还有余力出击?”

话说到这儿,皇甫真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你……贤侄,你速去禀告燕王,把这里的情况告诉王上,劝解王上千万不要踏过柳河——汉军,他们确实有能力顺河而击。

我回去,去求见汉王,要求他解释汉军越境事宜,最好把他拖在三山。贤侄,你快去快回,把盟约带回来。”

皇甫真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连连吞了几口吐沫,艰难的开口:“若有可能,你告诉燕王,大军还是从龙城撤回来吧。我燕国已占渤海,通向中原的道路已经打开,以燕王的雄才大略,一统中原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汉王已经向我们展示了水军,辽东属国河汊遍布。等明年一开春,辽河沿线四处都是汉军的突击点,大军驻扎在外,即使守过了这个冬天,又能怎样?明年还不是要处处设防。兵少了守不住,兵多了图耗粮草,反而让我军无力进取中原。

不如……不如以辽东属国换取汉国通商协议,两国约为兄弟,永不互攻。”

时机紧迫,如果按照正常的安排,燕王现在已经起骅前往险渎。必须拦住燕王。君无戏言,险渎这个地方,已经不适合作为会猎点,燕王不能改口。所以高翼拒绝会盟,反而给了燕王台阶。而皇甫真的建议就是可以令燕王可以顺坡而下。

封裕不敢耽搁,一抱拳:“如此,叔叔保重。小侄立刻去拦燕王……”

封裕话没说完,已匆匆地打了个唿哨,带着从人飞马乡龙城奔去。皇甫真也不敢停留,他一翻身原路返回。

等皇甫真抵达牛庄时,高翼的座舟已经起锚,正在全速向三山行驶。庞大的座舟尚未驶远,那巍峨的战船上,上下忙碌的士兵仍可以看见,他们正忙着张开所有的风帆。

什么叫咫尺天涯,这就叫咫尺天涯。虽然大船看得很清楚,然而皇甫真却无法唤回战船。风声、波涛声掩盖了他的呼喊,他只能看着大船渐渐驶向远处。

其实,牛庄码头上不是没有手段联系到战船,自从钢模铸炮法在三山得以运用后,三山小炮的数量以每天一百尊的数目生产出来。三山地盘小,重要的地点也就那么几个。牛庄作为汉国最前沿,城堡上也放了几尊小炮。

如果先以炮声提醒船上的人,再以信号旗联系战船,便能够将战船唤回。

可惜,青铜小炮与旗令是三山的两项秘密武器,尤其是小炮,铸造的数目虽多,操炮的人手却训练不及。牛庄现在没有高级官员在,守城堡的小尉官压根就不想离皇甫真,所以皇甫真只能干看着战船远去。

皇甫真不肯罢休,他翻身上马,拨转马头,准备从陆路追赶高翼,却被那小尉官拦住。

“放手,我乃堂堂燕国尚书左仆射,龙城留守”,皇甫真厉声责骂小尉官:“今我奉燕王令御,欲面见汉王,你小小一个县尉,妄加阻拦,若引起两国误会罪责不小。放手。”

那小尉官松开了皇甫真马缰,皇甫真的从人本来抽刀欲围住那小尉官,见他松开马缰,便又退了回来。

小校尉抄着手,不屑的睥睨着皇甫真的从人,冷冷的说:“大人,此刻黑夜即将来临,大人要想赶夜路,没有我的放行军牌,大人走得出我这小小城堡,恐怕也走不到老虎城。”

“军牌拿来”,皇甫真眼一瞪暴喝。

“军牌不能轻出”,那小校尉回答:“大人欲见汉王,下官不敢阻拦——我派一队骑兵给你们领路。大人跟着他们走。”

皇甫真紧赶慢赶,跑了一夜的路,大腿两侧被马鞍磨得鲜血淋漓,才在第二天上午赶到了南岭关。

“全变样了”,望着巍峨的南岭关双子堡,皇甫真摇头慨叹。双子堡更加巍峨,估计该修的都修完了,在不是那种仓促急就的玩意。原先堡前那道相隔二十米的深壕已经彻底挖通,成了一个四十米宽的海沟。两座大桥跨越海沟之上。这两座桥两端是石梁,中央是一个可升降的吊桥。

双子堡位于石硖最窄处,两道同样巍峨的石墙从石堡一直延伸到海边,并深入海中,成为两个码头栈桥。此刻,数只大船正靠在栈桥边,十余名装卸者正从船上下来,扛着货物,从石墙上走入堡中。

皇甫真来到吊桥前时,两座吊桥正在升起,一艘中型船正缓缓从桥下通过海沟。

船驶过之后,吊桥落下。人流开始涌动,皇甫真发觉他似乎走错了地方。原先在两座吊桥之前,其中一座排满了等待过桥的人流,而另一座吊桥前却空空如也。

皇甫真贪图清静,他甩脱了护送的三山士兵,径自走到那座无人的桥前,等待抢先过河。但双桥开始同行时,没等他跨上桥面,却被迎面过来的人流冲了个趔趄。那些迎面而来的人,不仅不为他们的行为道歉,反而冲皇甫真怒目而视,嘴里骂骂咧咧。

从人不甘心,本欲上前跟那些人理论一番,皇甫真摆手止住了从人,随行的三山士兵也挤到皇甫真身边,焦急地劝解:“大人,走错路了,你千万不可上桥。我们还是走那边吧。”

皇甫真一扬马鞭,问三山士兵:“这些人嘟囔什么?”

“他们说‘吃鞭子的货’,大人,三山要求行人居右,这两座吊桥‘忠进信出’,意思是说:我们必须从忠楼那座桥进入三山,出三山则走信楼那座桥。

大人幸亏没有踏上桥面,桥那面有看守的士兵,若见大人逆行,按三山律法免不得吃一顿鞭子。”

“自古刑不上大夫,我,燕国尚书左仆射,汉国敢加刑于我么?”

那士兵不怀好意地笑着:“大人,您堂堂燕国尚书左仆射,在此桥头咆哮,来往百姓都看着呢……嘿嘿,加不加刑我不知道,不过,此事若传扬出去,恐怕大人的脸面也没了。”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44章

脸面——这小兵话虽然不客气,但他说的话正戳到皇甫真软肋。

读书人最讲脸面,皇甫真虽然投降异族,把祖宗扔到了门背后,可脸面还是要维护的。

为过个桥咆哮桥头,这是小节有亏,但若是汉国不管三七二十一,揪住他打一顿屁股,那他今后怎么继续做官。

投降异族——他并不是唯一。这年头文化人都投降异族,他不孤独。历史是文化人写的,为了文化人自己的脸面,他们会把历史事实歪曲,以显示他们当汉奸是代表最先进的历史观念,代表……,代表……,所以皇甫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但别人的屁股没挨过板子,皇甫真要是挨了板子,他那些同伴决不会声援,相反,许多人正盯着他的位子,就等机会踩着他上去,好向鲜卑主子献媚聂。在这风头浪尖上,他怎敢拿自己的屁股,测试汉国士兵揍人的胆量?

屁股……俺还是算了吧,保住屁股要紧。

皇甫真一言不发,用实际行动作了选择——他拨转马头,向“忠塔”前的桥面走去。

三山汉王府,司马燕容心神不定地坐在会客厅,等待与高翼会面。

她来三山已经十天了,刚到时,文昭以大妇的姿态跟她见了个面,冷冷地告诉高翼正出兵在外,由于战况不明,一时半时回不来。随后,就把她晾在了汉王府,不闻不问。

三天前,高卉急慌慌赶回了三山,确知高翼没与司马燕容见面,立刻长舒了口气。随后便开始百般讨好她。

高卉与文昭立场不同,文昭对这个丈夫“勾引回来”的“外室”可以摆脸色,但高卉不能。丈夫是她的天,是她的全部生活,既然弄巧成拙,把这个“外室”逼回了三山,她就不能让郎君因此埋怨。所以,这几天来,她一直尽心体贴地照顾燕容。高翼今天回三山的消息,也是她告诉司马燕容,并特地遣散仆役,安排两人单独见面。

时光渐渐流淌,司马燕容无数次侧耳倾听,会客厅外都毫无动静。

“时光流淌”这个词出自于水钟,这间会客室靠墙一面,正竖立着一座半堵墙大小的水钟。水滴声单调乏味,时光就在这单调的水滴声中,一点点流淌。

屋外回廊上传来数句轻轻的人语声,石质的大楼立刻将这一问询放大,仿佛那声音就在耳边询问:“燕公主还在吗?”

司马燕容嗖地坐直了身子,接着听到一个女声回答:“在,等殿下已经许久了。”

这座大厦三山僧侣建筑队建造,走廊的弧形穹顶,原先是罗马皇宫搞的防刺杀设计,它可以让走廊内的耳语与密谋,清晰地折射到屋内一个特定位置。司马燕容无意中斜躺的那张沙发椅,正是窃听的最佳位置。

这个秘密连建筑这宫殿的建筑师也不懂,他们只是搞到了一份图纸,照猫画虎而已。所以目前,别说高卉,连高翼本人也没有觉察到这点,却被司马燕容无意发现。

靴声囔囔,临到门口,那个声音吩咐道:“你们去处理政事吧,我进去就行了。”

几个声音参差不齐地响应道:“是!我等告辞。”

门开了,高翼那张笑脸出现在门口。

司马燕容曾经无数次设想过两人相见的场景,有情不自禁地狂喜状,有深情脉脉地无语状,有大喜大悲的挣扎状,有……,然而,她从没想过,两人见面竟是这幅场景。

……该怎么形容这幅场景呐,嗯,应该是平静中的灿烂。

刚开始时,司马燕容心中说不尽的惶恐,等见到那幅微笑的脸,司马燕容忽然觉得,一切都不必担心,一切,都由眼前这个男人解决。

一霎时,她心中无比的轻松。她为此热泪盈眶。

动荡的中国,战乱造成的不安让无数家庭四分五裂,频繁发生的水灾、旱灾、蝗灾,疯狂的吞噬着每个人的生命与精神,女人们只有靠男人的相伴,怀着对美好近乎自欺欺人的想像来相互取暖,支撑并生存下去。

现在,她找到了一个灯火辉煌的城市,她感到这城市里有一盏灯是为她点亮,这就足够了。

什么委屈,抱怨,礼制的顾忌,……让它们统统见鬼去吧。经历了桎梏到解脱,她幸福着。因为一切有眼前这男人解决。

耳边,走廊外再度传来窃窃私语。

“好啊,这下好了。我汉国以‘汉’立国,两王妃里却无一个汉人,现在有了秋实宫,我汉统得以传继了。”

“嘘,禁声,王之家事,不得乱议。”

“黄相,这事咱得筹划一下……”

声音渐渐走远。司马燕容偷眼看看高翼,见对方毫无察觉,不禁回身看了看身后那张躺椅。

高翼站在那里,看着司马燕容珠泪两行,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这时代,男女之间有太多的“授受不亲”,高翼不知该用什么礼节迎接这个哭泣的女子。

“咳咳,很抱歉,听说你来,我正与燕军对峙,一时脱不开身”,高翼干涩地说:“让你等久吧。”

“无妨”,司马燕容体谅地说:“郎君国事在身,岂能为一小女子耽误天下事。”

高翼稍一犹豫,一挥手仿佛要拂去什么,他快步走上前去,牵起司马燕容的手,柔声说话,语意却不容置疑:“今年腊祭,我们举行婚礼——不管朝廷的封赏来不来,我决定了。我们结婚。”

司马燕容平静的点点头,算作是回答,高翼脸上显露出开心的笑容。

为了在乱世中立足,他娶了宇文昭。为了获得一个好的生存环境,他娶了高卉。如今,他终于为自己取了一个女人。自立、坚强、善体人意的司马燕容。

这段感情没有掺杂任何功利成分,燕容是高翼接触到的最美丽的同族女性。兴奋之下,他牵着司马燕容的手,准备坐到那张躺椅上呢喃一番。

司马燕容见状连忙掩饰到:“郎君,请分坐。”

说完她抢先坐在那张躺椅上,指点躺椅前的那张椅子,请高翼坐下。

高翼轻轻一笑,自嘲道:“分坐,这好像是我家啊。”说罢,他还是遵从司马燕容的意志,讪讪的坐到那张椅子上。

“我还记得那天,我在青溪桥上见到你”,高翼悠然的回忆道:“你穿着一身华丽的瑞兽葡萄衫,手持一柄团扇,娉娉婷婷的向我走来。啊,阳光、绿草,美丽的衣衫,这一切仿佛都在昨日,伸手便可触摸。”

“那么……”司马燕容话才出口,又立刻刹住了话头。

她本想问,她最终被逼回三山是不是实现了高翼的本来愿望,但话刚一出口,她又觉得如此揣测高翼未免过于恶意。

高翼显然误会了她的问话,连忙解释说:“听说你来的消息,我也很想见你,但是燕军三十万军队回军和龙城,不解决这事儿,我怎敢抽身?

啊,对了,我刚才回府,还处理了一件公务。今年,第一批征讨倭国的将士登上倭岛,有数百人赶来投诚,为首者说:不久前,他为躲避中原战乱,怀揣蚕种渡海逃至日本。据称,其家族还精通织绸技术,懂得织做狩猎纹锦、莲花纹锦、鹿草纹锦等多种织法。

据说,这几种织作法在中原已经失传。由于这些人会说汉话,将士们按规定把他们送回了三山。

刚才在府门口,他们向我敬献蚕种,倒令我想起你穿的那件瑞兽葡萄衫,所以停留了片刻。”

高翼拉着司马燕容的手,正低声细语间,走廊外传来了一阵奔跑声。奔跑声至会客厅门外停下,旋即想起了敲门声。

司马燕容与高翼立刻分开,她赶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撩了撩头发,端坐在躺椅上。

高翼则踱回了自己的座位,临坐下前,他好奇的望了望那张躺椅,清了清嗓门高喊:“请进。”

司马燕容在那头扬起了眉,请进?高翼对手下说话还要加一个请字。殊不知,高翼这是出自推销员的下意识。

门开了,首先窜进门的是一头幼虎,比一只狗略大。司马燕容惊骇欲绝,浑身僵硬的看着那老虎像一头猫一样温顺的卧在高翼脚边,懒洋洋的打了个滚。高翼则伸手挠挠它的下颌,轻轻拍拍它的额头。

紧接着,宇文虎快步走了进来,先冲着他认识的司马燕容点了点头,马上向高翼汇报:“燕国尚书左仆射皇甫真已经进城,马相爷不在。外相官邸无人主持,故来询问大王如何接待。”

高翼微微一愣,立刻明白了皇甫真的来历,他淡然地说:“请他来吧。”

说罢,他伸手止住准备起身的司马燕容:“你不用告退,我俩多年未见,不必为这小事回避。”

其实司马燕容没有告辞的意思,她浑身的肌肉都僵硬着,只是眼珠转了转,瞪向高翼脚下的那头幼虎。

“哦,家养的,你不用担心,来,摸摸看”,高翼拍着小虎介绍说:“今年开春,我们进入山林,寻找向晋国进献的‘祥瑞’,发现了一对才出生不久的小老虎。它们的母亲冻饿致死。猎人将他们带回了三山,进献给我。

这是只母虎,名叫虎妞,它的哥哥名叫虎娃,它们平时养在汤泉城。我昨天回来把它俩也带回来了。别怕,不就是个大猫嘛。来,你摸摸看,很乖的。”

高翼拉着司马燕容的手,抚摸着虎妞。虎妞舒服的打了个哈欠,亮出肚皮与高翼玩耍。见到虎妞这样一幅憨态可掬的模样,司马燕容渐渐去了胆怯之心,童心顿起,开心的与老虎玩耍起来。

其实,老虎并不可怕,是中国的种种传说将老虎神化了。在当时,印度的王宫府里,罗马、埃及的贵族府中,不少贵族饲养老虎看家护院。

老虎不同于熊、狮等猛兽,它毕竟是猫,是杂食性动物,若是从喂奶期间进行饲养驯化,长大的老虎吃面条也肯看家护院。西方记述了四千余年饲养老虎的历史,其中未发生一例虎反噬主人的事例。小说中倒是常有这事。

司马燕容被她记忆中的老虎吓住了,此刻,见到这传闻中的山林之王,在她脚下打着滚,翻着肚皮讨好她,禁不住带着如同现代小女孩玩过山车一样的紧张刺激,痴迷的逗弄着小虎妞。

等皇甫真进来时,正看到这幅美女与野兽的图像。他的震撼无以复加。.

老虎再小,它也不是猫,看到一位穿晋人衣衫的靓丽女子正开心的在地毯上,与一只小老虎玩耍,皇甫真感到有点腿软,顿时腰也酸了,背也痛了,眼也花了,天地都在晃悠。

恍恍惚惚中,高翼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尚书大人……”

皇甫真这回是体验到了封裕冒冷汗时的心态,他任由三山侍从搀着,软靠在一张沙发上。后面他只看到高翼嘴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丝毫声音。

许久,皇甫真渐渐的止住了冷汗,等他清醒过来,这才发现他双手正抱着一只金樽,樽里有半盏血红色的东西晃荡,唇边湿湿的,微微有点酒气。

“再喝点”,高翼好心的劝说。

“这,什么东西?”

“西域葡萄酒,石季龙(石虎)最爱喝的酒,再喝点”,高翼抱臂而立,俯身观察着他。那个女子还在逗虎,时不时地瞥一眼皇甫真。

皇甫真此时已失去了问罪心理,他抱着金樽一通狂饮,而后擦了擦嘴唇,歉意地笑了笑:“老朽失态了……汉王内眷在此,请容老朽先告退。”

“不必”,高翼淡笑着:“我这儿没那么多穷规矩……这位是自建康来得司马燕容公主,燕容,这位是燕国……,尚书大人,我记得我们已经谈好了,怎么?还有事吗?”

“司马……公主”,皇甫真懵了,他颤巍巍地站起来,缓缓跪下:“久不见司马宗室矣!臣,平州牧、辽东郡公、燕王帐下,安定皇甫真叩见公主。”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45章

当此情景,司马燕容怎好说她没有“公主”封号,可是,皇甫真身为燕国重臣,他这一叩首,日后若知道司马燕容压根不是公主,又该怎么解释?

她求救地望向高翼,却见高翼低着头看着跪在地上的皇甫真,嘴角浮现出说不出的嘲讽和怜悯。

这个老滑头,别看他老泪纵横地,可他根本就是做戏。

在自我介绍中,皇甫真没提“尚书左仆射”的官衔,因为这一官衔不是燕王所能授予的,这是僭越,这是叛逆,这是谋反。即使连高翼这样一心自立的人,也没敢用朝廷上的官衔任命自己手下。

皇甫真不提,是因为他本就知道这官衔在晋朝宗室面前说不出口,可他做了多久的“尚书左仆射”,也没听说过他有反对的表示,现在却跪在司马燕容的脚下,做痛苦流涕状——瞧他,哭得连自己都感动了,可真是实力派演员啊。

晋代的大儒,个个都不简单。

不过,一个巴掌拍不响,大儒们争先恐后地叛国投敌,难道朝廷一点责任也没有?

所以高翼怜悯皇甫真。怜悯他的身不由己、奋不顾身、慷慨激昂。

在晋代,在汉民第一次被异族征服的年代里,敢跳出来当第一批背弃祖宗的“汉奸”,成为传统文化所万世敬仰的楷模,真需要莫大的勇气。

在这点上,高翼不如皇甫真。

相比之下,挽救汉民与种族灭绝边缘,背受万世骂名的冉闵,也不如皇甫真懂得“经权”之术。起码,终生没有攻击过晋朝的冉闵,不如皇甫真这样,把燕国的官当得有滋有味,还抱着晋宗室的大腿痛哭流涕。

如此演技,放到后世去,那也是天王级演员。

“燕与汉,皆朝廷外藩也”,高翼要借这一丝皇甫真良心闪现的机会,给自己弄点好处,他淡淡地插话说:“我汉国亦受朝廷册封为辽王。今燕国并力向南,征讨胡虏,我汉国岂敢于此时拖燕国后腿。

皇甫大人去而复返,无非是担心牛庄所约有变故而已,请大人放心,我汉国绝对会谨守疆界,绝不染指辽东属国。”

高翼错了,皇甫真的良心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大,他这一开口,皇甫真为鲜卑主子效劳的忠心就压倒了一切,他立马接过话题,顺嘴攻击道:“汉王既知燕国一心讨逆,何以用粮草资助冉魏逆贼?”

“你错了”,高翼反驳说:“我说的是‘征讨胡虏’,魏王好不好,那是我们民族的家事,邺城妇孺也是我华夏苗裔,我以粮草换取他们生存下去的机会,此乃善事也。

不过,我倒是听说和龙城也缺粮,鲜卑人已开始杀晋奴为食——尚书大人,晋人的肉好吃吗?”

吃人,在高翼看来这已经是很恶毒的咒骂了,限于他的身份,他不好面对燕国使节直斥燕国君臣等同禽兽。高翼说完这话,司马燕容立刻吐了。然而,这一指责对于皇甫真来说,完全无效。

“八王之乱”时,幽州刺史王浚引进慕容鲜卑来对付成都王司马颖。慕容鲜卑乘机大掠中原,抢劫了无数财富,还掳掠了数万名汉族少女。回师途中一路上大肆淫虐,同时把这些汉族少女充作军粮,宰杀烹食。走到河北易水时,吃得只剩下八千名少女了。王浚发现后,要慕容鲜卑留下这八千名少女。慕容鲜卑一时吃不掉,又不想放掉。于是将八千名少女全部淹死于易水。易水为之断流。那时,连朝廷上下不认为慕容鲜卑做错了。

再往前说,三国时代,曹操士兵缺粮,就曾以人肉干为兵粮,到了这个时代,那国打仗不拿“两腿羊”、“菜人”当兵粮,不吃人,不事生产的胡人怎有能力接二连三地发动战争?所以皇甫真压根不觉这是指责。

然而,高翼所说的“胡虏”两个字,却引起皇甫真剧烈的反应。他慷慨激昂地质问:“冉魏逆贼,晋之犹存,他却擅自称帝;石季龙养育其成才,他却尽杀其子孙;李农(乞活军首领)以其为友,托付兵士,谦让权位与他,却被诛杀,观其所为,堪称豪杰;忘恩负义,不配英雄;擅自称帝,更为大逆!

我王,虽为胡人,却属晋臣,奉旨讨逆,何曾有欠于晋,汉王不察,以粮资敌,养虎为患也,莫不是想与逆臣为伍?”

高翼初始惊愕,而后大笑:“冉闵称帝,岂是其一人过错,我曾听说,冉闵杀胡后,曾语左右:‘我等本是晋人,今晋室犹存,愿与诸君奉表迎晋天子还都洛阳,各分封牧守公侯,诸君以为何如?’晋使转报晋廷,廷议以闵亦乱贼,置诸不睬。

后,冉闵再次临江传语晋使:‘胡贼乱我中原,已数十年,今我已诛胡首,只有余党未平,江东若能共讨,可即发兵前来。’晋廷亦置诸不睬……”

高翼说到这儿,见皇甫真也是一幅不理不睬的模样,自嘲的笑了:“我跟晋朝人讲这道理干嘛,嘿嘿……我错了,错得离谱!”

现在的北方,羌氐鲜卑都在名义上向晋朝称臣,唯独冉魏自称为帝。但而后,几大胡族相继称帝——那时,没听说有汉臣反对。所以现在谈民族灾难,为时过早。

即便是民族压迫最深重的现实,也不能让满怀光宗耀祖希望的那些汉儒,减少向胡人效忠的热诚。因为他们有“五德始终”学说,作为其叛国投敌的“最高指示”——圣贤说的,这还不够臭屁的?

“得,我现在没力气与你争论”,高翼无奈地说:“你所坚持的理论,跟我的不一样——简单地说吧,我有粮食,我的财产怎么花,不需要领导批准。所以我用粮食换妇孺的行为,不需要别人肯定。

让我们抛弃那些崇高,那些仁义道德,实事求是地说真话吧——我三山以商立国,一般商业行为,官府不便干涉。我三山国民都由逃奴组成。在逃跑这事上,妇孺不如青壮,所以我三山的人口构成以青壮为多。

如今我三山逐渐富足,人一旦饱暖则思淫欲,三山青年想要成家,女性又不足怎么办?——卖,所以此前,我三山曾向燕国、向代国购买妇女,如今,他们向魏国购买,这是纯商业行为,牵扯不上谋逆之说。

冉闵杀胡,解救数十万被掳妇孺,使其家人团聚,此乃大善。然而,尚有20万妇孺,其父其父其子已成羯食。她们在邺城继续待下去,也将成为食物被人吞噬。此刻,相对于燕、代两国,魏国的妇女最便宜,我以粮换人,交易而已;解救她们于水火,顺便而已。

天地不仁,我代天地行此仁义,何罪之有?”

行商,这个道理皇甫真听得进去,他以前也是这么揣测的,遂果断地回答:“我燕国也有妇孺,汉王若嫌价贵……”

高翼打断他的话:“此项交易已经结束,我汉国现在女多男少,不再需要妇孺。”

“牛马?丁口?亦或者……”皇甫真试探地说:“土地?”

“不要”,高翼断然拒绝:“我要牛马干啥?我三山国力微薄,土地贫瘠,养活这些庶民已经够吃力了,要牛马,我哪有那么大的牧场养牛马呢?丁口?现在的人口我都愁养不活,还要什么人口?至于土地……”

高翼用白痴样的目光看着皇甫真:“你这么急切地把辽东属国推销给我,为什么?辽东属国现在还剩下什么?它西有强燕,北有库莫、奚契丹,东有高句丽、肃慎。如此一个四战之地,你认为靠我的数千士兵,能守得住吗?

不,我不要土地。我现在以牛庄、盖平、大石桥堡为锤;以三山、马石津为趾;以庄河、凤城、上河口城为臂,以大海为盾——进可攻退可守,正是攻守均衡之势。当此情景,我怎会贸然伸出手臂,捞那水中之月呢?你给我一个理由先?”

皇甫真可算找见话缝了,他马上反击道:“既如此,汉王为何又派大军逆河而上呢?”

“没有人,可以流我汉民的血而不受惩罚”,高翼一字一顿地说:“昔日,倭国焚我战船,我们用战争回应了他;今年契丹侵我,我岂能不应战。这支军队就是去报复的——流我汉民的血,每一滴都必须用一斤的鲜血来偿还。这是我定的价格,我认为这个价格很合理。”

皇甫真打了个冷颤。

若论侵略,几次辽东战火不是由燕国点燃,但高翼却没向燕国举起屠刀,是他不想吗?不,是时候不到!

狼,这是一头嗜血的恶狼!

不,以狼来形容,过于小看了他。这是一个拿老虎当宠物的恶人,他睚眦必报,他锱铢必较,他极端护短,他不讲礼仪不讲仁恕,只知以血换血,以牙还牙。

皇甫真把目光投向了司马燕容,见她仍在专心致志地逗弄老虎,但双耳却竖得很高,表演明显不在行。

当皇甫真把目光转回高翼的身上时,却见高翼还是一脸白痴似的笑容。

人怎么可以这样——用最柔和的表情说出最残酷的判决,用最阳光的笑容决定上万人的死刑,用最真诚的目光描绘最凶狠的仇杀?

得罪了这样一个人,是燕国的幸运还是恶梦?

皇甫真不敢再在这问题上纠缠,他马上把话题重新转回来,继续说:“我家大王信任汉王的诺言,欲将辽东转托汉王治理……嗯,便以今年的赋税为标准,只要汉国贡赋继续,我大燕与辽汉永为兄弟!”

“没有会猎?”高翼追问。

“没有会猎,只要汉王答应,我王立刻移交辽东属国!”

“那么,辽东属国今年有贡赋吗?”

皇甫真噎得直翻白眼。辽东属国今年产的粮连自己吃都不够,哪有一个铜板贡赋。

“以去年的赋税为标准,如何?20万石,只要每年交20万石粮草,整个辽东属国就是您的了?”皇甫真继续劝诱。

高翼做出一副幼稚的表情,傻傻地问:“燕王交出辽东,其欲何往?”

皇甫真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偷看了司马燕容一眼,见其毫无所觉,便悄悄舒了口气,打岔说:“汉王可以先预交三年粮草,以总数四十万石支付,如何?”

高翼微笑不语。

是啊,燕王交出辽东,他想到哪去?用脚后跟想都可以猜到——他想全力占领中原。

可是中原之地原属朝廷,燕国打着“讨逆”的旗号打下中原,他不打算交还“晋之故土”了吗?

这话中隐含的意思,司马燕容知道,但她不敢表示,只好继续逗弄幼虎。

皇甫真也知道,燕国的汉臣都知道,所以廷议之初,汉臣们曾表示反对交出龙城,但燕王袒露了对中原的渴望之后,汉臣们都明白了,所以他们只惺惺作态地反对了一下——就一下,立马不遗余力地执行起来。

这才是皇甫真去而复返的真相。

高翼不语,皇甫真也明白他看穿了燕国的心思,但想到高翼没在司马燕容面前揭穿,他心里还存一丝希望,又道:“封记室已去取盟约,汉王若肯通商,我燕国再加上十万丁口,助汉国开垦辽东。如何?”

高翼懒洋洋地答:“十万丁口……听说燕国最近攻陷了渤海、章武、河间。十万丁口,恐怕不是燕军的全部收获吧。不过,这些人,让你们吃了也是浪费,我可以接纳他们,也愿意用粮草交换;通商,没问题。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皇甫真大为兴奋:“汉王但说无妨!”

“燕军掳获这些丁口,定是要烹食老弱,驱青壮为兵,我要是与你们只交易青壮,那是强人所难,但你们只给我老弱,我就大大吃亏。这样吧,你以完整的家庭为单位进行交易,夫妻父子兄弟俱全,我就要了。

就按与魏王交易的成例:凡有一技之长者,价十倍;识字者,价十倍;家有十余岁幼子者,价五倍;否则,只是常价。”

皇甫真毫不犹豫:“此条我代燕王许了!汉王还有什么条件?”

高翼竖起一根指头,继续说:“和龙城!”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46章

什么?”皇甫真暴怒:“大胆!”

“不大胆!”高翼毫不退缩:“和龙城似抵在辽东的一把尖刀,有和龙城在,辽东辗转难眠。既然如此,不如把燕山天险,由燕汉各执一半——我不是向你索要和龙城,我是要增筑昌黎城,然后,你我各守一处山口,划地分治。这个条件不答应,没有交易,也没有盟约。”

燕山古道是沿着白狼水蜿蜒穿越群山的,白狼水辽称灵河,金时称凌河,元时称凌水,明朝始称大凌河。白狼水有西、南两个源头,两支流在群山中汇合后,经和龙城、北票、昌黎,于锦州城附近入海。

古代行军,饮水是个大问题,几十万士兵战马饮水量很大,不可能靠就地挖井解决,所以,崎岖的燕山古道反而成了军队与商旅最自然的选择,靠海而平坦的山海关通道,直到明代才成为清军的主攻方向。

昌黎城正在燕山出山口,背后就是广芜的辽河平原,在这上面动手脚,不能不征求燕军的同意,否则的话,燕军出山而攻,随时可以破坏筑城行动。而高翼想报复燕军,则要深入群山,仰攻和龙城。

高翼增筑昌黎城的打算,等于彻底断绝了燕军重归辽东的希望。兹事体大,皇甫真怎敢决定。他犹豫片刻,说:“此事还需燕王决断,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绝无可能——燕王决不会答应你在他的鼻子底下筑城。”

高翼笑的很奸诈:“不问问燕王,你怎知他不答应?”

“好,我这就快马回报……,但请汉王保证,不再援助逆贼冉魏。”

“交易嘛,我可以保证不与他建立官面上的关系,但商业往来,我不能,也无权禁止,不过,我可以保证:商业往来,盖不赊欠。”

皇甫真满意地点点头:“汉王如此承诺,也算合理。也称穷敝,他们现在有什么出产,汉王盖不赊欠,想那冉魏定不会从汉国这里再获得一粒粮草。”

高翼嘿嘿而笑,盖不赊欠,俺还可以贷款啊!

服了吧。

俺打死也不告诉你。

交谈中,双方再没谈及交换辽东属国的归属,因为皇甫真与高翼都明白,人世间所有盟约都须以实力作基础。与其规划将来,还不如只管眼前。

然而,两人虽不谈及辽东属国,但彼此都明白,辽东属国的地位已没有讨论的必要。燕国以预交赋税的名义,用掳来的丁口跟高翼换粮,来应付迫在眉睫的粮荒。至于三年之后,高翼是否会继续缴纳辽东赋税,全看他的心情好坏,全看燕汉双方的实力对比。燕国现在所能做的是:跟汉国比赛,加筑和龙城,提防高翼的报复。

皇甫真急回驿馆,遣人快马报告会谈新消息。会客厅内,皇甫真走后。高翼再次走进司马燕容身旁,与她共同逗弄着幼虎。在此期间,司马燕容屡次欲言又止,高翼只视而不见。

“等燕国盟约到了,得想个办法透给朝廷消息”,高翼若有所思地说。

“为何?”司马燕容心不在焉地问。

“朝廷不过就是顾忌燕国才怠慢你我么,哼哼,等燕国与我结盟的消息传到朝廷,他们还敢怠慢吗?”

司马燕容微微一愣,立刻明白了高翼的心意。

文昭、高卉都有公主的名头,而她什么也没有。但燕国把汉国当作实力相当的兄弟之国的消息一旦传入朝廷,朝廷官员必不敢再轻视汉国,那么,议定的公主封号就会如期而至。

司马燕容有了等同于文昭、高卉的身份,对内可以取得与两女平等的地位,对外则可安抚那些以晋人自居的汉侨。

严格地说,若她有了晋公主的封号,甚至可以高出文昭、高卉一头,取得正妻的地位——当然,这全看高翼的意思了。不过,从他预先给与司马燕容的“秋实宫”封号看,高翼还没有司马氏公主当正妻的打算。

这份基业是文昭与他共同创立,高翼在最艰难的时刻都不愿抛弃文昭,现在更不可能改变。也许,这就是朝廷迟迟不下封赏的原因。

皇帝的女儿不作正妻,这是当时人难以想象的。

数日后,燕国使节快马送来盟约,谕令皇甫真负责双方谈判事宜。与此同时,燕军弃辽东属民于不顾,自顾自地开始撤离行动。他们将辽东属国的最后一粒粮食搜刮一空,官员、军队、死忠分子开始冒着初冬的严寒,向和龙城徒步进发。

燕王全答应了高翼的要求,高翼也没再拖延,当日即与皇甫真签订盟约,随后,两个汉人上演了全套鲜卑族盟誓礼仪,代表慕容鲜卑与宇文鲜卑,向鲜卑神灵起誓将维护盟约万古长存。

仪式结束后,两个汉人彼此各怀心肠告别,双方都不信任盟约的长久。高翼回家后,直接将盟约丢进了垃圾桶,嘲笑道:“我压根不信鲜卑神,誓言说了白说。”

皇甫真返回和龙城后,盟约也遭到相同待遇,燕王慕容隽称:“手中有粮,铁弗高怕我,而不是我怕他……赶紧换粮草,谁知那铁弗高何时反悔?”

燕国上下随即动员起来。

同日,魏王常炜抵达和龙城,开始与燕国商谈和议。

同日,汉军王祥所部开始横扫辽北,他们点起的大火烧红了天空,浓烟升起达数十米高,当时,猝不及防的契丹人正在兴高采烈地盘点他们的掳获,结果铁骑踏碎了他们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同日,陈浩所在的契丹经过艰苦跋涉,抵达辽北,他们“奇迹”般从汉军铁骑的夹缝中脱出,在嫩江平原与辽北平原交界处站稳脚跟,依靠虏获被汉军击溃的零散部落,他们获得了足够过冬食物。然而,出兵的失败令部落中暗流涌动。

同日,在迎接魏国使节的宴会上,记室封裕率先发难,问:“冉闵负恩篡逆,有何祥应而僭称帝号?”

封裕太有才了,他在问冉魏称帝时有什么祥瑞?

这是“天人感应”理论,这理论认为天上打雷下雨刮风都与人的道德有关,比如:窦家的娥有了冤情,阴历六月天里要下几尺厚的雪,才算有冤情——没雪就没冤情,岳飞被杀天没下雪,说明政府杀得对。

按这套理论,圣贤出世了,必然有一些白化病患者出来凑趣,比如白化老虎,白化长颈鹿,白化野猪什么的。圣贤嘛,病人也,病人上岗了,当领导了,它的病友怎会不出来祝贺一下?

白化病患者出不出来祝贺,这是国策问题,所以封裕要在正式的外交场合,堂而皇之的提出来,作为两国外交政策的基础。

常炜比封裕还有才,两个人就这样一问一答,郑重其事地探讨白化病患者问题,他回答精彩:“天之所兴,其表现出的祥瑞没有一个相同的,我大魏国君应天驭历,能无祥乎!”

在罗列了一大堆祥瑞后,常炜质问:“暴胡酷乱,苍生成为羯食,我国寡君奋剑而诛除之,黎元(百姓)获济,可谓功格皇天,勋侔高祖。恭承乾命,有何不可?”

意思是冉闵驱逐了暴胡,解救了汉民,这个功劳足以感动天地,他如何没资格继位称帝。

这话说的无趣,燕国也是胡人政权,他当着胡人面说“杀胡令”,宣扬大汉族主义,这不是扇慕容隽耳光么?

封裕吃了一个钉子之后并不甘心,他固执地追问冉闵有什么“天命”,俩腐儒一问一答,聊得很开心,一边旁听的慕容隽听不下去了,他命人点起一堆大火,意思是要是实在辨不过,干脆把这个冉闵的使节给烤了算了,省得丢脸。

大火升起,火光冲天,常炜挺身而起,站在火堆前,面不改色,谈笑自如:“巧诈虚言,使臣所不为也。直言受戮,死则死矣。燕王,请帮我个忙?”

慕容隽兴奋了,可算求到我了,你求吧,俺听着呢?

他得意地仰起脸,常炜真诚地说:“请你添把柴,把火烧旺点,我死了也谢你。”

一席话的确是字字铿锵。

慕容隽一筋斗跌下椅子,慕容氏众臣狠的牙根都痒了,巴不得那火再烧的旺点,一会好烤的厉害些。

“啪、啪、啪”,慕容隽躺在地上拍起了巴掌,他仰天大笑(都四脚朝天了,能不仰天笑么):“好好好,古者兵交,使在其间,此亦人臣常事。赏,重赏!”

众宦官慌忙搀起慕容隽,为他拍打身上的泥土,慕容隽微笑着招收唤过,和颜悦色地问:“常爱卿大才,不知可否去就我燕国廷尉监(司法大臣)一职。”

常炜风雅地一拱手里,高呼道:“臣,谢燕王赏识,当为我王鞠躬尽瘁。”

“咕咚”,这回跌倒的,是千里之外的高翼他躺在地上,拿着燕国会见魏使常炜情报口瞪目呆。

“常炜这就降了?他这就慷慨激昂地叛变投敌,义无反顾地背主求荣,铿锵有力地做了投奔了他所咒骂的胡人政权……他,他是使节,一个国家的外交官,他怎能如此搞外交?”

黄朝宗在一旁没顾上拉高翼起身,兀自击节赞赏,四个字:“雅量高至。”也不知他在说谁。

“狗屁”,高翼躺在地上不顾形象地大骂:“为国谋,不忠;为友谋,不义;背弃祖宗家族,投奔胡虏,不孝;出使而投敌,不信;圣贤是这样教导他们的吗?我不信。”

马努尔此时已经过了回来,他拉起高翼,不可思议地连连摇头。黄朝宗见高翼震怒,劝解道:“主公何必震怒,曹操留吴王使华歆,张仪苏秦转仕列国……,自古以来,从来如此!我们不也有个陈浩,主公何必为此生气。”

高翼沮丧地摇摇头,回首马努尔,说:“马努尔,幸亏管外交的是你。唉,跟古人谈国家民族,费劲。名儒,他们的思维从来是常人难以度量!……对了,你的封邑怎么样?”

最近以来,马努尔的汉语进步很快,他搀着高翼回到座位上,回答得很流利:“陛下,青州、光州一带汉族人口占绝对优势,而迁移至此的鲜卑族人则主要靠汉人每户上交的五十石的租米来过活。

五十石,这个税负对于汉人来说很沉重,陛下若是允许,我可以在三天之内,把青州的汉民全引到光州。”

高翼叹了口气:“鲜卑段龛还是兄弟,他在光州外围,替我们挡住了南北两方面的敌人,拉走他的领民,对我们并不利。这样吧,你让他在青州边境张贴告示,大量招募流民。他能够安置则自己安置,安置不了的全部交给我们。

对了,青州的一切事物暂不要让朝廷知道,你那码头建好后,所有的货物经三山转口外销,凡踏上你码头的陌生人一律扣下——朝廷外战不行,内战却争先恐后,万一他们知道光州安定,便任命官员,册封晋氏宗亲,我们肯不肯?所以,最好让朝廷知道,我们还没掌控光州,它还在羯胡的直接威胁下,朝廷定会对光州不管不问。亦如对段龛的青州一样。

段龛索要的贡赋太重……你可以告诉他,我们愿雇几队鲜卑骑兵,替他减轻负担。希望他能大幅减赋,善待领民,争取在青州扎下根去。”

黄朝宗摇头反对:“我自青州蹈海而来,青州的情况我熟悉。段龛自陈留窜到青州,所倚仗者便是鲜卑五千骑。

乱世里兵权最重,有兵就有地盘。主公若是没有宇文部背景,段龛由那些士兵任你雇用。

但主公身后还有一个宇文鲜卑,段氏鲜卑骑兵对主公没有抵触心理,文兵、文书、文战都封在光州,段龛一定害怕把士兵交给你,会被你吞得连渣滓也不剩。”

高翼想了想,点头同意:“我是段龛,也会如此担心……算了,马努尔,明年开春你雇的人就回来了,依我看,冉闵得到粮草后,实力逐渐恢复,有他占据冀州,中原战局一时半时不会有变化。

大家今年都误了农耕,无粮过冬。明年必然要重视播种,积累粮草,我预计:一年时间他们缓不过来,两年之内各方都无力交战。而我们有整整两年的时间消化整个辽东——天下,从此大不一样了。”

黄朝宗情绪振奋:“今年我们吸纳了十万壮丁,年底又从邺城接受了数万妇孺,总丁口如今达到了三十余万人。若再加上燕国交来的丁口,我们的总人口能够达到四十万。四十万,这是一个小国的人口了。”

稍一沉吟,黄朝宗迟疑的问:“主公,你打算如数向燕国交割粮草吗?”

高翼也在犹豫,他把目光投向马努尔,马努尔迎着高翼的目光回答:“陛下,商人的生命在于信用,如果不打算交付粮草,陛下当初就不应该答应对方的条件,既然答应了就必须交。

时间,刚才陛下说过,我们缺少时间,用粮食换时间,用粮食换空间,这笔交易我们比不亏。不过,陛下要保证那些吃饱了的人,不会拿着刀抢来打劫我们。”

“也许有办法”,高翼若有所思地说。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47章

“首先,我们谈谈民政问题……”,高翼踱到庭中的沙盘前,指点着整个辽东说,其间,黄朝宗数次欲开口,但都被高翼阻止。

“在和龙城大军压境下,没增筑好昌黎城,我们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燕军随时可以把我们的收获夺走,所以……”,高翼一点昌黎,继续说:“我们就采取汉制对辽东管制:让残存的侨郡自己选取五名不同姓名的乡老,由我们赐予节杖,认可那些乡老组成乡议会,进行自治……”

所谓汉制,也就是西汉年代的乡村政治架构,刘邦建立西汉后,中国再次出现大一统郡县制中央政权,汉政权对于村级行政单位的管辖是松散而自由的,当时,年过六十的长者在乡村具有绝对权威。汉政权赐予他们鸠首杖,用于监察县官,并容许他们进行村落自治。

高翼是以标榜恢复汉统建立汉国的,乡老议政在汉政权中被抬得很高,汉国初期的移民点就是完全靠乡老自治发展起来的。这既为汉国省了政府经费,也是对汉国官员的监查力度大大提高——本乡本土的乡老决不会容许官员祸害自己的乡亲。

根据时代的变迁,汉国对乡民选举出的乡老不是赐予鸠首杖,而是赐予“节杖”。“节杖”这玩意也是汉代产品,朝廷赏封中“使持节”一词,就是准许这名官员手持“节杖”。

汉代张骞、苏武等汉使频繁出使西域,他们手持节杖,威风凛凛的形象被匈奴人看在眼里,甚为羡慕,他们觉得手持这样一根棍子简直就跟开着宝马车一样,不撞人,彼此见面都不好意思打招呼。于是他们有样学样,平常也弄根棍子持在手里糊弄人。

匈奴进入欧洲后,欧洲人也觉得手里拿根棍子很拉风,很贵族。于是,他们也跟在匈奴人背后赶时髦,后来他们把这根棍子叫做“文明棍”,好像手里不拿根棍子就是野蛮人,俺鄙视你。

在伟大、光辉、灿烂,曾出过搞文字狱的“千古一帝”的大清朝,欧洲人就是拿着这根棍子来到咱中国,鄙视头上戴辫子的满清人的。

在朝廷的封赏中,“使持节”的官员有生杀予夺的权力,这是由于中央集权制进一步演化,皇权加重,对人的禁锢进一步更深的原因。而高翼将司法权独立出来,地方官员无权审案,所以,在汉国“节杖”只是一种身份与地位的象征,持节杖者可以与国主平等交谈,也就享有了“见官不跪”的特权。

自从汉国拥有了“刺剑”锻造技术后,节杖进一步演化,与初始的鸠首杖形态、鍪节形状完全不相干了,它更接近当时的匈奴权杖形象——也就是后来的“文明棍”形象。

这种节杖内暗藏一柄刺剑,使节杖又成了一种防身武器——平时作为身份与权威的象征,一旦有事可以抽出杖中剑,进行防御与攻击。

“我们的官员先不进入县乡,任县乡选出乡老,由乡老统计丁口数量,有我们按丁口数量发放过冬的粮草及取暖物资,等明年开春再进行核查,凡瞒报、谎报以骗取粮草物资者,依法惩处。”

高翼缓了口气继续说:“至于燕国与我们交易的丁口,全让他们拉到徒河(今锦州)就地安置。等明年开春,再分流部分丁口到昌黎。

现在,我们说说与燕国交易的事。

我们拉回来的都是天竺稻谷,个个粒大谷圆。据说,这种稻谷在当地一年三熟,虽然天竺四季炎热,这谷种不见得能在辽东成活,但我们也需地方燕国能成功驯化谷种。所以,我们第一批与燕国交易的谷物要全磨成粉,告诉他们这叫‘面粉’,掺水揉成面团,蒸烤煎炸,都可以吃。派人教给他们吃法,要让他们都知道这东西美味。

第二批交易的粮食以地薯干(红薯干)为主,薯干要全部烤熟,这玩意产量大,我们就以谷种的等重与燕国交易。此外,还有给燕国部分鱼干、鱼肉松,肉干、肉松、腊肉等等,告诉他们,这高档货,跟粮价十倍等值,愿不愿换由他。

第三批交换的粮食就是谷物,不磨,但要蒸熟、烘干,弄得跟谷种一样。告诉他们交易太急,粮大,我们来不及磨成面粉,让他们自己弄去……嘿嘿,燕国上不上当,由他,不干涉。”

高翼说到这儿,指点沙盘补充说:“第四批……我没打算给他们运四次粮——你们瞧,白狼水在这里入海,我们就通过这次运粮,把白狼水的水文情况彻底弄清。

告诉燕国,我们的粮食可以直接运到燕王鼻子底下,先派出一条平底沙船,逆河而上,沿途测量河道水深,然后募集捕鱼船运粮。我们的海船把粮食运到入海口,然后用捕鱼船装载粮食直接运到和龙城下。

枯水季节,河道不深,让捕鱼船别装太多,一次装个百十石,重要的是,要留给燕国船只川流不息的印象,让他知道:和龙城也在我们水军的打击范围内。

朝宗,这次交易你来主持,要控制运送速度,但又要留给燕国‘我水军效率高,船速快’的印象。粮草在和龙城卸下后,船只迅速返回,在入海口装上粮草,争取第二日再抵和龙城下。

所以,你只能在卸载上做文章——要他们自己装卸,别指点,能耽误多久就多久。粮食分三批运过去,每批3万石粮,每次中间停顿一下,等盘点完丁口后再逐次发船装运。连运三批粮,也需等不到第三批起运河水就结冰了。

河水一浮冰你立即停运,把剩余的粮草卸在昌黎,让他们自己搬运,然后你每天保持一艘到两艘船的运载量,往昌黎运粮直到河水封冻,就说河面浮冰使我们的粮船损失严重,让他们自己来入海口搬运。”

高翼说完,意犹未尽地看着沙盘,心花怒放。

欺负古代人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古人在辽东没有河运意识,要到鸦片战争后,英国人在牛庄(营口)开埠才意识到辽东河流也可利用。慕容隽自以为和龙城固若金汤,等汉国水军开到他鼻子底下,他定会意识到:和龙城也不足以据守。

燕山飞雪大如鸽,和龙城位于群山之中,即使大雪不封山,燕国的运粮队辗转走到北票,再从北票爬到昌黎,冻不死他也能累死他,更别说往回运粮了。

让他们到入海口来拉运粮草,那纯粹是逗他们玩玩儿——真要有人能在没膝的大雪中,从和龙城一步步爬到入海口,他就不是晋朝人。那时,码头上的粮草任他拉,看他用什么工具运?直升机?不可能!……独轮车,那是高科技,只蜀国有,别人只听过传说,诸葛武侯的木牛流马传说。

严寒中,让他们背着沉重的粮袋边吃边走,冬天,一切都覆盖在厚厚的大雪之下,他们要在雪地取暖做饭,没有柴草怎么办?烧稻谷!等他们到了和龙城,粮袋里不会倒出一粒粮食——吃不完也能烧完。士兵,冻不病,流行感冒也能把他们病死。

前几批粮食你吃得开心我运的爽快,总数40万石粮我只交割了9万石,燕人一定没有存粮意识,等河流封冻我运不了粮,怎么办?

天寒地冻,这是天意,俺也没办法。还要粮,有,昌黎城每天有一船的粮食供给,船运不行用爬犁运,不够30万大军吃的,但能让燕国贵族管够。俺就这么细水长流地吊着燕国的胃口。

想来抢粮吗?先不说违反了协议,以后交易是否继续,你就是抢也就那么一船粮而已,来抢粮的兵少——嘿,那我就不客气笑纳了;兵多——嘿,这点粮食还不够抢粮的人吃饱,我看你怎么穿越茫茫雪原,攻打汉国坚固的石堡。

至于明年开春以后……明年的事情明年再说,你得等我把昌黎城修好,要不,我担心你来抢——什么时候修好?活到老,修到老,等着吧你。

修好了坚城,谁怕谁?

高翼这头很得意,燕国那头很发愁。

燕国的鲜卑贵族不发愁,他们为吃上新奇的面粉而很开心。发愁的是鲜卑王族。自汉国第一批粮食运到和龙城后,慕容隽就没笑过,他天天与慕容恪、慕容垂站在和龙城头,忧心忡忡地看着汉国的粮船在河面上穿梭。

慕容隽拧着着眉头,有气无力地说:“汉国财力之富,我们此前真难以想象——小小三山,邈彼荒域,冉闵要走了他们三十万石粮,他还能拿出四十万石来跟我们交易。如此国力,可怕啊。

你看看他们运来的粮食,都是装在粮袋里的。封裕检点过了,这些粮袋都是上好的葛麻织成,还织得很细密。我们三军无冬衣,汉国却拿上好的葛麻制作麻袋……”

慕容隽摇摇头,继续说:“唉,我看了,三山船夫身上穿的衣料比粮袋要好,没穿葛麻的,最差的是‘毛呢’,还有一些非葛非绢的衣料,他们叫‘棉布’……封裕建议,把粮食都倒入谷仓,空出粮袋制作冬衣——我已经准了。”

慕容恪一指河面上的粮船,说:“这还不是令人担忧的,瞧哪儿,这艘船是第三次来了,我记得它,船帆上标有‘庚三七一’字样,不算卸船的时间,从这里到海口一个往返,它只花了一昼夜时间。”

慕容隽叹了口气:“‘庚三七一’,玄恭(慕容恪的字),其他船的数字你记了吗?”

“记了”,慕容恪也跟着叹了口气:“海口传来消息,他们在交易时,发现海面上停着数艘巨舟,标号是‘甲零九三’,‘甲一二七’,‘甲一二八’,此外,尚有数艘大型舰船,标号‘乙’字开头,最大数字为‘乙三三二’。

据此推测,汉国战船以‘甲乙丙丁’排序,甲字号战船最巨,乙字号次之。现在河面上行驶的都是‘庚’字号快船。目前,没发现‘庚’字后面的号码有重复,这说明他们是按序编号的。据说,封奕曾发现‘庚一一二一’的号码,但这艘船只来过一次,我没来得及亲见。

前几日,我在城头记录船号,曾见到汉国船夫向这里打量,这几天,过来的船号明显小了许多,最大的号就是这个‘庚三七一’。”

“‘庚三七一’,这就是汉国的实力”,慕容隽重重地点点头:“长久以来,我们一直小看了铁弗高——不,整个辽东都无人知道铁弗高的实力,‘甲一二八’、‘乙三三二’,直至‘庚三七一’,即便‘庚一一二一’不存在,用战舰千艘来形容他,也不为过。

战舰千艘上不可怕,可怕的是船速。一船可运百余名士兵,300石粮,一日可以从海口一个往返,比我们的骑兵还快。这也就是说:他要想攻打和龙城,可一次从三山运送10万名士兵直抵城下。当然,他也可一日将他们撤走,远飙海上。

船夫,我们现在见到的仅仅是三山渔夫,但据我这几天观察,他们每船一个船头(船长),船头令行禁止,渔夫束手待命……这么多船往来,竟没有一人登岸溜达,也没一人与我们搭讪,一举一动间,俨然士兵……不,比我大燕的军伍还有纪律。然而,他们确是渔夫,身上鱼腥味重,说明他们日常是以捕鱼为生。”

慕容恪拧起了眉毛:“水战,我不再行,将士们卸粮时,都受不了船只的摇晃,这还是在码头上,要是到了大海交锋,我估计,汉国百余艘船就能把我们全扔进海里喂鱼鳖。

不过,这还不是令人担心的,据楚季(皇甫真)传来的消息,当初汉国拒绝我们时,一面准备与我们交手,一面派出一支队伍惩罚契丹。”

慕容恪的话嘎然而止,慕容隽听了这话,打了个寒颤。

“消息确实吗?”他问。

“确实”,慕容恪回答:“辽北已有人逃入龙城附近,据说那里已经开打,汉军还占了上风。龙城撤回来的人也说,辽北的大火彻夜不息,火光把黑夜变成了白天,汉军在辽北大开杀戒,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这说明什么?”慕容隽无意识地问了一句,其实答案他早知道。

慕容恪下意识地回答:“这说明:汉国即使正面抗击我30万大军攻城,他们仍有空余兵力——起码他们自认为如此。”

慕容垂与慕容隽自小不对劲,慕容隽登上王位后屡次打击慕容垂,要不是慕容恪兄弟情深,他根本没资格站在城头。现在听两人谈得热络,可总谈不到点子上,他禁不住插话:“这说明:通向三山的路不止一条,辽北的游骑有把握在任何时候返回三山,或者,出现在我们攻城部队的背后。”

慕容隽还没反应过来,慕容恪立刻掩饰:“有可能,这几年汉国商人走遍了整个草原,比我们还熟悉草原上的路,也许……啊,一定存在一条不为人知的路,所以汉军才会放任慕舆根与契丹攻打外围,在此期间,汉商一直出没于草原各处,一点都没耽误经商,但前线的慕舆根却没发觉汉商的出入?这不是很奇怪吗?”

慕容垂低下了眉,轻声说:“慕舆根打了一年,吃光了辽东属国的粮草。秋收前后,汉军出击了,新粮我们没得到,所以……”

“所以……”慕容恪尖叫起来:“所以我们才被逼无奈,用土地与汉奴跟他换粮草;所以我们眼看中原无人,却因粮草断绝,要退回和龙城喘息;所以我们送给他辽东属国,还要哀求他收下;所以,所以我们必须以攻代守……”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48章

战争,居然可以这样进行。

明白了高翼耍的手腕,从来就是温文尔雅的慕容恪气的喉头发腥,血气上涌,浑身发抖。

屈辱啊!

战场上战无不胜,没想到却让人不战而胜。

丢失了一个辽东属国,这还是他求着别人收下的,人家还蛮不情愿,像给了你多大恩惠一般,扭扭捏捏、勉为其难地吞下这块膏腴之地。

宁有此理?

慕容恪气的要吐血,慕容隽也不好过,他浑身哆嗦地满城头转悠,很想找个砖头砸个人,出出心头恶气。

慕容垂却很冷静,看到慕容隽出丑,他心里隐隐涌起快感,但立刻,他把这股笑意压下,低声提醒慕容恪:“水军!”

这两个字像冷水浇头般惊醒了慕容恪,他如同受伤的野兽一样,压低嗓门,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声吼叫:“晚了!”

稍稍一顿,他又叹道:“完了!”

慕容垂低声回应:“晚了!”

慕容隽跳了起来,狠狠踢了一脚慕容垂,嘶喊道:“阿六敦,你什么意思?汉国的水军么,他们敢看,我把他们全杀了,看谁去报告!来人——”

阿六敦是慕容垂的小名,他身体一动不动承受了慕容隽的一脚,慕容恪看不过去了,他摆手斥退了慕容隽招来的士兵,颓然地说:“陛下,阿六敦的意思是说,汉军有战舰千艘,这些水军士兵可以随时登岸作战,冲锋陷阵或许不行,守城则绰绰有余。

从过往的事例看来,铁弗高为人极其阴忍,战舰千艘的实力他都隐不示人,还按时按点给我们进贡,哪怕我们攻打他,他也不耽误贡赋,这样一个人,陆地上他会有多少军队,我们难以揣测。所以,铁弗高既有把握面对我30万铁骑,仍抽出兵力报复契丹。那么,他就一定能守住城池。

晚了,我们现在打他已经晚了,眼看快要入冬,他呆在暖和的房子里守城,而我们要在冰天雪地里仰攻。我们没时间了,即便我们吃了他给的粮食,我们今年也无法攻打它了。

辽东属国也完了,铁弗高已经喂饱了冉闵,若我们现在翻脸,明年开春他与冉闵两面夹击,该哭的是我们。

完了,我强大的燕国怎么就落到这步境地,输了一场战争,丢了辽东属国,暂时还不能报复?还得哄着他,为什么?没天理啊!”

鲜卑王族里最优秀的三个人,有两个疯疯癫癫站在和龙城头又哭又吼,河上的三山水军纳闷地看着他们。很奇怪他们怎么不开心——俺这儿一船一船给他们送粮,他们还哭什么?

这三人,一点不如太师慕容评。瞧人家,多和蔼的一个人啊,嘴都咧到耳边了。

慕容评能不开心吗?

负责与汉国交易正是慕容评,这可是个大把吃回扣的肥差。他的嘴能不咧到耳边吗?

汉国的要求很笼统:凡有一技之长者,价十倍;识字者,价十倍;家有十余岁幼子者,价五倍……燕国的统计更笼统——慕容评自己统计的。在和龙城时,他是这样统计的:什么,不会作诗,那你冒充什么文化人,狗屁,文盲一个。滚到一边去,常价出售。

到了徒河时,他是这样统计的:什么,不会写诗,什么玩艺,地上划一杠会不会?瞧,这就是“一”,文化人,太有才了。到那边去,十倍价格出售。

不仅如此,慕容评还在昌黎遇到了撤退下来的燕军和那些死忠燕国的侨民,这让慕容评两眼发亮,如同看见了一大堆金币。

军队——燕国不能丢,其他的,鲜卑人并不在乎,慕容评放过了军队,将那些死忠燕国的侨民,甚至包括部分撤离的燕国汉官,也全当作奴隶驱赶至白狼水入海口,与汉国就地交易,现款现货。至于军属家的小孩,慕容评也有杀错没放过,全卖。

燕王慕容隽给了慕容评七万丁口,用于跟汉国交换粮食,可慕容评最终向汉国出售了11万人。尤其是那些燕国汉官,由于他们真的识字,所以价格更高,这让慕容评眉开眼笑。

多余的人口带来额外的收入,令慕容评购买力大幅上升,使他有能力大量购入汉国的奢侈品。

丝绸,从京师运来的?华丽,来十车。怕了吧!什么,不保暖?俺一般十件叠一起穿滴。服了吧!俺有钱。

奶冰(冰激凌),好吃,来一船。什么,一船奶冰相当于七十船粮价?太贵,我喜欢!卖一船。俺有钱。信了吧!

慕容评旺盛的购买力,令他跟负责交易的黄朝宗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两人在相互交往中,重申了两国间睦邻友好协议,决心坚定不移地维护两国间正常商贸外来,……等等。

看着慕容评狼吞虎咽地吃着昂贵无比的奶冰,黄朝宗不停地呻吟:“太师,你这一口,吃掉了一个文化人……十年寒窗啊!”

这是一件原木搭成的简陋木屋,几张粗糙的椅子摆在地中间,一个巨大的树墩当作桌子,旁边的树皮还没扒去。一切因陋就简。

透过木屋的缝隙可以看见海滩上忙碌的人群。远海处停泊着巨大的海船,无数只小渔船像蜜蜂围着蜂窝一样,在海船边卸载、装载。部分船只装满粮食后直接驶向内河,另一部分船只则驶向海滩上搭建的简易码头,由百余名汉军士兵将粮食卸下,空船再度驶向海船。

木屋里就两个人,黄朝宗与慕容评。黄朝宗手持帐本却没往上瞥一眼,他正斜眼看着慕容评。慕容评则神情专注地与手中的奶冰冰筒战斗。

一个冰筒体积不大,但其价格可以“兑换”五六名读书人。天寒地冻的,慕容评一般三四口就可以吞下一个冰筒,可谓是每一口都吞下了一名读书人。

不能不说,白皮肤的鲜卑人体格真强悍,这大冷天的,慕容评连吃七八个冰筒,没见他叫唤肚疼,厉害!

慕容评嘴里含着东西,含含糊糊地说:“文化人的肉……跟一般人没啥两样……俺尝过了,不骗你。”

黄朝宗皱了一下眉头:“你用一万两千名读书人换一船奶冰,太奢华了,吃得下吗?”

慕容评吞下最后一口奶冰,毫不在乎地说:“只会写‘一’的读书人……”,说到这,他也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停了一下后,他大大咧咧地看了黄朝宗一眼,见黄朝宗故作不知,他一挑大拇指:“够朋友,小老弟以后有啥事尽管说,汉国呆不下去了,来我们燕国,有老哥在,绝不亏待你。”

说罢,慕容评一拍胸膛,大笑着说:“一万两千名贱奴算啥,我们攻陷了章武、渤海,前后掳了30万人,吃都吃不完……”

黄朝宗忍无可忍,他嗖地站了起来,正准备拂袖而去,恰在此时,海面上突然传来了一声巨雷,大地被震得微微一颤,桌面晃动。黄朝宗侧耳倾听,转脸一看,慕容评呆愣地站在桌边,浑身上下努力都在做着想跑的表情,脚下却纹丝不动。

“轰”,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慕容评软软地倒下,嘴里喃喃自语,听不清说什么。

黄朝宗一声吆喝:“侍卫,去看一下,为什么打炮?”

“炮?什么东东?”慕容评张嘴结舌,无意中倒是说出了一个一千七百年后才流行的词。

海面上响起了一阵欢呼声,那名侍卫没有离开,他好像早已知道了缘由,等欢呼声平息,他立刻回答:“禀黄丞相,勇士号巡航到此。舰上悬挂的王旗,军舰们正在起锚,排列成一字纵队,全舰挂满旗,士兵站舷,鸣炮致敬。”

海滩上响起阵阵军号声,声音短促而嘹亮,黄朝宗张嘴欲问,那侍卫已乖巧的回答:“码头上的士兵在吹号集合,准备列队致敬。”

黄朝宗慌了,他草草的向慕容评一拱手,边向门外跑边问:“王在吗?他是否登岸?”

慕容评这时已缓过神来,腰不算了,腿不疼了,眼不花了,四肢也听从了大脑的指挥。他紧跟着黄朝宗跑出去,嘴里难以置信的嘟囔:“铁弗高?!闻名久已,可得见一见。”

那名士兵“啪”的一个立正,右手握拳敲击胸膛,神情肃穆的说:“王在,已经打旗号确认了。不过,王不打算登岸,只是顺路至此。”

“顺路?”黄朝宗若有所思地问,脑海中灵光一闪,他立刻明白了高翼的意思。

鲜卑官员快速撤出辽东属国,贫穷的、无衣无食的辽东百姓无依无靠,辽东各地陷入无政府状态。此时,汉国安抚使正在奔赴各地,争取在初雪前令辽东恢复秩序,并将首批救济粮发放下去。而后,他们还要带回选拔出的各地才俊。

高翼是来送那些安抚使的。他用座舟送安抚使持节奔赴各地,再亲自接回选拔出的各地才俊,以示重视。这些才俊人士将在三山接受一个冬天的培训,了解三山法律与规则后,由他们出任地方乡员。在等待各地才俊抵达的空暇,高翼顺路来白狼水入海口,看看交易情况。

这里沙滩漫长,大陆架平缓的升入海中,三山粮船是靠简易码头转运粮草的,勇士号船体巨大,吃水很深,根本靠不上那座简易码头。所以高翼只能走马观花,远望而已。

“顺路?”慕容评满脸遗憾的:“可惜见不到铁弗高。”

他顺着黄朝宗的目光眺望海上,只见远远的海面上一艘体形庞大的战船,傲慢的在海面上画了个弧形。原先停泊在简易码头附近的战船一排列成一条直线,船上挂满了彩旗,水手们站在船舷两侧,面朝那艘巨大的战船,单手击额,行着一个古怪的军礼。

战舰一艘艘从那艘巨舟前驶过,此时,隆隆的巨响有节奏的响起,每艘驶过巨舰的战船都发出一声巨响,紧接着,一股白色的浓烟从船侧升起。巨舰主桅杆上,一面黑鹰旗升至杆顶,迎着风懒洋洋的抖动。

“轰轰轰”,一声声霹雳般的炸响,透着浓重的欢喜劲儿,慕容评尽力想看清那相声的模样,可惜传太远,鸣炮的那一侧船舷面朝大海,他只能看到腾起的白烟,见不到具体形状。

终于,在最后一艘船开始鸣炮时,由于整个船队围着那艘巨舰兜了个圈子。此时,那鸣炮的战舰船头正对着慕容评,他看到那船舷处喷出一股火焰,紧接着一股黑烟翻滚着向天空扩散,眨眼间,黑烟的上侧变成白雾,瞬间,霹雳般的响声传到耳边。

“轰”——慕容评腿一软,连忙抓住黄朝宗的衣袖,稳住了身体,急问:“这就是雷神吗?慕舆根回来后,谈起过雷神,可他说得过于玄虚,大家都不信,原来人世间真有这种霹雳般的武器;原来他比慕舆根说得还要厉害。”

黄朝宗轻轻的解开他的手,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码头上响起一阵连续的军号声,那些士兵排列成整齐的队形,向着遥远的巨舰举手敬礼,高呼:“万岁!万岁!万岁!”

和龙城城头,平静下来的慕容恪脸色温柔:“陛下,请立刻赦免阿宜(慕容宜),并要求汉国马上送还阿宜。”

慕容隽狰狞地反问:“为什么?阿宜丧师辱国,我们把他晾在三山一年有余,他连个信都没有,为什么要赦免?”

“就因为他躲在三山一年有余,所以我们才要赦免”,慕容恪暗暗咬牙:“至今,我们也不了解三山的实力,阿宜在那里多了一年,该看的都看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我们也该召回他。”

慕容隽恍然大悟:“好,我立刻下旨赦免。但下一步怎么办?备战吗?”

“不”,慕容恪回答:“此地不可久留,我们立刻收集粮草,选拔青壮,而后全军返回蓟都……把铁弗高运来的粮食全带走,此地只留一员猛将驻守。阿六敦,这里交给你了,铁弗高再运粮食来,你除留下军粮外,其余的全部运之蓟都。

此地的老弱,你吃不完的全赶出去,让铁弗高收留。此外,你要尽快加筑和龙城,要使和龙城成为一把铁锁,锁住铁弗高伸向中原的手。

记住,不要轻启战端,阿宜回来,你要尽快送至蓟都,而后,无论铁弗高怎么撩拨,你也不要先动手——至少在我们战胜冉闵前,决不能动手。

战,我们现在只剩一条路了,章武渤海在手,冉闵只剩尺寸之地,还被我们四处包围。而铁弗高却被我们锁在辽东——只要守住和龙城,铁弗高就出不了燕山。

战,明年一开春就与冉闵全面开战,拿下邺城再作喘息。铁弗高不过占了个辽东,我们就占整个中原,开始谁实力增长得快。

战,至不济我们把渤海守稳,扎住口子让他就无法吸收中原流民,看地广人稀的辽东如何发展?

铁弗高不足惧,他能有多少人口?比我们的兵还多?只要我们扎住了口子,禁止流民进入辽东,对内开贤路,纳英才,练强兵……,要知道中原一个郡的丁口,比他举国之人还多数倍,铁弗高怎能强过我们?便是天神站在他那一边,我也能把他拉下马!”

慕容隽被慕容恪描绘的前景所激动,狂呼:“好,命令全军收拾行装,立刻南返。”

慕容垂嘴唇微动,却见慕容恪冲他轻轻摇头,他立刻低下头,咬住嘴唇。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49章

慕容垂想说得还是两个字:“水军”。但兄长既然提醒,他只好把这两个字咽了下去。

“水军”,慕容恪望着江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轻声自语。

慕容隽心急难耐,拉着慕容恪便要去布置,慕容恪微微摇头,说:“陛下,您先去吧,我与阿六敦再在城头看看!”

慕容隽毫不耽搁,举步下了城头。等他走后,慕容垂喊了声“五哥”,欲言又止。

“我知道”,慕容隽爱怜地理了理慕容垂的乱发,轻声说:“一件事有两种看法,我跟大王只讲严峻,是希望他振作。

我刚才也是气昏了头,但冷静下来看,我们还有出路,这出路只能是中原。现在,铁弗高看似占尽上风,不过,他也有软肋——正像我说得,中原一个郡的人口比他全国人口多数倍,只要我们下达封海令,守住有数的那几个码头,他便是船多又能怎样?还不是要靠岸!

中原现在有什么?冉闵,独夫而已!垂垂待死。羌族与氐族正在抢夺长安,凉王、仇池王守业之狗,匈奴忙于跟与拓跋什翼健那老儿死战。诺大的中原,只要打败了冉闵,整个中原便是我们的。

冉闵性格暴烈,凡事不欲做小,只想称大。才灭羯人便要登记称帝,不听谏言,不纳忠良,此际,邺城政务已崩坏,群臣束手等看他的笑话。他有朋友吗?也许有,譬如李农,但已经被他杀了,因为他只要听话的奴才。

以铁弗高的心性,他连我们都不肯俯首,会向冉闵那个莽夫低头吗。即使铁弗高给他粮食,白养着他又能怎样,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友情。

铁弗高向冉闵伸手,只不过是想与他联手,逼我们吐出辽东,我们给他,反正我们本就打算把这残破的辽东扔给他。铁弗高得了辽东,还会应付冉闵的索取吗?

当铁弗高得到辽东那一刻,他与冉闵之间的实力已经变了,冉闵不知,既然他已称帝,自然视铁弗高为子民,把铁弗高的恭敬看作是俯首称臣。

自古以来,汉人的君主都是‘君视臣如猪狗’,这是我才学的词,封奕把它叫做叫做‘君臣纲常’,铁弗高是肯自认为‘猪狗’的人吗?

冉闵与铁弗高必不会联手,铁弗高这厮贼富,若我攻他,他定会以厚利诱冉闵,使其攻我,但我若坐观铁弗高与冉闵结好——初期,铁弗高顾忌到我,定会对冉闵百般容忍,但当他自认无后顾之忧时,那就是两人翻脸的时机了。

这一时机的标志就是:铁弗高筑好了昌黎城。你一定记住,在铁弗高筑好昌黎城前,决不能越过昌黎半步。

大王年轻气盛,胜则易骄败则易馁,我以回军攻冉闵振奋士气,但我知道,昌黎城不筑好,铁弗高与冉闵就是死党。昌黎筑好了,两人就是死敌。所以,铁弗高筑好了昌黎城就是我们大举进攻冉闵的信号。那时我将亲带兵马,来一场狂飙突进,让冉闵不暇求援。

铁弗高得了辽东又能怎样?你给我建好和龙城,让他在辽东这个天寒地冻的地方,自个称王称霸吧!我们,将享受整个中原——天下属于我慕容鲜卑!我们将开创一个鲜卑燕朝,让中原汉民匍匐在我们的脚下。

只要我们的兵力足够强大,铁弗高即使占了辽东,他敢不俯首称臣,我们今日索粮,明日索衣,不给则攻,攻则自取……嘿嘿,以铁弗高的治理手段,辽东在他手里,也许对我们的贡奉更高——铁弗高本事再大,还不是要为我们牧守……?!”

慕容垂激动地抱住慕容恪,哆哆嗦嗦地说:“哥,你看得远。我听你的!”

“此地今后就是你的封地”,慕容恪提醒:“你跟大王合不来,与其在他眼前让他收拾,不如在外领兵避祸。好好经营和龙城,今后这将是我们的前线。我燕国北方的安全全靠你了。”

慕容垂连连点头,慕容恪放心不下,又叮咛道:“阿六敦,征讨高句丽的时候我跟你说过一句话,现在我再说一遍:战争,不是两牛相抵,僵持不下的时候要善于迂回。

我们迂回到了中原,夺占中原之地以壮大自己,而铁弗高也是一个迂回高手。你看,他能用一场静坐战争把我们推到了深渊,他用‘不战’打的我们落荒而逃,被迫放弃了整个辽东,高手,这才是迂回高手。

无数次,我们图谋铁弗高,但每到最后我们就会发现,吃亏的却是我们自己。

现在我们出招了,我们迂回到了中原。铁弗高会怎么应对,我百思不得其解,但他一定有应招,一定的,只是以我们的智力还想象不到。这让我心胆俱寒。

所以我垦求你,我的弟弟阿六敦,请你一定不要惹怒铁弗高,现在他脸上套着‘信义’的面具,别给他机会,别给他理由,让他脱了这副面具。

与他打交道,要多张几个心眼,譬如他说‘今天天气很好’,你要先看看太阳在不在。太阳在,哪也不一定是‘天气很好’,你还要看看你的钱包在不在,他的士兵是不是在睡觉,你的士兵是不是在站岗……等一切条件都满足了,你再答应他‘今天天气可能不错,谁知道下一刻还是不是这样’。

他要在昌黎筑城,由他,只要他不过界,任他折腾。还不能让他吓着了,要会据理力争,对他任何的占便宜行为,只要占住理,决不退缩……”

慕容垂头皮发炸:“哥,我怎么听你说的,好累!”

“是累”,慕容恪很坦然:“慕容评那头猪干不了这活儿,我要帮大王攻略中原,守住我大燕北疆的重担只有你能挑起来,再累你也得挑……”

慕容恪谆谆教导慕容垂别被高翼给吓着了,实际上,真正被高翼吓倒的正是他慕容恪。

三山今年吸收了大量的流民,但实际上,三山的硬实力并没有增长多少。军队还是那些军队,船只虽然增多,熟练水手并没增加,现在三山的许多船上,菜鸟水手躲过老船员,船队整体航行速度反而下降了许多。

三山今年连筑五城,大石桥堡、盖平堡、上河口城、老虎城、汤泉城,筑城所需要的物资到在其次,连续扩增的屯民点将三山多年的人才储备全部耗光,连没长大的小孩——青年军都用上了,所以到后来,高翼只好无限扩大辽东新加侨郡的自治权。

高翼现在是个四面出击的态势,然而,他已经榨尽了三山每一份余力。三山的全部精锐,也就是展现在慕容隽面前的这些“渔夫”。

这些渔夫并不是三山最好的水手,三山最好的水手都随大船下了南洋,次一等的水手在黄河口转运邺城妇孺。再次一等的,在正在近海巡逻船上。慕容隽看到的船夫都属菜鸟级水手,他们以前或者是海盗、或者是冒险蹈海的打鱼人。

在三山,“水手”是个专业名词,他是高翼带来的,单指受过训练,能看懂罗盘海图的人,慕容隽面前的这些“渔夫”正接受水手训练,训练阶段的新丁格外讲纪律,因为他们一旦受训合格,收入上了一大截不说,还可领略到种种“域外风情”。

老水手所讲的那些域外风情可羡慕死这些新丁,天竺,遍地黄金;狮子国,狮子满街走,宝石如垃圾;热带椰林,寸缕不穿的女人晃着俩大奶毫不避人……新丁们唯恐落人之后,所以他们对训练所要求的每一点都做得格外认真,展现在慕容恪面前,就是:三山普通“渔夫”也是最合格军人的恐怖印象。

高翼的辽北作战也没有多少人,一个连的骑兵而已。一个连五百人,加上骑兵所配的辅助兵、马夫、仆兵,刚好两千人。但这两千人一到辽北,就显示出专业与业余的区别。

两千人,全久经训练的杀戮机器,几年时间啥事也不敢,就锻炼体能,研究杀戮技巧,不是那些契丹业余抢劫犯所能比拟的。仗着兵精甲固刀快,他们把辽东搅了个大翻天,辉煌的战绩吓着了慕容恪,他以为三山在守城之余,还能重兵出击辽北,因而错估了三山的实力。

慕容恪不能理解一向隐忍的高翼为什么突然四面出击,他以为这是高翼在示威,但实际上,高翼倒空了粮袋最后一粒粮食的行为,是疯狂,是疯狂的“不忍”。

他知道,中原即将混乱了,在这一两年里,上百万汉民同胞将成为胡人充饥的食物。他清楚地知道灾难即将来临,却无法对任何人说,这种无力感让他疯狂,所以他把历年的积蓄全拿出来,倒空了粮袋、钱袋,希望借此挽救更多的人。

这种无序扩张是极为危险的,连高翼本人清醒下来,都不相信这是他所为,然而,他就像一辆走到下坡的火车,明知道前面存在危险,只能由着惯性,轰隆隆地向下奔驰。

这种疯狂吓倒了慕容恪,而高翼本人也被他的行为吓得不轻,可他还要走下去。

“他真这么说了?”白狼水入海口,巨大的勇士号战舰上,高翼俯身询问着前来汇报的黄朝宗,面上无喜无悲。

“是的,慕容评说:和龙城,汉女的骨骸已堆成了骨山(史实),五万,足足五万人啊。”

高翼脸上无喜无悲,是因为他已经绝望:“五万人,他们就这样等着屠刀临头?”

黄朝宗脸上还有悲喜,是因为他还存一点热血,一份希望,一丝期待。

“是什么教育令他们如此驯服?”高翼绝望得快要发疯。

黄朝宗默然。

晋朝官员为什么要把它的子民调教成了驯服的“两腿羊”?为什么他们的文化人越努力,离亡国越近。

翻开历史,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吃人’!

也许,最大的食人者正是朝廷官员。

“晋鉴不远,我们的教育千万别学他”,高翼语气沉重:“我们犯下了一切可能犯下的错误——我们认为错误的,反之而行恰恰正确;我们认为正确的,照之而行恰好亡国。亡国灭种啊!”

“主公,救救孩子!”黄朝宗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没用的”,高翼颓然地回答:“我们已经倒空了最后一个粮袋,我们的原住民只有数万,这几年扩张到了四十万,基础已经不稳。

四十万百姓呐,你知道,其中近七成是妇孺,我们举国之男丁加起来抵不上燕国的军队数量,怎么打?

实力,国家对话靠的是实力,即使我们还有粮,没有军队的保护,那些粮食也不是我们的。我们的军队虚弱,不能再把军粮拿出去。我们已经尽力了,尽了最后一份力气,再拿出粮食,我们自己的四十万百姓怎么生活?”

高翼站起身来,语气出奇地平静:“这是一个吃人的时代,人为禽兽,禽兽不如,我们的责任就是保护好自己的百姓,然后教育好百姓,让他们别走亡国之路。否则,我们今日救了他们,明日他们又会踏上亡国之路。

去,派人去南方遍访大儒,记住,会做诗的人不要,要不会做诗的,像虞喜这样,知道一些杂学的人,才是我要的人材。命令虞喜做‘大教导长’,负责编撰新学。

我要在有生之年,确立一套‘新儒’学说,编制符合我三山的理论学说、礼仪规范。

是时候了,我们打破了一个旧体制,应该告诉百姓新体制下,什么是正确什么谬误。科学从来就是不断前进的,青铜器时代的学说未必适合我们铁器时代,与其寻章摘句,寻找‘微言大义’,不如确立新学,让学说与时俱进。”

高翼说“有生之年”,是因为他知道这是项宏大的工程,不是一代两代人能够完成的。但他没想到,他这一举动开创了随后数百年的“质疑、考证、求变,常新”学风。

晋代本身就尚清谈,高翼在确立新学时,将逻辑引入新学,晋人立刻在清谈辩论中学会使用逻辑,随后,“寻章摘句”没了市场,理论的正确与否不在取决于圣贤怎么说,或者官位大小,而是是否符合逻辑。

由此,逻辑终于在中国站稳了脚跟,科学也不再是只解决具体事务的实例学说,人们开始考虑建立“体系”,随后,单独体系的几何学、化学,物理学……等等,相继出现。

此刻,在座的这两人还没有觉察出这一举动的深远,高翼还在思索:“唯一神灵,还要加上唯一神教,只有唯一神灵才能诞生‘形而上’的体系。命令毕方舟派出人手,负责救护老弱,同时不禁传教。让康浮图也来,不过,我看他这种场合争不过毕方舟,让他们自己打架吧……”

黄朝宗还不肯罢休,他膝行而上,保住高翼的腿痛哭:“主公,和龙城30万百姓呐,30万,我们救不了全部,哪怕救一部分也行……主公,我带三十万百姓求你了!”

“你有办法?”,高翼心情也不好,他闷闷地问。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50章

黄朝宗语不成声:“主公,慕容评生性贪婪,我们不是没东西了,我们还有玻璃、瓷器、毛布……仓库里堆的精良战甲与刀枪,可以武装十万人。殿下,乱世生存,以人为主,有人就有一切,东西去了还可以再造,人死不能复生啊。”

“冉闵”,高翼一指南方:“你光想到和龙城那三十万人,可你想到没有,中原还有数百万人,我们喂饱了燕军,武装好了他们,中原的百姓该想谁哭?

燕军不吃那三十万人了,难道他就此不再吃人了吗?不,他要吃中原百姓。”

高翼急喘了几口气,愤怒地长啸一声,而后无力地说:“我现在明白了冉闵,我明白他为何——绝不妥协。

这是一个吃人的时代,他面对的是无数个吃人的部族。我当此时,早已疯无数回了,而他还要每天面对新的太阳,还要养活数十万妇孺,还要与那些不合作也不辞职,就占牢位子不做事的官员打交道。我不如他,我们都不如他。”

黄朝宗也绝望了,他看着高翼,满脸祈求的神情,哆嗦地说:“向朝廷告哀……。”

高翼心烦意乱,他轻蔑地说:“你真是这个时代的另类,鲜卑吃人不是第一天了,朝廷早知他们这一习惯,还继续惯着他们,直至今天。朝廷上下,没人在乎自己的同胞被人吃,连子民被人吃都不在乎,你怎么会这么在意?

罢了,我心里也不舒服,回天无力,此生大恨……这样吧,你出使一趟和龙城,除军械外,燕人要什么给什么,把慕容评拉拢好,让他出面,奢侈品管他够……只能如此了。整个华夏,只有冉闵与我,不想同胞被人食,两个人的力量,也只能如此了!”

黄朝宗叩头流血,大声唱:“正月繁霜,我心忧伤。民之讹言,亦孔之将。念我独兮,忧心京京。哀我小心,癙忧以痒。

父母生我,胡俾我瘉?不自我先,不自我后。忧心愈愈,是以有侮。民之无辜,并其臣仆。哀我人斯,于何从禄?

瞻乌爰止,于谁之屋?民今方殆,视天梦梦。有皇上帝,伊谁云憎?”

诗歌诗歌,古诗都是歌词,晋代是汉民第一次遭遇外族征服,古诗的曲调尚未绝传,黄朝宗唱的是《诗经·忧国》,令人闻之伧然泪下。稍一品味,曲调之哀,令人痛彻心肺。高翼被诗意所感动,他拍打着桌案,和着歌词长吟:“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高翼唱的是《诗经·王风·黍离》,这还是高卉才教给他的,被公认为是亡国之悲的原型。这首歌唱了1000年,还将继续唱两千年吗?

“告哀,还是要告哀”,高翼作了决断:“遣使向晋朝告哀,告诉他们,朝廷的子民正在被人煮食——指望他们援助,但要让他们知道:中原大地上每一个村园被焚烧,都是华夏在缩小,每一个人的死亡都是全民族的损失,因为他是我们中间的一份子。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是一座孤岛。我们包孕在民族之中,彼此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别去打听丧钟为谁而鸣,它正为你我敲响。

朝廷别想置身其外,他们正靠这些百姓养活。但愿这敲响的丧钟,能警醒晋人苟安的迷梦。但愿他们明白:‘趾戈为武,仗剑扶犁’。

诸天神佛看着我们受难,可他们从没降下所谓的天雷,惩罚恶人,‘天人感应’都是狗屁,天不罚,我来罚。我要百姓都明白:从来就没有救世主,我们要靠自己。

我发誓:我要打碎这世界,燕人,今后将是我们的生死大敌,我希望:灭其种族,决不宽恕!”

“主公,请不要轻易责怪神灵,一切罪恶都会在末日被上帝审判!”黄朝宗恭敬的磕了一个头,此刻,他已经没有眼泪,唯有深深的无奈:“可我们还得在现世等待,等待那末日审判的降临!”

“不用等待末日审判”,高翼狠狠地点着头说:“也许,我们只需再忍耐五年,我们就有能力站出来,大声指责这个残暴的世界,让那些食人者永受人世间谴责。我发誓,你一定能看到公正重临大地。”

真的能如此吗?

高翼是在用全副力气宣誓,但他也知道,在其后的一千多年里,历史书上只有民族融合、鲜卑汉化等等。当信息化时代到来,当这些暴行无法掩盖也无法篡改时,终于有人承认了,但他们又认为:这样杀你吃你是为了汉族好,是给汉族输血,好让我们强大起来,所以我们不应该仇恨那些食人恶魔,反而还要去感激他们。

最令人拍案称奇的是,这本书是用汉字写的,它还很畅销。

这就是我们的历史。

这历史能改变吗?

几天后,黄朝宗抵达和龙城,遗憾的是他没能见到燕王慕容隽,慕容隽雷厉风行,当天就随大军开拔,此刻的和龙城,只剩下后卫慕容恪,留守慕容垂等一干将领。

此刻,初雪降下,白茫茫的大雪,覆盖了一切肮脏,但没有覆盖罪恶。和龙城外,那座骨山尤在,这些日子里,它的体积仍在增加,但由于三山粮草的接济,它增加的速度放缓了许多。

慕容恪没有立即接见黄朝宗,他首先见了慕容评,黄朝宗拿不定主意是否尾追燕王。但见到和龙城下大军已经不在,那些被掳来的民夫已消失大半,他心里按捺不下悲愤,不顾燕国官员的拦阻,在骨山前设祭祭奠那些被食的姐妹。

和龙城王宫内,数只大铜鼎闪着熊熊的火光,慕容恪裹着皮裘,蹲在木塌上,铜鼎的热量让他额头冒出了细汗。

“那是火射连矢”,慕容恪不愧是燕国军神,见闻广博,他搓搓手,告诉一脸茫然的慕容评:“能发出巨大声响,有火光,有浓烟。这东西叫火射连矢。原来汉国真有这种秘密武器。”

慕容评穿了一身新买来的三山棉袄,见慕容恪坐拥皮裘,他不停的拉扯身上的棉袄,令他郁闷的是,慕容恪压根儿就没有问他的意思。

“火射连矢是什么?”慕容评摇晃着脑袋问,顺便拽了拽棉袄的袖子。

“史载,诸葛武侯率二十万大军攻打陈仓,蜀军手持诸葛武侯的连弩,可一弩十发,连绵不断的向陈仓射击。

陈仓守将郝昭手下只有三千士兵,面对的又是才智卓绝的诸葛武侯,但他却打败了诸葛武侯的二十万大军,凭借的就是火射连矢。

这是一种火箭,架在火弩车上,点燃引线,火弩会发出巨大的声响,带着火焰与浓烟射向前方,然后发出一声天雷般的炸响。

据说,火弩是一种魏国的秘密武器,由方士左慈进献给曹丕。那些火焰是用炼丹药配制而出,配方一直保存在魏国皇宫。

司马篡魏之后,这个配方依旧保存在宫里,可惜匈奴攻陷洛阳,一把火将皇家典藏书籍付之一炬。

按理说,铁弗高不该知道那炼丹药的配方,书都烧了,他怎么能知道呢?”

慕容评拽拽衣襟,见慕容恪毫无反应,他随口说:“据说,那铁弗高也喜好炼丹之术,喜好奇淫巧技。汉人们都喜欢摆弄那玩意儿。也许他又找到了一种配方。”

“着啊”,慕容恪一拍大腿:“方氏搞出来的炼丹方,一定还有方氏知道。晋朝还有好多方氏。

我们派个人到晋朝去,告诉他我大燕已夺回章武渤海,向朝廷道贺,顺便要求朝廷转赐一批方氏,要最好的。

铁弗高能鼓捣出火射连矢,我们也能。什么事情都是不知道的时候最可怕,一旦知道了,那就不可怕了。铁弗高再无威胁我们的手段。好,评叔立了大功……我说,你老坐那晃来晃去干吗?”

“你可算注意到了”,慕容评得意洋洋的拽着身上的小棉袄说:“瞧这,这是汉国新搞的面料,叫棉布,穿在身上又轻又软。瞧,我都热出汗来了。”

慕容恪目光的焦距压根不在棉袄上,他无意识的“哦”了一声,但慕容评的下一句话让他眼睛瞪得溜圆。

“这款式是军服款式,除了没带汉国的肩章、胸章,扣子不是铜的,其他的一模一样。知道吗,汉军出征辽北每个人身上都穿着这样一件棉袄,暖和着呢。

契丹人冻得连手都伸不出来,汉军却能骑在马上,挥刀作战……咦!你这么瞪着我干吗?你的眼睛怎么像狼一样,想要吗?我送你一件,一百名健壮的奴隶换一件,我换了十几件啊。”

“你很热吗?”慕容恪关切地问。

“热,这小玩意儿,看,虽然比你那皮子还薄,可我照样满头流汗。”

“那就脱下来,凉快一下。”慕容恪真诚地说。

“正打算这样做呢。”慕容评用夸张的动作脱下了小棉袄,慕容恪一把夺过去,从腰中拽出腰刀,“呲”的一声割开了棉袄。

“唉,你干吗,一百名奴隶啊,你这一刀下去,一百名奴隶没有了,吃也得吃好一阵子,这一晃眼……”

“我补给你”,慕容恪头也不抬的回答,对着熊熊的火光,他仔细检查着这件棉袄,包括棉布的纹理,棉袄里塞的棉花。

“怪不得它叫棉布”,慕容恪举起掏出来的棉絮,眼里透出热切的目光:“这是棉花,石勒家乡的棉花,我在邺城见过。怪不得铁弗高要跟冉闵交易,原来这东西能纺出布来。

我去年就听说,铁弗高跟冉闵做交易,把邺城的好多树都挖到了三山,我只听说有石榴树,原来那里面还有棉花。快去找羯人来,问问有没有知道如何纺棉。”

慕容垂一直躲在阴影里,此刻听到慕容恪的呼喊,他一躬身禀报说:“羯人在先锋队中,已经走了四日了。”

慕容恪挥舞着那件棉袄,啧啧称奇。

“奇巧淫技铁弗高,我服了你了,原来,你是打着这个注意,我说你怎么胸有成竹?”

慕容垂在一旁连连点头,慕容评疑惑的左望望右望望,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铁弗高打得什么主意?我怎么不知道。”

慕容垂躲在黑影里,撇撇嘴,心道:“铁弗高的心思,你这蠢猪要能知道,那才怪呢。”

慕容恪扬扬手中的棉絮,耐心的解释说:“铁弗高在激怒我们,他想让我们立即与他交战,你想,天寒地冻的,我们的士兵不可能每人一件皮裘,而铁弗高的士兵人人一件棉袄。

他的士兵能战斗,而我们的士兵却握不了刀枪,更何况他还有火射连矢。我们要真是中了他的诡计,出兵征讨,顿兵于坚城之下,若稍有懈怠,他突然发威,以火射连矢袭我,而后打开城门,士兵乘机出战,我燕国不复存在啊。”

“好险好险”,慕容恪解释得这么详细,慕容评终于明白了。他擦着冷汗,嘟囔说:“幸亏我们没上他的当。”

这次,连慕容恪都赞同他的话,他扭头向慕容垂叮嘱:“阿六敦,你看了到吧,当铁弗高千方百计激怒你的时候,你一定多长几个心眼,记住,跟他打交道,你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错的,定是他想让你如此做?切记切记!”

慕容垂默默点头。慕容恪再度拿起棉袄,说:“评叔立了大功,100名奴隶,值!有这东西作样品,我们也能仿制出来,再等晋朝给了我们方士,铁弗高有的我们也有,沙场交手,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赏,我一定禀报大王,重赏评叔,你花了一百名奴隶,我补给你1000名。把你的棉袄都拿出来,我马上带给大王。”

慕容评这回可得意了,可算注意我的棉袄了,我容易吗?多花了数万俘虏,才换回那么点东西,补给我……得多要点,挽回我的损失。

正得意间,他看到慕容垂的家奴平视匆匆忙忙跑了进来,便亲切地问:“平视,这么慌张干嘛?”

“汉国使节在祭奠两腿羊……”平视气喘吁吁地说。

“这我知道”,慕容恪打断他的话:“出什么事了?”

“城中晋人知道这消息后围住了汉使,要求汉使带走他们,现在他们正抱头痛哭呢?”平视喘匀了气,回答。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51章

慕容垂“解放”了他,让他做自己的家奴,便给他一个新名字,叫“平视”。

平视在历史中也赫赫有名,他本是“平家将”的始祖,曾经有段时间,“平家将”与“杨家将”同为十六国时代绵延数百年的军功世家,但遗憾的是,“杨家将”可以将这个名号安在宋朝一个杨姓将领身上,由此,屠杀汉人的“杨家将”摇身一变成为保卫汉人的民族英雄,但“平家将”实在无法篡改。

因为在中国历史中,实在找不出姓“平”抗胡英雄,所以这个与“杨家将”同时存在了数百年的军人世家,最终淹没在历史中。

等平视带着气势汹汹的慕容垂赶到城西骨山时,黄朝宗正强忍着呕吐感,盯着一个小孩看。那小孩还没有一米高,正啃着一个骨头,好奇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跪了一地的晋人,毫不在乎黄朝宗打量的目光。

他啃的是一根人骨。

啃罢,他遗憾地打量着骨骸,顺手扔到了骨山上,而后摸摸腰刀,在人堆里扫视了片刻,伸手拉出一个人来,不顾那人的哀求与哭喊,拖曳着向城内走去。

“他多大了”,黄朝宗忍住悲愤,轻声问身边的晋人。他不敢动,因为他是使节,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国家行为,所以他只好忍耐。

忍耐,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远处,平视正带着慕容恪向这里走来,慕容评尾随其后,慕容垂则远远地落在后面。

“此乃慕容垂之子慕容令,今年八岁”,那名晋人低声回答,而后仓皇缩入人群。人群,所有的人都尽量缩起身子,唯恐引人注意。他们当然不会认为自己有隐身术,能完全避开燕人的目光,他们只是想比同伴更不为人关注。

“他只有8岁”,黄朝宗叹了一口气,说:“却学会了一切狰狞。”

这一年,慕容隽32岁,慕容恪27岁,慕容垂25岁,慕容评50岁。黄朝宗比慕容宜大一岁,今年23岁。

在现实的世界里,高翼度过了30年,在现在这个世界里他度又过了四年,粗算起来他应该比慕容恪还大,但由于后世营养充足,他反而显得比慕容恪年轻,故此他自称21岁——这一年龄数据来自他这次大婚。

按晋俗,在大婚前他必须告诉司马燕容自己的生辰八字。但晋俗男子十五岁成婚,而高翼的首婚年龄超越了这个时代所能理解的范畴,未免过于惊世骇俗,他杜撰了这样一个数字。

晋俗男子20而加冠,行冠礼,20岁大婚虽然罕见,但也可以理解。

黄朝宗看着迎面走来的人,微感诧异。

在黄朝宗料想中,一个自十五岁起就征战沙场,百战不败的无敌名将,应该是目光迥然有神,说话响如霹雳,身材膀大腰圆的雄峻大汉,但慕容恪不是。

亦或者,一个能生出8岁就吃人的孩子,并常常亲自教导孩子吃人技巧的父亲,应该是眼神凶厉恶毒,头发硬如钢针,脸上满是恶狼般的神情,但慕容恪不是,迎面走过来的人都不是。

走在前面的是慕容恪,慕容垂步步尾随,慕容评一脸尴尬,走一步停两步,似乎不愿牵涉其中。领先慕容恪,慕容垂,他们肤色白净,因饱读诗书而显得温文尔雅,甚至带一种女性的柔美,却又有一股刚健的军人气质,二者结合的是那么融洽,反而显出一种独特的魅力。

“请问,燕国一个王爷价值几何?”黄朝宗先发制人,朗声问。

慕容恪唇上和两颊那一抹淡淡的胡子茬给他平添了几分男儿气概。他眼睛里满是和蔼的笑意,笑容中带着一种难易形容的味道,让人觉得很温暖、很亲切,一见到他,亲近之心油然而生。

黄朝宗的话虽有点没头没脑,但慕容恪马上明白他在说什么,略一沉吟,他不甘示弱地回答:“当值万千!”

黄朝宗立刻咬住不放:“不敢当万,便当五千如何?”

“此等贱种,便一万个,如何值我一个王,便两万个吧,何时换?”慕容恪说完,又补充说:“回去告诉你家寡君,他还是个宇文铁弗,我等没把他当作外人,别老亲近那些贱奴。这帮贱奴,国已亡仍不忘内讧,灭种就在眼前,何必垂怜。”

慕容评悄悄闪一边,冷看汉使与慕容恪唇枪舌剑。慕容垂在一旁暗自为兄长的话击节赞赏。慕容评眼见双方火药味渐浓,心急之下,顾不得与慕容垂的过节,凑近对方故意打岔:“他们在说什么?”

慕容垂嘴角露出一丝不屑,虽然他又迅速掩饰过去,但慕容评已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他们在说庐江王的归属”,慕容垂随即恭敬地用鲜卑语回答。

庐江王就是被俘的慕容宜。

“阿宜待在三山数年,我们需要他来了解三山虚实。再说,此后与三山打交道也许阿宜从中沟通”,慕容垂解释说:“三山要求用贱奴交换阿宜,虽然,这些贱奴也能让我的军队吃上一阵子,但阿宜毕竟是我燕国王族,燕国的体面不能被随意侮辱。所以,玄恭(慕容恪的字)答应他们,用这些两腿羊交换阿宜。”

“两万?”慕容评痴了:“要是吃的话能吃好几个月,要换奶冰的话,也能换将尽两船,换个阿宜,值吗?”

“现在不忙下结论”,慕容垂淡淡地回答。

慕容垂稍露口风,黄朝宗怕其反悔,立刻快速回答:“太原王一诺,三山敢不从命!庐江王现已至外海,一旦太原王移交汉人,庐江王将立刻登陆,我们将用快马送他至和龙城。”

“好”,慕容恪转身用鲜卑语吩咐慕容垂:“找几个人点算两腿羊,让他们随时装运。”

慕容恪说这话时,慕容垂偷偷盯着黄朝宗,见这位汉使听到鲜卑语一脸茫然,他轻轻松了口气,头也没扭,用鲜卑语下令:“平视,这事你去办。”

平视躬身告退。慕容评则松了口气,准备上前搭讪,以缓和当前气氛。

此时,慕容垂一声朗笑,咄咄逼人地追问:“先生关心这些贱奴,独不关心自己么?我燕国一个王需要两万贱奴换,不知汉国一个丞相,该用什么换取?”

黄朝宗咧咧嘴,反讥道:“我临出使时,我家门童也曾问过这个问题,将军想知道我怎么回答?”

门童的问题——还能怎么回答,肯定没有好话。

慕容垂知道自己失策,正想转移话题,慕容评却已脱口问:“黄相如何回答?”

慕容鲜卑这一方齐齐翻了翻白眼——慕容评竟愚蠢若斯?

黄朝宗一拱手,一脸诚恳地说:“文明,我问门童知不知道什么是文明?文明国家会侮辱外交使节吗?我告诉他:这压根不是问题,何必再问!?”

“文明”——这是个什么词?是照对方这么一说,连晋朝都不文明了?

嗯,也不对,好像,最近以来,晋朝也没有侮辱使节的现象,虽然他们的文化确实赞赏对使节的侮辱和斩杀。但冉闵的使节就没被侮辱,符健、姚戈仲……这些使节都活蹦乱跳地回家了。

难道,这就是文明。

在汉文明的璀璨下,连文字都没有的胡人常常感到自卑。出于自卑,他们得势便疯狂地迫害汉人,甚至不准汉人提“胡”字,规定胡人要被称之为“国人”。

但是,这种疯狂虐杀掩盖不住他们对自身文化的自卑,比如:对于鲜卑族的来历,拓跋鲜卑编撰《魏书》时,曾创造了这么一段话:“昔黄帝有子二十五人,或内列诸华,或外分荒服。昌意少子,受封北土,国有大鲜卑山,因以为号。”

后时基因研究证明,这种历史说法毫无科学依据。说的难听点就是鲜卑人潜意识中的自卑心理作怪,把自己说成是黄帝后裔,故意向“汉祖”那里靠拢。

黄朝宗语含轻蔑地这么一说,慕容贵族们虽对“文明”这个新词不甚理解,但他们生怕暴露自己的浅薄,所以不敢追问。

这话如果是另一个汉人说出来的,鲜卑人能把他大卸八块。但黄朝宗来自于三山。

三山的基础是宇文鲜卑。东逃西窜的宇文残孽,因为有个好女儿找了个好铁弗,抢先进入衣食无忧的生活状况。三山宏大的建筑,独特的文化氛围,要说慕容族人不羡慕,那是嘴硬而已。

作为慕容鲜卑的精英,慕容恪不是没有研究铁弗高的治国之术,因此,他对来自铁弗高的指责尤其敏感,但这种指责却没给他带来受辱心态。

从心理上,慕容恪并没有把铁弗高看作是软弱的汉奴,相反,三山对入侵者的斩尽杀绝,使他在心中认为:铁弗高是自己人,是鲜卑种。

南人不讲究斩杀入侵者,这不符合他们的学术理论,只有我们胡人才这么干。

心理认同了铁弗高是自己人,三山的强悍、三山的富足、三山的残暴,……,等等,让他在面对黄朝宗的嘲讽时,感觉像一个偷饼的小孩被人逮了现形一样,只觉得自己丑态不堪。

“文明”,三山的强盛,难道是因为他们掌握了一把密匙,这把密匙就叫做“文明”?

嘿嘿,俺们刚架火炉侮辱了魏使常炜,那帮汉官怎不提醒一下,却在幸灾乐祸地往里添柴——太丢人,千万别说俺认识那帮竖儒。

不能再说下去了,慕容恪截断话题,插嘴问:“汉王前后杀我数万士卒,今先生来我大燕,我等虽不屑扣留汉相,但先生没个交待的话……,哼哼!”

黄朝宗笑了,笑得很真诚。

“临来时,我王曾告诉我:倘若燕国君臣问起这个问题,就这般告诉他们——入侵者无权抱怨惩罚;胜利者有权杀戮!这法则毋庸置疑,不需要解释。汉王如此,就是想说:对付入侵者,我们从不惧杀一儆百!”

就这么算了?

草原法则从来如此。两部族战斗,胜利部族盆满钵满皆大欢喜;失败部族会寻求和解乞求归附。

昨日的敌人今日可能成为姻亲,明日可能成为自家的一块狗食。

这事不这么算了,还能怎样?

慕容恪谈这个话题,只是承接慕容垂的话岔。如果真要为这事争执起来,燕国在和议期间出兵入侵,也不是值得炫耀的事,汉国不想为此争吵,慕容恪乐得转移话题。

“汉王崛起于三山荒僻之地,地不过百亩,兵不过百人,据说当初寒酸到只有十付甲——宇文昭何其幸也,竟得此夫君;宇文鲜卑何其幸也,竟借此绝地逢生。

如今我见到先生才知道,汉王之崛起不是意外,能得先生这样的人才辅佐,汉国如何不兴。今我燕国举辽土相托,还望先生时时提醒汉王:我燕国不负汉,汉当不负燕。”

黄朝宗好像没听到慕容恪话中隐含的招揽的意味,他拱手拜曰:“太原王刚才说‘你家寡君’如此如此——抱歉,我家大王不喜称孤道寡,我国没有‘寡君’的说法。

至于王爷所说‘宇文铁弗’——哈哈,我王明春将迎娶司马燕容公主,王已经下令:自明春始,复汉俗,定汉礼,立汉仪。

至于刚才‘贱奴’之说,敝国不敢苟同。我王认为,这些人与我汉人血管里流着相同的血也,乃我同族同种之‘汉族’同胞也!我王不忍其成为他人口中食,愿收其人养其身,待其寿尽,为一抔黄土安眠于地下。”

此时,“汉人”一词与后代的含义不同,在这个年代,汉朝已灭百余年,中原政权领下的百姓应该自称‘晋人’,敢自称汉人的都是前朝余孽,是叛逆,需要被斩尽杀绝。

相反,强大的汉朝留给胡人的印象却极为深刻,因此,“汉人”这个词在他们口中是一种尊敬的称呼,如果不带尊重态度,他们应该称其为“南人”。

“南人”这个词正是在五胡乱华时期诞生,说这个词时,胡人常常带有深度鄙视的语气。其后,这个词流行了1700年。

黄朝宗这里提出“汉族”一词,是“汉族”这个词首次出现在历史上。“南人”可以不懂这个词的意思,但慕容恪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笑了。

“铁弗高以宇文部残孽起家,中间又多次招抚库莫奚、契丹各部”,慕容恪吸了一口气,厉声说:“如今,铁弗高强大了,却开始以汉奴自居,我鲜卑的铁弗竟连鲜卑的神灵也不认了?宇文昭知道吗?”

鲜卑这个民族和中原地区的文明接触应该算是蛮早的了。在春秋战国的时候,就出现了“鲜卑”这个词样,不过当时见诸与典籍中的是“犀毗”、“师比”这些发音。而“鲜卑”成为一个民族的称谓出现在汉代,《汉书》记载,“鲜卑者,亦东胡之支也,别依鲜卑山,故因号焉”。

也就是说,正如中国把外国传入的香料统称“茴香”,顶多用“大茴香”、“小茴香”以示区别一样,中国对鲜卑族的称呼也是一个笼统称呼,实际上,“鲜卑”并不是由一个民族组成,它是对居住于鲜卑山下的各族的一个笼统称呼。

后世考古认为,鲜卑中的白部鲜卑——慕容族、宇文族都属白种人(线粒体基因研究结果),是印欧种族的分支。而段部鲜卑,拓跋鲜卑,以及依附于宇文鲜卑的契丹与库莫奚族,则全是黄种人。

千百年来,慕容族、宇文族两族的王族血统仍保持着纯粹性。在其灭亡前,他们才开始与其他民族融合,这也是东晋才开始的事情。

正是这种特殊的渊源,慕容鲜卑收容了宇文王族最后的直系男性。与之相对的是对高句丽王族的掘墓挖丘。

也正是由于这种渊源,在宇文昭立足三山之初,慕容王族采取了默许态度,当初皇甫真的招安让高翼获得喘息之机。而此后,虽然燕国屡挫于三山,但本着这种渊源,慕容贵族一直半欣赏半嫉妒的心情,看待三山的崛起。

虽然那时,“人种优势”的谬论尚未出现,但私下里,慕容族人还是对本族与宇文族的强大、以及白种羯胡横行中原的行为,有点沾沾自喜的感觉。

慕容王族没想到,原本他们以为弱小的、随时可以被他们征服的三山,现在竟脱出了他们的掌握,尤为可恨的是,强大起来的三山首先否定的是“鲜卑”特性,更不要说“白部”特性了。

如果真是这样,把辽东交给他们的计划,是否要重新考虑?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52章

慕容恪抱着胳膊,沉吟起来。

传闻中,高翼与那个杀胡狂人冉闵不清不楚,如果他们勾结在一起,会是个怎么情形?

冉闵能战,慕容恪还真不怕。因为冉闵思想里仍摆不脱出身环境的影响,他身边的儒生也会劝解他“仁恕”对敌,如此一来,胜利对冉闵反而是一种承受不了的代价,越胜利他的希望越渺茫。

但铁弗高就不一样了,他坚持“对敌不留情”,这手段可以让三山每次都牢牢把握住胜利果实,让敌人无法从失败中汲取力量。这怎么能成?

冉闵,关键还是在冉闵,在他身边的官员身上。

冉闵所受的教育里面,没有“平等”这个词。已经称帝的他不认为其他国家有和他平等交往的资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冉闵认为其他国君都是自己的臣子。自己有权对其生杀予夺。

所以,冉闵封其手足李农为齐王,而后又杀了这个可以威胁其地位的人,即使导致乞活军全面崩溃也再所不惜。

高翼是个非常倨傲的人,即使在他弱小不堪的时候,也不愿将自己的尊严建立在别人的施舍之上。他对属于自己的东西看得格外重。

所以,冉闵与高翼决不可能走在一起。只有同属于胡族的政权,才会与一个实力相等的部族平等交往。

其实,这一切不能怨冉闵,他所受的教育里,没有一本书里有“平等外交”这几个字。冉闵不这样看待其他君主,他身边那些饱读圣贤的官员也会提醒他如此做。

如果说冉闵是虎的话,汉王就是鹰。一个行走陆地,一个翱翔天空,或者,两个人有相同的捕食目的,但他们绝不会把对方看作是兄弟。

不同的环境造就不同的思维,两个不同权利欲、不同人生观的人,远之则逊,近则相斗。即使冉闵想亲近高翼,高翼也会担心成为“李农第二”……“复汉俗,定汉礼,立汉仪……哈哈哈哈……”,想到这里,慕容恪长笑起来:“竖儒治国,前例在先——瞧瞧如今这中原,他们都把自己领到了绝路上。汉王挺聪明的一个人,我倒要看看,他要怎样折腾?

你回去告诉他,我即将勒马而入中原,扫荡汉人。想分一杯羹的,快来跟我商量,晚了,我可不等他。”

黄朝宗微微摇头:“王爷错了,汉俗汉礼汉仪,这些不是儒学的功劳。它们自周礼。周天子在时,儒学不是显学。竖儒贪天之功,将汉俗、汉礼、汉仪比之为儒学文化,他们禁止别家说话,所以诸子百家相辨无门,乃至今日之谬。

不过,儒生乱国,乃至今日遭亡国之痛,却与儒学无关——我是指本初之儒学。

中原数经战乱,又有始皇之焚书坑儒,周典零落。现在的儒学,都是故老口口相传而成。故老相传,是否正确,不得而知。当时录书的皇帝是否照实而录,也不得而知。

昔日,司马迁做《史记》时曾多处引用《论语》,而今之《论语》却不在他引用的那些话,为什么?我等今日所见之儒学典籍,已全被篡改了,它已经不是本初之儒学。

三山所倡者,不是儒学之‘汉俗汉礼汉仪’;三山所禁者,不是本初之儒学。本初之儒学并不是亡国之术,相反,汉正因此而勃,驱逐匈奴西逃两万里,从此不敢言犯汉,此所以谓之曰‘强汉’也。

所以,中原至今日败亡之局面,不怨儒术,怨那‘尊孔’的竖儒董仲舒,自‘独尊’之后,汉衰而胡兴也。”

黄朝宗最后那句“汉衰而胡兴”,简直是戳慕容贵族的心窝子,但此时,慕容恪等人已无心追究细节。数百年来,草原部族一直保持着对强汉的尊敬,面对璀璨的汉(朝)文化,他们有着深深的自卑感。与此同时,眼看到手的中原,也令他们开始思索治国之术。

三山的勃起是慕容鲜卑一块心病,见过三山建筑的人,无不慑服在巍峨宏大面前。这是人类的共性,而高翼更将之提高到心理战的高度。被心理战打击过的人,会不断地出现自我催眠状态。去卢浮宫参观过的人都有这种感觉。

黄朝宗提到“强汉”二字,就好像是打开催眠术的钥匙,它一下子解开了鲜卑人内心的文化自卑感,慕容恪慕容垂慕容评首先感到的是恐惧。

“据闻,黄相是汉王自中原带回来的,请问,黄相故居何方?”慕容恪插入,直截了当地问。

黄朝宗不知慕容恪的意思,茫然地回答:“在下故居鲁地。”

“鲁地?!圣人之居所也”,慕容垂明白了他哥的意思,连忙追问:“如黄兄般见识的士子,鲁地多吗?”

黄朝宗一下子明白了。

他的侃侃而谈,让燕国贵族对征服中原的决定产生了恐惧。他们担心,在广阔的中原大地上,草野隐伏着无数能人志士,当压在他们头上的专制去除之后,正是他们可以大显神通的时机。这些深厚文化底蕴积累的能量,一旦喷发而出,会把慕容族人吞噬的一干二净。

“似黄某之才,中原大地车载斗量”,出于对故国的眷恋,黄朝宗不愿对方知道真相,他夸张地说:“昔日,黄某在中原无以求生,不得已远赴海外,幸赖吾王赏识,得以奔走朝堂,无他,唯唯诺诺而已。”

慕容恪再度笑了。

黄朝宗这话把牛吹破了。他说自己只是唯唯诺诺,遵从汉王的指示,照章办事。这下,慕容恪放心了。燕国贵族也放心了,他们齐齐松了口气。

“中原大地,似黄相之才车载斗量,无妨;似铁弗高之才,屈指可数,如此正好。黄相在中原,求唯唯诺诺亦不可得,岂能如今日般大展宏图”,慕容恪仰天大笑:“我现在真羡慕宇文逸豆,他生了一个好女儿啊。”

见到燕国贵族的表情,黄朝宗也知道自己谦虚坏了,顿时冷汗下来了。

同一天稍早时候,三山岛上,高翼正带着一群金发碧眼的救护人员,巡视于邺城拯救来的妇孺。

那些救护人员正是昔日罗马医护营士兵,他们刚摆脱奴隶身份,正竭力地展示自己所长,作为外行的高翼插不上手,他只好光察看岛上的民政情况。

三山岛现在已建设成一个隔离岛,岛上生活设施齐全,俨然一个小城市。凡抵达三山的人,都要在此停留数天,打扫好个人卫生才能进入三山,连出海的三山水兵也不例外。

自邺城带着累累伤痕抵达三山的妇孺,到了这里,终于吃上了一顿饱饭。三山岛上空房甚多,康浮屠与毕方舟各自带领弟子,进行甄别安置工作,当然,他们也顺带安抚这些妇孺受伤的心灵。

现在虽然是冬天,岛上却并不冷。两大宗教派别各自组织一群妇女,在沙滩上做一些能简单的缝纫工作,她们泾渭分明地分成两拨,边劳作边由为首者领诵着各自的经文。

高翼慢慢地踱到其中一伙人附近。这伙妇女做比丘尼打扮,高翼穿着普普通通,他的到来没引起妇女的注意,她们低声吟诵着:“文殊师利。问天王佛。今此女子。发无上正真道心以来久如。所行寂寞誓愿高远。定意若斯。

佛言。发无上正真道意以来。不可计也。勤力怀信常无放逸。施戒忍精进一心智慧。具足佛道。所行已备。随诸佛教。于过去佛殖众德本。供养无数亿百千垓诸大圣尊。”

这是《诸佛要集经》,诞生于西晋元康六年(公元296年),也是已知世界上最早的汉文佛经。

高翼点了点头,又慢慢地踱到另一堆妇女身边,只听他们在吟唱:“神啊,请您赐给我平静的心,让我去接受我不能改变的事情;请您赐予我勇气,让我去改变我能改变的事情;也请您赐给我智慧,让我有能力去分辨他们!”

这段祈祷词很古老,当初,基督教初诞生时深受迫害,在颠沛流离中,基督徒们就用这段祷词向神灵祈求。

现在是公元351年,基督教已成了强势宗教。

女官管秀迈着小碎步跑来,见高翼听得入神,她不敢打搅,便小心地立在高翼身边,等待高翼回过神来。

其实,高翼早已发现管秀的来到,但考虑到这些妇女们已饱受惊吓,他便故作不觉,迈着悠闲地步伐,若无其事地离开她们。

转过几个街头,高翼才立住脚,用尽量温柔的语气问:“十三妹,何事禀报?”

管秀原名“十三女”,管秀这个名字是高翼给她起的。当高翼叫她“十三妹”时,说明他心情很不错。不过,管秀却被吓了一跳,她满脸羞红,蝇声细语地回了几句话,高翼一个字都没听清。

“大点声……你想问:我什么时候发现你了?……不是,那你是在为迟迟不禀报而请罪?……不是,哭什么?我是早发现你了,但我不想惊动那些女人,所以你做得很好。不许哭,把话说完再哭。”

管秀抽抽嗒嗒,哽咽地把话说完,高翼反复确认了数次,才知道,原来是司马燕容准备好的婚妆,打着登岛看望邺城妇孺的旗号,准备向高翼展示炫耀。

按说,照《礼记》规定,夫妻双方在成婚前是不能相见的,同时,其婚仪就相当繁缛,大体要经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等六个主要步骤,也叫“婚姻六礼”。

此外,《礼纪》还规定:“嫁女之家,三夜不息烛,思相离也;娶妇之家,三日不举乐,思嗣亲也。”认为婚礼造成了女方的离别之情和男方的世代交替,应该表现某种悲凉意味,因此既不应奏乐,也不应前往道贺。史载,现在的晋穆帝在不久后举行的婚礼,就是一个“不乐不贺”的婚礼。

婚礼上,敲锣打鼓的习俗正是从五胡乱华时期开始的,巧合的是,它恰恰是鲜卑人的传统,是典型的“胡俗”。中国有记录的最早奏乐婚礼出现在北魏,当时,大臣高允批评当朝的拓跋鲜卑贵族不肯遵行(汉人的)古礼,而在婚礼中奏乐奏歌,跳舞嬉戏,导致朝政有令不行。因这段话,“奏乐婚礼”得以载入史册。

高翼不知道这些繁琐的礼仪,他与文昭与高卉的婚礼用了现代习俗,没想到这恰好与鲜卑风俗等同。等到他再次大婚时,本想享受个完全的古代婚礼,但不甘寂寞的他稍一过问,筹备的婚礼就变得不伦不类。这未尝不是对他倡导再立汉俗的一个嘲讽。

私奔的司马燕容不可能进行“婚姻六礼”,同时,婚礼大庆的做法,也不符合“不乐不贺”礼仪。但这些细节,在高翼的过问下,全乱套了。最终形成的婚典程序,还是一个循前例而行的现代程序——其中就包括婚装展示。

当初,三山很穷困,高翼拿不出多余的布绢装点自己的新娘,而三山的裁缝把握不住他改制的服装款式,为了不在婚礼上出丑,婚礼进行前,文昭穿上新装让准丈夫审核,并请来女伴进行评价。

众人都没想到的是,扣子的魅力无可阻挡,“时尚”这个词借助扣子在中国登场,它老少男女通杀,由此,那场展示在其后数年里被三山国民津津乐道。

女人都爱万众瞩目的感觉,高卉随后循例,司马燕容也不甘寂寞,所以,虽然古礼中没有这项,但既然高翼坚持来了“奏乐婚礼”,她也不反对再来一项“婚装展示”。

反正私奔的她,已把该违反的礼俗全违反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步,那么,就由她树立一个新婚俗——从此,传统婚礼就比照如此。

这不正符合高翼常说的——时时进化,事事更新。

婚妆不能素面朝天,司马燕容竭尽心力,按最娇娆的形象为自己精心妆饰——没办法,在这胡地,能帮上手的只有世家出身的管秀,但管秀懂得妆饰也不是皇族的妆饰,所以她只好亲自捉刀。

海面上风很大,红妆粉饰的司马燕容缓步走下码头,看到远处走来的高翼,她扯了扯毛茸茸的狐裘,让那温暖的毛皮更贴近玉色的脖颈,冲着一脸狐疑的高翼,她展示了一个柔柔的微笑。

“妖怪?……魔鬼?……神仙?”高翼小心翼翼地问:“抱歉,我好像认错人了!”

所谓“红妆粉饰”,红妆指女子盛妆,也就是在腮上涂上胭脂。胭脂是由匈奴人发明,其后才传入中土;另外粉饰便是在脸上涂末白粉,这种化妆品在商末周初,已开始为宫中美女使用。

“红妆粉饰”在晋朝是一种宫装,只有宫里女子才会如此打扮。这种打扮,用现在的说法就是日本艺妓的装扮——脸涂得像吊死鬼般惨白,再画上腮红,用浓墨描出宽宽的、仁丹胡式的眉毛,要多吓人有多吓人,简直就是现实版的《靓女幽魂》,高翼没有当场惨叫出来,那多亏他的意志力强悍。

“哇”,司马燕容放声大哭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黄朝宗正坐船返回三山,他现在心花怒放。

“辽东,有个整个辽东,一个新时代来临了”,站在船头,黄朝宗冲凛冽的寒风高声呐喊,他热血沸腾,心情振奋。

是的,一个新时代来临了。

第三卷 荒诞时代 第153章

癸丑年丙辰月丙辰日,扬州逃民赵小丁站在温汤城门口,在春日的阳光下,正眯着眼睛,打量城门口的雕塑。

这一天也叫做东晋永和九年三月三日,公元353年4月22日。这一年也是前凉建兴四十一年;前秦苻健皇始三年;代拓拔什翼犍建国十六年;玛雅历纪年76000年……“温汤城”说是城,其实还不如说“园”合适。永和六年,汉王高翼利用这里的温泉,开始建设了一座“万博园”,主要栽种来自世界各地的奇花异草,养殖各类珍奇异兽。

没错,是世界各地。繁华似锦的万博园有来自非洲、欧洲、阿拉伯、地中海的各种物种,许多动植物都是中原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借助这座园林,辽东人明白了一个新词,叫做“世界”。

原来,除中原之外,大地上还有其它的国家,其他的人类,这些人不是“蛮夷”,他们也有自己的文字,自己的法律,甚至还有自己的城市与国王。

永和七年夏,当“万博园”初成的时候,三山远赴非洲的船队恰好返回,带回了产于非洲的“寒瓜(又称灵瓜,亦即现在的西瓜)”、“番瓜(南瓜)”、“寒豆(蚕豆)”、“洋白菜(包心菜)”、紫罗兰等植物。而后,来自地中海的的“抹历(茉莉花)”、菜花,来自波斯的“波斯菜(菠菜)”、小麦、燕麦、裸麦等物种相继落户“万博园”。

再往后,“万博园”开始接纳波斯马(阿拉伯马的始祖)、北非的柏布马(欧洲的名种马的共同始祖)、天竺瘤牛、地中海摩弗仑羊(现代绵羊始祖)等优良物种,“万博园”规模一扩再扩,到最后,它变得比一座城池还大,于是,人们将之称为“温汤城”。

温汤城现在名气还大,那里的奇珍异兽,奇花异草全部免费让游人游览,各苗圃与兽园还有专门的学者免费为游人讲解,连远在草原深处的代国牧民,也把进入温汤城游览当作人生必须完成的一件大事。

不过,辽汉是商人建立的国度,在这个商人建立的国度中没有免费的午餐,虽然进入并游览温汤城不需要门票,但完成游览任务,确实这时代最花钱的一件事。

首先,前往温汤城的驿车需要购票,票价虽不贵,但也是一项费用。

温汤城很大,一天游览不完,据说有人曾玩赏了整整30天。这样一来,来温汤城游览的人就必须先找住宿的地方。住宿费用也不贵——相对于它的设施与服务内容来说,绝对不贵。

温汤城以温泉而得名,来这一趟能不惜个温泉澡吗?当然要洗,这里的每座驿馆(当地人称作“宾馆”)都带有温泉浴室,又可惜温泉浴,宾馆还管一顿美食,当然,这些都已包含在住宿费用里了。

住进宾馆后,你就什么也不用愁了,每天要去那里游览,告诉店伙计就行,宾馆会为你准备专人马车,每天载着你四处转悠——当然,费用另算。

温汤城是一座消费的城市——对,“消费”这个词也是新诞生的。这座城市本身是个大花园,它不进行任何生产活动。不过,这座城市却以举世无双的美食而闻名于世,它苗圃里的大多数花卉都可以食用。而且,食用过的人都交口称赞。

来温汤城一趟不容易,能不吃点新鲜玩意么?洋白菜、波斯菜、寒瓜、寒豆……,这些东西,连皇帝想吃都得看汉王的脸色,你现在谁的脸色都不用看,花钱就能吃上,想不想吃?皇帝吃的东西啊!

什么?太贵,吃不起?那么,你不吃菜总的吃饭吧?我们这里有小麦、燕麦、裸麦做成的馒头,要不要来一个?

不吃菜,不吃饭,吃点肉吧。俺们这里肉便宜,靠近大海,百姓吃肉吃的想吐,要不你来点猪肉?

你吃过猪肉?哼哼,我们这猪可与你见过的猪不一样,那是飘洋过海来的非洲猪,没有一点肥油,全瘦肉。

说到这里,负责介绍的学者会一脸鄙夷地对游客说:“做一头好的猪,优良品种的猪,你以为是很简单的吗?

猪并不是因为肥就是好的。一头合格的猪应该是肥瘦适宜,精力充沛的。

在吃着香香的饲料的时候,猪的心中也在盘算着健身运动,让自己的肥肉可以均匀分布。每天到处的溜达……为什么要溜达而不是奔跑——因为一头飞奔的猪是很惊人的,为了不让人类受到惊吓,所以猪选择了溜达。

……在溜达的同时,要不停和别的猪谈天说地——这是锻炼口才,是追求猪MM的必要伎俩;……每天洗澡——猪不能因为自己长的白就不爱干净,我们要让自己的毛色白的好象墙壁那样;做到良好的作息时间——猪能睡,那是公认的,但是猪也要控制自己不睡一整天,不然浑浑噩噩精神不好;……有了好的作息和运动,一定会是一头能吃的猪,一定是个消化功能良好的猪,一定是头英俊受欢迎的猪。

我们这里的猪肉,都来自这样的猪!·#¥%—**……”

学者说到这儿,听讲的游客常淌出一头暴汗,回宾馆第一件事就是要上一份猪肉炙,尝尝与平常的猪肉有何不同。

当然,大多数人是尝不出差别的,可他们却不敢说自己舌头钝。于是,温汤猪名气越来越大,游客的花销也步步上升……学者——是的,在温汤城作讲解员的都是学者。永和八年,夷人毕方舟译出数部“夷学典籍”,汉王大喜,称“极西之地有个游牧民族(阿拉伯)花了三百年译这些典籍,我们要有花五百年的觉悟”。

随后,汉王将温汤城内自己的产业赏赐给夷人毕方舟,要求他以温汤城的收入养活翻译人员。毕方舟便在此地建立“温汤夷学院”,边招募人员翻译,边设学教授所翻译的夷学内容。

学院的学子和教授在学习和讲学的同时,也把温汤城苗圃当作实习地,他们轮流担任讲解工作,并在讲解中了解那些动植物的习性。温汤城周围的农庄,都是他们驯化动植物的成果。当然,这些教授学生也从贩卖良种中获得了巨额收入。

经过学者者一通忽悠,温汤城的名气直线上升,与之相对的是,游客的钱包屡受重挫。赵小丁也是其中之一,他刚从温汤城出来,历年的积蓄如同经过温泉洗浴一般,清洁溜溜。此刻,他看着温汤城门口的雕塑,直想上前狠狠咬一口。

可他不敢。

门口这座雕塑是青铜铸成,主像是一匹挽重犁的战马,马上骑坐着一个男子,一身便服但挎弓带刀,满脸警惕的表情。扶犁的是一带小孩的妇女,女人和孩子都带着幸福的笑。小孩太小,看不出男女,他挥舞着木棍,微张嘴,仰着小脸,似乎在冲马上的男子呼喊。

赵小丁知道这座雕塑的重量,雕塑旁的牌子标注着“重七千三百一十二斤”——用汉国的新度量衡,也就是七吨多。

青铜就是钱,在这年代“金”就是指铜钱,一枚铜钱重五铢,赵小丁拜着脚趾头也算不清这尊铜像能铸出多少枚铜钱。

这是笔巨大的、难以想象的财富,尤其是,在这年代金属极端缺乏,中原的许多地方已经开始用木犁木铲耕作,所有的铁器都铸成了刀剑。

这笔财富亮在这里,简直是诱人犯罪,尤其对于囊空如洗的人来说,眼见这样的财富摆在面前,更令人疯狂。

但赵小丁不敢动,不仅是他,来温汤城的所有游客都不敢露出贪婪的神情。因为雕塑旁的牌子上,还写着铸造这座雕像的理由。

“……此雕像所用之铜,得之于征讨:永和四年春,汉国征倭,惩倭国焚我战船之罪。永和六年秋,破其国都,灭其国,倭皇不知所终。

三年征讨,汉国得银xxxxx万两,金沙无数,立两国,为石间,越前(肃慎)。此二国每年商业来往,得税赋若干。

居安思危,我汉国兵威虽甚,然,立身之地四面强敌。汉国此际虽富,却不敢保证永远,为此,汉王翼以征讨所得,购置铜万斤,铸此铜像立于此,以彰征讨之功。

此万民之财也,若外敌入侵,我当融铜为戈,以保家园;若饥荒灾害,我当融铜为金;以飨国民;此财存放于此,备战备荒也,吾国吾民当誓死卫之。后人临此,当牢记兵戈,趾戈为武,国之基础在于征伐;仗剑扶犁,家园安危在于战斗……”

这是什么?是恐吓,还是炫耀?

来这里的游客看到这尊铜像,都知道:这就是战争潜力,将这尊铜像化成钱,足够发动一场中等规模的战争,也足够用来收买一位国之重臣倒戈相向……所以,任何人对这尊铜像的一点亵渎,都会招来汉国全体百姓的疯狂。

赵小丁不敢向前,还因为这尊铜像马上也会跟他有关系了。

赵小丁来自扬州。

永和五年,扬州大水,数郡百姓不要说颗粒无收,连保住性命都是幸运。当时,赵小丁所在的村落,居民都在饥饿中等待死亡降临,正在此际,一艘三山商船被洪水冲倒了岸上。

这艘三山商船其实就是战船。三山战船吨位大,除运载士兵外,剩余的载重量都用来装货,三山把这种商船叫做“武装商船”。三山商人雇佣这种商船运货,同时,这种“武装商船”还兼有护航的任务。在护航过程中,他们“顺便”完成贩货任务。

体积庞大的战船一旦搁浅很麻烦,首先要把船上的货物卸下一部分,而后要靠人力拖动,战船下水之后,再把卸下的货物重新装载。

赵小丁所在的村落,在死亡前的最后一刻被三山商船雇佣,依靠自己的劳力获得食物与药物,在灾荒中幸存下来。

在装运过程中,有件货物落入水中,赵小丁同几个村民奋力抢救,使货主避免了损失。为此,货主的返程时,特地来慰问赵小丁及其同伴。见赵小丁等人在灾荒之后,正为生计发愁,那位货主毫不犹豫地雇佣了赵小丁等人,随后,他便随货主来到了辽汉。

不到辽汉不知道辽汉的富裕,这个传说中的苦寒之地,每年冬季的每一天都是天堂。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冬季,当赵小丁村里的人还在饱受饥饿折磨,为食物,为过冬取暖的柴火发愁的时候,赵小丁却在为如何消化发愁。

因为冬季正是捕鲸时节,三山所有的大型船只都远赴倭国北部海域,然后拖着一只只像小山般大小的鲸鱼返港。此时,港口的村民们空群而出,在码头上排出长长的阵容,分工协作,采用流水线作业肢解鲸鱼。

肢解一头鲸鱼至少需要二十人协作,而三山每年的捕获量在三万头鲸鱼左右。此时一位壮劳力在码头上最受欢迎。

三山人捕鲸,只需要鲸皮、鲸骨、鲸油、鲸蜡。鲸鱼的肉是最不值钱的,一般来说说,参与肢解鲸鱼的人,鲸鱼肉随便拿,哪怕是赶着大车来,捕鲸船主也会无上欢迎。

可一头鲸鱼的体积实在庞大,身上割下来的肉,吃不胜吃,拿不胜拿。有些鲸鱼在拖回来的时候,表层的肉质已开始腐烂,这些肉,还有那些带不走的鲸鱼肉,都被扔到火堆上焚烧,当作夜间作业的照明物。

赵小丁第一年不知道其中奥秘,全靠那位货主的指点,他在冬季开始时,准备了整套肢解鲸鱼的刀具,相邀同伴到码头上肢解鲸鱼。

那段日子是赵小丁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日子。码头上,架起了大锅,割下来的肉扔到锅里煮,透出浓浓的香气,这辈子没吃过饱饭,更不知道吃撑是什么滋味的赵小丁,天天都吃得弯不下腰去。

在那段日子里,赵小丁带着同伴每天就知道围在锅边吃到撑,然后,被船主领到鲸鱼旁,干累了就吃,吃撑了就干,直到春暖花开。

当时,赵小丁看到海滩上焚烧的那些鲸肉,常恨自己胃口小。到了第二年冬季来临前,赵小丁长了个心眼,他早早与货主结算了薪水,搭上一条驿船返回家乡,向留在家乡的父老渲染了三山那天堂般的、吃撑的冬季。

村里的年轻人在他的蛊惑下,全愿意与他共同北上。

不能不说,人在不同的环境里,思维方式完全不一样。赵小丁在三山仅仅待了一年,他便有了商业敏感性,商人不再是他所鄙视的一种低贱职业。

这个冬天,赵小丁过得很充实,他组织起村里的年轻人,帮人肢解鲸鱼,肢解下来的鲸肉,就在码头上直接架起炉火用烟熏、腌渍等等方式,制作肉干肉脯。

而村里的年轻人则成了他的雇员,在人人享受了吃撑的感觉之后,他给每个人发了笔船票钱,让村里幸福的打着饱嗝回家。

春天到了。赵小丁第一件事就是去三山商部登记,用他制作的肉脯抵交了部分税负,由此成为一名三山纳税人。

紧接着,赵小丁向他们的那位恩主——也就是他原来的雇主、三山商船的货主商借了一笔钱,用这笔钱雇佣三山战船,将那批肉脯销往南方。

几年过去了,赵小丁生意趟开了局面,他制作的“小丁”牌肉脯也逐渐有了点小名气。按照三山规矩,连续三年纳税,他就能获得“国民”身份,也就是说,还有一年,他也是个三山人了。

所以,一年后,眼前这尊铜像所蕴含的财富,他也有份。一年后,他就可以站在这尊铜像面前,骄傲的宣布:“这是我们的铜像!”

可是现在不行,现在,赵小丁囊空如洗。

温汤城不愧是举世闻名的吞金兽。

赵小丁常听人说起温汤城的美丽、温汤城的建筑群、温汤城的喷泉池、温汤城的奇花异草、美食美味。

待在三山久了,商人之间每次都相互谈论这个话题,好像你生为汉人,不去一次温汤城,简直连做花做草、做牛做马都上不了品级。

“不是良种”——商人们这样评价没去过温汤城的一切东西。

于是,便有了赵小丁这次游览。

可赵小丁毕竟还是小本商人,他所从事的商业活动,使三山投资最小的商业。本小自然利薄,即使积蓄数年,他能有多少钱?

不虚此行,但钱包虚了——这是赵小丁对此次游览的感觉。在城中,他没能经受住种种诱惑,该吃的都吃了,该喝的都喝了,该看的都看了,该玩的都玩了。现在,他钱包里只剩下一个银币。

这个春天该干什么?赵小丁满脑子都是问号。如果在这个春季里,他挣不到一笔钱,那么今年冬天就无法进行再生产了。虽然人之一生,能够玩一次温汤城也算不付今生,可失去了再生产的资金,赵小丁只好再去打工卖力气了。

不过,那些都是远忧,现在的问题是,是否拿这最后一个银币雇一辆马车。

赵小丁伸手在口袋里玩弄那个银币,正沉思间,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要走吗?我的马车还有一个空位,你打算去哪里?”

第三卷 荒诞时代 第154章

这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他唇上留着两搬小胡,两个眼睛炯炯有神,目光中透出绝对的自信,脸上还带着一付标准的推销员笑容

如果此时,有玩过《太阁》游戏的人在,他一定会发现眼前这男子的打扮像极了太阁中的羽柴秀吉。如果这个玩家还是个粪青,他一定会指责这个男人“哈日”。

可遗憾的是,羽柴秀吉他“哈晋”,他的那副打扮正是魏晋时代最时髦的打扮。正是魏晋时代渡海的那群华夏苗裔,让倭人都得了什么是时髦。

这是魏晋高雅的士子打扮,一般人身份不够,还没资格作如此扮相。

笑容最近,这副推销员笑容在三山很流行,据说是传自于汉王殿下,是标准的商人之笑。赵小丁也曾花钱到培训班学过,所以他知道这副微笑意味着什么?

大商人能够把这付微笑做得如此完美,甚至比他的老师还完美,一定是早期追随汉王的人,这些人现在都己成为了巨商,贵族。

“车费多少?”赵小丁反问。

他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上一下地抛着那枚仅剩的银币:“我全部财产只剩下这枚银币。我还打算去上京,这钱要花到我找见新工作为止。够吗?”

对面那男人上下打量了一下赵小丁,又抬头望了望他背后的温汤城,而后温暖地笑了:“温汤城的花销可不低呀!没有五个金币出不了温汤城!你还剩一个银币?这钱要花个十天半月的,不够,上京城的花销不比温汤城低。”

五个金币恰好是赵小丁的全部财产,这笔钱相当于50两银子,在三山可买一套住宅,另外加上十亩地,足够维持温饱生活。可这笔钱只够在温汤城花两天,刚好是最低游览标准

这里所说的“上京城”,其实就是原来西汉的襄平城,也就是鲜卑人所称的龙城。

幕容鲜卑退出辽东平原后,汉国重新规划了辽东,并恢复各郡的一些西汉故称,而有一些不起眼的城池则被全面改名,比如,玄菟郡郡治所在曾是“高句丽侯城”,现在改名为“沈阳城”。而“高句丽侯城”的卫城——西盖马城,则被称为“抚顺城”。

其中变化最大的是龙城。高翼恢复了龙城“襄平”的旧称,但由于龙城位于平原中心,面前一条大河横穿辽河平原直通辽北,水陆交通运输十分便利,有利于防守与巩固整个辽河平原,在首相(财相)黄朝宗的建议下,汉国随后决定将新都城搬迁至龙城。并大兴土木建设新都。故而在百姓的嘴里,襄平城又被称为“上京城”。

但由于辽河冬季结冰,整个辽东在冬季又会被白雪覆盖,使得襄平城水陆交通出现季节性断绝,导致政府行政能力降低,为此,汉王心里也放不下汉国的龙兴之地三山城。一年当中,他冬春秋三季都在三山办公,故而三山王宫又被称做“冬宫”,而襄平城王宫也称“夏宫”。

与温汤城一样,草创阶段的上京城也是座纯粹的消费城市,但与温汤城不同的是,在上京城找工作不需要太多知识,有一把子力气就行。大不了去杠包修城墙,也能挣到足够温饱的花销。

对面这男人显然低估了赵小丁的吃苦酎劳,他以为能来温汤城游览的人,不会愿意干力气活,所以,想靠一个银币在上京城住宿吃饭,显然低估了上京城的物价水平。

“这……”但对这个误解,赵小丁不愿解释,他含糊地说:“我的恩主在上京城,我只要找到他……”“恩主”是汉国最近流行起来的一种说法,因为三山采用完全不同于各国“封建制”。在封建制下,领主对属民有“庇护”责任,他们有义务保护好的自己纳税人,然后,才有资格收取领民赋税,享受领民供奉。

而另一方面,领民在遭遇治安问题、法律问题、财政问题、继承权问题等等,或在外地遭遇自己解决不了的困难时,也理所当然地寻求“领主的公正”——这是领民该享受的权力,由不得领主拿了钱还“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于山水之间”。

这就是人类早期的“纳税人意识”,它伴随封建制度,自然而然来到三山。当然,它也被认为是“万恶”的。

在这儿,赵小丁所说的“恩主”,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领主,而是那位最初招募他的三山商人。“恩主”意识在三山流行,民众之间也免不得沾染上了一些风尚。

比如,三山商人从外地雇佣劳力,并为他们进入三山作保,无形中就以“恩主”自诩。在可能的情况下,他们会首先雇佣自己曾雇过的人。

而进入三山的那些外来劳力,在势单力薄的情况下,也不得不围拢在原雇主身边,寻求原雇主的一些法律、财政上的支持。当然,为了获得这份支持,他们逢年过节免不了四时孝敬。

这情形有点类似于东晋的门阁制度,但更类似于后世日本的财阁制度,因为他们不是以姓氏而是以钱财、雇佣关系等等,聚集在一起的商业团体。

赵小丁提起“恩主”,是想显示自己有能力在上京城生存,对方听到这里,笑了:“我正准备去上京城,看你站这儿很久了,几辆邮车过去你都没走,我想,你也许需要帮助果然。

坐驿车去上京城要花三天,车费30个铁钱。路上还有九顿饭,每顿饭至少花5个铁钱

你就是省吃俭用,剩下的钱只够到上京城吃一顿饭的。当天找不到恩主,你连晚上住宿的地方都没有。不过,幸好你遇到了我。”

赵小丁试探地问:“先生一路载我,费用几何?”

对面那人豪夷地回答:“车费吗?我要不收,或者收得少了,回头马车行会找我麻烦,说我‘恶意揽客?……这样吧,我照常收你30个铁钱。

不过,跟着我,你享福吧你。我这个人好吃,每顿非三个菜不动筷子,可我一个人又吃完了太多的菜,别人常跟我说浪费可耻。你来与我同行,我可以多吃几个花样。

这样吧,饭钱我就不跟你算了,你跟我同吃,帮我打扫盘底就行。”

“吃?!”赵小丁眼里闪动着激动的光芒:“俺就不怕吃东西,永和六年那阵子……”

对面那人无心听赵小丁的唠叨,他右手一引,打断了赵小丁的话:“上车吧。”

这是一辆宽敞而高大的马车,它外表不很新,一幅历经沧桑、踏遍千山万水的形象,但里面装载四位乘客也还绰有宽余,不必膝盖碰膝盖。

赵小丁随那人登上马车,感觉到马车轻轻一晃,发出一阵轻响,又立刻恢复了平衡。紧接着,马车又晃了几下,也是迅速的恢复平衡。听声音判断,车顶、车尾各坐上了一个护卫

如果赵小丁乘马车的经验丰富,他会发现这辆马车绝对非同凡响。马车发出的杂音不是那种令人牙酸支扭声,那是一种类似于拨动琴弦的悦耳钢丝声,这种声音说明马车的避震弹簧极佳。可赵小丁没那种经历,他的注意力全被车门口的管家吸引,这是一名身材高大的黑人,他站在门边为两人腿上盖上狐裘,复小心地关上车门。

随着一声呼喝,马车开动了。赵小丁心中升起了重重疑虑。

黑人?两年前,外相马努尔的船队航海归来,带回了第一批黑人壮汉。这些黑人身材高大,力大无穷,三山依靠他们迅速建立了一个黑人重甲步兵营。据说他们力能举马,负重奔跑速度尤其快。

而后,拿淘汰下来的黑人当侍卫,那那些黑人妇女当侍女,迅速成为一种三山时尚。不过,在汉王严加控制黑人输入数量、分配走向的背景下,有能力用上黑人侍卫的,都有军方背景,常常为现役贵族。

面前的这个人是个什么身份?

刚才发生的事件一幕幕从赵小丁眼前掠过,忽然,画面中止,赵小丁认为,他发现了秘密。

这辆马车没有徽章!

当然,它也没有挂流苏,挂缨络……所有三山正流行的身份标志,这辆车都没有。

三山特别强调家国意识,即使贩夫走卒,一旦发达之后,首先想到的是找专业设计师设计家徽。而普通人出行,一般爱用双轮马车,一个人驾上走,既无骑马之累,又享受快捷之乐。可眼前这个人,驾四轮马车,带两名护卫一个管家出行,马车上却无一枚徽章,难怪他上车前总感觉到怪异。

对方在隐瞒什么?

难道是叛逆出逃?罪臣流放?或者,微服的王侯?

这一天是公元353年4月22日,谷雨过后的第三天,阴历三月三日。同一天,还发生了一件举世瞩目的是,不过,当事人并不知道他们的作为将流芳百世。

阴历三月三日,王羲之和名士谢安、孙绰等41人宴会于会稽山的兰亭,举行“修禊”之典,四十二位知名文人墨客、名流高士,沿溪而坐,然后由书童将斟满酒的羽觞放入溪中,让其顺流而下,若觞在谁的面前停滞下来,谁就得赋诗,若吟不出诗来,则要罚酒三杯。

大家即兴写下了许多诗篇。古人把诗{[集起来,公推德高望重的王羲之写一序文,记录此次雅集。于是,王羲之乘着酒性,用鼠须笔,在蚕茧纸上,即席挥洒,心手双畅,写下了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字的被后人誉为“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集序》。

马车驶过一块麦野,微风轻拂,阳光明媚。谷雨过后,新出土的麦苗透着自然气息,令人精神一振。偶尔,马车驶入参天古树林中,雨后的木材散发着浓浓松香,令人赏心悦目。

汉国自立国以来,一直坚持禁伐令,很多树木被认定为军事木材,砍伐这样的树木是重罪。除农口有特令准许平整土地外,其余地方都被古木森林覆盖,连国道都穿行于其中。

由于汉国建房多采用石料与水泥,烧饭采用煤炭,所以在严苛的刑罚下禁伐令得以顺利执行,否则,即使刑罚再严苛,这样的民生禁令也执行不下去。

现在,林中行驶的马车似乎在检阅禁伐令的成果——不,是享受,享受禁伐令带来的口园快乐。

“你不是汉国原民吧”,对面那人温和地笑着,举起一个铁壶发出邀请:“这是扬州新茶,来点?”“不了,大人”,明白对方身份非同小可,赵小丁马上言语谨慎起来,他小心地回答:“我三年前从扬州来的,大人怎么看出我不是原民?”

对方没有反对“大人”的称呼,他微微一笑,说:“规则,汉国原民身上都有一股味道,隔老远都能闻得出来,那是担心触犯规据的味道。这种味道,你身上很淡,所以你不是生自辽东。”

味道,这个词应该叫做“气质”,这是不久前才诞生的新词。

生自辽东的汉国居民身上果然有一种独特的气质。三山以外的百姓是两年前才正式获得国民身份的,他们过去是鲜卑人的奴隶和食物,现在虽归三山管辖,但处事小心,唯恐失去现在的地位。

而三山本土居民这些最早追随汉王的逃奴,身上都带有一种明显的傲气,他们不是规则的实行者,而是疯狂的规则维护者。他们用这种举动教训后来者,以此将自己与“新国民”区分开来。

以上两种人都被称为“汉国原民”。即使赵小丁接触的人层次不高,他也能感觉到这些“原民”的异类。

汉王在各种场合曾反复强调,是严守规则的良好习惯使三山强大起来,谁破坏规则,就是破坏百姓对生活的预期。所以,在汉国原民身上,都有一种对现有规则的偏执,他处处能感觉到这种偏执。

赵小丁对汉王的话也感同身受,因为他对未来也充满期待,但那些规划都是在现有规则之下做出的,*了现有规则,他所有的计划都成了无本之木,那样的明天,他不知道该如何挣钱。

不过,赵小丁身上还没有那份小心,那份坚持,比如,要是一个正常的三山人,登上这样一辆马车,绝不会像他现在一般表情自如——虽然他认为自己的表现己足够谨慎了。

“赵小丁,这个名字不像是大家族出来的,你的名字是后起的吧”,对方不由分说为赵小丁添上一杯茶,而后亲切地问,话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第三卷 荒诞时代 第155章

“是的,大人,我原来的村子叫赵家村,所以我以赵为姓,‘小丁’是我的恩主在船上给我起的,他说我虽不识字,但也不能没有大号……随后,我在三山就用这个名字登记……”

赵小丁回答虽说话小心,可眼前这人显然是个盘问老手,双方仅交谈片刻,赵小丁的一切均被对方了解,甚至连他今年打算娶妻的对象,他都竹筒倒豆子告诉了对方。然而,对方的身份他却一无所知。

三天的时间就在这样的旅行中渡过。不过,这次旅行对赵小丁来说,显然是一次难忘的旅行,对方自称好吃。绝对是名副其实,在三天的旅行中,他见到无数说不上名堂的美食佳肴。这让他再度品尝到吃撑的感觉——撑到要吐的境地。

私下里,赵小丁曾拿温汤城最有名的厨师与眼前这个男人比较,心里不禁暗自承认:即使是号称温汤城手艺最高的厨师“老杨”,与马车上这男人的厨师相比,连替他洗抹布都不够格。

旅途在赵小丁恋恋不舍中结束了。随着越来越接近上京城,路两旁的喧嚣声越来越大,透过马车的玻璃窗,赵小丁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他的恩主。他正在路边,与几位商人交谈着,放肆的大笑着。

虽然层出不穷的美食令他留恋,但生活还得继续。赵小丁还得继续挣钱,所以他不敢耽误,马上敲了敲车棚,示意马车停下,并用恭敬的语气对车里的那男子说:“大人,我找到了要找的人,请允许我告辞。一路上多谢您的照顾……”

马车上的人摆手打断了赵小丁的话,摊开手说:“三十个铁钱,请把你的车费付了。”

虽然,赵小丁一路上与这个男人交谈的很热络,但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一点没有免除车费的意思。

三十个铁钱,对于赵小丁来说是全身财产的三分之一,但这笔钱,绝对不够对方一盘菜钱。

“好的”,虽然身处之地有着严苛的遵守合约的恶习,但是赵小丁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他冷下脸来,掏出了自己仅剩的那枚银币“既然约定好了,我照价付款。”赵小丁平静的回答。

车中那个男人拉开了自己的钱袋,袋里隐约透露出的金色,让赵小丁明白,那里头装的绝大多数是金币。

“这是找给你的,七枚铜钱,你数数。”对方掷过来一个黑色丝袋,里面的钱发出叮当的响声。

啊,早有准备。赵小丁毫不客气地打开丝袋,倒出里面的钱币,一枚一枚的数着。

“钱数正好”,赵小丁收起了铜元,把空钱袋递还给对方:“大人,您的钱袋。”,边说边来开了车门。

“送给你了。”对方大大咧咧的说,随即冲他摆了摆手:“后会有期。”

这辆急驶中的马车突然停止,早已引起了赵小丁恩主的注意。那几位商人停止了说话,上下打量着这付马车。

当赵小丁从车上跳下来,跑向自己的恩主时,那位恩主望过来的目光明显带有羡慕的神情:“小丁啊,没想到你现在出息了,竟然能做这样的马车。车上是你朋友?”

没等赵小丁回答,旁边另一位商人插嘴说:“车轴是用钢质轴套做成的,如此精细的工艺,只有冬宫的名匠才能够拥有。马车的座位、车架、车轴接榫的部位,全部由滑杆和弹簧连接,车轴,多么精细,表面像镜子一般光滑。平常的马车可绝对没有这样精致。小丁,你这位朋友是谁?”

赵小丁对刚才付车费的事情耿耿于怀,他用冷淡的语气回答:“这是我雇的马车,从温汤城到这里,花了我30个铁钱……”

另一位商人打断赵小丁的话:“得了吧,30个铁钱能雇上这样的马车,虽然我对于马匹完全外行,不过我几乎可以肯定,拉车的那几匹马都是名种,那应该属于王室所有。”

正说着,马车再度粼粼起步,赵小丁恨不能揪下车里的人替他证明,他急切地向证明自己的诚信,忽然瞥见手里抓的那个钱袋,连忙举着这个黑丝绒钱袋,辩解说:“当然是我雇的,你们看,我付了一个银币,找我的七个铜元零头,就是用这丝袋装的。”

“三个银币”,一位商人很有经验的估出了价格。

“不错”,赵小丁的恩主补充说:“这种丝钱袋至少要卖三个银币,小丁,你是说,你付了一个银币,对方却拿价值三个银币的丝袋装七个铜元找给你?别逗我们了。你能有出息,我很高兴,我们没指望求他……”

这时,另一位商人小心翼翼的从赵小丁手里接过那个钱袋,仔细的翻看着,而后他转身问同伴:“你刚才说,拉车的马属于王室所有?”

“是啊”,同伴儿回答得很茫然:“我曾在码头上看过远洋的大船上,牵下了这种马,据说是来自遥远的阿非利亚州——外相马努尔的故乡。

据说,这些马都被送到了温汤城天马监,专门给军队培养良马。天马监负责的是个宇文族老人,我听说,新马驹还没有生下来,现在外面散落的只有四匹,全在王府。”

“你说得很对”,检查钱袋的那名商人把钱袋按在胸口,冲远去的马车深深的弯下了腰。

其余商人莫名其妙,等那人直起身来,将手中的钱袋展示给众商人,那些商人身子齐起一震,立刻冲远去的马车弯下了腰,像大风吹过的麦田。

“一个金币把这个钱袋卖给我”,首先查看钱袋的那名商人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紧紧地捏住那个钱袋,毫不迟疑的说。

“一个金币,我是他的恩主,我有权在同等价格下优先购买。”赵小丁的恩主立刻嚷嚷道。

“我再加一枚银币”,反应过来的商人开始纷纷抬价。眨眼之间,这个钱袋被抬到了十个金币的价格。

“十个金币,谁都被跟我争,我是他的恩主,这个钱袋叫别人买去,那对我是种侮辱,不管你们怎么加价,我都有优先购买权,所以你们别跟我争,我势在必得。”

赵小丁没想到,对方随手扔给他的一个钱袋竟然如此名贵。如果刚才对方这一行为是有意而为,那就他欠了一个天大的恩情。回想起来,他下车时的态度那简直是恶劣到了极点。

“我花了……三十个铁钱,雇了,雇了,雇了”,赵小丁结结巴巴的说。

“雇了国王的马车。”赵小丁的恩主接续道。他把十枚金币强行塞入赵小丁手里,复小心翼翼的从那个商人手里接过钱袋,仔细地珍视,嘴里还发出啧啧声。

“咕咚”,赵小丁一翻白眼晕了过去。他虽然已预感到这钱袋相当于一笔资助,可没想到,这竟然是“国王的资助”。

“我花了三十个铁钱,雇了国王的马车”,临晕过去前,赵小丁终于在脑海里把这话完整的说出来。他脑海里最后一个画面,是汉王高翼张着手,向他讨要三十枚车费的笑脸。

没人理会晕倒在地的赵小丁,他的恩主手捧着钱袋,小心翼翼的检查着钱袋的右下角,那里用金线绣着一头鹰,鹰头上戴着一顶王冠。

“王府的手艺,果然不同凡响。”赵小丁的恩主夸赞不绝。

马车里的高翼此刻已抵达了汉王宫。这是一座四层高的塔堡。二百米长,60余米宽,20余米高。它巍峨地竖立在九十九级的台阶上,气势宏大,规模宏伟。

其实,这座大楼说是王宫,不如说是政府办公楼。三山行政单位在楼里各霸一方,把这里当作办公室,而高翼及其三名王妃则只占据四楼的很少一部分。文昭不愿离开她发家之地,很少来上京城。高卉作为高句丽人,在汉文明熏陶下成长的司马燕容面前,也常自惭形秽,不愿并处,故而,平常这里也就司马燕容在。

司马燕容把这里家,除了因为她对海边风暴的不适应外,还因为她婚后受高卉与文昭的共同排挤,所以,她借口打理高翼的财务,迁居于辽河平原的中心——上京城,便从此不愿回三山。

作为汉统的维护者,黄朝宗等汉官当然要紧随司马燕容。他们不顾上京城尚未建设完毕,文官们就彻底把这里当作家园,早晨来此上班,中午携妻带女,在楼前的草坪花园散步,陪司马燕容聊天。

他们乐不思蜀,就连正常的冬季办公,都不愿迁回三山。于是,三山便出现了一种奇怪的两都现象。它的文官体系以上京城为根据地,而武官,尤其是水军体系,则以三山城为根据地。

此后,高翼饱尝了花心男人常遭受的奔波之苦,他经常两地奔跑,维护三防脆弱的平衡。不过,好在汉国采用封建制,它的领土虽然琐碎——倭国一块,朝鲜半岛一块,青州还有一块。但在封建制下,封邑的高度自治令中央所需关注的事务数量大大降低。

中国有一个著名的词就是起源于封建管理体制,那就是“承包”。这个词传入中国并在中国实行,被认为是“开创了一个新时代”。简单地说,封建管理体制其实就是分级承包制,后来经营管理学中的“部门单独核算制”也是起源于此。不过,我们通常把这种封建管理制隐讳地翻译成“包税制”,以示区别。

本来,这种高度封建自治会造成中央权力不彰,国内割据叛乱不停。但由于汉国建立了四通八达的交通船运体系,各地频繁的经济交往使领地间、郡县间相互依存度——或者说依赖度很高,使得那种在农业文明中常见的叛乱割据现象,在汉国内部几乎难以实现。

沿着层层台阶,高翼缓步走进这座大楼。他的到来没影响楼内穿梭的人群,认识的人在他经过时只微微鞠躬,脚步不停。不认识的人则直接昂然而过。穿着普通的高翼在忙碌的的人群中毫不起眼,他熟门熟路地顺着楼梯走向三楼。

三楼安静了许多,楼梯口横着一张桌子,桌前的警卫见到高翼到来,立刻起身鞠躬,高翼微微停步,颔首还礼。随后他扭身吩咐管家:“你告诉秋实宫一声,我去黄朝宗那里处理点国务,中午不回了,请她准备好晚饭。”

汉国的国体采用当时正流行的幕府制,但由于国小,没必要在他之下复设一个大将军,所以高翼自己担当起类似大将军的执事,其下的五相相当于五奉行,各自统管一方。一般的小事不需要高翼出面,但今天是五相会议,五相协调做出一个月的计划,同时相互通报各自的大事,高翼必须参加。

推门进来,五相都已安坐在各自的位置,看得出,他们已等了高翼一会儿。财相黄朝宗跟高翼较亲切,他见到高翼进来,仰脸微笑着问:“殿下,您今天又挣了多少车钱。”

“唉,得不偿失啊”,高翼一屁股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叹息着说:“才挣了30个铁钱。”

因为文官系统陆权思想较重,不肯回到旧都办公,加上春季过后,按规定高翼也应该来上京城主持国务,所以高翼数天前自三山出发,来参加这个国务会议。路上顺便去了温汤城,察看良种培育计划。这次有了赵小丁搭顺风车的事件。

其实,这次搭车事件纯粹是一次“做秀”,三山五相早已知道这事,所以黄朝宗才这样问。如果高翼在温汤城拉不上人,他还会沿途不断拉人,所以黄朝宗才会问他挣了多少车钱,以此推测他从哪儿拉上的客人。

“有人看到吗?”法相王祥追问:“我们是否该推动下一步了?”

“再等等”,高翼扭转了话题:“今天有什么大事?”

“大事……”外相马努尔急着献媚说:“我们打通了一条走私路线,经阿克苏姆前往君士坦丁堡的路线,第一批通过这条路线的人已经向我们申请定居,陛下,这是难得的好事。”

“走私人?”高翼皱起眉头,在记忆中搜索。

世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些人才一来就要求定居?

第三卷 荒诞时代 第156章

公元353年,对了,这是人类史上著名的“中产阶级大出逃”。

这一当年,君士坦丁的次子、君士坦提乌斯二世终结了16年内战,重新统一了拜占庭帝国。但随后,君士坦提乌斯赢得了“无赖”的称号,并引发了“中产阶级大出逃”。

君士坦丁大帝曾制定了一项法律,名叫“行政赔偿法”,它规定政府官员必须为自己的行政行为负责,若政府官员对百姓利益造成损害,则必须予以赔偿。这条法律一处,整个罗马的公民都不愿出来当官,只是罗马的行政控制能力急剧下降。

中国人可能理解不了,为什么在“行政赔偿法”之下公民不愿出来当官。其实只要四个字就可以说清:税乃公权。征税是国家权力的体现,地方官员无权开征新税,或者提高纳税额度、扩大征税范围。这是世界“普世法则”,但中国不一样。

中国地方官员除了有加税的权利外,中国还有“费”、“捐”、“输”等等词汇,承包亏损,地方官员可以随意将自己的损失转嫁给老百姓。而除中国外,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这样干都不行。

君士坦提乌斯在平定内战之后,不遗余力地推行他父亲制定的这条法律,针对行政官员数目不足以维持政府运转的现象,他提出了一个新观念,叫做:富裕的人必须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

这一理念就是后世“富人必须更多回馈社会”观念的由来。君士坦提乌斯这话的隐含意思就是:富人有能力对他的行政错失做出赔偿,所以他们必须出来当官。

此令一下,整个欧洲出现了中产阶级大逃亡,富人们抛弃家产纷纷出逃,以躲避做官。但君士坦提乌斯此时显露出他的无赖本质,他派遣军队把守各条大路,将出逃的富人押解回去,用刀剑逼着他们“履行社会责任”。

同时,军人们还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些富人,一旦他们出错,立马要求他们向民众赔偿“行政错失”,承担行政责任。个人错误,政府不负责埋单,所以他们只好先辞职,而后拿自己的财产赔偿这种行为就是后来“引咎辞职”制的由来。

再往后,君士坦提乌斯会派遣新的富人来“履行社会责任”,开始新一轮循环。

君士坦提乌斯这种行为,与百余年前曹操的做法如出一辙,都是打击富人。只不过做事方式不同。君士坦提乌斯是将富人的钱再度平摊到百姓头上,而曹操是打击世家大族,然后用豪强的钱造就新豪强,而新豪强多是跟着他干的人。

不过,二者的结果完全相同,稳定的中产阶级大逃亡后,拜占庭帝国迅速走向混乱,走向衰落;曹魏政权则被取而代之,中国也再度走向战乱,并经历数百年的混乱。

从此之后,中国之外的世界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想国家强盛而稳定,必须缔造一个稳定的中产阶级。可中国还认为,通过个人奋斗取得成功并因而衣食无忧,都是有罪的。别人闯进他家里,将之财产侵占,那是“劫富济贫”的好汉,即使抢劫不成也是“烈士”

历史上最典型的反例在唐朝,武则天开创科举制度是我们讴歌的典型,人们常认为

“从社会效率上来讲,它摧毁了当时存在的社会等级制度”等等,但这句话饱含中国常见的中庸态度,他只说了前半句,坚决不说后半句。

只从前半句话己可隐约看出,科举制是政治手段而不是政治目的,推行科举制是为了“摧毁…”,也就是说当权者是为了排除异己,打击敌对而推行科举制的,来俊臣等酷吏的存在就是证明。

这句话的后半句话是:稳定的中产阶级(士绅阶层)被摧毁后,辉煌至极的唐王朝迅速走向没落,中国开始了比唐王朝辉煌时间数倍长的战乱与亡国,而且此后,中华民族再也没有辉煌过。

“全准了”,想遁了这点,高翼急忙下令:“只要他们申请定居,我们全准。马努尔,先安排在你的领地,等他们学会汉语,在允许他们随意流动。”

这些可全都是成功人士啊!能够逃出欧洲,他们还是成功人士中最狡猾、最有能力,最手眼遁天的一批人。

拜占庭这次“中产阶级大逃亡”,给人类带来了一次文明大爆发。东西方文化交融之后,世界各地均出现了一个强大的“繁荣帝国”,中国可不能在这次普世受惠的外卖大放送中袖手旁观。

占不到便宜,高翼连抢的心思都有。现在却成了送上门来的东西,为什么不要呢?

“增派船队,加大走私力度,把拜占庭的金币全搬到我们这来”,高翼激动得坐不住了:“朝宗,我们今年的贸易额要翻一番,要全力向非洲倾销,不要光图钱,还要引进外商,引进外资……”

大航海时代,从上海经夏威夷前往美国,大帆船要航行14天。到非洲的时间没有记录,因为沿途经停的港口太多。据估计,航行时间远比去美洲短,毕竟我们实现航行到了非洲,后发现的美洲。

非洲航线运作两年之后,三山现在直航至非洲只需20天的时间,就可抵达阿克苏姆帝国的一座大港根据当地人发音,那里被命名为吉布提。

吉布提与阿拉伯半岛的传统大港亚丁港隔海相望,阿克苏姆帝国就是通过把持吉布提控制东西方贸易,而后维持了三百年的繁荣,而后阿拉伯帝国崛起,通过把持亚丁港,维持了一千多年的繁荣。

吉布提离尼罗河下游不远,海运的物资可迅速通过水运前往埃及,再运至整个欧洲。拜占庭少数出逃的中产阶级也是通过这条路线,逆向逃至吉布提的。

阿克苏姆帝国与他们有相同的宗教,他们当中大多数人愿意留在当地。高翼想做的是,把这条线路发展成中产阶级出逃的主要线路,而后再吸纳其中的大部分人来三山。

拜占庭没几年安定时光了,再不尽力吸收它的繁荣力量,这力量就要便宜别人。

绝不能容许这种状况发生。

美国之崛起靠的是什么?靠的是吸纳犹太中产阶级,别人走过的成功路线,高翼绝对不惮“生搬硬套”。

重臣对此讨论了片刻,确定方针政策后,马努尔接着汇报:“陛下,今年真是个糟糕的年份我们连续接到了两份死亡通知书。”

“谁?谁死了”,众人被马努尔的话勾起了兴趣,连忙询问。

“凉国国王张重华……”

马努尔这话一说,众人长舒口气。高翼微笑着说:“我们干嘛为凉国的国王操心呢?还是让代国、燕国去操心吧。嘿,我们得赶紧把武器军械提价——通知各商户,遇到大批量的采购,政府需要参与,价格要加三成。”

代国、燕国对前凉的国土都有觊觎心,张重华一死,这两国肯定会有所动作,这对军械的销售绝对有利。五相听出高翼话中意味,武相金道麟立即建议说:“该加五成,不,加到七成他们也会要。”由中国文人书写的战争,对于数字格外不敏感,通过这种描写,国人们感觉不到战争对军械的需求量有多大。但在独尊懦术前,文人还是记述了某些战争中的军械数量,比如汉将军李陵带5000人孤军进入草原,随身携带了200万只箭,被匈奴围困时,他率领士兵一日之内射出了50万只箭,最终还是弹尽粮绝而被俘。

5000人的队伍,带200万只箭,最终还免不了弹尽粮绝,对于动辄上百万人的大会战,双方射出的箭该以10亿计。这么惊人数量的箭矢,全靠士兵自筹是完全不可能的,所以,虽然这时代,士兵的军械战马刀剑全需自带,但箭矢却需要官方采购。

挣的就是官方的钱!心有灵犀的三山官员同时发出一声声奸笑,远在他方的燕国、代国兵部官员脊梁骨发出阵阵恶寒,但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前凉桓王张重华死了,时年二十七。

张重华统治时期,前凉国势选于极盛,多次击败前赵刘曜、后赵石虎的进攻。置凉、沙、河三州,设西域长史,在吐鲁番地区设置高昌郡。在位七年病死。他的死疑虑重重。凉国百姓认为,他们的王是被气死的。

张重华生母马氏生性淫荡,她和张重华的哥哥、其父妾所生的儿子张祚勾搭成奸,这件丑事被张重华发现了。张重华很痛苦,自己的母亲和自己的哥哥勾搭成奸,究竟该如何处理?张重华实在是想不法子来,不久就被气死了。

“谁传继了凉王之位”,高翼继续问。

“其子张曜灵继位,年龄才十岁。不过,凉国来告哀的使者私下里说,国中现在由张重华庶兄张祚辅政。马太后派他来探问我们对废幼立长的看法。”马努尔回答。

马太后也就是张重华生母马氏,也是张祚的后母。

“别国的事我们管不着”,高翼不酎烦地回答:“马太后想废掉亲孙张曜灵,请他先搞清楚,张祚到底是他儿子还是情夫?我们搞不懂,也不愿费那个脑筋,她愿干啥干啥去。你刚才说,还有谁死了?”

“秦王……秦帝苻健去世,其子苻生继承王……帝位”,马努尔来三山多年,显然还没搞懂“王”与“帝”的区别,在他看来,王与帝、公、皇这些词都一个发音,没啥两样,怎么他一出口,别人的反应都那么大,所以他小心翼翼,唯恐乱了称呼。

“符健也死了”,高翼怅然,这个一手开创了前秦帝国的人死后,其子、残暴的独眼苻生继承帝位。苻生是天下少有的暴君,视杀人如儿戏。每逢接见大臣,都让侍从箭上弦,刀出鞘、铁钳、钢锯等摆放跟前。看谁不顺眼就随即杀掉。如哪位大臣有所劝谏,就被视为诽谤,杀之;若有人说句奉承话,就被视为献媚,也杀之。因此,朝中人人自危,都希望苻洪的孙子,苻雄的儿子苻坚取而代之。

“派出使者吊唁吧”,高翼低头以示默哀。

这是惯例,既是两国交战,双方君主都恨不得同对方几刀,可君主去世,或者的人还要假惺惺吊唁。

“这都是小事”,马努尔急喘了口气,继续说:“还有件大事必须处理好晋国终于要北伐了,他们的国王派来使者,命令我们出兵助战。还有,燕国国王同时也派人来,要求我们合攻魏国!

刚才我与倭国的征服者——金将军讨论这个话题,金将军的意思是‘绝不出战?。我也认为:魏国是我们正常邦交国,燕国晋国用命令的口气命令我们攻击盟友,这是对我国尊严的挑战,我们绝不能容忍。”高翼心脏砰砰直跳——魏国的最后时刻终于来了?

是的,它来了!

永和六年,燕国换辽,并要求汉国与魏国断绝外交关系,遭到了汉国的婉拒。但此后,汉魏两国关系陷入冰点。魏国的冉闵果如幕容恪所料,摆出一副皇帝的架势册封汉王,并要求汉王上贡称臣。

在魏国君臣看来,他们是“帝”国,而汉是“公”国,公爵向皇帝纳贡称臣,这天经地义。此前汉国没反对他们称帝,这不就等于承认彼此间的君臣地位。而他们只不过提前把那层窗户纸捅破而己。

魏国现在穷,要求臣下交钱由他们享受,这也符合一贯的道德标准。汉国应该受宠若惊,屁颠屁颠来讨赏。

魏国的使节傲慢无礼,身在三山还频频索贿,这也符合一贯道德。但汉国对此不理不睬,这就不符合一贯道德了。皇帝乃天子,天子天子,天之子也,老百姓敢不敬上天,什么道理?交钱,汉国必须向我们魏国交钱,不叫都不行。

魏国使节怒了,他为此上窜下跳。结果,汉国名医诊断:他患上了躁狂症。为了给他治病,汉国特地将其“安置”在一个无人的荒岛。

这一安置就是两年。其后还有三波来探望的魏国官员,也都在汉国的帮助下登上荒岛,陪他一起治病。

魏国依靠韩国的粮食供应,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但此后的时光,对他来说认识艰难不堪。这是因为人力资源缺乏。

当时,中原的汉民都被当作食物,被羯胡吃光。中原剩下不多的精壮,又在那道士的哄骗下,被冉闭的轻敌葬送。随后,魏国没有人了。

口地无人耕作,四周胡人仇杀不断,冉闵所有的士兵集结起来不足万人,而属下的文人暗恨他不听从自己,采取非暴力不合作态度。地方官员则时顺时叛,拥兵自重。冉闵能指挥动得只有邺城,邺城能指挥动的只有皇宫。

在这种情况下,为救援邺城而显露出暴富的三山,就是他唯一的、不得不争取的对象,可他的知识有限,知道的拉拢手段只有封赏,于是他不断加码,官越封越大,只要汉国称臣纳贡,一切都好。

按正常的历史,燕国第二年就该大军南下,摧枯拉朽般扫荡冉魏势力,而冉魏虽限于知识,治国无术,心却仁慈无比。见到邺城20万妇女无衣无食,他把最后的军粮全分配给妇女,自己率领最后的支持者,放弃坚城,向幕容鲜卑发动了绝望的自杀式攻击,最后战败被俘,被虐杀。

可现在历史改变了,汉国的救援行动,将冉闵沉重的包袱全部接纳,并为此支付了大量的粮草,足够邺城百姓熬过寒冷的冬天。没有包袱的冉闵,虽然地仍荒,兵犹缺,人无术,但却依靠充足的粮草,四处攻击,站稳了脚跟。

本来,按计划幕容鲜卑应该在第二年发动大规模南侵,但随后汉国的异常举动却打乱了幕容鲜卑的布置。第二年春,没等幕容鲜卑作战前动员,汉国却首先大规模武装动员。

当时,春耕刚过,汉国一举动员了20万民众,几乎汉国所有的强壮劳力都被汉国兵部官员征召入伍。他们发放兵器,进行操练,这一行为让整个辽东为之震动。

此前,汉国曾以数千兵力硬抗燕国,现在他们动员了20万兵力,这还了得。震惊之余,汉国周围势力纷纷遣使慰问,车马往来络绎不绝。原先吞吞吐吐的高句丽也夷快地交付了高卉的嫁妆,将鸭绿江口南岸长长一窄溜地域割让给汉国,从此,也算与与辽东大陆完全不接壤了。

燕国对此也颇感震惊,他们把先期集结起来的军队全调往汉燕边境,并遣使谴责高翼这一挑衅举动。没想到,使节根本没见到高翼,接见的三山官员则毫不在意地回答:这是三山的统计手法,目的是统计人口,重新规划县治。并大方地同意燕国官员全程监督。

此后,汉国倒是遵循了这一说法,一个月后,首批结束训练的三山百姓被三山政府迁往指定县村,接受新政府管理;再一个月后,又一批三山百姓结束了训练,他们虽没有解散,但己分配了新居驻地,并在官府的统一指挥下,开始辽东大筑路工程。

此时己至春末,刚好到了原定的南侵开始日,当燕国君臣开始调动军队时,监督汉国的官员突然发来警讯:原来,第一第二批结束训练的三山百姓都是老弱,而且他们训练完毕后,汉国官府没有收缴那些发给他们的兵器。与此同时,还有五万人仍在接受训练,他们都是辽东最精壮的百姓,随着训练时间的延长,这支武装的战斗力越来越可怕。

最重要的是,前两批人手,与其说是训练,不如说是汉国为统计人口,让百姓知道新规矩,而进行的法律常识宣讲。而现在那批人手,一开始就采用军队的训练模式,为此,汉国官员对他们的存在,还采取了种种隐藏措施。燕国官员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才发现这一秘密的。但他们随后的监察要求,遭到汉国官员断然拒绝,为此,汉王还难得地露了一次面,安抚燕国官员。

有问题,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燕国君臣正猜疑着,汉国突然中断了原定支付的粮草,随后,和龙城外频频出现汉国的侦查游骑,紧接着,一直全副武装的军队突然越境,出现在辽西郡,短暂占领阳乐城,但不等燕国作出反应,这支军队又挟裹阳乐城所有百姓神秘消失。

燕国大怒,把预备南侵的军队全线调往汉国边境,本来,燕国打算打一仗出口恶气,但没想到,真到大军压境时燕国这才发现,铁弗高那混蛋建设的防御姿态实在令人无从下嘴燕国大军全被他堵在群山之中,山口就是他的重兵坚城。

限于地势,燕国无法全军压上,这样就无法突出兵力优势,而汉国刚好展示其城小而坚,兵少而利的优势。

昌黎小城背靠平原,物资可以源源不断获得补充,但燕国的运输队却不得不在群山中艰难跋涉,好不容易运来的补给杯水车薪,士兵甚至要靠狩猎才能不被饿晕。

此后,在幕容恪幕容垂的劝解下,燕王幕容隽冷静下来,他遣使斥责汉王的失信,并要求解释汉军无故越境的行为。

对此,高翼的反应很恭敬。他解释说:

未能如期交付粮草,是因为海面上起了风暴,三山损失数艘粮船,而最近汉国国内正在统计人口,重新规划县治、修建道路,自身粮草缺口较大,所以未能如期支付粮草。等风暴平息,下一波粮船就会准时抵达,汉国将增加两成供应,以补偿这次耽误。

至于军队越界事件,还是因为风暴,汉国一支军队在训练时遭遇大风,船偏离航线进入辽西,不巧的是,那支军队使用了“过期地图”,他们误以为登陆点还是汉国地界。等进入阳乐城之后,才发现错误。

说到这里,高翼严厉“谴责”了那位越界军官,他斥责那位军官“涉世不深”,发现自己的错误后,像偷点心被发现的孩子一样,首先想到的是毁灭证据。所以他挟裹了阳乐城居民逃遁,造成燕国的误解。这是大罪,为此,高翼发配他去荒岛数飞鸟,以此渡过余生。

对于鲜卑人来说,“地图”这个词属于新词。80年前,西晋杰出的地图学家兼著名马屁专家裴秀,才制定了“制图六体”的制图规则,并绘制出《禹贡地域图》,此时的鲜卑人并不知道“地图”这词,更不明白为啥“过期地图”会造成那么大错误。但他们知道,高翼阳乐县虽小,但也有数万名百姓。转运这些百姓不是一拍脑门就能完成的,汉国预先肯定作了周密筹划,为此至少调集了上百艘船。以此推测,那支神秘出现的军队,肯定是汉国正在训练的新军,而这次“越境”也是汉国的一次突击预演。依汉王那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个性,挟裹阳乐百姓而去,只是为了补偿军演费用。

但即使明白有什么办法?汉王殷勤地询问是否需要归还阳乐百姓,但燕国却不敢接受,他们一怕高翼归还的是群妇孺,二怕他归还的是一支军队——汉国军队。

鲜卑人治理地方完全是粗放型的,居民的户籍全掌握在汉官手里,汉官即己被俘,以他们墙头草的个性,不能指望他们回燕国如实交代。所以,汉国要归还一群妇孺,燕国也只能把这些负担背上。

但是,依汉王的个性,他决不会让人占上便宜,此刻,汉燕两军对峙,局势危急万分,他要是把一支整编军队说成阳乐军民,硬性安置在燕军之侧的阳乐城,燕国该怎么处置?

战?这场战争肯定是两败俱伤的战争,燕军即使战胜也是残胜,进军中原的机会却就此丧失。

燕王幕容隽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遣使斥责汉王,要求他解散军队,恢复供应粮草。这次,高翼答应得很痛快,他立即解散了2万士兵,而后,开始级慢地、逐步地分遣那些受训的士兵。

对于鲜卑人来说,信诺算个屁。既然高翼解散了军队,那么鲜卑人正好乘机占领整个辽东。可就在鲜卑做次筹备时,监察的燕国官员传来消息:汉国解散的军队还是没有收缴武器,他们还分散进入了边境城市——与燕军对峙的边境城市。

燕王再度发出谴责,这次汉王翻脸了,他认为,燕国没有理由管制汉国百姓的流向,汉国规划自己的县治,分配百姓的居住地,没必要让燕国批准。

至于没有收缴他们的武器,高翼回答得更干脆:我们汉国百姓有权拥有自己的私产,不仅我们的士兵拥有武器,即使作为汉国百姓,他们也有权拥有武器——不信,来查查看。

这下,燕国君臣无话可说,他们还指望汉国的粮草支持他们南侵,所以,高翼起初的恭顺令他们相信:汉国不愿打仗;而高翼此后的强硬让他们明白:汉国不惧开战;边境城市的城坚兵利同时提醒他们:打下汉国是件得不偿失的事,尤其耽误了他们的南侵计划。

当燕国君臣明白这个道理后,南侵计划己经被耽误了。两国口水仗打了这么久,当时己进入夏季了,随后,汉王高翼磨磨蹭蹭,逐渐把那三万精兵调入水军,调入辽北边境,时间拖入了秋季。燕国的青壮集结了一年,既耽误了农活又没有掳掠所获。当高翼恢复供应粮草后,燕国只能勉强维持五万军队集结,剩下的粮食则被贵族瓜分一空。

无奈,燕国推迟了当年的南侵计划。

第二年,没等燕国征集令下,汉国再度征召20万大军训练。这次他们可没有“统计”的借口,但燕国也学乖了,他们一边与汉国打口水仗,一边把军队南移,同时,严令幕容垂死守边境;一边修练内功,屯垦耕作。

但随后,汉军的再次越境事件,彻底打乱了燕国的南侵计划。这次,汉国军队竟然突然出现在蓟京城郊,这支3000人的骑兵向燕军展示了汉军的完美突袭能力,他们突然出现,而后在燕军的追击下全身而退。燕军追击到海边(海河口,今天津),眼看他们上了水师战船,逍遥而去。

京师震动,燕国震动。

汉国以实际行动告诉燕国,他们的京师并不安全,如果不是汉国兵少,如果燕国防卫稍有疏忽,他们随时可以攻击燕京城。

此一事件过后,燕汉两国彼此心照不宣,他们还在为这次越境事件打口水仗,并纠缠细节不放,但彼此都有了假惺惺的意味。燕国增兵边境,汉国针锋相对,也增兵边境,但双方都不愿放第一箭。

此时,汉国尚有一半数目的粮草未曾支付,汉国以担心扣船的名义拒绝再运,燕国也不在此纠缠。他们返过身来加快了内政建设。随后,汉国表示屈服,他们承认,大军集结训练是为了筑路。

这不能不说是实话,有前例在先汉国确实把筑路看得格外重,他们每年都在大修道路,前方探子也证明了这点。于是,局势级和下来。但此时,一年己经过去了,南侵计划再度推迟。

幸运的是,一年生不出一代青年,冉魏四面皆敌的态势让他无法获得流民投靠,他称帝的举动让晋国无法容忍,也因为无法获得士绅阶层的支持。燕国连续两年的南侵计划虽被高翼搅乱,但两年时间冉闵的实力并未增长。

这一年,燕国终于忍酎不住了,他们现在摆出强硬姿态,要求汉国以属国的身份助战,与此同时,用了三年时间筹备北伐的殷浩也终于完成了他的筹备工作,他决定如约与燕国夹攻冉魏,灭了这位汉民族的挽救者。

最后时刻到了,如果汉国不参战,那么,燕国大军将横下心来,彻底解决后患。这就是燕国此次外交信函表达的决心。幕容隽己无法容忍汉国再度拖延他的南侵计划。

战,还是不战,这是个问题?

参加哪一方,为什么而战,这还是个问题?

众人屏住呼吸,静静等待高翼的决定。

第三卷 荒诞时代 第157章

殷浩北伐,先锋官就是在苻洪前投降东晋的姚襄。

殷浩何人也,大名士。字深源。

他少年时广负盛名,年轻时一直称疾不做官,当时的名流人士却嗟叹:“深源不出,奈苍生何㈠?这意思是说,俺们中华民族,就等着他来拯救了。

这是何等的苦盼啊。

他的先锋官姚襄也赫赫有名,其“少有高名,雄武冠世,好学博遁,雅善谈论,英济之称著于南夏”。部将认为他“神明器宇,孙策之俦,而雄武过之。”由此姚襄得名叫、孙策

姚襄率领的羌族部落在与氐族争夺关中时败于苻洪,不得己投奔了晋朝。但这样一个少年英雄摆在大名士殷浩眼前,殷浩认为抢了他的风头,“频遣刺客杀襄,”结果“刺客皆推诚告实,襄待之若旧。”

刺杀未遂,殷浩又派亲信魏憬“率五千余人袭襄,襄乃斩憬而并其众,浩愈恶之。”姚襄派部将权翼质问殷浩,殷浩却敢做不敢为,顾左右而言他,等权翼走后“浩遣谢万讨襄,襄逆击破之。浩甚怒。”

殷浩花了三年时间筹备北伐,他主要进行的工作就是:刺杀自己的先锋官。

可三年过去了,他却连这件事都没办成这是一个多么荒诞的时代,俺们中华民族,就等这样的大名士来拯救了。

本来,殷浩可以继续筹划刺杀自己的先锋官,晋朝有足够的酎心等他完成刺杀本国大将的任务,但燕国无法等待。在幕容隽的严厉催促下,晋朝君臣不得不催促殷浩行动了。

更加荒诞的是:尽管殷浩和姚襄关系恶劣,但以殷浩的智商,这次北伐他也只好派姚襄当自己的先锋官。因为在他手下,没有智商超过姚襄的人,甚至连智商超过他本人的幕僚,他也不容许活着。

不过,殷浩虽然愚蠢,但从不过高估计自己的勇敢。他在命令先锋官姚襄出击的时候,忽然想到在遥远的辽东,晋朝还有一个跋扈的属国,据说这个属国很能防守,连战无不胜的燕国都在他们手下吃了大亏。

于是,殷浩行文辽东,大大咧咧地命令辽东汉国出兵偕战。当然,这些助战士兵要归他统领,主要任务帮他防守中军大帐。

高翼在思索。

依靠冉闵来改变我们民族的治乱轮回可能吗?

绝无可能!

冉闵虽然心地善良,并且对于民族、祖国充满认同感,虽然晋人不愿放过他,但他终生没向晋人发过一矢,他暴烈的反抗令我们民族重获尊严

细说起来,他有无数的优点,但他仍是传统文化熏陶下的中国人。

在他骨子里面,仍有浓厚的农奴主帝王思想,他不肯容忍生死伙伴李农的存在,怎会容忍高翼呢?怎会容忍其他优秀人士呢?我们的民族要依靠这样的人崛起吗?

从骨子里说,冉闵与殷浩没啥两样,差别只是50步与100步这么微小。

这就是传统。这就是历史的局限性。

高翼转过身去,面对马努尔,语气轻柔地问:“你刚才说?燕国晋国用命令的口气命令我们攻击盟友,这是对我国尊严的挑战””

“不错”,马努尔回答。

“不可”,金道麟突然明白了高翼的意思,他厉声阻止:“无论我们怎么搞小动作,燕国的南侵计划也筹备了两年,不,三年。这可是数十万久经训练的大军啊!

现如今,我汉国准备的怎么样新得辽东,人心未附;辽北不平,四处军力吃紧。当初燕国予我辽东,未尝不是存有此心。

此地地广人稀,征兵不易。我汉国现在的全副精力都被辽东吸引。目前,我们罄尽国力编练的三万精兵,辽北拿走一万;昌黎、锦西、宾徒、徒河四县联防,还要占去一万。

现在,举国之兵,我们能动用的只有一万人,可本国不能不留军队吧殿下,你算算,我们能动用多少人?

这可是三国大战啊,加我们一个,那就是四国大战了,派几千人的军队去,哼,不够丢人的。”

“扩军?如何?”法相王祥试探说:“我们的警察都受过训练,加上历年受训练的民壮,我们连多余的兵器都不用准备,直接把他们拉上去,绝对比晋军精锐。”

“不行”,没等金道麟说话,黄朝宗高翼异口同声地拒绝。

高翼挥了挥手,示意黄朝宗解释。

“我们现在的总人口是51万,其中青壮只有19万,剩下的男丁都是老人孩子。目前我们拥有水军三万人,陆军3万5千人,警察一万人。这些都是青壮劳力。此外,我们工场、作坊也占用了大量壮劳力,而孩子都被强制入学,口里耕作的只剩下老人与妇女。

我们缺劳力,极端缺劳力。现在,国境内五万筑路人员,都是南方雇(拐)来的,占用管理人手731人你瞧,我现在计算人手都精确到个位了,每一个人我都恨不得劈两半用,扩军,绝无可能。”

“我国财政状况如何?”高翼继续追问。

“财政,很好,好得不得了”,黄朝宗继续说:“辽东恢复五县制度,我们现在有昌黎、扶黎、宾徒、徒河(今锦州)、房县、险渎五县,五县合计县官县吏51人。加上上京城,抚顺、沈阳,总计领取薪水的官吏112人。

辽北旧设立铁岭、法库两县、今年准备恢复东夷校尉部(辽源),其左右各设两卫,为:遁辽卫、四平卫。辽北新设,除军人警察外,每县官吏或两人,或三五人。驻军费用由军费承担,官府逐项杂费极其充足。

至于军费这块水军这块不用愁,老水手照样可以驶船,所以占用青壮劳力不多。水师战船兼护航、运输任务,他们挣的钱不仅可以养活自己,连陆军一块养活了还绰绰有余。

此外,石见国输入的银锭,肃慎国输入的金沙,让我们有充足的钱购买天竺的铁矿,狮子国的粮草、波斯的战马与铠甲,而我们输出的都是朝廷的货物昌南的瓷器,岭南的新茶,蜀郡的蜀锦,等等。”

说到这儿,黄朝宗啧啧称奇:“运输王所言掌握渠道就能掌握财富,这话太对了,我们只消掌握了货物流通渠道,天下财富均汇集于三山,钱,我从不为钱发愁。可我们的劳

力实在太少。

目前,我们的水师战船有300余艘,其中大型战船30余艘,每船士兵百余人,中型战船一百零九艘,每船士兵50人,小型快帆船两百二十七艘,每船士兵20人。

小船载货20吨,航行于扬州、青州于三山间,边巡逻边载货。这种短途运输胜在快捷,朝发夕之,一日往返,但获利微薄。

盈利大得还是远航船,但我们只能挤出10艘大船,30艘中型船用于远航。中型船只能航行到狮子国。每季20船次的载货量,对我三山来说远远不够。

我三山现在不仅要供应本国的粮食,还要供应魏国和燕国部分粮草,由于我三山种粮不多,农夫多喜欢牧马、种棉、种果木,所以,我国自产的粮食仅够辽东五县温饱,辽北、庄河以东全靠外来粮草支撑。

我们太缺粮了,我们的海船七成运力要用于运粮。我问过顾阿山,他的船坞里停着十一艘造好的巨舟,但都没有下水,因为船主雇不到足够的水手。

我问过赵玉,他的玻璃房生产的玻璃,连我辽东建官舍、学舍都不能满足。他的库房里原料堆积如山,可雇不到足够的人手开工。

我问文群、文久(宇文久),他的织造房里,棉包堆的撑破房顶,机器都要生锈了,可他雇不到足够的女工织造。

有些地方有人手,但那些活儿他们干不了,驾船出航需要训练,开机纺织需要训练,烧炉锻造也需要技巧。

此外,我汉国现在的许多农活,也需要一些特殊的技巧。比如人用牛耕作,我们用马耕作;南人视马如虎,他们不遁马性,即使不胆怯的人,也常常在耕作中被马踢伤

我们现在唯独不缺筑路人手,这活儿不需要技术,有把子力气就行,工钱又高,吃的又饱,现在我们的筑路队里,鲜卑人、契丹人、库莫奚人、扶余人啥人都有,可他们确实无用,除了筑路,连干农活儿都需要经过训练。

我们种的土豆、稻谷、辣椒等等,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要让他们掌握这种作物的习性,至少需要两年时间,一年学习,一年温习。

主公啊,扩军,我们从哪里下手,边境人手不能动,他们需要稳定。务农活儿的不能动,他们带了不少徒弟,我三山今后的兴旺全靠他们,那些徒弟还需要一年才能出师。

作坊?工厂?现在那些厂子里有一半机器在开动己经不错了。百姓小富则安,挣点钱就想买两亩地,盖套房子,混吃等死。熟练的工人不断流失,新工人上赶的培训都来不及。

主公要征兵,那些商贾们还不吵翻了天?

水军倒是可以动用一部分,我们一般的船只在附近海域巡逻警戒,可培养一位水兵容易吗?十年培养一名水手啊,培养一名船长需要十五年。

征战沙场难免有损伤,每一名水兵阵亡,我们都需要再花十年的时间。

主公,水师是我汉国的财富之源,不能让他们登陆作战。请主公一定谅解。扩军之说绝不可行。”

高翼用中指敲打着桌子,若有所思地说:“国家的实力在于军队,军队的实力在于正面碰撞,两军相逢勇者胜,只有正面交锋的胜败才能衡量两国的军力。

我与燕国屡次交手,我守燕攻,我们最后都不是采用正面手段击败了燕军。所以燕国君

臣总以为我国守城有余,攻击不足。

幕容鲜卑何人也?以汉人为食物,夜晚淫辱白日煮食,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凶残的野兽吗?我们要生活在这等禽兽阴影下吗?冉闵何人也?挑起大旗,驱赶胡人出中原,扬我汉威。生为汉人,我们每个人都受他的恩惠。

现在是什么时候,燕国举倾国之力与冉闵交战,冉闵虽得我粮草军械相助,但他所控制之地不过一邺城,既无回旋余地,也无战争潜力。在这个时候,身为汉人,怎能不伸一援手

这话金道麟不爱听,他插话说:“晋继汉统,是朝廷正朔,晋以大军伐魏帝,是大义;幕容鲜卑吃人,那也是受朝廷表彰的,不管他吃的谁,那都是正义的。我等即尊天子,又出兵援助伪帝这,说不过去吧?”

高翼冷冷的一笑:“那么,我就把那些伪装全部抛开,直说了吧,燕若得魏地,他会归还朝廷吗?他若占据冀州、幽州、并州三地,你认为他会怎么对待我们?”

金道麟默然,黄朝宗试探的问:“那也就是说,我们没有理由,也要找个理由开打?”

金道麟尚未反应过来,马努尔一拍肥手,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不错,帮助强大者那是自杀,扶植弱小者让他有能力跟强者相持,而我们就有时间发展。

辽东各县己整理了两年,再有一年时间,我们的道路完全修缮完毕,路可沟通南北,货可自由流通,民可安心种地

这样说吧,我们每过一年就强壮三分,到今年底,有七万新国民加入我们的行列,他们全是青壮劳力,而且己为我国纳满三年税,我们不需要额外关注,他们那就是我们最坚定的公民。

再有一年,那五万筑路工人就接受完改造。还有库莫奚,库莫奚五部族中,己经有三个部落要求依附我国。在我们的打击下,契丹八部中,也有两个部落表示愿意归顺。

从明年开始,我们将逐步接纳契丹人、库莫奚人,接收多少全凭我们自己决定。我们每一年都强壮许多,所以,我们必须阻止燕国吞并魏国。

睿智的陛下,我认为我们不需要寻找理由,战争不需要理由。我们边境的城堡己经修建完毕,防御链完全没有问题。

现在,把燕军引出城市,在野战中消灭他们,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力量,让他们知道陛下的怒火我们忍他们很久了,我们不需要借口。”

法相王祥用律师的口吻插话:“燕国强索粮草,在和谈期间兴兵攻我,劣迹累累,我们己不堪忍受。只要做出不堪忍受的样子,必定会触怒燕国,让他来吧。”

第三卷 荒诞时代 第158章

“何必让他来”,高翼挥拳狠狠的锤在桌上:“我们去!”

“兵在那里?”黄朝宗立刻反诘。

金道麟看着黄朝宗侃侃而谈,心中充满羡慕。

黄朝宗在高翼面前的言行无忌,一方面是出于两人的私交,另一方面则完全是威权日重地反映。

从什么时候,财务大臣成了治国之首臣。

对了,应该是从高翼提倡“会计师治国”开始的——他认为国情统计需要的是数字,而不是百家学说。所以国事管理需要的是会计师,而不是儒学大家……这一套理论很繁琐,金道麟对此并不是很了解,但他知道,高翼能从一块海边偏狭之地发展到现在,所做出的选择一定没有错。他不需要了解太详细,只需要知道,在会计师管理下,他的封地很兴旺,这就成。

汉国兼并辽东之后,也不是没儒人学者投靠,可高翼推出这一理论后,那些投靠的学者不得不进入汉国的书院,继续学习他们以前所蔑视的奇淫巧技、数理之学。

会计师——这个新词也是高翼提出的。它的提出打破了儒士独占仕途的至高地位,对于这一措施,辽东士子不是没有辱骂与诟病,但没办法,汉国自称“匠汉之国”,而且颇以此为荣。为此,高翼从不惧辱骂。

那些士子连食人的鲜卑燕国政权都敢投靠,在高翼的轻蔑面前、在汉国的强势面前,他们只能低下头颅,转而讴歌汉国强盛与繁荣,并纷纷投身三山学社,学习会计学,以图混个进身之阶。

从那时起,汉国官场的风气变了,吏员们拼命研究“经济管理”——这个词也是高翼发明的——同时,他们眼巴巴望着政府,希望国土在近期内扩张、再扩张,以便在吏员紧缺的情况下,他们也能“承包”一郡、一县、一村、一镇。

慢慢的,开国之初由武人掌管的绝对权力,不知不觉转移到了文官手里——因为他们把持了国家命脉,军费开支全由他们支配。所以,武人们不得不仰他们的鼻息,这也是黄朝宗敢在武人的力挺下,还敢明确支持汉公主司马燕容的原因。

扩张——这么说起来,在短期内,文官与武人的利益是一致的。文官虽然担心这儿担心哪儿,但他们也不反对分享战争红利。只是他们与武人一样,觉得现在时机不对。

那么,高翼为什么要在现在,与强大的燕军正面碰撞呢?

“等等”,金道麟脱口而出:“我建议再等等——至少应该推演一下,看看我们需要派多少人,这仗怎么打?……”

高翼赞赏地瞥了他一眼:“我们先计算一下出兵多少,再根据兵力再进行推演吧。”

说罢,高翼曲起第一根指头:“首先,我们算算骑兵……抽调一个骑兵营五百人应该不成问题,就从辽北抽调,他们打过实战。

我来温汤城之前,去过牧马监,我们可以凑集六百匹良马,加上辽北骑兵现有的良马,一人双马,一千匹马,五百骑兵,打一场小突袭足够了。”

高翼曲起第二根指头:“重甲步兵调黑人营,他们训练了两年,也该拉出来遛遛了。嗯,这些人身躯高大,意志坚定,加上黑人黑甲,上了战场一定有震撼效果。”

高翼曲起了第三根指头:“轻甲步兵可以凑出一千人,就调和龙城两个整编守卫营;再从丸都、凤城、昌黎各抽数个连,组成一个射声营(长弓兵)。”

金道麟插嘴:“我们的射声营已经换上了滑轮弓,这玩艺比长弓还射的远,但太昂贵,保养不易。用之守城尚可,野战……”

“就要滑轮弓”,高翼冷笑着说:“滑轮弓是高科技,燕国即使缴获了,他也没能力仿造。长弓使用寿命太长,万一那帮食人恶魔抢到手,回头用来对付我们那就不妙了。要抢就让他们抢滑轮弓。”

“这才两千人。”金道麟摇着头说:“这是一场国战啊!”

“再加一个营的掷弹兵,一个营的弩车兵,一个营的辎重兵。”高翼补充说。

“掷弹兵,我们总共才有一个半营,全部派出去……强弩营上去了,一个营的辎重兵的数量不够。”金道麟盘点说。

掷弹兵是新兵种,其实也就是手榴弹营。自从三山研制出玻璃后,手榴弹的发展也取得了突破。

玻璃是一切化学之母,手榴弹的拉火装置没什么玄奥,就是玻璃粉掺硫磺,中间裹一根铜丝。投掷时一拉铜丝,摩擦生热后,玻璃粉会像核弹的链式反应一样,和硫磺产生剧烈熔融,因而引燃炸弹。

亚洲最大的硫磺矿在日本的北九州岛,大硫球群岛则硝石矿储量丰富。而大硫球则是黄朝宗本来渡海的目的地,流浪到那里的晋民已建立了三个国家,其中不乏黄朝宗的家乡人。

三山顺利地与大硫球群岛建立外交关系后,又通过石见国逐渐控制了熊袭地区(北九州),获得了稳定的硫磺与硝石资源,随后,便大力发展火炮,并建立了掷弹兵这一新兵种。

金道麟心痛掷弹兵,但高翼主意已定,不容商量。

“这七个营将组成我们的主力师团,我打算再征调一个义从师团”,高翼说:“这是国战,既然是国战,就应该让附庸们表明立场。”

所谓义从,就是附庸国出动的兵力。义从制度是从汉代建立的,晋国和燕国召汉国助战,其实就是把汉国当作了附庸军,或者称作义从军。

“不错,不错”,马努尔拍着大腿,连连点头:“用我们的钱,留别人的血,这符合我们一贯的主张。我汉国别的不多,就是钱多。

主力师团出七个营,附庸军队可以召到一万五。两万人的军队,打一场国战不少了。拜占庭打波斯也就这个人数。”

“不,不需要太多义从军,我们只需要招满五个营,凑成六千人的部队”,高翼平静地说:“这次战争是一次小刀子攮人战术,我们要快打快出。只要干扰燕国军队的南下,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一直躲在阴影中的王祥突然开口问:“渤海怎么办?我们占了青州之角,占了兴城,在兴城与斧山城之间恰好有个扇面。黄河之北的燕国,黄河之南的段龛,都不在我们管辖范围之内……”

王祥拖长了嗓音,意味深长的止住了话头。

黄朝宗狠狠的点了点头:“自两年前,燕国占领黄河之北后,我们前往中原腹地与冉闵沟通,便受到了燕国的阻挠。

为了警戒燕国,我们的巡逻船大部分迁之于此,若能将这些巡逻船撤出一半来,用于航海运输,我们的货物出货量将会大大上升,税收也将随之提高……”

“那么,就把它变成一个商业行动。”高翼打断黄朝宗的絮叨。

“什么?”黄朝宗惊愕的反问。

不仅黄朝宗,在座的所有人全都没明白高翼的意思。

“渤海之内风平浪静,近海航行不需要太多的技术,就由民间来承担这个封锁任务,一方面可以就此训练水手,另一方面节省下来的水师力量可以用于远航,可以用来运送士兵。”

“民间……封锁……这不是虚耗民力吗?强制,恐怕……”黄朝宗断断续续地说。

高翼转向金道麟:“三十艘快船,封锁这一带海岸够吗?”

金道麟盘算片刻,回答:“这片海域太大,三十艘快船恐怕不够。不过,这一带,能够造船的码头有数,三十艘快船盯死那些码头也差不多够了。他们要是敢用舢板下海,我们还有水师在,非让他们到海里喂鱼不可。”

高翼扭头叮嘱黄朝宗:“中原贫地,每年的货物吞吐量有限,用三十艘快船对这一带进行走私贩货应该足够了吧?”

“够了”,黄朝宗立刻回答:“快帆船载货二十吨,一日之间可以跑个来回,除了粮草,冀州一带没那么大的货物需求,30艘快帆船,我看足够了。”

“那就宣布,自兴城至斧山城之间为敌国航线,船只全部停航。以我的名义发放30份掠夺许可证,购买掠夺许可证的商行准予独占此航线,凡在航线内航行的船只,若无许可证,持证者有权击沉,并掠夺其船只、财产。被他们俘虏的船员,准许在三山公开拍卖。”

黄朝宗目瞪口呆地看着高翼:“此令一下,若他们无故攻击……”

王祥立刻打断黄朝宗的话:“渤海风平浪静,水手绑个葫芦都可以游至三山,私掠船若无故攻击平常货船,水手大可跳海逃生,而后报告水师。

如果发放私掠证时,再要求船主船员有担保,船主想妄为,船员岂能容他?即使有一船人皆胆大,事发后他们往哪里逃?那里敢收留这些船员?

再说,我水师有望远镜,一船出航,虽阻拦大舰队强渡不足,但监视有余,且百里都在监视之下,船主岂敢妄为?”

黄朝宗还想再辨,马努尔一拉他的袖子,摇头示意。他略一犹豫,高翼已继续发话:“库莫奚久归我国,就出两个营的义从吧;石见国出一个营、高句丽属地(高卉的嫁妆)出半个营,与肃慎义从合编一个营……还差一个营。”

在座的人都知道高翼对契丹有很深的偏见,他们不敢提契丹。此时,见高翼左盘算右盘算找不出最后一个营,他们都以目视马努尔。

“好吧,殖民地……”马努尔在众人目光的逼视下,勉强说:“光州殖民地可以抽一个营,当然,我们还有长兴岛佣兵,用长兴岛佣兵加强殖民地营,我看没问题。”

“义从军不直接参加战斗”,高翼安慰说:“我打算把义从军当作辅助军队,毕竟他们语言不通,操练不齐……就让他们辅助主力作战,主要做些擦铠甲,保养弓箭等后勤辅助工作。

把这个情况转达出去,让石见、肃慎两国的王子来参战,顺便捞点战功。我想,通过这次并肩作战,能与这些附庸国保持亲秘,增加他们的认同感,已经足够了。”

汉国重臣听到这话,齐声赞赏:“没什么比并肩作战结下的情谊最深了,殿下这么做,最为妥贴。”

楼道外突然爆发一阵喧哗,令重臣们停止了马屁,黄朝宗急切,连忙站起来走到门口,向屋外询问:“何时喧哗?”

金道麟看着脸色变得铁青的高翼,心中若有所悟,他小心地试探道:“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高翼缓缓地,艰难地举起手来,一手扶额:“我们忘了慕容恪!”

慕容恪,这个有着“战神”绰号的男子,被汉国愚弄了两年,他会善罢甘休吗?

不会!黄朝宗带回来一名浑身是血的男子,证实了高翼的猜测。

“燕国与魏国打起来了”,黄朝宗简略地回答:“魏军统帅是冉闵,燕军是慕容恪,我们的商人发现了战场……这位就是回来报信的人,让他说吧。”

“我们是自代国返回的”,那名男子自我介绍道:“我们正为玻璃坊运输白碱。按计划,我们应该沿着长城外侧走。但走到广宁郡大宁城(今张家口)时,听说并州刺史张平与部将不合,属下征西将军诸葛骧率138座坞堡投降燕国。张平不得已出奔阳城(今大同)。

当时我们想:并州肯定动荡不安,若能拉一些流民回来,作坊人手肯定充裕些,即使无用,也可安置在领地里种田。

于是我们冒险进入广宁郡。才一深入,就在发现常山地区发现了一场大战,一方是燕军,一方是魏军,魏军打着皇旗,燕军打着太原王的旗帜。”

金道麟插入问:“冉闵怎么到了常山,慕容恪怎么会在常山遇到他?”

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高翼反而冷静下来,他平静地回答:“冉闵有个慷慨激昂投降了慕容隽的外交使节,那位常大人原先身居高位,联系冉闵身边的人还不简单。

冉闵好轻信,连道士的占卜都信,随便一个套,他准的钻进去。哼哼,没准钻进去之前,他还很夸常大人忠义呢。”

“下征集令”,金道麟喊道:“我们的士兵久经训练,国内道路通畅,十日之内,所有的士兵都能集结。我马上下征集令。”

第三卷 荒诞时代 第159章

高翼摇摇头:“恐怕,来不及了……我们中了慕容恪的缓兵之计。看来,我是小看了古人的智慧。嗯哼,为什么不读圣贤书,就能这么聪明呢?”

看来,连续两年骚扰,慕容恪已完全看出了高翼的用心,他等不及了,一边命令汉国助战以麻痹高翼,另一面却诱出了冉闵,进行决战。

冉闵与慕容恪,一个是气吞如虎的猛将,一个是温文而雅的智将,一个身经百战,一个所向无敌,两位举世名将在常山展开殊死搏斗,这是一场中国历史上著名的、重装步兵与重甲骑兵之间的颠峰对决。

从此之后,中国再也不曾同时出现过装步兵与重甲骑兵。

“无论如何也要战”,金道麟大吼起来:“殿下,请下令吧。”

黄朝宗忧虑地说:“召集人手需要十天,整合队伍也需要数天,仓促之兵仓促投入战斗,我恐怕……”

马努尔摇摇头,叹了口气。没等他说话,王祥抢先说:“怕是要举国动员了——慕容恪提前与魏帝决战,一旦他得胜而归,我汉国如何自处。”

“这我倒不用担心”,高翼挥了挥手,示意丢开这一话题,他转身继续询问那名报信者:“双方战况如何?”

“战况异常惨烈,燕军人马如潮似水,漫山遍野。魏军人马不足万人,形单影孤,然,魏军上下战意高昂,前赴后继,攻势猛烈。”

“你身上的血怎么来的?”高翼再问。

“我们刚一进入战场,立刻有一股燕军向我们攻来,我们反复高喊‘这是汉国商队,误入战场’,可燕军统领说‘杀的就是汉人’。

于是,我们杀出重围,商队人员转投代国,我带领半数护卫赶回报信,一路上造遇到数波拦阻,这血……”

“你赶回来用了几天?”

“四天……我花了三天赶到铁岭,然后,做最快的船返回上京。”

“上京现在有多少军队?”高翼扭头问金道麟。

“七个营”,金道麟回答:“按计划我们马上开始春季大演武,所以,有不少军队向这里集结,殿下需要的那些部队也都在路上,正向这里运动。明天,还会有五个营抵达。”

“我带五个营走”,高翼立刻起身,下令:“今晚就动身。你留守上京,其余的部队让杨结带领,走水路与我们会合。”

“五个营,龙城七个营中,殿下需要的只有3个营,分别是射声营、黑人营和骑兵营,殿下带五个营走,剩下的那九个营是否如数调动?我看,燕国此次是真想与我决战,大王把精锐都抽走了,万一燕国来攻……”

“不怕”,高翼打断金道麟的话:“守好昌黎城,等我回来就行。”

历史上,燕国消灭冉闵之后,就开始称帝。但奇怪的是,燕国对冀并幽兖四州的控制力却呈现出一幅可笑的局面。并州刺史张平跟慕容评打了两年仗,慕容评对他无可奈何。而张平最后却是被前秦苻坚剿灭的。

最为奇怪的是高昌,石赵的安西将军高昌占据离蓟京近在咫尺的东燕四郡(今昌平),阳骛、慕容臧屡次攻打不克,刚小有收获时,鲜卑人占了邺城,他们立马把高昌遗忘在脑后。

不仅如此,羯胡石赵的旧将抚军张沈、兖州刺史李历、石渎张贺度,黎阳段勤,桑壁杨群,都混把混把,割据到了燕朝灭亡,他们才灭亡在苻坚手中。就连张平出奔的阳城(今大同)也是军阀刘国割据。

慕容鲜卑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他们一进入繁华的中原,立刻会把北方苦寒之地完全忘却,只顾享受高屋大房的温暖生活。他们对北方割据满不在乎,倒是对中原军阀喊打喊杀,所以高翼根本不怕慕容鲜卑来攻。

现在真是割据的最好时候,高翼只想赶紧参与那场“唯一之战”。然后跑回来分赃。

巅峰对决,怎能无我?!

********************并州,廉台(今河北无极东北),战场上震耳的喊杀声渐渐平息。夜色渐渐朦胧。

黄罗伞下,冉闵金甲黄袍,骑一匹赤红色的朱龙马屹立在战场最高处,左手钩矛已被鲜血染红,铁青色的脸上,一缕缕血沫将整个脸染得一片狰狞。

此际,燕魏两军正逐渐脱离接触,魏国大将军董闰拍马赶到冉闵身边,泣声:“陛下,燕国又增军了,刚才到了6万步兵,我们的士兵只剩下7000人了,陛下,为我大魏留点种子吧。”

几名士兵搀着一个浑身血迹的将领走近冉闵的伞盖,这是车骑将军张温,他振臂甩开搀扶的士兵,跪地叩首,身上未凝固的鲜血随着他这一动作,噼里啪啦的滚落在泥土中,可他浑然不觉。

“陛下,我们已经损失了三千士卒,现在全军上下,能动的不足柒千人。将士们已经来回冲杀了五次了,可燕军太多……又来了六万人,他们已经增兵到了二十万。

陛下,退一步海阔天空,我们暂退一步,避开慕容恪的锋芒吧。”

此刻,历史稍稍有改变,得到辽东汉国支持的魏国,不再是一个缺衣少甲的斯巴达士兵。相反,他们当中最差的也穿一身熟牛皮甲,清一色的辽式短剑,圆形小团盾配备到每一个人手中。

他们不是一支饥饿的军队,充足的食物和残酷的锻炼,让他们意志更加坚定。

此刻,历史没有改变,冉闵还是以他不足一万的步兵,迎面撞上了慕容恪二十万大军。

没人带着二十万大军旅游,二十万大军集结起来需要花一个月的时间,每天光消耗的饮用水都是一个巨大的数目。

这时代也没人配备手机,冉闵的行军路线上,有一支二十万大军等候在那里,这不是巧合,也不是临时通知,这是出卖与背叛。

早在冉闵出发前一个月,燕国的大军已经集结来,并开始向他预定行军路线上移动,只有这样,才能迎他个正着。

历史没有改变,冉闵是听说河北动乱,才来这片地区征粮,并期望把这片地区重新纳入自己掌握之中。

一国皇帝领军亲自征粮,这是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事。然而,在他的行军路线上,竟有一支二十万的大军正在等着他,甚至在他出发前一个月,慕容恪已经知道他要走哪条路了,这说明什么?

“我们还有退路吗?”,冉闵瞪着血红的眼嘶声问:“是谁?”

人人都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可人人都没有回答。

“朕只是想……只是想朕的兄弟姐妹,朕的父老乡亲不被羯人吃掉,所以才起兵抗争”,冉闵将手中的钩矛狠狠地扎在地上,望着远处燕军的阵营长啸一声,声音像一只受伤的、走入绝路的孤狼。

“可现在,竟有人期望我们被慕容氏所食,谁?谁出卖了兄弟?”

历史没有改变,绝世猛将冉闵宁折不弯,他连续五次冲击慕容大营,他主攻,慕容恪主守。他有一万人,慕容恪有二十万人。

冉闵连续攻击了五天,从常山打到了廉台,他的攻势猛烈,慕容恪的守势顽强;他层层推进,慕容恪节节抵抗。

目前,魏国的队伍已阵亡了三分之一。按正常的军事理论,有这么大伤亡的军队早该崩溃了,可冉闵还要攻。

五天来,他誓死向前的决死攻击,打的慕容大军士气跌落到低谷,即是战神慕容恪百般鼓舞士气,士兵们也失去战斗欲望。

历史没有改变,要是冉闵这时候掉头而去,慕容恪决不敢追赶。可冉闵不屈服,不苟安,他还要誓死向前。

“整理行伍,收治伤者,包裹伤口,明日,我们再战。”冉闵掷地有声地说。

董闰、张温跪地哀求:“陛下……”

后将军贾宠自远处一路喊叫着跑来:“陛下,陛下。”

冉闵自土中拽出长矛,沉声喝到:“临难不苟大丈夫,死则死矣,乱喝什么?”

贾宠一步未走稳,跌倒在地,他连滚带爬、手脚并用的滚至冉闵马前,声嘶力竭的喊:“援兵……”

冉闵浓眉竖起,他拎起了钩矛指着贾宠说:“慕容恪又来六万人,你怕了?”

贾宠滚倒在地上,喘息未定,断断续续地说:“援兵,我们的援兵……我们有援兵了。”

董闰、张温大喜,连声问:“邺城来消息了?”

冉闵掷下钩矛:“不可能,你在后军,邺城来人也不会联络到你。”

他一指远处的慕容恪军营,说:“邺城的青壮全在这里了,即使他们派人来,也冲不过慕容恪的大营,若来人自称来自邺城,你可直接斩杀之。”

“是信使,不是邺城援军”,贾宠喘匀了气,脱口而出。

“杀了他们”,冉闵厉声说:“朕举世皆仇,没有朋友,”

“陛下还有一个朋友”,贾宠顾不得选择词汇,强辩说:“陛下忘了道左相逢的铁弗高,忘了为我们供粮的辽汉王吗?”

贾宠说这话,其实已经犯了大不敬之罪。冉闵现在是什么人,他是皇帝,称孤道寡的人,他说有人是他的朋友,这就是对皇权的最大冒犯,是株九族的大罪。

可此际是什么时刻,生死关头,董闰、张温哪顾得上追究贾宠的语病,他们一骨碌爬起身,连声催问:“铁弗高来了?来了多少人?什么时候到?”

这时,贾宠已经缓过劲来,他掸了掸衣服上的土,报告说:“陛下,来了个商人。您还记得前几天在常山,燕军攻击汉国商队的事吗?铁弗高要来报复。

据说,他们有一套信鸽传信的秘法,此秘法还没有完善,但事关紧急,他们首次动用信鸽,传信至大宁城(今张家口),那个商人接到信号,连夜赶来给我们送信。”

“且慢”,冉闵被欺骗惯了,他已经有种恐惧:“你如何证明他是汉国商人!”

“陛下,那人说,汉王当日与你告别,曾言:‘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我当时也在旁边……他是这样说的。”贾宠回答。

“到有这回事”,冉闵回忆起来:“那商人怎么说?”

“那商人说,汉王已与昨夜出兵,并告诉我们:坚守五日,援兵必到。”

冉闵翘首仰望夜空,半晌方一声叹息:“五日,我能看到三日后的太阳吗?”

董闰俯身劝解:“陛下,我等昨日打过一片树林,据此不过五里。燕军骑兵多,林中无法冲击,不如我们退后五里,依林而战,等待援军。”

冉闵一瞪眼:“援军来又如何?让铁弗高看朕的笑话吗?朕曾三番五次要他称臣,如今他来临危救朕,朕若固守待他救我,其不被他笑死——不,明日我们再战慕容。

朕战意已决,朕要让天下人看看:只有战斗不屈的魏天子,绝无临难苟安的冉永曾(冉闵字永曾,小字棘奴)。”

冉闵拔矛而起,一催马,马蹄声声返回军营,走时竟忘了交待怎么安置那位汉国商人。董闰、张温面色惨白,相顾无语。

“朕战意已决”——当初冉闵听信道士的话时也说的是这句话,而后,魏国强兵于最鼎盛时代一战葬送,现在又听到这句话,两人心中均有不祥的感觉。

贾宠发出一声惨笑:“求仁得仁,我等不为羯食,得以魂归黄土,今生何求?想想那些被羯人吃了的兄弟姐妹,活到现在,值啊!”说罢,踉跄而去。

董闰举手加额,对张温嘱托:“我若战死,求兄葬我,务必埋的深点,别让鲜卑人挖出来,食我尸骸。”

张温回了一个绝望的笑:“兄若死在我前面,我必葬兄,但我却指望谁来葬我?冥冥灭灭,魂如有灵,以鉴我心!呜呼痛哉!伏惟尚飨。从此天下,鲜有知音!”

远处,贾宠嗓音颤巍巍地响应道:“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呜呼!泱泱炎黄子孙,伏惟尚飨!”

那声音正似秦地的哭丧调,奇怪的是,这声音里没有哀痛,反而充满决绝。一往无悔的决绝。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我泱泱炎黄子孙到了连黄土覆盖也是奢望的绝地?

呜呼!泱泱我祖,伏惟尚飨!

第三卷 荒诞时代 第160章

是夜,鲜卑人军营。

连续败退的鲜卑人士气低迷,军营里到处是茫然无措的士兵。

慕容恪管理军队的方法比较疏散,安置好营帐的士兵们望着夜空,望着远方的魏军营地窃窃私语,他们谈论的话题只有一个:撤军。

慕容恪站在自己的营帐口,看着士兵们垂头丧气,他那俊秀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点起火把”,慕容恪吩咐自己的侍卫,随后,他一言不发的走向军营深处。

慕容恪的巡营多少稳定了鲜卑人的士气,然而,鲜卑人的担忧并未消失。待他巡制左营,数名正聚在一起谈论的鲜卑人并没散开,他们虽止住了话题,但却默默地站在那里,用目光向慕容恪发出责问。

“在谈什么?”慕容恪故作轻松的询问。

“玄恭啊”,一名鲜卑贵族仗着资格老抢先回答:“这仗没法打下去了。五天了,这个冉闵是疯子,就他那点人,可我们十四万骑兵竟没沾上半点便宜,仗打到这份上,我们也该考虑是否让他一步?

冉闵是步兵,我们让开大路,派骑兵随后掩杀,他那点人怎够我们一个冲锋的?”

另一位鲜卑贵族感慨地说:“是啊,都说汉人懦弱,我们只要举起刀,他们就会低下头。匈奴人用三万大军攻陷了他们百万之众把守的京城,可对面那个冉疯子只有一万人,怎么就敢向向我们大军挥刀,而且寸步不退。

看来,汉人当中还是有硬汉的,不如我们暂且回兵,让过这拨汉军,然后见软柿子下手,择日再战。”

慕容恪俊秀的脸上浮出一丝怒色,稍瞬即逝。

“不能退,半步都不能退”,慕容恪语气坚定:“两军交锋讲究的就是气势。我们一旦后退半步,鲜卑人南征的大业就全毁了。

汉人怯懦,我们之所以用十万之众奴隶数百万汉民,靠的就是气势,靠的就是百战百胜。

虽然,撤军之后随后掩杀,不失为一条高明战略,但对汉人却不能用。冉闵,一勇之夫也,他以杀胡起家,号令汉人归拢人心。

一旦我们后退半步,汉人必看到了希望,他们必然蚁附冉贼,中原之地,不再有我胡人落脚之处。

我慕容鲜卑崛起于辽东,如今,辽东之地竟丧于铁弗高之手,我们没有退路了,只有并力向前才有出路。

冉闵已连续攻击了数天,师老卒疲,他想再维持前几天的势头,很难很难。你们难道没有发现,我们与冉闵接战第一天,退兵三十里,而这几天,我们每日所退,不过三五里。

冉闵有勇无谋,一勇之夫也。其甲兵虽精,不足畏惧。他已经没有后援,拼得越凶,后劲越不足。而我们的援兵不断,诸君此时此刻,怎么想的退兵呢?”

慕容恪这番话令鲜卑贵族振奋起精神,最先发话的那个鲜卑贵族兴奋的问:“接下来,玄恭打算怎么打?”

“我们兵多,就用这个欺负他,我打算把全军编为三部,从今天开始寸步不退。明日就以新到的六万生力军迎战,其余各部休息体力。

第二日,再以左右两军迎战冉闵,第三日以中军迎之。冉闵生性喜欢冒险,他连续三日冲击我军,损伤必大。知道我军势大,肯定不愿相持下去,必会冒险冲击我中军。第四日,就是我们决战之日。我已经有了战胜他甲兵冲击的办法,但还需要三日准备。诸君为我争取这三日时间,三日后,看我生擒冉闵。”

此时,慕容恪身边已围了一大群鲜卑贵族,他们听了慕容恪这话一起发出兴奋的吼叫,鲜卑人表达感情的方法比较质朴,他们吹击着胸膛,发出一声声狼笑“噢噢噢”。

夜色里,鲜卑人军营如群狼乱舞,这是嗜血的吼叫。

第二日清晨,一队队鲜卑步兵开出鲜卑兵营。对面,冉闵步兵也整齐的走向战场,走向死亡。

这片战场以前是石勒的兽园,经过胡人的反复杀戮,这片土地荒凉无比,杂草丛生。清晨的露水蒸腾起来,天空中飘散着一层淡淡的薄雾。空气中还夹杂着一股野草的清香。

慕容恪抬起头再看看天空,清晨的天空,显得格外的淡雅,闭上双眼享受着这大战来临前的一丝宁静,许久之后,慕容恪终于出声了,他说:“今天的天气很不错!”

站在慕容恪身后的阳鹜不想慕容恪会来上这么一句,他抬头打量着清晨的朝露,犹豫了片刻,他回答说:“今天的天气真不错。”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慕容鲜卑对面的军阵里,冉闵正眯起眼睛,深深地嗅着早晨空气里的青草味:“天真不错,可我却要在这个好天气里杀人,真是个愁煞人的好天!!”

冉闵说话间让人感受到十分的无奈。他身边的董闰听到这话听到这话,淡淡地笑了,他说:“天真不错,可明天早晨会怎么样呢?但愿,我不是在鲜卑人锅里炖着。”

张温咬了咬牙,低声吼道:“宁死不为胡食!”

冉闵、董闰、张温等一万韩军所作的一切,是不是抗拒“祖国统一大业”呢?——后世的历史是这样记述的。

人死如灯灭,前人不知而后人辱之,他们如此侮辱这些前人,是指望中华民族仅靠隐瞒历史和篡改真相,其他的啥也不干,就能民族崛起了?

没有人知道这些人为什么害怕揭开这段历史,只知道,在胡人当政的时候,这段历史是对胡人的挑衅,在“汉政权”当政的时候,他们害怕“激起民族矛盾”,所以禁止谈论这段历史,所以篡改这段历史以迎合胡人的“口味”。

这些人真的是汉人么,会不会是穿越而来的日本人?也许不是,但他们做到了日本人想做的事。

冉闵回身望望自己的队伍,士兵们的脸上一片平静。铮亮的铁盔让他的队伍看起来像一片钢铁的丛林。他紧了紧手上的钩矛,轻声说:“开始吧。”

军鼓擂响,军列头排几名身躯高大的士兵,举起一人高的塔盾,种种的将盾牌墩在地上,大地似乎颤抖了一下。

“赫!赫!赫!”士兵们齐声发出吼叫,迈着小碎步,一步步向战场走去。

如果看过《角斗士》等电影的人在这里,它就会发现,冉闵不仅训练军队的方式类似于斯巴达人,魏军所采用的战法也与罗马军团极其相似。

是的,历史真相却是如此。

20世纪80年代时,甘肃武威雷台汉墓出土过一柄西凉长剑,全剑呈柳叶型,剑长1.45米,柄长0.3米、重12公斤。形状像个放大了枪刃的短柄长枪。从形制上看,这柄剑和中原流行的双手长剑(约0.9米)不太相同,它还带有碗型护手,更似罗马步兵剑。

汉末西凉曾经有一支剽悍的军团,就是马超的部队。他们的步兵防御时使用巨大的橹盾,如同城墙。其作战队形则完全是罗马安东尼鱼鳞阵的翻版。《后汉书》记载,这种队形叫做鱼骊阵。

关于这支军团的来历有很多猜测,英国考古学家认为,这是克拉苏那支在远征波斯后,被打散而突围,最后消失在沙漠中的那支军团。

《后汉书》中的记载是中国重装步兵的最初的记载,在中国历史上,这种重装步兵似乎只是西凉人的知识产权。晋代曾记载了重装步兵的两次出战,那是西凉刺史张轨属下、北宫纯部队两次保卫晋都,挽救了西晋。

可遗憾的是,按传统,在国家危难时保卫祖国是种大罪。在后世要被扣上“妨碍祖国统一大业的民族分裂分子”的帽子,在当时,那叫“不赏之功”。

功太大了,不能赏,只能杀。明刀明枪地杀,恐怕打不过他们,那就饿死他们。

于是,西晋政府以洛阳缺粮为由不供应他们的粮食,再加上种种限制措施,令他们全部饿死,以此消除了心腹大患。当然,洛阳城防也消除了。

匈奴人接着攻陷了洛阳,西晋灭亡了,皇帝给匈奴人倒尿壶了。他成了维护祖国统一大业的“民族英雄”——维护匈奴人统一大业的“汉族民族英雄”。

东汉的重装步兵出现时,恰逢战乱时代的来临,随后的战火焚毁了大量书籍,也焚毁了关于他们的记录。西晋重装步兵再次出现,随后也是战乱,后人依旧没有他们的记录。这种战法也在历史上失传。再后来,根据历史记载的片言只语,人们认为冉闵的部队也学会了“鱼骊阵”,他正是采用这种战术,硬抗慕容恪14万骑兵的。

冉闵是如何学会“鱼骊阵”的,历史没有记载。按正常的逻辑,出身乞活军的冉闵不可能接触到这种高深战阵。不过,也有人认为,羯胡人来自高加索,他们完全可能接触到这种战斗方式,但骑兵为主的羯胡人对此战法并不重视,而冉闵时刻想着复仇,他接触到这种号称“骑兵毒药”的战斗方式后,立刻联想到他的复仇大业,于是……高翼的出现是历史稍有变化,但历史的大轨迹依旧顽固。冉闵还是用“鱼骊阵”对付他的敌人,亦如他在石虎手下是一样。唯一改变的是,魏军士兵的装备素质大大高于原本的历史。

但是,这能使历史轨迹产生偏移吗?

这片土地很空旷,天空中箭矢如雨,遮天蔽日。落在橹盾上的箭矢噼啪作响,然而,但多数箭并没有射透高大的塔盾,没有射穿魏军的铠甲。

鱼骊阵的移动缓慢而坚定,透过重重箭羽,先锋接近了鲜卑步兵。两军相遇,像两个逆向奔驰的大浪,轰然撞在一起,两军发出震天的吼叫,天空顿时变成红色。

不,是血色。

与此同时,西凉马太后废除自立的孙子,立自己的情夫兼儿子张祚为凉州之主。而后,张祚派人掐死十岁的侄子,埋于沙坑——张轨的后人竟然无耻如斯,不知张轨在坟墓里如何做想。

也在同时,秦帝苻生大宴群臣于太极殿,让尚书令辛牢做掌酒官,正喝到尽兴时,苻生一看,大臣们都不怎么喝,掌酒官还在哪儿闲着没事干,他不高兴了,乘醉对辛牢说:“诶?你这陪酒的不去敬酒,坐哪儿干什么?”

辛牢点头哈腰,正准备说些儒学大义、圣人经典来劝告苻生不要无节制饮宴,苻生已捞起弓箭来,一箭把辛牢射死。

血泊横流。这血迹居然流淌在神圣的王宫大殿中,群臣居然没人考虑这是否符合“春秋大义”,他们只感到害怕,十分害怕。

原来,顺应“五德始终”也有生命危险,圣贤并没有提醒他们这话。到圣贤书之外的地方找方法——你活腻了,俺们平常批判的就是这种行为。

于是,再也没有人敢不喝醉,一国大臣,衮衮诸公全喝得烂醉,他们横躺竖卧,衣冠不整躺倒在平常议论国事的神圣主殿中。

苻生很高兴,他说:“喝酒赌钱品人性嘛,喝醉了那才都是好人呐!”

……也在这个时候,汉国也掀起一场滔天大波。

汉王高翼收取赵小丁车钱的事,在有心人的宣传下扩散出去,顿时,汉国国内儒生士子口诛笔伐,声讨他们早已看不惯的汉王。

儒生们认为汉王此举是“与民争利”,讨要车钱的行为是把自己混同于“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身为一国之主应该“不尚贤,使民不争(不尊尚贤能之士,使人民不争逐名位,不爱个人奋斗);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心不乱”。他怎么能问百姓要车钱呢?古今之桀纣也没有这样做啊!……结论是,汉王比桀纣还可恶。

正当此时,高翼正带领着汉国精锐的部队跋山涉水。他立马道旁,连声催促:“快,快,再快点。”

骑兵军官楼云拍马赶至高翼身边,劝阻道:“大王,我们已累死半数战马、掉队士卒接近三成,大王,请稍缓脚步,让孩儿们收拢一下队伍吧。再这样下去,即使到了廉台,孩儿们也不能战了。”

高翼摇头:“你不懂,累死半数战马算什么?掉队三成士兵算什么?晚到一刻,我们多付出的鲜血与金钱,足够再装备这样一支军队。跑,跑死也要在死在廉台。

告诉士兵,我恩养他们多年,现在是他们回报我的时候了——前进,无论掉队与否,都要指向廉台。我只要廉台!”

第三卷 荒诞时代 第161章 缺口

“到哪里了?”高翼挥舞着马鞭询问军队的参军(参谋)。

“前方是居庸关。”

三山这条通往代国的商路是花了四年时间修建出来的,他贴着长城外,在群山之中蜿蜒。由于沿途人迹罕至,所以这条商路一直不未外人得知。

但这条商路属于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简易公路,大多数地方只是铺上一层碎石子,垫上一层黄土。

本来,这条路要按正常速度走,从三山到盛乐需要花三十五天时间,恰好接近从三山航行到非洲阿克苏姆的一个来回时间。

报信的士兵用了五天时间走完这段路程,可以想象他沿途是如何拼命赶路。

但高翼不能赶路,山路崎岖,最损坏马匹。此时,他只有选择突入关内。

“留下两个人,收拢掉队的人,其余人马随我转向,穿过居庸关,我们进入大平原。”

高翼说罢一甩马鞭,催马向前奔去。

“大王”,那位参谋一头大汗,紧着追逐高翼:“不能啊,大王。居庸关现由东燕的高昌控制。高昌人强马壮,燕京虽近在咫尺,可慕容鲜卑屡攻不下。我们拐入居庸关,岂不要与高昌正面冲突?”

高翼勒住了马,这是他路上换骑的第三匹马,坐惯海船的他不适应骑马,如今他的双腿已磨得鲜血淋漓,可他还是不愿放弃。

“高昌靠什么跟燕国打?没有我们的支持,他兵虽多,怎能打过虎狼之燕?”高翼甩了甩马鞭,借机皱着眉头,吸了口气,以掩饰双腿的疼痛。

“我记得,我们在居庸关有一个交易点,我们的商人在那里与高昌出售兵器、战甲……”

那位参谋连忙补充说:“正是,东燕四境强敌环伺,他们的军械全靠我们贩售,正因为这个,我们的商路得到他的庇护。

可大王,商队来往倒是小事,我大军进入居庸关,高昌怕没有那个胆量。”

参谋说这话,有两层含义,一方面是高昌不敢让高翼的军队友好过境,因为自古以来,所谓友好过境都是借口,是顺手牵羊的借口。

另一层含义是高翼过境的目的是要攻击燕国,名义上向燕国称臣的高昌,决不敢做出这样大不韪的事情,触怒慕容鲜卑。

高翼沉思了片刻,又问:“我记得去年我们有一支军队在蓟京附近突然出现,模拟突袭蓟京的行动,我们走的是哪条路?”

高翼其实知道这个行动,因为他就是这一行动的策划人,但他记不住那些古代地名,又怕自己说出现代名称,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让参谋解释。

“我们是从宁河进入鲍丘河,穿过鲍丘河大沼泽,进入潞水,而后出现在蓟京之北。完成突袭模拟后,在一路坐冲锋舟顺河而下,到宁河登上海船返回三山。”

“我有个想法”,高翼晃着马鞭沉思着说:“居庸关沟通余水,我军之长在于深习水战,我们进入居庸关沿余水而下,在雍奴附近转入澡水,逆流而上进入涿县,然后弃舟登岸,快马赶至廉台。

廉台战罢,不管胜否,我们再找一条河水,顺流到海。你留在这里,通知后续人马跟上,同时,传讯三山,在几条大河入海口等待接应。”

那位参谋仍不甘心,继续质疑:“大王仍要入居庸关?”

高翼坚决地点点头:“我会在渔阳停留两天,休整队伍,等我走后,你让杨结带领后队直接入关。同时,通知高昌,就说我向他借兵三千,给不给全凭自觉。他要给你士兵,你就在此驻扎,摆出接应我后路的姿态,在此筑城而守。”

那位参谋稍加思索,立刻明白了高翼的意思,欣慰地说:“我们要与燕国正式翻脸,定要防止高昌断我上路,借高昌的兵在此筑城,可以防止高昌起疑心,同时也给了高昌理由推托鲜卑人的逼迫。大王此举一举两得,甚善!”

汉长城都是夯土而成,五胡入华时,居庸关是胡人的主攻方向,这一段城墙大都残破,所以汉军根本不愁找不见道路绕过居庸关。

此外,中原现在一片乱局,各地豪强筑堡自守,自保还来不及,谁都不愿轻易惹事。

高翼带领这股士兵,人数最少,但各个训练有数,甲仗严整,只要他不惹人,没人敢惹他,所以汉军从不为千里大穿越而犯愁。但高翼现在开始安排后路,这说明他对战局有些信心不足了。

汉军士兵稍一停留,立刻找了一处长城缺口,纵马穿越而去。战马一旦到了平原,奔驰速度立刻加快,不一会儿,高翼带着人已在余水边上饮马。

不用高翼吩咐,休息过后的士兵立刻开始伐木造舟,高翼站在余水边感慨万分:“我现在知道胡人为什么要打破头进入中原,群山中奔驰了几天,除了山还是山,到了这大平原上,心境豁然开朗。我相信,每个穿越长城的胡人都有这种心情。”

在高翼感慨万千的时候,三山士兵已熟练的扎起了木框架。伐木做舟,这是三山士兵的基本训练任务。他们每个人都干过无数回。

三山士兵的干粮袋是用鲸鱼皮制作,防水隔潮,这种干粮袋做成肠形。平时装满了干粮,两头一扎盘在脖子上。遇到渡河涉水时,倒空干粮袋,两头一扎吹足了气则成了一个简易浮筒。

有了浮筒增加浮力,木伐根本不需要太粗的木头,甚至不需要伐木,几根长枪编出一个框架,底下编出一个粮袋,上面坐上一个班的士兵根本没问题。

三山的涉河抢滩也是经过无数次演练的,完全不用操心。起先登陆的是第一营士兵,他们登陆后立即在尉官、士官的带领下,控制河滩制高点,建立了滩涂阵地,而后汉军士兵一个营一个营的成建制完渡。

几个大型木舟制作完毕后,放入了水里,战马等大型军械开始运送。就在这会儿功夫,后续的掉队士兵逐渐赶来,他们的战马已经倒毙,只好背着马鞍前进。

高翼等了一会儿,等到后续人员逐渐稀落,他起身渡河。

两腿的皮肤已经磨烂,停了这片刻,精神稍一松弛下来,出得汗蛰的两腿生疼,为了保持形象,高翼驻了杆枪,努力保持身体的笔直。

“到了多少人?”高翼询问行军长史。

“黑人营掉队一人,其他营掉队者,多者一个排,少则数十人。目前,全军出战两千五百人,实到两千零一人。”

“缺了整整一个营”,高翼随即下令:“除黑人营外,把各营打散,每营满编。编制完后,立即顺河而下。我要求今夜赶至渔阳。”

三山的冲锋舟在顺河漂流时,类似四川木排的做法,五付木排用绳子穿在一起,士兵们彼此照应着,沿着余水顺流漂下。

当夜,为了照清河道,三山士兵们在木排上点亮了行军灯。身有航海习惯的汉军,照明工具齐全,他们举的行军灯类似后世的马灯,只不过灯油不是煤油,而是液体鲸蜡。

夜色里,汉军士兵的长队点着灯火赶路,星星点点的灯光照亮了整个河岸。沿途经过的州县,不知究竟,于是,民间纷纷传闻,这是龙王出巡,各种神怪故事编得五花八门。

汉军驶过河面后,那些凡夫俗子纷纷赶至河边,摆设香案祭奠龙神,顺便祈雨祈福。这种人来人往的场面,无意中竟将汉军留下的痕迹毁灭的一干二净。

清晨,薄雾笼罩,高翼举着单筒望远镜观察着雍奴县城。雍奴县乃是渔阳郡守,这个大县城池还算完整。

城墙上睡眼朦胧的士兵,对这支突然出现在城下的军队恐慌万分。他们奔跑着,叫喊着,整座城市沸腾起来。

“要攻城吗?”,行军长史殷切地问:“城头上士兵不多,我们一个突袭就可以拿下渔阳。”

雍奴城乃是渔阳郡郡治所在,按照礼制,郡县之城墙高不过一丈九,否则就是僭越。也就是说,这个城墙最多四米高,相比于三山动辄十几米高,二十几米高的城墙,算是小儿科。

尤其是这样的城墙多数是泥土夯成,一个小手雷就能炸塌。久经训练的三山士兵无论采用攀爬还是采用炸药,渔阳城那矮小的城墙都不构成威胁。

“不,我宝贵的战力不能浪费在小小的渔阳城,亮军旗,喊话,命令渔阳城县令开城门,迎接我军入城。”

汉军行军长史抖擞精神,正准备上前喊话,城墙上一阵喧闹,城门开了,几个人一摇一晃地走出城门。

汉军士兵一地的愕然?

什么?中原之地已败坏到了这种程度,只要有大军扣城,城门就会自动打开?他们不怕杀戮吗?他们不怕抢劫吗?他们不怕征服吗?

出城的为首者身穿一身官服,在离汉军士兵一箭之地,他站住了,冲汉军士兵拱了拱手,他一脸坦然地高声喊道:“是汉王吗?果然是,我在城头看得不清,现在近看,果然是汉王。”

中原我还有认识人?一起穿越的?

高翼满腹纳闷,他催了催马,上前问:“汝何人也?认得某家?”

那人一抖衣袖,很是潇洒地回答:“汉王殿下,认得下邳故人吗?”

下邳故人,记得自己南下时,曾见过一个陈登后裔,当时自己曾告诉他:下邳留得住便留。若留不住,可北上辽东,到带方郡汉国找汉王,说下邳故人来访。

高翼抬头打量眼前这人,只觉得眉眼依稀:“你?下邳野人陈婴陈公达。”

“正是”,陈婴行了个大礼:“昔日陈某有眼无珠,当面不识英雄,后来听说汉王风生水起,有心去投,却被扣留在渔阳,如今正任雍奴县尉……汉王,还是别说那么多了,请先进城。”

渔阳县尉,那是渔阳武装部队的最高统领,但陈婴最后说的话有点急,高翼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回头,果断下令:“跑步进城,立即控制四门,封闭城门。”

陈婴一闪身,让开条路,让奔跑的士兵进城,自己伸手抓住高翼的马缰,说:“汉王跟我来……请先控制府衙再说。”

高翼令人拉过一匹马,让陈婴坐上,边走边问:“雍奴如今所属何地?”

中原现在一团乱麻,近在咫尺的两县却分属两国,犹为头痛的是,各种势力犬牙交错,郡县城头变化大王旗,今日属燕明日属魏的景象屡见不鲜。既然已经入城了,可得把它的归属搞清楚,免得被人背后攻击都不知为啥。

“晋时归乌桓,后归段氏鲜卑,前年石赵崩溃,段氏鲜卑一部末波子勤(段子勤)据渔阳,后被冉闵击溃,依附燕王,去年燕王遣慕容恪击之,俘段子勤入蓟京,此地现归燕王直辖,郡守慕容攀,为慕容鲜卑旁支”,陈婴回答的毫不犹豫,看来他对今日之事已早有准备。

府衙的抵抗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当汉军黑人营突然出现在府衙面前,慕容攀的卫队崩溃了,他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听任汉军缴械。

“我不是来旅游的”,高翼开宗明义对慕容攀说:“太原王杀我国民,掠我商队,我是来找他算账的。怨有头债有主,不想干的旁人,我不会迁怒。

把你的马匹交出来,我一路走得急,骑兵的战马大都炮死,我需要战马。我还需要在这里休整,把你的官印交出来,这几天由陈公达署理郡务。

我还需要在这里采购粮草,我会照价付款的。此外,我还需要雇佣2000千辎重兵,我会按标准支付他们的军饷,事后,来去自由。愿跟我回三山的,我回带走。”

高翼说罢,慕容攀眼睛一亮,问:“汉王,你说会付款,付的是汉钱吗?”

“当然!”

“早说么”,慕容攀一脸的不满。三山货币在整个中原地区信誉极高,在这个各国政府都无力铸钱的时代,铸造精美的三山“汉钱”,是绝对的硬通货。

“汉王要雇人,要粮草,不用找别人,也不用把我囚禁起来,我都替你办了”,慕容攀大包大揽地说:“我有家奴数万,不信挑不出你需要的三千人。”

“两千”,高翼解释说。

“两千那够,怎么也得三千吧……先让我看看钱”,慕容攀坚持说。

高翼摇摇头,心里暗自叹息。难怪慕容氏一世而绝,人都说慕容三杰龙虎狗,其余的连狗都不如。慕容三杰的末位慕容评就够贪得了,这里姓慕容的笔慕容评还贪,连即将开战的敌国都要做生意。

高翼没做出反对的表示,行军长史上前一步,解开香肠形的口袋,从里面叮当叮当地到出一堆崭新的紫金币。

“我们没带小钱,带的全是金币,这些够吗?”长史问。

“够够,足够了”,慕容攀知道汉钱的购买力,他望了望汉军士兵的刀枪,老实地回答:“连马钱算在内,还花不完……我有一个大马场,你们不打算多买几匹马吗?”

陈婴低声提醒:“汉军!”

高翼立刻明白:“我不要你的奴隶,我要汉军。把你训练好的汉军给我,你的奴隶可以编入汉军营,顶替那些缺额……”

慕容攀跳了起来,连呼:“我怎么没想到呢?”

旋即,他又眼巴巴望着高翼:“钱能不能再添点?”

“我唯一不缺的就是钱”,高翼点头首肯:“我要求把他们装备好,刀枪铠甲弓箭齐全,还有,他们的家属也要随军。”

“没问题”,慕容攀一口答应:“只要价钱合适,都可以卖……不过,听阿宜说,辽汉生活极好,我能不能随那些家属一起……你知道,你要去打慕容恪,我卖给你这些东西……你明白的。”

“我明白”,高翼点头。这不就是卷款外逃吗,这事我见多了。拿卖国的钱到辽汉来给我上税,用燕国人民的血汗替我汉国作贡献,爱国人士啊,爱我汉国的燕国人士,欢迎还来不及呢。

一般人都没这个资格,只有领导才有资格卖国。不过,要买索性买大点。

“你若打算迁居汉国,不如把这雍奴全卖给我”,高翼喜笑颜开:“钱不够,我回燕国再付给你,我的信誉你放心,怎么样?”

“这么多人,怎么走?”陈婴疑惑了。

“顺鲍丘水入海……”,高翼简断地回答。

在慕容攀与高翼讨价还价的时候,魏军与燕军终于接触了,一场惨烈的大战拉开了帷幕。

第三卷 荒诞时代 第162章

这是一场沉默的战斗。

两军接触前没有箭雨。因为这年头,商品的结算单位是拳头,没人再挖矿炼铁,所有的青壮劳力要么被拉入军队,要么被扔进锅里煮食,没有刀枪的保护,谁还能生存下去?

燕军不射箭,是因为他们已把所有的铁器全部铸造成刀枪。弓箭的箭头只能用骨头和石头来代替,这种箭头射不穿魏军的铠甲——他们虽然吃不饱穿不暖,但武器却是这个时代最好的辽刀辽甲,装备这些武器他们花了十万妇孺。

魏军不射箭,是因为他们没有弓箭手。曾经握过锄头的手,塞给一把刀枪他们就能战斗,但一名弓箭手却至少要花三个月训练。他们没这个时间,也没那份财力。

两支军队撞在了一起,荒原上,只有两军士兵粗重的喘息声和刀剑的碰撞声。

不能不说,两军的装备相较起来,还是魏军占优。他们挥舞着高翼全力支援的上品战刀,一刀斩下去,燕军那单薄的皮盾,立刻被砍成两半儿。盾后的士兵也被砍翻在地,挡击的燕军,常常被砍得刀断枪折。

刚一照面,魏军的锋锐无人阻挡,他们深深的杀入燕军阵中,身后留下一片残肢断臂,受伤士兵的哀号与呻吟,响彻整个原野。

远远的慕容恪立马在一座小山坡上。此时,他那俊秀的面庞已经隐藏在一副狰狞的兽面具下。

“魏王之勇真是万夫莫敌!”兽面具下慕容恪瓮声瓮气的赞叹道。

他身边的慕容贵族面带羞愧,纷纷低下了头。

传令兵拍马赶到了山坡,汇报说:“将军,柯莫部三个千人队已经溃散,莫赫部三个千人队伤亡过半。”

慕容恪的面孔隐藏在兽面具下看不见表情,他的声音依然平静:“调慕容奎的万人队上去,告诉他,要把万人队分成三部,一部一部层层阻截。”

不一会儿,传令兵再度来报,慕容奎部万人队溃散,伤亡过半。

慕容恪身边的贵族面红耳赤,慕容恪依旧语调平淡:“轮到杨氏部族了。”

果然,魏军击穿了燕军三个万骑队,迎头撞上了杨兀统领的五万汉军。

这五万汉军结成厚厚的五个大方阵,勇悍的魏军连续撕开两阵,与第三阵惨烈的厮杀起来。

阵中,相同的语言,相同的文化,血管里流着相同血脉,汉人为着不同的主子,忘我的厮杀起来。他们有着相同的习惯,一边厮杀一边呐喊,喊杀声震天动地。

山包上,慕容恪侧耳倾听。

“有意思”,慕容恪的话里带上了笑意:“溃兵收拢了吗?让他们布在汉军阵后,继续厮杀。”

当慕容恪说“有意思”时,山坡上待在慕容贵族社后的汉臣们表情各异,他们有的腆了腆肚子,露出骄傲的微笑;有的则扭脸旁顾作心不在焉状;还有的目光灼灼,一副狂热的表情。

慕容恪说“有意思”是因为,两支汉军的呐喊声完全相同,只不过魏军呐喊是为了不愿受奴役,而燕军呐喊是为了保持被奴役。他们为着不同的命运,流淌着同样的鲜血。

冉闵一马当先,他骑着朱红色的战马,一手持钩矛,一手持战刀,左钩右挡,所向披靡。在他的带动下,强悍的魏军击穿了燕国汉军,杀入阵后的鲜卑骑兵中。

此时,战场离小山坡近了,慕容恪站在山坡上,已经可以看清厮杀的战场,他挥了挥手,轻声说:“可以出动了。”

此时,渔阳郡雍奴城,慕容攀与高翼讨价还价完毕,满意的冲出了县衙,忙着搜罗他的奴隶,完成交易。

陈婴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接过话茬询问高翼:“汉王,你刚才说,辽汉擅长水战?”

高翼正翻看着地图,听到阵婴的问话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他手里的地图是在粗糙,然而这份地图却是三山上人花了数年精力勘测完成的。

古时候,根本没有较好的道路。大多数情况下,所谓的官道只是一条黄土垫出来的路。每年汛期过后,道路就会发生变化,通畅的地方会莫名其妙的出现一支河流。不通畅的地方则变成坦途。

在这种地图上,寻找合适的行军路线实在是个难题。这也是为何古代战役中分进合击无一成功的原因。

“大军行军,必须贴近水源。”陈婴望了望高翼手中的地图,试探的说。

“嗯”,高翼还在研究手上的地图。

这几年,北方的战争对民生破坏巨大,许多地方往往千里无人烟。

大军行进中,无法正常获得补给,安营扎在的时候,就必须找到一处水源,最好是一条河流,才能供给几千人饮水。高翼就是想从地图上,找出一条最快捷最方便的行军路线。

陈婴迈前一步,一指高翼手上的地图说“若如此,汉王何必跋涉去要涿县,不如直接南下平曲城。而后取平曲城船舶,逆滹沱河而上,三日之内必可直抵廉台。”

“平曲城?那里有船?船多么?”高翼讶然,连连追问。

“当然”,陈婴回答:“滹沱河在平曲城形成一个大湖,称‘平曲湖’。汉景帝时,羌人公孙浑邪降汉,景帝封为平曲侯。公孙浑邪后人曾助武帝伐匈奴,武帝许其平曲城专辖之权。

公孙浑邪后人居此500年,早养成捕鱼的习惯。然而,由于公孙氏比较排外,所以数百年里,平曲城仍保持着原来的模样,被人戏称为‘平曲水寨’。

自三国公孙瓒败亡之后,公孙氏日渐衰微。不久前,我路过平曲水寨时,曾拜望过公孙族当家公孙弘,与其有一面之缘。

方今北方战乱,朝不保夕,若汉王许公孙族迁移辽汉,公孙弘定然愿意借船。以公孙氏的船只逆水而上至廉台,战罢,顺水而下即至海口(今天津)。若大船在此接应,汉王可直下三山。”

陈婴边说边用手,在高翼那份地图上指点着,高翼干脆把地图递给陈婴,由他指出行军路线。

“一路沿河走,倒是条好路线”,高翼看着地图说:“可公孙表怎么办?”

廉台就在滹沱河边,辽汉的军队若是能乘船而至,突然出现在燕军背后,确实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打完后顺河而下,也让燕军无法追击。可唯一的遗憾是公孙氏会借船吗?

公孙氏衰微,可大宗族要倒台也不是那么轻易的。公孙氏中还有一人正在出仕燕国,当的官还不小,是个将军,名叫公孙表,带领五千人驻扎在卢龙塞。

卢龙塞是入关的重要管道之一。三山商人经过卢龙塞时,经常与公孙表打交道,所以高翼知道这个人。

在中国古代,大宗族们经常采取这种做法,派遣族内优秀子弟出仕,以此保持宗族在地方的话语权。若是该子弟混得比较好,则宗族就获得扩张的机遇。

公孙表的出仕燕国,意味着公孙族的倾向性。在这种情况下,汉军为了攻击燕军向公孙氏借船,很可能自讨没趣。

陈婴咧嘴一笑:“汉王多虑了……,公孙表仕燕,根本不代表什么。辽汉雄居辽东,威名日盛一日,即使乡野山村也知道汉帝器物制作之精美,汉商跋扈于郡县,以汉王的身份,若肯去向公孙弘借船,公孙族必会倒履相迎。”

陈婴说话意犹未尽,高翼看着他唇边的微笑,想了半天,缓缓地说:“君且一试。”

高翼不知道的是,按正常的历史,这位公孙表屡次转投主家,最后在魏国做到了太尉的高官。

高翼还不知道的是,中国古代大宗族派遣弟子,分投不同的主人,这是常见的现象,比较著名的就是诸葛氏,诸葛亮跟刘备,诸葛瑾跟孙权,诸葛诞则随了曹操。

这是大宗族保全家族的一种通常做法。由于高翼对此显得很无知,陈婴望向他的目光已经有点不同。

眼前此人,身上究竟是胡人的成分占多数,还是汉人的身份占多数?他怎么会不知道这点呢?公孙氏根本不在意公孙表干什么?相反,他们能得到机会与辽东另一强势人物搭上线,那是求之不得的。

我决定投奔此人,做对了吗——这一刻,陈婴心中翻江倒海,犹豫了片刻,他终于决定坚持下去。

晋公主在三山,三山以汉为标榜,不管怎么说,在遍地蛮夷的中原,辽东倒是汉民的一方乐土。

带着这份觉悟,陈婴带领几名卫士匆匆南下,高翼则在雍奴整顿队伍,并接应后续补充队。

三山,正当百姓对汉王收车费一事议论纷纷时,数名饱读圣贤书的学者耐不住寂寞,首先上弹章,弹劾汉王与民争利,要求汉王下罪己诏以示忏悔。

学者们引经论据,拿汉王这一行为,跟汉灵帝筑西园卖官售爵相比,认为这是“见小利而忘大义”的祸国行为,要求汉王不得“从民取利”,向百姓承认错误。

说起来,乡村儒生直接写奏章直达天庭,这也是源自西汉时代的做法,叫做“乡贤议政”。但这种做法随即被废止,自东汉时代朝庭打击党人后,“乡贤上表”更成了惹祸行为。高翼不久前才恢复了这一行为,并设立专门的华表坛,接受民间上奏的表章。可一旦掌握了这一权利,乡贤运用起这种武器来,却一点不给高翼留面子。

当晚,五相组成的国务院公布上年度辽汉国收支状况,再度引起一片哗然。

高翼这几年提倡经济学,很多士子与官员能够看懂财务报表。这份报表收入部分暂且不提,支出部分中,有一项特别支出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它叫:王室赡养费。

当晚,上京城乡贤拿着这份报表,询问财相黄朝宗,“王室赡养费”究竟是什么费用,为何会有这项支出。

黄朝宗微微一笑,反问:“你们看了收入了吗?”

“看了”,在“赵小丁事件”中出足风头的乡贤首脑潘睿理直气壮的回答:“吾国收入虽多,可今年建城、修路、养军,还有免费学堂,林林总总,支出浩大。如今收支相差无几。可这笔‘王室赡养费’数目如此庞大,令人惊讶。

我等粗算了一下,它竟然站到全国总收入的5%,如此庞大的比例……这是骄奢淫欲,这是枉顾民生!古之桀纣亦不如也。省下这笔钱,可以盖多少学堂,修多少道路,教化多少百姓。”

黄朝宗不惊不乍,只反问:“收入都到了哪里?”

“收入……到了哪里?”,潘睿不知所措的看了看手里的报表,不知这话什么意思?

“你没看到吗?‘收入项’全进了国库。国库,懂吗?不是君王之私库”,黄朝宗嘴角露出嘲讽的笑:“你们从不看律法么?汉王已经三令五申——税乃公权!

什么是公权?国家权力!也就是说,我汉国所有税收都由国家统一收纳,进入了国之公库。税收进入王室私库,还叫公权么。

王室赡养费是什么意思?就是说,除这笔费用外,汉王再从国库拿出一个小钱,也需国务院认可,‘五相’联署。嗯,假使王储成年后,婚礼所花的额外费用,也要往自己掏腰包——邀请的国宾不算,那是官府招待。

税收的5%,你觉得多吗?汉王卫队的薪水,花园、马车、座舟的维护费用,全要从这里出……这笔账很复杂,我一时半时跟你无法解释,你去看法典,我们的税法都有规定呢!”

“这个……”潘睿冷汗淋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举国之财,莫非,莫非……”

“国王也要谋生啊!普天之土,与王何干?举国之财,与王何干?”黄朝宗意味深长地补充说:“圣人怎么说的——克己复礼,这才是未加篡改的圣人之说……知道吗,这就是封建!”

当其时也,天下大乱,诸侯林立。这一刻,诸侯国朝睦夕战的纷争局面,恰似战国时期的中原。在这苦难深重的日子里,中国知识分子都在研究脱离苦难的方法。中原儒士依靠卖身投靠,倡应“五德始终”来使自己脱离苦海。而辽东,在高翼有意无意的诱导下,人们举起了“克己复礼”。

在孔子看来,对战国乱世的救治之道,就是回到周朝礼制的秩序之中。但在历史上,当他提出这一主张时,也没有逃过信奉者的歪曲。他的信奉者只谈“礼”,而不谈“制”。这个“制”就是“封建制”。

国王也要谋生,这话在当时讲是绝对的叛逆。诛九族的十恶大罪,他桩桩件件都触犯了——大不敬、大逆,谋反、谋叛、恶逆、不道……但其实,黄朝宗讲的道理并不高深。君主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在实行封建制的周朝,是件很普通的事。

比如西周末期,周朝国库空虚,周赧王只好向豪门富户借款。但他又换不上钱,借款给周赧王的豪富们纷纷拿着借据找上门来要帐,周赧王只好整天躲在宫中的一座高台上愁眉苦脸。后来人们就把这个高台叫“避债台”,用“债台高筑”来比喻欠债很多。

而秦统一六国后,中国再度返回到奴隶制,这一制度的全称是“郡县制农奴社会”,可中国历史学家只说前半句。在郡县农奴之下,君权极端扩张,天下人的劳动所得全是君主的。才有了“君王富有天下”的说法。

三山最近一直在谈论“克己复礼”,以恢复周朝“封建制”来号召北地士子,黄朝宗一提“封建”,潘睿立刻明白了。

“原来如此……哈,此前有桩‘赵小丁事件’。若如此说,则殿下收取车费,理所应当”,潘睿斩钉截铁地回答:“此国为殿下所建,每一砖一瓦全由殿下所出,殿下不取天下之财而自享,只取自己分所应当之财,古之圣贤亦不如也。”

“哪里哪里”,自己追随的主公得到北地乡贤的认可,黄朝宗也觉得很荣耀,他随口谦逊着:“我国四面皆敌,内部种族复杂,若想国泰民安,无他——法度公平则无讼。

民按劳取酬、商依法经营、兵论功行赏、有司各安其位,虽国王之尊,也需养活自己,如此,我国之倡,孰可阻挡?”

潘睿连连点头,同去的乡贤们啧啧赞叹,告辞而去。

随着这晚的谈话,“国王也要谋生”的消息传遍了汉国。“赵小丁事件”随即平息,许多变种说法相继演变而出。

比如,当官员随意侵占时,人们常理直气壮地说,国王购物也要付钱,你凭啥不付钱拿东西?

工人们催讨欠薪时,也常说:国王劳动也要收费,我干活了,你凭啥不发薪;此外,还有类似“国王也要遵守合约”;“国王来了我也要讨价还价”等等说法……

第三卷 荒诞时代 第163章

高翼在雍奴城等了整整一天,没能等到陈婴归来,反而先等到了杨结带领的后续部队。他们一路急赶,总算在雍奴城追上了高翼的队伍。

“殿下,我带来了一个掷弹兵营,一个弩车营,和两个营的辎重兵”,杨结按照三山军法,行了个击胸礼,一口气不喘的连续{[报说:“此外,我在居庸关留下了1个库莫奚营,军都关留下了3个高句丽连驻守。

殿下走得急,后续工作没有安排,金上将军让我转告你,参谋部制定了一个后续补充计划:(宇)文兵中将会带领两个骑兵营自乐陵登陆,并在海口留下一个步兵营接应,预计,他们将在今天登陆。

殿下,我带来了几只信鸽,参谋部要我一见殿下就释放一只,殿下有什么要在鸽信里转告的?”

高翼满意的点点头:“先让文兵就地驻扎,我准备连夜动身,请他扫荡海口周围坞堡,接应我们回军。”

“连夜动身?”,杨结稍一犹豫,立刻双腿一并回答:“也好,殿下,我带来了石灯,我们连夜动身,稍加修饰,就可以做出一副鬼军游荡的错觉,沿途坞堡决不敢招惹我们。”

夜色降临时,高翼带着军队离开了雍奴城。与此同时,幕容攀带着庞大的家眷队伍浩浩荡荡的向海口而去。高翼走了,他可不敢再留在雍奴城等待幕容恪的惩罚,哪怕是赶夜路,他也要逃往海口。

星星点点的石灯被人挑在长枪上,旷野中,这只挑着明亮灯火的队伍像旋风般刮过,沿途坞堡偶有插过他们的夜行者,都被他们那狰恶的面具吓破了胆。他们甚至连逃跑都做不出来,大多数人只是两眼一翻,就地昏倒。

所谓石灯,就是乙炔灯,将石灰与焦炭混合焙烧,就会得到电石,这种电石加上水,产生的气体就是乙炔。在电气化没有来临时,石灯曾作为城市路灯的主要照明工具,盛行了数百年。

三山盛产石灰矿,而海上航运的迅猛发展,使三山极端渴求一种远程照明技术。对于夜航来说,鲸油灯的光过于微弱,为此,高翼搜肚刮肠,想起了这种古老的电石灯技术。

电石灯远比油灯明亮,而且它便于携带,战船出航,只需要拿数个大木桶装几块电石,用鲸油隔绝潮气,需要时,取出一块电石,扔进灯座内,添几勺海水,就会产生接近探照灯的光芒。

石灯的光芒明亮的不像这世界所能产生的,一群挑着石灯赶夜路的士兵,带着狰狞的面甲,如果队伍里再加上几个身躯高大,长得像黑炭团似的昆仑奴,那简直就是地狱恶鬼的出行,这样的队伍能不吓人吗?

高翼似狂风般刮过渔阳郡,身后的坞堡里,留下了一群狂信徒。他们嘴里念着各式各样的佛号,并且在余生里,发誓,地狱确实存在。因为他们曾亲眼看过恶鬼出巡。

天亮时分,高翼的队伍包围了平曲水寨。寨墙上全是崩溃的寨丁,如果高翼乘夜攻城的话,估计会不战而夺城。

但高翼的士兵赶了一夜路,己经精疲力竭。此外,他还要从平曲水寨取得船只,所以不想跟寨民发生冲突。

平曲城水寨,元代曾有一幅著名的水墨画,描绘水寨芦苇丛生,白鹭飞舞,千帆点点的口园景象。在这个时代,这座平曲城还没有发展成元代那种规模。只是一座小型的庄园式的村落。

元末之后,平曲湖己经干枯。高翼的记忆力不记得北方还有这样宏大的白洋淀式的场面。他骑在马上,用望远镜观察着这片碧波,一脸的迷醉。

寨墙上响起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寨外何人?人也鬼也?”

“人”,杨结理直气壮的催马上前,大声回答寨墙上的询问:“辽汉国王大驾在此,平曲城,开不开门?”

“且待片刻”,寨墙上那个人头消失。

杨结拨马返回高翼身边,跃跃欲试的建议:“殿下,是否准备土雷?”

“土雷?”,高翼吓了一跳:“你们把那东西带来干吗?”

杨结满不在乎的说:“殿下要打大仗,伍千对三十万,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凶斗,我带些土雷来……”

高翼赶紧催马,超前几步,然后小心翼翼的回望队尾的辎重营:“东西稳妥吗?”

“妥当,箱子全用棉套套着呢。”

高翼冷汗直流,彻底无语。

所谓土雷,就是粘土炸药。制作肥皂的副产品是甘油,把硝酸甘油混入粘土中,搓成卷,用纸包包住,就是粘土炸药。这种炸药威力巨大,但是性能极不稳定。在华氏九十度(摄氏三十二度)的情况下,硝酸甘油会从粘土中析出,稍加震动就会产生剧烈爆炸。

高翼制作这种粘土炸药是为了修路,这种粘土炸药在冬季使用最为安全,而三山大规模筑路多在冬季。此外,粘土炸药用于水下爆破,也非常安全方便。

粘土炸药的爆炸威力十分巨大,一旦发生爆炸,因队形密集,在场的五千人不会剩下多少幸存者。

幸好现在是春季,气温并不高,而此前队伍一直在山中穿行,所过之处气温更低,这才保证队伍至今平安无事。

知道身后存在这样一个危险的大家伙,高翼只觉得两腿发颤,双手哆嗦。可杨结还在扬起无辜的脸孔,紧着要求使用土雷:“殿下,拿两根粘土条就行,我等会儿过去,装作询问寨上,把粘土条粘在墙上……两根,就需要两根,我把他们都炸上天去。”

高翼一咬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炸这破土墙,一根足够了。可我们不能炸,这天越来越热了,知道你带了土雷,我们就必须乘船走……”

杨结还在央求,像个馋嘴的小孩儿渴求糖果一样,再三要求试一试土雷的威力。高翼坚决不让他在碰那些土雷。两人正争执着,寨门打开了,陈婴在一位老者的引领下,走出水寨

陈婴一身新衣,但脸上的表情却气鼓鼓的。一只眼睛眼眶破裂,有点青肿。高翼见此,脸色一沉,抽出战刀,催马上前。

“主公,主公”,陈婴拦在高翼马前,连声劝阻。可他拦住了高翼,没拦住杨结。杨结催马而上,马鞭没头没脑的一顿乱抽,抽倒了陈婴身边所有的跟随者,独留下那名为首的长者。

“你的侍卫呢?”,高翼阴沉着脸问:“如果他们没有战死,怎会让人伤害你?如果他们战死,血只能用血来偿还!”

尾随的那名长者一躬身,谄笑着插嘴:“老朽公孙弘,表字……”

“入城!”高翼打断了公孙弘的话。

“步兵一营控制寨墙,二营控制码头,骑兵三营沿街警戒,有阻挡者,杀无赦。”杨结甩了个响鞭,快速下令。

“诺”,众军士发出一声响亮的呼喝。高翼心中一哆嗦,连忙看了看队尾的辎重营。幸好幸好,那土雷还在车上。

随着那声呼喝,骑兵营一马当先的冲入堡寨,尾随其后的两个轻甲兵营鱼贯冲入寨内,紧接着一二三营出现的是黑人营,他们呲着洁白的牙齿,瞪着白眼珠,跑步入寨。

“妖魔”,公孙弘嘴唇哆嗦。

如果说,刚开始他还有些反抗意识的话,随着黑人营的出现,他彻底瘫倒了。这种浑身黑炭,只有牙齿和眼仁能见到白色的人形动物,让他回忆起前夜的鬼灯夜袭的场景。

他的神志顿时崩溃了。

坐到大厅里,陈婴断断续续地向高翼讲述了他的经历。当他开口借船时,听说辽汉郡队打算攻击燕军,公孙弘立刻翻脸,拘押了陈婴,而后派出快马将汉军来攻的消息通知当地官府。陈婴的卫队在反抗中十人丧身,剩余人被俘。

不过,公孙弘并没有做得太绝,他派出使者的同时,暗地里劝说陈婴逃走。这样,当燕国官府来拿人时,他可以推托主犯己逃,再交出陈婴的卫队来证实自己的消息。

公孙弘想通过私放陈婴,来给自己留一份余地,以便两面讨好。但没想到,高翼来得那么快。

一瓢冷水泼醒了公孙弘,高翼脸色铁青:“二十个人——我一条人命顶你两条,陈县尉死了十个人,你给我交出两十个人头来。此外,我需要三百条船、三百名向导作人质。一个时辰后,我需要见到这些,去准备吧。”

高翼没说一个威胁的字,但越是这样,公孙弘越是冷汗直流,因为他在高翼眼中看到了冷酷。

中午时分,高翼在饱餐一顿后,全军登船,逆河而上。

三百条船,几乎是平曲城的全部民船。公孙族丁派来了三百人随船儿行,原想操船人手不够,没想到汉军上了船,像到自己家了一样,人人操桨使帆,使船队速度提高不少。

春雨绵绵,北方河流水位大涨,小船逆流而上,将平曲城远远抛在身后。

“四十到四十一个小时”,杨结测量完路程,把一个旅行水钟摆在了桌上,兴奋的说:“照这个速度,我们赶到廉台需要两天时间。”

“两天?”高翼拄着战刀,忧心仲仲地望望船外的暴雨:“不知廉台那儿能否支撑两天

公孙杵是公孙弘派来的族丁首领,出门之前,公孙弘曾暗地告诉他,为避免给家族招祸,自他们登船起,这三百族丁己从族谱中除名。为了给自己找条出路,公孙杵正竭力巴结汉军。

“春雨连绵数天那是常事,不过,下了大雨,仗还能不能打起来,这就难说了。”公孙杵讨好的说。

“哦”,高翼瞥了一眼公孙杵。

大豪族真善于培养人才,连一个普通家丁首领也具备点分析能力,真不赖。

“雨要下好几天?”高翼若有所思地反问。

“那是”,公孙杵谦卑的笑着:“雨中行船那可是个险活,刚开始风大雨大,兵大哥们满把子力气,船走得快,等雨小了,风也小了,兵爷们也没了气力。两天?依我看,没有四天到不了廉台。”

杨结点点头:“是不能用现在的速度测算船速,可这没关系,我船上带着辎重,等雨停了,让孩儿们把几顶帐篷缝一缝,做个三角帆出来,船速还能快。”

高翼嗯了一声,算是赞同了杨结的话,他沉默片刻,又问:“军队统计了吗?我们有多少能战之人?”

杨结看了看手中的文件,回答:“殿下带了五个营——两个营的轻甲步兵,加上射声营、黑人营和骑兵营,这中间,除去那些无法收容的掉队者,总计有2300人。我带来了两个战斗营,加上雍奴城的两千附庸军,能战之士有5300人,还有辎重兵1000人。”

“雍奴城的附庸军不能当主力用”,高翼说:“他们的战斗意识还不如我们的辎重兵。。。。。。把他们打入辎重部队,当补充兵使用。”

“好!”杨结回答:“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只有3300人了,战马还大多丢弃,所以回程必须做船。

殿下,我还有信鸽,是否让文中将向廉台方向移动。我们既然知道了滹沱河这条水路,干脆调内河水军来,让他们沿滹沱河上行。。。。。。”

高翼不知道,此时此刻,廉台的战斗己经结束。当冉闵击破燕军数重防御阵时,遇到幕容恪的杀招——新发明的武器连环甲马。当时,冉闵的军队以伤亡过半,连续冲击数次冲不透连环甲马组成的铁壁。冉闵被迫转向,杀出重围。

狂走二十余里后,他旁顾左右,己不满百人,只有仆射刘群,与将军董闰张温等还算随着。此时,大雨瓢泼而下,燕军开始冒雨追击。

与此同时,当冉闵玉燕军开展的消息传入邺城后,邺城掀起了自杀浪潮。司徒刘茂,及特进郎闾,私相告语道:“燕军势大,我君刚愎寡谋,此战必不能胜,我等与其被鲜卑戮辱,成为他们国中的食物,不如速死,还能归于黄土。”

众皆称善,遂集体服药自尽。

从他们开始,邺城残存的汉民们纷纷开始自杀,史载,当时甘愿自杀也不愿被“民族大融合”的“汉民族分裂分子”达20万。

史载,后来鲜卑入城后,用煮食吃肉的进行“民族大融合”,一举将20万汉民“融合”成尸骨,邺城城外,被啃光的人骨堆积如山。经过这次“民族大融合”,在中国北方,汉人基本处于种族灭绝状态。

前一段历史无可挽回的发生,后一段历史还会重现吗?

这些事情高翼不知,他正咬着牙,冒着风雨,向战场扑去。

第三卷 荒诞时代 第164章

船内几人拧着眉毛,看着船外。船头,艄公冒着风雨,不时发出转舵、转帆等操船指令。好在三山照明设备先进,在这么大的风雨中,船仍保持着全速航行。

“咳咳”,陈婴找了个话题,打破舱内的沉闷:“殿下,我看那些汉军,衣上常有各种各样的徽记,好似,两士兵相遇,一下就能分清彼此的职位高低,莫非,这与那些徽记有关?”

“嗯”,高翼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声,随即叹了口气,唤过杨结,指点着杨结身上的徽章解释说:“高低从属,哪只是肩上的徽记标志。这是为了方便在队伍打乱的时候,重组队伍而设立的。他们肩上的徽记表明军衔军阶,队伍即使再乱,士兵们会自动汇集到高级军官身边……至于他们身上——胸前的胸章、胳膊上的臂章,则是技能条。表示哪个士兵所会的技能。比如,这枚长弓型徽章,表明该士兵会射箭,长弓上加一支箭,则意味着该士兵能在一分钟内射出10支箭。徽章是长弓加箭,箭上还有一颗星,则意味着该士兵能在一分钟内射出15支箭。

这支徽章是个骑马持矛的士兵,说明佩戴着精擅骑术,有指挥骑兵作战的经验。这是一等骑士勋章。其下还有两个等级,徽章为马上士兵不持矛,和没有士兵的战马勋章,战马勋章为骑兵最低等级。

不同的等级说明士兵不同的素质……瞧,我这还有一枚”高翼指点自己胸前的几枚徽章,继续解释:“这枚船形勋章,船下有海波,船上有五颗星,这是五星船长勋章。代表我有指挥大舰队作战的经验。

这枚,一手持剑一手持盾,盾上有三颗星,这是三星步兵上将勋章,说明我有指挥步兵战斗经验……”

“啊!”陈婴赞叹说:“如此一目了然,当官的指挥起士兵来,必定得心应手。”

缓了口气,陈婴疑惑地再问:“殿下,我刚才曾见到一名士兵,胸上别着十几个徽章。拿这艘船来说,所见的士兵,至少也有两三个徽章。如此庞杂的训练,即便是军官不嫌繁琐,士兵们也苦不堪言吧?”

“无妨”,杨结接过话头说:“军官只负责考核等级,技能训练则由士兵自己进行。要学什么先申请指导,觉得自己行了,就申请技能考级,考级通过则可获得勋章。”

陈婴觉得不可思议:“自己训练,士兵们怎会如此劳苦自己?”

“薪水。拥有不同技能的士兵有不同的薪水,会两份技能的士兵能拿两份薪水”,杨结砸了咂嘴,羡慕地说:“陈县尉看到的那个士兵,就是身上挂十几个勋章的那人,名叫雷暴。

那混蛋大字不识,拿十几份薪水,比我这将军还高,每次见他招摇,我都想揍他。有他这榜样摆在那儿,士兵一提起技能训练,跑得比兔子还快,真让人牙痒痒。”

陈婴听到这儿,第一个想法是强悍——这是一支强悍到极点的军队,每名士兵都精擅两种以上的战斗技巧。尤为可怕的是,这支军队组合严密,在这种组合架构下,即使战败,也打不垮他们。难怪汉王敢带着数千人,就横穿千里,向燕国发出挑战。

陈婴的第二个感觉有点怪异。按说高翼坐在那里,其他人说话多少应该有点顾忌,可杨结侃侃而谈,毫没有在意高翼的存在。与此同时,高翼也只是阴沉着脸望着船外,好像根本不在意杨结说话冒犯。

呋——一旁的公孙杵长出了口气。他本以为这是一次决死之旅,听了汉军的配置后,他觉出了光明。

“殿下,统领族丁的是我两个兄弟——公孙林与公孙方,他们都在后船,殿下有什么吩咐,尽管告诉草民。草民行走这江面十几年了,水边一草一木都很熟悉……”,公孙杵话说一半,企盼地看着高翼,等着对方接过话茬。

高翼微微点头,杨结配合地补充说:“本就没把你们当外人……你告诉后船一声,让他们自己编组,相熟的五人一组,分入各队当向导,等我们回军的时候,准许你们带上家眷进入辽东。”

公孙杵大喜过望,狠狠地在船板上磕了个头:“谢谢殿下,谢谢殿下。”

高翼阴着脸,一指陈婴:“谢他吧,陈先生没少给你们说好话。”

平曲城的先祖、羌人公孙浑邪投靠汉朝后,坚定地认为自己是汉族一分子。为了显示这点,公孙族后人屠杀起胡人来,比那些饱受仁义道德熏陶的汉人还狠。三国时的名人公孙瓒是这样。而现在,当胡人入侵中原时,胡人不拿他们当外人,但他们却坚定地坚持自己的汉人身份。这也是公孙弘私下里跟儒生眉来眼去的原因。陈婴也就是借这点,跟公孙族拉上了关系。

后人是无法想象“五胡乱华”时代,汉民族所遭受的血腥与杀戮的,公孙弘所做的,只不过是世家大族通常的自保手段,但他的手段远较那些正宗的汉人豪族来的温和。

陈婴不怪公孙弘的囚禁。相反,他身在北方,对这些被朝廷扔下,在胡人铁蹄面前只能筑寨自保的大小豪族有莫大的同情,所以他竭力劝高翼善待公孙氏。这才有了高翼与重臣在舱内说话,而公孙杵不被驱逐的处置。现在公开纳公孙族丁入军,也是顺路成章的事。

雨还在下,公孙杵冒着风雨将汉军接纳的消息传递给后船,船上一片欢声雷动,随后,汉军参军开始给这些族丁配置武器——一色的崭新辽刀,这种价值巨万的宝刀,被当作基本配置分到了公孙族丁手里,令他们难以置信。公孙杵立刻进舱谢恩。

“殿下恩义太重……”公孙杵嚅喏着说:“我等新晋,给一把称手的兵器就行,没有兵器,木棍也行。全给辽刀,我怕,将士们不够用!”

高翼上了船来,就像亘古未化的寒冰一样,一直阴沉着脸,保持拄刀而坐的坐姿未动,听到公孙杵的谢恩,他微微扬了扬下巴,杨结马上代答。

“一名正式的战士上战场,至少要带三种武器。按最低等的轻甲步卒配置,他应该带一柄战刀、一柄备刀和一面盾牌,我们只给公孙族丁发放了战刀,这是对可有可无的附属人员的配置要求。

辎重营带了两千柄备刀,长枪、箭头若干……300柄战刀,一个营的士兵匀一匀,分他们每人一柄,这不算什么。公孙杵,放心跟我们走,老鼠扛木锨,大头在后头,明白吗?”

人均三柄武器——公孙杵对这种士兵配置已无话可说。他狠狠地叩了一个头,告辞出舱。

陈婴暗自吐舌。

这是一支奢华到极点的军队,别人还用骨头、石头做箭头,他们已经奢侈到把三百柄上好的宝刀当石头,随意扔的地步。

这是一支骄横到了极点的军队,他们看待别的军人,总是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一般这种军队都荣誉感极强,战场上两军相逢,他们爆发的凶悍能让人颤栗。

三千人挑战30万,这是一场死斗,汉军士兵却战意盎然。陈婴坐在这里,畅想即将来临的战斗,不禁痴了。

身为汉人,能够挑战中原最强大的胡人,能够华丽的战死,想必这种死亡精彩无比。

人皆有一死,这种死亡方式,很令人期待啊!

陈婴为之咂舌,其实,士兵人均三种武器,是最低配置。按西方记述,在冷兵器时代,平均每场战斗,人均损坏1.4柄武器。也就是说,士兵只配置两柄刀,战斗到一半会落入没有武器可使的窘境。

这是数学统计,中国历史没有类似的记述,但常有一个人终生使用一把名刀或者名剑的小说情节。那些书生写的历史,常以为战斗就是彼此拿着刀剑,相隔老远挥舞着,对诗写对联,你出上句我写下句……这样的战斗方式,当然不会有“金属疲劳”现象的出现。一柄武器使用终生,那是理所应当的。

战争,就是士兵彼此挥舞武器,用力砍击,越用力越能生存。某人的武器终生不毁,这说明他是老牌逃兵。当然,他也许是个诗人。

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可能。

五胡乱华,从来不是一场诗人间的战斗。三千人挑战30万,要说高翼胸有成竹,那纯粹是诗歌情节。所以,自上船来,他心中一直翻江倒海,只是表面上做出镇定的模样。

冉闵只有万人军队——严格地说只有七千人,剩下的是辅助人员。但在中国,常把他们也算入正式军人——依冉闵那狂暴的攻击力,再加上辽汉暗地里赞助的兵器铠甲,这七千人造成敌方三倍战损,应该不成问题。

那么,战神慕容恪应该剩下17万军队,这27万军队中,20万汉军步卒可以除去,只要辽汉军打得凶,他们因为爱惜自己的武器,一边挥舞武器一边吟诗。等到战事结束,他们就会“顺应五德循环”。

也不对……汉军杀胡人不行,杀同胞比胡人还凶残——嘉定三屠,扬州十日,不都是投降满清的汉军做的吗?所以,不能把他们刨除。胡人的军队来了,他们会“顺应五德循环”,同胞的军队来了,他们抵抗得最起劲。

这样算起来,倒是胡人的军队好对付,鲜卑人没见过雷霆爆炸,至少他们的战马没见过。若是用手雷轰击,完全可以粉碎他们的骑兵冲击。倒是汉军麻烦。

步兵善守,万一在战场上,20万汉军密集结阵防守,两军相持时,鲜卑人冲出拦腰一击……那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防守,高翼要求冉闵坚守十日,姚苌曾有数百人坚守营寨,击溃20万大军的战绩。在这个铁器缺乏的时代,士兵人数并不是战争的决定因素。这也是高翼明知不可为,却带领士兵挺进的原因。

可高翼从不相信冉闵会听别人劝。

“只希望,冉闵会在失利的时候坚守营寨,那么我就不必与慕容恪死磕,快进快出,救了冉闵就闪,慕容恪拿我没招。”,高翼心中暗想。

可万一……万一冉闵失利,失利到连营寨都无法坚守,那我们可迎头撞上一支得胜之师,到时救人不成,反把自己陷进去……“时间,现在关键是时间”,高翼突然出声:“命令船队,想尽一切办法加快船速,我们早一天抵达廉台,攸关生死。”

船外,风雨渐渐小了,天色渐亮。杨结跑出舱外,安排士兵换班,顺便通知船夫加快船速,高翼毫无睡意,瞪大眼睛看着船外。

出太阳了,雨后的早晨,一条绚丽的彩虹挂在天际,它是娇艳的、斑斓的、摇曳的、缤纷的。这让新上岗的士兵心情很好,他们指点着彩虹谈论着:“听说,彩虹深处是天堂,哪里有秀挺的山,柔媚的水,神秘的云彩……”

船舱内,高翼沉重地叹了口气——在这苦难的岁月里,我们民族的阳光在哪里,我们真要承受500年的苦难吗?

“加快船速”,他向舱外高喊,随即,又低声嘟囔:“命运,晦涩不清,与其苦苦等待,不如早点揭晓。”

彩虹升起了,经过一夜的逃遁,冉闵形色惨沮,如丧魂魄,身上血迹淋漓,创痕累累。他勉强按定了神,想与刘群等商议行止。不想四处突然传来阵阵牛角号声,这号声在清晨的薄雾里分外清脆。

“燕兵追上来了”,董闰回顾左右,面色惨白。百余名残兵败将,个个身上带伤,仅过一夜的雨淋,许多人开始发烧,神志已经不清。

“陛下先走”,刘群勉力跳了起来,软弱无力地挥舞着战刀,歪歪斜斜地向后路走去。冉闵抬了抬手,自知不能再战,便仓皇上马,挥鞭急驰。可奇怪的是,他的战马却纹丝不动。

冉闵所骑的朱龙马是大宛名马,本来是瞬息百里迅速异常,偏偏在这急用的时候,却无缘无故的停住不行,冉闵急得用鞭乱击,直至鞭折手痛,马仍然不动。冉闵不解,跳下马来仔细一瞧,那马已经死了。

名种战马,死也站着!马犹如此,人亦何堪?

前方,雨后的滹沱河咆哮不止;后方,鲜卑人的马蹄声声……

第三卷 荒诞时代 第165章

三山的战船还在急行,公孙杵一路小跑,木屐声显得格外清脆。他一进船舱,立刻向高翼叩拜。

“殿下,天气转冷,河两岸都起了霜冻。”公孙杵搓着手说。

这年头苦啊,按历史纪录,自公元二八三年起,地球进入为期一百七十年的小冰河时期。最低温度有多少,中国历史没有纪录。

不过,按国外史学家的记录,公元三五八年是这个小冰河时期最寒冷的一年,五月下旬,还有霜降,九月上旬,则再度霜降。整整一年,温暖的无霜季节只有三个月。

公元三五五年,中国史书记载,阴历四月南京降霜,淮海仍未解冻。

公元三五三年,是小冰河时期罕见的温暖年份,四月二十二日,王羲之写下了《兰亭集序》。同日,高翼乘船自滹沱河救援魏帝,北方降下了第二场春雨,雨后河两岸降霜。

辽汉军队从苦寒的辽东来到中原,这种降霜的气候对他们并无影响,可公孙族丁的感受则完全不一样。因为他们的服饰不同,一场霜降半数族丁病倒。

晋人的服饰习惯就是后来的日本传统服饰,一个大袍裹在身上,这种袍叫做襦裙。衣料为葛麻织品,下雨淋了水,又湿又冷裹在身上,再加上他们刚因为天暖减衣,一场霜冻下来,半数被感冒击倒。

在中国古代,感冒是一种死亡率超过百分之七十的重症。公孙杵向高翼汇报这个情况时,声音里充满绝望。

“到哪里了?”高翼反问。

见高翼不问病情,反而冷漠的询问路程,公孙杵愣了一下。他低下头,低声回答:“船已过高阳。”

“也就是说,走了三分之一路程”,高翼满意的点点头,拍拍手掌,杨结应声出现在舱内。

“船上发生了风寒病,我们不能在船上继续呆下去,今夜在天井泽登岸,传令下去,注意防疫。”

杨结点点头,掰着手指头计算着:“白酒、姜汤、醋柳汤,殿下,还需要什么?”

“衣服”,高翼伸展了身体,躺倒在舱里,含含糊糊的说:“有多余的棉袍给他们匀出几件来,还有运动,生命在于运动。喝完汤药后,让他们活动活动,出一身汗再睡。”

陈婴早已靠在舱壁上,鼾声如雷。看到高翼躺下,杨结击掌唤来两名侍从,一指高翼与陈婴,而后,拉一拉公孙杵的衣袖,悄无声息的推出了船舱。

来到舱面,杨结唤过几名卫兵,吩咐道:“殿下一夜未睡,你们左右伺候着,别让人打搅。”

左右无声的行了个军礼,杨结拉着公孙杵向船后走去,边走边说:“防疫的药,我们足够了,但衣服不好办。辎重队带的全是军械。

老兄,商量一下,让你那些不知情的兄弟全把衣服脱了,钻进我们的睡袋里,腾出来的衣服给知情的兄弟披上。”

停顿了片刻,杨结又补充说:“我需要找一个堡寨,采购些东西,沿河有没有你熟悉的坞堡?”

公孙杵听到有药,心情稍微缓和了一下,开始尽心尽力的考虑起来:“沿河?这地界,从百年前就常受胡人劫掠,小一点的坞堡全被攻破,大一点的坞堡里面有上万人。

恐怕如今这年景,坞堡里哪有余粮可卖。将军着急赶路,万人的坞堡,恐怕一时半时不宜攻取……”

杨结翻起了白眼,一边挥手给传令兵,让他给其它船只打信号,一边傲气十足地说:“万人的坞堡算什么?辽汉军面前,没有攻不破的坞堡。”

公孙杵陪着笑脸说:“将军这话我信,可万一耽搁了行军……”

杨结一摆手,再度打断他的话:“船已经过了高阳,船上又发生了流行疫病,士兵还好,可战马受不了,我准备找个地方靠岸,把骑兵杀出去,沿着河岸,与我们并行。你只要告诉我们,哪里可以登岸,哪里有一些富裕的坞堡就行。”

“前面不远是赵都军城”,公孙杵担心的说:“羯胡人曾在那里驻扎过十万大军,监视河北。如今,羯胡人虽然灭亡了,可那里至少还有几千士兵,今日属魏,明日属燕。

我等船队浩大,沿江上朔,不可能不惊动驻军,将军骑兵不过五百,悍然上岸,万一被赵都军城驻军围杀……”

杨结眼睛一亮:“赵都军城,昔日,我父北投辽汉时,曾在那里受过羯胡侮辱……”

杨结一挥手,向传令兵下令:“打信号,命令骑兵在赵都军城附近登岸,破城、夺马、掠抢军资。”

公孙杵张了张嘴,话出口却不是他本来的意思:“河间城附近有个废弃码头,可以登岸。”

河间城本是冀州数一数二的大城,但胡人来后,将河间城彻底毁去。由于河间城所在的位置位于石虎所设立的兽园中,整个河间城,这座昔日百万人的大城市,现在成了一片废墟。

惟有河间城废弃的码头,偶尔还有些走私犯光顾。

船队行至河间之后,稍作停留,五百骑兵登岸呼啸而去。公孙林借助停船的间隙,调整了一下各船的人手,自己来到公孙杵身边,低声责备:“五哥,你怎么也不劝劝,河间城还有七千守兵,这五百人前去硬碰,这不是有去无回吗?”

公孙杵学着杨结的样子翻了个白眼,回答:“我是想劝,可那位杨小将军,骄横的,是个听劝的人吗?”

顿了顿,他又补充说:“其实,也没劝的必要,你想想,人家三千多人,敢千里行军,寻找燕军三十万决战,还心急的不行,一路急赶,生怕那三十万人跑了。那五百人打七千算什么?我们正好看看结果。”

公孙林立刻心领神会的说:“天井泽大着呢。”

是的,天井泽很大,此时,后来的白洋淀尚未出现,而天井泽的面积相当于三倍的白洋淀,是一个方圆数百里的北方大湖。

公孙林说的意思是,辽汉这么点军队,敢找燕军三十万大军的麻烦,纯粹是找死行为。当他们的军队在天井泽登岸后,公孙族丁完全可以利用宽阔的天井泽回旋,而后,甩脱辽汉军的控制,返回家乡。

公孙杵摇了摇头:“我可不是这意思,你以为我们还能回去吗?鲜卑人睚眦必报,要知道我们参与了这事,我们就是躲回家去也不行,他们定会逼族长交出我们。你说,族长会不会庇护我们?

我所说的‘看看结果’,是想看看这五百人能否攻破赵都军城,若他们真能打下来,说明这些人打不过燕军,也能逃得出去。那我们无论如何要跟着他们走。

否则的话,他们登岸后我们就要借故拖延,以保全自己。下一步怎么办,我还没想好,实在不行……他们不是发给我们刀了吗?有这些宝刀在手,哪怕他们扔下我们不管,我们啸聚天井泽,好歹也能做个水上英雄。”

叹了口气,公孙杵想起了那些生病的兄弟,连忙又问:“弟兄们吃药了吗?情况怎么样?”

公孙林欣喜的回答:“吃了,辽汉人倒真是大方,早饭是肉糜粥。昨夜值班的人每人给发了壶烈酒,还喝了醋柳汤,那味道虽不好,可喝了后,兄弟们感觉轻松多了。”

醋柳汤就是浸泡柳树皮的浓醋,经烘干之后形成的粉末,它的化学名称名叫乙酰水杨酸,通俗叫法为“阿斯匹林”。

这时代人们一般没有接触过西药,身体几乎没有抗药性,一包醋柳粉喂下去,药效立竿见影。它与烈酒是辽汉士兵必备的外伤药,这也是高翼刚才对船员们的感冒症状毫不担心的原因。

“哦”,公孙杵叹了口气:“看来辽汉国果如传说中那么富裕……唉,若那位王爷肯接纳,我们便投了他?”

公孙林嘿嘿一笑说:“我来找你就想商量一下,到了天井泽我们该咋办。依我看,辽汉军才来就给我们发刀发衣,若有可能,我还真不打算离开单干。”

夜色朦胧时,快船在天井泽南岸登陆,仅余的几匹快马才撒出去,攻打赵都军城的骑兵已经返回。为首的军官跑到高翼面前,滚鞍下马:“殿下,我军突袭赵都军城,斩杀1720人,缴获战马600匹,士兵700余人,我军轻伤六名,无一阵亡。”

汉军士兵正在鱼贯下船,高翼站在河岸边一棵树下,盯着士兵整队,听到军官的汇报,简单地问:“当地驻军多少?”

“不足5000人!”

“其余人呢?”

“向西南方溃逃。”

“嗯,休息一下马力,我们连夜向廉台进发!”

公孙杵目瞪口呆地听着辽汉骑兵向汉王汇报,陈婴也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五百对五千,竟是一场快刀斩乱麻式的胜利。可对于这种胜利,高翼甚至不屑追问细节,而那些辽汉士兵也一脸漠然,浑似在这种兵力对比下,取胜是天经地义的事。

那位骑兵军官听到高翼的命令,向身后一挥手,数百起战马隆隆地奔至河岸左翼,随着一声号令,无数身影翻身下马,嘈杂声顿起,士兵们拿出自己的干粮,彼此兴奋地谈论起自己的英雄事迹。

此时,数百只战船停靠在岸边,像一只怪兽般不停地吐出钢铁巨人,下船的三山士兵经过军官的简单吆喝,整齐地组成一队,他们站在高翼背后。随着军官的口令调整队形,为后来者腾出空地。

这一连串动作,像流水线上运转不停的传送带,带着一股浓厚的协调美,让没见过流水作业的陈婴看得发痴,他回头望望高翼,只见他脸色凝重,神色恍惚。

“嘘,禁声!”突然间,杨结竖起一根手指,厉声呵斥。顿时,河面一片死寂,正在下船的士兵停住了脚步,屏息凝神。

寂静的夜里响起一阵尖哨声,哨声越响越近,杨结脸色一变,高声下令:“夜袭,全军警戒!”

没有嘈杂声,只有阵阵奔跑声,三山士兵训练有素地在河岸上展开了队形,两个轻甲步兵营快速地奔向前方,随着军官的一声呼喝,他们举起手中的轻盾,组成了一面连续的盾墙。

紧接着,身高体壮的黑人营披挂着满身的铁铠,拎着长长战斧,举着一人高的塔盾越过轻甲步兵。第一排士兵暴喝一声,高高举起塔盾,狠狠地将塔盾的砸在地上,让塔盾的尖端深深扎进土里。第二排士兵接着发出一声怪叫,将长长的斧钺架在塔盾上。

“黑人营就位!”黑夜里,一个黑得让人看不清存在的军官用怪腔怪调的汉语吼了一嗓。

“一营、二营,两翼展开”,杨结吆喝。随着他着一声吆喝,轻甲步兵直起身来,向两翼奔去。

“射声营,进入阵地”,杨结紧接着下令。

一队身躯高大的壮汉,挽着一人高的大弓,像流水般注入阵地。与此同时,原先在河岸左翼的那队骑兵翻身上马,斜刺刺向哨声响起的地方奔去。

“一排就位”、“二排就位”、“三排……”,进入阵地的射声营士兵连续喊道。随后,他们将箭壶打开,摆放在自己脚下,继续报告——“一排就绪,等待射击命令。”、“二排就绪,等待射击命令。”

“亮灯”,朦胧的夜色里传来高翼沉稳的声音。随后,河岸上灯火通明。明亮的石灯下,三山军队刚才排出的几名斥候,一路吹着铜哨奔回阵前。

“报,大王,前方发现大队燕军,他们刚在扎营,看到我们立刻派大队人马迎了上来,请大王速做准备。”斥候报告。

高翼愣了一下,叹了口气:“魏军败了!”

五月十二日,魏帝冉闵战败被俘。仆射刘群力战不休,战死。将军董闰张温力尽被俘。

第三卷 荒诞时代 第166章

夜色中,两军对峙。燕军三万骑兵,辽汉军3300战士,外加2500名辅助仆兵。

一个戴青铜面具、身材修长的将领,催马地从燕军阵形里走到阵前,他神态悠闲,举止优雅。

此人先是好奇地望了一眼两军阵中、散落放置地上的石灯,而后他举起头来,挥一挥衣袖,潇洒地、不急不慌地喝问:“来者何人也?”

灯光下,那人脸上的青铜面具显得格外狰狞。

高翼眯起了眼,目光中透出锋锐般的寒光。一字一字,从牙缝里吐出三个字:“幕容恪!”

高翼凶狠的盯着幕容恪,低吼一声:“展王旗!”

这声低吼像是受伤野兽发出的绝望吼叫。

鹰旗展开,幕容恪身体一震,目光冰寒:“想不到,辽王居然亲至敝境……”

幕容恪一抖衣袖,高声喝问:“辽王此来,是响应帝诏,讨伐魏逆吗?哈哈。好叫辽王得知,我军己克魏军,生擒魏逆伪帝。不过,辽王既来我境,那就不着急走。且与魏帝同去蓟京作客,如何?”

幕容恪这话是威胁,是逼迫。冉闵己是俘虏,他让高翼与冉闵同去蓟京作客,摆明了一把高翼看作碗中肉,盘中餐。

高翼不动,他站在原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大笑,简短的说:“战!”

“战!”陈婴在高翼背后嘶声高喊。他对魏帝冉闭没有什么好感,在他看来,占领巴掌大地盘,就马上称帝,屠杀朋友的冉闵,毫不值得同情。然而,此刻与鲜卑人狭路相逢,若不想被鲜卑人炖到锅里,那就只要战斗,拿起刀来,捍卫自己死亡的权利。

“战!”数千辽汉军齐声呐喊,遗憾的是,这肃穆悲壮的场景却被前锋的黑人营破坏了。他们先是用怪腔怪调的汉语说出那个“战”字,而后用各部落自己的语言发出一连串战斗的吆喝。

没见过黑人表达感情方式的鲜卑骑兵,听到黑人的吆喝,顿时觉得战场上充满了千鸡万猴,嘈杂一片。许多鲜卑士兵憋不住,哄堂大笑起来。

幕容恪望了望地上摆放的石灯。这些石灯摆放在地上,彼此间距完全相等,横看成行,竖看成列。石灯背后,是高大的塔盾,执着塔盾的人浑身黠黑,似地狱出来的恶鬼,正是他们发出那一连串的怪叫。

石灯过于明亮,塔盾背后的一切反而隐藏在黑暗中,透过辽军士兵的呐喊,他隐隐可以听到阵阵水声。眺望远处明亮的河带上面,星星点点的散落着一些黑点,那是船只遮住了河面所产生的现象。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幕容恪迅速在心中盘算:“此战三不利:一者,辽军善水战,他们背靠大河可进可退,我军则连攻击路线也无法确定;二者,江面有船若干,敌军数目不明,可谓?不知彼?;三者,辽王向不亲出,此刻他孤身来此,目的不明。此三不明也,岂可轻战?”

幕容恪再望一眼石灯,摇了摇头,心中又想:“不止三不明,辽人一向擅长守城,此刻他们突然要与我野战,看他们如此训练有素,会有什么野战手段令辽王如此自信——不明也。

嗯,听阿宜说,辽人善弓箭,这些灯火摆放的也很有讲究,它错落有致,照亮阵前。我军攻击在明处,其军防守在暗处。明暗之间不可轻攻也。

这是什么灯?如此明亮,风吹不息,辽人善器物,从这些灯看,辽军必善夜战至少他们有夜战装备,而我军”

在没有效照明设备、道路状况极度不佳的古代,夜战是个很恐怖的事情,这就如同让一个人蒙上眼睛在街道上奔跑一样疯狂你完全看不清黑夜中有什么,路上的一个小坑、一个伸出的小树枝、一块没铺好的石板,都会导致士兵崴脚,致使冲锋受挫。所以,如果你发现有人书写古代夜袭战例,翻翻书的扉页,你一定会发现那是中国小说。

幕容恪素有战神之名,所以他下了一个“战神决定”——“今日天晚,明日再战!”幕容恪朗声回答高翼的挑衅。

“战神,不愧是百战百胜的战神”,高翼击节赞赏:“幕容三杰中,幕容恪用兵稳而狠辣,幕容垂用兵狂而猛列,幕容评用兵猛吃回扣。今日,我俩狭路相逢,他空有三万大军,却宁愿忍气回军。明天将是漫长的一天。”

鲜卑人久经战事,随着幕容恪撤军令下达,他们有序的缓缓撤退。从他们毫不置疑的执行幕容恪的命令来看,幕容恪在鲜卑族人中的声望如日中天。

阵阵铜哨在燕军左右鸣响,黑夜里,哨声一声紧似一声,鲜卑骑兵挽弓压住战角,缓缓而退。

高翼见鲜卑骑兵始终不乱,吹金号召回了自己的骑兵因为他也没有夜战的雄心。

是夜,燕汉两军都在忙碌修整自己的营地,天亮时分,忙碌了一夜的两军都无战意。

修整一天后,双方列阵相对。燕军童军将领换成阳骛,主力也变成了十八万汉军,两万鲜卑骑兵。

“幕容恪何在?”两军阵前,高翼扬鞭向燕军高喊。

“己回蓟京矣。”阳骛派遣一名大嗓门的士兵在两军阵前回答高翼。

“可惜,我本以为这是一场王对王的战斗,没想到燕国却派来一只狗来,而且是只宠物狗。”高翼摇着鞭子笑骂道。

三山士兵随即发出一声哄笑,黑人营顿时怪叫一片。

阳骛气的双手发抖:“咄,辽王无故深入鄙境,不以无德为耻,竟然言辞刻薄,莫非辽国以言辞鄙下者为王吗?”

阳骛看不起辽国,因为他们以最鄙下的商人作为立国之本,这是不符合圣贤教导的,也不符合历史的必然。

战国时期,齐国重用商贾,国虽强而不敢战,最终亡国。秦国重视农耕,最终扫灭六国,统一中原。而后的各朝各代,都以秦国为榜样,重农耕而不重商贾,并把商人当作最低贱的阶层。

由于他们不懂逻辑学,也没有耐心去追究深层次的原因,或者其它方面的原因,所以他们认为是一群商人亡了齐国。这是中国自战国后,开始轻鄙商人的原因。

阳骛饱读圣贤书,他看不起以商立国的辽汉,而尤其让他气愤的是,那个商人国度还表现出咄咄逼人的扩张事态,逼得强大的燕国退出了辽东。这更加让他认定,辽汉国所行所为,连他们的扩张也违背了圣贤教导。

阳骛本以为,他面对高翼,站在了理论和道德高处,而他身后的二十万大军又让他站在了力量的制高点。高翼应该吐着舌头,像狗一样舔他的靴子,一副迷途知返的模样,聆听他的圣贤教诲。

没想到,高翼却全不给他面子,竟敢把他这个国之圣贤比作一条“宠物狗”。

要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张宾、刘殷王育(帮助匈奴刘渊进入中原的汉懦),在他身上灵魂附体,秦绘、汪精卫等着他转世重生,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高翼辱骂了他,就等于辱骂了全体懦生。

阳骛怎能不怒?

他要求高翼说话,注意自己的身份,维护王的体统,高翼却丝毫没有觉悟。

高翼一挥马鞭耀武扬威的回答:“无故?不是无故,像我这么信义卓著的人,才不会无故侵占他人财产。我汉国几名商人遇袭,他们的血不会自流。我来这儿,就为讨个公道,燕国人,还我公道。”

阳骛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高翼:“为了几名低贱商人,你要流更多的血?这是什么道理?辽王,你神志正常吗?”

“当然”,高翼斩钉截铁的说:“今日有一个人流血,我不管;明日就会有十个人流血。为了阻止明日十人流血,今天,哪怕我付出万人的代价也在所不惜。因为我国若今日无法庇护一人,明日也无法庇护万民。”

高翼回过身来,面对自己的士兵,大声呼喊:“士兵们,让你们的敌人知道,流我国人的血,每一滴要用千倍偿还。”

三山士兵被这话煽动起来,他们摇晃着手中的长枪,高喊:“偿还!偿还㈠”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高翼领头高喊。士兵们群起响应。

“文明人有屠杀的权利”,高翼在阵前催马奔跑着,向他的士兵们喊叫着:“你们有责任,用刀枪让不开化民族走向文明,这是神灵赋予文明人必须履行的责任。

让腐懦们的仁义道德见鬼去吧,他们用笔剥夺了我们杀戮的权力,我来,还你们——杀,食人者不配用两条腿走路。挥动你们的刀,清除食人魔,让世界恢复文明!”

“杀!杀!杀!”三山士兵高声呐喊。高翼的话语将他们煽动的战意高昂。

“神灵在上,我必惩罚”,高翼挥舞着马鞭,指着燕军庞大的阵形高声下令:“此战,不留俘虏。”

“杀杀杀!斩尽杀绝!”汉军士兵奋力嘶喊。

阳骛满脸冷笑:“就他们,五千余人想杀光我们二十万大军?死都不知道怎么写的,进攻。进攻。”

他跳着脚喊:“不留俘虏。”

燕军抢先下手,两万骑兵空群而出,在他们咄咄的攻势下,三山军五百人的骑兵队伍远远的绕着走。

“噢噢噢”,鲜卑人挥舞着战刀,兴奋的高喊着——闪亮的铠甲,锋利的战刀,精美的个人用品,我喜欢。冲上去,抢他娘的。

魏军就是辽汉国装备的,燕军许多骑兵也拿的是辽汉生产的千金宝刀。但刚刚结束的战斗却让他们知道,这种千金战刀,跟魏军的战刀相比,简直就是垃圾。

这场战斗让很多人盆满钵满。魏军士兵的战刀被他们缴获,铠甲被他们把走,除此之外,魏军士兵随身携带的各种小物件,也引起的鲜卑人的哄抢。精致的青铜小酒壶,羊皮水袋,随身双肩军包等等。

据俘虏的魏军将军们交待,辽汉国给魏军们提供的是三等装备,为了换取更多的粮食,这套三等装备中,冉闵并未要求整套配齐。

辽王在此,对面的辽军是他的亲卫,他们随身的配备,还不得是一等装备,抢啊。

对面的汉军,只呐喊,脚下却不移动。鲜卑人挥舞着战刀,边冲峰边心里奇怪。

他们怎么不逃?这可是两万人的骑兵冲峰啊,即便是西晋王朝那会儿,二十万的官军遇到我们这两万人的骑兵——我们一举刀,他们就逃跑。对面的人竟敢不逃?

不对,对面人的眼神不对,不久前,我们向魏军冲峰的时候,他们也不逃跑。可他们望向我们的眼神,是绝望,是悲愤,是义无反顾。对面的人,他们望向我们的目光怎会是轻蔑,就像看着一个个移动的死人?

鲜卑人战争经验丰富,他们冲向汉军,越接近,看着岿然不动的汉军,呐喊的声音月低沉,脚下越迟缓。

为首的燕军将领正在犹豫是否该勒住马缰,猛然间,马的前蹄似乎踏上一块木板,随着一声巨大的轰响,他连人带马飞到了空中。

汉军的“土雷”发威了。

随着第一声爆炸,鲜卑骑兵冲锋的路上,像是推倒多米诺骨牌一样,自第一个爆炸点向四周扩散,一个接一个一块块土坑炸开,附近的骑兵被炸得飞舞起来。石坑中还飞出无数的碎石,像雨点般四处飞溅。

从阳骛的位置上看,地上仿佛活动着一个怪物,它像火老鼠一样,沿着笔直的路线蹿动着,每到一处便发出一声巨大的爆炸,连续的爆炸,向闪电般在地面上扩散,不一会儿,一个巨大的方形爆破区出现在面前。

爆炸区内分布着无数爆炸形成的深坑,深坑周围一片残肢断臂。在这个方形爆炸区域内冲锋的鲜卑骑兵无一幸存。爆破区外则全是惊马,很少有人还能骑在马上。掉下马来的士兵被惊马践踏着,四处惨呼鬼叫。

“轮我们上场了,一营二营,进攻”,高翼轻松地挥舞着马鞭,下令。

第三卷 荒诞时代 第167章

阳鹜不知道什么叫多米诺骨牌。当然,这种骨牌现在应该叫“汉牌”,它已经成了高翼教学的一个道具,用来强调逻辑推理能力的重要性——知道了原理,你在事物的开始,就能预知结局。这一些不过是简单推理而已。

这种骨牌式爆炸其实并不复杂——挖两个坑,其中一个坑放上粘土炸药,里面用碎石、破瓷填满坑,如果奢侈点再加上些碎铁钉,更佳。

另一个坑里照旧布置,唯一有差别的是这个坑里多了一团玻璃粉——掺了硫磺的玻璃粉。上面覆盖一个木板,一枚铜钉穿透木板,扎在玻璃粉中。这块木板不需要固定住,用个小石子担起一头来,最好。

两坑相距五米。走过第一个坑时丝毫没事,走过第二个坑,用力踢动木板,小石子滚开,上面的铜钉带着巨大的摩擦力,扎入玻璃硫磺粉中——“轰”,炸弹引爆。

爆炸的气浪半径九米,这种热浪扫过第二个坑,立刻将粘土炸药加热到华氏九十度以上,硝酸甘油析出,稍有振动——“轰”,第二张骨牌倒了。

这是粘土炸药最常见的使用方法——大面积连环爆,可以削去一片巨大的山峰或岩角。这是筑路工程中常用的手法。

阳鹜不知道这些,对于不了解的事物,他一般归之于“怪力乱神”。

“怪力乱神”是不能去研究的,圣贤教导说“敬鬼神而远之”——要直接漠视。

连片的爆炸震撼了在场的所有汉臣,他们有的已跪在地上向列祖列宗祈祷——这还是好的,至少他们还清醒着。更多的人则直接两眼一翻,吓晕了过去。

阳鹜属于好的那类,他面色苍白,环顾左右,喃喃自语:“早听说辽王有鬼神之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硝烟散尽,一队身躯高大的黑人士兵拎着怪模怪样的长柄斧戟,带着狰狞的面盔,一路怪叫着冲了过来。

前阵大崩,黑人士兵所到之处,没人跟他们交手,燕军士兵扔下了刀枪,哭喊着,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向后方跑去。在他们所受的教育里,他们从不知道应对暴力还需要用暴力回击。

他们只知道,他们的主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鲜卑骑兵冲上去了,三山人动都没动,只是打了个哈欠,大地突然翻滚起来,他们那群无所不能的主人化成了残肢断骸,飞舞在空中。

这样的人能跟他们斗吗?他们的狼牙棒来了,按规矩我们去用天灵盖迎吧,迎之前先喊一通“爸爸妈妈”。

阳鹜还能站着,这时,他明白了开战前,高翼所说的不留俘虏的意义。这群人,真有能力把这二十万人斩尽杀绝。

“卫兵,卫兵,整理队伍,迎上去。”阳鹜高声喊。

阳鹜的卫兵都是阳氏宗族的年轻人,他们忠心耿耿。此刻,面对据有鬼神之能的三山军队,他们虽然手脚发抖,还是提起了刀枪,围拢在阳鹜身前。

那些黑人士兵,并没有厮杀多久,燕军前阵崩溃之后,他们立刻在燕军阵前组成了盾阵。阳鹜刚要喘口气,整理惊慌失措的队形,辽汉人第二波打击到了。

一群几乎没穿什么铠甲,只在肩后可以看见一个刀柄的士兵,提着一个布袋,一路奔跑着来到黑人营身边。

徒手兵,即使富如三山也有徒手兵?阳鹜惊疑未定的命令手下将相组织队伍,却见那队徒手兵突然从背包中摸出一个铁蛋,奋力的向燕军掷出。

“掷石兵,这么古老的兵种,在春秋时代已经无用了”,阳鹜大贤,饱读诗书,他一见三山居然还保存着掷石兵,撇了撇嘴,正准备仰天大笑。剧烈的爆炸声打断了他的得意。

这群掷石兵透出的是什么,不是石头,是天雷。一个个的黑黢黢的铁蛋冒着青烟,跌落到地上,有个好奇的燕军士兵上前去捡,没想到才一伸手,一声巨响,火光冲天,石弹落处巨大的爆炸气浪,冲倒了众人,以他为爆炸原点,半径两米的范围内,找不到任何活物。

“轰轰轰”,连续的爆炸声响个不停,好不容易等那群扔天雷的丢光了东西,转身而逃,中军阵已经一片混乱。

轻甲步兵营温文尔雅的进行了第三浪攻击,他们身上只穿着连环锁子甲,一个团盾,一柄战刀,背后还背着一把备用刀。他们身轻似燕,乘着爆炸声才落,中军阵士兵惊魂未定时,窜入燕军阵中,五个一群,十个一伙,交替掩护着,层层推进。

对于那些抛下武器不抵抗者,他们理也不理,大队人马绕开跪地磕头的俘虏,成群结队的围攻那些手里还拿着武器的燕军士兵。

太欺负人了,那些手里拿着武器的人全是被吓傻了的人,扔下武器跪地投降者反而是智力正常人。正常人不打,专打傻子,这不是欺负人吗?

混乱波及到燕军后营,阳鹜此时已经控制不住队伍,他环顾左右,平时慷慨激昂的那些同伴们一个也不见,他们都带上家丁,跑得不见影子。

阳鹜浑浑噩噩,他的亲兵见此情景,不由分说,架起他就走。

离开了战场,阳鹜最后一眼回望时,战场上已看不到有组织的抵抗,大多数人都跪倒在地。三山阵营最前方,一队士兵正举着一个古怪的大弓,狂风暴雨般的向他的后军倾泻着箭矢。

赶不多久,阳鹜追上了溃散的鲜卑骑兵。那场大爆炸顶多只造成了三千鲜卑骑兵的伤亡,但这些鲜卑骑兵身家富裕,他们已经失去了拼死搏杀的血性。面对那种非人力所能抗拒的天雷地鬼,他们选择了逃跑。

自相践踏之下,两万鲜卑骑兵剩下不足两千人逃出生天。他们盔歪甲斜,意志崩溃,没有人敢回望战场,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逃。

奔跑了一夜,他们赶上了慕容恪的队伍。

“什么?二十万大军,我的二十万大军就这么没了?”,慕容恪惊愕的扬起了眉毛。不在战场上,他也没戴面具,现在他那秀美的脸上全是杀气。

阳鹜与那些鲜卑士兵哆哆嗦嗦的描述了一下战场的情景,慕容恪扬起的眉毛缓缓平复:“天雷,那不是天雷,那是你们汉人高的火射连石。评叔曾经见过,辽王在海面上发石,声如霹雳,火光冲天。

阳鹜,你饱读诗书,竟不知道火射连石?我记得提醒过你?”

阳鹜惨然一笑:“或可知晓,然,不身临其境,怎知它如此惊天动地。诸葛武侯,真神人也。”

火射连石出现在陈仓之战,诸葛亮统领二十万大军用诸葛连弩,攻击两千驻军的陈仓小城,郝昭用火射连石反击。

那是火药初次出现在战场,可以想象那种浑身喷火,带着巨大的声响与爆炸的怪武器会给蜀军带来多大的震撼?可诸葛亮统领的大军居然没有全军崩溃。相比之下,百年之后的燕军,他们的表现实在令人汗颜。

这是公元三五三年,这一年,罗马士兵与匈奴士兵初次交手,互有胜负。从此,匈奴人止住了南下的脚步。罗马士兵带回了他们的战利品——马蹬。

马蹬传入西方,立刻引起了新一轮军备竞赛,紧接着,出现了重骑兵这个新兵种。

慕容恪默然半晌,又问:“你是说,辽人的进攻不疾不徐?”

阳鹜面色苍白,:“如果把土龙术算上的话,我只看到了他们三轮进攻。第一轮,土龙爆炸,两万骑兵冲击尽溃。

第二轮,一群黑的像炭团的怪物上来,挥动着车轮巨斧一顿狂砍,我的前阵尽溃。

第三轮,是一群掷石兵,他们投出会爆炸的天雷,我的中军动摇。而后是轻甲兵,此时场面已经混乱不堪,我没有看清他们如何冲入我的中军。

临了,我曾回头看过战场,那是一队弓兵,他们正在向我的后阵射击。”

慕容恪闭上了眼睛,回味着阳鹜说的话:“精彩,感觉辽王把那场战斗,变成了一场彬彬有礼的赴宴。”

慕容恪睁开了眼睛,盯着阳鹜问:“你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

阳鹜微微一愣,顺着慕容恪的话头,推敲说:“有点,有点那个味道。土龙阵好比鸣锣开道;那些黑炭团好像在叩击大门,形似管家;投石兵像是在递门帖……”

慕容恪打断了他的话:“我说的不是你们汉人的礼节,我说的是节奏。辽王的进攻很有节奏——黑炭团撕开阵角,却不深入;轻甲兵杀散前阵,却不贯穿;掷石兵打乱中军,却不突进。

我有20万大军,他要深入我阵中,无论我们多么混乱,多么无组织,但光凭人海,就能把他淹没。我军已全线动摇,这是多么大的诱惑,但他却控制了攻击节奏,你明白吗……骑兵,他的骑兵呢?我昨天分明听到了他的骑兵马蹄。”

阳鹜茫然地睁大眼睛,说不出所以然来。慕容恪连连唤过几名鲜卑骑兵,也没问出究竟。

“骑兵,他的骑兵不在战场,究竟在何处?”慕容恪在马上站直了身体,仰望四周。

“警戒”,阳鹜不由自主地替慕容恪喊出了这个词。

“不”,慕容恪摆手止住了阳鹜的动作,若有所思地说:“我这里还有三万骑兵。”

“回军吧”,一名鲜卑贵族建议:“汉军初胜,志得意满,我们回军奔袭,正好打他个措手不及。”

“不”,慕容恪坚决地说:“我们恶战魏军,将疲兵惰,兵锋已钝。我现在要做的是,不要拿我的胜利冒险。全军,迅速前进。”

慕容恪说的是他队伍里的俘虏,在他的队伍里,有数辆囚车,冉闵等魏国俘虏全在囚车上。

慕容恪经过一番苦战,擒获了魏国君臣,在押送冉闵返回蓟京的路上,轻装前进的他迎面撞上了高翼的军队。

慕容恪对高翼并不摸底。根据夜间看到的情况分析,这种军队训练有素。

慕容恪虽然自信可以粉碎辽王这股弱小的军队,但他不敢冒险。万一乱军当中,勇悍过人的冉闵逃脱,那他前期的胜利果实便彻底丧失。

所以,他在燕军后队人马抵达之后,把战场交给了阳鹜,自己则帅先辈前锋轻骑前进,押送冉闵回京。

基于这种心理,在知道汉军更加难缠之后,他最先想到的还是保住胜利果实。有了冉闵在,魏地便会轻而易举到手,席卷中原的目的就达到了。辽东,兵不过万,随战力惊人,怕他干啥?

二十万附庸汉军崩溃,一点也不可惜,两条腿的羊,在乡间随便抓些又是一支二十万的大军,不值得冒险。

在慕容恪的全力催动下,鲜卑骑兵挟裹着败军,毫不回头的奔向北方。战场上,高翼还在四处寻找。

没有战俘,刚刚打过一场仗,他们竟没有留下一名战俘。

“太原王带着俘虏先走了”,俘虏阳腾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回答。他是一名未及逃走的阳氏家丁。

“冉闵何在?”

“魏帝已被俘”,阳腾回答的很痛快:“太原王带着他,昨半夜就动身前往蓟京。”

按照传统习惯,只要称帝的人一般人都不敢称呼他的名字。因为在传说中,只要有机会称帝的人,都是龙一类的东西转世,即使是晋人书写的历史,也要称呼冉闵为“魏伪帝”。像高翼这样直呼其名是很罕见的现象。

杨结打扫完战场,这是凑近高翼,低声提示:“殿下,俘虏太多……”

高翼仰头看了看天色:“慕容恪就在附近……先把最健壮的挑出来,其余的赶他们下河,生死由天。”

俘虏果然太多,光是健壮者——也就是那种军中刺头,闹事的领头者挑出来也有四千余人。这些被挑出者,自以为获得了生的权力,他们一翻脸驱赶着那些刚才的同伴,跳进冰寒的天井泽里。任那些同伴儿百般哀求也不肯罢手。

到底有多少人被赶下天井泽,没有统计,只知道事后,约有一万一千人幸存。他们都是会游泳者,奋力游出了三山军队的射程,偷偷爬上岸去,得以逃生。

等燕军战俘被驱赶完毕,那些被挑出的战俘干完了残害同胞的事,媚笑着望向高翼,等待着讨赏。

杨结又附耳给高翼嘀咕了几声,高翼一摆手,轻甲步兵走上前来,在空地上,插了一千把缴获的钢刀。

“我的军需官告诉我,我们的军粮不多了……”,高翼一指地上的刀林,继续说:“这里有一千把刀,你们当中,最后拿刀的人,跟我走。”

幸存者都是聪明人,高翼话音未落,那数千战俘立刻冲了出来,奔向刀林,拿刀在手的人翻身砍向周围的同伴,砍向那些手无寸铁的人。稍有聪明者持刀向汉军冲去,却被无数只利箭射翻在地。

一场混乱的厮杀没过多久,场中站立的人不足两百,他们浑身伤痕,鲜血淋漓。

高翼面无表情的拨转马头,杨结一挥手下令:“掷弹!”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连续响起,硝烟散尽,唯一一名站立者柱着断刀,拖着残缺的身体,怒问:“为什么?”

杨结怜悯的看着他:“没听说过‘汉王一诺千金难易’吗?战前我们已经说了:‘此战不留俘虏’——数典忘祖,屠杀同胞者没资格活下去,我们需要一个朗朗乾坤。”

第三卷 荒诞时代 第168章

屠杀过后,一地血腥。

陈婴在哆嗦,他脸上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可他不敢说。因为他亲身参与了这场战争,辽汉国是他最后的出路,所以他不能说。

公孙杵在打哆嗦,但他不敢说,公孙林、公孙方也在打哆嗦,他们是在后怕:“族长不战,原来,原来,原来……”,他们不敢说出自己的推测。

在这震天动地,改天换地的力量下,平曲水寨的城墙薄的如纸,怪不得,辽王当初只问“战与不战”。

英明啊,族长当初真是英明啊。

他们也曾隐隐约约听说,与辽汉军战斗,那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搏杀,因为辽汉军每战不留俘虏。

他们利于四战之地,用杀戮,残暴到极点的杀戮来震撼四邻。任何邻国想与他们开战,都要考虑随之而来的后果。

当初,平曲城万一举起反抗的大旗,结果必然是一地尸骨。这样看来,族长当初的不战不是怯懦,恰恰是无与伦比的精明。

所有的公孙族丁都在哆嗦,所有的附庸仆兵也在哆嗦。他们从没见过这样铁血的军人,杀戮仿佛是他们的本能,他们挥舞着死神的镰刀,漠然的收割着一条条生命。仿佛在秋天的农田里,收割着自家的庄稼。

高翼眺望北方,沉吟未定。杨结犹豫不决的劝解:“殿下,土雷消耗殆尽,我等长途急袭军械不足,鲜卑人未伤根本,若再……”

杨结说到一半儿,看高翼面无表情,他收住了话题,一声不响的站在一旁,等待高翼的决定。

陈婴已经知道了高翼此来的目的,他坚决地劝止说:“汉王殿下,魏帝冉闵暴虐偏执,枉自称帝、目无余子,不听谏言、悖逆犯上,此等狂徒救之何益?

即便救出他来,他称孤道寡,以下臣之礼对待殿下,稍有不从则横加指责,今日索粮明日索钱。殿下救之,是想给自己找个枷锁吗?”

“就这些?”高翼淡然地反问。

后世历史学家反思罗马帝国的灭亡,认为自君士坦丁大帝之后,罗马帝国连续犯下了210个错误,才导致它六百年之后灭亡。冉闵兴起不过两年,他的灭亡岂止犯下了210宗罪。

简单认知,我们总是认为重视商业,这一个错误导致战国时期齐国的灭亡,重视农耕导致秦国的兴起。一个国家的兴盛与衰败岂是210项对错所能概括?

灭亡,是一个系统化工程。

“冉闵是人,是人他就有种种毛病”,高翼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说:“但他有一项功业,身为汉人,我深深敬仰——若不是他驱逐诸胡出中原,我们今日怎么有资格用汉语说话,用汉字书写?

他或许暴虐,他或许偏执,他或许狂悖,但仅凭这一点,所有说汉话写汉字的人,都要以他为祖。我此来,不为自己救他,我不为自己忍他,我不为自己寻他,我为我的民族而寻。

这是一个荒诞的时代,或许,后世的历史会这样记述他:‘统一是大势所趋的事情,任何想阻碍统一的人最终都会被历史无情的粉碎,非但如此,他们还将被历史视为罪人永远的钉在历史的罪状上。’他们可以用汉字写下这段话,把这位天王比作阻碍统一大业的‘国之罪人’,但我生当此时,怎敢见死不救?”

陈婴嚅喏许久,诧异的问:“历史,怎能如此书写?”

“你错了”,高翼脸沉似水:“我们的历史不是书写的,我们把记录历史叫做‘修史’。”

高翼挥舞着拳头,突然爆发说:“修史,你懂得这个词的意思吗?历史为什么要‘修’,因为历史是我们的宗教。

我们不相信末日审判,我们相信历史的审判;我们不相信有公正的上帝,我们相信有公正的历史;我们不相信有天堂地狱,好人死后会升天堂永享至福,坏人死后会下地狱永遭惩罚,我们相信历史,相信好人能流芳百世,坏人将遗臭万年。

宗教,在这个国度不是信仰,不是心灵鸡汤,而是统治工具,为此我们不惜修改历史。”

高翼的声音低沉下来:“可是,真没有历史的审判吗……?有的,它一定有的。我可以不相信天是蓝的,我可以不相信雷的回声,我可以不相信梦是假的,但我更不相信死无报应。

等待食人者的一定是地狱,我要站在地狱门口执法,为此,我不惜杀人盈城!”

高翼话说到最后,神志已陷入狂乱状态。陈婴担心的看了看旷野。

旷野上,十万具尸骸验证着高翼的话。

陈婴打了个哆嗦,缩了缩脖子,哑口无言。

杨结忽然插嘴:“主上,慕容恪不与我战,引数万铁骑北上,此刻追至未及。我们不如南下吧。”

南下,高翼晃了晃脑袋,思维渐渐清醒。

这是一场不可复制的战斗,经历过爆炸洗礼的燕军,一定会加强这方面的训练,面对消除了未知恐惧的燕军,三山军队失去了出其不意的效果。

连环甲马,刚才的战场上,没有见到慕容恪的杀手锏——连环甲马。那种连结成铁臂的移动堡垒,连勇悍无二的冉闵都要吃亏,千里急袭的辽汉军队,即使拥有手雷,面对那种铁臂,也手法缺缺。

南下干什么?高翼疑惑的望向杨结。此刻,这位杨家将始祖目光睿智。

“外战不行,我们打内战,燕王好歹崇晋,晋以皇命诏我,我们马上南下,告诉晋朝北伐大军,魏逆冉闵已灭,剩下的——”杨结拖着长腔,欲言又止。

剩下的当然是外战了,河北魏地,原来是晋之故土。魏逆即灭,又是被朝廷属国所灭,朝廷当然要讨要燕国的合法劳动所得。可是燕国肯给吗?不肯给,当然是全面战争的爆发。

晋国打仗不行,可辽汉国缺的就是一个大义的名声,只要晋国肯给高翼伐燕的名头,青州段龛、东燕高昌、凉国、代国这些杂七杂八的小国,高翼都有能力联合起来。

辽汉有钱,巨船通向印度、斯里兰卡、非洲,千帆海上川流不息,替高翼运来满舱的粮食和矿石。在这个小冰河时期,热带地区的粮食是无价之宝,他可以用粮食砸到各国出兵为止。

汉国四面皆敌,可地球是圆的,在这个圆形地球上,哪个国家不是四面皆敌?燕国东有辽汉,北有代国,南有段部鲜卑,西有凉国、仇池。只要各国一致声讨,燕国不能不顾忌周围的反应。

冉闵是晋朝的叛逆,通过晋朝索讨冉闵天经地义,晋朝官员都爱财,有了钱什么都敢出卖,买通押运的队伍,而后截下押运的囚车……“快,动作要快”,高翼清醒过来:“立即南下,找殷浩。”

杨结立刻答复:“我们有六千人,此战,缴获马匹无数,人均可以分到两匹马,辎重部队也可全部骑兵化。”

“还等什么,全体南下。”高翼晃着马鞭催促。

“殿下带射声营先走”,杨结话才说完,高翼已晃着马鞭高声吆喝:“射声营,跟我来。”

杨结目视陈婴:“陈参军,请随骑兵营紧随其后。”

陈婴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翻身上马,引领着骑兵营隆隆而去。

此刻,北方士子与南方士子已两极分化。北方士子在严酷的生存压力之下,骑马射箭已成为生存本领。而南方士子以文雅为美,以舞刀弄剑为粗野。

陈婴是北方士子,君子六艺中,骑马击剑精熟——他骑在马上甚至比高翼还显得自在。他毫不费力的便带着那五百骑兵营尾随高翼而去。

杨结目送着两队人马远去,立刻又下令:“掷弹兵上马,第三队;轻甲步兵,第四队第五队;辎重营,尾随其后……”

下完了一连串命令,杨结催马奔到河边目视公孙杵,冷峻的说:“你有两个选择,第一,运送我们的伤兵沿河而下,在海口把我们的伤员交给接应人员。而后你随我们的船队回辽东。”

深吸了一口气,杨杰露出生冷的目光:“第二个选择,你运送我们的伤兵沿河而下,随便找个郡县,把我们的伤兵卖给鲜卑人。”

公孙杵连称不敢,杨结却不愿听对方的解释:“一念为人,一念为鬼,一念为奴,一念可为功臣——每个人的命运都由自己的行为决定,顺河而下,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若我们的伤兵到不了海口,剩下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杨结不听解释,毫不犹豫的拨转马头高声下令:“仆兵、黑人营,全体上马,随我前进。”

南方,中军将军、假节、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军事殷浩殷深源,在经过朝廷与鲜卑人屡次催促后,实在无法找不见理由躲避了,他决定誓师北伐。

四月十日,殷浩升旗,点起大军七万,决定北伐许昌、洛阳。誓师那天,殷浩像现实儒将丰采,才左边爬上马背准备挥斥方遒,没想到用力过猛,他从右边翻了下去。

殷浩不是在表演跳鞍马,因为那时没有鞍马比赛。而他骑的马也不是十分高大的骏马,将领们为了照顾他,特地给他选了一批极其温顺的蒙古“驴式马”——矮小而听话。

他跌下马去的唯一原因,是因为那年头,骑马对于南方士子来说,是高科技项目,堪比windows的高科技——不把战马看作老虎,已经是高科技人才。

幸好,殷浩没受大伤,但他这种行为,一时间令大家都觉得晦气。虽说是儒将吧,也不至于坠马吧?

遗憾的是,当时,南方儒将出征誓师时,都玩坠马!

殷浩有肚量,任命与自己深有矛盾的羌人姚襄为前锋。可他在出征后,再度玩弄行刺的把戏,行刺他的先锋官姚襄。

这也是传统!国难当头,民族危亡之际,不玩些勾心斗角,排挤陷害的手段,那是白读了无数圣贤书。

姚襄可气,领导排挤刺杀,他老老实实躲避就行,可惜他怒了,坐在中军帐,毫无形象抵达后:“烦不烦,我实心归晋而他屡次谋害。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反复跟他解释哀求,总是‘当面好好好,背后下刀子’,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随后,姚襄一点不讲组织原则,压根没向上级领导机关申诉,就在北伐大军行进到山桑(今安徽蒙城北)时,打了殷浩一个伏击。殷浩一听说遇袭,立刻“书生意气”地挥一挥衣袖,只身逃走。失去指挥的七万大军全体溃散,尸骨盈野。

历史清清楚楚地记述了殷浩的失败,可后来还有一段这样书写的历史,在此实录出来供大家开心:东晋穆帝永和九年(公元353年),晋中军将军殷浩奉命反击羌族和丁零族的入侵。当时,羌人酋长姚襄自恃人多势众,根本不把殷浩放在眼里。他率领大队人马大摇大摆地逼近晋军,在离殷浩不到10里远的地方才把人马扎驻。

殷浩命令一位颇有才华的将领率一支轻骑打前锋去扰敌营(请注意:不是去刺杀)。这位将领为打有把握之仗,亲自到姚营作了仔细侦察。他对大伙分析说:“这仗不能硬打。敌人兵多势威,又构筑了坚固的工事。若硬拼,我军必败,应用计谋破敌。”大家点头称是。

第二天,他和士兵们弄来了好几百只鸡,在每只鸡身上淋上油,再用绳子把所有鸡连起来,然后,悄悄摸到敌人营寨。他们把鸡点着火,朝敌营“放”去。着火的鸡群随处乱撞。没一会儿,敌营便已大火四起,乱作一团。这位将领趁“火”打劫,挥军出击。殷浩也乘胜猛进,一举败敌。

这段历史含义是:羌族骑兵凶狠,咱说晋朝官兵打败了羌兵,地球人都不信。可咱说晋朝的“鸡”打败了羌兵,谁又能否定呢?晋人是不如鸡,人不行,鸡上,准行!地球文明独一号。

不过,这段历史中,那将领讲话的方式,跟20世纪部队政委讲话,如出一辙。

真实的历史是:传说中,被殷浩的政委用鸡打败的姚襄,战后收获无数甲帐粮草兵器,俘虏一万名士兵。殷浩仓皇南渡,姚襄霸占淮南,实力迅速膨胀,完全割据了山桑、淮南。

行军中的高翼不知道淮南已经发生巨变,他艰难的渡过黄河,一路向南攻击前进。

第三卷 荒诞时代 第169章

在高翼赶至高阳城时,慕容恪赶到了蓟城,并将冉闵献与国主慕容隽。燕王左右命冉闵下拜,冉闵拒绝下跪。

皇甫真大怒,叱责之:“你为何不拜吾主?”

冉闵答:“安有中朝天子拜汝夷狄乎!”

慕容隽呲地一声,嘲笑说:“你本来就是一个(羯人的)奴仆,怎得妄自称帝?”

冉闵大怒,目眦欲裂,大声回答:“天下大乱,你们这些禽兽一样的蛮夷尚且可以称王称帝,何况我们堂堂中华英雄呢,何为不得称帝邪!”

这话扫了慕容隽的面子,他甩袖而起。

主忧臣辱。燕国汉臣更感觉难堪,他们呼喝卫兵架出冉闵,鞭之三百,冉闵坦然受刑。而后,慕容隽下令将冉闵押至和龙城。

慕容隽的心思现在已不在魏国上面,此时的魏国已经是装入他篮子里面的鸡蛋,他在意的是咄咄逼人的辽汉国,为了彻底逼迫辽汉屈服,他决定征发大军,一次性解决背后的威胁。

随后,他不经讨论,便下令盘点全境户口,采取三丁抽一的措施,征集六十万大军,攻打辽汉国。

六十万大军,这并不是燕国兵力的顶峰。按历史记载,五年后,当他计划征讨东晋时,曾决定采取两丁抽一的办法,组织一百五十万大军南下。

六十万,这是实打实的六十万大军,不是三国时代,曹操南下荆州时,以二十万大军诈称八十万大军。这六十万大军,比辽汉国人口总数还多。一时之间,北方风雨欲来。

高翼不知道这些,他正在高阳与段龛会面。

此时,燕国内部正发生一场内变。慕容隽囚禁了慕容垂的妻子段氏,严刑拷打逼迫段氏诬陷慕容垂有谋反意图,可段氏咬紧牙关,只字不吐。

鲜卑人的刑法很野蛮很残酷,据说,慕容垂听到段氏遭遇的酷刑,也极不忍心。他派人暗中通知段氏说:“你就招了吧,让慕容隽那小子来找我。”

可段氏硬是不愿诬陷自己的丈夫,最终被酷刑折磨致死。

慕容隽还想继续向慕容垂动手,恰好慕容恪匆匆回军,让慕容隽投鼠忌器,放过了慕容垂。

慕容恪的匆忙回军,是否是因为慕容垂事件,人们不得而知。但不管怎么说,他及时赶到,让燕国避免了一场内乱。

段龛接引高翼进入高阳时,心事重重,这时,他还不知道冉闵已经覆灭,他的忧心是因为慕容垂的妻子段氏正是他的妹妹。

段龛并不知道,按正常的历史,慕容隽收拾完段氏后,在第二年派慕容恪攻大青州爆发了广固之战,攻破广固后,慕容隽一反常态,不接纳投降的敌人,把段龛及其族人全体坑杀。而那位唯一逃脱的段氏后人,一路逃向南方,最终在云南建国,这就是大理段氏的由来。

高翼也忧心忡忡,两位忧心人躲进密室,屏退左右,却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的粮草还充足吗?”聊完了天气,聊完了云彩,聊完了花花草草,话题终于接近实质,高翼询问对方近况。

“唉,过得好有什么用”,段龛常常出了口气,他没有回答高翼的话,反而别有所指的说了句:“风雨欲来啊。”

段龛本以为自己的烦恼与高翼无关,没想到高翼听了这句话,也深有感触的点头叹息:“是啊,大风暴就要来了。”

段龛摇了摇头:“我素知三山人善使船,可我说的这个风雨不是海上的风雨……对了,你怎么从陆路来的?”

“我说的也不是海上风暴”,高翼闭起了眼睛,深深的叹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盯着段龛,语调悲怆:“我从陆路来,是因为我在天井泽跟燕军干了一仗。”

这么重大的消息对段龛却没有吸引力,他心不在焉的问:“谁赢了……唉,我这句话问也白问,你既然都渡河来到这儿了,想必即时输,也输得不多。”

高翼淡然一笑:“我以为,你听了这话后会捉摸着怎么把我拿下,送给慕容隽那小子,以便讨好他。”

段龛惨然一笑:“这没用,燕王恨我入骨,拿你去讨好他,改变不了什么。相反,我段氏你宇文,我们都是被慕容灭族的部落,正应该守望相助。”

“守望相助,这次,恐怕守望相助也没用了”,高翼竖起了指头,计算着自己的家底:“我最多能凑出十万步兵,这其中,有七万未训练完成的,如果破釜沉舟,我最多能召集十五万兵马。你有多少兵马?”

段龛哈哈一笑:“贤弟这趟捅大漏子了……哈哈,你比我富裕。我这里不像你,海纳诸族。这是中原腹地,百姓视我为外人。现在我这里,所有的部族人马不过三万。

但我段氏鲜卑不像你宇文鲜卑,百工昌盛。我们流浪异乡,举族皆战,无论老人妇孺全是战士。再给我一万套兵甲,我把领地内降顺的汉人全武装起来,我能凑齐五万兵马。”

高翼首先谈兵力,这摆明了是打算联合段龛。段龛何人也,百战之中屡屡逃脱。高翼一露话头,他马上对自己的烦恼放下心去。

“二十万,我们最多召集二十万大军。兵粮尚可,我积存的粮食足够二十万大军吃一年。可战争却不是计算粮食。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段龛惊愕的瞪大眼睛:“你到底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二十万大军你还嫌不够,你三山善守,筑垒而守,燕国要跟你逐城争夺,怕没有五六十万大军搞不过你。”

高翼赞同段龛的测算:“不错,但他的大军不止六十万——你知道吗?魏国已灭,冉闵被俘,整个北方他再无敌手,剩下的就是我们这些芒刺了。”

段龛张大了嘴,发不出声来。此时此刻他才知道与高翼的烦恼相比,他的烦恼简直不值一提。

高翼心烦意乱的说:“他***,慕容隽把辽东丢给我,我刚修好路,许多地方连城墙都没建好,他若动员大军,不需要太多,只需要四十万,十万压在昌黎城,逼得我不敢出城而战,另外三十万随便从哪儿突入辽东,都不是我所能战胜的。

这样的话,我不得不考虑后撤,把我的军队撤到沿海,把那些才建设好的地盘重新交还出去。

恨啊,我征发了多少民夫,花了无数金钱,雇用南方劳工,整整一年没有休息片刻,才整理好阡陌、道路、城镇,那群慕容什么也不做,就可以坐享其成,真让我愤恨不已。”

段龛张了半天嘴,直觉得嘴角发干,他勉强说:“也许,我真该把你抓起来送给慕容隽。”

高翼毫不动摇,他斜眼望着段龛,大有何不动手试试的意思。

段龛干笑一声:“不过,把你献上去也无用,慕容隽想收拾的是我。他想通过收拾我,敲打慕容垂。我就是送个神佛给他,他也不会放过我。你我二人……对了,你究竟捅了啥漏子?你与燕军交手,战况如何?”

“现在才问”,高翼横了他一眼:“我与阳鹜二十万大军打了一仗,大约斩杀了他一万三千人,俘虏三万有余,余皆溃散。”

段龛大手一挥:“阳鹜不算,那是个饭桶,平生打仗无由一胜。他统领的汉军营——我说的这个汉军,可不是你们那个汉军——他统领的那群废柴,战斗力低下,胜则大肆虏掠,败则一哄而散。

主力,鲜卑主力有多少?你的俘虏呢?我怎么看,你们就这点人?”

“鲜卑主力有两万,全骑兵,被我的土雷炸得七七八八,至于俘虏嘛”,高翼轻轻吐了口气,平静地说:“我全杀了。”

“杀了?!”段龛嗖的跳起来,瞪大眼睛,跳着脚喊:“这可是三万青壮啊,你不要,可以全给我啊,我青州什么都缺,尤其缺耕田的,你把他们都驱赶过来,每人扔给他们一块田,包他们老老实实,欢欣鼓舞。你怎能都杀了?”

高翼面色不动的回答:“我总共有五千人,俘虏十倍于我,在黄河北岸,我打了五仗,攻破了五个堡寨,过了黄河,我又打了两仗。

你让我驱赶的这些人穿州过县,可能吗?他们要逃入乡间,会被燕国再度征入军武,以后,我还要流我战士的血去跟他们战斗。

他们要不逃,当我战斗的时候,我该留多少人看管他们?谁能保证,他们不在最关键的时刻捅我一刀?你让我驱赶这些人给你,这可能吗?”

段龛平静下来,捉摸着目前的严峻局面,越想越觉得胆寒。

“黄河不可守。”段龛颓然地说。

“不错”,高翼坐在段龛对面相对而愁:“这几年气候反常,黄河结冰期忽短忽长,一到冬季,鲜卑骑兵可以骑着马直接进入青州。

冬季的寒冷对慕容鲜卑算不了什么,因为青州的冬天,相交他们生长的地方好似温暖如春。”

“朝廷不可期”,段龛愁上加愁。

“是啊”,高翼愁得直挠头:“殷浩准备北伐,准备了两三年,还不知道渡江了没有。我们等他来救援,尸骨早已经寒了。”

“殷浩已经渡江”,段龛蒙蒙的说。殷浩渡江的事搞得轰轰烈烈,但由于信息传递缓慢,此时,段龛与高翼还不知道殷浩已经战败,逃回了建康。

“我们必须拉上朝廷”,高翼坚决地说:“即使它不值得期待,我们也要拉上它一同应付慕容燕国。

一个强大的敌人已经崛起了,我们不联合起来,都将成为他的锅中肉。”

“我准备后撤”,段龛沉默片刻,突兀的说:“我这青州不像你的光州城池坚固,慕容恪不要说发十万兵来,便是发五万兵,也足够把我赶入大海。”

高翼斜了段龛一眼,段龛背后是光州,高翼原本支持段龛就是想把他当作一面盾牌,顶在黄河南岸,没想到他却临阵拉稀。后撤,他能撤到哪去?撤入高翼的光州?高翼答应,那些封臣们也不会愿意。

“我这儿几年搜罗治下也有三十万百姓”,段龛吸了口气,继续说:“我把这三十万百姓给你,要么,你南下的时候带上我,我把部族全部迁往南方,要么……”

段龛一把抓住了高翼的手,殷殷的说:“要么,你用海船送我回辽东,我要回大鲜卑山,我要死后葬入故土。”

高翼费力的掰开段龛的手,劝解说:“此时此刻,我们不能自乱阵脚。

再说,你回辽东干什么?辽东比这儿更加寒冷。而我的领地,每块土地都有主,让你在我的旁边安置,能行吗?

你既然不坚守青州,为什么要坚守大鲜卑山?慕容隽能够打下青州,难道他打不下大鲜卑山吗?”

“我跟你南下”,段龛决定了:“南下之前,我要把30万百姓全部迁走,我让慕容隽得到一个一无所有的青州。30万百姓——要么你全迁入光州,要么你拿船来走,赶人的活我来做,我段龛,段氏鲜卑最后的苗裔,宁死也不向慕容隽低头。”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青州地处战乱腹心,然而它积聚人口的速度,却远胜于高翼的辽东。段龛的青州才平静了多么一会儿,他现在已经有30万百姓了,而他还对此毫不吝惜。

“你倒不急着走”,高翼稳稳地回答:“慕容隽现在的注意力在邺城,只要我们现在就开始封锁黄河,青州的消息,他至早也要三个月后才能获知。

3个月时间足够了,我在光州布置了一个三角防御阵形——长广、当利、斧山。你不是要征发百姓,就把青州治所迁往北海(今潍坊),你给你钢铁,给你水泥,你用三十万百姓增筑北海城。3个月,我们可以筑起一座铁城。

这座新北海城,背靠我的光州,与我的防御阵形连接起来。慕容恪要来,只能在青州待半年。等春季黄河解冻,我的水军就能隔断黄河。而后你我联手,打他个孤军深入……”

第三卷 荒诞时代 第170章

段龛抬头望天,思索了片刻,精神忽然一振:“有道理。在这种情况下,燕军只能冬来春去,我们只要每次坚守半年,他就必须撤退。而后……”

“而后就是比拼国力了”,高翼接过话头补充:“他每年要有一部分人不是生产,专门来这儿征讨。还有一部分人要负担供应征讨军的粮草、军械。而我们,我们受其牵制,甚至不能下地耕作,只能坚守城池。可这有什么?”

高翼话题一转,振作精神为段龛打气:“我有海军,强大的海军。大海之上,我不发话,燕国片板不能入海。你我背靠大海,燕国岂能阻止你我沟通?

拼国力,哼哼,燕国君臣是?两腿蝗虫?,他们生产不行破坏擅长,论发展国力,举世滔滔,谁能比我?

陆上我扛不过他,这我承认。可我的粮食生产全在殖民地,在倭国,在新罗百济;我的铁矿基地在高句丽,火药生产基地在倭国、在琉球……只要大海不干枯,我的粮草军械永不枯竭,我能守下去。

还有,哪怕朝廷不支持我们战斗,只要他们不禁遁商,我就可用昌南(今景德镇)的瓷器、扬州益州的丝绸,向天竺换铁矿石,跟狮子国换粮食。

我一艘战船载重500吨,除去船员、必要的淡水,每船尚余200吨的运载量,这种大船我有30余艘,他们往返一次狮子国只需十日。200吨物资,折算成朝廷通用的度量衡,相当于7483石。我只需要动用一艘船,我们每十天就有七千石军粮军械供应。燕国想跟我拼消耗,他拼得起吗?

这还不算,我民间还有数百艘载重20吨左右的飞剪船,这些船来往天竺,一个往返只需五天,从三山至青州,当日可完成两个来回。若我破釜沉舟,尽发民间飞剪船转运军资。燕国想跟我耗,我可以耗的幕容隽当了兜裆布以充军资……”

高翼说的是理想状态,他故意回避了幕容鲜卑的“人类蝗虫”特点,幕容鲜卑善于毁灭,他们大军所过之处,顿时能让人类回到石器状态。他们以战养战,最能在困苦状态下拿人类当食物继续战斗。段龛也深知这些,但他被高翼所画的大饼迷惑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出钱、出粮、出军械,而我们只要战斗就成”,段龛雄心万丈:“这太容易了,我段氏鲜卑的勇士就是为战斗而生。幕容隽乃我们的死敌也,我们战他娘。”

“不仅如此”,高翼继续煽动说:“我也出兵。我们是盟友,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战斗。

我要骚扰他的沿海,我要让他知道,他那漫长的海岸线就是他的软肋。

我每战尽迁其民,我要让他失血,我要让他处处分兵驻防,让他主力大军疲于奔命,让他凑不起出征的军粮与民夫……”

“立刻下令”,段龛跳了起来:“命令尽迁黄河南岸的百姓,告诉他们,幕容燕国喜好食人,若他们不想被人吃,那就全迁入北海,加紧筑城,筑城之后,我准许他们迁入光州,迁入辽东。”

“大琉球”,高翼补充说:“凡愿迁入大琉球者,原先家有十亩地,我给他一百亩做补偿。另外,每户愿迁者还分500亩功田,先到者,良田荒山由他先挑。

倭国,凡愿迁居倭国者,原先家有十亩地,我给他五十亩做补偿。另赐每户一百亩做功田。

夷州,凡愿迁居夷州者,原先家有十亩地,我给他一千亩做补偿。另赐每户1000亩做功田。

告诉百姓,现在还没开始春耕,赶得紧,到了地头还能赶上春耕。家里的破破烂烂全可扔掉,我三山负责发给他们铁锹、锄头、犁,锅碗瓢盆全发,还发武器。

我容许他们在战后拥有选择居住地的权利,他们可以选择回到家园,或者成为辽东?国人?,或者留在当地。

今年是搬迁年,我们对他们不征税,明年,只要分给他们的口地不撂荒,我们也不征税。若有土地撂荒,则撂荒多少口亩,征多少税。”

高翼这番话,等于变相吞并了段龛所部。可段龛己面临的绝境、他被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战斗所鼓舞,他遁红着眼睛,配合地说:“坚壁清野,我要清空整个青州,让幕容隽什么也得不到。”

“没有人能侵犯我们不受惩罚”,高翼火上浇油:“我将命令水军严整以待,一旦燕军渡河,立刻开始劫掠沿海。凡是通向大海的河流,都是我们进军的路线,我要把沿河的村落全部摧毁,百姓全部搬走。

你来清空整个青州,我来清空整个燕国,我们要让幕容隽肉痛,痛彻心肺的肉痛。”

“朝廷指望不上啊”,段龛受高翼鼓舞,对这场战争有了点信心,开始考虑深层次问题:“石赵崩溃时,魏帝邀朝廷北上,朝廷不敢。等魏君称帝后,朝廷却与燕相约伐魏。现在燕国灭了魏国,圣眷正隆,朝廷难道不会为了讨好燕国,联手燕国伐我。

欺软怕硬是朝廷本色,我们与燕国相比,兵力国力都很微弱。魏既己灭亡,北方异姓为王者,只剩下几个人,朝廷下一步肯定会把兵锋指向弱小的我们。在这种情况下,你去南方,岂不是鱼入网中,肉在砧板?”

高翼冷冷地眦牙一笑:“你不懂,你读汉人的书太少。我现在南下,朝廷只会大喜过望,决不会动我一根毫毛。”

段龛奇道:“怎讲?”

“如果加上幕容隽,现在,在朝廷威望的时候,替朝廷东征西讨灭了强敌的人就有两个了:一个是桓温,他灭了成国,让朝廷在南方站住了脚跟;再一个就是幕容隽,他灭了魏国,让朝廷有可能垂手复国。

桓温现在什么待遇?你也可以看到,朝廷现在B不得背后有人捅桓温一刀,不过,谁都知道,那捅刀的人最后会被朝廷当作替罪羔羊,人都不傻,所以现在桓温活得逍遥自在。

现在又有了幕容隽,幕容隽能比得上桓温吗?桓温好歹是世家大族,根基深厚,而幕容隽是个异族,朝廷那里讲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要是幕容隽一心投靠朝廷,他的下场会比桓温还惨!而我们,就是朝廷通向幕容隽的刀子。

此刻,朝廷还不知道魏国己灭的消息,若你我联合起来向朝廷报喜,报告朝廷尽复故土的消息,并恳请朝廷还都,朝廷会做什么——他们马上会派使臣去燕国,要求燕国交出他百战而得的北方领土,可幕容隽会给吗?

你还忘了汉臣另一个习性——他们每个人都巴望着能成为?从龙?的开国功臣,不管开的是日本国还是满清国、蒙古国。这是光宗耀祖的大事,没有汉臣经得起这个诱惑。

幕容隽不愿毫无代价交出自己的百战而得的土地,他身边那些汉臣就会怂恿他称帝,以摆脱朝廷对他的约束。那时,朝廷会怎么办?朝廷身边只剩忠勇的?我辈?,你说,他会怎么办?”

“有大好处啊”,段龛明白了,他两眼闪着欣喜的光芒:“我有一子名兴,自小聪慧,饱读诗书,我派他随你南下,也好向朝廷讨个封赏。

顿了一顿,段龛舔了舔嘴唇,不甘心地说:“广固(现在的青州治所)城池坚厚,也不能白丢,你给我点粮草,我派弟段钦,右长史袁范分兵把守,与北海成犄角之状,如何?”

高翼斜眼看了看段龛,此人刚才还想逃回辽东,现在一听说有胜利希望,却连手头的广固城都不愿丢弃。在战神幕容恪面前分散兵力,有用吗?

“也罢,广固距离北海70余里,前方有牛山,背后有逢山、复釜山,阳水直通大海,我们可以在三山一水间藏兵藏粮,也许……就让你弟弟守广固……”高翼勉强说:“你给我征发一万民夫,我在三山一水间修建三座棱堡,这三座棱堡我来守㈠”

永和九年五月,幕容隽遣幕容评南下,河北魏地纷纷倒戈,六日,幕容评率二十万大军进入邺城,邺城易帜。魏国汉臣纷纷殉节,当地汉人不甘被食,自杀者达二十万人。

而没有自杀的汉人妇孺,史载:被鲜卑族当作军粮煮食的,达20万人。后世“主旋律”认为,这种行为代表了最先进的历史观念,代表了最广大人民群众众的意愿,是民族大融合的典范。

这种论调很荒诞吧,但这是“传统”,中国历史从来如此记述。

值得一提的是,起先投靠幕容隽的魏国外交使节、名懦常炜,因为投靠异族行动迅速如汪精卫,从而得己幸免,并且成为“从龙人士”,成为了“维护祖国统一大业的民族英雄”,成为“万世景仰”的“精英人士”。

“历史”就是如此记述。

本来,南下大军应该由幕容恪统领,可在出兵前发生一件事,让幕容恪不敢离开蓟京。幕容垂妻子被虐致死后,幕容隽担心幕容垂身处辽燕前线,拥兵自重或者倒戈辽汉,妨碍了他的伐辽大计,故急召幕容垂回蓟京。幕容恪担心两人再起冲突,不敢离开。

有幕容恪居中调和,幕容隽将幕容垂转封至常山为冀州刺史。至此,燕国的内乱隐患暂且平息。

同日,高翼领军自琅琊郡踏上了晋国领地黄郭戌。

黄郭戌是一个边境小寨,它是由当地的黄、郭两姓宗族组成的一个军事堡垒,只有300户人家。这还是因为战乱逃亡,聚集起来的人数。当高翼刚一亮出身份,小寨立刻打开寨门,殷勤地将高翼的3000士兵让进了寨中。

“我等早听说光州属于大王,今日幸得觐见大王,实在是,实在是……”为首的两名土豪打扮得士绅,说话结结BB,似乎老想表达点什么,但结巴了半天,还是兜起了圈子:“咳咳咳,大王此来,是打算常驻,还是偶一过路?”

晋朝边境上有无数这样的小寨。因为朝廷无力防守边境,就容许边境上的豪强筑寨自守。朝廷不负责他们的粮饷,他们也对朝廷没有多少义务——只在遭遇越境事件时,及时通知待在安全地带的朝廷官员就行。

历史上,这样的小寨最终都没有好下场,他们生存在敌军随时破寨屠杀的压力下,当朝廷力量衰弱时,不会追究小寨的寨墙是否逾制,但当朝廷强盛起来后,他们就会被当作豪强,被打击、屠杀、压制。

在北方,这样的戌守小寨在战乱中越战越强,最终发展成为“镇”,隋唐初年的所谓“十二柱国”,都是有镇守使演化而成。但在南方,这些小寨最终都被屠杀绝灭,杀戮者中,有他们效忠的政府军,也有敌军。

离黄郭戌不远是董郭戌、虎坑,这是两座与他们有姻亲同盟关系的小寨,在望西则是桐梧戌。那是个有两万人口的大寨。黄郭戌的南方,则是一个大得吓人的名头,它叫:青州冀州东菀琅琊北海郡。

一个尺寸之地竞有这样数个名头,却没有一个官员,因为那里纯粹是片荒地,只是朝廷为了显示不忘故土,所以才拿一堆名头堆砌上去。不过,这个经纬度高翼很熟悉,他记得该地应该叫“连云港”。

沧海变迁,在这个晋代,连云港的位置上是一个大岛——约有海南岛五分之一大小的巨型海岛。由于大岛离海太近,它与陆地间是一片滩涂,涨潮时它是海水,退潮时它是沙滩。

“立刻通知不其港,让他们给我运送补给,我就在此地待两天”,高翼明白他俩的意思,当着两位黄郭戌寨守的面,直接下令。

黄郭戌寨守黄涛、副寨守郭敬大喜。

生活在夹缝中的他们,能够获得一个强援,在这乱世生存下去,己经是神灵保佑了。这样一个荒僻小寨的治权,丢弃了也没什么可惜。而对高翼来说,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一个跟他亲善的南方良港,是值得花费财力物力扶持的。

黄涛、郭敬欢喜得直搓手,可高翼打从踏入晋境,一直提着心气,唯恐被别人暗算了。他越瞧这两位寨守越不对劲,似乎像一群看见黄鼠狼的鸡,得意中微微有点幸灾乐祸。

他止住了脚步,眼珠转了转。鸡看到黄鼠狼高兴,这说明院子里面有什么,看家狗还是捕鼠夹?

犹豫了一下,高翼刚想开口,打听周围情况,答案己经揭晓。按照辽汉军惯例,抢先控制寨墙的士兵用哨音传信:“东南方向两千人正在接近,警戒。”

第三卷 荒诞时代 第171章

东南方向,不就是后世的连云港吗?

高翼不急着应敌,他一指东南方向,和颜悦色的询问:“那个方向有什么大点的寨子?”

听到这问话,两位寨主眉飞色舞,黄涛官大,抢先开口:“郁州,那里是朝廷设立的郁州岛,此地平凡战乱,郁州岛上倒是战火不兴,附近有十万百姓逃入郁州岛垦荒种地。”

郭敬抢着补充说:“朝廷曾数次派遣官吏前往郁州岛,可惜当地民风凶悍,连续五任官员皆背暴民所杀,现在,岛上盘踞着一群米贼。他们啸聚四乡,今日索粮,明日索钱。殿下,吾等百姓苦不堪言啊。”

黄涛也呼天抢地的叫苦说:“殿下,你看,我黄郭小寨,地不过数里,民不过五百,北地胡贼要戌,朝廷赋税要纳,还要日日应付米贼索取无度。殿下,请您慈悲,替天行道吧。”

“哦,原来如此。”高翼心头震惊。

朝廷对他们这些边戌小寨不管不顾,只顾索要赋税,让他们抗击外敌。汉地商人公平交易的名声传遍晋地,这些人见到高翼领军来此,是想借高翼这把刀替他们清楚麻烦。

米贼,就是对五斗米教徒的称呼。郁州岛上盘踞着一群米贼,这就是孙恩海盗的原始巢穴。

孙恩就是琅琊人,他父亲是五斗米教琅琊大教主,发动叛乱后,被晋朝斩杀,而后孙恩不知所踪。数年后,他突然率数万大军攻入晋朝内陆。原来这郁州岛就是五斗米教徒的海外秘密基地。

这郁州岛以前没引起三山商人的注意。高翼曾让水军巡视过这个后世的良港,但水军经过实地测量后,报告说:该地沙滩极缓,深水泊位不多。小岛用滩涂与大陆连接,时断时连,建立补给基地的意义不大,与其在这样的岛上建设基地,不如直接登上大陆建设良港。

况且,不其港与该地近在咫尺,在不其港建设完善的情况下,在这片十三不靠的小岛上建港,毫无必要。

这份报告打消了高翼打算占据郁州岛的念头。而此时,沿海精善造船的工匠已被高翼搜罗一空,三山商船途径郁州岛的时候,连小渔船都见不到,更别说海盗骚扰了,所以他们最终忽视了郁州岛的存在。

黄涛这番话倒勾起了高翼的兴致:“你确定,岛上有十万百姓?”

“没有十万也有八万”,黄涛肯定地说:“数年前,最后一任郁州太守曾统计过岛上的人口,总计有六万有余。这几年,北方百姓纷纷南逃,朝廷赋税沉重,也有百姓弃地抛家,乘落潮十分逃入郁州岛。

此地乃北方前线,朝廷官员皆不愿到此任职,米贼势大,地方官员不敢轻易阻拦灾民,反而欺上瞒下,不敢提米贼的存在。只苦了我们这些地方士绅,走,朝廷要治个临阵脱逃之罪,守,日子却过得一天天困窘。”

高翼打了个手势,传令兵奔上寨墙,询问具体情况。他继续向黄涛、郭敬了解着当地情况。

失去了北方领地之后,南方已很少见到马。高翼的士兵拥有望远镜,可以远在数里发现来犯者,这段距离让南方军队安步当车的行军的话,至少需要两三个小时才能抵达。

自高阳告别段龛之后,高翼让杨结带着辅助兵护送伤病回光州,而自己带着五个营外加一个营的辅助兵与陈婴一起南下。

虽然只有三千士兵,但高翼相信,对付数万毫无组织毫无训练的农民兵,胜负毫无悬念。这些士兵连强大的燕军士兵都敢直面挑战,当他们遭遇南方农民兵时,不会发生战斗,只会发生一场屠杀。

高翼招了招手,侍卫打开一个马扎,他神态轻松的当街坐下,漫不经心的告诉两位寨守:“东南方向来了两千士兵,照这样看来,应该是米贼的军队。”

“两千军队”,黄涛担忧的看了看高翼的脸色:“殿下是打算回避……”

不怪黄涛担心,官军三万人对上两千米贼的队伍经常是转身逃跑,高翼只有三千人,他要是转身跑路了,黄涛也可以理解。

黄郭戌地处海边,此刻海风轻吹,气候凉爽。可高翼的侍从见到他坐下后,还是按照礼仪替他撑开了黄罗伞,一名士兵上前准备摇扇子,却被高翼制止了。

“我们才跟燕军打了一仗”,高翼语态轻松的说:“燕军三十万大军,刚与魏帝战罢,俘虏了魏帝冉闵,却迎头撞上了我们,我们击溃了他二十万大军。”

“二十万?冉天王?”,冉闵是谁,朝廷里虽然对他大加贬斥,但他的杀胡令却让北方汉人的处境大大改变,民间对冉闵的评价颇高,尊称其为“天王”。

听到天王被俘的消息,黄涛、郭敬震惊之余,心情沮丧,连带着,他们忘了高翼那场力量悬殊的胜利。

天王被俘,民何以堪?

传令兵一溜小跑的从寨墙上奔了下来:“回禀大王,对方两千人,行伍散漫,兵甲不整,号令不齐,可一鼓而下。”

经过了一场恶战,三山士兵自信心膨胀到了极点,连一个传令兵都口气很大。陈婴在一旁皱了皱眉头,心里说:“我得找机会提醒一下,骄兵必败。”

高翼随手招过几名参谋,漫不经心的吩咐:“两千人的战斗,你们负责指挥,别放跑一个。”

参谋兴奋得高叫一声,纷涌的往寨墙上跑去。黄涛、郭敬还沉浸在哀伤中,他们失魂落魄,全没在意三山士兵的动作。

陈婴见左右无人,连忙附耳谏言:“殿下,骄兵必败,你看……”

高翼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这话说得不对,反向理解则必定正确——骄兵不一定败。骄兵说明什么?说明他们的荣誉感极强,不能容忍失败。不骄的兵,士气不振,带着受虐心理而战,望敌而逃,遇战必败。”

陈婴一皱眉,再度一张嘴,高翼马上安慰说:“你放心,三山军队开仗自有一套完整的程序,参谋们上前观察敌情去了,而后,他们会根据地形、敌军数目、装备情况列出数套方案,而后经过讨论,至少拿出三套方案提供给军事主官,供其选择。

一人智短,众人智长,集思广益之下,我们不需考虑战事细节,只管培养军队的傲气,3000人敢挑战10万敌人,这就是我想要的骄兵。”

对于军事,陈婴并不精通,但他目睹了高翼击溃阳鹜那一仗,心知跟高翼谈兵法纯粹是鲁班门前耍大斧。他赭然一笑,闪身退下。

几名参谋观察完敌情,翻身回报,难得的是,他们的意见出奇相似:“出动骑兵吧,殿下,这仗没啥念头——寨外地势宽阔,一马平川,只要200名骑兵,准保让贼兵无一漏网。”

高翼神情也显得极为慵懒,他摆摆手,算是同意了参谋的建议。

养一名骑兵的花费与养20名步兵的费用等同。如果一名骑兵连10名步兵都无法战胜,那么战争史上就不会出现骑兵这个兵种——因为它的价值与作用不相称。

高翼此次南下带了300名骑兵,这个数量超过真实历史中,曹操骑兵数量的半数。派200名骑兵出战,参谋们已经很重视那伙贼兵了。这是为了防止贼兵逃脱,引来郁州岛的大举进攻。

得到高翼的命令,三山骑兵奔出了营寨。此刻,黄涛、郭敬已低声商议妥当,他们上前拱手施礼:“殿下,北方巨变,这消息,你看,我们是否通知朝廷?”

“当然要通知朝廷”,高翼颔首:“你们也顺便报告一声,就说:汉国国王高翼奉诏讨贼,目前已带军队行至边界,请求入境,与殷深源大将军汇合。”

黄涛忧郁地皱着眉,再问:“殿下,依你看,北方已平,是否意味着战乱平息?乱世终结。”

陈婴听到这句话,猛然间出了一身冷汗。

陈婴并没有参加密室谈话,他只记得燕国也是奉诏讨贼,而汉国恰好在最后时刻与燕国开战,若燕国继续奉朝廷为正朔,并归还北方领土,那汉国此举就把自己推上了叛逆的道路。在国家统一的大势下,汉国必将举世皆仇。

“乱世并没有结束”,高翼郁闷地回答:“或许,这是乱世结束的机遇,但我看,朝廷并不能把握这个机遇……冉闵毕竟是汉人,我们与他的争议在于谁是正朔,当冉闵崛起时,正是胡人最虚弱的时候,若朝廷肯放下偏执,先除胡虏再争正朔,那未尝不是终结乱世的机会。可朝廷所为,恰好相反。

燕国何曾尊王勤事?八王之乱时,朝廷借燕军征剿,彼时晋强而燕弱,燕人尚大掳四境,以我百姓为军粮。如今,燕国借灭魏而强盛,此际已是燕强晋弱,燕怎肯自居下臣。

燕军煮食百姓,上不以为异,只知燕军好用,每有兵事则再度借兵,这不是告诉燕军:‘我属下的百姓你随意吃,加点酱油沾着吃,滋味更佳。只要为我夺得权力,我祝你胃口好’。

陛下以百姓为猪狗,怎能期望北地百姓望陛下如甘霖?

此际,燕国借灭魏而入中原,取羯胡而代之,民苦羯胡久已,燕国只要稍加抚慰则民心归附,燕国国势既强,恐怕会生出灭晋之心。

而朝廷呢——外有羌人姚襄占淮南、氐人苻健占陇右,凉国仇池国虽恭顺,但也是两边顺风倒。外患重重,朝廷上下不思齐心并力,却在猜忌能臣,以殷浩这个近亲婚姻儿统领大军北伐,焉能不败?

桓温灭成,朝廷以为‘不赏之功’横加猜忌。今燕国灭魏,哼哼……前车之鉴,燕国不反,朝廷也会逼反他。燕国本性狼毒,可没有桓温那种对母国的归属感,朝廷只要一逼,马上反。

燕国反了之后,羌人、氐人、鲜卑人齐来攻晋,你方唱罢我登场,此时,即便是朝廷不再猜忌能臣,也没有回天之力了?你说,晋若不亡,天理能容?”

这回轮到两名寨守冷汗直流了,不过,当高翼只是指责昏君无道时,这些人还有冷汗流,等到高翼分析完局势时,两人已没有了冷汗,只剩下哆嗦了。

高翼把话说得这么透彻,不是因为眼前这两人多么名动八方,而是因为当他们知道冉闵被俘后,没有盲目乐观,反而忧心仲仲。

他们身处前线,隐约看到了冉闵败亡后的中原乱局,只不过,他们没有高翼那样明晰的认知。

冉闵终生没有攻打过晋,有冉闵挡在前面,黄郭戌离战争很远。现在,北方换了一个主人,身在前线的他们经过高翼这番解说,已经明白:战争就在他们鼻尖。

陈婴的心境则是彻底绝望。

本来,他是怀着朝觐的心情走进晋国,虽然身处北方多年,他也明白晋不可留——连皇帝逃至南方,都受到南方士族的排挤,他一个无根无萍的北方人,真要待在这里,只能沿街乞讨——同胞,别逗了,圣贤的字典里没有“同胞”这个词。

但陈婴万万没有想到,朝廷面临的局面这么窘迫,这么危急。

“这个”,陈婴急切地插话,吩咐两位寨守:“黄寨守,郭寨守,你们最好派出一名口齿伶俐的信使,不妨把我王的话转告殷……朝廷,唉,算了,我王说话,语无顾忌,你们择其必要转告朝廷,唯希望朝廷……”

两位寨守面色沮丧,高翼瞪大眼睛:“陈参军,你疯了?我以藩王的身份数落朝廷弊端,即便是说得再对,朝廷会实行么?”

黄涛闭目摇头,反而是郭寨守爽直,他悲怆地说:“不,我们不能说。说了,朝廷会追究我们僭越之罪,而你们也跑不了,外藩之王议政,朝廷会坚决不实行,甚至反其道而行之。”

陈婴兀自坚持:“不会的,没有人跟国家有仇,没有人想坚决亡国,其中的道理一目了然,他们怎会看不出来呢?”

“你错了”,高翼双目含泪:“也许没人想坚决亡国,但国家兴亡,与他有什么关系,他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是真理。

第三卷 荒诞时代 第172章

两位寨守身处前线,他们可以感觉到,冉闵当政时,是晋朝最轻松的时候,他们对面的州县,甚至没有一名正式的官员存在。整个北方都忙着割据,忙着生存。

但是,面对这种虚弱到极点的防御,哪怕智商如猪,也知道赶紧乘虚而入。遗憾的是,大将军殷浩却花了两年时间吟诗作赋和刺杀自己的先锋官。

两位寨守还不知道殷浩的北伐大军被其先锋官击溃的消息。如果他们知道,这位击溃他的先锋官,凭着一支弱军,在淮南一亮出旗帜,87个县一起表示归顺。拿他们都该哭死了。

北伐,其实就是这么简单,胜利的果实如此容易摘取,但殷浩却不是被敌人,而是被自己的先锋官战败。对于这样的人,人们呼吁着:深源不出,奈苍生何?

俺们中华民族,就等这样的人来拯救了。别人想救,我们不给他这个资格!

“朝廷错过了所有复兴的机遇,这并不可怕”,高翼惨然地说:“我只怕,晋朝灭亡,而后继者延续灭亡之路——这样一来,那我们的灾难才刚开始,这条苦路,还长着呢!”

黄郭两位寨守在打开寨门时,已经商议好了要寻找强援,此际知道自己的处境这么危急,不禁慌了神,齐齐跪倒哀求:“殿下,大王,救救我们吧。请你发发慈悲,救救黄郭戌。”

“上帝只帮助帮助自己的人”,高翼起身向寨中唯一完整的房屋走去,边走边说:“人必自救,而后神乃救之,你们必须有自救的觉悟。”

黄涛从高翼的话里听出了首肯的意思,连忙表态:“殿下,您请说,黄郭戌上下500口,但有所命,无不遵从。”

高翼无所谓地点头应承着。

不提那场毫无悬念的骑兵追逐,剩下的几天里,高翼在黄郭戌停了下来,等待朝廷的入境许可。与此同时,他也在等待三山海船的到来。

此地码头水浅,三山战船由于船身高大,不能靠岸行驶,便一直忽视了郁州岛上的五斗米教徒。但高翼听说岛上有十万丁口后,立刻垂涎三尺,他急召三山战船,摩拳擦掌准备攻破米贼堡垒,掳掠十万民夫。

在等待的日子里,无所事事的高翼领着黄郭戌两位寨守四处漫步,查看码头水位状况,田地肥沃程度,居民生活状况等等,以便决定对黄郭戌的支持程度。

“要建堡寨,建得足够高,足够厚,别管逾越之罪,谁敢罗嗦,就放逐出海……”高翼指点说:”上官查询,那就让他消失。黄郭戌地处边境,若立足两国,大有可为。“羯胡政权存在的时候,曾把边境推进到了淮水,但羯胡对淮北的控制一向不力,祖逖曾在这里活动过,而羯胡人对临海的地区缺乏兴趣。这使得自黄郭戌向南临海的狭窄地区在夹缝中生存下来,他们一直打着晋朝的大旗,虽然朝廷从未给过半点支援,并任其在战火中自生自灭。惟有征税时想起他们。

黄郭戌在这种风雨飘摇的恶劣环境下,一直坚持下来,但现在,听了高翼的分析后,他们也开始另寻出路,毕竟,汉国是能与燕国抗衡的北方大国,而汉国靠海,随时可以支援他们,这是他们决定投靠的原因。

高翼给黄郭戌出的主意就是:弃农经商,筑寨自守。

背靠大海,后路无障的小小澳门村,历经明清两代,即使中国国力极度强势的时刻,也奈何不了这个由30余名流浪船员组建的小渔村。鲜卑的强大比不上一千余年后的明清,只要这小村彻底抛弃内斗内行的传统,谁也无法从外部攻陷这座堡垒。

实际上,晋代朝廷的财税全靠贸易支撑,在西方历史中,记述了阿克苏姆帝国通过转口贸易获得的巨大利益,并记录了青瓷、丝绸的商品在西方所受的追捧。而晋代的《货殖志》中也记载了海外贸易带来的巨大收益。

晋代自商而得利,并不是中国历史中的唯一。南宋到了风雨飘摇的时代,也是靠了巨大的海外贸易,支撑起它那数量惊人的冗官冗兵,但儒生记录的历史最终抹杀了通商的益处。高翼想要做的是:就近展示通商的威力,并让它不被儒生抹杀。

“封建,彻底的封建”,高翼站在黄郭戌海边,叮咛两位寨主:“世人长曰:共患难易,共安乐难。为什么这些人一到安乐的时候就向内斗,就是因为‘不封建’。

一个人的村庄,只有一个人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谁都想做那第一人,谁都想保住自己的劳动所得,所以才有‘争权夺利’,‘功高震主’等等。但若人人有了财产权,这就是‘封建’。

那时,管理者想着‘经营城市’,只有这样他才能获利;被管理者想着经营自己的家产,并且注意不让别人侵占——这叫什么,叫‘封建社会的超稳定状态’,功高震主——震了,就是侵占。人人得而诛之,不为别的,只为自己不被侵占……秦始皇统一中国后,采用李斯的建议:‘废封建,立郡县;废井田,开阡陌。’我华夏恢复到奴隶社会,而现在,在胡虏的压力下,朝廷开始颁布‘五等封建之旨’:设幕府,封城守,建坞堡,划地自守,各自经营……但这还不够,没有财产权的‘封建’不是‘封建’,是改良奴隶制。一旦国家大一统,随时可收回你的经营成果,让国家再度回到完全奴隶制。

所以,黄郭戌之路,在于彻底封建。否则的话,即使高墙厚垒,你们也会从内部崩溃,因为朝廷——任意一个朝廷,以高官厚禄诱惑,你们当中必定有人打开寨门。

如果在你们寨中,不成为‘第一人’也有权拥有自己的财产,再争‘第一人’有何用?站在上面,权力越大,责任越大,别人的东西只能看,不能随意侵占,还要保护,那么,争权夺……夺什么?”

黄郭两位寨守此时恍然大悟。

高翼与两位寨主筹划着筑寨自守,但他却不知道,朝廷已把他彻底遗忘。

在得到黄郭戌的报告后,高翼的存在被自动忽略不计——殷浩战败,还北伐什么?不用伐了,燕国已替我们伐完了。

朝廷上下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急忙派出使节去燕国,要求燕国如数交割‘晋土’,当然,如何限制、陷害、削弱燕国,那也是在燕国交割之后进行。

诏使不是一个人北上,他身边还带着一大票朝廷任命的北方官员,就等燕国交割完毕后,这些官员好直接赴任。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北上的时,燕王已决定迁都邺城,而燕王属官已先期抵达邺城。

此时,邺城虽然残破,但在曹操封在魏地后,邺城已历经两代“皇帝”,其宫殿之华美,岂是鲜卑土包子所见过的。所以,当诏使进入邺城时,邺城正乱哄哄一片,鲜卑人忙着屠杀屋主,相互争夺好房屋。此时,邺城城外,五万名汉族少女的碎骨残骸堆成了小山。

当鲜卑人挥舞着带血的屠刀在街上游荡时,诏使低头了,被提前任命的冀州太守也低头了,一如他们以前在鲜卑人的屠杀面前低头一样。他们漠视了屠杀行为。只希望鲜卑人在屠杀之后,把这座城市让出来,一如他们以前来中原一样。

没想到的是,他们连这点要求也没得到满足。邺城皇宫中,阳鹜代替燕王接待了诏使,不等诏使发话,他抢先说:“告诉你家国君,我寡君已然称帝。”

这就够了,诏使吓得连诏书都未打开,屁滚尿流地爬出了邺城皇宫。

才出宫门,一群气势汹汹的鲜卑人押着数名扒得精光,浑身伤痕累累的男子迎面冲来,诏使吓得直往墙根躲,鲜卑人边走边鞭打那几个人,而那些人也兀自强项。一名汉子梗着脖子,被人拖着,身后流下滴滴血迹,尚厉声高呼:“伟大的城,坚固的城。一时间,你的惩罚就要来临了——一切的罪恶都会被神灵审判!”

诏使惊愕地问送信的“鲜卑汉臣”:“此何人也?”

答曰:“辽国商人。辽国使节竟敢向我们讨要逆贼冉闵,触怒寡君,有旨令尽逐辽商。”

诏使好奇的再问:“此等狂徒,何不斩之?”

“鲜卑汉臣”惊讶地看了一眼诏使,答:“辽人甚蛮,狂暴不逊,一人被杀则举国呼战。敝国尚未准备开战,故先容其猖獗。然,小惩薄罚,递解出境,量辽王虽护短,也无话可说。”

“辽王?!”诏使沉吟不语。

旁边侍从连忙提醒:“彼称辽王者,也称做汉王。”

诏使当然知道辽王是谁?而且他还是坐着汉国的船来的,要不然他不会来得这么快,也不会有胆穿过战乱的中原。

诏使按了按怀里,哪里还有汉国使节送的一袋金币。诏使临登岸前,汉国传来紧急命令,接受命令的船主塞给诏使一袋金币,希望他要求燕国献俘建康——也就是把伪帝冉闵押至建康,献给皇帝。

献俘,这要求不高,诏使在船主暗示事成另有酬劳后,立刻答应下来。但现在看来,这是毫无可能的任务。燕国即已称帝,他们的俘虏就是自己国家的俘虏,不再属于天子。

此时,慕容隽正在来邺城的路途上,展读着辽国高翼,齐国段龛,代国拓跋什翼建写来的书信。这三份书信风格各异,但目的都是一个——冉闵。

代国拓跋什翼建是燕国的属国,他的信函内容最婉转,信中说,汉王高翼与冉闵有旧,听说冉闵被俘,便辗转恳求代王出面,希望燕国能提个价钱,汉国肯用物资交换冉闵,汉国奢求不高,只希望燕国不要处死冉闵,哪怕是终生监禁也行。

段龛的书信介于软硬之间,他先用语言赞美了燕国剿灭魏国的丰功伟绩,而后话题一转,要求燕王不要处死冉闵,以显示“仁君”气度。

慕容隽把这两份书信揉成一团,仍出车窗外,又拿起高翼的信,慢慢捉摸。

这份信是他最先阅读的,因为汉国刚与他的军队打了一仗,他想看看,辽王是来服软称臣,还是准备与他开战,但刚看了几句,文章里的言辞就让他看不下去。

慕容隽几次想把这份书信扔出窗外,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的燕国,雄踞北方,拓跋代国、高句丽、肃顺、契丹、库莫奚都向他俯首称臣,整个北方他只剩两个敌人——正在崛起的秦国,坚硬得像核桃一样的汉国。

这样一个堪作敌手的强国国主给他来的信,他是不能漠视的,所以代王与齐王的来信就被当作代替品扔出窗外。

高翼不懂这时代需要遵守的尊谓避讳,他写的信秉承了他一贯散漫的性格,光是开头的称呼,燕王就看不下去。

高翼信的开头是,三山辽汉属国国王致燕国慕容隽殿下。慕容隽的名字是他叫的吗?他眼看快要称帝,这时候,别人不称他皇帝陛下,至少这份信的格式应该是:慕容讳隽,加个讳字以表示尊崇。

带着这种不满的心态,阅读这份信,慕容隽越看高翼这份信越火。高翼在信中首先谈到了汉国商队在与魏王交易的时候,受到燕军攻击的事,并大言不惭的要求燕国交出凶手,赔偿损失。

而后,他又语气傲慢的谈到自己受魏王邀请,前往廉台会盟交易,却在半路受到燕军阻拦的事件。高翼语气强烈的指出,他遭遇燕军的地方属于魏境,他在魏境受到燕军阻拦是不可容忍的,为此他击破了燕军的拦阻,却发现魏王已被燕军俘虏。

而后,高翼丝毫不懂规矩,无赖的要求燕国设定个价钱,他要购买冉闵回去,因为冉闵是他的朋友,他不想跟燕国作对,只想全朋友之谊。

高翼承诺,得到冉闵后,将把其放逐海岛,并允许燕国监管。而后高翼无知的解释说,殿下已占其地,夺其国,领其民。闵孤身一人独处荒岛,其与殿下有害焉?

“哼哼,‘以全朋友之谊’,‘会盟廉台’,他长途奔袭,根本就是想解救冉闵,解救不成就想以财货换取,孤今富有四海,在乎他那点财货吗?”

慕容隽现在富了,原先他可以吃的人只有幽州一地,现在他可以吃的人涵盖整个北方,不仅汉人,残留在北方的羌、氐、羯、匈奴,他什么人种都可以吃。汉国那点财货算什么,只要他一登基称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汉国人的财产也是他的。

慕容隽敲了敲车窗,低声喝道:“停车,传令,速去和龙城拘押冉闵……”

第三卷 荒诞时代 第173章

永和九年六月,鲜卑人斩冉闵于和龙城外汉尸丘。史载:冉闵死后,山左右七里草木悉枯,蝗虫大起,从五月到十二月,天上滴雨未降。

同月,慕容隽定都邺城,正式称帝,并将年号定为元玺元年。

这一年,中原同时存在三个皇帝,分别是秦帝苻健,晋帝司马蚺、燕帝慕容隽。与此同时,中原各地年号不一,连凉国,仇池国、代国等国,虽未称帝,但也拥有自己的年号。

燕国称帝后,鉴于这种情况,争正朔、明法统,就成了具有现实意义的政治问题。

在选择什么为其帝德的问题上,燕国汉臣还有一番争论。最初,因为燕国得到了西晋的传国玺,群臣便上言:“大燕受命,上承光纪黑精之君,运历传属,代金行之后。”也就是说,燕国在五德历运中,应该秉承水德。

但燕国作为第一个具有五德历运的国家出现在中原,就有一个问题——它否认了石赵的胡族政权,石赵虽然残暴,以食人令人厌恶,但燕国吃的汉人也不比石赵少。而且都认石赵的存在,对于同是胡人政权的燕国,也存在莫大的危害。

为此,北地第一汉儒韩恒一锤定音,确定:食人政权羯胡,也属中华民族的五种道德之一,是“水道德”,而燕国承继石赵的水德为木德,是五德历运传统的健康延续。

这一消息传出后,苻氏前秦也立马自居木德。继前秦而起的姚氏后秦,也自称是继承了前秦法统的。《晋书·姚苌载记》记载:“苌自谓以火德承苻氏木行,服色如汉氏承周故事。”

自此,“胡人征服汉人也算汉人的五德之一”,成为一种汉民族传统绵延相传。而这一些都是我们民族那些饱读圣贤书的民族精英告诫百姓的,他们把这传统传续了1700年,至日本侵华时,博学者认定:日本属土德,尚黄;民国政府战胜日本,属木德,尚苍(蓝,也就是‘青天白日’);新中国成立,那是火克水,所以新政府属火德,尚红。于是,红旗成为国旗,红一片成为主流文化。

“胡人征服汉人也算汉人的五德之一”——地球文明中最荒诞的莫过于此,可你不能用地球文明的道德标准要求我们,我们的“国情不同”,从不“生搬硬套”地球文明的道德标准。

这并不能奇怪,在另一个时空里,1961年3月,武汉大学物理系曾受命“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不要“生搬硬套西方科技”,要建立一套“符合中国国情的物理学体系”,其中包括“符合中国国情的万有引力常数”,“符合中国国情的重力加速度常数”、“符合中国国情的第一宇宙速度”等等。

幸好,我们当时处在一个“****大家庭”里,那位大家庭的“老大哥”不好意思自己出面,让捷克共和国出面,才把俺们拉回到地球文明的怀抱,否则……(想想你都会一身冷汗)……东方木,在色为苍;南方火,在色为赤;中央土,在色为黄;西方金,在色为白,北方水,在色黑。自燕国确立为“木德”后,他们的军旗、仪仗旗为苍蓝色;苻氏前秦跟燕国学,军旗、仪仗旗也为蓝色;而坚持金德的晋朝军旗为白色;作为他的属国,有以航海文明(北方水)为基准,汉国军旗尚黑,为白边黑鹰旗,仪仗旗(国旗)为黑底白鹰旗。

“燕朝”忙着确立五德历运的事情,晋朝也乱成了一团,桓温上书朝廷,谴责殷浩的怯懦与无能,开始了中国第二次“倒幕”运动,同时,他调集军队沿江南下,声言要驱逐在淮南祸害四乡的羌人姚襄。

桓温的大军陈兵江岸,晋朝内部分不清他是想打姚襄还打都城建康,这次朝廷大臣们终于明白了,在绝对武力面前,语言苍白无力。

桓温四次北伐都让朝廷用言词劝止了,这次兵临城下,朝廷再也找不到劝兵的话,于是他们急忙撤除了殷浩所有官职,并把他发配广州担任地方官员,同时受领桓温组建新一代幕府。

桓温忙着接受政权,同时,他也没有忘记厉兵秣马准备征讨姚襄。

在此种情况下,待在黄郭戌的高翼则被彻底遗忘。

高翼不是一位能闲下来的人,在三个月的无所事事当中,他俘获了郁州岛十万流寇。其中,七千青壮被他挑选出来,在黄郭戌修建石墙石堡,和一道深入海中两公里的石堤码头。

虽然很忙碌,可高翼总是感觉到,自己就像三毛流浪记中,被空降至敌后的三毛一样,等得胡子都白了,等的儿女都一大堆了,可是召集他参战的命令迟迟未到。

高翼可不敢在黄郭戌一等八年。是年八月,燕国境内蝗虫四起,部分蝗虫飞过燕山,进入辽东境内。与此同时,燕国开始大征士兵,准备按胡人的惯例进行秋季征讨。

凡此种种,汉国留守的大臣在重重的压力下,再也支撑不下去,雪片般的信函飞往黄郭戌,要求高翼赶紧回国。于是,高翼在那里再也待不下去了,他怅怅然的登船回国。

“我这是干了什么?转战千里,本想参与一场巅峰对决,结果只是进行了一场乏味的驱逐战。”离开黄郭戌时,高翼心情很不好。他望着远处消失在地平线中的南方陆地,郁闷的思量着。

乏味,沉闷的等待,整个世界都在忙着争权夺利,我却在那里无所事事,恩,修建了个港口,可这个港口算什么?一个和平的港口,四周航道开阔,无遮无拦,只要有水军,那里就是登陆的大门。

现在是战争时期,屏护这样一个港口,所花的精力太多了,同等数量的巡逻船,我可以封锁整个渤海湾。

乏味的战争,无聊的的等待,迫在眉睫的战争,好在捕获了几万流寇,消除了孙恩叛乱的隐患,算是对历史一种改变。

历史真的难以改变吗?冉闵的灭亡虽然拖后了一年,但他还是灭亡了。而历史竟然没有产生连锁反应,让燕国的称帝也拖后一年。这一切,生存怎么那么难?

高雄看到高翼背着手,低着头在甲板心事重重的踱步,他想找点好消息,让高翼心情开朗一点。军人们,他说的消息当然与军事有关。

“王,听说,这次燕国征兵,居然连女人都征入军中,北地已经有一首诗词,描写女子参军的情景。”

“嗯”,高翼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他知道那首诗,那就是《木兰词》的原形,后来宫廷乐师根据这首诗,做出了乐府诗歌《木兰词》。

那个女子应该姓谢,后来,她被改名作花木兰。

高雄见到高翼一点没有高兴的反应,连忙又说起一件大事:“王,你曾经说过,铜台火炮只有百十发的寿命,而钢台火炮才有数千发的寿命。王南行这会儿,有人试着把石灰石加入钢水中,结果练出可以铸炮的钢。顾阿山他们已经试制了数十门钢台火炮,据说打到三百发的时候,还没有出现炸膛现象。”

高翼脸上皮肉抽动了一下:“这倒是个好消息,以前我们的技术不过关,有炮不敢乱用,若有千发寿命的大炮,那么,打一场大仗足够了。”

高翼抬起头来,看着忐忑不安的高雄,展颜一笑:“你知道,我为什么忧虑吗?因为从今往后,我必须一个人战斗。历史的车轮,沉重啊。”

高翼一拍胸膛,高声喊道:“王,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还有我,还有汉国领下四十万百姓,我们将跟着王,随着王的战刀所指,我们无所畏惧。”

高翼苦笑了一下:“你哪里知道,燕国随意就能聚集起百万大军。”

“可我们有霹雳,我们有大炮,王,听说你五千人就击溃了二十万大军。我们国内还有两万军队,照这样核算,燕军来八十万,我们也能打他个落花流水。”

高翼脸色和缓了一下,心里却在暗暗叫苦。

那是一场不可复制的胜利,汉军的土雷初次亮相,让不知所以的燕军士气崩溃,但再次相逢,有了思想准备的燕军就不容易被恐慌所击倒,那将是一场艰难的战斗。战争到最后,拼的就是财力和物力。

可这些高翼不能说,当燕军鼓动比汉国人口还多的大军,满山遍野而来时,高翼不能让汉国的士气泄底。他只能做一脸平静状咬牙坚持。

大不了抛弃那些瓶瓶罐罐,撤回三山,做持久战的打算。水军在手,撤回三山的汉国只有他打燕国的份,轮不到燕国鲜卑人发言。

“我们的火药储备怎么样?”高翼关心的询问其战争准备状况。

战争,并不想文人想象的那样,依靠运筹帷幄就可以决胜千里,它凭的是战争物资。拿破仑与普鲁士的一场二三十万人的大会战,消耗了4200万磅炸药,请注意是“万磅”。而美国雕刻总统山总统雕像,用去了714万磅炸药。

燕国与汉国一旦开仗,那是一场百万级的大会战,光储存的炸药至少要1万吨。这还是冷热兵器交替时代的炸药数。如果双方都使用热兵器,1万吨炸药甚至不够一天的消耗。

“我不知道……”,高雄坦率地说:“自汉王南下以后,国务院发布命令,禁止水军开炮,而后,修路用的炸药也停止发放。听说,各军械工厂正在疯一样的赶制火药。

自那以后,我水军战船从硫球岛运送了130余船硫磺,每船运送三百吨左右,累计四千吨。此外,第二水师从九州岛运送了上百船硝石,据说倭国上下还在砍伐木头,烧制木炭,浓烟滚滚笼罩整个倭岛。

木炭是由商船运送的,具体运多少,我不清楚,按照硫与硝的用量测算,我们现在储存的火药应该在万吨以上。

还有土雷,今年已经停了肥皂的生产,全力生产炸药油(甘油)。我预计,那些炸药的量绝对够燕军喝一壶。”

高翼听到这儿,心情略微开朗一些。万吨炸药在手,一场小规模的战斗应该足以应付,剩下的事就是看韧力了。

当夜,高翼直接抵达三山汉王府安睡,他回来的消息立刻通过快马传递到龙城。

在他走后的数个月里,汉国的臣民发疯一样的修建自己的堡寨。他们明白一场规模巨大的国战即将开始,这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战斗,拼搏到最后,只有一方倒下才算胜利。为了不让自己倒下,他们将自己的屋堡建的又厚又高,这场疯狂建堡的活动,倒使得滑轮、起重机这些设备迅速普及。

“战争,比十所大学更容易推动生产力的发展”,第二天,高翼看着连夜赶来汇报的五相,感触万千地说:“圣贤之言,诚不欺我。”

“圣贤?哪位圣贤?”,这里面就陈婴读的圣贤书比较多,他还不了解高翼那喜欢胡言乱语的毛病,所以讶然的问。

高翼避而不答,他拿起那份建设报告,兴致勃勃地说:“如今各地都以屋堡为生活中心,早晨出堡劳作,夜晚回堡安歇。我有意推广这种‘屋堡行政’。”

“怎讲”,黄朝宗问。

“就是把屋堡全部升格为城。一城为一邦,以城邦制管理百姓。一郡设数城,城中准许居住农民、匠师、士兵、行政官及其家眷,而各城交易则在城下町进行。百姓平常围绕着城市生活,一旦遇到入侵,则退后城内,居城而守。

城外,我们禁止闲杂人员建房居住,若有违反规定者,则房屋推平,人判为奴隶,以劳作赎罪。这样,我不不许通过特别的通知,就能做到坚壁清野。

还有,城市居住人口过多,怎么办?那就再建一个卫城。卫城建好后再分流人员,我们用连续的城堡构成‘石头长城’,让燕军来了,什么也得不到!

行政么,各城设立城守,主管军事;设立司法官司法警,主管治安;设立城主,主管民政。实行封建包税制,由城主负责经营城市。城市税收的十分之二归城主,士兵薪水由兵部核发,司法官司法警薪水由刑部核发。税收官,市政官由城主负责发薪,城市经营得好则税收高,税收高则城主及其属员收入高。

弹劾,弹劾体系也要搞好,我们承续西汉体制,各地由乡老组成议政监察体系,但也要改变一下,比如:乡老也有人数限制。每百户准许选则一位乡老代表民意。人口有两百户的城堡准许选两位乡老,以此类推。

此外,乡老也非固定不变,每五年由百姓来次推举,凡无从军经历、无文化者不能参加推举。也就是说,只有退役军人与退职官员才有资格参选。而不足百户者,准予合推一位长者。这样一来,城堡中年龄最大的人会自动当选乡老——不管其是否识字。”

晋代是中国最黑暗的时代,后人很难想象这时代汉人所经历的苦难与折磨,但晋代也是中国最接近世界先进政体的时代。在这个时代,中国跨上了城邦文化的边缘——坞堡政体。同时,中国也开始了重返封建制的尝试。

可惜,紧接而来的、一浪接一浪的“民族大融合浪潮”,让中国许多好传统完全丧失,而得到中国传承的倭国,却在一个荒凉的岛上,从结绳记事开始,一点一点接近文明。而其后,承继了残存魏晋文化的隋唐文明,却开出了民族最璀璨的花朵。

现在,高翼所做的一切,就是把中华文明重新拉回正确传统的怀抱。

他能完成这一切吗?

没有人知道?

“现在我们谈一谈备战吧”,金道麟耐不住了,他打断了高翼关于政体的探讨:“据闻,燕国打算集结60万大军西征,我们该如何应付?”

第三卷 荒诞时代 第174章

“60万”,高翼苦涩地咀嚼着这几个字。

金道麟不满地看了高翼一眼,晃着脑袋,悠悠地说:“其实,我汉国百姓何止40万?如今大难临头,殿下何必迂腐?”

众人齐齐颔首称是。高翼沉吟不决。

金道麟说的是:汉国尚有数十万的雇员,以及近十万奴隶。这些都是汉国潜在的战争能力。他劝高翼在危难当头时,不要拘泥于固守律法。

汉国劳动力缺乏,尤其是这一年,为了筑路筑城,汉国从南方雇佣了大量的劳力,而北方各游牧部族贪图丰厚的薪水,或由部族酋长组织,或由牧民自己出面,接受汉国承包商的雇佣,投入到建筑大军中。

这些雇工在领取到汉国薪水的同时,亲身感受到汉国百姓收获的富足,并且体会到汉国简单高效的官吏体系,对国民不遗余力的护短与纵容。

汉国对自己国民的优裕待遇缘于体制的必然。因为在封建体制下,领主的对领民采取庇护制;而在奴隶制下,领民只是猪狗,压榨宰杀随意,无须照顾。

中国不封建有近千年了,百姓已不知道用“封建”思维来考虑事情,现在,他们骤然接触到这种古老的“先进制度”,顿时感受到受庇护的乐趣,于是,雇工中掀起申请入籍的巨大浪潮,他们希望也能享受“国民待遇”,“领民资格”。

此前,高翼一直执着于坚守严明的规则,他为汉国制定了严格的入籍手续,包括识汉字,懂汉律,知汉议,以及纳税几年等等。他不希望为后人创下一个不受规则的先例,所以,汉国在册国民人数,增长极其缓慢。

而金道麟所表达的意思是,危难当头,事急从权,否则,国亡了,规则也将不存,何必继续固执。

高翼也不是偏执的人,他需要一个既不违反入籍规则,又能缓解兵力缺乏的策略,稍稍考虑后,他口气松动了:“我们领内共有多少雇员?”

黄朝宗立刻像变戏法似地掏出一个厚厚的卷宗,快速翻动着,从它的熟练程度上看,对这件事他早有预谋。

“连续两年纳税的雇员,年底到了入籍标准,这部分人有3万7112人,其中七成为青壮男子,三成是年轻女子——都是坊内的熟练女工。这些人可以算作提前入籍,国势危难,我们不能在年底举行入籍宣誓,所以在年中举行。

一年期雇工,我们有12万5632人,这些人大都是青壮。因为从那年起,我们开始接纳邺城妇孺,所以坊内对女工的需求不大。这些人——恩自上出,殿下可以特许他们入籍,名目么,可以算‘恩籍’,酬谢他们为我们筑路修城挖矿。

一年不到的雇工,现有23万人,这个数字比较粗疏,因为雇员工作没满一年,坊主无法确定是否继续雇佣,所有有些房主并未给他们登记。这些人最好,他们不是坊内的熟练工,许多只是干体力活,收纳他们对房主没有印象。

我建议,对于没满一年期的雇工,授予‘军籍’,准许他们以参军年限抵偿纳税年限,一旦受训合格,服务两年,便直接获得国籍……”

高翼一个激灵,禁不住对古人的智慧啧啧赞赏,这不是美国人的做法吗?参军给国籍,退役才开始学美国话……哈哈,这样一来,瞬息之间就可凑出10万大军,还不影响当地生产。

“发文告,按你说的办”,高翼一摆手,面向金道麟继续说:“立刻开始征兵训练,我要在冬季之前得到10万大军。我希望,在明年春季,他们虽不能上阵,但至少可以守城。”

“筑路的都是青壮”,金道麟建议说:“我们至少可以凑出15万大军,何必这么小气呢?他们训练不足,燕军的训练就足么?我们至少有一套完整的预备役整训制度,可燕国不会有。

他们有60万大军,虽然只是群会拿刀的农夫,但我们用训练不足的10万迎战,殿下,再征点吧。我们征足20万军队——汉国的仓廪充实,够养活20万军队了。”

“筑路民夫还有用”,高翼冷笑着说:“我打算在滹沱河入海口修筑一座棱堡,名为天津堡。另外,在鲍丘水入海口也修一座棱堡,名为天宁堡……”

金道麟不理解:“鲍丘水直通蓟京,恐怕燕人不会让我们修……滹沱河入海口?那可是一片沼泽,夏季无法出入,冬季结冻后才可以走动,却正利于燕军骑兵攻击,似乎意义不大。警戒么?我们也似乎没必要警戒那两个入海口。”

高翼默然不语,金道麟看到高翼神态冷峻,不敢再说下去,只好问:“殿下需要何时完工?”

“派出最熟练的工人,用最好的材料,在冬季前完工——燕国正忙着迁都,称帝,他们没心思管那些海滨小事,乘他们没注意,你立即筑完两座城堡,我要在燕国留两扇小门,我任意出入的小门。”

“好,我每地发两万民夫,争取30天内完工。”

“30天,要不了,我要住的城堡墙不高,3米左右,不过,墙体呈波浪形,让堡墙拐来拐去,像摊开的八爪鱼。墙不高但要厚。围起来的地方可以不太大,但每年都给它添上几只脚,逐渐向外蚕食伸展。”

火器时代最难以攻克的城堡就是棱堡,它的城墙成锯齿状向外伸展,敌人攻击任何一段城墙,都会受到四面围攻。这种棱堡的最先发明者是汉朝人,在沙漠中残留的汉朝西域都护府,都是一个个“古代棱堡”。中国汉代典籍中,把它称作“马(脸)堡”,意思是伸出去的那一段段堡墙,像一个个探出的马脸。

“马堡”在唐代达到鼎盛,唐代边塞城堡遗迹都是这种“马堡”。但唐代之后,不知怎么回事,这种冷兵器时代发明的尖端城堡技术在中国大地绝迹——估计又是被“民族大融合”了。此后再出现的城墙、城堡,都是石器时代诞生的、落伍的四四方方型。

倒是西方人学了匈奴技术,并把这种城堡发扬光大,成为城堡演化过程中的最顶端技术,它被誉为“大炮克星”,“步兵噩梦”等等。为了攻克这样的城堡,西方不得不将攻城炮铸造的越来越巨型,结果,移动这种大炮也成了噩梦……高翼一说,金道麟立刻明白了:“就像上京城新筑的那种城墙,向四面伸出几个‘马脸’,不错,那样的城墙废料少,攻克难,……我马上安排人手。”

“不好吧”,黄朝宗满脸难色:“蝗灾逼近,我国犹自大兴土木,恐怕儒林士子会群起攻顸……”

按照五行学说,蝗灾兴起是由于土德有亏,天人感应吗,土德败坏,则蝗灾大起,民不聊生。而土德有亏,则是指君王大兴土木,四处搞标志性建筑,于是,上天借蝗灾警示,提醒君主节制。

要说大兴土木,汉国这几年的作为还正符合这一学说,可高翼知道,所谓五行八卦之说,纯粹胡扯。

“不要紧,让儒生胡扯去,对了,燕国为此封奠冉闵了么”,高翼沉吟着说。

历史上,由于特大蝗灾的肆虐,从五月到十二月,天上滴雨未降。慕容隽担心这是冉闵的英灵作祟,所以派人前往祭祀,并追封冉闵谥号为“武悼天王”。

“尚未封奠”,王祥板着脸回答。

“那就先别大张旗鼓地宣传,等冉天王得到封奠后,我们再说——我告诉你们,蝗灾肆虐,不关道德何事,它只关‘鸟事’,而且,也就是个‘鸟事’。

生物链,你们明白么,就是……麻雀、鸟类吃蝗虫,我辽东以前有护鸟政策,山林都被封赐功臣,作为猎区,没有垦荒过渡,所以鸟类资源为得到破坏,蝗灾在我们这里兴不起来……嗯,为了证明蝗灾只关‘鸟事’,你们去收购大量麻雀、鸡、鸭,在蝗灾最厉害的地区放归山林,还有,颁布禁猎令,禁止猎杀鸟类……我让那些腐儒看看,‘蝗灾肆虐’不关道德的事,别老那‘鸟事’来为难官府!

别急着宣传,等冉天王的封祭下来,我们再用事实说话,我不禁要扇那些儒生一记耳光,还要捎带上燕国君臣!

立刻颁布《禁鸟令》,我们以前修了牛庄城堡,不见蝗灾警示。今后我还要修,修更多的城堡,我倒要看看蝗灾还来不来,看看谁还敢拿‘鸟事’来阻止我!”

三山在辽河口牛庄所建立的要塞,也是“马堡”式建筑,这种要塞完全依照地形走势建墙,建筑完成后,竟无法用一个词语来形容城堡的形状——它不方、不圆,也不是有规则的六角、八角形建筑。

后来,人们把这座城堡称作是“受惊的牛栏”,那些依照地势,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伸出的犄角式堡墙,被誉为“受惊吓而从牛栏中探出头的疯牛”。随后,牛庄要塞也被叫做“疯牛堡”。而类似牛庄要塞这样的棱堡,也被叫做“牛堡”。

高翼在“疯牛堡”建成之后,才想起古代中国所产生出的城堡建筑顶峰——“马堡”。于是,三山今年新扩建的城市要塞,都采用这种锐角突出的棱堡式建筑。

这种建筑不需要太高的墙,三米左右即可。用这种矮墙逗引攻城部队前来攀爬,而后通过两个夹角的交叉火力,将攻城部队送入坟场。至于棱堡伸出的锐角尖端,由于过于狭窄,无法展开太多的攻击部队,所以它即使没有伸出城墙,却依旧是攻城者的噩梦。

棱堡建筑的要旨就是墙要厚,后世最著名的棱堡式建筑就是美国的五角大楼,但五角大楼过于兼顾美学原则,反而降低了防御功能。

棱堡的建筑特色就是可以随时增筑,开始时它可以大小不拘,然后任意添加一个凸出部,或者单独修建一个圆堡,然后通过空中吊桥或者地下暗道,与原有要塞连接,形成一个整体的要塞群。

高翼要求用棱堡式建筑格局在两道河口处建筑要塞,因为棱堡随时可以添加的特性,大大降低了工程量。所以两万民夫在二十天左右,足以完成这一建筑。

建成的要塞每年增加一点新建筑,可以不停的向外扩展,要不了几年,两条河口将是一座难攻不落的“雄城”。有了这两座城堡,燕国的腹地等于给高翼留了两个后门,他可以随时过去串串门,顺手牵羊带点东西回家。

那时,即使燕国席卷辽东,而高翼也退回三山,他照样能把慕容鲜卑折腾个半死。

随着汉国各项政策的展开,此刻的中国,怎一个“乱”字了得——晋朝在乱,他们忙着进行权力交割与利益分配;燕国在乱,他们忙着称帝、忙着迁都;秦国也在乱,也忙着称帝、忙着抢地盘。

而高翼回到三山第二天,一向被认为最平静的国家——三山也乱了起来。五相府连续发布政令,以城邦制建立“郡城”统治。与此同时,汉王下达了“推恩”诏令,恩许三十余万在汉国生活劳作的百姓提前入籍。

紧接着,汉国简单而高效的军事体制运动起来,并越运作越庞大越恐怖,一个月内,它征召了十万青壮入伍。用于新兵训练的长兴岛上,整日里霹雳声隆隆,火光、爆炸连绵不断。

汉国招兵集将,摆出不甘屈服的架势,燕国先期征发的二十万大军也持续不断的开入和龙城。此外,还有十万大军渡过黄河,深入兖州,意图侧击汉国的盟友段龛。

战争的气氛越来越浓,与此同时,在无人注意的海滨河口处,数万熟练的建筑工人正在发疯一样的修建石堡。

这些新获得入籍权力的建筑工人们,迸发出难以想象的狂热工作热情。他们采用三班倒的方式,在统筹学的精密计算下,分工协作快速的扩大着城堡的占地范围。

而就在这时,在这个嘈杂的世界里,高翼却难得的安静下来,正如在府邸无所事事,因为他的夫人宇文昭与司马燕即将临盆。

三位夫人中,最先生育的是高卉,她在去年为高翼生下一个女儿。这个女儿的诞生,让汉国众臣们忧心忡忡,但却让宇文昭与司马燕松了口气。

按照汉国的规矩,高翼的三位并列正妻,无论谁生下长子,汉国的这份产业都将有其继承。而在这乱世里,年长的继承人确实能让百姓更加心安。

汉国众臣忧虑的正是这点,眼看汉国基业越来越大,没有继承人的汉国,令所有感觉到风雨飘摇。有许多汉国人心急之下,甚至暗地里打探,前任女官赵婉生下的长子是否有汉王的血裔。

但随后,宇文昭与司马燕相继怀孕,让他们稍稍放下了悬空的心。

现在,整个汉国,整个王府都笼罩在一片渴望气氛中,唯一不开心的是高卉。但乖巧的她却不敢把这种情绪表露出来。

说起来,高翼并没有因为她生的是女儿,便有所歧视。这年头,女孩子大多数没有名字,高翼的第一个女儿一生下来,他便命名为“阿宝”,对这个女儿珍爱异常。

原先,按照约定,高句丽画出一块临江的地盘作为高卉的陪嫁。高卉生了女儿之后,由于女子无权继承领地,高句丽有意把那块陪嫁收回,但高翼却蛮横的霸占不还,并宣称将把这块领地赐给“阿宝”。

这样阿宝一生下来便有了一个郡大小的封地,成为一名郡公主。不过,由于汉国这几年扩张过速,高翼手头抽不出官吏管理该地,目前,那块地盘还处于无政府状态。

“你去建立管理体制”,在王府府邸内,高翼对他带回来的陈婴说:“汉国有自己的一套官吏录用体制,考核升迁体制。你初来汉国,无功无禄,我不好悍然任命你为官。

兄之大材,足以治理一郡一县。我若把你养在府中,只作参谋议事,那便委屈了沉雄的才能。

恰好,我手里面有一块一郡之地,那属于汉代的带方郡。现在,我刚把它从高句丽的牙中撬出来,它属于我高句丽妻子的嫁妆,今后是我女儿的封地。

这块地不在汉国体制之内,刚好我可以做主。我把你以家臣的名义安置在那块地上,不好再叫带方郡,叫平安道吧,以后我的女儿就叫‘平安公主’。

你去南岭关学府选择几名手下,我把卫队调出来分给你作驻军,两百人足够了。鸭绿江北岸是我的库莫奚领,平安道南方是高句丽。

高句丽你不用怕,我已经把那个国家搬空了。他最强壮的国民在我这里当佣兵,挣了薪水便寄回家去,供家人享用。而他的农民,都在为我种粮,因为我收购他们的粮食,给的价格比较高。

高句丽王室现在没有其他的产出,但他们拥有一座巨大的铁矿,十一座水晶矿,八座金矿,足够他们享用了。我女儿这片封地刚好贴着铁矿山的边,这几年,我没空管辖这片封地。就在封地的边缘竖了道木桩,拉了道铁丝网。

不过,这倒铁丝网比较稀疏,稍大一点的动物都可以任意穿行,人也一样。

这片封地都是山地,平整的地面只有江口那一小溜。这片土地种不了多少粮食,也养活不了多少百姓,所以,我也没费多大心思。

不过,去年,负责探矿的商人告诉我,在这座大山的深处发现了六座金矿矿脉,金矿不大,但也有开采的价值。

此外,我汉国还有一种粮食作物,叫做‘土豆’、‘甘薯’适合在荒山旱地种植,产量很高,单独吃味道不好,炖肉炖鱼滋味极佳。

你去那里,我可以给你承诺,十年不征赋税——我女儿还小,要不了多少零花钱。我希望你用心,好好治理那片封地,让那里的百姓人人富足,个个安乐。

实话给你说吧,我的高句丽妻子头胎生的是女儿,这更合我的胃口,我要你拿出全副本领来,把我女儿的封地治理得如同人间天堂,作出一个榜样给高句丽人看看。

而后,当阿卉生了那孩子后,我会凭借这份血缘,向高句丽要求继承权,哪怕这个男子继承顺位并不靠前,我也不怕,我需要汉国王族有一支宗系,一直拥有高句丽的王位的继承权。这就够了。”

陈婴闭起眼睛,似乎进入了假寐状态。高翼不着急,他慢慢的品味着红酒,等着陈婴回答。

过了一会儿,陈婴睁开了眼睛,拱了拱手,回答:“谨受命!”

高翼郑重托付:“陈兄办事,我很放心……顺便说一句,那山中还有一座紫晶矿苗,若领内财政紧张,陈兄小量开采,无妨。但大量开采……还是等我女儿大了再说吧。”

陈婴惊愕地瞪大眼睛:“殿下的意思是,让我赤手空拳去平安道?”

高翼尴尬地一笑,答:“汉国规则:王在法下。现在体制已经完善,我若以国家财力经营自己女儿的封地,我的大臣不会给我拿出这笔钱来。而我要以私产经营阿宝的封地,又对其他两位妻子不公……嗯,我还有三艘大货船,就分你一艘,你可以用来运送领内出产……别看我,我当初起家也就靠一条船而已,你现在有一个紫晶矿,六座小金矿,不错了!”

陈婴有一种上贼船的感觉,他还没来得及表示,一名仆役已慌乱地跑进厅堂,语不成句:“生了,生了……”

高翼嗖地跳了起来,等陈婴回过神来,厅内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第三卷 荒诞时代 第175章

汉王有后了,汉国百姓在迟疑中,犹豫不决的表示自己有限度的兴奋。

他们之所以如此态度,是因为王长子是宇文昭生下的,而王次子才是正宗的汉人后裔司马燕容生育。

在这个晋代,民族的压迫越是惨烈,各民族之间仇视的气氛越是浓郁。在汉国,虽然高翼尽力弥合,但国内占绝大多数人口的汉民们,还是希望高翼能有一位正宗的汉族继承人——虽然这个王长子的血统使国内的少数民族部裔感到兴奋。

王长子名“兴”,全称就叫“高兴”。这个名字反映出,高翼对自己在这古代诞生出后代传人的喜悦心情。但这种喜悦心情,却没有波及到黄朝宗、王祥等汉族大臣。

“他的瞳仁是褐色的”,黄朝宗郁闷的跟自己的亲信说。他跟高翼走的近,自然知道一些秘密,所以,别有意味的补充说:“赵婉女官生的儿子那是黑瞳仁,燕公主的儿子也是黑瞳仁。”

闻者皆意味深长的点头微笑。

汉民族的典型外表特征,是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但屡经民族大融合之后,纯种的汉民族基因只剩下福建客家族。

五胡乱华时,北方汉民族基本上,在五百年间被胡人屠杀殆尽。随后的那些“汉人”留下了鲜卑族的浓厚特点,比如,头发不黑,呈褐色,而瞳仁也成褐色、黑灰色和淡黄色。

还有,“爸爸、妈妈、哥哥”的称呼,也都来自鲜卑人。至今有些年老妇女的头饰后仍然留有小纂,就是鲜卑人的遗迹。

现在,“爸爸、妈妈、哥哥”的称呼,还遭受到诗书传家的汉人所抵制。到了唐代,由于唐王朝皇帝身上带有鲜卑人的血统,所以这几个词才正式成为汉语。

但这是晋代,作为自称汉统的汉国王室,其继承人竟是一位淡褐色瞳仁,皮肤苍白,发质微黄的双眼皮男孩。这不能不让那些坚持汉统的人感到郁闷。

高翼却没有这个觉悟,他来自后世,没有那么严格的种族观念。对于这位留着自己血脉的王长子,喜爱异常。

接连数十日,他没有走出大门一步,亲自指挥着丫环照顾这两位初生的小王子,由于担心这时代缺乏育儿知识,高翼还依据后世的所见所闻,写下了长达三万字的《育儿二十四要》。

“王次子命名了吗?”十天过后,王祥沉不住气了,他找黄朝宗打听动态。

“没有”,黄朝宗叹息说:“只晚了五分钟,他便成了王次子,唉,可惜。”

王祥知道他在可惜什么,心有戚戚焉的点头赞同。

“王现在在做什么?”王祥又问。

“在写书”,黄朝宗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在写一本育儿知识书。”

“不能这样下去了”,王祥不满的说:“金相那里报告,两座城堡已经建筑完毕,是否需要安装投石车和大炮,尚待许可;马相前来报告,我们的使节在燕国遭到侮辱,又有二十余名商人被杀;还有,昌黎前线报告,燕军已增兵至二十三万,前线不断有燕军出来挑衅和查看地势。黄相,请出陛下来吧,国事为大,家事可以稍缓。”

“次子不忙着命名”,被五相联袂邀请至仪事厅的高翼断然否决了黄朝宗的建议:“吾家汉儿当以汉礼命名,百日后,举行抓周仪式,同时依礼授名。”

黄朝宗松了口气,他与王祥打了个眼色,提起精神来再问:“王储之位……”

“王储之位,……王在法下,当以长子继承法,立高兴为王储,颁诏天下,宣布这一消息吧。”

黄朝宗呻吟了一声。

想当初,他为王在法下这条准则的颁布欣喜若狂,并认为它限制了王权的枉自扩张,有利于百姓。但现在,当这条规则涉及到一个民族的命运时,他才感觉到作茧自缚的痛苦。

“五分钟,晚出生了五分钟,局面就大不相同了”,黄朝宗在心里哀叹:“王,不禁胡汉婚配,长此下去,我辽汉百姓皆成胡人矣……不行,一定要保住汉人的人口优势,要从北地、南地多吸纳汉民来此……”

“准许天津堡、天宁堡在城墙上安置大炮,投石车就不必了,要安装那种新式的钢芯铜台炮。长兴岛的训练要抓紧”,高翼悠闲的说:“燕国侮辱我们使节,杀我商人,这事不能算完。兵部要采购冬衣,大量的冬衣。今冬的粮食够的话,所有的武装商船全部召集起来,进行编队训练。”

高翼说完,扔下还在发愣的几名相爷,拍屁股走回后堂。

马努尔一直没说话,因为此前的话题他插不上嘴,现在看到高翼走回后堂,他急了:“我的封地,燕军绕到兖州,兖州郡县望风而降,他们竟然不愿发出一箭,做个抵抗的样子,我的封地……”

黄朝宗打断他的话:“备战吧!召集你属地的兵源,开始训练人手,准备打仗。”

马努尔哀叹:“燕军来了十万,我的领地最多能凑出五千士兵。”

“打不到你的领地”,黄朝宗继续说:“五天前杨结去了昌黎城,他从长兴岛带走了两万新兵,现在王又下令准备冬衣……我看,这个冬天不会平静,战争将从昌黎开始。”

“那就好”,马努尔长出一口气:“在昌黎开打好过在青州开打,青州物资转运全靠海路,昌黎则扼守山口,背靠我们辽西平原,兵员物资源源不断……”

随着冬日的临近,燕国汉国之间战争气氛越来越浓郁。汉国则不断增兵昌黎城,战争物资也源源不断汇集到昌黎。

和龙城内,燕国太尉皇甫真已收缩了兵力,骚扰的骑兵也不再派出,全神皆备着对面昌黎城的举动。

“经过拷问,汉国商人招供,汉国因为人人皆会驾船,因而水军数目难以确定,一声召集令下,可凑齐上万战船。

可汉国陆军人数不多,据说总共只有两万人,其中,以射声团、黑人营、重骑营战斗力最佳。

但最近,根据昌黎城出现的旗帜来判断,仅昌黎城内已经有五万士兵,而且汉国还在调剂军队。城中,已有射声团、重骑营的旗帜。昨天,城中新添了黑人营的旗帜。汉王,这是想打。”

皇甫真不知道汉军的体制,他把源源不断,运送物资的民夫也当作军人,因为那些民夫明显有组织有纪律,而且服装整齐,刀甲齐全。

“怕的就是他迟迟不打”,阳裕跃跃欲试:“我和龙城地处山坳,二十万大军汇集于此,粮草物资转运困难,昌黎城则背靠大平原。我听说汉王花了一年多时间,动用了三十万民夫,整修道路,他们的物资运送起来一定便利。”

皇甫真沉稳的点点头:“我曾跟汉王交谈过,他跟我说起过‘兴国四原则’,并称,秦之所以崛起,扫灭六国,其实就是暗合‘兴国四原则’,比如,‘秦直道’的修建,畅通了交通,使秦得以迅速调剂士兵与物资,与敌国相持。

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啊。道路交通网,与国恰似人体内之血脉,将整个国家连接在一起。我国交通不畅,与彼作战他郡物资抵达不了这里,我们是一郡之地抗衡他举国之力。别看和龙城人多,真要开战,这场战争胜负难料。”

皇甫真的话令众人神情沮丧,他们已经知道了高翼用五千人击溃燕国二十万大军的军情。虽然,二十万大军对燕国不算什么,而且那些溃散者大多又回到了军中。但这种悬殊的比例,以及高翼敢用五千大军凿穿千里敌境,挑战二十万大军的勇气,却让他们想一想也胆寒。

皇甫真看到众将神情有点颓废,他朗笑一声,提醒众人注意:“我国这次征集了六十万大军,我们这里有二十万,兖州那里有十万,还有三十万哪儿去了,慕容恪将军正带着他们绕道代国,从辽北开始攻击辽东。

我们这里是饵,是吸引汉军注意的饵。和龙城城池坚固,我二十万大军依城而守,兵法云‘倍则为之’。铁弗高那小子只有五万人,连我的四分之一还不到,想包围我们吗?”

众将闻听慕容恪出战,精神一振。

他们没有想到,皇甫真这话里透出燕国的窘境。燕王刚刚称帝登基,封赏尚未完成,朝中的三公之一皇甫真就来到前线,三王之二——慕容恪、慕容评也都被迫出战。而此时此刻,燕国还未忘记内斗,猛将慕容垂受猜忌被迫深居简出!

一国之心在于和,一国之败在于分,燕国的国事强大到鼎盛时期已开始露出衰败之相,败亡的引子已经埋下。

三山城中,所有三山战将都聚集在一起,高翼坐在一副的沙盘上手,金道麟坐在他肩下,其余人则按照官职大小依序坐在沙盘两边。

“此战将兵分两路,有我和金相分别带队”,高翼接过指挥棒,指点着沙盘中的地形说:“这次作战的名称就叫‘两京’。

你们都知道,燕国前后有四个京城,依次是龙城、和龙城、蓟京、邺城。龙城现在已经在我们手里,我这次准备扇慕容隽一个大嘴巴。”

高翼停顿了一下,问金道麟:“沿途的标记作好了吗?”

金道麟点头示意。

“作战计划已经发给个人,按照各自的命令行动吧。”高翼收起了指挥棒。众将起立,齐声呐喊:“有我无敌!”

初雪过后,昌黎城竖起了王旗,皇甫真获得消息后,急忙向燕都传讯:“计策成功,汉王已至昌黎。”

信件才送出不久,皇甫真接到消息,汉军一个万人队已开出了昌黎城。正在步步为营,每五里路扎一个小寨,向和龙城开进。

“奇怪,人少的一方竟然先进攻兵强马壮的一方,这个汉王的胆子可真是老虎胆啊”,皇甫真感慨一番,转头问左右:“听说,我们军中有百余套汉军衣甲,是不是?”

阳裕立刻摇头说:“太尉大人是想派人冒充汉军袭扰粮道吗?不行的,我们已经遣人试了多次,汉军的衣甲上花样太多。

据说,每个装饰物都有不同意义,军士相见,彼此需报出番号与身份,我军不懂汉军军制,士兵出言破绽百出,去冒充的人有去无回,致使士兵视袭扰为畏途。”

皇甫真皱了皱眉头:“再与汉军相对,尽量多捉俘虏,拷问一下,那些铠甲上的花样都是什么。”

阳裕还是摇头:“我翻看了一下缴获的铠甲,每服铠甲上花样都不相同,有弓箭标示,还有弓箭上带星、带箭;有骑马标志的,马上还有士兵持枪持盾,带几颗星星。每种标示都有讲究,真不知道那位汉王,怎么想出这么复杂的、人人皆异的识别手段。

假扮的士兵即使混入汉军军营,随便一个士兵指点身上的标志,相互一问,我军士兵就得辞穷而逃。难,太难了。我们原来有千余套汉军铠甲,这些都是通过商人花了大价钱买进来的,但现在只剩下了百余套,九百名士兵连同高价买来的铠甲就这样无声无息消失。”

皇甫真还想鼓励阳裕再想想办法,另一批探马跑进来报告:“王旗,汉军的王旗出城了,随行的大约有三万士兵,后队还有一万士兵押运着大小不一的箱子。”

“一万、三万、又一万……昌黎城中到底有多少军队?”皇甫真不慌不忙地拿起了杯子,饮了几口水:“初雪才下,汉王就率大队人马出城,看来,他是想与我决战了。”

阳裕郑重地点点头,皇甫真放下杯子,下令:“立刻给陛下送信,全军戒备,准备接战!”

阳裕躬身建议:“太尉大人,汉王行军于山麓之中,地形不熟,我们不如乘他全军出动,打他一个伏击,彼人少我兵多,猝不及防下,我们让他吃个大亏。”

皇甫真沉吟不语。

第三卷 荒诞时代 第176章

考虑了一会儿,皇甫真呼唤道:“让平视来。”

不一会儿,平视顶盔贯甲,奔至和龙城城墙。

慕容垂虽然因为内讧被燕王慕容隽调走,但他深知和龙城地处汉军前沿,而汉王此前一直未出手,不是因为他不想打,而是因为他没找见机会。

慕容垂对汉军的具体状况心中没底,他屡次派遣探子深入汉境,但那些探子往往一去不返。他隐隐约约从仅有的几个返回的探子嘴里得知,汉国虽然兵少,但有一支强军,高翼连续训练了三年。

花三年时间训练一支军队,这样的军队该有什么样的威力。慕容垂无法测知,但他知道靠那些职业诗人坚守不住和龙城,所以,他留下了熟悉城防的平视协助新统帅守城。

皇甫真大儒素重身份,平视的家奴出身,让他在平视忽视了这个人,但现在轮到具体的战争策划时,他想听听这位老军伍的意见。

皇甫真的态度依旧傲慢,可平视习惯了白眼,他没有在意皇甫真的倨傲,听到质询后,摸着下巴迟疑未定:“要说熟知地理,太尉大人,和龙城虽归我军掌握,但我军比不上燕国商人。

燕国商人的马车有一个轮子上面带着计数器,滚动多少圈全有记录(此技术诞生于6000年前,埃及金字塔、马拉松赛跑的历程度量全用这种计数器)。

据闻,汉国商人行迹遍布中原大地,他们连每条小路,每座山梁都事无巨细经过测算。和龙城距昌黎多少里,我燕国不知,可汉国商人知道,而且他们掌握的数据精准到了尺。

下臣曾闻,汉王有一次对他人说过:这是个数字社会,天下万事万物皆可度量,不可度量则为妖。

正是汉王这种事无巨细,都要拿数字衡量的做法影响了汉国商贾……嗯,嗯,大人你想,汉王既然事事要求度量,汉国商人测算的地理,他岂能不知?”

平视所说的这番话,是隐讳的暗示皇甫真,他不要轻敌,也不要自以为汉军攻击和龙城失去了地利优势。可皇甫真听了这话却勃然大怒。

“胡说,‘凡事皆可度量’,真是胡扯八道,先圣老子著《道德经》,开宗明义就说‘道可道,非常道’——能够清清楚楚说出来的东西,就不是大道,大道之行也……”

平视稳稳的回答:“下臣听闻,汉王曾说,《道德经》开宗明义第一句就错了,反向理解它恰恰正确——‘道可道,乃常道’。能够清清楚楚说出来的东西,也许不是大道,但它恰恰是‘科学’。

下臣不知‘科学’是什么意思,但即称之为学问,则必有其道理。”

“胡扯,胡扯。”皇甫真暴怒。

阳裕也怒不可遏,正准备依仗身份训斥平视,可平视接着一句话如冰水浇头打断了他辩解的意图。

“那依太尉大人的意思,我们对城外的小路、山峡地理,到底应知道的清清楚楚才符合‘大道’,还是全然模糊,一问三不知才符合‘大道’?”

空言万语不着一物,是这时代知识精英的标准,一谈到具体事务,立马抓瞎才符合“大道”。皇甫真、阳裕都是贯彻执行这一原则的人,平时一谈具体的军事地理问题,他们立刻哑口无言。

“退下”,皇甫真咆哮道。

这年头,判断真理的唯一标准是官位。皇甫真官位大,他自然否定了平视的理论,确定了什么是真理:“派一个,不,三个千人队设伏山峡。”

皇甫真说罢,以目光示意阳裕。可阳裕也不傻,他虽然嘴上否定了平视的话,心里却知道其实那话正确无比——尤其是关系到自生的生命安危时。

其实,皇甫真也知道什么是正确的,只看他最初只肯拿出一支千人队来,最多也不过是拿出三个千人队来设伏,就明白,他也不看好这次伏击。

这是一次明显送死的任务,三千士兵前去送死,只是为了挽回皇甫真的面子。

这些士兵必定有去无回,且不说汉军战力恐怖,最重要的是,汉军还有一个令人胆寒的恶俗——他们喜欢斩杀战俘。一旦伏击失败,被俘人员别指望活着回来。

既然是送死行为,阳裕立刻弄懂了什么是真理——汉军对地理的了解确实比燕军清晰,让一群不知地理的人,去伏击一草一木该长到哪儿都十分清楚的人,哪怕是前者掌握“大道”也是白饶。

皇甫真见阳裕躲闪,立刻把目光转向下级军官,随意在下级军官中挑选了一个长相抱歉的人,马上把他打发出城。三千条生命就这样被他送走了,连个水花都没有激起。

那位下级军官根本不想打,遇到汉军前队,他立刻率队投降,并如数交待了和龙城的城防情况。

汉军的脚步没有因“伏击”迟滞片刻。

第二天凌晨,汉军大军推进到和龙城城下。

皇甫真登上城楼,左看右看,看不出汉军有遇袭的状况,他百思不得其解,连忙召唤平视过来质询。

“你看,汉军现在在做什么?”皇甫真和蔼的询问。

平视手扶城垛眺望城下。

军鼓阵阵,汉军士兵踩着鼓点,不慌不忙地逼近城下。随着一声拔高的音调,汉军头排士兵一声呼喝,翻手亮出了青黑色的盾牌,眨眼之间,一人高多的塔盾在阵前组成一道盾墙,盾墙连续不断地向两边延伸。

几个呼吸过后,长达一里的盾阵像一道笔直的墙,排列在城下。青黑色的盾牌上面涂满了各种各样狰狞的兽头,冲着城上咧着大嘴,似乎是在嘲讽,也似乎是在打量从哪儿下嘴。

“他们在列阵,准备立寨。”平视略一打量,恭顺的回答。

皇甫真一指汉军阵营,继续问:“那些人,在干什么?”

城墙上居高临下,可以看见盾阵背后的情景。汉军正面是一道单薄的盾墙,盾墙背后,许多拿着鹤嘴锄的士兵排成一条散兵线,用锄头不停的在地上敲打。还不时,从身后的一个篓子中,取出一个泥团,放入他们敲出的洞中。

“挖壕沟,他们一定是在挖壕沟。”平视回答。

阳裕“咯咯”的笑起来:“大雪过后,地硬得跟石头一样,挖壕沟,让他们挖死去吧。等到夜晚,他们精疲力尽,又立寨不住时,我们再出城打他个措手不及。”皇甫真比较稳重,他没有笑出声来,只是赞许的看着阳裕,说:“阳家麒麟儿,果不同凡响。”

汉军的行动似乎在印证阳裕的话。一声军号响过,头排的盾兵立刻举起了盾墙,阵势从中间裂开,盾兵们背着盾牌,头也不回的撒开脚丫子,从两翼返回中军本阵。

与此同时,那些抡着鹤嘴锄的士兵也夹着小锄一溜小跑的向回奔。

城头上,受了夸奖的阳裕笑得更加响亮了。其余将领们也附和地哈哈大笑。一位鲜卑将领咧着大嘴狂笑着说:“看来,汉王果不负精明之名,才这么短时间,他就明白了,这天气挖沟……”

对面汉军阵中,响起了一声军号,那位鲜卑将领顿了顿,决定继续把他的话说下去,“轰”的一声巨响,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打断了他的谄媚。转眼间空气里便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硫磺味儿。城头上士兵乱作一团。

硝烟与尘土渐渐散尽,众人面前出现了一道宽两米,深一米左右的壕沟。壕沟弯弯曲曲,坑坑洼洼。

阳裕耳朵里全是嗡嗡地耳鸣音,他张嘴结舌:“原来……怎么……这样也行……”

刚才那位鲜卑将领早已做好了说话的准备,所以他最先说出话来:“原来,不用铲子也可以挖沟?这……”

皇甫真惊愕才起,忽然明白:“赶紧收束士兵,告诉他们:这就是‘土龙’。阳鹜大人遭遇的就是这种‘土龙’攻击。你们看呢,这不是妖魔邪法,只是挖沟的本事。”

经皇甫真提醒,鲜卑族军官先是脸上一喜,顿时又面色苍白,默然不语。城墙上,只剩下汉军营所属“诗人军官”继续傻笑。

平视在皇甫真耳边郑重地说:“不好——汉军若是提前埋设‘土龙’,在我骑兵攻击时突然引发,那么,整个一条线……”

皇甫真立刻收住了笑容,半晌,他犹豫不决地问:“这种东西响声巨大,昨夜,我们并没听到响动。依你看,劫营的三千士卒……”

“他们已经投降了”,平视淡然的回答:“你看,汉军并没有受攻击的迹象,那三千士兵却又无声无息,一个都没有回来,便是两军相搏,在山路里作战,无论如何,对方不可能吃掉我们全军。除非……”

平视并没有把话说完,他缓了缓补充说:“汉军残暴,又有种种雷神手段。我军士气沮丧,若紧闭城门依城而守,还能指望一胜。否则的话……”

平视再上前一步,凑近了皇甫真耳边,低低说:“下臣曾闻:按汉军军制,两军阵前举兵投降,汉国对投降将领按军功处理,带多少兵过去,就能赏多大的爵,封田赏亩,赏赐甚厚。

大人,汉国富足,低下的将士巴不得有入籍汉国的机会,可惜找不到机会。如今汉军围城,大人,请千万别给将尉掌兵的机会,你给他们的兵越多他们越高兴,城防越不稳。”

皇甫真立刻会意,他看了看左右,谁可信任,似乎只有阳裕可以信任。他老爹三公之一,怎么也轮不到他投降。

“左右且退”,皇甫真挥袖斥退了众将,独留下阳裕和平视。

“依平将军所见,这该如何处理?”

“不要让他们独自掌军”,平视躬身建议说:“大人可尽收城内兵权,部勒军民,每部设一主官,两到三名佐官,军队不可单独行动。四门城守来回轮换,时机不定。如此,便是将领想与敌沟通,也没那个机会。”

不能不说,平视在玩弄小心眼上,远远不如老谋深算的皇甫真。平视才提一个话头,皇甫真脑海里已浮现出数百个相互限制、相互约束的方案。没等平视说完,他脸色一沉,肃容的说:“此等大事,将军昨日为何不提?”

平视郁闷啊,你说你昨天给我说话的机会了吗?我不能无缘无故提醒你城内众将不可信,只好拿你所说的“地理”说事,可没等我把话题转到兵将问题,你已把我赶出去了。

平视不甘心,他张嘴想辩解,皇甫真对此早有准备,一见他张嘴,立刻一甩衣袖:“咄!退下。”

“又不让我说话”,平视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了,他垂头丧气地走下城墙,心里鄙薄说:“真是个用人靠前,不用人靠后的主。”

城外又传来了一声爆炸,平视屁股未坐稳,第三声爆炸响起。皇甫真又派来的侍从召唤平视上城。

“你怎么看?”皇甫真指指城外的汉军阵地,此时,和龙城城墙与汉军阵地之间,出现了三道弯弯曲曲的壕沟。远处,汉军中军里冒出缕缕黑烟,还夹杂着白白的水蒸气。

三道壕沟边翻出的泥土散发着热气,无数汉军士兵(工兵)正挥舞着铁锨、锄头修整那条壕沟。第一道壕沟翻出的泥土被堆在沟后,无数尖利的木桩被埋在那堆土里,尖头斜指天空。

第二道壕沟前则拉起了一道铁丝网,这倒铁丝网并不连贯,每段两米左右,段与段之间空出一人的位置。

第三道壕沟里,汉军士兵们正忙着埋设条石,那些条石也分成一段一段,每段两米,中间空开一人距离。

“这三道壕沟很有讲究”,平视审视着那些壕沟,脑海里模模糊糊,总觉的那些壕沟特别扭,可他说不出问题出在哪里。

旁边的那名大嘴巴的鲜卑将领似乎受到提醒,懵懵忡忡地说:“那些壕沟不宽,要用骑兵冲锋的话,跳过第一道壕沟不成问题,可这第二道壕沟麻烦,战马刚越过沟去,马力提不起来……”

“距离”,平视明白了,他兴奋地喊:“是距离问题,两道壕沟之间的距离刚好无法催动马力冲击……壕沟是陷阱,越过第一道沟的人,只能横向奔跑以提高马速,来越过第二道沟。而第三道沟——他们在建胸墙,胸墙后面布置的必定是弓弩兵,士卒们在两道壕沟间停留得越久,伤亡越重。

啧啧,原来挖沟也有这些讲究……嘿嘿,凡事用数理衡量后,原来,战争竟是这种模样。”

平视是天生的军人,他跟在慕容垂手下转战南北,虽然知识不多,但对于战争却有一种天生的敏感。他短时间内就看出真相,可他说的原理触动了皇甫真的信念,故而立即遭到呵斥。

平视对这次受辱并没有反应,他像个才窥到真理的求知者一样,兴致勃勃,边走嘴里边嘟囔,但他没有几步,皇甫真的召唤再度来临。

“又怎么了?汉军又折腾什么?”平视带着几分好奇,翻身登城。

第三卷 荒诞时代 第177章

这一天,平视被连续召唤了无数次,可他说的话不为皇甫真所喜,故此每当他解答完疑难后,立刻被皇甫真斥退。

如此反复多次,连平视也记不清他城上城下奔跑了多少回,在他的奔跑中,汉军缓慢地建好营地,在和龙城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开火做饭。而平视也因此获得了一个绰号“平九召”。意思是他屡次被召唤指点太尉大人。

皇甫真并不以此为耻——“道可道,非常道”嘛,能清晰地说出事件真相这不是“大道”,模糊才是美。一加一等于几,回答“不知道”的人,风尚堪比古之圣贤;回答“等于二的人”,那是愚昧,是无知,是目无遵章。

做人的三个层次是什么,“看山是山,看水是水”那是停留在做人的初级阶段,“看山不是山”,领导说啥就是啥,领导山是板凳,它要回答“就是呀就是,这板凳真高呀”——这才叫会做人。

而到了“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阶段,则意味他也熬成了领导,他说山是山,说山是河,必定会有人赞同说“就是,河里还有鱼跳腾呢!”——这才是精英。平视以为我们的教育是教人学聪明的吗?人人都聪明了,我们领导怎么收黑钱拿回扣,还有受人尊重呢?

平视身为军人,连做人的最高境界都不懂……难怪他现在只是个家奴!

不过,皇甫真不喜欢“平九召”这绰号,这体现了他的无知。他无法跟下面人解释他的不悦,于是他举起了棒子,凡敢喊出“平九召”这个称呼者,全被他打了军棍。但他没想到,此后虽然无人他面前这样称呼平视,但在背后,这外号愈发响亮……整个下午,汉军营地都向外散发着阵阵菜香,城头上的燕军士兵被这股饭香引逗的垂涎欲滴,数个士兵嘟囔:“早听说汉军那里伙食好,每顿饭都有鱼有肉,管饱管够?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唔唔,叫平九召来,问问这是啥香气?”

另一名士兵低笑道:“平九召决不敢来。这才‘九召’,太尉大人已经打了多少屁股,再说下去,那就是‘平十召’,十召,太尉大人还不疯了?”

城头上传来阵阵低笑。

“今晚我们劫营”,恼羞成怒的皇甫真怒不可遏地在府中咆哮着。

两边站立的众将互相传递着颜色,一名鲜卑将领自持鲜卑身份,大大咧咧地建议:“太尉,是不是叫平九……平视带队。”

这话一出,众将领憋住笑,浑身抖动起来。

“不,我亲自带队”,皇甫真目视阳裕,沉沉地说。

阳裕果然乖巧,立刻劝止:“大人,您身系城池安危,不可亲出。劫营之事,还是吩咐手下带队吧。”

皇甫真微微颔首,轻抚胡须,目光掠过两边的将官,只见有人目光躲闪,有人无知无畏,有人跃跃欲试……忽然,他想起平视提醒他的话——不行,不能让那些踊跃者出去,谁知道他们是否想带兵叛逃;嗯,也不能让那些胆怯者出去,他们未战先怯,搞不好也会叛逃;让那些无知者去,还要是家眷在城里的无知者,父去子留,兄去弟留,就不信,这样他们也敢叛逃!

“土杰尔浑,你带3000人,今晚三更出动,劫营放火;阿难迭,你带3000人接应土杰尔浑”,皇甫真下了决断。

不能不说,慕容垂的战备工作做得很细致,和龙城周围五里(两公里)的树木被他砍伐得一干二净,此外,由于慕容氏以骑兵起家,所以,城外的土地也被平整过,以便利于骑兵冲锋。

天刚下过雪,在白雪的反衬下,当天夜晚并不很黑,士兵们走的路也不长——就城下的数里路,两名鲜卑将领才领军出城,城门开关的巨大动静、6000人走路的脚步声、刀枪磕碰声,早已吵醒了对面的汉军。汉军明亮的石灯随即照了过来,于是,“偷袭”顺理成章变成了“夜战”。

汉军似乎对夜战不熟,初始的反击虚弱无力。幸好营中数十头牛犊高的巨狗帮忙,他们才勉强抵住了翻越两道壕沟,攻入营寨的寥寥燕军。

但另一方面,燕军更不堪,他们穿着单薄的葛衣或笨重的皮裘,在彻骨寒冷的雪地里跋涉了3里路,身体刚运动热了,却又要爬上爬下攀登壕沟,勇悍者刚带着浑身伤痕冲过铁刺网,却遭遇了一群大狗的袭击。

黑夜里,这群半人高的大狗浑身漆黑,两眼冒着蓝幽幽的光,尺长的獠牙,一口下去,顿时响起一声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这时,燕军已不是进攻者,他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跑,边跑边发出声嘶力竭的喊声,一心只想逃离恶兽追击。什么,向前攻击,那是哪个朝代的事?

随着一队队汉军士兵调上来,燕军的夜袭可笑地终结了,人的本能战胜了土杰尔浑与阿难迭的求胜欲望,他们不愿在黑夜里面对未知的恐兽,于是,他们面对溃散的士兵,转身逃了。

清晨,刺骨的寒风吹过大地,两军阵前,断臂残肢冻得硬硬的,斜指青天。青天不语,依旧寒风呼啸。

汉军士兵起到很晚,天已大亮,他们才燃起篝火做早餐,寒风将阵阵食物的香气吹至城头上,坚守了一夜的燕军士兵,士兵们都在不满地抱怨。

正午,汉军动了,两道壕沟后那一段段矮墙间隙里,出现了许多黑黢黢的圆筒,筒口微微上扬,斜对着城墙。辎重兵来来往往地向矮墙输送着物资。不久,一大堆学生模样的人簇拥着一杆黑底白鹰旗,出现在矮墙后,在他们身后,还有严阵以待的五千名强弓兵。

“难得这么好的机会,敌人呆在城中由我们发挥,各位一定要把今天学到的,记录并传承下去”,高翼在黑鹰旗下,晃着马鞭,教育那些军校学员。

“记住,战争的胜利是由两点决定的:军队和战技。军队需要的是组织,我们建立军官团,设置士官,都是为了加强军队的管理。你们今天所要学到的,就是战斗技术——集中。

我们各种军事单位都是单独编列的,比如,由弓箭兵组成的射声营、射声团,甚至射声军。火炮部队组成的火炮团,火炮师,火炮军等等,这是为什么?因为专业所以犀利,这只是一个方面——战斗的技巧就是,集中优势火力。”

高翼张了张嘴,本想说说拿破仑,说说装甲部队的发展,作为例子,可转念一想,他决定放弃。

“用事实来说话吧——校正炮击”,高翼挥手下令。

炮声星星落落地响起,城头上,皇甫真见到短墙缝隙里的大筒不是喷出火焰,随即飞出一个炙热的铁球,铁球落地,轰鸣一片,尘土飞扬。硝烟散尽,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大坑,微微散发着热气。

皇甫真犹豫数次,终于鼓起勇气下令:“唤平视上城!”

底下士兵低声嘟囔:“终于,‘平十召’了。”

大敌当前,皇甫真不屑与小兵计较,他假意没听到,转过脸去看城外。

拿破仑时代,火器已大规模使用,拿破仑本人没有发明什么新武器,但他却学会了“集中”,把火炮集中起来,进行大规模火力覆盖,仅仅这点军事变革,他便仗之横扫欧洲。

装甲车新诞生时,也曾分布到各营个团,当作强火力支援,德国人学习拿破仑,把战车集中起来,于是有了“闪击战”。

高翼这次集结了300门大炮——有老式青铜炮,也有新式钢芯铜胎炮,在他一声号令下,拿破仑时代的大规模炮击,立刻出现在晋代中国。

刹那间,如百电千雷崩裂,发出凄惨绝寰巨响。继而大地剧烈震荡,烈火焰焰焦天,白烟茫茫蔽海。一轮炮击过后,城头上守军死伤达800余人。死尸纷纷,或飞坠渺渺,或散乱遍地。骨碎血溢,异臭扑鼻,其惨殆不可言状。

须臾,又一轮炮击降临,烈火吞没城头,浓烟蔽空,皇甫真虽下令尽力灭火,轻重伤者皆跃起抢救,但大风甚猛,火势不衰,整个城头宛然一大火海。

“这便是‘集中’的威力”,汉军阵中,高翼用老学究的腔调,神态平静地教导着学生,话音丝毫没有颤抖,浑不顾城头上种种惨状。而学生中,有的人呕吐狼藉,有的人浑身瑟瑟,也有人目光闪亮,恨不能冲上前去,亲手操炮。

“你们要记住炮击间隔”,高翼继续解说:“射击分几种方式,分别是:压制射击;覆盖射击;威力射击;徐进射击,弹幕射击等等,我们刚才展示的是‘威力射击’,现在该进入‘压制射击’了……”

“那‘精准射击’呢?……百步穿杨?养有基?黄忠?”一名学生举起手来提问。

高翼点点头,不紧不慢地回答:“我刚才谈了几种射击方式,之所以不给出具体数目,就是因为时代在发展,不断会有新的射击方式出现,至于‘精准射击’,那需要等待器械的进一步发展,现在谁告诉你有百步穿杨手,你直接抽他!”

在高翼讲课的间隙,汉军炮兵调整了射击频率,不再是万炮齐发,而是一门接一门地射击,炮声持续不断,虽然爆炸的威力小了很多,但胜在持久。持久的爆炸,生死悬于一线,这种精神折磨令城头守军快要发疯。

“压制射击,重点在‘压制’,要持续不断地给敌军以精神威压,让他时时提心吊胆,所以,我们的弹着点不能一致,要忽远忽近,这也是一种手段,通过持续的炮击,测算射程与射距……好了,轮到你们了,你们来指挥炮击。”高翼微笑着,毫不吝啬地把权力下放下去。

随后,汉军的炮击再不是有规律的连续炮击,不熟练的军校生指挥者同样不熟练的炮手,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乱放炮,炮声也嘈杂的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敲击铁盆,忽而响成一片,忽而有气无力地聊聊落落;忽而急促的如万骑奔跑。

城头上,燕军哀声一片,皇甫真额头被一块飞石击伤,十余名侍卫为了掩护他阵亡,慌乱中,他被侍从抬入和龙城王宫,燕军汉军营将领毫无头绪地围拢在他身边,等他醒来。鲜卑将领则在无组织下,凭借本能作战。

当夜,通过半天的演练,摸着规律的军校生们大的炮越来越准,炮声也越来越规律。此时,和龙城东城墙已被轰塌,但汉军却没有攻城的意思,依旧热火朝天地放着大炮。

“唔”,皇甫真一声呻吟,从昏迷中醒来,询问左右:“战况如何?”

“不好”,平十召依旧是那幅爹不疼娘不爱的直爽:“东城墙已被轰塌,守军7000人全体阵亡,我们上去两个万人队补修城墙,伤亡惨重。可奇怪的是,汉军居然不攀城?”

这次,皇甫真聪明了,他知道答案而平视不知。

“铁弗高不攀城,这就对了。我听说汉王临阵交锋,总是温文尔雅,像是赴宴吃席一般不温不火。他通过这样持续不断的压力,给人以高山仰止的感觉,令人生不起抗拒之心,还减少了自己的伤亡……嗯,守城初日,汉军便轰塌了我东城墙,3个万人队覆灭,快把这消息告诉陛下,告诉他,我们成功地吸引了汉军主力,可汉军攻击犀利,我不可挡,请陛下催促太原王加紧行动,另外,若有援兵,请向和龙城调派。

告诉陛下,十日之内不见援兵,我们恐怕守不住和龙城了。”

“十天”,得到消息的慕容隽暴怒起来:“23万大军据城而守,面对5万军队的攻击,十天居然守不住,太尉干什么吃的?”

连喘了几口气,慕容隽询问使者:“你在路上走了几天?”

“臣连夜赶路,可大雪封山,道路难行……臣在路上走了六天。”

“六天,也就是说,等你回去,和龙城或许已陷落了……不行,和龙城不能丢,一旦铁弗高占领和龙城,燕山尽归他所有,而我却要沿山而守,处处留重兵。

传令:调平州、幽州,还有蓟京留守部队,救援和龙城。即便是和龙城陷落,汉国新取和龙城不久,一定立脚不稳,你们再把它夺过来。”

阳鹜虽然担心身在和龙城的子侄,但慕容隽这么一说,他不由地提醒说:“陛下,平州、幽州、蓟京留守部队全部抽掉过去……北方各州可就全空了。”

第三卷 荒诞时代 第178章

慕容隽皱起了眉头,烦躁的问:“汉国究竟有多少兵马?有人告诉我只有三万兵马,其中还包括一万水军。可现在,和龙城下出现了五万士兵,据说,汉军还动用了一种雷火大炮攻城。谁能告诉我,汉国究竟有多少人马?”

廷尉监常炜跟汉国打过交道,他从冉闵那里多少了解点汉国真相,别人不说,这可是他的表功机会,他抢步出列,答:“陛下,臣知。”

“奏上来。”

常炜磕了个头,立起身子,给慕容隽一一细说:“汉国原先分三军,分别是骑军、步军、水军。

原先,汉国的骑军有五千人,分别由库莫奚、宇文部残余、高句丽佣兵,以及逃往汉奴组成。

后来,宇文兵到了光州,带走了两千骑军,汉国本土的骑兵人数又补齐了五千人,所以汉军骑兵总数是七千人——不可能再增加了。汉军讲究精兵政策,训练一个骑兵所花费的战马,以及辅助人员都需要时间。

这七千骑兵每人有两匹备马,三个侍从,侍从不列入军籍,所以虽然汉军骑兵只有七千人,实际能战者却是两万八千人。

汉军步兵人数只有一万人,这两年,汉王又增加了两个黑人营。汉军一个营的编制是五百人,这样算下来,汉军总计步兵人数也就是万人出头。

汉军人数里,最难以确定的是水军,那些船夫平常载货运物,但有战事,则奉诏参战。

这还不算,据说水军当中还有一支陆战队,这些陆战队平常驻扎在海外大岛,人数实难以摸清。那支军队才是汉国精兵。据说,所谓的霹雳炮兵、掷弹兵都属于陆战队编制。

汉国之根本不在于辽东,我听说,汉国曾占据了数个海外大岛,每个岛都有辽东大小。

照此测算,我估计,汉军若是把诸岛驻军集结起来,大概有五万上下,正与和龙城下兵数相当。”

慕容隽斜着眼看着阳鹜,嘴中说:“你的意思是说,汉国也抽空了国内所有的兵力?”

“不”,常炜回答:“汉国还有一支军队叫做警察部队,他们平常负责城内治安,这些人,发给刀枪皆可守城。”

阳鹜上前两步,启奏说:“陛下,我们不能用这个数衡量汉军,前一阵子,我们的探子报告说,汉王下诏开‘恩籍’,大肆扩军。我以为汉国的军马应该按一倍核算,也就是十万人。和龙城前线可能是精兵,至于地方守卫可能是新兵担纲。”

慕容隽不满的呵斥道:“估计、预计,你就不能把数字说得确切点?那名探子呢?”

阳鹜苦笑一下,低头不答。

慕容隽还想再问,但马上明白了。

他***,那探子肯定也因为“恩籍”的事,入了汉国国籍。这还是好的,燕国杀出去数百名探子,也就这一名探子传回点有用的消息。其他人直接入籍汉国,拿着分配到的土地,按汉国官员的分派散入各乡。从此脱出了燕国的掌控。

慕容隽还在犹豫,底下那位报信的军事眼巴巴地看着他,那催人泪下的目光令他横下一条心来:“寡人不能抛下和龙城,传令,增兵和龙城……”

***************************冬日的建康一片萧瑟,坐稳了位子的桓温近日终于有了闲暇,他乘坐辽东出产的轻便四轮马车,前往辽市视察。

他不能不来,因为辽市发生了大事。

这几年,随着辽市越来越兴旺,该地逐渐成为建康一景。辽东人在市场广场中修建了许多雕塑,还有各种新奇的健身设备。辽东好竞技,他们也把这股风尚带入了建康,在广场周围建设了数座露天、室内比赛场。

市场广场内独特的水中喷泉、雕塑,以及充满异域风格的亭台楼阁,令建康士子大开眼界,于是文人墨客们常选择市场广场作为聚会点,在此吟风送月。附近百姓也闻讯赶来,或特地欣赏广场的风景,或观看赛场的比赛。而附近居住的百姓也常把广场当作散步的好去处。

辽人在这方面比较宽厚,当初他们建广场的目的就是为了吸引人流,所以他们从不禁止百姓的脚步。即使是文人墨客霸占他们的庭院,只要自己还有聚会的场所,他们总是宽容的让南朝士子一头。

可是,南朝士子却不满意这种情况,他们觉得贩夫走卒、庶民、文盲与他们共享这个美景,是对斯文的莫大侮辱。于是,他们指示城门卫出面,沿路布设了管卡,禁止百姓随意出入市场花园。

可这样一来,辽汉商人不愿意了。人流量的减少,让他们的生意大大缩水。于是,辽人联合起来,一方面上书朝廷,抗议这种封街行为;一方面出台规则,约束那些鸠占鹊巢的南朝士子。

可这没用,辽汉商人措辞强烈的抗议信被礼部官员修改成措辞哀婉的祈求函,而他们约束士子的行为,引起了士子普遍的声讨。群情滔滔的士子们认为:他们脚下站的是我们的土地,我们凭什么要遵守他们的规矩?哪怕是他们的财产,他们也没权作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辽汉小国,一个北疆下臣属国,凭啥敢来要求我们上国士人?

辽汉商人见抗议无效,约束无功。于是,他们开始了罢市。恰好,时逢新年,辽汉民间的新年活动很活跃,大多数辽汉商人收拾起行装,乘船离开建康,唯有少数未收清货款的商人还在坚持。

按说,建康四市中,辽市是后来者,即使它罢市了,建康还有东市、西市、斗市存在。而辽市本来就有新年闭市的习俗,其余三市已储存好了货物,等待新年的来临,所以,按正常情况下,辽市的罢市根本不会影响建康百姓的生活。

但今年有点特别,今年的气候出现了倒春寒,各地普遍减产已成定局。豪强们纷纷囤粮居奇,等待粮价飞涨。唯有辽市里面,无限量的敞开供应粮食。所以,辽市这一罢市,建康的粮食顿时吃紧,物价随之飞涨。

按照通常的做法,政府官员对于囤积居奇的商人是很欢迎的,因为他们可以没收该商人的全部家产,以此获益。

桓温也动过类似的念头,但没等他下手,大多数辽汉商人已乘辽国水师战船远飙而去,留下的商人也清空了库房。为这样一群油水不大的商人,得罪了一位北方强人,而且这位强人特别护短,晋朝的转输平运都要仰其鼻息。桓温计算了一下,迟迟下不定动手决心。

紧接着传来的消息,让桓温有点发懵,传闻:汉王高翼正率军猛攻和龙城,而和龙城殆殆可危。那位新近称帝的燕国皇帝,连续数次向和龙城增兵,为此,不惜抽空了整个北方的防御力量。

然而,和龙城像个巨大的磨盘一样,已有十余万精兵在这个磨盘里碾碎了血肉。据说,汉军已数度攻入城中,燕军全靠庞大的数量,用人海战术才把汉军撵出和龙城。

一向以来,汉军善守的印象深入人心,燕国几次南巡,面对三山坚城都无可奈何,而这次汉军展示出的强大攻击力,却让北方诸国胆寒不已。

当今最强大的燕国,集结二十万大军,坚守在他们曾经的都城和龙城内,却被汉军五万新丁殴得头破血流,不得不频频求救。

这种攻击力,让桓温也刮目相看。

“殷浩无能,空有强援不用。据报,这位汉王亲自南下,奉诏讨贼,殷浩这厮却把人撂在黄郭戌,数月不睬。姚襄算什么?就是汉王带领的这支军队在天井泽击溃了阳鹜二十万大军的拦截,把这支强军放出去,不,哪怕是放出他们要去征讨的消息,姚襄还不连夜逃遁?

淮南油算什么,据说三山富足冠于北疆,赶跑姚襄后,你让那位汉王留在淮南,他还不情愿呢。如此一个好机会——别人的兵,别人的钱粮,打下我们的土地,事后他还唯恐我们留客,自己只想回家……殷浩这厮不用,实在是愚蠢到了极致。”

桓温越想越气,若是殷浩现在在他面前,估计他会啐对方个满脸桃花开。

如果是别的大臣,听说汉军这种强大的攻击力,首先想到的是防范,而后想的是抑制——包括挑动其国内内哄,扶植野心家等等,但桓温等不及,因为他以打击殷浩的失败起家,为了彰显自己的能力,必须在短期内取得讨伐姚襄的胜利。

大军出动,不过钱粮二字,辽汉商人富裕,本来是可以宰杀的羔羊,但听到辽王为了几名商人的被杀,不惜与燕国一战的消息,桓温明白,除非做好万全准备,否则不能对辽人下手。因此,对辽人那封“乞求信”的处理,就显得迫在眉睫,只要辽人低头,他就可获得充足的粮草,用来平抑物价,准备出征。

打听到孙绰与辽王关系和睦,桓温特地征辟了孙大才子入幕,此刻,带队的正是那位当世文宗孙大才子。

禁街以后的辽市显得格外冷清,桓温的马车在辽市光洁的水泥路面上,行走得非常轻快,粼粼的马车声回荡在市场上空,只有偶尔传来的几个孩童的呼喊,打破了周围的宁静。

马车拐了个弯,穿过了一座喷泉群,儿童嬉戏的声音大了起来,桓温透过马车的窗户向外望,只见路边一片草地上,几个孩子正在玩滚地球游戏,百余名孩子站在场边围观。

围观者中还有数名成年人,他们身上带着浓郁的军人气息,笔直地站在场边,双手紧贴裤缝,目光炯炯,似乎在为孩子们放哨警戒。

桓温敲了敲车窗,示意车辆慢行,而后指点窗外,询问同车的孙绰:“孙兴公,你来看,怎么有这么多的孩子?旁边站岗的,是辽国军人吧?”

“哦”,孙绰瞥了一眼窗外,不以为然地说:“这是辽国‘冬令营’的孩子,旁边那些人是带队老师与保镖。”

“‘冬令营’?怎讲?”

“辽王有谕:读万卷书当行万里路,以增广见闻,开拓眼力。据说,这样培养出的孩子‘能用世界的眼光看待汉国’。

辽王钱多,辽国产业他大都有股份,每年冬夏两季,他从自己的收益里拿出钱来,奖励一百名童子外出游览,名之为‘冬令营’‘夏令营’。

此后,辽国富足者有样学样,也资助学子出行。据说,有‘夏令营’已行至阿克苏姆国、天竺国,游览当地风景。”

孙绰仔细观察了一下玩耍的学童,补充说:“这不是辽王办的‘冬令营’,因为辽王办的冬令营,人人佩戴鹰徽章。估计是那个辽国显贵办的,结果来到建康,忽遭封市,滞留于此。

至于那些保镖……据说,各国治安不同,曾有辽国学童至天竺,被当地人误伤,此后每个学生营出发,都要向当地报备,由当地派遣退役军人组成护卫队……”

孙绰说到一半时,露出浓浓的艳羡口气,他家境贫寒,全靠自己努力才成就今日。想到这些孩童自小就有人包吃包住地送去四处看风景,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

“唉”,桓温也在叹息:“辽汉崛起于荒漠,不几年就有今日之威势,诚不是无缘无故。”

“那是”,谈起与自己亲厚的汉王高翼,孙绰不免有点炫耀心理:“辽王曾说:没有无缘无故的落后,无缘无故的落后天理难容;没有无缘无故的兴盛,无缘无故的兴盛,天理也难容。任何一个崛起之国都值得我们研究,任何一个灭亡之国都值得我们警惕。”

“此言者,心胸甚大”,桓温评价说。

马车轻轻地停稳,侍从来报:“大司马,辽汉会社到了,社首柳毅正于街下亲迎。”

桓温耸身站起来,淡淡地说:“我们下车吧。”

第三卷 荒诞时代 第179章

桓温初见稍稍一愣,随即大怒。

桓温的愣神源于柳毅一身装束完全是晋人风格,而且是当下最流行的晋人衣衫。桓温的怒火缘自柳毅竟以平等礼节,参见身为朝廷大司马、都诸军事的他。

仅仅是礼节问题还则罢了,柳毅嘴里的话还特别气人,他说:“汉国国王之仆、辽汉商社社首柳毅见过大司马,请大司马这里走!”

汉国,不知道朝廷忌讳“汉”这个名词吗?朝廷对你们的封赏是“辽”,你怎么在这里提燕国的赐封。还“仆人”,一个仆人跟我常礼相见嘛?

桓温不知道的是,所谓当下最流行的晋人衣衫,已受到辽汉风尚的巨大影响,其中,衣衫上出现的扣子,让衣服更贴身。但桓温暴怒之下,压根没追究对方的衣饰是否符合官衔品级,他没听柳毅的招呼,定定地立住脚跟,诘问:“社首?此官何品?”

桓温的意思是“你这官属科级还是处级?跟我一个厅局级干部常礼相见,你不觉得很失礼吗?”

这回轮到柳毅发呆了,孙绰向他猛打颜色,柳毅沉思片刻,才回味出桓温的意思,立刻一拱手,回答:“社首这官属于几品,很难说。敝国不以官品为等级,所以实在不好衡量。

不过,此前担任社首的黄相黄朝宗,卸任归国后担任五相之首,此外,秋实宫也曾在商社工作过,所以这社首官制,乃敝国升龙捷径。

鄙人历任县丞、府君,因治理地方颇受吾主看重,所以调鄙人来上国考察……嗯,这么说吧,鄙国商相一直不力,前段时间,商相一职暂由秋实宫协管。

现今秋实宫诞下王子,商相一职空缺,鄙人年底卸任,当归国担任商相。出任社首,按我主的话——是为了考察最大贸易伙伴的情况。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鄙人身为国王之仆,代表我主与朝廷交涉。此际,在下的身份等同于我主,希望大人能给于应有的尊重。”

这是的晋朝,还没有外交使节的概念。而“使节等同国主的身份”这句话,按照三纲五常理论来理解,说这话的人犯下了谋逆、大不敬……等十恶大罪。令桓温诧异的是,柳毅说这话时,丝毫没有担忧的表情。他说得很坦然,像是陈述天经地义的道理。

这一切颠覆了桓温一贯以为的“天理”,他带着“常识”被人打破的懊恼,继续诘问:“汉国怎不为官衔设品,如此,怎么分辨高低贵贱……嗯,柳兄既然将任商相,怎么口口声声甘居为……仆?”

桓温本想问,汉国怎么派一个“仆人”来出任社首,这不是对朝廷的莫大侮辱么。但他话说到一半时,突然想起“仆”的本意,不自觉间,声音低了许多,最后一个字含糊不清,几乎分辨不出意思来。

“仆”这个词来源与“公”相同,世界各国都是相同发音。它的原意是“助手”的意思。但并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自称为“仆”的,这个“助手”也不是一般的“助手”,它是大贵族的“助手”。比如:“大公爵(国王)的仆人”意思是“伯爵”,伯爵的仆人是“男爵”,管家则是“子爵”。

直至21世纪,贵族制度虽然消失了,但“仆”在世界各国——除中国外,仍是一种金领职业,是一种身份象征。

在中国早期,“仆”的含义与世界各国都相同,古语还给我们留下了“为之持鞭”的说法,此外,还留下一个官衔,名为“仆射”。也就是说,在中国早期,“仆”的意思与世界各国相同,它是一种官制,一种尊称。

但中国文化有一个奇妙的特性,所有外来文字与词语,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弱化、被歪曲。自秦以后,中国重回奴隶制,“仆”这个封建产物被迅速弱化与歪曲,它不再单独使用,而与另一个词合并称之为“奴仆”。于是,“仆”便成为一种最低贱的存在,任主人杀戮与鞭笞。

晋代离秦并不遥远,“奴仆”的概念尚未根深蒂固,当柳毅再三骄傲地宣称自己为“仆”之后,桓温马上想到了“仆”的本意。他匆匆结束了自己的指责,马上又自我转圜说:“哈哈,早听说汉国尚古,欲恢复春秋礼制,今日听先生这么一说,传言果然不虚……哈哈,哈哈。”

不再纠缠于细节的宾主双方来到会社大堂坐下,寒暄过后,桓温直截了当地问:“听说汉国正在与燕逆大战?”

柳毅笑了笑,这是他在第一次听到“燕逆”这个称呼。燕国称帝后,朝廷经历了初始的茫然,终于决定燕为“逆”了。

身为预备商相,柳毅对这场大战的了解要比一般人深刻,他轻松地一笑,抚摸着自己的节杖(权杖),坦然地回答:“不错,我王正率大军猛攻和龙城,目前双方正相持不下。”

顿了顿,柳毅又意犹未尽地补充说:“这次作战计划名为‘两京’,现在,战争才刚刚开始。”

“两京?!”桓温沉吟道:“汉国已占据龙城,这次再占据和龙城,那不是把燕国曾经的两个京城都占了吗?”

柳毅笑而未语。桓温心中一动。

不对,他说“战争才刚刚开始”,那也就是说,双方都有后手。对了,燕国的骑兵在那里?和龙城守将全是燕国汉臣,只有寥寥的几个鲜卑将领,那么,燕国的骑兵呢?

桓温欠了欠身子,心里记下刚才的疑惑。现在不合适问对方的军事秘密,回去后得赶快让人查查,看看这两国到底搞什么玄虚?

“听说,汉国此战动用了一种威力强大的武器,叫什么‘霹雳炮’、‘雷火炮’的,有无此事?”

“有!”柳毅毫不犹豫地回答。

“圣上有意,令汉国将霹雳炮当作贡物,向朝廷纳贡,如何?”

柳毅坐直了身子,盯着桓温半晌不语,桓温不甘示弱,寸步不让地目视柳毅。

双方直盯到双眼困涩,谁都不想让步。最终,还是柳毅退缩,他缓缓摇摇头,一言不发取出一封信来,递给桓温。

“这是什么?”桓温按住信,连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只顾盯着柳毅。

“我主困守黄郭戌,苦等朝廷诏令,最终无奈回国,临走时,给大司马留下一封信,请大司马观看。”

信中没有抬头,没有署名,只短短一句话:“君欲自立否?”

桓温死死地盯住信,脑子里翻江倒海,过了许久,他慢慢摇摇头,却不说明原因。

柳毅也没有问原因,他反手地上另一封信,嘴里解释说:“我主说,若得到的回答是否,则请大司马观看下一封信。”

这封信依然没有抬头,没有署名。不过,桓温知道这信是写给自己的,因为信里先叙述了他平生功绩,但而后的话,如黄钟大吕在他脑海里轰鸣。

“国危民坚,君戮力救国,然,却犯下了大罪,立下了不赏之功,接下来,司马大人要继续救国吗?这个国家还值得救亡吗?

吾故知君之不舍!

虽然,这国祉像割韭菜一样一茬接一茬地收割忠臣烈士,可我们这个民族最令人感到悲壮是:我们一茬接一茬地往外冒忠臣烈士,挡也挡不住。这说明,上天还没有抛弃我们这个民族,我们还有救。君若一心救之,我当为臂助。

可叹的是,君身在这个国度,尽心国事,终将遗臭万年。”

桓温慢慢地折起了信纸,淡淡地说出了他那句流传千古的名言:“若不能流芳百世,遗臭万年也行。”

按照正常的历史,桓温不仅遗臭万年,而且死后,子孙后代被人斩尽杀绝,譬如闻鸡起舞的祖逖、刘琨。

桓温并不是最后一个得到这种遭遇的人,主持淝水大战,挽救了晋朝的谢安也遭遇了类似待遇,他的子孙后代被人斩尽杀绝。

晋朝也不是最后一个这样对待救国功臣的朝代,宋有岳飞、明有袁崇焕、清有林则徐,……至于无名无姓,没有影响力的救国人士,那就不胜枚举了。

这是传统,三纲五常的传统。屡杀屡禁,累累前车之鉴也阻止不了的救国传统。

“港外停着三艘战船”,桓温看完了信,柳毅也不再兜圈子,他指着窗外说:“船上载着三万七千石(一千吨)粮食,上等战刀一万柄、铠甲3000付、良弓5000张。这是我主赞助大司马北伐的。

需要说明的是,鄙国国体不同,虽君王亦不得私自动用国赋,这些都是从我主个人腰包里掏出的,是我主的个人赞助……至于以霹雳炮朝贡的事,再也休提。敝国体制不同,便是国主答应把这种军之利器私下送给大司马,国人也决不会答应。为此,我们不惜与晋相绝。”

其实,高翼也不会答应把火炮输送到晋朝。在火炮诞生之初,有人也提过这个问题,但那商人向高翼提出贩卖申请时,高翼的座舟刚好行驶在大东沟,这不禁使他想起了甲午战争。

在甲午战争中,为什么北洋水师大败覆灭,人们总结了许多原因,其中之一就是北洋水师是支上下猛吃回扣的腐败舰队,而日本舰队不吃回扣,结果,亚洲第一的、吃回扣的北洋水师遭遇了弱小的、不吃回扣的日本舰队,完败。

在官场潜规则不作重大变更的情况下,即使向晋朝输送一艘跨时代的航空母舰,他们也会重演“甲午”。

而最令人担心的是,他们还可能向外出售航空母舰,包括它的技术和设备,哪怕是自己的敌人。

所以,高翼决定:无论如何不能把先进武器交给晋朝兵将。

这是汉国既定方针,不可改变。柳毅的说法,不过是婉转拒绝。

桓温阴沉着脸,正考虑继续逼迫的可能性,门外冲进一名辽国军人,他挥舞着一只铜管,急吼吼地喊道:“冲锋快报,两京……”

才喊出这句话,那人发现屋里还有几个外人,马上闭住了嘴。

柳毅神色如常地接过那名军人递上的铜管,当着桓温的面,从身上掏出一个钥匙打开铜管,倒出一封帛书,展书而读。而后,他挥手斥退那名军士,微微一笑,讲书信放在一边,继续说:“司马大人,请尽快派人卸载那些物资,我们还要乘那艘船回国?”

桓温沉吟未语,目视孙绰。孙绰立刻插话:“柳相要走?那么,辽商是否也全走?辽国是否要绝晋?”

“我们回不回来,全看大司马的意思”,柳毅平静地说:“取消封街令,辽人的商铺由辽人做主,我们自会回来。”

取消封街令并不是今天会商的重点,何况为了获得霹雳炮,桓温也打算给辽商一点甜头。再说,刚收了汉王私人赞助的巨额军资,怎么也得表示一下。所以桓温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首肯。

“封街令今日取消,不过,士农工虞——士为首,凡朝廷士子于此地聚会,辽商会社当妥为安排。”桓温回答。

“诸民平等”,柳毅寸步不让:“我等建广场,原为让购物客人休闲散心。士子?嗤,不在我商社购物的士子,恕不招待。”

“没有王法了吗?”,桓温怒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王在法下,即使我王在此,也当遵守商社规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嗤”,柳毅摇摇头,不再辩论这个问题,他缓了口气,又说:“这样吧,我们尊重当地习俗,也搞个等级制。

譬如:我商社推出贵宾服务,凡在我商社购物达到一定数额者,给予贵宾待遇,数额不同,贵宾等级不同,最高者为‘紫金级会员’,次者为白银级,再次者为青铜级。三级会员皆可免费在我商社享用场地会所,不过,皆需提前预约。

紫金级会员,每月使用我会所场地,次数不予限制;白银级每月四次,青铜级每月一次,其余时间恕不接待。

但市场广场不再限制范围内,庶民可随意在我广场停留歇洽。”

孙绰听到这话,松了口气,他看着桓温,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劝解说:“各让一步吧。”

桓温缓缓地点点头。

如此一来,最喜欢购买奢侈品的各世家大族,获得一个高级会员待遇不成问题。而作为贿赂,辽汉商社也会赠送部分高官显贵高级会员待遇。只要有差别待遇,他也好跟那些士子交待了。

双方又商量了一些细节问题,桓温起身告辞。临出门时,他装作随意地问:“燕汉战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柳毅一愣,他看了看桌案上的冲锋快信,回过神来,淡然地说:“事无不可对人言,好叫司马大人得知,我汉国如期发动‘两京战役’。汉王将燕国大军牵制在和龙城一带,武相金大人则带十五万大军,跨海攻击蓟京。刚才传来消息,鄙国武相已破蓟京。”

第三卷 荒诞时代 第180章

桓温直至回到府中,脑中还嗡嗡作响。

破,在古语里面有特别的含义。

通常说的“破城”,则意味着攻陷城池后,命令士兵屠城,杀个鸡犬不留。这就破城。“陷城”是指攻取城池后,有限度地“镇压反抗者”,清除异己。夺城,则意味着只简单地打败守成军队,甚至守城军队整体投降,城池变更主人。这种变更杀戮最少。

桓温感到震惊,不是因为汉国残酷的“破城”,因为他攻取“成国”,也采用了破城手段。成国的王都被他全部拆毁,唯独留下了诸葛武侯祠。

桓温也不为汉国那强大的攻击力震惊,在见识了汉国的优良刀枪弓箭后,桓温已经意识到,燕国惹上这样一个北方黑鹰,恕不明智。依靠强大的生产能力,充足的军资粮草,训练精良的士兵,汉国迟早会把燕国拖入深渊。

桓温想不到的是,汉国的跨海攻击方式。作为一个优秀的军事家,他明锐的感觉到,战争的方式已经改变了。原先,万里大海是天然屏障,但现在,万里海疆正是国防的软肋。

汉国有能力一次性跨海运输15万大军,这意味着:有海水的地方都不安全,十万汉军随时可以从那里突破——包括入海的大江大河。

那么,整个国家,那里安全?

除此之外,桓温还在此行中,感受到另一种文化的冲击,要是这事搁殷浩身上,他可能在勃然大怒后,摆出一付洗耳不闻的态度,拒绝思考。但桓温本身也是个离经叛道的人,他反而仔细回味起刚才的感受,并感觉到这种文化与固有思维的不同之处。

这是一个北方巨兽,好笑的是,燕国竟敢动了他的禁脔,杀了他的领民。

这倒让桓温想起建康商人最近常爱说的一句话——“一只大象跳上了天平,于是……”

建康商人用这句话来形容辽汉商人参与粮食竞争的现象。原本在灾荒年,建康商人囤积居奇,高价倒卖粮食,挣得不亦乐乎。可今年灾荒,由于辽人大肆出售粮食,导致建康商人无法挣取高额利润。

当建康商人联手收购辽人的粮草时,辽人无限量的供应方式,让所有参与收购的建康商人银根吃紧。而后,辽人用这句话来形容自己参与粮价竞争的行为,原话是:“一只大象跳上了天平,于是,群鼠争相与大象竞重,结果……”

而后,建康商人把这句话掐头去尾用来自嘲,原话是:“一只大象跳上了天平,于是,我们都亏了!”

这句话随后演绎出许多不同版本,而桓温想说的是:“一只大象跳上了天平,于是,天下风云变幻,局势大不相同!辽人不可力迫,只可笼络啊!”

北方,蓟京,现在已是火与血的世界。

金道麟统帅15万大军破城后,杀尽城中鲜卑男子,而后尽遣士卒,大肆掳掠。

金道麟麾下的大军说有15万人,其实正式军人只有5万出头,另外有7万人是汉国为此次战役征发的民夫,有2万余人是随军商人,总共加起来恰好15万人。

按汉国军制,民夫和随军商人是不能称为军人的,因为军人是一种荣誉称呼,被称为“武士”。但金道麟为了恐吓周围的燕国守军,他比照各国惯例,把所有随军人员全算入军队,诈称15万大军。

攻克空虚的蓟京城后,金道麟向派出2万人的游击部队,分头攻略四周郡县,一次和吓阻对方向蓟京城的反扑,随后,劫掠盛宴开始了。

不能不说,汉国的劫掠工作准备充分,组织严密,筹划精细。

三万大军先是划定各自负责的区域,执行戒严令,凡在街上走动者,不问缘由,立刻一通箭雨,而后刀枪齐上,将破坏戒严令者斩尽杀绝。经过这一番清洗,蓟京人都意识到了戒严令的威严,于是,家家闭户,户户关窗,整个城市陷入一片死寂当中。

随着一声军号,遍及全城的大劫掠开始了。汉军士兵先是找到自己片区内有明显鲜卑人标志的房屋——这并不难找,作为“上等人”,他们住高屋大房,啥事不干也有无数“下贱的汉奴”伺候。

而后,士兵们撞开门户,揪出那些鲜卑人,当街斩杀。这以后,轮到那些商人们出面了,他们才是专业搜掠者。这些商人们进入鲜卑人住宅,搜罗一些值钱物件,而后把它堆到园中,现场估价。

当士兵们同意商人的估价后,商人们会交给带队营长一份凭证,士兵回国后,将凭这份凭证从商行里领到现金。按规定,这笔现金要缴纳40%的重税。至于参战士兵们怎么分配完税后的钱,则由士兵们自己决定,国王决不干涉。

鲜卑人劫掠中原多年,每人房里堆满了中原珍宝与珍贵字画,其中,匈奴人开了个很恶劣的先例——挖掘历代皇陵,鲜卑人继承了这一优良传统,而且他们比匈奴人还骄傲——因为慕容恪曾经掘了高句丽历代王墓。

慕容隽迁都邺城搞得很匆忙,大多数鲜卑贵族虽然人随王庭而去,但家产仍未来得及转移。于是,那些历经中原百姓几百年积累的珍宝,全便宜了汉国商人。

汉国军人地位高,商人们一般不敢欺诈这些军人,但他们虽尽力公正,无奈这些财宝数量颇大,士兵们不耐烦等待,他们急切地想扑向下一个鲜卑人家。为此,他们宁愿贱卖收获物。

于是,蓟京城里就出现了一幕令人苦笑不得的场景——绝世书画论斤卖,翡翠宝玉论堆算,珍珠玛瑙如泥瓦,金银首饰麻袋称。

商人算完帐,士兵收完钱,轮到那七万民夫上场了,在军队的指引下,民夫开进空无一人的房间,搬运商人挑剩的笨重家具、以及不太值钱的摆设品、家庭日用百货——比如锅碗瓢盆等等。

“两京战役”的口号是:战争,是全民发财。这一口号还有一个通俗的说法:谁捡得归谁。也就是说,民夫们所获得的一切物品,都归他们自己,包括鲜卑人的房梁与房柱。唯一的条件是,他们自己把自己的东西运回去。

蓟京城还没出现砖瓦结构的建筑,在这种宗旨主导下,民夫们开始了一场疯狂的大拆迁活动,他们所过之处,一片废墟。连半堵立着的土墙都找不到,更别说一切星点值钱物了。

这场大劫掠进行到第三天,七万民夫逾两万多民商人与满载而归,随后的大劫掠进行到下一步:发动全城汉人劫掠残余鲜卑人与鲜卑汉官。依据“谁捡得归谁”的宗旨,他们的劫掠所获,也归他们个人。但有一个要求,要求他们听从汉军的指挥,在劫掠后,迁徙至汉国。

而后,全城汉人被发动起来,这些昔日卑贱的汉奴,向他们昔日的主人——那些压迫他们的、奴役他们的、任意宰杀他们的、拿他们当食物的“民族大融合的典范”,进行了充满泪与血的复仇。

这个复仇活动没有儒生参与,因为他们正是鲜卑人奴役、残杀同胞的助手——无一例外,恰好属于被劫掠对象,所以,没人给百姓们讲对敌人需要“仁恕”。于是这场大劫掠愈演愈烈,蓟京城随即笼罩复仇的熊熊大火中。

“冬日里有这样一把大火,真温暖啊”,遍及全城的大火薰的金道麟满脸灰尘,但他却颇为自得地当街柱刀而立,自我欣赏地环顾左右:“这把大火,肯定能让慕容隽领会到‘汉人也有愤怒’。我们也算完成了任务。

嗯,你们说,马努尔那个蕃人以后会怎么称呼我?哈,我已经有了‘倭国的征服者’称号,现在是不是要加上‘蓟京征服者’的称号?……人生一世,灭一国,克一京,此生足矣。”

左右凑趣,齐声夸奖“金相无敌”等等。连续的征服已让金道麟这个原本性格怯懦的人自信心极度膨胀,他得意地哈哈大笑,可惜,一个不凑趣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欢笑。

“金相此行,是不是也立下了‘不赏之功’呢?”

金道麟的笑声嘎然而止,他明白,按照正常的中国惯例,他这场战斗后,也达到了人臣的顶峰,从此后,他必然的遭遇是高高挂起,从此与军事无缘。

“错!”杨结冒着巨大的烟尘闯入金道麟的侍卫圈,他刚好赶上刚才的谈论。

杨结虽官制高不过金道麟,但金道麟却不敢轻视这个出身侍卫的“小姓”,他连忙欠了欠身,向杨结打招呼,和善地询问:“殿下那里打得怎样了?”

“我们已经绞杀了10万燕兵”,杨结齐没喘匀,呼哧呼哧地回答:“陛下听说金相打下蓟京,很高兴,他宣布:凡攻入蓟京的战士,都将获得‘蓟京破城’勋章,而金相将被授予‘蓟京征服者’称号。”

杨结停了一下,喘了几句口气,瞥了一眼刚才那位多话者,继续说:“我在陛下身边的时候,曾经问过陛下关于‘不赏之功’,以及‘功高震主’的问题。陛下回答:只有奴隶社会才有这种说法,因为人人都想当第一人,所以,整个国家从不缺叛乱的干柴与烈火。

而我们不同,封建制下,臣民领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权利与义务。身居高位者,当然要比平民履行更多的责任,与此同时,他得到的回报也高。这叫‘能者多劳,多劳多得’。

陛下还说:在领地经营的概念下,无论那个领主都舍不得屠戮能臣,因为有太多束缚让他举不起刀,而‘王在法下’,更避免了王‘非法’责‘臣’……

所以,金相不必顾虑,尽管放开手脚。我听说,此战过后,陛下要加封金相,令辽北尽归金相。”

“还说不猜忌我”,金道麟说话无所顾忌,嘟囔道:“以辽北未开发之地,换我已经开发的庄河熟地,这不是……”

“庄河领地不收回”,杨结补充说。

“这就好”,金道麟来了精神:“我这儿打完三天了,陛下那里什么时候结束。等等,你称呼‘陛下’,难道此战过后,大王也要称帝?”

陛下,殿下,阁下,足下,这些称呼都是有讲究的,杨结三次称呼高翼“陛下”,而此前,汉国国内只有马努尔才这样称呼,这不是简单口误。

听到这里,众人齐齐一振——一不小心,俺们也混成了“从龙元勋”,哈哈。祖宗、先人,俺这辈子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陛下说”,杨结丝毫没注意众人的急切,兀自说:“两京战役,就是为了消耗燕国的战争潜力。如今和龙城已经打烂,不值得劫掠或占据,只有把它当磨盘,继续消耗燕国士兵。

陛下请你放心,他将持续增加压力,让燕国抽不出兵来南顾。但陛下请你小心邺城方向,因为直到现在,我们没见到慕容骑兵。”

“陛下呢,‘陛下’是怎么回事?”金道麟先是顺着杨结的口气,把称呼换成“陛下”,而后急切地追问这个称呼的由来。

“马努尔建议,西蕃小国,地不过二里,民不过数万,人皆称之为‘陛下’,连新罗、白济国主,在国内关起门来,也让人称之为‘陛下’。而此战过后,我们需要与各国平等交往,秦晋燕三帝并立,我们不能自贬国力。

此外,因为眼见得晋朝要亡了,我们不能答应他们随意加赋加征的要求,必须要求平等地位,才好与各国交往。

陛下回答:‘公’与‘皇’、‘帝’,‘王’,在上古时代都是一个发音,只是地区方言的差异而已。而‘皇帝’两个字,其意思等同于‘公公’。陛下说,这个词在他们那里是指太监,意思很不好,不详,是断子绝孙的意思。

而历代君王——先秦,汉祖,其后代都泯不可考,这更验证了‘公公’之意。所以他决不称帝,而用古称‘大公(爵)’,或者,采用汉代设立的那个‘大王’称呼,意为‘诸王之王’。

对于陛下这一考虑,马努尔表示赞同,而黄相也说,这是‘不王而王,不帝而帝’,任它外界风吹雨打,我们只管关起门来过日子。称呼这东西是唬外人的,毫无价值。

不过,此事过后,黄相他们也口称‘陛下’。而陛下并无反对的意思,我也就顺便改口了。”

金道麟撇了撇嘴说:“那厮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称呼,过去,马努尔喊他‘陛下’也有人喊他‘大王’,没见他拒绝过,你们就该乘机喊他‘吾皇’,不就把这事敲定了吗?”

“陛下已说了‘皇帝’等同于‘公公’,谁敢再提‘皇帝’两个字?”杨结不满地嘟囔。

第三卷 荒诞时代 第181章

和龙城内,皇甫真困坐愁城,连日的操劳与忧急让他增添了不少白发,几日之间,原先神采飞扬的、志得意满的那位太尉大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神态蒿枯,身形骷髅的老头。

“搞不懂啊,搞不懂”,皇甫真用掌拍击着桌案郁闷不已。

自从汉军轰塌了和龙城东城墙后,再没有一名将官敢身临前线,现场指挥防御作战。汉军的大炮不认人,管你是否有投降意识,挨上就是个死。

从此,燕军将领习惯了在城中指挥士兵上阵搏杀,而皇甫真也失去了上城观敌的兴致,终日坐在府中哀叹。

“搞不懂,兵法云‘围三阙一’,可汉军攻城为什么只攻一面,其余三面不管不顾,任我增援部队源源入城。

搞不懂,按说,汉军轰塌了东城墙,下面应该挥军夺城,可为什么,他每次派出军队稍遇拦阻立刻退下。”想到这里,皇甫真不禁暗自欣赏自己对城中将领的控制严密。

从汉军攻城第一日起,他就采取了连做法,每名将令手下分配两名副职相互监督。同时把将领的家眷全部集中管理,以此防范城中兵变的可能性。

做了这些之后,皇甫真觉得还不够,他又堵塞了和龙城其余城门,唯独留下通向蓟京的西门,而西门守则由阳裕担任。

在这种种严厉的监管措施下,和龙城的攻防战虽然进行的残酷,可到目前为止,还没出现大规模的叛逃现象,这让皇甫真还有点坚守下去的信心。

“想不通,汉军为什么每次攻城,却只在城墙附近转悠,并不敢深入,难道,难道……”

皇甫真已经隐约猜到了高翼这种做法的目的,但他却始终不敢往这方面想。

门外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名阳氏宗族的族丁,他冲进厅内,满脸都是绝望,扑通一声跪在皇甫真面前,半晌说不出话来。

皇甫真已经没有绝望了,他和颜悦色地提醒那位阳氏族丁:“别慌,还有什么情况能比现在更糟糕?”

那位阳氏族丁在皇甫真的鼓励下吞吞吐吐的说:“汉军开始在其余五门挖沟,包括西门。”

皇甫真勃然大怒:“你确定,其余五个门都在挖沟?”

和龙城采用都城式建筑,有六个城门,东城门与东城墙已被轰塌,现在完好的只有五个门。皇甫真获得肯定回答后,怒火更不可遏制。

“刚还说‘围三阙一’,铁弗高不读书吗?真是个蛮子,他竟然连一个城门也不留。打仗怎么能不按兵法来打呢?”

阳氏族丁考虑不了那么高深的问题,他只是面色灰白的补充说:“汉军连续炸了三次,炸出的壕沟又深又阔,完全堵住了各门的出入。城头上士兵看了,连汉军挖沟的人都带着梯子爬上爬下,阳大人让我转告太尉大人说:‘壕深不可渡’。”

皇甫真无所谓的摇摇头:“没关系,我们本是孤城一座,有何可畏?”

掐着指头算了一下,皇甫真补充说:“告诉你家阳大人,计算时日,太原王已经进入辽北,要不了多久,他会直攻龙城。等消息传到铁弗高那儿,估计他就要退军了。坚守十日,传谕全城,再坚守十日就可解围了。”

皇甫真的话给了这位族丁一点信心,他站起身来,向皇甫真行了个礼准备告退。正在此时,城中突然爆起一阵喧哗,皇甫真大惊,他以为是兵变,正准备派遣侍卫出去查探,平视按着剑,满脸绿色闯进厅内。

“大人,汉军营中竖起两块木牌,一块木牌写着‘汉军已克蓟京城’,一块木牌写着‘食人者不得生’。大人,请问,我们几日没收到蓟京城消息了?”

“五日……”,皇甫真迟疑未定的回答:“也许,大雪封山,道路未靖,也许,信使迟发……”

皇甫真说这话信心不足,连自己都觉得底气不充分。毕竟,对面的汉王素来信誉卓著,而且,喜欢用堂堂正正之师与燕国交手。此前从来没听说过,汉王有欺诈行为。他既然说这话,可信度在九成以上。

“可是,汉国哪来的兵呢?他的倾国之兵都在此,他哪来的兵攻蓟京?” 皇甫真喃喃自语。这句自语等于否定了他前面的坚持。

平视立刻要求:“大人,请即可稳定军心,三军鼓噪不安。请大人出面安抚。”

“不用安抚”,皇甫真把袍袖一甩,此时此刻他颇有点无奈:“和龙城中军粮匮乏,早就以人肉为食,汉军不是说‘食人者不得生’吗,告诉士卒,按铁弗高的说法我们都不能生存,只有拚死一战。”

平视郑重点头:“我马上把太尉大人的话晓谕三军。”

一阵天崩地裂的爆炸声轰然响起,这一阵爆炸声来得格外猛烈,震的大地乱颤,房屋乱抖,饶是众人听惯了持续不断的爆炸,也为这阵震天动地的爆炸而失色。

“怎么回事?”皇甫真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废话。

平视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句谁都明白的废话:“全面攻城。汉军经过数日试探,已摸清了城内虚实,我等生死存亡就在今日。”

和龙城外,汉军三百门新式大炮一字排开,先来了三轮威力射击,而后改为徐进射击,炮火逐渐向城里延伸,随后,汉军部族冲上一片废墟的东城墙,开始清理废墟构筑炮兵阵地。

这是屠杀,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只有战争之神——大炮在发言,其余的兵种都成为辅助,或者屠宰的对象。

经过了二十多天的攻城炮战,汉军已培养了大批有实战经验的炮手。这次,他们全体上阵,围拢在三百门新式大炮前,兴奋得向敌人倾泻着怒火。

战争,打得就是物资。攻城三天后,汉军原先装备的青铜小炮全到了使用寿命的极限。

而后,经过实战检验寿命更长,重量更轻的钢芯青铜炮,沿着汉国修建的“汉直道”源源不断的输送到前线。沿着那条通常的大道,大量的战备物资调运到了前线。高翼营中现在已堆积了八千吨黑火药,足够完成一场中等烈度的炮战。

此次,运送到前线的除了新型大炮外,还有汉国新开发的岩石炮弹。岩石导火索技术汉国早就拥有,此次将它运用到炮弹当中,汉国炮打出去的不再是铁球,而是落地即炸的开花弹。这让汉国的炮火显得更加凶猛。

几轮炮火过后,和龙城内燃起了大火,到处是惊慌失措的溃兵,到处是混乱的人流,所有人都向西门拥挤,希望躲开东门这个烈火地狱。

“地狱,这确实是地狱,八千吨火药所造就的地狱。”高翼摇头叹息说。

攻城数日,和龙城像个巨大的磨盘碾碎了无数条生命。汉军轰塌东城墙后,皇甫真数次组织人手修补这段城墙。城中原先准备的石料已被他消耗殆尽,不得已,他拆毁了东门附近的房屋,将土石填入。

可汉军反复用持续的压力迫使皇甫真调集军队,向这个缺口填补。每次燕军上来,汉军总是稍一接触,立刻撤兵,躲在燕军攻击范围之外用大炮发言。一顿凶猛的炮火过后,新填补的城墙再度被轰塌,填上去的万人队坚持不了几轮炮火就消耗殆尽。

经过这二十多日的精神摧残,燕军的战斗意识已被降到了谷底。他们浑似行尸走肉般的听从上级命令,呆滞的走向炮火,在烈火与霹雳中挥洒着自己的生命。幸存下来的人,已对这个世界失去了所有感觉,两耳中只有“嗡嗡”的轰鸣声。

这次,汉军攻上残缺的东城墙,似乎没有走的意思了,他们就地构筑阵地。随后,一尊尊大炮被拖上来,汉军就在这城墙的废墟上,开始向城内纵深射击。

和龙城依旧是一座没有砖瓦的城市,大多数房屋都是土木建筑。木制的亭台楼阁遭遇数千度高温,立刻燃烧起来,火势一起,在干燥的冬季里,简直没办法阻止其蔓延。片刻过后,火势连成一片。燕军十数万大军在烟火中左冲右突,寻找逃生之路。

阳裕首先反应过来,他大开西门,纵容百兵逃出。汉军兵力不足,每道城门口只挖了很深的壕沟,派出几个警戒哨监视。西门的汉军见到燕兵冲来,狂吹军号,可那军号声掩盖在隆隆的爆炸声中,微不可闻。

狂涌而出的燕军相互踩踏拥挤,跌下壕沟的人根本没机会爬起来就被后来者压倒。后面的败兵推搡着前面的溃兵,将他们不断挤下壕沟。层层的人体不一会儿堆满了壕沟,随后冲出的溃兵不管不顾,踩着还在呻吟的燕军士兵攀过壕沟,向蓟京方向亡命而去。

警戒的几名汉军士兵奋力阻挡,可他们几人之力迅速淹没在奔涌的人流当中。

阳裕见到壕沟已经塞满,他毫不犹豫的带领家丁弃城而逃。等皇甫真接到消息,大势已去,汉军出动的骑兵绕道西城堵塞了燕军最后的生路。而后,城内的燕军更加混乱,残存的燕军将领纷纷打出白旗,绕道与汉军接触祈求投向。

“阳裕误我”,皇甫真仰天长叹。他没想到,自己最信任的阳裕反而是造成这场混乱的罪魁祸首,而此时此刻,陪在他身边的唯有他最看不上眼的武夫、慕容垂家奴平视。

“事不可为,我带大人冲出西门”, 平时提剑而言。

“冲出西门就可生吗?”皇甫真此时已明白了一切:“天寒地冻,大雪封山,我们没有补给,没有取暖物,千里迢迢,即使我们侥幸翻越了燕山,又能怎样?去蓟京?你现在还相信蓟京仍未陷落吗?蓟京不存,我们再向那里去?”

平视沉默片刻,慨然说:“大人不走我走。我去找家主,告诉他这里的情况。”

皇甫真挥挥手,心灰意冷地回答:“也好!告诉慕容垂将军,战争,已经进入了另一种模式,一种你我不熟悉的模式。汉军躲在我们弓箭射程之外,令我军光挨打不能还手。

不过,雷火炮发火间隔较长,也许,用骑兵突击是个好方法……告诉慕容垂将军,遇到汉军,不可坚守,要游动。不可让汉军立住脚跟,构筑跑垒。”

事情紧急,平视也顾不得客气,他抱拳告辞。当他两脚迈出大厅时,听到身后皇甫真下令:“通知各军,放下武器,联系铁弗高,告诉他,我军愿降。”

这命令让左右齐齐松了口气,有位随从指着平视远去的背影,建议说:“太尉大人,平家奴若生还,恐有言辞不利于大人,何不擒之,送给汉王作为觐见礼。”

皇甫真笑曰:“无妨,西门汉军阵列已成,我军无战心,只顾逃命。平视此去,即使集结军卒,一旦寻着出路,恐怕一哄而散。冰天雪地,孤身远行,我料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皇甫真缴械令一下,三军齐声欢呼,涌向西门的溃兵停住了脚步,但随后发生的事情让燕军哭都哭不出来。

皇甫真连续五次派出使者向汉军传达投降的意思。可汉军的炮火丝毫没有平息的意思。在这片刻的功夫里,汉军将火炮调上了残存的城墙,步卒沿着城墙推进,在皇甫真第五次派出使者时,汉军已经占领了空无一人的西门,实现了合围。

此后,汉军的大炮从城墙上打来,城里没有一处安全的角落,许多燕军躲入残缺的土墙后,希望借此躲避汉军的炮火,结果汉军一炮轰来,整个土墙变成一个深坑,周围散落着残肢断臂。

“报,我军使者再次被汉军轰杀。”燕军士兵报告皇甫真。

此时,信使已经成了一个极度危险的工作,在炮火连天中,打着白旗走动的信使已经成为汉军炮兵的最好目标,他们争先恐后的测量射角、炮距,一通劈头盖脸的炮火下来,连续五位信使连渣滓都没剩下。

“再派使者”,皇甫真很纳闷:“打白旗谈判,不是汉军立的规矩吗?他们怎么不理睬呢?哦,命令三军齐喊‘我军愿降’。”

“接受投降”,高翼冷峻的回答。

人临死前爆发的能量是如此庞大,燕军声嘶力竭的喊叫甚至盖过了炮火声。

高翼沉着脸改变了原先的策略。他摊开手掌,掌中是一封刚传来的冲锋快报:“燕军骑兵三十万忽然出现在铁岭关之北,目前正在狂攻铁岭关。”

这封信的落款是三日前,高翼看着信的落款“嘿嘿”笑了:“慕容恪,你真不简单,我来声东击西,你也来个声东击西。不错,你这次真打着我的软肋了。”

第三卷 荒诞时代 第182章

永和九年真是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年代。这一年的历史可算是千转百折,令人无法看清。

这一年初,晋朝名士殷浩誓师北伐,当时,虚弱不堪的冉魏就是使熟透的果子,就等待着伟大名士摘取,可惜,这位大名士十分努力地把事情办砸了。北伐大军还没踏入魏地,便全线崩溃……

也在这一年,晋朝属国燕国征灭了魏国,眼看大一统的局面出现,可燕国竟然不交出自己的劳动所得——它的国君称帝了。

眼看强势崛起的燕朝——称帝后,国家要乘“朝”——以不可遏止的势态君临于北方,而北方诸国都将匍匐于强燕脚下,仰燕国鼻息而生存,局势却突然变幻,晋朝另一个属国辽汉国突然向燕国开战。

令人惊愕的是,身为属国的辽汉国,与燕国开战并不是出于宗主国的旨意,而开战的理由也不是燕国擅自称帝,犯下了僭越与谋逆之罪。他们用的理由毫不起眼,不过是用170名国人受战火波及而已。

令世人跌破眼镜的是,强横无比,从无败绩的燕国,从一开战起,就让这个一直低眉顺眼的汉国压着打,全无还手之力不说,还让汉军攻破了他曾经的两个都城——和龙城与蓟京。

就在世人都认为燕国大势已去的时候,峰回路转,慕容恪率军攻入了汉国境内,并开始围攻汉国咽喉——铁岭关。汉军被迫仓促撤退,回军迎战慕容恪。

但正当人们认为燕国即将复起,汉国面临灭国之灾时。慕容恪却突然撤军,沿来路返回了。

慕容恪这次转身而去,加上他在天井泽的那次,已是第二次避战高翼了,世人皆曰慕容恪不敢面对高翼的锋芒。殊不知,慕容恪当时有苦说不出。

汉国实行坞堡制,身处交战区域执行的最为彻底。慕容恪原先见过中原地区的坞堡,他以那些坞堡衡量汉国,结果令他也面临慕容宜、慕舆根攻汉时的局面——面对坚城无法下嘴,欲深入而不能。

这是生产力的差距,但出身鲜卑的慕容恪,怎么也想不到生产力方面。

中原地区实行的是牛耕与人力耕作技术,采用这种技术,农夫耕作的范围被局限于坞堡周围五里的地区,因为再往远去,时间都花在赶路上。而汉国采用马耕技术,农夫可以骑马出去,到了地头下马耕作,收工后再骑马回家。

马耕技术的采用,使汉国农夫的耕作距离扩大到距家门20里范围,这使得汉国可以把坞堡建设的更大更坚固,以便容纳更多的人。

慕容恪自持有30万大军在手,小小坞堡不在话下,所以他的远征没带粮草,当然,鲜卑人出战也没有带粮草的习惯,汉人就是他们的粮草。

当慕容恪出现在辽北平原上,遇到的第一个坞堡是通辽要塞,试攻之下,慕容恪磕坏了牙,又急又饿的鲜卑人失去了3000条生命,通辽屹立如故。

慕容恪果断地弃通辽而下,再攻辽源城。沿途,他没在旷野里找到一家一户散居之民,等到了辽源,看到那比通辽还坚固的城堡,他失去了尝试的心情,再度跳跃而过,转攻法库。不克,再攻铁岭关。

至此,他的兵锋已钝。人还可以坚持,但马在白雪皑皑的大地上没找到半点草料,早已骨瘦如柴,不堪骑乘。

铁岭关不同于辽源城,这是高翼花了三年时间建的雄关,看见这座高大的城堡,慕容恪失去了继续深入的勇气,于是,他当机立断,在高翼回军后,立刻远飚而去。等千辛万苦返回燕国,他才得到汉军击破和龙城与蓟京,守军全军覆灭,皇甫真投降,平视阳裕被杀的消息……

按说,刚刚大胜了燕国,攻克燕国两京的高翼不该虎头蛇尾,起码燕军退却时,他尚有余力追击疲惫的燕军。但令人诧异的是,高翼也匆匆结束了对燕国的讨伐战,大军连忙撤出了燕国境内。虽然撤军时,他把燕国的两座京城彻底夷为平地,百姓全部迁走,但这种掠夺战却完全不符合传统。

而面临慕容恪的退却,高翼的追军甚至没出铁岭关,等到慕容恪完全退出辽北之后,高翼才派出安抚队伍,前往辽源、通辽清点损失。

这场战斗是场麻秆打狼,两头害怕的战斗。但当时,占足上风的高翼没有追击,许多人因此评价说高翼战略过于保守。殊不知,当时的汉国虽然气势汹汹,但却是彻底空壳化。不过,限于保密约束,知情人连替汉王辩解都不敢。

汉国人口少,猛然出动二十万大军,此外,海上还动用了汉国所有的船只,转运物资。此战,高翼也动员到了妇孺。

这一战消耗的战略物资也极为惊人,其中刀枪、斧钺、弓箭等战具的消耗,甚至动用到了高翼起家之初所铸造的劣质品,而火药更是倾尽家底。回军迎战慕容恪的高翼,当时,军中没有一位火器兵,唯有五千弓箭手,这些弓箭手手持弓箭也参差不齐。

若慕容恪敢战,高翼只有躲入铁岭关中,如今遇到了撤退,他当然不敢招惹那群饿狼,所以,他也只能虎头蛇尾,结束了对燕国的征讨。

这一年,一连串的变化让身处当世的各国重臣都无法看清历史的方向,事后,人们评价说:这是虎头蛇尾的一年。殷浩北伐是虎头蛇尾,燕国崛起是虎头蛇尾,汉国攻燕是虎头蛇尾……

连带着,第二年也进入了虎头蛇尾的一年。这一年初,桓温北伐,听说桓温来了,要想一路狂奔逃入黄河北岸,投降了前燕。所以姚襄占淮南也是虎头蛇尾。

随后,桓温挥军继续挺进,与符建建立的秦朝(秦国亦称帝)对上了,4月,桓温在蓝田大败秦军,射死秦国“太子”苻苌,5月,桓温会见王猛,王猛随后转投秦国符建,成为了晋代洪承畴。

随后发生的事情证明,桓温的北伐也是虎头蛇尾,晋庭听说桓温战胜秦军,并击毙秦太子后,立刻使出终极排挤计——帮助自己的敌人。桓温的北伐大军立刻遭遇断粮危机,6月,弹尽粮绝的与苻雄在白鹿原会战,桓温战败。苻雄击败在子午谷击退三心二意的东晋援军,用割麦计逼走桓温。晋朝的北伐大计,终于在晋臣于敌军的共同合作下,虎头蛇尾了……

说到桓温北伐,还有件趣事。

桓温生平只佩服两人,其一是西晋未期在并州地区抵抗强胡的那位“闻鸡起舞”的刘琨,这次北伐后,桓温在北方带回一个“巧作老婢”,是刘琨从前的府中歌妓。

当时,这老太太一见桓温,便潸然泪下。桓温问其原因,老太太答道:“您长得很像刘司空。”桓温大喜,回屋整装束发加冠,打扮齐整,又把老太太叫来询问详情。

老妇答:“君面甚似,恨薄;眼甚似,恨小;须甚似,恨赤;形甚似,恨短;声甚似,恨雌。”

老太太真逗,言语之间,竟也有晋人深刻的幽默感。

这是要搁别人,老太太免不了一死。因为这年头,流行以美姬宴客奉酒,客人不饮,则剁下美姬的手送给客人。老妇此言有嘲笑桓温的意思。桓温闻言,“裭冠解带,昏然而睡,不怡者数日”。

桓温用蒙头大睡来发泄失望,随后撤军时,还不忘带上这位刘琨富商的昔日歌姬,今人读此,不觉泯然。

在如此宽大作风的纵容下,桓温手下颇聚集了一批狂士。最放肆的应数他的徐州老相识谢奕,这时候在桓温手下做司马。他仗着是桓温布衣之交,丝毫不改昔日作风,在桓温面前衣着随便,吟啸自若,被桓温称为方外司马。

谢奕喜欢喝酒,那时候连基本礼节都不顾了。桓温酒量不大,不胜其扰,就往妻子那儿躲,但是谢奕竟然也跟着进入内室!也许是后来他觉得不妥,才返回大堂,随便抓住一个士兵陪着喝酒,嘴里还嚷嚷:“跑了一个老兵,又来一个老兵。”

还有襄阳人罗友。他从小就有痴名,喜欢在别人祭祀的时候蹭饭吃。有一次桓温在宴请别人,罗友说有事相商,所以桓温邀请他赴宴。罗友在宴会上大吃一通,然后就走,桓温问他不是有事相商吗?罗友回答道,我听说白羊(吴地出产的一种白羊)肉很好吃,从来没吃过,所以冒昧前来混吃,现在吃饱了,就没必要呆下去了。

于是施施然而去,了无惭色。

这一年,燕国为了报复汉国,也进行了一次声势浩大的北伐。慕容恪集结了100万大军,为此甚至征集了部分女兵参战,但它的真实意图却不是指向汉国,而是青州段龛。但当慕容恪正筹集粮草——主要是两腿羊——时,汉军水师战船突入黄河,一路扫荡了黄河两岸的所有村寨,将数万百姓挟裹而走。

随后,慕容恪不得不沿河布防,防备汉军水师突击,北伐南攻,结果都不了了之。

虎头蛇尾的一年过去后,进入了浑浑噩噩的连续五年。燕朝(国)连遭汉国重创,秦朝(国)遭晋朝重创,晋朝则内讧不止,汉国则忙着消化掠燕的成果。结果,谁都无力再发动战争,整个中国为此平静了五年。

历史没有改变,晋朝继续向灭亡的道路上一路狂奔,他们把种种灭亡行为一一作了一遍,而秦国则在崛起的路上势不可挡,他们攻伐凉国,攻伐代国,占领区越来越大。 与此同时,燕国也开始走向衰落。升平四年(360年)正月,慕容隽去世,太子慕容暐即位。

慕舆根为了跟慕容恪争夺太师之位,发动叛乱,依附于慕舆根的羯胡残余,再度呈现了他们的暴虐本性。他们将搜到的慕容皇族斩尽杀绝,连婴儿都不放过。

慕容恪剿灭了慕舆根叛乱后,对这支羯胡残余下达了严苛的绞杀令,随后,这支最后的羯胡人被迫投奔了他们曾经迫害的汉人政权。

晋朝收留了这支羯胡残余,并让他们发展壮大起来。随后,壮大的羯胡开始夺取政权,重新以汉人为食物,这就是后来的后景之乱。后景之乱被镇压后,羯胡民族彻底消失。

然而,因为这支三千人的羯胡武装叛乱,而死亡的汉人达到一百六十万。江南数各州县人口为之一空,四百年未能恢复元气。因后景之乱而失落的华夏文明与科技更是不胜枚举。

这是对敌人“仁恕”而付出的代价,但我们没有接受这个教训。

然而历史毕竟改变了。这个时代,本来是中华民族大逃亡的时代,因躲避战火,逃亡的汉人在茫茫的大海中寻求生路。按正常历史记载,在这个战乱频繁的五百年间,成功逃亡到达异域的汉人约有二百万人。

他们当中一部分人到达琉球,建立琉球国,在隋代遣人回中原认祖归宗;还有一部分人逃入南洋,甚至逃入更遥远的非洲。

中国历史没有记载那些逃入非洲的人。按中国历史的说法,中国人发现非洲要等到一千年后的郑和下西洋。但罗马历史记载了这些迁徙的汉人,二十一世纪初,基因学家通过基因谱系研究,确认了这些后代已完全黑人化的特殊族群,拥有汉人血统。

而外逃的绝大多数汉人,他们逃入的目的地首选是韩国与倭国。这些饱经战乱,遭受丧国之痛的汉人们,痛定思痛,彻底抛弃了儒学里的懦弱与伪善,建立了一种基于炎黄文明的武人文化,这种文化后来被叫做“武士道”。

十九世纪末期,西方史学家曾认为,连日本人的语言,都是一种中国方言。这种方言是未被胡人污染的原始汉语,比如,日本的“板栽”用客家话读一读,那就是“万岁”的发音。

起初,日本学者也承认这种说法,但随着中国国势微弱,日本对此极力否认,随后,韩国也“去中国化”,否认其文化渊源。

历史的改变也在于此。自高翼剿灭倭国后,高翼的辽东截留了大部分出逃的汉人,并在他的刻意引导下,那种武人文化开始在辽东落地生根。伴随着辽汉国的强盛,渐渐的辽东反而成了各地汉民出逃的首选方向。

历史改变了,此时此刻,历史已经大大地偏离了方向。

燕汉大战爆发之后第六年,汉国捕鲸船连续发现了库页岛、夏威夷岛,这标志着探索美洲的条件已经成熟。而随着鲸产品深加工的开发,为了捕获更多的鲸鱼,辽汉国的船只航行的越来越远,美洲的发现指日可及。

历史变更最大的是燕国,本来燕国崛起后,整个北方都在战栗,但高翼的两次掏心之战,却打落了燕国的强势。而后,汉国水军如蝗虫过境般进入燕国境内骚扰,迫使燕军不得不把大量兵力滞留国内,沿河布防,这让燕国失去了原先咄咄逼人的攻势。对晋朝的压迫,也大大减轻。

历史大大改变的是汉人的地位,经过冉闵绝死的反抗,再加上汉国凶厉的报复,北方残存汉人的地位大大改善,胡人对他们的压迫大大减轻。尤其是高翼打出“食人者不可恕”的旗号后,在没有胡人敢大鸣大放的煮食汉人。

历史车轮缓慢的前进,在这六年间,汉国似乎也收起了凶厉的爪牙,转而埋首发展内政,然而,汉国偶然露出的獠牙却提醒人们注意,这头老虎并未老。

升平四年初,高句丽突然发生内乱。王室成员全体蒙难,汉国不等对方求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兵剿平叛乱。随后,高翼强行扶持自己六岁的女儿、高卉之女平安公主成为高句丽新女王。陈婴也摇身一变,成为高句丽大相国。

当时,高翼平叛的雷霆手段,让整个北国都感到震惊,而失去所有王室成员的高句丽百姓,热切的接受了具有王室血脉的平安公主。因为这几年,陈婴治下的平安府给人以极其强烈的示范效应。

事后多年,曾有人隐讳的指出,当时那场内乱幕后黑手正是高翼。因为不可能那么巧,一场小小的暴民骚动就会令一个绵延六百年的王室绝嗣。不过,提出这个论点的历史学家当夜被人请去喝茶,随后,人间蒸发。

若干年后,汉国部分文件解密,证实了那位历史学家当初的推测。但那时,整个朝鲜半岛已经被划分为数个郡县,人们已经彻底忘记了高句丽国,此时,也没有高句丽王,只有辽汉国的高句丽公爵。

随后,在一次意外事故中,辽汉王室嫡系后裔不幸身亡,按照继承顺位,平安公主的后裔、高句丽公爵得以继承辽汉王位。在那时,朝鲜半岛上的百姓已分不清哪个是原来的高句丽人,哪个是后来的汉人,甚至于新罗、百济人,因为他们的文化与文字已彻底汉化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十年后,完全生长在汉国环境下的新一代人成长起来,他们野心勃勃,重新开始了向外扩张的步伐,而少壮派为首者,正是汉国新王高兴。这又是高翼另一个惊人之举,他在四十岁的时候宣布退位,将王位传给了年轻气盛的高兴。自己则退居幕后,遥控指挥。

“赵武灵王,你说我是另一个‘赵武灵王’?担心再来场沙丘之变?不,我不是‘赵武灵王’。汉国也不可能发生沙丘之变”,高翼对前来劝解的人这样说:“秦始皇创立基业,二世则亡,为什么?原因很多,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扩张太速。

人们总是追求快速的一统天下,但却不知道,国家之间的征服具有不同的含义,我需要的不是占领而是征服。征服,这就需要巨量的官员储备、物资储备以及文化渗透。否则的话,新朝又旧官,那就是旧瓶装新酒,这还是一次普通的改朝换代,仍避免不了朝代循环。

征服是一种完全的理念转变,大秦人用了两千年征服了整个欧洲,半个非洲和半个亚洲,我们的崛起才用了几年?所以,征服不可能在我这一代完成,它或许需要一千年的时间。

所以,我必须让我的儿子尽快学会征服。我创立了这个国家,开拓则属于下一代人,我所要做的就是,为他们打好基础。

十六岁取得初阵经验,这并不算早,年轻,有足够的时间失败,并通过失败学习经验,让他去打吧。我看好那些老臣,让他们教导那些新人学会治国。

一代只取一州,这是我汉国国力的底线。剩下的时间应该是把那个州县治理好,让该地百姓对国家有强烈的归属感,这才是王道,就这样吧。”高翼匆匆结束了话题。

在高翼的鼓励下,汉国新王率领一帮年轻人频频出击,今日取一县,明日占一城,逐渐的压迫燕国的生存空间。等高兴占领了全幽州后,还想乘胜而下,扩大战果。

高翼却再度展现了他在汉国至高无上的影响力,他一个手令,解除了高兴的军权,自己担任三军统帅,而高兴则被押回上京城,被迫学习内政技巧。

通过治理新城,高兴按部就班的学习到所有的治国技巧。他开始先修路,后铸城,通驿所,建学校,发展工商等等,等于又经历了一次高翼立国的经历。

通过这次内政实践,高兴彻底体会到高翼的苦心,在父亲的晚年,他遏制住自己进攻的欲望,开始培育自己后代的治国能力。

此后,这成了汉国一个惯例,王储先要披挂上阵,带领一群伙伴,取得一州一郡之地,然后白手起家,与伙伴们一起治理该地,让新占领地区的经济到达与汉国旧领同步水平。

通过这次内政实践,王储能发现伙伴们各自的才能,在新王登基时,这些伙伴则成为新王的臂膀,继续为汉国的持续强大作出努力。

公元373年,桓温终于野心膨胀,准备取晋而代之,当然,这其中也有不甘被晋朝廷制肘,希望放开手脚的意思,却被谢安从容化解。随后,郁闷不堪的桓温病逝,谢安幕府建立。

紧接着,燕国再度发生内讧,慕容恪病逝,失去庇护的慕容垂被迫出走,曾经强大无比的燕国在秦汉的夹攻下轰然倒地,秦帝国顺势席卷中原,开始与汉国正面冲突。

也在这一年,传来了发现美洲大陆的消息,五十余岁的高翼大喜过望,随即决定将国事完全交托高兴,自己携带三位妻子及数船士兵、数十名工匠前往美洲。船队准备了一年方才起航,当高翼挥手告别儿子们时,他知道,此生再也不可能回到中原。

成年的雄鹰必须放飞,儿子们有了自己的事业,让他们闯去吧。文明的火种已经播下,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收获的事已不属于他了。

它属于全体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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