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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美人艳史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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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美人艳史演义 作者:[清]素阉主人

四大美人艳史演义-西施艳史演义
第一章开宗明义

苎萝村里柳絮飞,几家儿女制罗衣。
怪底西家有之子,乱头粗服浣纱溪。
乱头粗服天姿绝,何物老媪生国色。
向人含颦默无言,背人挥泪娇难匿。
一朝应诏入吴宫,珠衫汗湿怯晓风。
歌舞追欢乐未央,运筹衽席建奇功。
奇功就,霸图覆。
画浆芙蓉瘦,胥台麋鹿走。
响廊空馆娃秋,遗香残月昏黄候。
上边这首诗,是吴江文士杨蓣园咏西施的。西施虽是个女人,却生得天姿国色,容华绝代,在古往今来美女之中,可算得首屈一指的了。但是西施的容貌固然生得娇艳如花,洁白似玉,一顾倾城,再顾倾国,就是他为国雪耻,舍身报仇的一副义胆刚肠,非但是女界之中无人及得,从古至今,所说的伟男子、烈丈夫,要像她这样为了国耻,含垢忍辱,力图报复,使那破碎不堪的越国,为人奴隶的越王,重新扬眉吐气,图霸称王;已经强盛,势焰炙手的吴国,居然冰消瓦解,变成池沼。
这种志气,这种作为,这种苦心孤诣,恐怕在历史上计算起来,也是没有几个人能及得到西施的。后世的轻薄文人,还要吹毛求疵、寻垢索瑕,说西施受了吴王的厚恩,不应该引诱吴王荒淫无度,沉湎酒色,致使越兵乘隙而入,把个金城汤池的吴国,和轰轰烈烈的吴王夫差,生生的被她一人送掉。况且吴亡之后,若是稍顾情义,稍有人心的女子,就该念着吴王生前的恩义,拼却一死,她又偏要跟随范大夫,浪迹五湖,一舸容与,去享那清闲幸福。这样的女子,简直是全无心肝,绝无志气的祸水。
虽然生得花容月貌,像嫦娥般美,洛神般艳,有何足取呢?
这位文人的议论虽是秉正不阿、娓娓动听,他却没有把西施到吴国来的本意,略想一想,那西施本是受了范大夫的重托,和越王的命令,到吴国来行内间的妙计,以便报仇雪恨,灭亡吴国的。若不引诱吴王荒淫无度,沉湎酒色,怎么可以报仇雪恨,灭亡吴国呢?至于吴亡之后,西施早就投身江中,拼却一死,以报吴王的厚谊高情。正史明明可考,那些轻薄文人,偏要说他随鸱夷而去,使一位有志气、有情义、舍身报仇、亡生殉主的巾帼英雄,蒙这千古不白之冤,也算得极可恨的恨事了。
所以在下要把西施的历史,敷衍出来,使社会上都知西施是为国雪耻的奇女子,并不是忘恩负义的俗裙钗。并且还可以提起一般人的爱国心,不至于生为一国的国民,连国耻都不知道湔雪,这便是在下编这部书的意思了。

第二章携李覆师

上一章书,已把编辑的意思说明,这一章书,该入西施的正传了。只是要知道西施的历史,先要明白吴越两国的国情和两国的深仇宿恨,方能知道西施的心迹。
那吴越两国究竟是怎样的国情,有什么深仇宿恨呢?从历史上推究起来,吴越两国,都处于长江流域,吴都姑胥,越处会稽。两国本是接壤之地,毗连之邦,吴是周泰伯之后,越是夏少康之裔。两国既受封号,划疆分土,各治其地。
初时本无仇恨,到得春秋时代,吴国渐渐强盛,楚国亡臣伍员逃奔吴国。吴王阖闾,为伍员兴师伐楚,以报杀父兄之仇,征兵于越。越王允常,非但不肯帮助吴国,并且趁着阉闾兴师伐楚的时候,发兵侵犯吴国,因此两国结下嫌隙。
后来越王允常薨逝,其子勾践即位。阖闾记着越兵乘虚侵犯之恨,遂欲乘丧伐越。
相国伍员谏阻道:“越虽有袭吴之罪,但方有大丧,伐之不详,宜稍待之。”
阖闾记着前恨,哪里肯听伍员的谏阻。当下便留太子夫差和伍员守国,亲自引了伯(喜否)、王孙骆、鱄毅和一众将官,选精兵三万,出了南门,直往越国进发。
越王勾践,早已得了探报,知道吴兵来势利害,也挑选了精壮之土,命诸稽郢为大将,灵姑浮为先锋,畴无余、胥犴为左右翼,勾践亲自督师,前来抵御。
刚到携李地方,却与吴兵相遇。两军相距十里,安下营寨,命将挑战,不分胜败。
阖闾此番出兵,原想乘着越国方有大丧,出其不意,可以一鼓而下。哪知勾践兵精将勇,抵御得法,连战数阵,竟难取胜。不觉心中大怒。遂悉众列阵于五台山,传令军中不得妄动,等候越兵懈怠,然后突出攻击。
勾践望见吴军,戈甲森严,队伍整齐,顾谓众将道:“此劲敌也,不可轻进,必须以计乱之。”急命畴无余、胥犴督敢死之士,左列百人,各持长矛,右列五百人,各持大戟,一声呐喊,杀奔吴兵。
哪知吴兵阵上,全然不理,只将强弓硬弩,射住阵脚,坚守得如铜墙铁壁一般。越军冲突数次,不能动得分毫。勾践无法可施,只得收兵回营。密与诸稽郢商议破敌之策。
诸稽郢低头思索半日,遂向勾践附耳说道:“罪人可用也。”
勾践闻言心中大悟。次日,密传军令,悉出军中所携死罪者,共得三百人,分为三行,一齐袒衣持剑、缓步徐行,直抵吴军阵前。为首的人,高声说道:“吾主越王,不自量力,得罪于上国,致辱下讨,臣等不敢受死,愿以死代越王之罪。”
言毕,三行之人,依次自刎。
吴兵看见这般举动,不知其意,一齐注目而视,互相传语,称奇道怪。
越人军中,忽然战鼓齐鸣,炮声大震。畴无余、胥犴,各率死士一队,刀枪并举,呼哨冲突。吴兵出其不意,抵挡不住,队伍大乱。勾践见前阵获胜,挥动大军,直压过来。右有诸稽郢,左有灵姑浮,冲入吴阵。王孙骆舍命与诸稽郢相持。灵姑浮挥动长刀,左冲右突,寻人厮杀。正遇吴王阖闾,云姑浮大喊一声,举刀便砍。阖闾躲闪不迭,往后便倒。
未知阖闾性命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三章困守会稽

话说吴王阎闾,见灵姑浮一刀砍来,连忙向后一闪,刀锋已中右足,将指受伤,身子倒在车上,所着之履,落于车下。
灵姑浮正要擒拿吴王,幸得鱄毅兵到,奋勇杀上,救了吴王。鱄毅已身受重伤,不能厮杀。王孙骆知道吴王有失,不敢恋战,急急收兵。
那越兵已漫山遍野,围裹将来,吴兵匆匆逃走,被越兵追赶掩杀,死者过半。
吴王阖闾身受重伤,收兵回国。只因年老性躁,不能忍痛,行至半路,便大叫一声,死于军中。伯(喜否)获丧先行,王孙骆引兵断后,徐徐而退。
太子夫差,早已闻知凶信,便和相国伍员,迎丧入城,成服嗣位,卜葬阖闾于破楚门外之海涌山,发工人数千,穿山为穴,把专诸所用之鱼肠剑殉葬,更有剑甲六千副,金玉玩物,允牣其中。既葬,又尽杀工人以殉。
其后有人望见闻闾葬处,常有白虎蹲踞其上,因名之曰“虎丘山”,识者以为埋金之气所现。后来,秦始皇使人发阖闾坟墓,凿山求剑,竟不能得,其凿处遂成深涧,即今虎丘山之剑池也。
夫差既葬阖闾,遂立长子友为太子,因念越王杀父之仇,使侍卫十人,更番立于中庭。每逢自己出入经过,必大声喊道:“夫差!尔忘越王杀尔父之仇乎?”夫差闻呼,挥涕应道:“誓必报仇,不敢忘也。”又命伍员、伯(喜否),练水师于太湖,且树射栅于灵严山,训练射击,欲俟三年丧毕,大举报仇。
到了三年丧除,水师亦已练成,军士射击,早经纯熟。夫差择日,告祭太庙,命伍员为大将,伯(喜否)副之,兴倾国之师,从太湖取水道,进攻越国,以报杀父之仇。
越工勾践,知夫差大举来侵,忙聚集群臣,商议迎敌之策。
大夫范蠡,字少伯,出班奏道:“吴国耻丧其君,矢志图报者,三年于兹矣。今倾国而来,其气奋,其力锐,而且众心一致,不可当也,宜敛兵为坚守之计。”大夫文种,亦启奏道:“以臣愚见,莫若卑词谢罪,乞和于吴,俟其兵退,而后图之。”
勾践道:“二卿议守议和,均非至计。夫吴,我世仇也,伐而小战,以我不能军矣。”
于是不听二人之言,悉起国中丁壮共三万人,迎敌于椒山之下。初次交战,吴兵稍却,杀伤百余。
勾践乘胜直进,约行数里,恰遇夫差大军,两下布阵大战。
夫差立于船头,亲击桴鼓。将士勇气百倍,争先迎战。
忽然北风大起,波涛汹涌。伍员、伯(喜否)各乘艅艎大舰,顺风扬帆而下,俱用强弓硬弩,箭如飞蝗一般,射将过来。
越兵逆着风头,不能抵敌,大败而走。
吴兵分三路追击,越将灵姑浮舟覆,溺水而死,胥犴亦中箭身亡。吴兵乘胜掩杀,死者不计其数。
勾践奔至固城,藉以白保。吴兵围之数重,绝其汲道。夫差大喜道:“不出十日,越兵俱渴死矣。”
哪知山顶之上自有甘泉,泉中且有嘉鱼。勾践命取鱼数百头,以馈吴王。夫差大惊,困之愈急。
勾践见吴兵不肯退去,遂命范蠡率兵坚守,自己带领败残人马,乘间奔至会稽山。点阅甲盾之数,只剩得五千余人。勾践长叹道:“自先君至于孤,三十年来,未尝有此大败也,悔不听范蠡、文种之言,以至于此。”吴兵攻打固城,愈益紧急,伍员营于右,伯(喜否)营于左。范蠡悉力守御,不能抵挡,告急之文,一日三至。勾践急得手足无措,意欲自刎,以殉宗社。”未知勾践自刎与否,且待下文分解。

第四章献赂请成

话说越王勾践,因吴兵围困紧急,意欲自刎,以免被擒受辱。当有大夫文种,上前阻止道:“大王切勿短志,目今时势,虽然紧急,速往请成,犹可及也。”
勾践道:“我请成而吴不允许,岂非徒自取辱么?”
文种答道:“吴太宰伯(喜否),贪财好色,忌功嫉能,与伍子胥同朝,而志趣不合。吴王畏惧子胥亲昵伯(喜否)。
今若私诣伯(喜否)营中,结其欢心,订定行成之约,得伯(喜否)一言,吴王必定信从。子胥虽欲谏阻,亦无及矣。”
勾践道:“卿见伯(喜否),以何为赂?”文种道:“军中所乏者,美色为最。倘得美女献于伯(喜否),事必成矣。”
勾践连夜遣使至都城,命夫人选宫中有美色者八人,盛其容饰,外加白璧二十双,黄金千镒,命文种乘夜诣伯(喜否)
之营,请见太宰。
伯(喜否)初俗拒绝。使人探其来意,知道有所献纳,遂召文种入见,自己踞坐帐中,以待来使。
文种进帐,长跪言道:“寡君勾践,年幼无知,不能善事大国,致获罪戾。今寡君悔恨无及,愿举国请为吴臣,恐王见罪不纳。知太宰巍巍功德,外为吴之千城,内作王之心膂。寡君使下臣种,先叩首于辕门,借重一言,收寡君于宇下,不腆之仪,聊效薄贽。自后当源源而来,不敢自靳。”说毕,将礼单献上。
伯(喜否)作色道:“越国朝晚必为吾破,凡诸所有尽归于吴,欲以区区之物啖我,我岂为尔?所愚速速将去,无再多言。”文种答道:“越兵虽败,然保守会稽者,尚有精兵五千,可以一战。不幸而败,将尽焚库藏积聚,窜身与异国,以图恢复,越地安能为吴所有?即使吴国尽有越之土地,库藏财货,大半归入王宫,太宰与诸半不过将分一二。何如允许越国请成,寡君感念太宰之德,虽委身于吴王,而此心必归向太宰。春秋贡献,未入王宫,先入府邸,如此则太宰擅全越之利,诸将皆不得与矣。况困兽犹斗,越兵虽败,未尝不可背城一战,那时胜负之数,尚难预决,未必吴国定胜,越国定是败也,望太宰熟权之。”
这一席言语,把伯(喜否)的心说动,不觉点心微笑。文种见伯(喜否)意已歆动,又指着礼单上所开美人说道:“这八名美女,皆出自越宫,若民间更有美貌女子,寡君得生还越国,当竭力搜求,以备太宰扫除之列。”
伯(喜否)听到此处,不禁起立说道:“大夫舍右营而趋左,是知我无乘危害人,幸灾乐祸之心,我当为大夫悉力成全。
明日先引大夫朝见我王,以决其议。”遂尽收所献之物,留文种在营中叙宾主之礼。
次日,同至中军来见夫差。伯(喜否)先入,叩见已毕,陈说越王勾践使文种请成之意。
夫差勃然作色道:“越与寡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安能许其请成!”
伯(喜否)笑道:“王不记孙武之言么?兵,凶器,可暂用,不可久用。越虽得罪于吴,今其君请为吴臣,其妻请为吴妾,越国之宝器珍玩,尽数归入吴宫,所求于王者,不过存一线之宗祀。吴之降罚于越,亦可谓至矣。岂必欲夷其宗族,墟其社稷,方始快心么?”
夫差闻言,沉吟不语。
未知夫差肯许越成否?且待下文分解。

第五章拒谏受降

话说夫差听了伯(喜否)的言语,沉吟了一会,正要拒绝越国请成,伯(喜否)早又抢着说道:“受越之降可以厚实,赦越之罪可以显名,名实两得,吴可以霸。必欲穷兵黩武,恐勾践将焚宗庙,杀妻子,沉金玉于江,率死士五千,致死于吴。
那时以亡命之众,坚决死之心,越败,固其本分;吴兵若有疏虞,非特前功尽弃,且为各国诸侯所笑矣。与其致敌人有必死之心,孰若许其成,唾手而得其国之为利,请王熟思之。”
夫差道:“如今文种安在?”伯(喜否)道:“现在幕外候宣。”夫差便命文种入见。
文种膝行而前,复申前说,愈益卑逊。夫差道:“汝君请为臣妾,能随寡人入吴么?”文种顿首说道:“既为臣妾,死生在君,敢不服事于左右?”
伯(喜否)从旁说道:“勾践夫妇愿来吴国,吴名虽赦越,实已得越矣。王又更有何求?”夫差闻言,遂许越成。
此时早有人到右营报知相国。子胥闻报,大惊。急急趋至中军,见伯(喜否)同文种立在吴王之侧,不觉怒容满面,问吴王道:“已允许越成么?”夫差答道:“已竟允许了。”
子胥连声叫道:“不可!不可”吓得文种倒退数步,惊惶失色。静听子胥谏道:“越与吴邻境接壤,有不两立之势,若吴不灭越,越必灭吴。夫秦晋之国,我攻而胜之,得其地不能居,得其车不能乘;如攻越而胜之,其地可居,其舟可乘。此社稷之利,不可弃也。况又有先王大仇,不灭越,何以谢立庭之誓呢?”
夫差听了这番说话,不能回答,惟有目视伯(喜否)。
伯(喜否)趋前奏道:“相国之言误矣。先王建国,水陆并封,吴越宜水,秦晋宜陆,若以其地可居,其舟可乘,就说吴越必不能共存,则秦、晋、齐、鲁,皆系陆国,其地亦可居,其车亦可乘,也可说秦、晋、齐、鲁,亦要合而为一么?若说先生大仇,必不可赦,则相国对于楚国,其仇更甚,何不灭却楚国,而又许他和呢?今越王夫妇皆愿来吴服役,比较楚国,但纳一个芈胜,更不相同。相国自行忠厚之事,而欲王居刻薄之名,忠臣不当如是。”
夫差大喜道:“太宰之言有理,相国且退,待越国贡献的时候,当分赠于尔。”
此时气得子胥,面如土色,长叹一声,退出幕外,对大夫王孙雄道:“越十年生聚,再加以十年教训,不过二十年,吴宫为沼矣。”言毕,愤愤而回。
夫差使命文种,回复勾践,再到吴营申谢。夫差问道:“越工夫妇,何日入吴?”
文种答道:“寡君蒙大王赦而不诛,将暂假归国,悉敛玉帛子女,贡献于吴。愿大王稍宽其期,如或负心失信,必不能不逃大王之诛戮也。”
夫差遂许其请,约定五月中旬,勾践夫妇入臣于吴。并遣王孙雄押着文种,同至越国,催促起程。太宰伯(喜否),领兵一万,屯扎吴山,守候勾践夫妇,如若期不来,即行扫灭越国。夫差传命已毕,自己率领大军,先返吴国。
文种得吴王许其请成,回报越王勾践,告知吴王已经班师,遣大夫王孙雄,相随到此,催促起程。太宰屯兵江上,专候大王渡江。
勾践闻言,不觉双眼流泪。文种道:“五月中旬为期已迫,王宜从速归去,料理国事,不必为无益之悲。”
勾践收泪,回到越都,见市井如故,丁壮萧然,甚有惭色。
留王孙雄居住馆驿之中,收拾库藏宝物,装成车辆;又选国中女子三百三十人,以三百人送吴王,三十人送太宰伯(喜否)。
王孙雄早已催促数次,勾践不得已,择定行期,对着群臣,挥泪说道:“孤承先人余绪,兢兢业业,不敢怠荒。如今夫椒一败,国亡家破,身为俘囚,此行有去日,无归日了。”
群臣闻言莫不悲切。文种上前说道:“昔者,汤囚于夏台,文王系于羑里,一举而成王业;齐桓公奔莒,晋文公奔翟,一举而立霸图。艰苦的境遇,正是天心欲其成就王霸事业的根基,大王善承天意,必有再兴之日,何必过于悲伤,自短志气!”
未知勾践听了文种之言,可以略减悲伤否,且待下文分解。

第六章江口送别

话说勾践听了文种相劝之言,止住悲伤。即日祭祀宗庙,请王孙雄先行一日,勾践同了夫人随后进发。群臣送至浙江之上。范蠡早在固陵,迎接越王,临水祖饯。文种举觞进祝道:皇天佑助,前沉后扬。祸为德根,忧为福堂。威人者灭,服从者昌。王虽淹滞,其后无殃。君臣生离,感动上皇。众夫哀悲,莫不感伤。臣请荐脯,行酒三觞。
勾践听毕,仰天叹息,举杯挥泪,默然无言。
范蠡进言道:“臣闻居不幽者志不广,形不愁者思不远。
古之圣贤,皆遇困厄之难,蒙不赦之耻,不但君王也。”
勾践道:“昔尧任舜禹,而天下治,虽有洪水,不为大害。
寡人今将去越入吴,以国属诸大夫。诸大夫将何以慰寡人之望?”范蠡闻言,对同列诸臣道:“吾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今主上有去国之忧,臣吴之辱,以吾浙东之地,岂无一二豪杰,与主上分忧共难么?”
诸大夫同声说道:“谁非臣子,惟主上所命。”
勾践道:“诸大夫不弃寡人,愿各言其志。谁可从难,谁可守国?”文种答道:“四境之内,百姓之事,蠡不如臣;与君周旋,临机应变,臣不如蠡。”
范蠡道:“文种自处已审,主上以国事委之,可使耕战足备,百姓亲睦。至于辅危主,忍垢辱,往而必返,与君复仇,臣不敢辞。”
范蠡言毕,群臣以次自述。太宰苦成道:“发君之令,明君之德,统烦理剧,使民知分,是臣之职分。”
行人曳庸道:“通使诸侯,解纷释疑,出不辱命,入不被尤,是臣之责任。”司直皓进道:“君非臣谏,举过决疑,直心不挠,不阿亲戚,是臣之职守。”司马诸稽郢道:“望敌设阵,飞矢扬兵,贪进不退,流血滂沱,是臣之本分。”司农皋道:“躬亲抚民,吊死存疾,食不二味,蓄陈储新,是臣之职事。”太史计倪道:“候天察地,纪历阴阳,福见知吉,妖见知凶。是臣之所司。”
群臣一一言毕,勾践道:“孤虽入于北国,为吴穷虏,诸大夫怀德抱术,各显所长,以保社稷,孤可以无忧欠。”
遂留群臣守国,独与范蠡同行。君臣在江口分别,莫不流涕。
勾践仰天长叹道:“死者,人之所畏,若孤之闻死,心中绝无怵惕。”遂登舟径去。送者皆哭拜于岸下,勾践绝不顾恋。
后人有诗咏此事道:斜阳山外片帆开,风卷涛声动地回。
今日一樽沙际别,何时重见渡江来。
越夫人据舷哭泣,见鸟鹊啄江渚之虾,飞去复来,意甚闲话,不觉放声大哭,因作歌道:仰飞鸟兮乌鸢,凌玄虚兮翩翩。
集洲渚兮优游,奋健翮兮云间。
啄素虾兮饮水,任厥性兮往远。
妾无罪兮负地,有何辜兮谴天。
风飘飘兮西往,知再返兮何年。
心辍辍兮若割,泪泣泣兮双悬。
勾践见夫人悲伤作歌,心内不胜哀痛,勉强安慰夫人道:“孤之六翮备矣,高飞有日,夫人不必忧伤。”
越王既至吴界,先命范蠡往吴山,面见太宰伯(喜否),将金帛女子献上。
伯(喜否)问道:“文大夫何以不来?”范蠡答道:“为寡君守国,是以不得偕来。”
伯(喜否)遂同范蠡来见越王。勾践深谢其覆庇之德,伯(喜否)一力担承,许以不久便叮返国。
勾践闻言,心下略觉安稳,遂托伯(喜否)引见吴王,并求其在王前美言一二,以免受苦。伯(喜否)一一应承,约定次日,由伯(喜否)押送到吴下,面见吴王。
未知勾践见吴工时怎样看待,且待下文分解。

第七章石室忍辱

话说伯(喜否)押送勾践,来到吴下,引见吴王。勾践肉袒伏于阶下,夫人随在身后,范蠡将宝物女子开单呈献。越王勾践再拜叩首道:“东海役臣勾践,自不量力,得罪边境,大王赦其深辜,使执箕帚,承蒙厚恩,得保须臾之命,不胜感戴。
勾践谨叩首顿首。”
夫差道:“寡人若念先君之仇,尔今日必无生理。”勾践重又叩首道:“臣实当死,惟大王怜之。”
其时相国子胥在旁,目若熛火,声如雷霆,进前言道:“夫飞鸟在青云之上,尚欲弯弓而射之,况集于庭庑乎?勾践为人,性极机险,今为釜中之鱼,命制庖人,故谄词令色,求免刑诛,一旦得志,如放虎于山,纵鲸归海,不可复制矣。”
夫差道:“孤闻诛降杀服,祸及三世。孤非爱越而不诛,恐见咎于天,致获罪谴。”
伯(喜否)道:“相国只知一时之计,不明安国之道。大王所言,诚仁者之语也。”
夫差不纳子胥之谏,受越贡献。使王孙雄于阖闾墓旁,筑一石室,将勾践夫妇贬入其中。去其衣冠,蓬首垢面,执养马之役。幸赖伯(喜否),私馈食物,得免饥饿。
每逢吴王出游,勾践手执马鞭,步行车前,吴人皆指点道:“此是越王,如今执奴婢之役于我国矣。”勾践惟低首忍辱,不敢多言。后人有诗咏勾践忍辱之事道:堪叹英雄值坎坷,平生志气尽销磨。
魂离故苑归应少,恨满长江泪转多。
勾践在石室二年,范蠡朝夕侍侧,寸步不离。忽一日,夫差召勾践入见,勾践跪伏于前,范蠡立于其后。
夫差对范蠡说道:“寡人闻哲妇不嫁破亡之家,名贤不官灭绝之国。今勾践无道,国已将亡,汝君臣并为奴仆,羁囚一室,岂不可丑?寡人欲赦汝之罪,汝能改过自新,弃越归吴,寡人必当重用,去忧患而就富贵,汝意何如?”
其时勾践俯伏流涕,惟恐范蠡归顺吴国。只见范蠡稽首言道:“臣闻亡国之臣,不敢语政;败军之将,不敢语勇。臣在越不忠不信,不能辅越王为善,致得罪于大王,幸大王不即加诛,得君臣相保,入备扫除,出给趋走,臣愿已足,不敢仰望富贵。”
夫差道:“子既不移其志,可仍归石室。”范蠡道:“谨如君命。”夫差起入宫中,勾践与范蠡回至石室。
越王服犊鼻,著樵头,斫锉养马,夫人衣无缘之裳,施左阙之襦,汲水、除粪、洒扫;范蠡拾薪炊爨,面目枯槁。夫差时命人窥之,见其君臣力作,绝无几微怨恨之色,终夜亦无愁叹之声,以为勾践君臣无志思乡,早已置之度外。
一日,夫差登姑苏台,望见越王与夫人,端坐马粪之旁,范蠡操箠立于左侧,君臣之礼存,夫妇之仪具。
夫差回顾太宰伯(喜否)道:“越王不过小国之君,范蠡不过一介之士,虽在穷厄之地,不失君臣之礼。寡人心甚敬之。”
伯(喜否)答道:“不惟可敬,亦可怜也。”夫差道:“诚如太宰之言,寡人目不忍见,倘越王果能悔过自新,可以赦他之罪么?”
伯(喜否)道:“臣闻德无不覆,大王以仁圣之心,哀孤穷之士,加思于越,越岂无厚报?愿大王决意行之。”
夫差道:“可命太史择吉日,赦勾践归国。”伯(喜否)
密命家人于五鼓时,将喜信报知勾践。
勾践大喜,告于范蠡。范蠡道:“请为王占之。今日戊寅,以卯时闻信;戊为囚日,而卯复克戊,其爻曰:‘天网四张,万物尽伤。祥反为殃。’虽有信,不足喜也。”勾践闻言,变喜为忧。
却说相国伍子胥,闻吴王将赦勾践归国,急急入见道:“昔桀囚汤而不诛,纣囚文王而不杀,天道还返,转祸成福,故桀为汤所致,商为周所灭。今大王囚越君而不诛,臣恐夏殷之患至矣。”
夫差听了子胥之言,复萌杀勾践之意,使人往召勾践。
未知勾践性命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八章尝粪复国

话说吴王夫差听了伍子胥之言,使人去召越王勾践,意欲杀之,以绝后患。早有太宰伯(喜否),暗中通信于勾践。
勾践大惊,急与范蠡计议。范蠡道:“王勿惧也,吴王囚主,已经三年,于三年之中不忍杀王,岂忍于一日之间杀王么?
王可放胆前去,不必忧虑。”
勾践道:“寡人所以隐忍不死,全赖大夫设谋保全,大夫既料定无事,孤当前去。”遂入城来见吴王。
谁知一连候了三日,吴王并不视朝。伯(喜否)从宫中出来,奉吴王之命,使勾践复返石室。勾践心中大疑,向伯(喜否)询问原由。
伯(喜否)道:“王惑于子胥之言,欲加诛戮,所以相召。
适有天幸,王忽感寒疾,不能起身。吾入宫问疾,因言‘禳灾宜作福事。今越王匍匐待诛于阙下,已逾三日,怨苦之气,上干于天,王宜保重,且暂时放还石室,待疾愈而后图之,未为晚也。’王听了吾之言,所以命君出城。”勾践闻言,感谢不已。回至石室。
匆匆已过三日。闻吴王病尚未愈,使范蠡卡其吉凶。蠡布卦既成,对勾践说道:“吴王不死,至己巳日,疾当减轻,壬申日,必定痊愈,愿大王请求问疾,倘得入见,因求其粪而尝之,观其颜色,再拜庆贺,言病之起期。至期若愈,必然心感大王,可望其赦宥矣。”
勾践垂泪言道:“孤虽不肖,亦曾南面为君,安能含垢忍辱,为人尝泄便呢?”
范蠡忙道:“昔纣囚西伯于羑里,杀其子伯邑孝,烹而饷之。西伯忍痛而食子肉。夫欲成大事者,不矜细行。吴王有妇人之行,无丈夫之气,已欲赦越,忽又中变,不如此不足以取其怜悯,归国未知何日矣!”
勾践不得已,听从范蠡之谋,即日至太宰府中,请见伯(喜否)道:“人臣之道,主疾则臣忧。今闻主公抱病不瘳,勾践心中失望,寝食不安,愿从太宰问疾,以伸臣子之情。”
伯(喜否)道:“君有此美意,敢不转达。”伯(喜否)
入见吴王,陈说勾践想念之情,愿入问疾。
夫差在沉困之中,念其情,许之入见。伯(喜否)引勾践来到寝室。
夫差睁目言道:“勾践亦来见孤么?”勾践叩首奏道:“囚臣闻龙体失调,如摧肝肺,欲一望颜色而无由。”
其言未毕,夫差觉得腹涨欲泄,麾之使出。勾践再拜言道:“臣在东海,善事医师,观人泄便,能知疾之瘥剧。”遂拱立于户下。
侍人将余桶近床,扶夫差便讫,将出户外。勾践揭开桶盖,取其粪,跪而尝之。左右皆掩鼻。
勾践重行入内,叩首拜贺道:“囚臣敢敬贺大王,王之疾,至己巳日可瘳。三月壬申,即大愈矣。”夫差道:“何以知之?
“勾践道:“臣闻于医师,夫粪者,谷味也,顺时气则生,逆时气则死。今囚臣窃尝大王之粪,味苦且酸,正应春夏发生之气,是以知之。”
夫差大悦道:“勾践之事孤,可谓至矣,臣子之事君父,自古未闻有尝粪以决疾的。”
其时伯(喜否)在旁,夫差问道:“汝能为此事么?”
伯(喜否)摇首道:“臣虽甚爱大王,然此事则不能。”
夫差道:“不但太宰,虽吾太子,亦不能也。”
即命勾践:“离其石室,就便栖息,待孤疾愈,即当使之还国。勾践再拜谢恩而出。”
自此僦居民舍,执牧养之事如故。夫差病果渐愈,一如勾践所言之期。心念其忠,既视朝,命置酒于文台之上,召勾践赴宴。勾践徉为不知,仍然囚服而来。夫差见之,即令沐浴,改换衣冠。勾践再三辞谢,方才奉命,更衣入谒,再拜稽首。
夫差慌忙扶起,即出令道:“越王仁义之人,岂可久辱?
寡人将释其囚役,免罪放还。今日为越王设北面之座,群臣以客礼待之。”
遂揖让使就客位,诸大夫皆列坐于旁。
伍子胥见吴王忘仇待敌,心中含忿,不肯入座,拂衣而出。
伯(喜否)进言道:“大王以仁者之心,赦仁者之过,臣闻同声相和,同气相求。今日之席,仁者宜留,不仁者宜去。
相国刚勇之夫,故自惭不敢就。”夫差答道:“太宰之言可谓当矣。”
酒三行,范蠡与越王俱起,进觞为吴王寿,口致祝辞道:皇王在上,恩播阳春。其仁莫比,其德日新。
于乎休哉?传德无极。延寿万岁,长保吴国。
四海咸承,诸侯宾服。觞酒既升,永受万富。
吴王大悦。是日尽醉方休,命王孙雄送勾践于客馆,三日之内,孤当送之归国。
次日,伍子胥入见,启奏吴王道:“昨日大王以客礼待仇人,果何见也?勾践内怀虎狼之心,外饰温恭之貌,大王受须臾之谀,不虑后日之患,弃忠直而信谗言,溺小仁而养大仇。
如纵毛于炉火之上,而幸其不焦;投卵于千钧之下,而望其必全,岂可得乎?”
吴王怫然道:“寡人卧病三月,相国并无一句好言安慰,是相国之不忠也;不进一好物相送,是相国之不仁也。为人臣不忠、不仁,要他何用?越王弃其国家,千里来归寡人,献其货财。身为奴婢,是其忠也;寡人有疾,亲为尝粪,略无怨恨之心,是其仁也。寡人若徇相国私意,诛此善士,皇天亦不佑寡人矣。”
子胥道:“大王何言之相反也?夫虎卑其势,将有击也;狸缩其身,将有取也。越王入臣于吴,怨恨在心,大王何得知之?其下尝大王之粪,实上食大王之心,王若不察,中其奸谋,吴必为擒矣。”
吴王道:“相国置之勿言,寡人之意已决。”子胥知不可谏,郁郁而退。以至第三日吴王复命置酒于蛇门之处,亲送越王出城,群臣皆捧觞饯行,惟子胥不至。
夫差对勾践言道:“寡人赦君归国,当念吴之恩,勿记吴之怨。”
勾践稽首道:“大王哀臣孤穷,使得生还故国,当生生世世竭力报效,苍天在上,实鉴臣心。如若负吴,皇天不佑。”
夫差道:“君子一言为定,君其行矣,勉之勉之。”
勾践再拜跪伏,流泪满面,有依恋不舍之状,夫差亲扶勾践登车,范蠡执御,夫人亦再拜谢恩。一同升辇而去。后人有诗咏夫差纵放勾践之事道:越王已作釜中鱼,岂抖残生出会稽?
可笑夫差无远虑,放开罗网纵鲸鲵。
未知勾践归国之后,如何报仇,且待下文分解。

第九章矢志报仇

话说越王勾践登车之后,一直前进,回至浙江之上,望见山川重秀,天地再请,不觉叹息道:“孤自意永辞万民,委骨异域,岂期复得返国,奉祀宗庙!”
言罢,与夫人相对泣下,左右亦皆感动流泪。
文种早已探知越王将到,率领守国群臣,城中百姓,拜迎于浙水之上,欢声动地。
勾践命范蠡卜择吉日到国,范蠡屈指言道:“王欲择日,明日最吉。宜疾趋以应此吉期。”
勾践闻言,策马飞行,群臣追随拥护,星夜还都,告庙临朝已毕,心念会稽被困之耻,欲立城其地,迁都居之,以自警惕,专委其事于范蠡。
范蠡奉命之后,仰观天文,俯察地理,规造新城,包围会稽山在内,又在西北卧龙山上建筑飞翼楼,以象天门;东南伏漏石窦,以象地户。外郭周围单单缺了西北一面,扬言臣服吴国,不敢壅塞贡献之道,实则暗图进取之便。
建筑垂成,城中忽然涌出一座山来,周围数里,其形如龟,生成得草木茂盛,形势雄伟。有人认得是琅玡东武山,不知何故一夕飞至。
范蠡密奏道:“臣之筑城,上应天象,故天降昆仑,以启越之霸图。”勾践大喜,名其山曰:“怪山”,又叫做“飞来山”。后以其形似龟,故世俗称为龟山。更在山顶建立灵台,台高三层,以望灵物。
整理齐备,勾践遂从诸暨迁移过来,对范蠡说道:“孤实不德,以至失国亡家,身为奴隶。苟非相国及诸大夫赞助,安有今日。”
范蠡道:“此乃大王之福,非臣等之功。但愿大王时时不忘石室之苦,则越国可兴,吴仇方才可报。”勾践道:“孤当谨受相国之教。”
于是以文种治国政,范蠡治军旅,尊贤礼士,敬老恤贫,百姓大悦。
勾践自尝粪以后,常串口臭,范蠡知城北有山,出一种蔬菜,其名叫做“蕺菜”,食后口中微有气息。遂命人采取,举朝皆食蕺菜,以乱其气。后人因名这座山为蕺山。
勾践急欲报仇,惟恐自逸,遂劳身焦思,夜以继日,目倦欲合,则攻之以蓼;足寒欲缩,则渍之以水。冬常抱冰,夏还握火;累薪为卧具,寝处不用床褥。又悬胆于坐卧之处,起居之时,必取尝其味,借以自励。每每中夜潜泣,泣罢复啸。“会稽”两字,时时念诵,不离于口。
因值丧败之后,生齿亏减,命国中壮丁勿娶老妻,老人不娶少妇。女子十七不嫁,男子二十不娶,罪其父母;孕妇将产,申报官府,使医生加意看护,生男赏赐壶酒一犬,生女赏赐壶酒一豚,生子三人,官养其二;生子二人,官养其一。民有死亡,亲往哭吊。每逢出游,常载饭菜于后车,遇见童子,即以赐之,问明姓名居处,遇农忙之时,亲自秉来,夫人自织,与人民共劳同苦,七年不收租税,食不加肉,衣不重彩,独有问候之使,每月必至吴国。又命妇女,人山采葛,造成黄丝细布,欲献吴王。
尚未及进,吴王因勾践恭顺已极,命人加封越国东至句甬,西至携李,南至姑蔑,北至平原。纵横八百余里,完全皆归越国。
勾践即治葛十万疋,甘蜜百坛,狐皮五双,晋竹十艘,以答封地之礼。
夫差大悦,赐越王羽毛这饰,相国伍子胥闻知此事,遂称疾不朝。夫差见越已臣服不二,遂深信伯(喜否)之言。
一日,问伯(喜否)道:“今日四境无事,寡人欲广宫室以自娱,何地相宜?”伯(喜否)奏道:“吴都之下,崇台胜境,莫若姑苏。但前王所筑,不可以称巨观。王何不将此台重行改建,使其高处,可以了望百里,宽广可容六千人,聚歌童舞女于其上,便可以极人间之乐矣。”
夫差深以伯(喜否)之言为然。遂悬重赏,购求大木,以备改造姑苏台之用。
吴王这里悬赏之榜,方才挂出,早有越国细作,打听了详细情由,飞奔回国,报知越王勾践。越王闻报,立刻召集群臣,计议事情。
未知勾践计议何事,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章造姑苏台

话说越王勾践召集群臣,将吴王悬赏,购求大木,改建姑苏台之事,告知群臣。
早有文种出班奏道:“臣闻高鸟之飞,死于美食;深泉之鱼,死于芳饵。今大王志在报吴,必先投其所好,然后得制其命。”勾践道:“怎样见得投其所好,便可以制其死命呢?”
文种答道:“臣破吴之术有七:一曰捐货币以悦其君臣;二曰贵籴菽粟,以虚其积聚;三曰遗之美女,以惑其心志;四曰馈之巧工良材,使作宫室,以罄其财;五曰去其谋臣以乱其谋;六曰间其谏臣,使自杀以弱其辅;七曰积财练兵,以乘其弊。”勾践道:“所言甚善。今日宜先用何术,愿大夫明以教孤。”文种道:“今吴王方欲改筑姑苏台,大王宜选名山神材献之,以投其所好。”
勾践立即下令,命木工三千人,入山伐木。哪知采伐经年,良材竟不可得。工人久羁于外,历受了许多风霜辛苦,人人思归,尽起怨恨之心。每逢入山采木,经过崎岖难行之处,都随口歌唱,以舒疲劳。久而久之,竟作成木客吟一首,日夜歌唱起来。三千余名工人,此唱彼和,声调凄楚,煞是可听,其叹词道:朝采木,暮采木,朝朝暮暮入山曲,穷岩绝壑徒往复。天不生兮地不育,木客何辜兮,受此劳酷。
每值深夜,宵清月白,峰巅山麓,长歌之声,悠悠扬扬,不胜怨苦。人闻其声,觉得凄绝。
忽有一夜,天生神木一双,大二十围,长五十寻,一在山之阳,一生山之阴。工人中有识得此木的,说在山之阳的,其名为梓,在山之阴的,其名为楠,都是千载难逢的神木良材,不意一夜之间竟生出两样宝物,真是奇事。
众工人听了此语,都惊得目瞪口呆,欢喜非常。一齐争先恐后,奔去报告越王。
勾践闻信之下,不觉大喜,以手加额道:“此天赐孤成功也。”群臣一齐拜贺道:“这是大王精诚格天,是以天生神木,助王报吴。”
勾践遂亲往祭奠,然后择定吉日,命工人采伐。又选巧匠百余人,加以琢削磨砻,用丹青绘画,雕成五采龙蛇交错之纹。
制造成功,使文种浮江至吴,献于吴王道:“东海贱臣勾践,赖大王之力,窃为小殿,偶得巨材,不敢自用,敢因下吏,献于左右。”
夫差见木料异常,不胜惊喜,相国伍子胥谏道:“昔桀起苑囿,纣起鹿台,穷竭民力,遂致灭亡。勾践意在害吴,故献此木,王以勿受为宜。”
夫差道:“勾践得此良材,不敢自私,进献寡人,是其好意,若行拒绝,未免不近人情。况寡从欲改筑姑苏台,正忧缺乏良材,今勾践来献此木,正可应用,奈何逆之。”遂不听谏阻,即将所献之木,改建姑苏台。三年聚材,五年方成。高三百丈,广八十四丈,登台眺览,可以望彻二百里。
旧时,有九曲径,婉转达于山巅。至是益加推广,百姓昼夜做工,劳疲而死的不可胜数。后人有诗咏夫差建筑姑苏台道:千仞高台面太湖,朝钟暮鼓宴姑苏。
威行海外三千里,霸占江南第一都。
越王勾践知道夫差疲民逞欲,已将姑苏台改建成功,便对文种说道:“大夫所言馈之巧工良材,使作宫室,以罄其财,此术已行。今崇台之上,必选妙舞清歌,妖姬美女以充之,恐非国色天香,倾城倾国之貌,不足以移其心志,尚望大夫为寡人谋之。”文种答道:“兴亡之数,定于上天。既生神木,何患无美女。大王便精心挑选,自有绝色之姝,可以贡献吴宫,迷惑吴王。”
勾践便欲下令国中,挨户搜求,选取绝色美女,进献吴国。
文种忙阻止道:“不可。大王若下令搜求,恐动摇人心,使百姓怀疑,不得安居,是未损吴国,先行自扰矣。况当破亡之余,虽然休养生聚,已有数载,元气未能恢复,安可下令搜求美色,惊动闾阎,使人民不能安心呢?”
勾践闻言,连连点首道:“大夫之言是也。但下令搜求,既恐惊动百姓,使之不安,若不去搜求,又安能有美貌女子,可以进献于吴王呢,这不是一件难事么?”
于是君臣相向,踌躇良久,竟是无策可施。忽然班中闪出一人道:“大王不必忧虑,臣有一策,既可不扰民间,又可获得美女,进献吴王。”
此人未知是谁,竟有这样妙策,赞助越王,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一章苎萝访共

话说越王勾践,欲访求美女,进献吴王,又恐过事搜求,惊扰阖闾。正在无计可施,忽有一人,出班奏道:“臣有一策,可以不扰民而得美女。”
越王视之,乃相国范蠡也。急问道:“相国有何妙策,可以不事搜求,而得美女?”
范蠡道:“臣愿得大王之近侍百余名,使善于观相的人,夹杂其中,遍游国内,如遇年轻女子,颜色美丽,娇艳动人者,即记其姓名住址,进献大王,听凭挑选,如此行去,不过数月,便可将国中女子的姓名住址,采访完全,而民间又不受搜求之扰,岂非极妙之事么。”
勾践大喜,径从其计,命内侍百余人,相随范蠡前去私访,一切事情均听相国调度,不许违误。
范蠡领了王命,谢恩退出,在国中访了半年。果然访得许多美貌女子,皆是妖艳动人,可以悦目的。范蠡心中,尚觉不甚满意,必欲得个绝色女子,方才遂愿。
这日来到诸暨地方,也不去惊动官员,带领随从人等,在馆驿息下,心中想道:“诸暨乃是我国旧都,闾阎殷富,人物整齐,该有绝色女子。今日到此,须要用心访察。”
自此日起,住在诸暨,明查暗访。哪知访了数日,只见些寻常女子,莫说倾国之容,绝世之姿,连姣艳的妇女,也不多见。
范蠡不胜忧闷道:“城中既无美色,乡村之间,未知如何?
待我前往郊外,游玩一番。或有所遇,亦未可知。”
主意已定,也不带随从,独自一人,步出诸暨城来,信步而行。不觉行至一处地方,只见峰峦竞秀,万壑争流,云水周遭,溪山罨画。范蠡致身其间,如入仙乡。不禁心旷神怡道:“如此山清水秀,名区胜境,若无绝世佳人,必有倾国丽姝,吾若不仔细查访,空负此行矣。”
一面寻思,一面观看风景。忽见一道清溪,细流曲折,从山脚下面回绕而来。沿溪望去,桃李成林,松柏苍翠,郁郁葱葱之中,似觉柴门隐约,竹篱依稀。
范蠡喜道:“山之背面,却有村居,待我绕过山去,看玩一番。”
遂即循着山麓,沿溪前进。行约数百步,一阵香风扑面吹来,范蠡闻了这股香气,大为惊异道:“此气似兰非兰,其中带有脂粉之香,芳泽之味,决非花香。”
正在猜疑,忽闻水声咭咯,似有人在溪旁洗涤物件。范蠡急急看见,方知是一女子,在溪边浣纱,这阵香气,正是起在那里,被微风飘荡过来的。
范蠡远远望去,觉得这女子丰神绰约,身材窈窕,却看不清究竟美丑如何。便抢步上前,留神细看。
这一看之下,竟使范蠡心口俱呆,暗中惊异道:“不想尘世之间,居然有此丽妹,说什么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呢?恐怕娥皇、女英,也不能专美于前了。待我问她一声,休得错过机会。”
遂迎面一揖道:“敢问小娘子,居住何方,姓甚名谁?此处是甚地名?”
那女子见范蠡问他,停睛看了一看,绝无羞涩之态,将手中所浣之纱,徐徐放下,把身上这领布衫整了一整,回过身来,答了一礼道:“此处是诸暨县境,属越国所管。这山叫做苎萝山,因此,村名就叫做苎萝村。妾姓施,名叫夷光,祖居在苎萝山下,西村里面。西村所居的人家,都是施姓,因此又唤做西施。只因居处荒僻,家境清贫,常在这若耶溪边浣纱度日。
未知客官尊姓大名,仙乡何处,因甚来此荒僻乡村?呼唤妾身有何事故?愿请明教。”
范蠡道:“不敢相瞒,下官乃越国之相国范蠡是也。”
西施听罢,失惊道:“原来是相国驾到,贱妾不知,失于回避,望乞恕罪。但久闻相国忠心事主,曾随越王,不惮辛苦,远适吴国。王之生命,越之社稷,皆赖相国之力,危而复安,倾而复存。如今王虽归国,大仇未报,强敌犹存,相国正宜在朝辅佐越王,重兴越国,方是正理,因何来到诸暨,游山玩水,空负时兴呢?难道越国已宁,仇人授首,相国大愿已偿,责任已卸,可以优哉游哉,聊以卒岁么?贱妾身居山村,性复愚昧,心有所疑,敢请相国明示,以释疑怀。”
西施诘问了这番言语,低头拈带,立在溪边,等候回答。
未知范蠡有何言语,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二章溪边订约

话说范蠡听了西施一番说话,知他言语之中,含着责备之意,不觉暗吃一惊道:“小小女子,生长乡村之间,听他所言,竟有绝大见识,并且抱着忠义之心。若得此女进往吴国,不但容貌美丽,足以倾动夫差;便是这般见识,和他那伶牙俐齿,能言善道,也足以添越国一臂之助。不知她可肯舍身报国,往吴一行否?待我将言语打动她,看她如何。”
想毕,启齿言道:“下官此番来到诸暨,并非闲游,正是为了国家大事而来。”
西施道:“相国既为国家大事,理应在官衙之中,办理要政,因甚来这荒僻乡村,且又独自一人,并无驺从,究因何故?”
范蠡道:“越王欲报会稽败衄之耻,石室见囚之辱,卧薪尝胆,苦身焦思,已有十载。欲思实行报仇,无奈吴国正在强盛,谋臣伍子胥尚未除去,强兵猛将完全俱在,区区越国,欲与相抗,万难得志。因思商之兴也,伊挚在夏;周之兴也,吕尚在殷。以小敌大,以弱御强,非有内间不能成功。故命下官四处访问奇才异能之士,出类超群之人,使往吴国,以行内间密计。下官奉命之后,奔走国中,涉历严壑,到处搜求,细心延访,已阅半载。十余日前方至诸暨,故尔到此闲游,以消胸中积郁,并访贤能之人。”
西施道:“原来相国为国求贤,不惮风尘劳顿,车马驱驰,如此勤劳,可敬!可佩!但不知相国在这半年之中,曾物识得几多佳士,荐拔了多少贤才?”
范蠡道:“这半年中,虽也得遇几位贤人,只是可以担任内间重寄的,尚在延访,未知何日始能相逢。”
西施道:“吾越受吴之辱,人人切齿,妾虽女子,亦思报复况在须眉男子之中,岂无一二豪杰之士,为国忘身,担任重寄么?妾身看来,非无其人,还是相国延访未周所致。”
范蠡道:“下官今日遇见小娘子,意欲将这副千斤重担,加在小娘子身上。倘念国恩,慨然担任,便是越国之幸了。”
西施愕然道:“相国之言,意何所属?贱妾蓬门弱质,安能担当重任?相国何得以语言相戏?”
范蠡道:“实告小娘子,下官奉越王之命,并非访求贤士,乃是访求绝色美女的。”
西施闻言,容颜改变,正色说道:“相国之言差矣!越王方脱羁囚,得返故国,正宜励精图治,力求振作,以为报仇雪恨之计;今使相国访求美色,难道欲图娱乐,竟不以国计民生为意么?越王果有此心,相国正应强颜谏诤,竭力阻止。如何反尊奉命令,为之到处延访呢?贱妾初时,以为相国乃越之忠臣,据此事看来,相国实谄佞之臣也,妾误矣!兴谄佞之臣,哓哓何为?”
说罢,拂然欲行,连溪边所浣之纱,也弃置不顾了。
范蠡慌忙阻止道:“小娘子,休要发怒。越王命下官访求美色,并非自己娱乐,乃是献往吴国,行内间密计的,小娘子莫要错怪越王。”
西施闻言,重又止步道:“相国休得当面欺人,内间重任,非英雄豪杰之士,不能受此重寄,要那美貌女子何用?”
范蠡道:“只因吴国气焰正盛,兵精粮足,谋士忠臣,布满朝廷,虽有智谋之士往作内间,一时也难得利,必定迁延下去,未知何年何月方可有成。越王报仇心急,欲于十年之内,将吴国平为池沼。一向并无机会,今知吴王已将姑苏台,改造成功,大广宫室,以图欢娱。欲乘此时机,选择美女,献于吴王,使之荒淫酒色。徒他民穷财尽,越国始可乘机取事。但所献的美人之中,必须有一二出色丽妹,博得吴王的宠爱,才能使他迷惑心志,无恶不作。然后再进谗言,杀其忠臣;引他淫乱,耗损积聚;导他用兵,结怨邻国;诱他巡幸,虚其都城。
吾越乃可出其不意,乘虚而入,以报大仇。如今美女虽已选了许多,只少个忠肝义胆,相貌无双的美人,承担这千斤重任。
下官方才所言,便是为此。未知小娘子可肯舍身报国么?”
西施不俟言毕,即慨然作色道:“妾虽女子,颇知大义,自闻吾国为吴所败,越王且远适异国,为人臣妾,便已忿恨无穷。今既用妾报仇,敢不勉力自效。相国如果尚须美女,妾有闺中密友名曰郑旦,与妾容貌相仿,亦可同去,以收指臂之助。”
范蠡大喜,拱手致谢道:“蒙小娘子慨然允诺,且荐举闺友,为国效力,非特下官感激不已,想吾越国,上自越王,下至百姓,亦莫不感激小娘子了。即此一言为定,明日当备车马前来迎接。”
西施一口应承,绝不推辞。范蠡遂与西施作别,径回诸暨城内。西施亦收起所浣之纱,回归家中。
未知范蠡果来迎接西施否,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三章欢迎双美

话说范蠡在苎萝山下,若耶溪旁,遇见西施,约定翌日,备了车马,前去迎接。至次日清晨,果然备了两乘香车,去把西施、郑旦两位美人迎来。
那郑旦也在苎萝西村居住,与西施本是比邻至好,两人临江而居,每日相与浣纱于若耶溪头,红颜花貌,交相映发,不啻并蒂芙蓉。
如今这一对绝色美人,尽为范蠡取来,回到会稽,将访求的女子约计二千余人,一齐开明年貌姓名,呈于勾践。
勾践命人重行复视,取了三十余人,再亲自过目,择其中尤美的二人,正是西施、郑旦。画成图形,命范蠡各以百金付其家族,作为聘礼,其余美人凡选中的,亦赐聘金。那些不中选的一发还家族。
便将西施、郑旦装饰起来,服以罗觳之衣,乘以重帏之车,使之居于别馆。
二美人送往别馆之是,国中百姓仰慕美人之名,争欲识认,都来观看,道路为之壅塞,车毂不能前行。范蠡传令道:“美人到了别馆,尔等如欲观看,只须人纳金钱一枚,此时且休拥挤。”众人一闻此言,早已让开一条道路,车辆方得前进。到了馆中果然设柜收钱,顷刻之间,金钱盈柜,乃使二美人,登朱楼凭栏而立,任人观览。那些百姓,自下望之,飘飘然,如步虚仙子一般。众口交赞,声震天地。
二人居别馆三日,所得金钱无算,悉付府库,以充国用。
三日之后,勾践亲送美人于土城,使老教师,教之歌舞,学习容步。练习三年之久,方得技态尽善。
于是饰以珠幌,坐以宝车,所过街衢,香风溢于远近。又以美婢旋波、移光等六人为侍女,使相国范蠡,前往进献。
范蠡渡江至吴,适值吴王夫差,亲征齐国,大获全胜,班师回来。范蠡入见,再拜稽首言道:“东海贱臣勾践,感大王之恩,不能亲率妻妾,服侍左右,遍搜境内,得善歌舞二人,使陪臣纳于王宫,以供洒扫之役。”
夫差望见,以为神仙下降,魂魄俱醉。其时相国伍子胥在侧,进谏道:“臣闻五音令人耳聋,五色令人目眩,故桀以妹喜灭,纣以姐己亡;幽王以褒姒死,献公以骊姬败。自古丧身亡国,未有不由美女者。今越王进此美女,是欲大王沉湎怠政,自取败亡。王请勿受此亡国之物。”
夫差道:“好色之心,人所皆同。勾践得此美人不敢自用,进于寡人,即是尽忠于吴国之证,相国如何疑其另怀他意?况桀、纣、幽王,皆亡国之主,岂可将寡人比他?相国身为人臣,宜如何爱戴其主,竟在朝廷之上,面辱寡人,人臣之礼,岂应如是?孤偏要受了这两个美人,命尔看孤,可至亡国。”子胥听了此言,知道夫差,心志迷惑,谏亦无用,不禁长叹一声而退。夫差遂受了两个美人。命伯(喜否)款待范蠡,明日送之回国。便退到宫中去享温柔之福了。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四章筑消夏湾

话说吴王夫差,受了越国贡献,那西施、郑旦,两个美女,皆是绝色,夫差并宠爱之。而西施尤为妖艳善媚,是以独夺歌舞之席,居姑苏之台,擅专房之宠,出入仪制,拟于后妃。
郑旦居于后宫,因西施独得吴王宠爱,心甚妒之,郁郁不乐,未及经年,一病而死。夫差不胜悲痛,葬之于黄茅山,立祠祀之。
从此吴王更加宠爱西施,惟恐其娇艳如花,不禁风露,亦如郑旦之轻年夭折。遂命王孙雄,特建馆娃宫于灵岩之山,铜沟玉槛,饰以珠玉,镶以七宝,为美人游息之所。
而西施犹不能称心,时称有病,其病时常言心痛,每一痛时,必捧心蹙额,颦眉而啼,愈形娇媚。
夫差见其如此,觉得带露娇花,溅水芙蕖,亦无此艳丽。
所以西施心痛一次,夫差的宠爱愈深一层。
邻院妃嫔,见西施心痛蹙额,吴王更加怜爱,以为王爱心痛蹙额之容,遂效其所为,人人皆作心痛之状。每逢吴王车驾返宫,一齐颦眉蹙额,以冀宠幸。
哪知吴王见了他们这种形态,反觉丑陋,含笑说道:“西施心痛,颦眉蹙额,自有一种令人可怜之态,汝等效颦,不能得其万一,孤视之,愈觉不堪,直所谓西施捧心,东施效之,益形其丑也。”众嫔妃闻言,人人自愧,默默而退。后人因称学人所为者,谓之东施效颦。
西施既已宠擅吴宫。专导吴王趋于荒淫奢侈。吴王因其爱食鲜鱼,御厨所进,西施嫌其鱼不鲜,恒不举箸,乃命筑养鱼城,城通太湖,使其水时来时去,以养鲜鱼。
西施又喜食鸭,其鸭必喂以香料拌米,并入脂油,养至硕大无朋,方始适口。吴王乃为之筑鸭城以畜鸭。
西施好食嫩鸡,其鸡必择肥嫩洁白者用之。吴王因造鸡陂,畜鸡以供西施之用。
西施爱饮女贞酒,其酒出于浙之绍兴,吴王命越国每年贡献,以备西施之用。不料贡献之酒,远道而来,更在江中经过风浪颠簸,至吴之时,启坛视之,皆已混浊,不堪为美人饮料。
吴王又筑酒城,仿女贞酒之制法,酿酒以供西施之用。
尝值暑天,西施畏热,汗流遍体。吴王恐其中暑,致生疾病,而又无法可以生凉,遍询群臣,皆鲜良策。吴王无可如何,出榜国中道:“有以避暑之法进者,赏赐千金。”
王孙雄乃献计道:“臣闻西洞庭之南湾,长可十余里,三面皆山,独南面如门阙。苟于其间,建筑宫殿,暑天居之,甚为相宜。”
吴王大喜道:“卿策甚善,可速为孤建筑宫殿,以便消夏。”
伯(喜否)从旁言道:“西洞庭之南湾,虽然宜于暑日,但此时已及盛夏,若欲建筑宫殿,岂一时所能成就。王孙雄所言,恐不可用。”
王孙雄忙道:“大王不必疑心,自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大王如果赐臣便宜行事,不吝帑藏,自能于十日之中,筑成宫殿,使大王于盛暑之时,可在西洞庭之南湾,度此炎夏也。”夫差喜道:“大夫果有此才,寡人何惜金银?库中之财,悉凭大夫支取可也。”
王孙雄得了此谕,谢恩退出。急急督促工程,起夫役十万人,赴西洞庭建造宫殿。又复不足,遂启奏吴王,发全国丁壮,尽赴工役。材料不足,则折取现成房屋以充之。始则嫌民居仄狭,材料不堪应用,仅拆寺院以充之。继则拆民间富室之高堂大厦,终则并湫溢之居,亦拆取无遗。
百姓既已从事工作,又无居处。王孙雄尚嗔其做工迟延。
叱骂鞭笞,无所不至。弄得国中百姓,叫苦连天,顿足怨恨,耕种悉废,机杼无闻,死亡流离,不堪寓目。
果然到了限期,王孙雄已将宫殿造成,报告夫差。
夫差大喜,深赞王孙雄善于办事,赏赍有加。遂与西施同乘龙舟,来至西洞庭新筑宫殿之中避暑。
只见宫殿嵯巍,层楼嗟峨,真是画栋云飞,珠帘卷雨,富丽非凡。
夫差命置筵殿中,以庆落成。自与西施,相对而坐,两旁排列女乐,更番迭奏。觉得习习风生,暑气全消,竟与秋日无异。夫差大笑道:“不意天生此湾,命孤与美人,得以消夏,可赐名此地为消夏湾。”
西施亦十分得意,嫣然一笑,百媚横生,愈令夫差,心神俱醉。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五章贷粟练兵

话说夫差自与西施在消夏湾,避暑取乐,流连忘返。只有太宰伯(喜否)、大夫王孙雄随侍左右,相国伍子胥,亦不得见。
越王勾践,闻吴王宠幸西施,日事游乐,复与文种商之。
文种奏道:“臣闻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今岁年谷欠收,粟米将贵,君可请贷于吴,以救民饥。天若弃吴,必许我贷。”
勾践即使文种,以重币贿赂伯(喜否),引见吴王。
此时暑气久退,吴王已与西施由消夏湾回至姑苏。遂于姑苏台上,召见文种。
文种再拜稽首道:“越国洼下,水旱不调,年谷不登,人民饥困。愿从大王乞太仓之粟万石,以救目前之急。明岁谷熟,即当奉偿。”
夫差道:“越王臣服于吴,越民之饥,即吴民之饥也,怨吾何爱谷,不以救之。”
时伍子胥闻越使至,亦随至姑苏台,得见吴王。闻许其请谷,重又谏道:“不可,不可。今日之势,非吴有越,即越有吴。吾观越王之遣使,非真饥也,其意在空吴之粟。与之不加亲,不与未必仇,王不如辞之。”
夫差道:“勾践囚于吾国,却行马前,诸侯莫不闻知。今吾复其社稷,恩若再生,贡献不绝,岂有背叛之理?”子胥道:“吾闻越王,早朝晏罢,恤民养士,志在报吴。
大王又输粟以助之,臣恐麇鹿将游于姑苏之台矣。”
夫差道:“勾践业已称臣,安有臣而伐君者。”
子胥道:“汤放桀,武王伐纣,不是以臣伐君么?”
伯(喜否)从旁叱之道:“相国出言太甚。吾王岂桀纣之比?”遂启奏道:“臣闻葵邱之盟,遏籴有禁,为恤邻也。况越为吾贡献之国,明岁谷熟,责其如数相偿。无损于吴,有德于越,何惮而不为也。”
夫差遂与越粟万石,对文种言道:“寡人逆群臣之议,而输粟于越,年丰必偿,不可失信。”
文种再拜稽首道:“大王哀越而救其饥馁,敢不如约。”
文种领谷归越。
越王大喜,群臣皆呼万岁。勾践即以颁赐国中之贫民,百姓无不颂德。
次年,越国大熟,越王对文种道:“寡人不偿吴粟,则失信;若偿吴粟,则又损越而利吴,如何而可?”
文种道:“宜择精粟,蒸而与之。吴王苟爱吾粟,用以布种,吾计售矣。”
越王用文种之计,果以熟谷偿吴,如其半斛之数。
吴王叹道:“越王真信人也。”又见其谷粗大异常,对伯(喜否)说道:“越国土地肥沃,其种甚佳,可散与吾民植之。”
于是国中皆用越粟,虽种而不发生,吴民大饥。夫差还以谓土地不同之故,不知粟已蒸熟,却中文种毒计也。
越王闻知吴国饥困,便欲兴师伐吴。文种谏道:“时未至也,其忠臣尚在。”
越王又问于范蠡。范蠡答道:“不远矣,愿王益习战以待之。夫善战者,必有精卒,精卒必有兼人之技。大者剑戟,小者弓弩,非得明师教习,不得尽善。臣知南林有处女,精于剑戟;又有楚人陈音,精于弓矣。王其聘之。”
越王从其言。分遣二使,赍厚礼,聘请处女教导剑戟,陈音训练弓矢。
处女在越,教成三千剑戟之上,辞别越王,仍回南林。
陈音亦教习三千军士,均授以连弩之法,三矢接续发去,人不能防。历时三月,军士尽得其巧。陈音抱病而死,越王厚礼葬之,名其葬处曰:“陈音山。”后人有诗咏越王练兵之事道:击剑弯弓总为吴,卧薪尝胆沔几枯。
苏台歌舞方如沸,遑问邻邦事有无。
越王练兵习武,教训军士之举,传至吴国。伍子胥闻之,遂求见夫差,涕泣谏道:“大王信越之臣顺,今越用范蠡,训练士卒,剑戟弓矢之艺,无不精良,一旦乘间而入,吴国不能支矣。王如不信,何不使人察之。”
夫差果使人探听越国,探知处女教剑戟,陈音训弓矢,现已练成六千劲卒,技艺娴熟,号曰君子军之事,一一回报夫差。
夫差问伯(喜否)道:“越已臣服,今复治兵,意欲何为?
“伯(喜否)答道:“越蒙大王赐他,非兵莫守,况治兵乃守国之常事,大王何必疑心呢。”
夫差听了伯豁之言。未知有何主张,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六章湖上采莲

话说夫差听了伯(喜否)之言,早把疑越之心,抛向九霄云外,仍与西施,以姑苏台为家。四时之间,随意出游,弦管相逐,不辨昏晓。
尝与西施在馆娃宫中,游宴栖息,因西施举动风流,行步之际衣袂飞扬,无异仙子。遂建筑一廊,空其地底,下面悉用大瓮铺平,覆以厚板,上面雕镂花纹,施以五采,命西施与旋波、移光,及诸宫人,联步其上,步履铮铮有声。夫差听之,以为快乐。因名其廊为“响屧廊。”今灵岩寺圆照塔前,有小斜廊,即其遗址。后人有响屧廊诗道:廊环空留响屧名,为因西女绕廊行。
可怜伍相终尸谏,谁记当时曳履声。
山上有玩花池,夫差每逢春日,与西施携手玩花于池旁。
又有玩月池,若逢秋宵,必偕西施并肩玩月,徘徊其边。
西施梳妆,不用镜奁,凿一深井,泉水清碧,使西施照水而妆。夫差立于其旁,亲为理发簪花,名其井曰“吴王井”。
西施最喜鸣琴,乃于灵岩山巅,筑琴台以弹琴之所。弹琴之时,必焚妙香。夫差因他人所采之香,不合美人之用,特命人种香于香山,使西施与宫人,泛舟于山南泾中,亲往采之。赐泾名为采香泾。
夫差任情取乐,觉得事事如意,百般快心。尝言“孤得西施,如鱼得水,此生愿终老温柔乡矣。”
谁知快乐日久,觉得迫欢之事,皆已陈旧,甚是可厌,欲思另觅一件快乐,以旷心怀。遂与西施计议道:“今值夏日,湖上莲花盛开,孤与美人,何不前往一游呢。”
西施道:“大王有此佳兴,贱妾敢不奉陪。但莲为花中君子,品甚清贵前往游玩,不过片时欢乐。妾意不如备下龙舟,率领宫人前去采莲,视其所采之花,孰多孰少,以定优劣。”
夫差大喜道:“美人之言有理。”急命备齐龙舟,往湖上采莲。当下数十号龙舟,一齐发动,荡桨摇舻,撑篙打碇,悉用美女。舟上无数宫人,都是花裙绣袄,所用帐篷,尽是锦绣,照耀日光之中,五色煊烂。
各号龙舟,衔尾而行,笙箫迭奏,歌声悠扬,自城南直至湖上。但见一片锦帆,接连不断,使人目眩神迷,居人以其锦帆十分美丽,遂称所过之地曰“锦帆泾”。
舟至湖上,夫差吩咐宫人:“各荡小舟,往荷花深处,采取莲花。”自与西施高坐舟上,酌酒观看。
一声命下,那些宫人每人驾了小舟,纷纷而去。但见翠袖飘扬,画桨轻摇,湖之四面,歌声齐起。
夫差看了不胜快乐,遂命取大杯来:“寡人今日对此佳景,目睹丽妹,应与美人痛饮一番,尽醉方休。”
西施闻言,轻笼翠袖,高举瑶觞,进献一樽道:“大王请尽此一樽,妾有采莲歌一首,当为大王歌之。”因轻转娇喉,唱歌道:秋江岸边莲子多,采莲女儿掉船歌。
花房莲实齐戢戢,争前竞折歌绿波。
恨逢长径不得藕,断处丝多刺伤手。
何时寻伴归去来?水远山长莫回首。
夫差称赞道:“妙哉!非美人锦心,不能作此歌;非此歌,亦不配美人绣口歌之也。寡人当连举数觥,以赏美人之歌。”
夫差饮酒未毕,各舟宫人,都已采莲归来,竞上龙舟,竞献所得。
有的献西番莲;有的献观音莲;有的献倒垂莲;有的献五色莲。异种奇花,纷纷不一。夫差一一赏玩,十分称赞。
惟有旋波、移光二人,各献一枝并头莲,“愿大王与娘娘,如此花一般,特行奉上,以表祝颂之心。”
夫差大喜道:“二美人竟有如此慧心,真是难得。”因对西施道:“今日所采之莲,要推二人为第一了,孤与美人,当各受一枝,不可辜负二人一片美意。”收了莲花,命转船回宫。
霎时之间,众船齐转,一片棹歌之声,前后应答,笙箫管弦,同时并作。
沿路百姓,听了歌声,一齐蹙额道:“民穷财尽,连岁荒歉,大王奈何犹如不知悟也?”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七章杀胥争盟

话说夫差采莲归来,静极思动,意欲逞兵中原,以张国威,闻知齐鲁不和,遂征九郡之兵,大举伐齐。预谴人筑别馆于句曲,遍植楸梧,号曰“梧宫”,命西施移居避暑。俟胜齐回来,在此消夏。
相国伍子胥谏道:“越在,我心腹之病也。齐国不过癣疥之疾。今大王兴十万之师,行粮千里,以争癣疥之患,而忘大毒之在腹心,臣恐齐未必胜,而越至矣。”
夫差大怒道:“孤发兵有期,老贼故出不祥之语,阻挠大计,待孤胜齐之后,必斩此贼。”
遂兴兵伐齐,大胜齐师。齐简公遣使,大贡金币,谢罪请和。夫差奏凯而归。回至句曲新宫,西施迎接拜见。
夫差道:“孤使美人居此,正欲相见较速,可以畅叙离怀也。”西施拜谢称贺,相偕登台饮酒,不胜欢乐。在梧宫住了三日,回至都中,百官皆贺,子胥独无一语。
夫差大怒,责之道:“老贼谏孤不当伐齐,今得胜而回,老贼宁不羞死。”
子胥怒道:“天之将亡人国,先降其小喜,而后授之以大忧。胜齐不过小喜,臣恐大忧之即至也。”言毕,即趋而出。
夫差大怒道:“老贼多诈,为吴妖孽,若不诛之,何以服众?”使人赐以屑镂之剑,命其自尽。
子胥接剑叹道:“吾破楚败越,威加诸侯,有功无过。今既不听吾言,反赐吾死,吾今日死,明日越兵至,掘汝社稷矣。”
乃对家人道:“吾死之后,可抉吾目,悬于东门,以观越兵之入吴。”言罢,自刎而死。
使者取剑还报,并述子胥死时所言。夫差愈怒,命取其尸,盛以鸱夷之器,投于江中,断其头,置于盘门之上,道:“使日月炙汝肉,鱼鳖食汝肉,骨变形销,复何所见?”
夫差既杀子胥,遂进伯(喜否)为相国,愈益骄恣。使太子友守国,亲率国中劲兵,由邗沟北上,与晋国争盟主之位。
越王勾践,闻子胥已死,夫差率兵出境,遂与范蠡计议,发习流二千人,俊士四万,君子军六千人,从海道通江以袭吴。
前队既及吴郊,王孙弥庸出战,大败而逃。
次日,勾践大军齐到,太子友出兵迎敌,勾践亲自督军。
阵方合,范蠡挥两翼俱进,势如风雨。吴兵大败,太子友陷于阵中,冲容不出,恐被执受辱,自刎而亡。越兵直抵城下,王子地坚守城池,使人往吴王处告急。
此时吴王夫差正在黄池,与晋国争载书名次之先后,相持不下。忽报越兵入吴,杀太子,焚姑苏台,现已围困城池,势甚危急。夫差大惊。
伯豁进言道:“大王勿示惊慌之状,使齐晋知之,我其危矣。王于明日,可鸣鼓挑战,以慑晋人之气,必求主盟,方保无虞。”
夫差听从其计,命兵卒建五方之旗,结为方阵,进逼晋军。
夫差亲督三军,阵中万鼓皆鸣,声动天地。
晋人大惊,不敢再争,遂让夫差先歃,晋侯次之,鲁、卫亦以次受歃。会毕,夫差率师回国,于途中连得告急之报。军士知家国袭,吓得心胆俱碎,又且远行疲劳,皆无斗志。夫差犹率军与越相持。连次大败。
夫差惊惧,使伯(喜否)至越军,稽首请成,求赦吴罪,其犒军之礼,一如越之昔日。
越王心中不忍,意欲许之。范蠡急阻之道:“大王早朝宴罢,谋之至二十年,奈何垂成而弃之。”
遂不允行成。吴使往返七次,范蠡、文种,坚执不应,率兵攻击吴都。吴兵不能复战,范蠡欲毁胥门而入。
其夜,暴风忽起,急雨如注,遥见吴南城上伍子胥之头,巨若车轮,目如电光,须髯四张,光耀十里。越军将士无不惊惧,暂止其兵,不敢毁城。
范蠡无策可施,坐而假寐。忽见子胥,白马素车而至,对范蠡言道:“吾前知越兵必至,故欲悬吾目于东门,以观越之入吴。不意吴王置吾头于南门,吾忠心未绝,不忍汝从吾头下入城,故为风雨以止之。但越之有吴,天意也,吾不能逆天。
汝改从东门入,吾当相助。”言讫而灭。
次日,范蠡、文种相见,二人所梦皆同。遂使士卒开渠,自南而东,将及蛇匠二门之间,忽太湖水发,汹涌而来,波涛冲激,竟将吴城开一大穴,越兵长驱而入。
未知夫差性命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八章破吴投江

话说越兵乘着怒涛,直入吴城。夫差闻知越兵入城,伯(喜否)已降,遂与王孙骆及其三子,奔于阳山。昼驰夜奔,腹馁口饥,目视昏眩,左右采得生稻,剥之以进。吴王嚼之,伏地掬饮沟中之水,避入深谷之中。
越以千人追至,围之数重,夫差作书,系于矢上,射入越军。
范蠡、文种拾而视之,书上写道:“狡兔死而良犬烹,敌国如灭,谋臣必亡。大夫何不存吴,一线自为余地?”
文种亦作书答之道:“吴有大过者六:戮忠臣伍子胥,大过一也;以直言杀公孙圣,大过二也;太宰谗佞而信用之,大过三也;齐、晋无罪而数伐之,大过四也;吴越同壤而侵伐,大过五也;越亲戕吴之前王,不知报仇,而纵敌贻害,大过六也。有此六大过,欲免于亡,得乎?昔天以越赐吴,吴不肯受,今天以吴赐越,越其敢违天之命!”
夫差得书,垂泪言道:“寡人不诛勾践,忘先王之仇,为不孝之子,此天之所以弃吴也。”遂拔剑自叹道:“吾杀忠臣伍子胥,今自杀晚矣!”谓左右道:“吾死而有知,何面目见子胥于地下,必重罗三幅,以掩吾面。”言罢,自刎而死。王孙雄解衣覆吴王之体,即以组自缢于旁。
勾践命以侯礼葬之,使军士负土一箪。顷刻遂成大冢。流其三子于龙尾山。后人名其地为吴山里,有诗吊之道:荒台独上故城西,辇路凄凉草木悲。
废墓已无金虎卧,坏墙时有夜乌啼。
采香径断来麋鹿,响屧廓空变黍离。
欲吊伍员何处所,淡烟斜月不堪题。
夫差既死,越王入据姑苏,百官称贺。伯(喜否)亦在其列,自恃昔日周旋之恩,面有德色。
勾践对伯(喜否)言道:“子为吴之太宰,寡人不敢相屈,吴王在阳山,何不从之?”
伯(喜否)怀惭而退。勾践命力士执而杀之,并灭其家,对人言道:“吾所以报子胥之忠也。”
越王焚姑苏台之时,范蠡知西施在彼,使人迎之,匿于民家,且宽慰之道:“美人入吴,受吾所托,今吴既灭,吾亦将力辞爵禄,隐居五湖,以遂其志,当与美人共乘一舸,遁入烟水深处,以乐余年。此时以军务倥偬,未遑亲自奉迎,美人切勿怨望。”
西施闻言,裣衽答道:“妾之入吴,本为欲雪国耻。不料吴王宠爱无比,恩谊备至。妾俗报吴王之恩,则生为越人,国仇不可不报;若亡吴国,则吴王爱妾之律,付诸东流。早已私立誓言,吴国亡后,越仇既报,便当一死,以报吴王宠幸之恩于地下。今吴国净亡,妾犹覥颜生存,不即就死地者,以吴王未返,并望相国念其年已衰迈,贷其一死,使妾与吴王再晤一面,谢其宠爱之德,表明妾之罪状,然后就死。相国勿以西施为女子,遂谓其不明大义也。”
使者回报范蠡,范蠡深服其言,惟恐其死,故夫差被逼而亡,遍嘱诸人,不使西施得知至是。暗备扁舟一叶,托吴王因国已残破,亡命五湖之中,使人迎之。
西施信以为真,登舟而去。既至越国,认得此地乃是会稽,不觉大惊,诘问吴王所在。从人不能隐瞒,尽举前后之事以告。
西施大哭道:“妾舍身入吴,所以报国仇,雪国耻也。今国仇虽报,国耻虽雪,而身受吴王厚恩,一毫未报,何以对吴王乎?况从一而终,女子之义。虽蒙相国爱妾,妾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当追随吴王于地下,以酹其生前之恩情。使后世知妾之亡吴,乃报国家之耻辱,并非忘恩负义也。”
言讫,举袂蒙面,投江而死。后人救之已无可及,返至姑苏,报于范蠡。范蠡深为惋惜,启知越王。
越王闻奏,叹道:“亡吴之功,西施第一,今功成事就,竟决然随鸱夷而去,真可谓有志矣。”
其意盖谓伍子胥在鸱夷之器,盛尸而投江中,今西施亦自投江,故言随鸱夷而去也。后人不知此意,以范蠡使人迎西施于姑苏台,有隐居五湖,与美人共乘一舸,遁入烟水深处之语。
且因范蠡辞越而去,改名为鸱夷子皮,遂有吴灭之后,范蠡以一舸载西施共泛五湖之言,可谓冤矣。
闲言休絮。且说范蠡以西施之死启奏,原欲越王念其亡吴之功,加以表彰,谁知越王不过赞叹一声,并无后言。范蠡默喻其意,无言而退。
过了数日,越王命驾,回至会稽,令人建筑贺台,以盖昔日被羁之耻。置酒台上,与群压为乐,命乐工作破吴之曲,被之管弦。群臣大悦而笑,惟越王而无喜色。
范蠡私自叹道:“西施死而不加褒,吴虽灭而面无喜色,越王不欲功归臣下,其端已见矣。”
次日,辞越王道:“臣闻主辱臣死,昔大王辱于会稽,臣所以不死者,欲隐忍以成功也。今吴国已灭,大王倘免臣会稽之诛,愿乞骸骨,老于江湖。”越王道:“寡人赖于以有今日,奈何弃寡人而去?留则与子共国,去则妻子为戮。”
范蠡道:“臣则宜死,妻子何罪?死生惟大王命之,臣不顾矣。”夜乘扁舟而去,临行之前,预以一函投文种道:子不记吴王之言也,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
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忍辱妒功,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安乐。
于今不去,祸必不免。
文种阅书之后,怏怏不乐,犹未深信其言,叹道:“少伯亦过虑矣。”过了多日,越王不行灭吴之赏,与旧日之臣,益加疏远,计倪佯狂辞职,曳庸等亦见机告老。文种心念范蠡书中之言,称疾不朝。
越王忽至文种府中,以视其疾。文种假作病状,迎接入见。
越王解剑而坐道:“寡人闻之,志士不忧其身之死,而忧其道之不行。子有七术,寡人行其三,而吴已灭,尚余四术,安所用之。”文种答道:“臣不知所用。”
越王道:“愿以四术为寡人谋吴之先人于地下,可乎?”
言毕,升舆而去,遗佩剑于座。
文种视之,剑室有“属镂”二字,即夫差赐子胥自刎之剑也。文种仰天叹道:“吾不听范少伯之言,至为越王所戮,可谓愚矣。”复摩挲其剑道:“百世而下,以吾配子胥,亦可无恨。”遂伏剑而死。后人有赞语道:忠哉文种,治国之杰。三术亡吴,一身殉越。

[完]

四大美人艳史演义-昭君艳史演义
第一章 总论和亲

飒飒寒风和标篥,紫台青坟吞声泣。
庙堂战胜仗蛾眉,讵曰佳人倾城国。
肉食者鄙谋帷幄,画工之贱操黜陟。
长抱琵琶镇玉门,呜呼佳人难再得。
黄沙搅地翼天飞,不改冢草青青色。
呜呼佳人难再得,徒杀画工亦何益!
这首诗,是咏汉代用昭君和亲的故事,其意归咎汉皇。说是堂堂中华,对于单于之强横,竟无勇将精兵,保守边疆,谋臣策士,设计退敌。只把个女子,送往塞外,使之身冒寒风,耳听□篥,忍泣吞声,苦不堪言。这不是要仗着女子,决胜于庙堂之上么?况且身为一国之主,大邦之君,理宜英明果断,不受蒙蔽,方可谓之中华之主;如今反任用一般食肉鄙夫,使之上立朝廷,执掌国政,以致退敌无方,筹边鲜策,乞怜于儿女,以保国家,岂不可耻!并且待信画工之言,使朝廷黜陟之权,为最卑最贱之画工所操,把个倾国倾城,绝世难得的佳人,生生葬送于匈奴,使之长抱琵琶,悲吟浩叹于玉门关外!
汉皇虽有四海之富,万乘之尊,要保一个心爱的美人,也不可得。便该自怨自艾,倍加修省,力改前辙,才是人君之度。
又复不知己过,因为可惜佳人,迁怒画工,把个毛延寿,拿来杀了。但是佳人已去,倾国倾城,不可再得。徒杀画工,有何益处呢?
以上所言,便是这首咏昭君诗的大意。但是以我看来,汉皇固然昏庸暗昧,咎所难辞,那昭君却于不幸之中,获得大幸。
为什么说昭君于不幸之中获得大幸呢?因为昭君生成一副花容月貌,美丽无双,又复知书识字,能诗善赋,真可算是仕女班头,美人魁首,理应在汉宫为妃为后,享受富贵荣华,方不负他这一副美貌花容,和他这锦心绣口的才调。
如今只以不行贿赂,遂为画工改窜图形,非但困守深宫,而且赐婚单于,去到黄沙扑面,紫塞伤心的匈奴国中,受那酷浆毳帐的风味,领略背井离乡的苦处,岂非是不幸么?
但是昭君应诏入宫,若不是画工索贿不遂,改窜图形,以他的美貌容光,必定合得汉皇之心;既合汉皇之心,不过在宫中做个才人或是封为贵妃,也难免身归黄土,化为异物,安能千载留名,传为美谈呢?
今昭君虽为画工所误,身归匈奴,殁葬异域,而汉室赖其一人之力量,得免数世之边患,至今冢草青青,播为佳话,传之史册。文人韵士,且形诸吟咏,作为诗歌。甚至倾倒昭君者,恨不能驮黄金至千万里外,市骏骨而返诸汉土。
使昭君而不下嫁单于,老死汉宫,不过一白首无名之宫人,芳名能这样的流传,历千万年而不磨灭么?昔蔡中郎之女蔡文姬,沦于胡域,作胡笳十八拍,以表其哀怨之思,曹孟德怜之,使人赍金帛赎回汉土,重行婚嫁。
后人有咏文姬诗讥之道:宁为湘瑟声中死,不作胡笳拍里生。同一沦于胡也,而文姬之声名,与昭君比较,相去不啻有霄壤之隔者,因文姬无裨于汉,且回国之后,重行婚嫁也。
昭君则箝制单于,使其不侵汉室边疆,其利及于数世,且身入胡地,不随胡俗转移节操,竟以子婚其母之俗习,仰药而死。使胡人之陋俗,从此改革。
汉人之礼教,被于沙漠,是昭君不但为汉之功臣,且为匈奴之烈妇矣。身死之后,一灵不泯,犹令冢草皆青,以表其心向汉室,到死靡他之意。所以千古芳名,至今不灭也。
但是推究昭君得名之由,在於下嫁匈奴。昭君之下嫁匈奴,在于画工之改窜图形,不令汉皇知其为美貌佳人。照此言来,画工毛延寿,又为昭君之功臣了。在下这番议论,并非过于推崇昭君,阅书的若明白了昭君历史,就知道在下说昭君在不幸之中,获得大幸这句话,并不是无因而发了。
要知昭君历史,请看下文自然明白。

第二章 深宫选妃

话说汉朝,自高祖刘邦手提三尺剑,斩白蛇,起义灭暴秦,平西楚,统一中国,虽有匈奴屡为边患,而国内平安,民物丰阜。历代相传,直至第十一代,孝元皇帝之时。
这位元帝天资英明,政清刑简,上承历圣之遗谟,下赖文武之协济,治得闾阎安静,四境清平,又加屡岁丰稔,兵甲全消,民间十分富庶,百姓讴颂太平。
真个是府库之财朽贯,太仓之粟红腐。廊庙之上,毫无缺事。深宫之中,自然不用宵旰勤劳,可以垂拱而治了。那知晏安为鸩毒之媒,欢乐实忧患之基。
这位孝元皇帝因为朝廷无事,政治清简,便觉得日长无事,难以消遣这闲中岁月,未免辜负了大好韶华,意欲在宫娥绣女之中,挑选几个美貌佳人,轻年丽姝,封作妃嫔,可以朝夕盘桓,不致长宵寂寞。
无奈汉高祖以平民为天子,深知民间疾苦,所以即尊之后,便更定制度,凡宫中承事的宫娥太监,皆有额数。又因挑选绣女骚扰百姓,为患甚巨,故把选绣女一事,限定二十年一次,垂为祖制。后世子孙,不得任意变更。
到得孝文皇帝,更加节俭无比,宫院之内,除了几个承事后妃的宫女以外,连高祖所定的额数,多不充足。
后来的景帝、武帝,又都是英明之主,雄略之君,对于挑选宫女一事,竟是毫不注意。
历代秉承文、景二帝之训,虽然因宫中不敷给使,选过几次宫女,不过略略选择,在相貌才调上,并不研求。
元帝时代的宫人,还是前朝遗留下来的。所以挑选起来,非但容光焕发,晶貌妍丽的不能挑得,就是年纪在二十岁上下的也不能够了。
元帝初时,命妃嫔挑取,因为没有合得心意的,疑惑妃嫔们怀着嫉妒,不挑好的进御,便亲自点选一遍,看见那些宫女虽非鸡皮鹤发,老态龙钟,却是半老徐娘,难以中选了。
元帝见如此情形,不觉兴致索然,欲待罢了此事,不行点选,旨意已意传出,那般宫人深处宫帏,长门困守,欲得君王一顾,也不能够。好容易盼来盼去,盼到今日,君王亲自挑选,这一选中,不是封妃,便是封嫔,至少也有个贵人才人的位置,岂不是从九幽之中,直提到青云之上么?
那些宫女得了这消息,早已一个个薰香理鬓,擦脂抹粉,年纪长的面上已有皱纹,也要把脂粉搽得厚厚的,好将皱纹遮掩起来。年纪略轻的,又怕自己没有风韵,难中上意,便扭扭捏捏,做张做致,装出许多风韵来。相貌丑陋的,虽然明知自己的尊容,不堪入目,拿得定没有巴望,但这种机缘是希世难逢的,也要插钗带花,更换衣裙,前去碰碰机会。或者前生曾种福田,此番竟得中上意,也未可知。那相貌略美丽的,虽知自己的品貌在许多宫人里面,要算得鹤立鸡群,可以大有把握,但皇帝亲自挑选,不比妃嫔拣择,定然法眼深严,不易中选,也不得不浓装艳裹,穿绫着罗,显出十分风骚,一段美丽来,好巴望皇帝看得中意,升为妃嫔。
所以这些宫女无论年老的、年轻的、俏的、丑的、陋的、美丽的,都装扮得齐齐整整,花花绿绿,一班一班的排列在那里,等候着元帝挑选。
一眼望去,高矮不齐,长短不等,头上的钗环,耀日光明,身上的绫罗,到眼生花。并且那般脂粉之气,一阵阵扑鼻吹来,倒也很觉芬芳馥郁。
元帝见了这许多人,眼睁睁的巴望自己挑选得中,预备着做妃嫔,如何好说收回这道旨意,不行挑选呢?只得带了两个妃子,升了龙座,等候众宫人朝拜见了,命两个妃子,依次点名,看视了一遍,短中抽长的,选了几个。
那些未曾选中的宫人,乘兴而来,败兴而返,未免怨恨皇帝无情,不把自己选中;又羡慕那些选中的人,都是修来的福命,竟能合得上皇帝的心意。今日和我们还是姊妹,明日受了封号,便要称他作贵妃娘娘,叩头朝拜,尊为主人了。这些宫人议论纷纷,自行退去。
未知无帝选了宫人,究竟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三章 拒谏点绣

话说元帝虽把众宫人点视一遍,短中抽长的选了几个,随后又看了看,觉得选的几个,年纪都有二十余岁,相貌也只平常,心中十分不悦。只得命两个妃子,带了前去,御驾退至正宫。
皇后林氏,迎接入内,参见已毕,见元帝面带不悦之色,便启口问道:“今日朝中有何事故。圣驾还宫,因甚心怀抑郁?”
元帝道:“朝中并无事故,寡人因四海安宁,朝政清闲,意欲选几个美貌女子,充当妃嫔。适在一后宫,将众宫女点视一遍,谁知都是年已长成,相貌平常,绝少出色之人。因此心下不快。”
皇后含笑奏道:“所有宫女,都是先朝遗留至今,已有二十余年,不曾挑选绣女,莫说没有美丽之人,就是有了美貌佳人,年纪已长,也少风趣。圣上如何在宫女里面去挑选佳人呢?
“元帝道:“不在宫女里面挑选,有何别法呢?”
皇后道:“皇上身居万乘,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消传下一道旨意,派遣几个内监,往各府州县,挑选绣女,命其暗中访察。若有美貌女子,挑选前来。那时还愁不中圣意么?”
元帝道:“朕非不知此意,若传出这道谕旨,廷臣必然交章阻止。况且祖制难违,未便由朕变更旧章。所以屡欲命使点绣,屡次隐忍不发。只得在宫中女访求了。”
皇后道:“陛下圣虑虽是,但祖制限定二十年为一届。今由和先朝点绣之时,算至现在,已有二十余年。这些宫女,自选入大内服役至今,困守长门,莫沾雨露,未免私心怨恨,上干天地之和。陛下何不申明此意,遣人至民间点绣,把这些年长宫人尽行放出,命其家族,领去择配,也是一件好事。即使廷臣谏阻,陛下也就有词对付了。”
元帝闻言,龙颜大喜道:“皇后所陈,甚是有理,朕于明日,即行传旨点绣。”
到得次日早朝,元帝果然传旨,差内监八名,分往各府州县,挑选民间女子,充当宫娥。
这谕旨尚未传出,朝班之中,早已闪出一位大员,俯伏金阶,谏阻道:“不可,不可!”
元帝视之,乃中郎侯应也。元帝道:“朕因宫中给使宫女,年纪已长,故欲另行挑选,中郎为何说是不可?”
侯应稽首奏道:“臣闻明主亲贤远色,安民察吏,言出为法,行无过举。今幸匈奴之患略息,边境之兵初罢,陛下诚宜与民休养,俾得优游生育,共享太平之福。奈何使内臣四出采选绣女,致令阊阎惊扰,民无安枕之日乎?”
元帝道:“采选绣女,亦是国家常有之事,何至惊扰闾阎,使民无安枕之日呢?”
侯应道:“人民对于所生子女,未有不深加爱惜者。一闻采绣之举,惟恐其女选入深宫,骨肉分离,于是惊惶无惜,必将其女胡乱许字,遂致颠倒错乱,配成怨偶,贻误终身。不可一也。使臣奏命而行,所过之地,舟车夫马,馆驿供张,必然责之民间。其廉隅自守者,不过略征供给;而贪黩者,必借此诛求,横索贿赂,民不聊生矣。不可二也。所选绣女,必访求年龄极轻,品貌美丽,可以得中上意者。凡属年轻女子,必不愿生违乡井,远离父母,而又迫于朝廷严旨,使臣威逼,不得不行,于是而悬梁投河,自行轻生矣。不可三也。有此三不可,故高祖郑重出之,定为二十年一选之祖制,又恐后世子孙,不能仰体圣明之意,故又限制额数,使后世虽有此举,而不得搜求无厌,此正深知民隐,体恤民情之意也。今陛下忽下点选绣女之旨,上违祖制,下背民情,臣故以为不可。”
元帝道:“祖制虽有限年限额之举,并非不准点选绣女。
朕宫中给使之宫女,皆系先帝遗留者,已二十余年未行挑选,按诸祖制,并未有违。且现在的宫女,大率年已三旬左右,久困宫中,不行释放择配,必致阴阳失调,上干天和,恐非所宜。
至于惊扰人民之举,朕亦思之再三,所遣使臣,命其不得沿路骚扰,过事诛求,百姓自无惊扰之虑了。”
侯应还欲再有所陈,元帝已变色道:“中郎不必多言,朕意决矣。”侯应乃不敢再谏。群臣见帝意如此,亦皆默默无语。
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四章 隐居课女

话说元帝一意要选美貌女子,充当妃嫔,不纳朝臣之谏,命八个内监,分道而去。
这个消息传布出来,那些百姓,闻知朝廷点选绣女,要取十七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的美貌女子,前去充当。无女之家,自然不用忧愁。有女之家,女儿未满十七岁的,还有一线希望,可以免选。
有那女儿已满十七岁的人家,得了此信,惟恐女儿要去应选,选中之后,便要骨肉分离,老死深宫之中,永无见面之日。
无论官宦人家,平民小户,莫不惊慌无措,纷纷的将女儿许配人家,赶着婚嫁。
初时还可略略拣选,择那门户相当,年齿相仿的匹配;后来风声愈紧,官府又加禁止,不许民间私行婚配,竟有打听此人,尚未婚娶,便硬将女儿送至其家,立行结婚的。也有年纪已老无人肯与结婚,竟在此时获得少年妻子的。也有贫苦之人,娶不起妻子,趁此机会,娶着富家巨室之千金的。甚至门弟稍高,家资略富,品貌较好,年龄尚轻的子弟,竟有一夕之间,三次花烛的。
街道之上,只闻舆马送亲之声,家室之中,都有婚男嫁女之举。在这喜气充充的时候,却只见那些嫁女的父母,面现愁惨之容,口闻叹息之声。真是无可如何,不得不然,弄得这些安乐人家,都变成忧患境界,岂不可叹么?
后人有诗咏叹此事道:九重鸾诏出深宫,嫁女婚男处处同。
毕竟青年人爱惜,一宵三娶福无穷。
婚嫁之事,先从三辅之地,举行起来。后来慢慢的传到外省州县,也是一样的惊惶骚乱。做父母的只要女儿不入深宫,免了白首之叹,无论贫穷老少,只要没有娶妻的,便将女儿硬行送去,也不去争论他聘礼,更有何暇议及妍媸。
就是嫁了个中年丈夫,得了个丑些的女婿,究竟比较应选入宫,与父母兄弟永远不能会面,受那冷月昏灯,困守宫帏,长门寂寂苑草萋萋的况味,要好到万倍了。
所以这些女孩儿家,嫁得青年俊俏的子弟,固自欢喜不尽,便是错配了贫苦丑陋的丈夫,也只得抱恨自己命运不济,遇到这个时会,并不怨他父母配错自己的姻缘,贻误终身的大事了。
在这个纷纷扰扰的当儿,早已惊动一家人家,奋起了一个巾帼奇女。这家人家姓王,名穰,本是齐国人氏,因避兵戈之乱,迁居于蜀郡秭归乡。后来楚汉相争,又移居于荆门州地方。
那王穰生性恬退,不愿出仕,虽然满腹才华,只爱隐居自娱,诗酒逍遥。且性喜山水,时时出外游玩。遇着名山胜境,便诗酒流连,不忍舍去。
娶妻姚氏,也是诗书之族,礼义之家,并且知书习字,秉性贤淑,主持家务,亲操井臼。王穰深得其功,夫妻二人甚是相爱,家中又富有金帛,呼奴使婢,极其快乐。
只是有一桩缺憾,王穰夫妻同庚,膝下并无儿女,任凭怎样烧香许愿,拜佛求神,姚氏总不生育。王穰生性洒脱,并不放在心上,姚氏却为着此事,时时忧闷,欲劝丈夫纳妾。无奈王穰坚执不允,姚氏也就无可如何,只得罢了。
谁知到了四十岁上,姚氏忽然怀孕,生下一女。夫妻二人望子心切,满拟生个孩儿,将来年纪衰迈,有所依赖。如今生个女儿,虽然未能如愿以偿,但是膝下久虚,忽地得个粉装玉琢的女孩儿,两人看了也觉十分欢喜。
王穰代女儿起个名字,叫做王嫱,字昭君。这昭君生得甚是聪明,相貌又极其美丽,王穰夫妇看待这个女儿,如心头之气,掌上之珠一般。到了五六岁上,王穰亲自教她读书。
哪知昭君天资非常颖悟。父亲只教得一遍,他已朗朗上口,如温理熟书一般,毫不费力。因此王穰更加欢喜,说他根基深厚,夙慧天生,是个才女,便把自己一生的才艺,完全传授女儿。
所以,昭君到十六岁上,已是读遍经书,吟诗作赋,件件皆精。有时王穰和女儿一同吟诗,自己尚在思想,女儿已是脱稿。王穰竟有些赶不上她。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五章 闻信惊惶

话说昭君到十六岁上,已是诗书满腹,妙解吟咏,精通音律。相貌又生得如花似玉,风韵天然,荆门州无人不知昭君才貌双全。
便有许多富家巨室,仕宦乡绅,遣媒作伐,不是说这家门第高贵,子弟貌美;便是说那家赀产富有,郎君才高。前来絮絮不已。
王穰夫妻,因年已半百,只有此女,不肯轻易允许,定要选个才貌并全的青年子弟,方才许字。遂将冰人回绝而去。
昭君从此以后,也就追随着姚氏学些女工针黹,不到书房诵读。女工余暇,便独自吟诗鼓琴,深闺消遣,或与王穰联句敲棋,以乐天伦。一门之中,融融泄泄,十分快乐。那光阴便觉过得异常迅速。昭君早已十七岁了。
这日正在房中与姚氏共做针线,说些闲话,忽见王穰从外面匆匆入内,面色改变,不胜惊惶。
昭君母女见他如此模样,不知有何事故,慌忙问道:“何事如此急迫?”王穰道:“不好了,听说朝廷点选绣女,天使已到城内,地面上有女儿的人家,都纷纷的赶着婚嫁,我们怎好呢?”
姚氏道:“这事恐是谣传。天使既已到城,怎么一毫影响没有呢?”王穰道:“我们的乡村离城较远,所以不知信息,况且天使恐人家爱惜女儿,不忍分离,预行婚配,一路前来,十分秘密,怎能使人家知道呢?”
姚氏道:“即使真有此事,我们住在这隐僻所在,天使也不知道我们生有女儿,便来挑选,何况女儿年还幼小,就来挑选,也有词可以推托的。”
王穰不待言毕,早急得顿足道:“你还说这样宽心话呢,我们女儿的才名,这荆门州,谁人不知!那天使必然询问本地官员,如何隐瞒得过呢?此次挑选,凡在十七岁的女子,均要前去报名。我女儿已是十七岁了,如何还说是年幼哩。”
姚氏听了这番言语,方才着急道:“如此说来,我女儿竟要去应选了?这如何使得呢?”
说着,已经双眼流泪,几乎哭出声来。愁眉苦脸的,向王穰道:“总得想个法子才好,难道眼睁睁的望着人家把女儿选去,葬送在深宫内院么?莫说只有此女,就是儿女再多些,也不舍得呀。”一面说话,早忍不住呜呜咽咽的哭将起来。
王穰道:“我又何尝不急呢?要免应选,除了将女儿立刻婚嫁,没有别法。只是仓猝之间,将女儿嫁于谁人呢?若胡乱行事,弄了一个不尴不尬的人,匹配女儿。岂不误了他终身大事么?”
王穰说到此处,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此时昭君立在一旁,早已听得清清楚楚,却从从容容,一丝不乱。
听了父母商议,不好多言,后来见两位老人家悲伤起来,便上前劝道:“爹爹母亲不用着急,女儿若是命中注定要选入深宫,也是勉强不来的。爹娘徒自急坏贵体,亦无用处。”
姚氏哭道:“女儿呀,你怎么还说这样宽心话呢?父母年逾半百,膝下只你一人,你若选中前去,我们依靠何人呢?我想没有别法,只得依你父亲之言,快快选择个少年子弟,无论他是耕田耕地的,便于今日结起婚来。只要你不离开家门,母女得以时常见面,我便死了也是甘心的。”姚氏说罢,竟是号啕大哭起来。
王穰对昭君道:“女儿,我也再三思想,除此别无他法。
只是时候匆促,无从拣择,恐怕要贻误我儿了。”
昭君见母亲这样哀伤,也在那里流泪。忽听父亲此言,忙将眼泪拭去,端端正正立着说道:“此事万万不可。一则点选绣女,乃是朝廷圣旨,凡属子民,理宜遵奉。倘照父亲所言,岂非违抗圣旨?二则女儿只因身为女子,虽抱大志,不能发展,常常以此自恨,若是应选入宫,或可稍展素愿,也未可知。父亲、母亲虽然年老,尚幸身体康强,可以无虑。况且母亲已有身孕,邀天之福,得生一个兄弟,父亲便有依靠,女儿自知红颜薄命,即便没有点选绣女一事,亦不能有好好的收成,倒是离开膝下,倘有不测,反可免得父母的悲伤。所以决计前去应选。”王穰闻听昭君之言,正要回答,忽见家人报道:“荆门知州,前来拜访。”
未知后事如何,下文分解。

第六章 威逼应选

话说正穰闻报州官前来拜访,心中着急道:“这荆门州州官,与我素无往返,突然而来,必为点选绣女之事。”
欲思挡驾不见,知道不能够,倘若直接出迎,又恐不能保全女儿,直急得王穰左右不可,进退失据,搓手顿足,一无方法。
昭君见父亲如此着急,从容说道:“州官既已到门,万无不见之理。父亲快去迎接入内,再作商量。”
王穰听了,只得移步出来。哪知州官不待迎请,早已自行出轿,坐在厅上。看见王穰出外,已举手含笑道:“王老先生请了。无事不敢惊扰,只因朝廷有旨,点选绣女,久知老先生闺中有女,可以应选。快将年貌开出,以免耽延日期。”
王穰被他突然一来,急得没有话说,定了一定神,方才回答道:“治生闺中虽有一女,生得品貌丑陋,年纪尚幼,难以应命,尚祈原谅。”说罢,向上打了一拱。
州官笑道:“老先生不必推却,这荆门州地方,谁人不知令媛才容盖世,年已长成呢?不如从直应允了罢。”
王穰闻言,忙又答道:“委实小女年幼,难以应选,诸事总求涵盖,治生感激不尽了。”。
原来州官此来,只因天使奏着密旨,要暗中访察美女,一到荆门州,便着落在州官身上,要他在州内寻个绝色女子,回京复旨。州官奉了天使之命,那敢怠慢,久闻王嫱之名,惟恐他的父母不肯把她献出,预先婚嫁,所以带了随从兵丁,并且备了轿马,连夜赶来,要出其不意,使王穰不及安排躲闪,以免自己获谴。
今见王穰再三推辞,便摆出宫威,变色说道:“下官因仰佩老先生,是个文学之士,所以亲来奉劝。如今既然不信下官之劝,便是有意抗违圣旨,下官未便徇情回护,只得将你带去面见天使,听凭处罪了。”
王穰见州官以势力相逼,更加不肯答应道:“朝廷降旨,点选绣女,必须要其人情愿,倘若不愿,也无威逼之理。治生便去面见天使,也是不能应选的。”
州官听他说出威逼二字来,不觉大怒道:“本州好意,善言相劝,你反说本州威逼,本州就威逼你,又待何妨?”
便吩咐随从人等,将王穰锁起,带回城去。两旁人役,轰应一声,取出锁链,上前锁拿。
此时昭君已偕同姚氏在屏后听了半日,见州官要锁拿父亲,知道势已不妙,遂即挺身而出,高声喝道:“尔等不得无礼,妄自拿人,我王嫱来了。”
那声音娇柔婉转,如凤管鸾笙一般。众衙役听了这娇嫩声音,不由得止住手脚,举目观看。
只见王嫱,向州官施了一个礼道:“大人在上,民女王嫱叩见。适才家父语言冒犯,尚乞海量宽容。大人此来,不过要民女前去应选,如今民女亲自出来,谨依尊命,前去听点。望大人开恩,放免老父,民女不胜感恩,将来自当图报。”
那州官见王嫱果然生得千娇百媚,容光照眼,又且言词委婉,自愿应选。心中早已十分快乐,正要应允,不拿王穰。
忽又念道:“王穰敢于当面顶撞,若就此放手,未免过于便宜他。且待我再来唬他一唬,也可警戒那些愚民。”便正色说道:“你这女子,就是王嫱么?那王穰非但顶撞本州,并且违抗圣旨,罪名甚大,本州未便轻释,必须带去面见天使,听凭治罪。你可从速收拾。轿马已竟预备现成,随了前去就选。”
王嫱见州官做张做致,不肯释放父亲,便庄容说道:“大人要王嫱应选,王嫱已遵命应选了。尚有何求,不肯释放老父?
奉劝大人,威风不可施尽。王嫱此去,乃点入宫闱,未必遂无得志之时。大人宜略加恩待,为自己稍留余地。嫱虽身为女子,对于恩怨之界,颇能分别。今日施尽威风,恐至他日要后悔无及了。”
州官听了,暗暗吃惊道:“这女子好生利害,他分明仗着自己才貌双全,满拟入宫之后,必得天子恩宠,故把这番言语来挟制我。我若不稍留余地,他衔恨在心,一旦得志,必定报复。那时果然追悔无门了。不如依了她的言语,将王穰释放,以免结怨。”
未知究竟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七章 馆驿献美

话说州官听了昭君的言语,便霁颜说道:“你既肯应选,本州又何必过于殊求,只是要立即上轿,跟随本州前去,方能释放你的父亲。”
王嫱笑道:“民女此时已在大人掌握之中,行止悉听尊命。
倘蒙俯念王嫱,双亲年老,膝下只有民女一人,肯略待片刻,任凭民女与母亲略叙离情,便终身感德,永不敢忘了。”
州官见他楚楚可怜,也就不肯逼迫,允许他入内收拾,不得过于耽延。
王嫱闻言,连声道谢。又见王穰气得得面无人色,便向州官道:“大人且请台坐,民女与家严,一同入内,决不十分迁延。”州官点头无语。
昭君上前搀扶父亲,来到后面。姚氏早已哭得和泪人一般,见昭君父女入内,抢上前去,抱住女儿放声大哭道:“我的儿,为娘怎舍得你离开膝下,选入深宫呢?多是那州官,无事生非,弄得我们母女分离,不知前世和他结下什么仇恨,要来如此威逼,我也不要这条老命,前去与他拼了罢。”说着,便要到外面,与州官拼命。
昭君忙把姚氏拖住,连声劝道:“母亲休要悲伤,女儿此去,料想不至老守深宫。倘得略有寸进,便当设法与父母相见。
那州官也是奉了朝廷旨意,不得不然。母亲休去怨他,孩儿此番入内辞别母亲,不能耽延,便要前去了。”
王穰此时方才回过一口气来,长叹言道:“事已如此,无可挽回,空自悲泣,有何益处?我料女儿才容绝世,必得天子宠爱,将来尚有会面之日,快把女儿应用之物,收拾一番罢。”
说着,掩面而泣。姚氏已软瘫在地上,不能动弹。
昭君含着痛泪,命使女扶起姚氏,向上拜了两拜道:“父亲母亲在上,女儿并不要什么应用之物,可以无须收拾,只求父母宽释悲怀,保重身体,勿以不孝女儿为念。并望母亲生个兄弟,接续香烟,女儿便老死深宫,也甘心了。”
姚氏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王穰流泪道:“女儿沿途须要保重,父母虽然年老,身体还健,此后自当格外保重,惟望你得有出头之日,就可相会了。此时迁延时刻,也是无用,你上轿去罢。”
昭君忍泪答应,硬着头皮说道:“爹爹、母亲,你不孝女儿去了。”说罢,掩面出外,见了州官,竟自上轿,听凭他们抬了前去。
那州官见王嫱已被自己威逼动身,也便带领衙役兵丁,一同回城。
姚氏眼睁睁的看着女儿生生的被人抬去,自然大放悲声,哭得死去活来。从此卧病在床,不能动弹,直病了数月。
王穰也不免顿足悲啼,思念女儿,只因妻子过于哀痛,惟恐伤了胎元,倒反忍住悲伤,安慰姚氏。
幸得姚氏十月满足,居然生下一个独生儿子。夫妇二人方把思念女儿之心,略略放下。这是后来之事。暂按不题。
且说州把昭君抬到城内,直奔馆驿,面见天使。
那天使是个内监,名叫张让,在荆门州住了三门,已竟点了数十名女子,只等州官把昭君取来看视,若果然生得美貌,便可回京复旨。
这日正在馆驿听候消息,闻说州官来拜,忙命请进相见。
州官入内,行过了礼,恭身禀道:“卑州奉命,访选美貌女子,现已选得荆门州著名美女,名叫王嫱,听候天使点视入册。”
张让大喜道:“贵州办事很是能干,咱们回京,必定奏明皇上,重加升赏。”
州官打恭道:“全仗天使大人的栽培。”张让道:“美人王嫱,现在哪里,你可唤她入来,待咱家看了,问明年貌,方好入册。”
州官连声答应,亲自把昭君领到里面,见了张让。
张让一看,几乎把个魂灵儿,飞向九霄云外,啧啧称美道:“世上竟有这样的佳人,若非毛嫱再世,定是西子重生。咱们在王宫里面,看见的美女,不知多少,那有一人及得她来。便是当今的西宫娘娘,要算倾国倾城的绝色,也不及他的脚后尘哩。这一进宫,皇爷必定十分欢喜。咱们也可得着大大的功劳。
今天倒不可怠慢这位美人,须要好好的款待,殷殷勤勤的奉侍。
日后方有依仗哩。”张让如此思想。
未知怎样看待,下文分解。

第八章 忍痛长行

话说内监张生,看见昭君生得美貌异常,料他入宫,必得天子宠爱,不敢装出天使的身分对待昭君,反应起身来,屈背弯腰的说道:“美人想是王嫱了。未知芳年几何,居住什么地方,父亲叫什名字,一一报明,好待咱家注册。”
昭君道:“妾身王穰,字叫昭君,本是齐国人氏,迁居荆门州,已有多年。父亲王穰,母姚氏,今年已是十七岁了。”
张让听罢,一一注入册内,便对州官说道:“这位王美人,不比寻常,须得好好看待,烦贵州预备香车宝马,并一切衣服装饰,咱们不日就要登程回京。有了这位王美人,其余的绣女,也就不用再点了。”
州官连声答应,赶紧预备去了。张让便请昭君,居住在上房里面,恐他一人寂寞,在选来的女子之中,挑了两名相貌端庄的,服侍昭君。
那两个女子,一名回风,姓虞,一名轻燕,姓周。年纪也只有十七八岁,都生得袅袅婷婷,体态轻盈,虽然比不上昭君,也可算得出色的女子。
回风、轻燕奉了张让之命,一同来到上房,见了昭君,说明来意。
昭君看见二人不俗,细问他们的出身,方知二人也是良家子女,被张让选中,无法躲避,方才来的。昭君问了底细,如何肯要二人服侍,只留他们住在一房,陪伴自己,以免寂寞。
回风、轻燕见昭君品貌出色惊人,目所未睹,疑是天仙下降,不胜爱慕,甘心愿意服侍他。从此昭君得了两个知心女伴,每逢思念父母之时,回风、轻燕,便百般劝慰,昭君也就慢慢的放下愁烦,不去郁闷了。
过了数日,州官早将车马备齐,衣服装饰,亦已送来。昭君见所有衣饰,都是送与自己的,旁的女子,并无赠物,便将衣饰略略点视,取了两套素净的自用,其余分赠了回风、轻燕。
二人不胜感谢。自此更同昭君要好,尽心竭力的服侍她了。
张让见诸事停妥,车马齐全,择日登程。惟恐所选的女子,知道行期,要与家族诀别,未免哭哭啼啼,惹人讨厌,所以并不声响,直到登程的前一日晚间,方才告知一众女子,命他们好好的收拾,早些睡觉,明日天色黎明,便要起身。
众女子得了此信,一齐知道明日便要离别家乡,连父母兄弟都不能相见一面,不免婉转悲啼,掩面哭泣。人人怨恨张让,心毒意狠,但是身不由己,只得听他调度,赶紧收拾,预备登程。
昭君同回风、轻燕,也得知信息。三人相向而泣,停了一会,昭君止泪言道:“事已如此,空自涕泣一会儿,也无益处。
就使张让早几日说明,我们得以通知家族,前来诀别,也不过相对着大哭一场,仍不能免却此行,反使人心中抛撇不下。这样的登程,倒也决绝爽快,两位也不用伤怀了,我们且收拾一番,免得临时匆忙。到明日起程时,再向家庭哭拜一番,便算诀别罢。”
回风、轻燕听了昭君之言,深以为然。将眼泪拭去,收拾一番,大家安息。
到得次日天明,张让已备了一乘重帏锦幔后档大安车,请昭君上车,仍命回风、轻燕同坐一车,途中陪伴,免得寂寞。
昭君虽然襟怀旷达,到了此时,也不禁悲填胸臆,泪流如雨,遥对着自己家乡拜了几拜,掩面哭道:“父亲、母亲,你不孝的女儿,今日登程,从此永离膝下,再无见面之日了。”
不觉一阵心酸,昏晕过去,几乎倒地,幸得左右诸人赶上扶住。张让见昭君这般模样,恐他醒来还要悲伤,忙叫众人赶着昏晕的时候,相扶上车,又逼着回风、轻燕一同上去,好好照应。
两人无奈,含泪上车,刚才坐定,那车早已开行,直奔京中而去。道旁观看的人,见昭君这般情形,也不禁代为悲伤。
后来昭君赐婚单于,荆门州的人民,因为可怜昭君,遂将他生长的地方,唤为昭君村,到了晋朝,因犯了晋文帝庙讳,又改为明妃村。唐朝杜工部,有咏怀古迹诗,可以作证。其诗道: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哀怨曲中论。
昭君此去,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九章 旅邸思亲

话说昭君昏晕之际,被众人扶在车上,立即开行,幸有回风、轻燕,同坐一车,左右扶持,直到离了荆门十余里远近,方才慢慢的苏醒回来。知道已经登程,心中不胜悲切,掩面而哭。
回风婉婉劝道:“小姐务必珍重玉体,不可过于悲哀。以小姐的才貌,到了宫中,定有一番机遇,那时便可迎接令尊令堂,一同至京,骨肉重逢了。”
轻燕也接口说道:“小姐千万保重,若不略节哀思,有损贵体,非但无以仰慰高堂,反使其闻知消息,增加忧虑。小姐孝念肫挚,谅必深明此理,不用我们相劝的。”
昭君听了,拭泪言道:“多承两位姊姊台爱,以大义相劝勉。我虽年轻无知,也曾稍读诗书,敢不谨奉良箴,减却悲怀么?”从此昭君力排愁绪,略节哀思,只是想念父母之心,时刻萦绕胸中,即使勉强抛开,不上片刻,又复抖上心来。加以旅邸柝声,敲破愁人之梦,板桥人迹,愈销羁客之魂,看途中之风景,触目生悲,睹天上之月光,乡心更切。
一路之上,事事物物,都足添愁色,色形形,莫非恨事。
虽有回风、轻燕,款款相劝,无奈哀深肺腑,排遗不来。回望乡关,云树凄迷,亲舍何处,言念前途,征尘渺渺,此身焉托!悲悲切切,也不知过了几许时光,行了多少路程,这日听说已到都城。只见张让匆匆的指挥车马,押着昭君和一班绣女,先到金亭馆驿,暂时住下,待明日早朝奏知天子,恭候圣旨。
到了次日,张让奏明荆湖一路绣女,已经点齐进京,暂时息在金亭馆驿,听候圣旨发落。
元帝听奏,天颜大喜,传旨道:“张让往外省点绣,办事勤劳,并且沿途保护绣女,并无差错闪失,其功不小,着赐黄金百两,给假一月,以赏其功而酬其劳。所有绣女,命有司照料,移入宫中,着画工毛延寿等,择其尤美者,图形进呈。待朕派遣各官,以备给使。”
张让谢了圣恩,退出朝来,将金亭馆驿一众美人的名册,交代有司,便要转回家去。谁知张让这一去,昭君便要受苦终身了。原来张让得了昭君这样的绝色美人,本想献于元帝,以见自己的才干,所以急急赶进长安,好趁各处点选绣女的使臣,尚未回京,得个头功。不料见驾之后,被元帝奖许一番,又赐了百两黄金,和一个月的恩假,这般恩宠,真是出于意想之外。
欢喜得心花大开,只顾叩头谢恩,连昭君的美貌,都忘记了,不曾奏明元帝。
也是昭君命中注定,应该下嫁匈奴,受那塞外风霜之苦,流传百世之名。所以元帝赐了张让黄金百两,还要赏假一月。
若没有这一月的假期,张让每日入宫,在元帝左右,听候使命,今日忘记了昭君,没有奏明,次日也可以奏得,何至为毛延寿改画图形,使绝色佳人,不得天子一顾呢?即使被毛延寿将图形改了,张让没有赏假,他必在元帝左右侍候,图形进呈,岂有不见之理?若见图形里面,把昭君的相貌改了,他必定要追究内中情由,毛延寿改图的弊端,也就立刻破露,何至要到赐婚单于,金殿召见,元帝睹面相逢,方知昭君是倾城倾国,绝世难得的佳人呢?
总而言之,天心注定,元帝没有与昭君共处的福分,昭君应该要嫁于单于,流芳千古,所以阴错阳差,弄出一个毛延寿来,因为索贿不遂,心中衔恨,改画图形,又使张让蒙恩给假,不在元帝左右,这桩事情,遂成为千古的缺陷,这都是天心注定,冥冥中安排下了。任凭你有怎样的大力量,也挽回不来的。
闲话休絮。且说张让要回转家去,临行之时,方才记起昭君的事情,还没启奏天子,只好待有司去奏明了。只是昭君在此,无人照料,日后得了天子的宠爱,倘若怨恨咱家,咱家就吃罪不起了。
便忙忙的吩咐驿中服侍之人,好好的承侍王美人,又将情形告诉了接收名册的有司,嘱托他小心照料,不可大意。还吩咐驿丞,明日画图形的毛延寿老爷,若到这里来,你说有一位美人,名叫王嫱,是特别点选来的,叫他画图的时候,须要留心一点,不可错误。
张让一一招呼过了,又到昭君房中辞别一番,方才回去。
未知毛延寿怎样改图,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章 摹写艳影

话说有司接了张让的名册,便将众绣女,移入宫中,自有内监照料,安排停妥。毛延寿遂即引了十名画工,进入宫来,绘画图形,以便进呈。
原来毛延寿是杜陵人氏,精于绘画,尤工人物,无论人之老少、妍媸,经其绘画,莫不栩栩欲活,状态如生。若是女子,生得相貌平常,只要经其渲染,便可神采飞扬,精神奕奕。因有这样的绝技,所以充当画工首领,历来点那绣女入宫,都经延寿画图进呈。
那些绣女,知道一身幸福,全仗着笔尖的运动,只要他将相貌画得美丽动人,便可选入宫内,封为妃嫔,莫不暗中贿嘱,要他将图形加意绘画,好受恩命。
那毛延寿得了这样美差,心中好不快活,便看贿赂的多少,以定画图的等次。贿赂多的,虽是相貌平常,也可列在一等。
贿赂少的,便把来列入二等、三等。若是没有贿赂的绣女,任你天仙般美貌,洛神般艳丽,也是无用的,历来都是如此,已经成了习惯。
这次听说绣女点到,命他画图,正是财星照命,又可以获得金钱,心内好不欢喜。兴匆匆的带了十多个副毛,来到后宫,叫内监引导,到众绣女所居之处。几十个绣女已齐集在那里,等他画图。毛延寿举目观看,只见长的、短的、胖的、瘦的,约有数十个美女,都有十八九岁的光景。内中只有一个美女,生得尤其出色,一眼望去,真个皑皑如岭头之雪,皎皎如鸡群之鹤。
圆姿替月,长袖临风,神光四溢,耀目增辉,眉弯双黛,唇略施朱,身材合度,修短适中,手扶双袖,立在那里,如月里嫦娥、汉宫仙子一般。把几十个女子,一齐掩盖下去,相形之间,觉得这些女子都不值一顾了。
毛延寿见了这般美人,不觉呆了半日,不能出声,停了一刻,方把众美女分派于各人,领去画图,却将昭君派在自己名下,前去绘画。
那知昭君的美貌,不比寻常,毛延寿对着昭君,凝神壹志,注视了半日,觉得容光照眼,如出水芙蓉,带雨桃花。腰似约素,肩若削玉,惊鸿游龙,不足仿其状态;仙露明珠,允以喻其朗润。拈笔沉吟,欲下复止,真是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施朱既嫌太赤,施粉又嫌过白,竟是形容不来,绘画难成。
延寿左右疑难,迟回审顾,起了一回稿子,看了看昭君的面容,觉得不甚相像,撕去了重行起稿;起了稿,又看一看昭君的神情,又觉不能传其万一,又撕去了重画。
一连起了三四次稿子,还不能传出他的美貌来。延寿搁笔笑道:“我当了数十年的画工,虽然见识不广,美女也不知画了多少,总是一挥而就,并无疑难。便是朝廷挑选绣女,也经过了几次,都归我一人画图,没有遇见这样的美貌佳人,容貌固然绝世无双,不能画得十分厮像;更有那精神丰采,难以着笔,我对着美人,看了半日,只觉神光离合,须臾之间,变化万端,令人无从捉摸。像这样的艳丽,真是秉天地之精英,钟山川之灵秀,不知要经历几千百年,方能生出这如花花欠媚,比玉玉无光,绝少瑕疵,恍若神仙的佳人来!那周朝的褒姒,晋国的骊姬,吴宫的西施,以及本朝高祖宠爱的戚夫人,武帝宫中的李夫人,都是世间挺生,不易多得的。若比较这位王美人,恐怕也在伯仲之间,并无上下之别了。我今日邀天之幸,得见美人,替他画这张玉照,福气也不小了,也可算千载奇遇,一段佳话了。”
毛延寿自言自语,俄延了半日,见昭君并无嘱托他的言语,心中便有不悦之意。又对昭君笑道:“美人把千古以来,倾城倾国的容貌,兼擅其美,备集一身,这张图真非容易。我虽将容貌,大略画成,也只能形容得七八分美丽,已是精疲力尽,难以再画。美人今日幸亏遇着我,方能略得形似,非是毛某夸口,当今之世,要求善于传真的人,除了毛某以外,就悬了万金重赏,也没有第二人能代美人画这张玉照了。”
未知昭君怎样回答,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一章 画工索贿

话说毛延寿对昭君说道:“美人的玉容,兼擅古今以来佳人的美貌,最不易画,当今之世,除了毛某,虽悬万金重赏,也没有第二人能代美人画这张玉照。”
他讲这番言语的意思,无非要昭君暗中送些酬劳,得了金钱,方肯将图形画得格外艳丽,进呈元帝。
不料昭君是个年轻女子,哪里知道这班小人的鬼蜮行为,况且自恃美貌,生性质直,决不肯暗中贿赂运动那些小人,所以听了延寿的言语,以为是称赞自己美丽,哪里想得到延寿要索自己的贿赂。当下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延寿见昭君笑了一笑,既无言语,又无金钱相赠,疑心昭君自恃美丽,不肯运动。心下暗暗恨道:“你既没有金钱送我,管教你老死深宫,白首兴叹,永无见天之日,方知我毛延寿的手段哩。”
遂即说道:“此图虽已画就,颜色深浅,还要渲染一番,方能惊心动目。这图是美人一生幸福所关,万不能草率了事,我此时精疲力尽,心思已乱,不能再画,将图带回家中,在灯下修饰一番,明日进呈天子,管教美人立刻封赏有加,深得天心宠爱。到那时享受富贵荣华,休要忘汜我画图的功劳。”
说着,笑了一笑,将图形卷起,收拾画具,同了十余个画工,相偕出去。昭君听了延寿赞美之言,心中不胜欢喜。回到宫内,还恐自己相貌未必能如延寿所言,取过一面菱花宝镜,自己照看,觉得容貌妩媚异常,延寿之语,实非当面谄谀。又想那图上的容貌,虽未能将自己神态一一传出,已是美艳绝伦。天子见了画图,断无不立刻召见之理。到了天子召见,我的容貌自然比较图画,分外美艳。只要应对之间,从容详明,对于礼貌,没有错误,必定可以深得天心,封为妃嫔,那时博得天子宠爱,再设法求乞圣恩,将父母召进长安,得能骨肉重逢,真是我的万幸了。
昭君想到此际,欢喜无限,粉脸上面现出一种愉悦之色,芳心之中快乐得如莲花一般,朵朵开放,做书的也无从去形容他这样的欢喜。
哪知昭君正在愉快之时,早有个宫女前来说道:“外面有个宫监,要请见美人。”
昭君闻报,心中惊慌道:“我在此间,并无熟识之人,何以有人求见,况来者又是个宫监,更是奇怪。难道毛延寿的图画,已进呈御览,天子看了,深合圣心,命内监来宣召我么?”
一面思想,移步出外,见是个年老内监,启齿问道:“公公何来,未知有何见教?”
那内监道:“咱家此来,有桩要事,奉告美人,此事与美人一生幸福有关,谅不见却。”
昭君道:“公公有何见谕,便请明言。”
内监道:“咱家受了毛画工之托,有求于美人的。”
昭君不觉大疑道:“毛画工何求于我,请速言明,若是我所有之物,定必应承,决无吝惜。”
内监笑道:“美人如此聪明,难道还不知来意么?毛画工因美人之貌,冠绝六宫,图形朝进御览,夕即进封后妃,画工绘此图形,煞费苦心,美人日后受富贵,享荣华,一齐从此发轫,欲请美人赐以千金,作为润笔之资。”
昭君闻言,沉吟半晌道:“我自幼读书,每遇历史中有以贿赂进身之人,耻其行为,恒目之为鄙夫,称之为小人,岂可效其所为,自污节操么?请公公代我回报毛画工,昭君非吝惜千金,不肯应其所求,实耻为钻夤之小人。所以有辜来意。画工若偏听偏信润资,日后我倘得志,必定十倍酬答,决不有负也。”内监道:“美人切勿惜此小费,一生荣枯,只在须臾。毛画工之笔一下,妍媸立刻分判。今日生杀之权,在其手中,还是服从所请为是。况历来所选之绣女莫不如是,并非美人首启其端,对于操守,有何关系,何用这样坚执呢?”
昭君道:“我非坚执,实因耻为小人,所以不肯夤缘求进。”
内监道:“美人不肯应承,必有先美人而为之者,那时悔之晚矣。”
昭君怫然道:“人自乐为钻夤之小人,我决不愿作此违心之事。公公请勿多言。”
内监见昭君再三不允,叹息而去。
未知后事如何,下文分解。

第十二章 改图倾陷

话说昭君不愿贿赂毛延寿,夤缘求进,将老内监回报去了。
独自坐在宫中,闷闷不乐,暗中思想道:“毛延寿索贿不遂,必不能将图形掩匿,不复进呈,但将所画之图献出,虽与自己容貌相去甚远,比较众人,已胜过万倍,何至不能人天子之目,动其怜爱之心呢?难道毛延寿,真个有此胆量,匿图不献么?
只是挑选之女,均有定额,名册具在,可以稽查,又岂能任意增减,上下其手呢?”
思想一番,觉得自己尚有指望,将心略略放宽,等候好音。
哪里知道,毛延寿另有手段处置昭君。任凭他在宫中盈盈盼望,秋水欲穿,只是没有好音前来。过了数日,那绣女中间相貌不及昭君万分之一的,已竟次第宣召,封妃封嫔,不胜荣耀,好似脱却污泥,飞上青天一般,只有昭君盼断行云,愁肠辗转,独坐深宫,终日流泪,自怨薄命罢了。
但是生得如此美貌,终为君王所弃,心中十分气恨,要想打听毛延寿,究竟用怎样的毒计,把自己掩没深宫,受这样的凄楚,无奈宫禁空严,难以打听。
幸得回风、轻燕为人异常灵变,入宫未久,已与许多绣女熟识。内中有一李姓之女,名叫婉华,貌虽不及昭君,性情甚是和厚,也与昭君一般,不肯贿赂画工,所以被黜。他自己虽然被黜,因知相貌不美,并无怨恨之心。却因昭君,谈及不行贿赂,以致貌美见弃之事,昭君便将意欲打听毛延寿怎样诬陷,竟不能够的话,告知婉华。
婉华道:“姊姊若要打听此事,妹子可以担任。那西宫刘贵人,最得当今宠爱,宫中之事,无有不知。妹子与他略有瓜葛,只要一问,便可知道。”
昭君大喜道:“贤妹既与刘贵人是亲戚,望代为打听一番,以明内中真相。”
婉华闻言,一口应承,遂即告辞而去。竭力探听,方知毛延寿因昭君不肯行贿,心中衔恨,遂将所画的昭君图形在面部之上两眼之下,居中各点了一点黑痣,献于元帝。
元帝见了昭君这幅图形,不禁大喜道:“此女仙骨珊珊,丽绝尘寰,虽汉皋神女,洛浦仙妃,不过如是矣。”立即传命,召见昭君。
此时毛延寿尚侍立一旁,见元帝喜动龙颜,欲行召见,急忙俯伏奏道:“此女虽然十分艳冶,但其面部现有大凶之相,万万不可进御。况其人图像虽美,目击之下,则艳丽动人之处,尽为两痣所掩,与嫫母、无盐无异矣。”
元帝手握图形,沉吟半晌,方才言道:“此女画像已如此美艳,睹面之下,当更有可观,两眼以下虽有黑痣,安能掩其美貌。朕欲召来一见,卿画图辛苦,且归去休息,改日自有重赏。”毛延寿见元帝必欲召见昭君,心中不胜着急,忙又稽首奏道:“臣非敢阻止陛下,召见昭君。只因此女眼下之痣,名曰泪痣,寻常妇女,若有一点,已主克夫之兆,此女两眼皆有泪痣,尤为大忌,陛下务必谨慎,万勿以生命为儿戏。臣受恩深重,不敢不直言谏阻,以尽愚忠。自知有逆天颜,罪该万死,惟求陛下,免召昭君,保重龙体,臣虽身膏斧□,亦所甘心。“说罢,连连叩着,伏地不起。
元帝见毛延寿迫切谏阻,只道果有其事,虽然垂爱美色,究竟生命为重,便准了毛延寿之奏,不复召见昭君。
婉华将详细情形,打听清楚,急急赶回报知昭君。昭君听了,不禁一阵心酸,泪流满面,呜咽言道:“世情险恶至此,我辈束身自好,直道而行,无怪为人倾陷了。我已拼此一生,老守宫闱,不敢再作他想。只是以贤妹之门第人口,亦复黄钟毁弃,瓦釜雷鸣,不免代为抱屈。既与刘贵人沾有戚谊,何不设法托其转奏天子,图个出头之日呢?”
婉华笑道:“像小妹这样人,宫中车载斗量,不可胜数,弃置长门,固是门分,有何不平。若姊姊这般美貌,委弃如此,方才可恨可叹耳。”
昭君此时,忽然触动思乡之念,便与婉华商酌,意欲还乡。
未知昭君如何设法,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三章 病榻哀吟

话说昭君触动思乡之念,便与婉华商议道:“愚姊既为朝廷所弃,乃宫闱中无足轻重之人,意欲备表陈情,乞天子施恩,放归乡里,贤妹以为此事可以行得么?”
婉华不待言毕,急忙摇手阻止道:“姊姊噤声。”一面又向窗外看了一看,知道并无他人,方才低声说道:“姊姊此言,幸与小妹商酌,若为他人所闻,性命休矣。”
昭君大惊,不明其故,忙亦低声道:“此事亦属细故,如何便有性命之忧呢?”
婉华答道:“宫中禁律,凡宫女有思家之念者,立付掖庭,令处死无赦。所以女子一入宫闱,除了仰沐天恩,升为妃嫔及遇着释放宁家之外,永无出头之日。姊姊试想,思乡之念一起,尚且立行处死,何况上表陈情,请求还乡,这种举动,明明是未得备位妃嫔,心生怨恨了。若为他人听见,传扬开去,尚有性命么?姊姊以后务必谨言慎行,不可直率沽祸。”
昭君听了,方知宫中禁律,如此利害,竟如鸟入樊笼一般,永无见天之日。莫说重回乡里,连思乡之念,也是不能起的。
便含着痛泪,向婉华致谢道:“幸赖贤妹指教,使愚姊得知宫中禁律,否则难免获罪矣。”
婉华笑道:“姊姊何必客气,你我同是红颜薄命,又复同在一处,理应互相关切。我既知道有关禁律,安有不言之理。但愿姊姊权时忍耐,不可过于悲伤,千万保重身体,虽然遭人倾陷,一时不能得志,将来未必不可如愿以偿。若不忍小忿,哭泣悲哀,自伤身体,后来便有出头之日,身体已经受伤,尚能与人急强斗胜,出类拔萃的,另干一番事业么?总而言之,人生在世,无论为男为女,遇着艰难困厄,必要拿定主意,不屈不挠,出力与他奋斗,把那艰难困苦战胜之后,方有安享荣华之日。天既生了姊姊,又把非常的美貌,绝世的姿容,付于姊姊,他也定有非常的事业,绝世的功劳,要姊姊代他去建立,决不是就此而止的。姊姊一遇艰难困苦,便心灰意懒,糟蹋身体,岂不辜负了天心么?这是妹子的意见,姊姊听了想必不以为非的。”
昭君闻言,不觉十分佩服道:“贤妹这番说话,使人茅塞顿开。愚姊枉读诗书,竟未想到这种道理,此后当谨从尊命,屏除悲感,静候时机。即使永远困守深宫,也是命运如此,决不敢怨天尤人了。”
从此以后,昭君果然放开襟怀,并不去愁眉苦脸的独自流泪,日日和回风、轻燕,闲谈散心,或与李婉华往来酬酢,或在自己承值的宫院里面,打扫一番,倒也清闲自在,无挂碍。
但是昭君的悲哀,乃是深入肺腑的,虽打精神,排遣愁绪,那思念父母之心,怨恨元帝之意,总不免时常抖上心来,到了清秋时节,因为感了风寒,头痛身热,不能起床,幸有回风、轻燕问寒问暖,殷勤服侍,过了数日,方才略觉平静。
这天夜里,回风、轻燕齐去安睡,昭君眠睡不隐,心事起落,十分悲伤,念及元帝听信谗言,竟将自己弃置,不得召见,未免哀怨缠绵,遂披衣起来,作一首怨思之歌,后人以其词句,凄凉悲怨,名之曰昭君怨。其歌道:秋木萋萋,其叶萎黄。有鸟处山,集于苞桑。
养育毛羽,形容生光。既得升云,上游曲房。
离宫绝旷,身体摧藏。志念抑沉,不得颉颃。
虽得饮食,心有徊徨。我独伊河,来往变常。
翩翩之燕,远集西羌。高山峨蛾,河水泱泱。
父兮母兮,道理悠长,呜呼哀哉,忧心恻伤。
作罢歌词,自己吟诵一遍,觉得秋风瑟瑟,穿窗而入,吹在身上,毛骨悚然,肌肤起栗。阶前的秋虫,啾啾卿唧,一片声音,如助自己悲吟一般。这样凄清萧瑟的景象,便是没有愁恨的人,当着如此境界,也要无端的惹起愁怨,何况昭君蕴蓄了满腔离思,一段幽怨,岂不要更添烦恼,愈加悲伤呢?
后事如何,下文分解。

第十四章 愿为胡妇

话说西汉一代,外夷之患,以匈奴为最。匈奴之强,起于东周,至秦始皇时,连岁用兵,竭中国之力,始能逐之远去,不敢南下。
犹恐其乘一时之疏虞,故态复萌,侵入内地,遂役民夫数十万人,建筑长城,以严华夷之防。
及汉高祖之时,匈奴入寇,高祖亲将三十万众御之,又复被困平城,幸用陈平奇计,始能脱围,不得已乃用娄敬和亲之谋,以缓其势。至吕后之世,匈奴遣书丑诋,亦只忍耻受辱,听其骄横跋扈,无如之何。
到了汉武帝手内,欲雪前朝之耻,大加挞伐,又有卫青、霍去病,智勇兼全,领兵征讨。匈奴屡遭败衄,其势顿衰,知不能敌,遂援例请求和亲。汉武帝许之,自后匈奴之酋长,必求婚于汉,以为不侵不叛之证。汉室当其求婚之时,每选宫中良家子女,认为公主,遣嫁匈奴。
匈奴既得汉女,立为阏氏。阏氏即汉话之皇后也。胡俗重女轻男,阏氏甚有权力,故能挟制匈奴,不侵汉朝边界。数十年来,赖此相安无事。此时匈奴大单于,方才即位,未立阏氏,遣使赍黄金百斤,白璧十双,献于元帝,愿得公主立为阏氏,以敦夙好。
元帝因图边境清平,欲以长公主赐婚单于。群臣一齐谏道:“不可匈奴犬马之性,非恩义所能要结。所以高祖之世,与之结婚,乃选美貌宫女,托名公主,多予奁资,使之勿疑。即有反复,夫妇不睦,亦与朝廷无损。今若以长公主赐婚单于,能深加敬礼,琴瑟调和,终身燕好,固是幸事;设或夫妻反目,闺房成仇,长公主受其欺侮,遣使求救,朝廷即不能弃置不问,更不能不劳师动众,出兵救援,是欲息事宁人,而反多事扰攘矣,非和亲之本意也。不如仍照前朝之例,于后宫里面,选择美貌宫女,托名长公主,以赐匈奴为便。”
元帝闻奏,深以为然,遂命掖庭令,选择美貌宫女,并须询其是否愿往匈奴。因为此事,必得本人同意,方可无患。若以势力逼迫,宫女心中不愿,勉强前去,必致泄露秘密,反贻后患。掖庭令奉了元帝之命,即至后宫,用心选择。宫女虽有千数,选择起来,却甚感困难。因为赐婚之人,既要美丽,又要本人情愿。美丽的宫女,未必肯往匈奴;肯往匈奴的宫女,又嫌其不甚美丽,所以甚觉困难。
此时昭君病体刚才痊愈,还是药香满室,镇日间奄奄独坐,暗抱不遇之悲,偷弹思亲之泪。蛾眉褪绿,粉颊消红,带减腰围,衣宽身窄,人比黄花,更觉妩媚。形如弱柳,益增艳冶。
每日由回风、轻燕,称量药水,服侍病体,又得李婉华时来闲谈,消谴积郁,所以昭君之病刚人三秋,已竟痊愈。
这日正与婉华对坐谈诗,忽回风前来言道:“闻得匈奴大单于,请求和亲,欲选宫女,托名公主,赐婚下嫁。掖庭令已选择了三日,有几个宫女心下不愿,在那里寻死觅活,哭泣不已哩。”
昭君听了,心中一动,对婉华笑道:“那些宫女,何以毫无主见,与其为汉宫之怨女,何如作塞外之胡妇。人贵自立,天南地北,随在可以有为,又何必寻死觅活,心中不愿呢?”
婉华道:“啊呀,这塞外风霜,如何禁受得起呢?姊姊口中虽然这样说,恐怕人你亲身前去,也就要畏惧不迭,和那些宫女一样的。”
昭君微微一笑,也不深辩。待到婉华去了,便暗中写了一张自请遣往匈奴的书,使人递呈掖庭令。书中词意慷慨,声明自己虽属荏弱女子,深愿为国宣劳,并非贪富贵荣华。
掖庭令正以无人愿意应选,心中焦急,得了此书,十分欢喜。立刻来到昭君宫中,察看面貌。
一见之下,不觉神魂飘荡,暗中吐舌道:“天子一心要选佳丽,谁知后宫却有这样绝色美人,如何反在各府州县,访求美色,不向宫内搜求丽姝?真是叶公好龙、珠遗沧海了。”
当下允许昭君之请,即刻奏闻天子道:“有宫人王嫱,自愿应诏下嫁匈奴,伏候圣旨裁夺。”
未知元帝准昭君下嫁匈奴否,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五章 饯行惊美

话说元帝听了掖庭令所奏,不觉十分惊异道:“后宫有这样深明大义的女子,竟肯为国宣劳,自请下嫁匈奴,去受那毳帐毡裘,塞外风霜之苦,真是不可多得。”
正欲传旨,准其所奏,忽又念道:“这王嫱二字,似于何处见过,甚为熟悉。”苦忆多时,猛然记起毛延寿进呈图形之时,曾言王嫱面上有痣,主为克夫之兆,朕以其图形美丽,意欲召幸,后因毛延寿苦谏而止。如今王嫱既有这样忠心,朕又何妨加以特别宠异。翌日置酒高会,命群臣别其妍媸,朕亦可以一睹颜色,以见毛延寿所奏之言,是否确实。”
元帝想毕,即命近臣传旨,来日于未央宫前殿置酒,送王嫱下嫁匈奴。文武百官准于午前齐集,又遍召各官命妇,入宫侍宴,俾得饯送昭君。并召匈奴使者,置酒阶下,使睹汉宫威仪。
近臣奉命,分头传旨,各官以及命妇,自然遵旨而行。元帝又命诸妃嫔,自皇后以下,务必靓妆艳服,共预盛会。
昭君奉到诏旨,知道翌日大宴,群臣为自己饯行,心中既悲且喜,不胜感慨。婉华已经闻知此事,前来看视昭君道:“姊姊既有此心,奈何不使我知,我愿与姊姊相偕同行,虽死无怨。”昭君道:“我所以不使贤妹知之者,恐竭力谏阻,多所牵掣,使我不得竟行其志。贤妹前程远大,宜自努力,勿以薄命人为念。”
婉华道:“姊姊此行,恐老死深宫,声名磨灭,妹亦与姊具有同心,望姊姊推已及人,使妹得附骥尾,便感激不尽矣。”
昭君道:“贤妹既矢志不移,愚姊自当启奏天子,使贤妹得遂心愿。”
两人订定之后,各自安息。到了次日,天甫黎明,昭君梳妆已毕,命四名垂髫宫女,执绛纱灯,导引至未央宫前殿,等候召见。
元帝升殿,百官朝拜已毕,命匈奴使者,侍立殿陛之下,传旨命昭君见驾。
元帝与群臣注目观看,遥见垂髫宫婢,引一绝色丽姝,姗姗而来。莲步方移,香风已到。遥望如出水芙蓉,娇艳无比,渐行渐近,便觉光彩照耀,使人目眩神迷,不敢逼视,及至停睛细看,丰容靓饰,艳绝尘寰,顾影徘徊,耸动左右。
侍立御前的群臣莫不心神摇荡,魂魄飞越。皇后妃嫔与各命妇,亦暗暗惊奇,诧为遇仙。匈奴使者,在殿陛之下,亦延头而望,欣羡不已。
元帝更是如梦如醉,方寸摇摇,已失知觉,直待昭君趋至宝座之前,三呼俯伏,自陈履历,那种声音,宛转悠扬,如奏笙簧,如鸣琴瑟,方将元帝惊醒转来。
遂即和颜悦色,殷殷垂其父母邦族,何故进宫。因怎进宫未久,又愿远嫁匈奴。
昭君闻谕,缓缓奏对,言及何故愿嫁匈奴,则呜咽不能成声。
元帝愈加怜爱,细视其身材容光,更比从前的图形美丽,即一肌一容之细,一发一肤之微,靡不位置得宜如天造地设,不能移易分毫。因思毛延寿奏其两眼之下,各有黑痣一点,主为克夫之兆,欲视其果有此痣与否,命其起立,行至御案之前。
昭君谢恩起立,行近御案。元帝觉得香气馥郁,芳烈异常,初时还道是兰麝气息,至此乃知非是。只觉香气之中,微带甜和之味,与花草之香,绝不相同。用心体察,方知自昭君肌肤之中,毛孔之内,轻轻发出。微风偶动衣裙,氤氲之气,尤其浓厚。元帝此时,疑为遇见真仙,几至手足无措,凝神半晌,始视其粉面之下,两眼之下,只有脂粉香泽,并无一毫斑点。
元帝疑心黑痣为脂粉所掩,因命内监以巾奉昭君,命其浣面。昭君已知元帝之意,即将面上脂粉洗净,再行朝见。
元帝见他洗去脂粉,越显出粉面朱唇,容光绝世。方才明白毛延寿所言,全属欺诳。心中大怒,欲立刻治毛延寿欺君之罪,又因匈奴使者,侍立殿陛之下,未使发作,只得耐定性气,传旨道:“王嫱身为荏弱女子,竟能忠心报国,朕甚嘉之,故今日特设盛筵,以昭宠异。可命太常奏乐入席。”
一声旨下,乐声齐起。百官及后妃命妇,皆谢恩入座,共举瑶觞。
后事如何,下文分解。

第十六章 诛奸出塞

说筵宴既毕,群臣及各命妇、匈奴使者,一齐退去。元帝命昭君与后妃,随至宫中。遂即降旨封王嫱为永安公主,赐予妆奁下嫁匈奴。
昭君受封之后,再拜谢恩,并启奏道:“臣妾有义妹李婉华,情同骨肉,十分相爱,怜妾万里和亲,一身无伴,自愿同行,慰妾寂寥。”
元帝允其所奏,即命李婉华,随同永安公主,出塞和亲。
传旨既毕,又对昭君道:“卿以如花之貌,沉没后宫,朕之过也。朕非不能另易一人,赐嫁匈奴,置卿于妃嫔之烈;只因身为人主,不可失信于夷狄,故遣卿行。总而言之,误卿误朕,皆毛延寿一人之罪。但不知毛延寿与卿何仇,竟至如此诬卿?”昭君再拜奏道:“臣妾与毛延寿,并无仇恨,只因画图之时,延寿向臣妾索贿千金,臣妾以圣明在上,宫闱婢妾,何敢以贿赂进身,一力拒之。延寿因此含恨,加以倾陷。”
元帝闻奏,勃然大怒道:“毛延寿敢于要索贿赂,蒙蔽朕躬,罪不胜诛矣。”
立命御前侍卫,速将毛延寿拿赴西郊斩首,以正欺君之罪。
所有家财,尽行抄出,赐于永安公主,作为脂粉之需。侍卫领旨,如飞而去。不上半日,已将毛延寿正了典刑。家财抄出,约有数十余万,元帝一齐赐于昭君。
昭君谢道:“臣妾远行万里,何须如许赀财,惟是双亲健在,臣妾应选之后,虽生一弟,尚在年幼,惟陛下哀怜而鞠育之。”元帝闻奏,早知其意,即命有司,将毛延寿财产,悉数赐于王穰,以慰昭君思亲之念。昭君连连叩首,不胜感激。
皇后因念昭君忠心,亦有赐赍。且知昭君精擅音律,最喜琵琶,除了各种珍宝之外,又赐琵琶一面,金徵玉弦,价值千金。昭君谢恩而退。
到了登程吉日,昭君偕同婉华,换了装束,上朝辞行。
元帝赐昭君御厩名马十匹,骆驼四匹,锦帐狐裘之属,不计其数。包裹重重,行装叠叠,由匈奴使者,押解先行。
昭君貂帽狐裘,锦裤绣靴,手捧皇后赐赍的琵琶,同着婉华,辞别元帝,退出朝门。早有随从人等牵过两匹绣鞍金勒,嘶风喷月的御赐名马,请两人乘坐。
昭君下欲上马,遥见回风、轻燕二人,抚着内监,在后宫最高了台之上,向下大哭,昭君不觉悲从中来,仰天长叹,泪如泉涌,左右恐其过于悲伤,扶他上马,匆匆而去。江文通恨赋中,有一段赋词,足以见昭君登程时之情形。其赋道:若夫明君去时,仰天太息。紫台稍远,关山无极。遥风忽起,白日西匿。陇雁少飞,代云寡色。望君王兮何期,终无绝兮异域。
昭君和婉华行了多日,将至边境,觉得眼前景色,大非昔比,耳中听的是朔风怒号,木叶萧萧,鼓角寒笳,声声悲壮。
目中所见的是尘沙扑面,日色无光,广漠沙场,一望无际。昭君在马上伤心不已,只得将手中的琵琶,鼓奏一曲。随从之人听了皆心酸泪落。匈奴使者亦赞叹不止。
这日,将至玉门关,天色已晚,即在关内支起棚帐,权宿一宵,明日出关。
昭君向婉华叹息言道:“一出此关,便非汉家疆界,此身永沉异域。愚姊拟修笺奏,以家族嘱托天子,贤妹以为如何?”
婉华点头道:“所言甚然,长夜漫漫,睡不安枕,姊姊何不书写起来。”
昭君取出笔砚,一挥前就。其书道:臣妾得备禁脔,方谓身依日月,死有余芳。而乃失意丹青,遂穷异域。诚得捐躯报主,何敢自爱,独惜国家黜陟之权,操诸贱工,南望阙廷,徒增忉怛耳。父母兄弟,乡愚无知,陛下幸少怜之。临笺涕泣,不知所云。
昭君修好笺奏,用锦币重重封固,择一个谨慎内监,命他将此书回朝,启奏天子,不必随同出关。内监唯唯应诺。到得次日,昭君、婉华,仍由随从人等,簇拥着竟出玉门关而去。
未知昭君到匈奴国中,如何情形,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七章 琵琶诉怨

话说昭君与婉华,并马出关,只见两峰高耸,峭壁千寻,其势岌岌,大有飞舞攫人之概。
昭君对婉华道:“此关峻险异常,正天之所以限南北也。
你我既出此关,与父母之邦,已成永诀,故乡风物,惟有于梦寐中求之矣。”
遂指前面高岭道:“我当一登此岭。”于是相偕而上,遥望关内,花光烂熳,如同锦绣;关外则一白无垠,如同积雪。
不禁叹道:“昔人有出关诗道:‘马后桃花马前雪,教人怎得不回头。’眼前情景,怀诗中所言,丝毫无异,非身临其境,不能知也。”
即命置酒岭头,与婉华相对畅饮,饮时复遍觞从者。酒酣耳热,取琵琶奏出塞外之曲,声调悲凉,众人一齐泪下,不忍再听。昭君放下琵琶,起身叹道:“回肠寸断,有美酒佳肴,不能下咽矣。”
婉华劝道:“姊姊前程远大,来日方长,此去宣扬汉家威德,使单于向化,永息烽火之警,名垂青史,为千古蛾眉生色。
比较身留汉土,宠冠后宫,没世无闻,草木同芜,其得失相悬,何异霄壤?安用如此忧泣。”
昭君闻言,点头叹息,忍怨含泪,起程越岭而进。行了数日,已过漠北,行入匈奴国境。前驱的使者,早已驰归报知。
单于闻知汉朝公主驾到,不胜惊喜。使者又盛称汉公主为天仙下凡,人世之间,殆无其匹,休说我国没人能及,便是汉朝,也不能得第二人了。
单子听了,更加欣悦,即命左贤王以下,率众远迎,并召各部酋长,置酒大会,择日行亲迎之礼。
到了吉期,香浓安息,烛爇金莲,虽则夷狄之俗,与中国大异,亦有一番繁华热闹的气象。婚礼既毕,单于与昭君同入寝宫,行命卺之礼。华筵方启,宝扇初张,细看昭君,果然天姿国色,盖世无双,不禁狂喜,便欲屏退宫女,共入鸾衾。
忽见公主面有泪痕,心下大惊,疑其思念君亲,故尔如此。
遂安慰道:“公主想因远适异国,不免有故乡之思,然我国风俗制度,虽不如汉家富贵荣华,亦不弱于汉宫,白当竭力侍奉公主,不必忧也。”
昭君正色不语,婉华从旁代答道:“公主奉汉帝命,离乡背井,远嫁单于,本为合两国之好,今与单于约:能以礼服事汉家,勿以一矢一卒,拦入汉家边境,则公主既嫁单于,自当奉事衣裳,尽夫妇之乐;否则,誓死不失身也。”
单于笑道:“既已和亲,服事汉家,乃是当然之事。公主若不能信我,我当折箭为誓,永无反悔。”
遂即取过一箭,折为两截道:“若负公主,侵犯汉家,有如此箭。”
原来匈奴国俗,凡折箭为誓之后,至死不敢背盟。
昭君见单于立誓,始收汨谢道:“得单于如此推诚,贱妾虽死不朽矣。”乃欣然就寝。
自此之后,单于谨事汉朝,历二十年之久,不侵犯边界,皆昭君之力也。昭君在匈奴国中,虽得国大恭敬承侍,单于十分相爱,但风景不殊,礼制有异,心中终觉忧闷,赖有婉华终日相伴,寸步不离,得以少解愁怀。满月之后,昭君即劝单于,纳婉华为侧妃,从此以后,两人更是形影相依,愈无隔阂了。
这日,婉华因在自己幕中有事,昭君独自一人坐着,想起远适异域,父母不能见面,终身未卜如何,不觉怨从中来,取过琵琶,自鼓一曲道:我本汉家子,将适单于庭。
辞诀未及终,前驱已抗旌。
仆御涕流离,辕马悲且鸣。
哀郁伤五内,泣泪湿朱缨。
行行日已远,遂造匈奴城。
延我于穹庐,加我阏氏名。
殊类非所安,虽贵非所荣。
无端见凌辱,对之惭且惊。
杀身良不易,默默以苟生。
苟生亦何卿,积思常愤盈。
愿假飞鸿翼,乘之以遐征。
昔为匣中玉,今为粪上英。
朝华不足欢,甘与秋草并。
传语后世人,远嫁难为情。
昭君在琵琶之中,诉出哀怨。却好婉华前来,听了这哀怨之音,凄凉之调,也感动身世之悲,泪下如雨。又恐添昭君哀思,只得忍泪相劝。两人对泣多时,方才止悲。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八章 青冢流芳

话说昭君与婉华,在匈奴国中,单于备加敬礼,不敢怠慢,真是先意承旨,虽儿女之事父母,亦无其恭敬。因见昭君常有不悦之色,知其思念故乡,遂于平城之北,仿汉宫制度,建筑宫殿,金阶玉槛,画栋珠帘,院落沉沉,庭闱叠叠。移昭君、婉华,居住于此。
光阴迅疾,不知不觉已历二十余年,昭君所生一子二女,均已长成。婉华却一无所出。单于秉性好武,远出畋猎,率以为常。这日单于又复出外畋猎,昭君与婉华正在闲谈消遣,忽见宫女惊惶报道:“单于自白山游猎而回,忽得暴疾,今车驾已至。”
昭君、婉华,忙迎接入内,拥至衾中。单于已不能言语。
昭君夫妇之间,虽不十分恩爱,但单于凡事顺从,一无违拗,况已生男育女,一旦睹此景象,不禁伤心落泪。其时所生子女,亦来问疾。昭君见了陡然记起一事,忙将子女挥退,急得面如土色。婉华忙上前宽慰道:“生死大数,徒急无益,姊姊要保重。”昭君道:“非也。我之所忧,乃匈奴之国俗。单于不起,愚姊何能作那禽兽之事?”
婉华为昭君提醒,方才记起匈奴国俗,单于死后,阏氏尚在,其子继位,即妻其母,仍为阏氏。子死孙继,亦复如是。必阏氏死后,始得另娶。
婉华念及此事,亦无良策,只得说道:“此时且勿过虑。
单于设有不测,世子乃姊姊亲生,或能变弃国俗,不以非礼之举,加诸生母,亦未可知。”
昭君摇头道:“平日我与世子,谈及中国礼俗,世子似有不愿听闻之状,欲其变弃胡俗,必不能够,我久欲一死。未得其便,今有此事,死期至矣。”
正在谈论,忽报单于溘逝。昭君、婉华,不免大哭一回。
世子因群臣之请,即日嗣位。
昭君俟单于棺殓既毕,召世子入内问道:“汝虽匈奴之种,究为我亲生之子,今汝父已死,汝愿从胡俗,还是愿从汉俗?”
世子闻言,沉吟一会,方才答道:“儿为胡人,自然该从胡俗。”
昭君长叹一声道:“汝志既定,我亦不能勉强,惟须待汝父入土之后,方能遂汝之愿。”肚子应诺而出。
婉华从屏后出外道:“世子为姊姊亲生之子,何不痛斥一番,使之改变国俗呢?”昭君道:“其志已定,责之亦复无用。
况我正可借此一事,了我一生,以毕我事。”
昭君此后,遂不复提及这事。婉华知他死志已决,亦不相劝。
到得晚间,微闻昭君房中似有呻吟之声,婉华急往看视,昭君已仰药而死,睡在床上,颜色如生,芳香四溢。
婉华抚尸痛哭,世子亦奔入寝宫,触动天性,顿足号啕。
两个女儿更是悲啼欲绝,哭泣多时,方议用汉俗典礼,以金宝珠玉等,从厚含殓。且以阏氏殉单于死,欲举柩合葬。
婉华向世子言道:“汝母生时,曾与我言,死后必别营一冢,与汉土相近,以遂其志。汝安可违背其言?”世子乃从婉华之言,先葬单于,然后择一与汉土相近之地,再葬昭君。婉华抚墓流泪,想那一代佳人,身葬异乡,倍觉凄凉。
但昭君出塞,亦是流芳千古之事,虽青冢草生,芳魂不绝,长留于世。

[完]

四大美人艳史演义-贵妃艳史演义
第一章 奉诏朝天

君不见五侯七贵联云骑,丞相门楣仗女弟。
又不见蛾眉淡扫风流姨,金门走马朝天帝。
谁知乐极却生悲,半夜渔阳颦鼓催。
六军不发马嵬驿,始悔卵翼大腹儿。
霓裳歇,羽衣裂,天子不能庇家室。
仓皇割爱谋生拙,绝代红颜化黄土。
行人莫叹马嵬驿,前车试读楼东赋。
上边这首诗,是咏杨贵妃的。贵妃小名玉环,其父杨元琰,弘农华阴人,徙居蜀之独头村。开元初年,为蜀州司户。贵妃之母李氏,随往任所,始生贵妃。
将生之夕,元琰夫妇,梦见彩虹自天而下,盘绕床柱,闪烁放光,未几,化为流星,堕于地上,有声如雷。夫妇受惊而醒,遂产贵妃。
李氏不悦,欲弃之,元琰不从道:“此女生时,有虹霓之兆,将来必能光大门楣,为妃为后,不可测也。”李氏不得已而育之。
贵妃长大之后,诸姊妹时以此事相戏,呼之为贵人。贵妃亦以贵人自命,恒有不愿为常人妇之意。
杨氏姊妹莫不侬艳绝伦,贵妃尤为美丽,丰容盛翦,光彩照人。腠里之间,时有香气喷出,闻之者,疑为兰麝气息,而不知天生尤物,自有不同之处。
元琰在司户任上,未及数年,一病而亡,李氏遂携贵妃兄妹至京,依其叔元珪而居。元珪亦知贵妃生有异兆,遂起非分之心,命贵妃兄妹从师读书。
贵妃性极颖悟,经史子集,过目成诵,尤嗜词曲,对于音律,殚精竭虑,尽力研究,是经擅长歌舞。
开元二十二年,玄宗为寿王选妃,元珪闻知此信,夤缘李林甫,为之揄扬,得册为寿王妃。其时年才十六,明珰翠羽,艳丽如仙。娇鸟名花,移根上苑,可算天幸。
谁知贵妃意尤不足,以寿王无储贰之望,自己有如此才貌,不得母仪天下,心怀抑郁。且因寿王虽有陈平之美,内力不充,床笫之间,虽遂其愿,更觉不乐。
孰料天随人意,玄宗所爱之武惠妃,忽然薨逝,内宠虽多,俱不当意。梅妃江采苹,生得固然明艳,但性情孤高雅淡,不随时俗,玄宗虽爱其美,却嫌其腐,偶至宫中,不过饮酒赋诗,弹棋击钵,藉此消遣。所以锦衾角枕,恒生形影之悲,意欲搜求美女,又恐物议顿生,中情抑郁,举动失常,每逢盛怒,笞挞中官,竟有伤重不起者。
内监高力士,素得玄宗之宠,揣知其意,乘机进言道:“陛下俗得倾城美貌,莫如寿王之妃杨玉环,姿容盖代,世所罕有。”玄宗道:“比梅妃如何?”高力士道:“臣未曾亲见。但闻寿王作词赞她,内中有一联道:‘三寸横波回绿水,一双纤手语香弦’。那年册妃之时,看见杨妃的人,也都赞道:‘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由此推想,可知美貌无比了。陛下只要召她前来,便见分晓。”玄宗甚喜。即命高力士,快去宣杨妃来。
力士领旨,即到寿王宫中,宣召杨妃。杨妃问道:“圣上宣我何干?”力士道:“奴婢不知,娘娘见驾,自有分晓。”
杨妃心中喜惧交迸,来见寿王道:“妾事殿下,本期同偕到老。谁知圣上,忽遣高力士,宣妾入朝,料想此去必与殿下永绝矣。”
寿王执手大哭道:“良缘鬼妒,好事多磨。方欲与卿白头相守,岂知祸起萧墙,一池乱棒,打散鸳鸯,怎不令人痛心呢?
“说罢,号啕大哭,昏晕过去。
杨妃大惊,慌与宫女,尽力施救,此时室中哭声,达于户外。力士等候已久,入内相帮,救醒寿王,婉言相劝道:“圣上因一时兴起,召王妃前往一见,或者即放回宫,亦未可知。
为时已久,未便耽延,奴婢来时,圣上在宫立候,倘再迟延,恐怕圣上动怒,那时为祸为福,更难测料了。”
寿王长叹一声,对杨妃言道:“事已如此,势不可违,倘若此去,不中上意,或者相逢有日,望卿百凡珍重,以慰孤意。”
说着,流泪不已。杨妃尚欲迁延,力士从旁再三催促,只得含着眼泪,辞别寿王,上辇而去。
未知玄宗见了杨妃,如何情形,且待下文分解。

第二章 凤阙承恩

话说力士将杨妃扶上辇来,风驰电掣赶往宫中。途中内侍,络绎不绝,衔命相催,金连宝炬,连属于道。杨妃坐在辇中,哭泣不止。内侍用碧玉盂,盛其香唾,唾入盂中,转瞬之间,便成血色,光彩独红,浑如琥珀。众人莫不称异。
须臾,已至宫内,力士率领见驾。杨妃含羞忍耻,参拜已毕,俯伏在地。
玄宗命其平身,赐坐于帝。此时宫中,高烧银烛,阶前月影横空,玄宗就月光下,将杨妃定睛细看。但见她:黛绿双蛾,鸦黄半额。蝶恋裙不短不长,凤绡衣且宽且窄。
腰肢似柳,金步摇曳翠鸣珠;鬓发如云,玉搔头掠青拖碧。依依不语,仿佛似越国西施;脉脉舍情,绝胜那赵家合德。艳冶销魂,容光夺魄。真是回头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玄宗于月光中,见此绝世佳人,不觉筋酥骨软,恨不能立刻抱入怀中,温存一番,方称心愿。但是翁媳之间,名分有关,沉吟不决。
力士近前,密奏道:“陛下狐疑不决,莫非为着名分一层么?”玄宗微微点头。力士道:“昔太宗纳巢刺王妃,高宗纳武才人,陛下今日纳杨玉环,正是家法相传,有何妨碍?”玄宗犹不能决,力士重又奏道:“陛下何不使杨妃自行具表,呈请为女道士,一面别为寿王择配,俟册过王妃,再纳杨妃入宫,如此可塞外人之口,万全之计,无过于此。”
玄宗大喜称善,即命力士,传谕杨妃,侬计而行。
杨妃不敢违旨,立刻具表,自请为女道士,赐号太真,住太真宫内,一面别为寿王,册立韦昭讯之女为妃。
玄宗为寿王册妃之后,私幸太真宫,杨妃迎驾入内,朝拜如仪。玄宗见其神光离合,仪态万方,实足压倒六宫佳丽。即命置酒欢筵,互相酬酢,亲爱逾恒。
杨妃于数盏之后,微含醉意,离座奏道:“臣妾幼习宫商,颇善音律。今蒙陛下垂爱,愿奏玉笛,以侑一觞。未知圣意如何?”玄宗大悦,命取于阗国所贡之玉笛,赐于杨妃。须臾取至,玉色温润有光,以手抚之,微觉暖气袭衣。始知此笛为暖玉所制,冬日吹之,一室尽温,真无价之宝也。
杨妃按拍依声,吹了一曲。笛声嘹亮,响遏行云。玄宗大喜,馨无算爵,已觉沉醉,传旨宿于此间,命杨妃侍寝。
玄宗心爱杨妃,已非一日,今日遂愿,其乐自不待言。及至同床共枕,觉得贵妃体质肥壮,滑泽如美玉,温软如吴绵,妙不可言。
杨妃初意以为玄宗年老,不料美如冠玉,床笫之间,大非寿王可比,心愿酣足。遂与枕边涕泣言道:“臣妾无状,以残花败柳,得邀恩眷,死且不朽。然愿得一物以为信,他日色衰宠替,可恃此挽留已去之余恩,惟陛下垂怜为幸。”
玄宗闻言,不胜爱惜,急以钿盒一事,金钗一对,擘分其半,以赐杨妃。并用罗巾,亲为拭泪,细语安慰道:“朕得爱卿,看那六宫粉黛,如同粪土,惟恨相遇已晚,虽朝夕追欢,犹恐不足。岂有秋扇见捐之事!今以二物为信,赠与爱卿,倘异日朕有负情之处,天神共鉴,社稷不永。”
杨妃闻言,忙于衾中叩谢道:“得陛下如此钟情,臣妾千秋万岁,感德无穷矣。”
玄宗大喜道:“朕明日早朝,当册爱卿为贵妃,迎入宫中,共享欢娱。卿勿忧也。”
到得次日,玄宗果然迎杨妃入宫,命百官于凤凰园,册杨妃为贵妃,赠其父元琰兵部尚书,母李氏凉国夫人,叔元珪为光禄卿,兄銛侍御,从兄钊为侍郎。
那杨钊本是张昌宗之子,寄养于杨氏的。玄宗以钊字有金刀之象,改赐其名为国忠。封贵妃三姊,一为韩国夫人,二为虢国夫人,三为秦国夫人,称为皇姨,皆赐第宅。
一时之间,杨氏之贵显,倾动天下,煊赫无比。世人有五侯七贵之谣,庶民莫不摇首吐舌,称为奇遇。尽愿生女以光门楣。
未知玄宗册立贵妃之后,尚有何事,且待下文分解。

第三章 两美相逢

话说玄宗自幸杨妃之后,宫中旧人,视如粪土,绝不临幸。
向日嫔妃之中,梅妃最得玄宗宠爱,车驾虽不日日前往,却未间过三日。如今半月以来,未往西宫与梅妃晤面。梅妃虽无妒恨之心,然而争娇夺宠,乃女子之常情。梅妃久不见玄宗驾临,便问亲随的宫女嫣红道:“你可晓得皇上这两日,为何不到我宫中?”
嫣红道:“奴婢哪里得知,除非叫高力士来,便知分晓。
“梅妃道:“你去寻来,待我问他。”嫣红领旨出宫寻问。
走到苑中,见力士坐在廊下打瞌睡。嫣红道:“待我要他一耍。”见一棵千叶的桃花,红红姣艳,便折了一小枝来,将花插在他头上,取一嫩枝,塞向力士鼻孔中去。
力士陡然惊醒,见是嫣红,问道:“嫣红妹子,你来做甚?”
嫣红笑道:“我家娘娘,特来召你。”力士便同嫣红走到梅妃宫中,叩头见过。
梅妃问力士道:“圣上这几日,为何不进我宫中?”力士道:“阿吓,圣上在南宫中新纳了寿王的杨妃,宠幸无比。娘娘难道还不知么?”梅妃道:“我哪里晓得,且问你,圣上待她意思如何?”
力士道:“圣上自从杨妃入宫之后,龙颜大悦。金钿珠翠,皆由圣上亲赐,举族加官,宫中号曰娘子,仪礼侔于皇后。”梅妃听了这句话,不觉两泪交流道:“我初入宫之时,便疑有此事,不想果然。你且出去,我自有道理。”
高力士出宫去了,嫣红将适才苑内所见,如何行径,如何快活,说与梅妃知道。
梅妃听了不胜怨恨,嫣红道:“娘娘不要烦愁,依奴婢愚见,娘娘莫若妆束了,步到南宫去,看皇爷怎么样说。”
梅妃见说,便向妆台,整理云鬓,对了菱花宝镜叹道:“天呵,我江采苹如此才貌,何至憔悴至些,岂不令人肠断。”
说罢,两泪交流,强打出精神来梳妆。
嫣红与宫女再三劝慰,替他重施朱粉,再整花钿,打扮得齐齐整整,随了七八个宫奴,向南宫缓步而来。
却见玄宗独立花阴。梅妃上前朝见。玄宗道:“今日有甚好风,吹得你来?”梅妃微微的笑道:“时布阳和,忽南风甚竞,故闲步至此,以解寂寥耳。”玄宗道:“名花在侧,正要着人来宣妃子,共成一醉。”
梅妃道:“闻得陛下宠纳杨妃,贱妾一来贺喜,二来见新人。”玄宗道:“此是朕一时之兴,偶惹闲花野草,何足挂齿?
“梅妃定要请见。
玄宗不得已道:“爱卿既不弃嫌着她,来参见你就是。但她来时,卿不可着恼。”梅妃道:“妾谨依尊命,须要她拜见我便了。”玄宗道:“这也不难。”即召杨妃出来。
杨妃望着梅妃叩头,道了万福。玄宗即命排宴。
酒过三巡,玄宗道:“梅妃有谢女之才,不惜佳句,赞她一首何如?”梅妃道:“惟恐不能表扬万一,望乞恕罪。”杨妃道:“妾系薄姿柳质,岂足当娘娘翰墨揄扬。”玄宗道:“二妃不必过谦。”叫左右快取一幅锦笺,放在梅妃面前。梅妃只得提起笔来,写上七绝一首道:撇却巫山下楚云,南宫一夜玉楼春。
冰肌月貌谁能似?锦绣江天半为君。
梅妃写完,呈与玄宗。玄宗看了,连声赞美,付与杨妃。
杨妃接来,看了一遍,心中暗想:此词虽佳,内多讥讽。她说撇却巫山下楚云,笑我从寿邸而来;锦绣江天半为君,笑我肥胖的意思。待我也回她几句,看她怎么说。
便对梅妃道:“娘娘美艳之姿,绝世无双,待我回赞一首何如?”梅妃道:“俚词描写歹甚,若得美人不吝名言,妾所愿也。”杨妃亦取笺写道:美艳何曾减却春,梅花雪里亦清真。
总教偕得春风早,不与凡花斗色新。
玄宗见杨妃写完,赞道:“也来的敏快得情。”拿与梅妃道:“妃子你看如何?”
未知梅妃看后,有何话说,且待下文分解。

第四章 西阁争风

话说玄宗将诗递于梅妃。梅妃取来一看,暗想道:“他说道梅花雪里亦清真,笑我瘦弱的意思;不与凡花斗色新,笑我已过时了。两下颜色有些不和起来。
高力士道:“娘娘们诗词唱和,奴婢有几句粗言俗语解分。
“玄宗道:“你试说来。”高力士道:“皇爷今日同二位玉美人,步步娇,走到高阳台。二位娘娘双劝酒,饮到月上海棠;奴婢打一套三样鼓,唱一套贺新郎。大家沉醉东风,皇爷卸下皂罗袍,娘娘解下红衲袄。忽闻一阵锦衣香,同睡在销金帐,那时节花心动将起来,只要快活三,那里管念奴娇,惜奴娇。
皇爷慢慢的做个蝶恋花,鱼游春水,岂不是万年欢,天下乐。”
只见二妃听到他说到花心动,快活三,不觉嘻嘻微笑起来。
玄宗道:“力士之言有理,朕今日二美既具,正当取乐。
二妃休得争论。”遂挽手携着二妃回官。
梅妃生性柔缓,后竟为杨妃所谮,迁于上阳宫中。
一日,玄宗闲步梅园,忽想起梅妃来,差高力士去探望。
力士领旨到上阳宫,只见梅妃正在那里伤感。力土连忙叩头。
梅妃道:“高常侍,我自别圣驾以来,久无音问,今日甚事,有劳你来?”
力士道:“圣上今日偶步梅园,十分思念娘娘,特着奴婢来探望。”梅妃闻言,便欣欣喜喜,问力士道:“圣上着你来探望,终非弃我,你可为我叩谢皇恩,说我无日不望睹天颜,还祈皇恩始终无替。”力士领命。随即回到梅园,将梅妃所言奏上。
玄宗闻言不觉嗟叹道:“我岂遂忘汝耶?高力士,你可选梨园最快骏马,密召梅妃到翠华西阁相叙,不可迟误。”力士应声而去。玄宗连声叫道:“转来,你须悄地里去,不可使杨妃知道。“力士道:“奴婢晓得。”
便到梨园,选了一匹上等骏马,竟到东楼,见了梅妃。梅妃道:“高常侍,你为何又来?”力士道:“奴婢将娘娘之言,述与皇爷听了,皇爷浩叹道:‘我岂忘汝!’就令奴婢,选了上等骏马,密召娘娘到翠华西阁叙话。”梅妃道:“既是君王宠召,缘何暗地里来?”力士道:“只恐杨娘娘得知,不是当耍。”梅妃道:“陛下为何怕着这个肥婢。”力士道:“娘娘快上马,皇爷等久了。”梅妃便上马而来。到了厅前,玄宗抱下马来道:“爱卿,我哪一日不想你来?“梅妃道:“贱妾负罪,将谓永捐,不料又得复觐天颜。”
玄宗就命宫女摆酒。食至数巡,梅妃斟上一杯,敬与玄宗道:“陛下果终不弃贱妾,幸满饮此酒。”玄宗吃了,也斟一杯,回赐梅妃。饮至半醉,玄宗双手捧着她面庞,细看道:“妃子花容,略觉消瘦了些。”梅妃道:“如此情怀,怎免消瘦?”玄宗道:“瘦便瘦,却越觉清雅了。梅妃笑道:“只怕还是肥的好哩。”玄宗也笑道:“各有好处。”又饮了几杯,便同梅妃进房,忽忽一睡,不觉失晓。杨妃在宫中,不见玄宗驾来,便问宫女念奴。念奴道:“奴婢闻万岁着高力土,召梅娘娘,至翠华西阁。”杨妃听了,忙自步到阁前。
惊得那些常侍飞报道:“杨娘娘已到阁前,将如之何?”
玄宗披衣抱梅妃藏夹帐间。杨妃走到里面,见礼毕,问道:“陛下为何起得迟?”玄宗道:“还是妃子来得早。”
杨妃道:“贱妾闻梅精在此,特此相望。”玄宗道:“她在东楼。”杨妃道:“今日宣来,同至温泉一乐。”
玄宗只是看着左右,也不去回答她。
杨贵妃怒道:“肴核狼藉,御榻下有妇人珠舄,枕旁有金钗翠钿,夜来何人侍陛下寝?酣睡至日出,还不视朝,是何体统,陛下可见群臣,妾在此阁,以俟驾回。”
玄宗愧甚,拽衾向屏复睡道:“今日有疾,不能视朝。”
杨妃怒甚,将金钗翠钿掷于地,竟回私第。
不想小黄门见杨妃势急,恐生余事,步送梅妃回宫。玄宗见杨妃已去,欲与梅妃再图欣庆,却被黄门送去。大怒斩之,亲自拎起金钗翠钿包好,又将夷使所贡珍珠一斛,着永新领去,送往东楼。
梅妃问道:“圣上着人送我归来,何弃我之深乎?”永新道:“万岁非弃娘娘,恐怕杨娘娘性恶,所送黄门已斩讫矣。
“梅妃道:“既然怜我,又怕这肥婢,岂非弃我也?原物俱已拜领,所赐珍珠不敢受。有诗一首,烦你进到御前道:妾非忤旨不受珍珠,恐怕杨妃闻知,又累圣上受气耳。”
永新领命而出,半珍珠并诗献上。玄宗拆开一看,念道:柳叶蛾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湿红绡。
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玄宗览诗,怅然不乐,又喜其诗之妙,令乐府以新声度之,号一斛珠。杨妃既怀前恨,又知此事,逐日思量害她。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五章 玉鱼治疾

话说玄宗自翠华西阁,受了贵妃一场羞辱,并且语言讥讽,指桑骂槐,刺刺不休。玄宗知她妒性甚重,不敢和她计较,惟有低首认过,笑脸承顺,求其回意罢了。谁知贵妃盛怒之下,触动内火,竟至齿痛起来。
原来杨贵妃自幼至长,身体壮实,从无丝毫癣疥之疾,但是体既肥胖,最畏炎热,一交夏令,即香汁浸淫,罗衣污渍,加以玄宗自知年老,床笫之间,恐怕不惬贵妃之意,不免命力士多进媚药,有时贵妃亦复服之,媚药性多热毒,贵妃受毒既深,又为梅妃之事,无端发怒,于是时患齿痛。每当疾作,支颐默坐,蹙额颦眉,令人见之,不胜怜惜。玄宗屡敕太医,进药调治,卒无效验。遂问群臣医齿之法,苟能使贵妃止痛,不吝重赏。时有御史吉温奏道:“臣同里有富室朱氏,家藏玉鱼一事,系于阗国所产,其物清凉切骨,夏日盛暑之际,含玉鱼于口中,即觉遍体清凉,止渴祛烦。且有一种奇妙之处。如患齿痛者,以此鱼熨贴患处,即可止其疼痛。臣在家时,曾于亲戚家,目睹此物,故知其功用甚详。今杨娘娘既患齿痛,何不遣使,就朱氏求取玉鱼,可以无须别寻妙药。”
玄宗闻奏大喜,即遣中使,乘御厩八百里骏马,至朱氏索取玉鱼。未及三日,即回京复命。玄宗适坐早朝,中使当庭陈献玉鱼。玄宗视之,表里莹澈,鳞甲如生,确系珍贵之物。心中大悦,急欲一试其功效,即传旨散朝,径往贵妃宫中。
时贵妃齿痛方剧,玄宗戒内侍勿得通报,致劳贵妃接驾,愈增痛苦。停辇内宫门口,悄然而入。时值暑月,天气酷热,回廊之下有宫女三四人,坐于石栏干旁,玄宗毫不声张,移步入内。见贵妃衣红绡衣,穿绿纱裤,坐在沉香椅上,侧身靠着花梨卓,以手支颐,露出玉臂半截,洁白如霜雪,双眉锁合,蹙损春山,另有一种妩媚神情,令人难书难描。
玄宗入室,贵妃方才知觉,意欲起身迎接,玄宗紧行一步,以手按其香肩,含笑道:“朕与妃子,恩则夫妻,情犹兄妹,何必拘拘于俗礼?朕因妃子齿痛大发,百药难疗,心中焦灼,莫可名状。前日闻吉御史言,知有玉鱼可治。今已求得,妃子试含于口内,是否有效。”贵妃谢恩既毕,急取玉鱼在乎,略一审视,便纳于口内,含于患处。俄顷之间,觉清凉之气,直达肺腑,肌肤之上,香汗霎时收尽,陡觉凉快无比,津液汨汨,自丹田透出,十分齿痛,已去其七,芳心大悦。玄宗见玉鱼有效,不禁狂喜,急揽贵妃于怀,笑慰之道:“恨不能早闻吉御史之言,致使妃子多受几日痛苦,心实不安。”贵妃笑道:“玉鱼真是宝物,初含之时,尚有些微疼痛,今竟丝毫不觉,使臣妾如释重负,皆出自陛下之赐。那吉御史的功劳,亦不可没。”
玄宗称善。即传旨赐吉温黄金二十斤,以酬其功,并赐朱氏粟三千石,帛三千匹,荫其一子为千户,以为玉鱼代价。
此事一传朝野,上下莫不引为美谈。后人所作杨妃齿痛图,即是状当日之情形也。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六章 癖嗜荔枝

话说玄宗见贵妃齿痛已愈,不胜欢喜。从此以后,更是千依百顺,不敢违拗。因贵妃随其父元琰宦蜀中时,酷嗜生荔枝。
入宫以后,玄宗尝诏蜀中守臣,以时进奉。
其年四月中,曾一度进献。玄宗得之大喜。试啖一颗,觉其味不甚甘美,且有酸味,私念贵妃何取于荔枝,时常津津乐道,视为奇珍异品,岂贵妃之嗜好,与人有异趣么。
退朝之后,使内侍捧着金盘,盘中满贮荔枝,径往贵妃宫中而来。贵妃闻报,急趋出迎接。二人携手而入,至内宫坐定。
玄宗含笑向贵妃道:“今日觅得异宝,当令妃子一尝异味。
“因顾谓随来内侍,将金盘献上。玄宗亲自揭开盘盖。
只见盘中满盛连枝带叶之荔枝,约百余颗。贵妃见之大喜,即取一颗剥食之,不觉攒眉半晌。
玄宗见状问道:“妃子嗜食荔枝,至形诸梦寐,征之诗歌。
今既得而食之,面有不豫之色,何也?”
贵妃启奏道:“蜀中荔枝种类甚多,最上者为陈家紫、练家紫,次者为江家绿,其下名目繁多,一时不能备述。臣妾随臣父宦蜀时,臣父于诸姊妹中,最爱臣妾,知臣妾喜食荔枝,不惜重资,多方购买,闻有佳种,恒于隔年,先付定钱,故臣妾所食者,虽不可得上品,犹不失为中品。今滋献来之荔枝,作长圆形,色淡而多刺,蜀人呼之为虎刺,系荔枝中之最劣者。无怪其味酸涩,不堪下咽也。且荔枝之为物,最忌陈宿,凡自枝上初摘而下者,其中之液质丰满,吸入口中,满口甘芳,齿牙清冽,如饮仙露琼浆。若隔一二日,则荔枝液渐乾,甜味亦渐减,五日以外,则毫无香味矣。今妾食此荔枝,辨别其味,大约离树已有十余日之多,是以荔枝之真味全失,犹不如龙眼也。”玄宗闻言,叹服道:“妃子辨物之工,至于如此,可谓冰雪聪明,体物浏亮了。自此以后,置驿按站,指名索贡可也。”
贵妃称谢再三。
明日视朝,命后部设置驿站,择选驿马,专运荔枝,限五日以内到京,有失期者,以贻误军机论。若吏民有阻障损害等情,以毁伤禁物论。
此旨一颁,闽蜀之间,遂为官吏骚搅,无有宁岁。玄宗为了贵妃癖嗜一物,劳民伤财,直到如此地步,哪能不召祸乱呢?
当时杜牧之有诗两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便是咏这件事情的。你说可叹不可叹呢?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七章 恃宠被黜

话说玄宗宠爱贵妃,设置驿站,专递荔枝。那梅妃独居上阳宫,十分寂寞。一日,偶闻有海南驿使到来,因问宫人道:“可是来进梅花么?”宫人回道:“是进荔枝与杨娘娘的,娘娘的梅花,是没有贡献了。”
梅妃听说梅花绝献,荔枝贡来,心下不胜伤感。即召高力士问道:“你日日侍奉皇爷,可知皇爷意中还记得江采苹三个字么?”
力士道:“皇爷非不心爱娘娘,只因畏惧贵妃娘娘,所以不敢亲近。”
梅妃道:“我知肥婢妒我,皇上决不能忘情于我。曾闻汉陈皇后遭贬,以千金赂司马相如,作长门赋,献于武帝,遂得复被宠遇。今日可有像司马相如的才人么?我欲请其作赋,以目上意,亦不吝千金之赠。你试为我求之。”
力士畏杨妃之威势,不敢应承,只推说一时无此才人。梅妃叹道:“何古今人才之不相及也。”
力士道:“娘娘大才,远胜汉后,何不自作一赋,献于皇爷呢?”
梅妃笑而点首,力士退出,宫人呈上纸笔,梅妃研墨伸纸,自作楼东赋一篇,其词道:玉境尘生,凤奁香殄,懒蝉鬓之巧梳,闪缕衣之轻练。苦寂寞于蕙宫,寄芋绵于兰殿,信摽梅之落尽,隔长门而不见。
况乃花心飏恨,柳眼弄愁,暖风习习,春鸟啾啾。红院日暮,听凤吹以回头;碧云残夜,对素月以凝眸。温泉不到,忆舍翠之旧事:闲庭深闭,嗟青鸟之信修。缅想太液清波,水光荡漾,笙歌开宴,随从宸游。奏舞鸾之妙曲,乘画鷁之仙舟。两情缱绻,深叙绸缪。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靡休。何期嫉色庸庸,妒心冲冲,夺我之爱幸,斥我于幽宫。思旧欢而不继,劳梦想于朦胧;度花晨与月夕,慵独对平春风。欲相扣之奏赋,奈世才之不工。属愁吟之未毕,已响动乎疏钟。空长欢而掩泪,步踌躇乎东。
赋成奏上,玄宗见了,沉吟嗟赏。想起旧情,不觉为之怃然。
杨妃闻之大怒,气忿忿的来道:“梅精江采苹;庸贱婢子,每敢宣言怨望,宜既赐死。”
玄宗默然不答。杨妃奏之不已,玄宗说道:“他无聊作赋,全无悖慢语,何可加诛?朕只置之不论罢了。”
杨妃道:“陛下不忘情于此婢耶,何不再为翠华西阁之会。
“玄宗见他提起旧事,又惭又恼,只因宠爱已惯,姑且忍耐。
杨妃见玄宗不肯依她所言把梅妃处死,心中好生不然,侍奉之间,全没有个好脸色,常使性儿不言不语。
一日,玄宗宴诸王于内殿。诸王请见妃子。玄宗应允,传命召来,与诸王相见毕,坐于别席。酒半,宁王吹紫玉笛为念奴和曲。既而宴罢席散,诸王俱谢恩而退。
玄宗站起更衣,杨妃独坐,见宁王所吹的紫玉笛儿,在御榻之上,便将玉手取来,把玩了一番,就按着腔儿,吹弄起来。此王是诗人张祜所云:深宫静院无人见,闲把宁王玉笛吹。
杨妃正吹之间,玄宗适出见之,戏笑道:“汝亦自有玉笛,何不把他拿来吹着。此支紫玉笛儿,是宁王的。他才吹过,口泽尚存。汝何得便吹?”
杨妃闻言,全不在意,慢慢的把玉笛放下说道:“宁王吹过已久,妾即吹之,谅亦不妨。还有人双足被人勾踹,以致鞋帮脱绽,陛下也置之不问,何独苛责于妾也?”
玄宗因他酷妒梅妃,又见他连日意志蹇傲,心下着实有些不悦。今日酒后同她戏语,她却略不谢过,反出言不逊,藐视朕躬,又牵涉着梅妃的旧事,不觉勃然大怒,恋色厉声道:“阿环,何敢如此无礼?”
便一面起身入内,一面口自宜旨,着高力士即刻将轻车送她还杨家去,不许入侍。正是:妒根于心,骄形于面,语言触忤,遂致激变。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八章 剪发邀恩

话说杨贵妃平日恃宠惯了,不道天威今日忽然震怒,此时正欲面谢恩情,哀求赦宥,恐盛怒之下,祸有不测,况奉旨不许入侍,无由进见,只得含着眼泪,登车出宫私托高力士照管宫中所有的物件,当下来至杨国忠家,诉说其故。
杨家兄弟姐妹忽闻此信,吃惊不小,相对涕泪,不知所措。
李林甫在旁,欲进一言以相救,恐涉嫌疑,不敢轻奏,且不便入宫,也不敢亲自到杨家来面候,只得密密使人探问消息罢了。
正是:一女人忤旨,群小人失势。祸福本无常,恩宠固难恃。
那玄宗一时发怒,将杨贵妃逐回入内,便觉得宫闱寂寞,举目无当意之人。
欲再召梅妃入侍,不想他闻杨妃欲谮杀之,心中又恼恨,又感伤,遂染成一病,这几日正卧床上,不能起来。玄宗寂寞不堪,焦躁异常,宫女监们,多遭鞭挞。
高力士微窥上意,乃私语杨国忠道:“若欲使妃子复入宫中,须得外臣奏请为妙。”
时有法曹官吉温,与殿中侍御使罗希奭,用法深刻,人人畏惮,称为阎罗。杨国忠乃求他救援,许以重贿。吉温于偏殿奏事之暇,从容进言道:“贵妃杨氏妇人无识,有忤圣旨,自应驱逐。但向蒙恩宠,今即使其罪当死,亦只合死于宫中。陛下何惜宫中一席之地,而忍今其居住于外乎?”
玄宗闻其言,惨然首肯,及退朝回宫,左右进膳,即命内侍霍韬光,撤御前玉食。及珍玩诸宝具奇物,赍至杨家,宣赐妃子。杨贵妃对使谢恩讫,因涕泣说道:“妾罪该当万死,蒙圣上的洪恩,从宽遣放,未即就戮。然妾向荷龙光,今又忽遭弃置,更何面目偷生人世乎?妾死无以谢上,妾一身衣服之外,无非圣恩所赐,惟发肤为父母所生,窃以一发,聊报我万岁。”
遂引刀自剪其发一缕,付霍韬光说道:“为我献上皇爷,妾从此死矣。幸勿复劳圣念。”
霍韬光领诺,随即回宫复旨。备述妃子所言,将发儿呈现上。玄宗大为惋惜,命高力士以香车乘夜召杨贵妃进宫。杨贵妃毁妆入见,拜伏认罪,更无一言,惟有呜咽涕泣。
玄宗大不忍情,亲手扶起,立唤侍女,为之梳妆更衣。温言抚慰。命左右排上宴来。
杨贵妃把盏跽献说道:“不意今夕得复观天颜。”玄宗掖之使坐。是夜同寝,愈加恩爱。
至次日,杨国忠兄弟姊妹,俱入宫来叩贺。太华公主与诸王,亦来称贺。玄宗赐宴尽欢。
看宫听说,杨贵妃既得罪被遣,若使玄宗从此割绝爱情,不准入幸,则群小潜消,宫闱清净,何至酿祸启乱。
无奈心志蛊惑已深,一时摆脱不下,遂使内监得以窥视其举动,逢迎进说,交通外奸,心中如藕断丝连,遣而复召,终贻后患,此虽是他两个前生的孽缘未尽,然亦国家气数所关。
正是:手剪青丝酬圣德,顿教心志重迷惑。
回头再顾更媚生,从此倾城复倾国。
杨妃复入宫之后,玄宗宠比从前,更甚十倍。杨氏兄弟姊妹,作福作威,亦更甚于前日,自不必说了。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九章 私通禄山

话说杨贵妃复入宫中,玄宗愈加爱惜,真是言听计从,恩宠已极。
其时范阳节度安禄山来朝,玄宗以其相貌魁梧,语言便给,甚为宠幸,留之在朝侍驾。
禄山本属胡人,外貌诚朴,内实奸诈。玄宗称其信笃真诚,待遇日隆,得以非时谒见,宫苑严密之地,出入无禁。
一日,禄山觅得白鹦鹉一只,雪衣红爪,玉洁可爱,颇善人言,置之金丝笼中,欲献与玄宗。闻驾幸御苑,便携至苑中,正遇玄宗同着太子,在花丛中散步。禄山望见,将鹦鹉笼儿,挂在树枝上,趋步朝拜。却故意只拜了玄宗,更不拜太子。
玄宗道:“卿何不拜太子?”禄山假意的说:“臣愚,不知太子是何等官爵,臣何敢当至尊面前谒拜。”玄宗笑道:“太子乃储君,岂论官爵,朕千秋万岁后,继朕为君者。卿等何不拜。”
禄山道:“臣愚,向只知皇上一人,臣等所当尽忠报效,却不知有太子当一体敬事。”
玄宗回顾太子道:“此人朴诚乃耳。”
正说之间,那鹦鹉在笼中叫道:“安禄山快拜太子。”安禄山方才望着太子下拜,拜毕即将鹦鹉携至御前。
玄宗道:“此鸟不但能言,且晓人意。卿从何处得来?”禄山扯个谎说道:“臣前征契丹,至北平郡,梦见先朝已故名臣李靖,向臣索食,臣为之设祭。当祭之时,此鸟忽从空飞至。臣已为祥瑞,取而养之,今已驯熟,方敢上献。”
言未已,那鹦鹉又叫道:“且莫多言,贵妃娘娘驾到了。”
禄山举眼一望,只见许多宫女簇拥着香车,冉央而来。到得将近,贵妃下车,宫人拥至玄宗前行礼,太子也行礼罢,各就坐位。
禄山待欲退避,玄宗命且住着,禄山便不回避,望着贵妃拜了一拜,拱立阶下。
玄宗指着鹦鹉对贵妃道:“此鸟最能人言,又知人意。”
因看着禄山道,“是那安禄山所进,可付宫中养之。”
贵妃道:“鹦鹉本能言之鸟,而白者不易得,况又能晓人意,真佳禽也。”即命宫女念奴,收去养着,因问:“此即安禄山耶?现为何官?”
玄宗道:“此儿本塞外人,极其雄壮,向年归附朝廷,官拜范阳节度,朕爱其忠直,留京随侍。”因笑道,“他昔曾为张守珪养子,今日侍朕,即如朕之养子耳。”
贵妃道:“臣妾如圣谕,此人真所谓可儿矣。”玄宗笑道:“妃子以为可儿,便可抚之为儿。”贵妃闻言,熟视禄山,笑而不答。
禄山听了此言,即趋至阶前,向着贵妃下拜道:“臣儿愿母妃千岁。”
玄宗笑说道:“禄山,你的礼数差了,俗拜母,先须拜父。
“禄山叩头奏道:“臣本胡人,胡俗先母后父。”玄宗顾视贵妃道:“即此可见其朴诚。”
说话间,左右排上宴来,太子因有小病,不奈久坐,先辞回东宫去了。玄宗即命禄山侍宴。禄山于奉觞进酒之间,偷眼看那贵妃的美貌,真个是:施脂太赤,施粉太白,增之太长,减之大短。看来丰厚,却甚轻盈,极是娇憨,自饶温雅。允矣胡天胡帝,果然倾国倾城。
那安禄山久闻杨贵妃之美,今忽得观花容,十分欣喜,况又认为母子,将来正好亲近。因遂怀下个不良的妄念。这贵妃又是个风流水性,她也不必以貌取人,只是爱少年,喜壮士,见禄山材貌充实,鼻准丰隆,英锐之气可掬,也就动了个不次用人的邪心。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章 洗儿赐钱

话说安禄山拜认杨贵妃为母之后,外得玄宗之宠,内仗贵妃之势,声威煊赫,百僚侧目。玄宗又命禄山与杨国忠兄妹,结为眷属,时常往来,赏赐极厚。一时之贵盛莫比。又加赐韩国、虢国、秦国三夫人,每月各给钱十万,为脂粉之资。三位夫人之中,虢国夫人尤为妖艳,不施脂粉,自然天生美丽,真是天生尤物。
一日,值禄山生日,玄宗与杨贵妃俱有赐赍。杨家兄弟姊妹们,又各设宴称庆,闹过了两日,禄山入宫谢恩。御驾在宜春院,禄山朝拜毕,便欲叩见母妃杨娘娘。
玄宗道:“妃子适间在此侍宴,今已回宫,汝可自往见之。
“禄山奉命,遂至杨妃宫中。
杨妃此时方侍宴而回,正在微酣半醉之间,见禄山来谢恩,口中声声自称孩儿。杨贵妃因戏语道:“人家养了孩儿,三朝例当洗儿,今日恰是你的生日三朝了,我当从洗儿之例。”
于是乘着酒兴,叫内监宫女们都来,把禄山脱去衣服,用锦缎浑身包裹,作襁褓中的一般,登时结起一座彩舆,把禄山坐于车中,宫人簇拥着绕宫游行。一时宫中多人,喧笑不止。
那时玄宗尚在宜春院中,闲坐看书,遥闻喧笑之声,即问左右,后宫何故喧笑?左右回奏道:“是贵妃娘娘为洗儿之戏。
“玄宗大笑,便乘小车,至杨妃宫中观看,共为笑乐,赐杨妃金钱银钱各十千,为洗儿之钱。
一日,玄宗于昭庆宫闲坐,禄山侍坐于侧旁。见他腹过于膝,因指着说道:“此儿腹大如抱瓮,不知其中何所有?”
禄山拱手对道:“此中并无他物,惟有赤心耳。臣愿尽此赤心,以事陛下。”
玄宗闻禄山所言,心中甚喜。哪知道:人藏其心,不可测识。自谓赤心,心黑如墨。
玄宗从此待安禄山,真如腹心。安禄山之对玄宗,却纯是狼心狗肺,真是丧心之人,人方切齿痛心,恨不得即剖其心,食其心,亏他还哄人说是赤心。可笑玄宗还不知是狼子野心,却要信他是真心,好不痴心。
闲话少说。且说当日玄宗与安禄山闲坐了半晌,回顾左右,问妃子何在?此时正当春深时候,天气尚暖,杨妃方在后宫坐兰汤洗浴。宫人回报玄宗说道:“妃子洗浴方完。”玄宗微微笑说:“美人新浴,正如出水芙蓉。”令宫人即宣妃子来,不必更衣梳妆。
少顷,杨妃懒妆便服,翩翩而至,更觉风韵非常。玄宗看了满面堆下笑来。
适有外国进贡,献来的异香花露,即取来赐与杨妃,叫他对镜匀面,自己移坐于镜台旁看之。杨妃匀面毕,将余露染掌扑臂,不觉酥胸略袒,宝袖宽褪,微微露出二乳来了。玄宗见了说道:“妙哉!”软温好似鸡头肉。
安禄山在旁,不觉失口说道:“滑腻还如塞上酥。”
他说便说了,自觉唐突,好生局促。杨妃亦骇其失言,只恐玄宗疑怪,捏着一把汗。那些宫女们听了此言,也都愕然变色。
玄宗却全不在意,到喜滋滋的指着禄山说道:“堪笑胡儿但识酥。”
说罢,哈哈大笑。于是杨贵妃也笑起来了,众宫女也都含着笑面。正是:若非亲手抚摩过,那识如酥滑腻来。
只道赤心真满腹,付之一笑不疑猜。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一章 赏花开筵

话说安禄山,因平时私与杨妃戏谑惯了,今当玄宗之前,不觉失口戏言,幸得玄宗不疑,瞒了过去。禄山心不自安,又因虢国夫人与自己交好,杨国忠暗中吃醋,时与作对。便与贵妃商议,意欲自请还镇。
贵妃虽舍不得他去,便因杨国忠百般作对,也恐弄出事来,只得任他自请还镇。
玄宗见禄山愿归范阳,只道他尽心国事,心中甚喜。当即允其所请,命禄山以范阳节度,谦领平卢、河东三镇。
禄山谢恩,遄回范阳,训练士卒,屯聚粮草,暗施逆谋,暂按不提。
单说杨贵妃自禄山去后,闷闷不乐,茶饭无心,大有厌厌欲病之势。玄宗不知就里,惟有日事取乐,以宽其心。
是时宫中最盛的是芍药花,是杨州所贡,即今之牡丹也。
有大红、深紫、淡黄、浅红、通白各色名种,都植于兴庆池东,沉香亭下。时值清和之候,此花盛开。玄宗命内侍,设宴于亭中,同杨贵妃赏玩。
杨贵妃看了花说道:“此花乃花中之王,正宜为皇帝所赏。
“玄宗笑说道:“花虽好,而不能言,不如妃子之为解语花也。
“正谈笑间,只见乐工李龟年,引着了梨园中一班新选的一十六名子弟,各执乐器,前来承应,叩拜毕,便待皇上同贵妃娘娘饮酒,命下奏乐唱曲。
玄宗道:“且住,今日对妃子赏名花,岂可复用旧乐耶。
“即着:“李龟年将朕所乘玉花骢马,速往宣召李白学士前来,作一番新词庆赏。”
龟年奉旨飞走,连忙出宫,牵了玉花骢马,自己也骑了马,又同着几个伙伴,一进走到翰林院衙里来,宣召李白学士。
只见翰林院人役回说道:“李学士已于今日早晨,微服出院,独往长安市上,酒肆里吃酒去了。”
李龟年于是便叫院中当差人役,立刻拿了李白学士的冠、袍、玉、带、象笏,一同多人,走至市中,四处找寻。许多时候,忽听得前街酒楼上,有人高声狂歌道: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但得酒中趣,莫为醒者传。
当时李龟年听了说道:“这个歌诗的声音,不是李学士么?”遂下了马,同众人入酒肆,大踏步走上楼来。果见李白学士,占着一副临街座头,桌上瓶中,供着一枝儿绣球花,独自对花而酌,已吃得酩酊大醉,手中尚持杯不放。
龟年上前,高声说道:“奉圣旨,立宣李学士至沉香亭见驾。”众酒客方知是李学士,又听说有圣旨,都起身站过一旁。
李白全然不理,且放下手中杯,向龟年念一句陶渊明的诗来道:我醉欲眠君且去。
念罢,便瞑然大睡。龟年此时无可奈何,只得忙叫跟随众人,一齐上前,将李白学士簇拥下楼来,即扶掖上玉花骢马,众人左护右持,龟年策马后随,到得五凤楼前。
有内侍传旨,赐李学士走马入朝。龟年叫把冠带朝服,就马上替他穿着了,衣襟上纽儿也扣不及,一霎时走过了兴庆池,直至沉香亭,才扶下了马,醉极不能朝拜。
玄宗命铺氍毹毯子于亭畔,且教少卧一刻,亲往看视,解御袍覆其体,见他口流涎沫,亲以衣袖拭之。
杨贵妃道:“妾闻冷水沃面,可以解醒。”乃命内侍取兴庆池中之水,使念奴含而吐之。
李白方在睡梦中惊醒,略开双目,见是御驾,方挣扎起来,俯伏于地奏道:“臣该万死。”
玄宗见他两眼朦胧,尚未苏醒,命左右内侍扶起李白学士,赐亭前,一面叫御厨光禄庖人,将越国所贡鲜鱼(鱼乍),造三分醒酒汤来。
须臾,内侍以金碗盛上羹汤进来。玄宗见汤气太热,手把牙口,调之良久,赐李白饮之。
彼时李白吃下,顿觉心神为之清爽,即叩头谢恩说道:“臣过贪杯斝,遂致潦倒不醒,陛下此时,不罪臣疏狂之态,反加恩眷,臣无任惭感,虽后日肝脑涂地,不足报陛下今日于万一也。”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二章 曲奏清平

话说李白醒后,玄宗笑道:“今日召卿来此,别无他意。
“当即指着亭下说道:“都只为这几本芍药花儿盛开,朕同妃子赏玩,不欲复奏旧乐,故伶工停着,待卿来作新词耳。”
李白领命,不假思索,立赋清平调一章,呈上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玄宗看了,龙颜大喜,称美道:“学士真仙才也。”便命李龟年与梨园子弟,立将此词谱出新声,着李暮吹羌笛,花奴击鼓,贺怀智击方响,郑观音拨琵琶,张野狐吹□篥,黄幡绰按拍板,一齐儿和唱起来,果然好听的很。少顷,乐阕。
玄宗道:“卿的新词甚妙,但正听得好时,却早完了。学士大才,可为再赋一章。”
李白奏道:“臣性爱酒,望陛下以余樽赐饮,好助兴作诗。”
玄宗道:“卿醉方醒,如何又要吃酒,倘卿又吃醉了,怎能再作诗呢?”
李白道:“臣有诗云:酒渴思吞海,诗狂欲上天。臣窃自称为酒中仙,惟吃醉后,诗兴愈高愈豪。”
玄宗大笑,遂命内侍将西凉州进贡来的葡萄美酒,赐与学士一金斗。李白叩受,一口气饮毕,即举起兔毫再写道: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玄宗览罢,一发欢喜,赞叹道:“此更清新俊逸,如此佳词雅调,用不着众乐工嘈杂。”乃使念奴转喉清歌,自吹玉笛以和之,真个悠扬悦耳。
曲罢,又笑说与李白道:“朕情兴正浓,可烦学士再赋一章,以尽今日之欢娱。”便命以御用的端溪砚,教杨贵妃亲手捧着,求学士大笔。
李白逡巡逊谢。又顷刻之间,濡起兔毫笔来,题了一章献上。其诗云: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
玄宗大喜道:吓此诗将人面花容,一齐都写尽,更妙不可言。今番歌唱,妃子也须要相和。”
乃即命永新、念奴,同声而歌。玄宗自吹玉笛,命杨妃弹琵琶和之。和罢,又命李龟年将三调再叶丝竹,重歌叶转,为妃子侑酒。玄宗仍自弄玉笛以倚曲,每曲中将换一调,则故迟其声以媚之。曲既终,杨妃再拜称谢。
玄宗笑道:“莫谢朕,可谢李学士。”杨贵妃乃把玻璃盏斟酒,敬李学士,敛衽谢其诗意。
李白回身回避不迭,跽饮酒吃,顿首拜赐。玄宗仍命以玉花骢马,送李白归翰林院。自此李白才名愈著,不特玄宗爱之,杨贵妃亦甚重之。
那高力士却深恨脱靴之事,想道:“我蒙圣眷,甚有威势。
皇太子也常呼我为兄,诸王侯伯辈,都呼我为翁,或呼为爷。
叵耐李白小小一个学士,却敢记著前言,当殿辱我,如今天子十分敬爱他,连贵妃娘娘也深重其才华,万一此人将来大用,甚不利于我等。怎生设个法儿,阻其进用之路才好。”
因又想道:“我只就他所作的清平调中,寻他一个破绽,说恼了贵妃娘娘之心。总使天子要重用他,当不得贵妃娘娘于中间阻挠,不怕他不日远日疏了。”计策已定。
一日入宫,见杨贵妃独自凭栏看花,口中正微吟着清平调,点头得意。
高力士四顾无人,乘便间奏道:“老奴初意娘娘闻李白此词,怨之刻骨,何反拳拳如是。”
杨妃惊讶道:“有何可怨处?”力士道:“他说‘可怜飞燕倚新妆,’是把赵飞燕比娘娘。试想那飞燕,当日所为何事,却以相比,极其讽刺,娘娘岂不觉乎?”
原来玄宗曾阅赵飞燕外传,见说她体态轻盈,临风而立,常恐吹去,因对杨妃戏语道:“若汝则任其吹多少。”盖嘲其肥也。杨妃颇有肌体,故梅妃诋之为肥婢,杨妃最恨的是说她肥。李白偏以飞燕比之,心中正喜。今却被高力士说坏,暗指赵飞燕私通燕赤凤之事,合着她暗通安禄山,以为含刺,其言正中他的隐微。于是遂变为怒容,反恨于心。
自此杨妃每于玄宗面前,说李白纵酒狂歌,放浪难羁,无人臣礼。
玄宗屡欲升擢其官,都为杨妃所阻;杨国忠亦以磨墨为耻,也常进谗言。玄宗虽极爱李白,却因宫中不喜他,遂不召他内宴,亦不留宿殿中。李白明知为小人中伤,他即上疏乞休。玄宗哪里就肯放他回去,温旨慰谕了一番,不允所请。李白自此以后,益发放饮狂歌,正所谓:安得山中千日酒,酩然直到太平时。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三章 上巳修禊

话说贵妃有姊二人,妹一人,皆封国夫人。三人中,惟虢国夫人,最为妖冶,且又早寡。玄宗欲为之择婿,历举朝臣中之门第高贵丽青年貌美者,以询虢国夫人,但得其点头应许,即为之图成好事。虢国只是笑而不答。
玄宗不能猜度其意,久之,恍然有悟,抚掌笑道:“小姨殆以嫁得丈夫,便有拘束,不如任意逍遥,较为舒服么。”
虢国含羞低首,惟媚目流波,向玄宗嫣然一笑。
玄宗虽则曾经沧海,对此绝世丽人,眉目传情,亦不禁魂销魄荡,惟碍于贵妃在侧,未能真个销魂。彼此二人眠思梦想,思欲一快其情欲,终无机会可得。
贵妃是聪明人,早已看出二人之行径,若在他人,未免打翻醋瓮。只以虢国与自己有连枝同气之情,不得不暂且含忍,惟有暗中留意,事事提防,不使虢国得尝禁脔。
虢国亦知其意,心中不免怨恨,形诸辞色,于是宫中亦不常往来,恐遭贵妃的白眼,自在外旁招蜂惹蝶,居恒装束得十分艳丽,引诱京师中的宦家子弟。
当时富贵之家,青年美貌男子,往往有无故失踪者,究其去处,大都藏于虢国、秦国府中,众人钳口结舌,不敢声张,惧招大祸。虢国夫人虽素性不喜浓汝,但是蛾眉淡扫,蝉鬓轻梳,果然万种风流,不愧美人本色。杜牧曾有诗咏之道: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
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
她那风流放诞之状,可想见了。玄宗垂涎虢国已久,苦于无隙可乘。一日,适逢上巳良辰,湔裙令节,玄宗与贵妃及诸贵戚,车龙马水,望曲江而来。一路上香风微送,罗绮缤纷,引得举国人士,如醉如狂。杜甫之丽人行,即咏此事。
玄宗至行宫中,与贵妃及虢国、秦国等,欢然畅饮;履舄交错,脂粉香浓,左顾右盼,逸兴遄飞,酒酣之际,玄宗屡以目视虢国。虢国心领神会,亦时时报以秋波。二人心房中均觉突突跳动,面上又阵阵发热。
适逢其会,贵妃忽然触动游兴,要往行宫外闲眺一回,问二夫人愿意同往否?玄宗急以目止虢国;虢国会意,托言更衣,请贵妃与秦国先去。
二人去后,玄宗即携虢国之手,径入帐中,了却相思孽债。
二人正在巫峡春浓之际,贵妃忽然想起此事,急忙回到行宫,只见杯盘狼藉,人影全无,询问宫人,宫人不敢隐瞒,悄悄禀知其事。贵妃大怒,遽自起身,先回禁中而去。
及至玄宗兴尽,与虢国携手出外,宫女禀知娘娘已经先回禁中。玄宗大惊。虢国亦怀惭无地。及玄宗回宫以后,不知赔了许多小心,换得贵妃无数眼泪,方将此事不提。可笑玄宗当垂暮之年,既得艳妃,还要沾花惹草,调戏小姨,岂非自寻烦恼么。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四 章华清避暑

话说玄宗自修禊归宫,为了虢国夫人一事,不知赔了多少小心,方才平安。从此以后,不敢再生妄想。
但是玄宗与贵妃,在禁中卿卿我我,时刻不离,终为礼法所拘,不能放浪形骸,称心如意;且又不能连日不见群臣,若三日不视朝,那朝内自命忠直之臣,必致进言极谏,纵使不纳其言,问心不免自愧。不如避居华清官里,将国家大小诸事,付之不见不闻,安安稳稳,与贵妃畅叙伉俪之乐。
或并坐纳凉,或评花斗草,有时倚声度曲,至斗转参横,方归内寝。有时清晨同梦,至日上三竿,犹未起身,起居饮食,随心所欲,无拘无束,不啻神仙。若在宫中,只要雄鸡再唱,已不能恋恋香衾,即须起身梳洗,以便早朝。设或稍稍晏起,朝中百官,必多腹诽之语。是以玄宗贪恋华清,视为洞天福地,初因避暑而来,及至暑气将销,新凉已至,群臣屡表请归,玄宗尚逗留不肯遽返。
一日,正交正午,玄宗与贵妃尚恋衾中,众宫女闲暇无事,相与凭栏玩赏。
其时池中荷花虽已开残,尚有一二枝亭亭斗艳,妃红俪白,洁净无尘。众宫女正倚栏遥瞩之际,猝睹雌雄二鸳鸯,游戏水面,交头比翼,出没于莲叶之中。
于是互相戏谑,彼谓汝面上忽现红色,难免撩动春心;此谓彼眼目乜斜,眉梢之上,已露无边春色。彼此嘲笑不已。
念奴以指自捋其面道:“尔等羞也不羞,深宫寂寞,居处无郎,何至厚脸若此,尔等果欲效水中鸳鸯,当向余叩头四个,余即代尔等叩求杨娘娘,待娘娘去转求万岁爷。因万岁爷与杨娘娘皆系多情种子,必能体贴尔等衷肠,为开笼放鸟之举,异日嫁得如意朗君,朝朝暮暮,寒食元宵,说不尽旖旎风游,享不尽闺房幸福,一双两好,饮水思源,未识犹能记忆我念奴之德否?尔等试看水中鸳鸯,雄者追逐雌者之后,即昂着头,舒着两翅,有许多骄傲之态度;雌者摇头摆尾,双翅时时动摇,说不出那无穷的快乐。便是代尔等写着未来的小影,尔等自思若果如此,心中快乐不快乐?须从实答应一声,我俟万岁爷、杨娘娘起身时,便代尔等去求情。”
众宫女正自看得动情,又被念奴调笑许多风流话,遂觉心头突突跳动,一腔欲火,炎炎上升。口虽唾液,“咕咕”有声,一时之间,竟答不出一句话来。念奴拍掌大笑。不期惊动玄宗贵妃,便问念奴,何事大惊小怪。念奴不敢隐瞒,一一禀知。
玄宗闻奏,不禁狂笑道:“此皆朕之不是,朕与贵妃,日日在温柔乡中讨生活,宫女辈看得情动,自然不能牢锁春风矣。
“因大声唤众宫女道:“尔等贪看水中鸳鸯,何如朕与妃子被底鸳鸯。”言次,将一手揭起鲛绡帐,则见贵妃斜卧床中。玄宗正附于贵妃之傍,真是一幅绝妙春艳图。若无锦被遮身,便不堪属目矣。引得念奴与众宫女,皆掩口葫芦。
众人面面相觑,两颊现出朵朵桃花,无不心猿意马,奔突难收。如此风流帝王,真是千古罕见。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五章 夜半私盟

话说玄宗以边境无事,安心放志,且又自计年已渐老,正须及时行乐。
遂日夕与嫔妃内侍,及梨园子弟们,征歌逐舞,十分快活。
杨妃与韩国夫人、虢国夫人辈,愈加淫佚娇奢。
华清宫中更置香汤泉一十六所。俱极精雅,以备嫔妃侍女们,不时洗浴。其奉御浴池,俱用文瑶宝石砌成,中有玉莲温泉,以文木雕刻凫雁、鸳鸯等水禽之形,蒙以锦绣,浮于泉水上,以为戏玩。每至天暖之时,酒阑之后,池中温暖,玄宗与杨妃,各穿袷短衣,乘小舟浮荡于其中。游至幽隐之处,或正炎热难堪,即令宫人扶杨妃到处就浴,每自宫眷浴罢之后,池中水退出御沟,其中遗珠残珥,流出街渠,在水中,行人常有所获,其奢靡如此。
杨妃因身体颇丰,性最怕热,每当夏日,止衣轻绡,使侍儿交扇鼓风,犹挥汗不止。却又奇怪得很,她身上出的汗,比人大不相同,红腻而多香,拭抹于巾帕之上,色如桃花,真正天生尤物,绝不犹人。
天宝十载七月,玄宗与杨妃尚在华清官,那宫中有一殿名曰长生殿,极高爽凉快,其年七月七日夜,乞巧之夕,天气正当炎热,玄宗坐于长生殿中纳凉,杨妃陪着同坐,直至二更以后,方才入寝室中而卧,宫女亦都散去歇息。杨妃苦热,睡不安稳,乃扯着玄宗起来,同出庭前乘凉,更不呼唤宫娥侍女们服侍。二人坐到更深,手挥轻扇,仰看星斗,此时万籁无声,夜景清幽,坐了一回,渐觉凉爽。
玄宗低声密语道:“今夜牛女二星相会,未知其乐何如?
“杨妃道:“鹊桥渡河之说,未知果有此事否?若果有之,天上之乐,自然不比人间。”玄宗道:“若论他会少难多,倒不如我和你日夕饮聚。”
杨妃说道:“人间欢乐,终有散场,怎如天上双星,永久成配。”说罢,不觉怆然嗟叹。玄宗感动情怀,说道:“你我恁般恩爱,岂忍相离,今就星光之下,你我二人,密相誓愿,但愿生生世世,长为夫妇。”
杨贵妃听玄宗之说,点头道:“阿环愿此誓言,双星为证。
“玄宗听了此说,不觉大喜之极。
后来有白居易《长恨歌》中,曾咏及此事。有句云: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玄宗自此把杨妃更加恩爱。是年秋九月,蓬莱宫中那柑橘结实。这种柑橘,是开元年间江陵进贡来的,味极甘美。玄宗命将数枚种于蓬莱宫中,一向只开花不结实,还有时连花也不开。那年忽然结实二百余颗,与江南及蜀中进贡者毫无异味,玄宗欣喜,亲自临视,命摘来颁赐各朝臣。杨国忠及众官,上表称贺,玄宗大悦,温旨批答。
那柑橘中却有一个是合欢的,左右进上。玄宗见了愈加欣喜,与杨妃互相把玩。
玄宗说道:“此果早知人意,我与妃子同心一体,所以结此合欢之实,我二人可共食之,以应其兆。”
乃促其坐,同剖交口而食,因命画工写命《合欢柑橘图》,传之于后世。杨国忠于此,又复献谀词以为说道:“此乃非常之祥瑞,陛下宜颁酺称庆。”正是:屈轶曾生尧帝时,自能指佞最称奇。
唐家柑橘成何用,翻使谀臣进佞词。
玄宗听了杨国忠谀佞之言,遂降旨以宫中有珍果之庆,赐民大酺。于是选择吉日,率嫔妃及诸王辈,御勤政楼,大张声乐,陈设百戏,听人纵观,与民同乐。京城内百姓中,士民男女,拥集楼前,好不热闹。
教坊女人,有一个王大娘者,其技能为舞竿,将一丈八尺长的一根长竹竿,捧至头顶,竿儿上缀着一坐木山,为瀛洲方丈之状,使一小儿手扶绛节,出入其间,口中歌唱。王大娘头顶着竿,旋舞不辍,却正与那小儿的歌声,节奏相应。玄宗与嫔妃诸王等看了,俱啧啧称奇。
时有神童刘晏,年方九岁,聪明过人,因朝臣举荐登朝,官为秘书省正字。是日玄宗召于楼中侍宴,命王大娘舞竿,因命刘晏咏王大娘舞竿的诗一首。刘晏应声即吟道:楼前百戏竞争新,惟有长竿妙入神。
说道绮罗偏有力,犹嫌轻便更惊人。
玄宗同嫔妃及诸王,见刘晏咏诗敏捷,词中又有隐带谐谑之意,甚为赞叹。杨贵妃抱他坐于膝上,亲为之梳发。
梳罢,玄宗招之近前,亲执其手,戏问道:“汝以童年,官为正字,未知正得几字。”
刘晏应口答说道:“诸字都正,只有一个朋字未正。”这句话,分明说那些朝臣,各立朋党,难以救正,恰好合著朋字形体,偏而不正之意。
玄宗哪知其意,惟赞叹他年幼聪明。正在快乐之时,忽然人声喧哗。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六章 羯鼓催花

话说玄宗忽闻喧哗之声,问是何故,内侍启奏说:“楼下百姓,争看花灯,拥挤喧哗。”玄宗道:“可着该管官,严饬禁约,再着卫士弹压,如再不止,拿几个责治示众。”
刘晏忙奏道:“人聚已众,不可轻责,以臣愚见,莫如使梨园乐工,当楼奏技,传谕众人,静听无哗。彼百姓喜于闻所未闻,人声自息矣。”
玄宗点头道:“此言极善。”遂命内侍,晓谕众人,随后命梨园子弟锦衣花帽,手执乐器,出至楼头,站立于花灯之下,众人拥着观望。那欢笑之声,虽未即止,已不似从前的喧闹了。
高力士奏道:“众乐工之中,唯李谟的羌笛尤为擅名,众人最为喜听。宜命楼下众人,清听一曲,以息众喧。”
玄宗依其所奏,传命李谟独自当楼吹笛。李谟领旨,拿着一枝紫纹云梦竹的笛儿,嘹亮呖呖,吹将起来。
这一枝笛真吹得响彻云霄,鸾翔鹤舞。楼下万万千千的人,都定睛侧耳,寂然无声。玄宗大喜。
你道李谟的笛,如何恁般入妙?只因玄宗洞晓音律.丝竹管弦,无不各尽其妙。有时自制曲调。随意即成,清浊疾徐,回环转变,自合节奏。于诸乐器中,独不喜琴声,闻人鼓琴,便欲别奏他乐以洗耳,谓之解秽。其所最爱者,羯鼓与笛,以此为八音之领袖,为诸乐之所不可少。每当宫中私宴,梨园奏曲,玄宗或亲自击鼓,或吹玉笛以和之。杨妃亦喜吹玉笛。
先是天宝初年,二月初旬,玄宗晨起,巾栉方毕,时值宿雨初晴,景色明丽,内殿庭中柳杏将欲萌芽。玄宗兀坐四顾,咄嗟而起道:“对此景物,岂可不与他判断。”
遂命杨妃先吹玉笛一遍,随后亲自临轩,击羯鼓一通,其名曰《春光好),亦是玄宗自制的雅调。鼓音才歇,回顾庭前柳杏,都已叶舒花放,天颜大喜,指与众嫔妃看了笑道:“此一事,可不唤我作天工耶。”众毕顿首,口称万岁。
又一日,玄宗寝于玉清宫中,忽梦有仙女数人,从空而降,容貌俱极美丽,手中各执一乐器,向着玄宗吹舞了一回,其中笛声尤为佳妙。仙女道:“此乃神仙之乐,名曰‘紫云回’,陛下既深通音律,可传受了去。”
玄宗醒来,犹觉音乐在耳。遂自吹玉笛习之,尽得其节奏。
过了二三日,偶乘月明之夜,与高力士改换了衣服,出宫游戏。
走过了几处街坊,回走至宫墙外一座大桥之上,立着看月。
忽闻远远的有笛声嘹亮,仔细听之,正是紫云回的声调。
玄宗惊讶道:“此吾梦中所传受,亲自谱就的新翻妙曲,并未曾传受他人,何故外间亦有此调。”大为可恨。遂密谕高力士道:“明日与我查访那个吹笛的人,不要惊吓了他,好好引来见我。”
高力士领旨,查得一个少年,入宫见驾。玄宗问他昨夜所吹的笛曲,从何处得来。
那少年奏道:“臣姓李名谟,自幼性好吹笛,因精于其技。
前两三夜,偶于宫墙外大桥上步月,闻得宫中笛声。细听节奏,极其新异,非复人间所有,因用心暗记,以指爪书谱,回家即依调试吹之,愈知甚妙。昨夜便自演习。不料有污圣耳,臣该万死,望陛下恕之。”玄宗喜其聪慧知音,遂命为押班梨园之长,供奉左右。自此李谟更得尽传内府新声,其技愈加精妙。当夜在勤政楼头奏技,万民乐闻,天子称赏。笛声既毕,众乐齐奏,继以清歌妙舞,楼下众人都静观寂听,更无喧闹。直欢宴到晓钟初鸣方散。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七章 演风流阵

话说玄宗御勤政楼,赐民大囗之后,启恃承平,安然无虑,惟日夕在宫中取乐。
杨妃亦愈加骄纵,内庭掌管贵妃位下,织锦刺绣及雕镂者数百人,以供其贺生辰庆时节之用。玄宗遣中使往各处采为新寄可喜之物进奉。
各处地方官,有以奇巧珍玩衣服等物,供献贵妃者,俱得不次升迁。玄宗游幸各处,多与杨妃同车并辇而行。
杨妃平常不喜坐舆,欲试乘马。因命御马监选择好马,调养得及其纯良,以备妃子坐骑。每常上马时,众宫娥侍女扶策而上,高力士执辔授鞭,宫女服侍者数十人,前后拥护。杨妃倩妆紧束,窄袖轻衫,垂鞭缓步,媚态动人。玄宗亦自乘马,或前或后,扬鞭驰骋,以为快乐。
杨妃见了笑道:“妾舍车从骑,初次学乘,怎及陛下常事游猎,鞍马娴熟。”驰逐之际,因每让着先鞭。
玄宗戏道:“只有骑马我胜于你,可知风流阵上,你终须让我一筹。”
杨妃也戏说道:“此所谓老当益壮。”说罢,二人相顾,皆大笑不止。自此宫中饮宴,即名为风流阵之戏。
你道如何作戏?玄宗与杨妃酒酣之后,使杨妃统率宫女百余人,玄宗自己统率小内侍百余人,于掖庭之中,排下两个阵势,以绣帏锦被,张为旗幡,鸣小锣,击小鼓,两下各持短画竹竿,嬉笑呐喊,互相戏斗。若宫女胜了,罚小内侍各饮酒一大觥,要玄宗先饮。若内侍们胜了,罚宫女们齐声唱歌,要杨妃自弹琵琶和曲。此戏即名之曰风流阵。时人以为宫中之游戏,忽一变为战争之状,不祥之兆已见于此矣。
一日,风流阵上,宫女战胜了。杨妃命照例罚内侍们二斗洒,将金斗奉于玄宗先饮。
玄宗亦将金怀赐与杨妃说道:“妃子也须陪饮一杯。”杨妃道:“妾本不该饮,既蒙恩赐,清以此杯,与陛下掷骰儿赌色。若陛下色胜于妾,妾方可饮。”玄宗笑而许之。
高力士便把色盆骰子进上,玄宗与杨妃各掷了两掷,未有胜负。至第三掷,杨妃已占胜色。玄宗将次输了,惟得重四,可以转败为胜,于是再赌赛一掷,一头掷一头吆喝道:“要重四。”只见那骰儿辗转良久,恰好滚成重四双双。玄宗大喜,笑向杨妃说道:“朕呼卢之技如何,你可该饮酒么?”杨妃举杯说道:“陛下洪福齐天,妾虽不胜杯斝,何敢不饮?”玄宗道:“朕得色,卿得酒,福与共之。”杨妃拜谢立饮,口称万岁。
玄宗回头向高力士说道:“此重四殊合人意,可赐以绯。
“当时高力士领旨,便将骰子第四色,都用些燕子脂点染,如今的红四自此始。
当日玄宗因掷骰得胜,心中甚为忻喜,同杨妃连饮了几杯,不觉酣醉,乘着醉兴,再把骰子来掷,收放之间,滚落一个于地。高力士忙跽而拾之。
玄宗见高力士爬在地下拾骰子,便戏将骰子盆儿,摆在他背上,扯着杨妃席地而坐,就在背上掷骰。两个一递一掷,你呼六,我喝四,掷个不止。高力士双膝跽地,双手撑地,一动也不敢动,只听得屋梁上边咿咿哑哑说话之声道:“皇爷与娘娘,只顾要掷四掷六,也让高力士起来直直腰。”
谁知他说的不是“直直腰”,却是说的“掷掷么”,这“掷掷么”三字,正隐着“直直腰”。玄宗与杨妃听了,俱大笑而起,命内侍收过了骰盆,拉了高力士起来。力士叩头而退。
玄宗与杨妃,亦便同入寝宫去了。
看官,你道那梁间说话的是谁?原来是那能言的白鹦鹉。
这鹦鹉还是安禄山初次入宫,谒见杨妃之时所献,畜养宫中已久,极其驯良,不加羁绊,听其飞止,他总不离杨妃左右,最能言语,善解人意,聪慧异常。杨妃爱之如宝,呼为雪衣女。
一日飞到杨妃妆台前,说道:“雪衣女昨夜梦兆不祥,梦已身为鸷鸟所逼,恐命数有限,不能常侍娘娘左右了。”说罢,惨然不乐。
杨妃道:“梦兆不能凭信,不必疑虑,你若心怀不安,可将般若心经,时常诵念,自然福至灾消。”
鹦鹉道:“如此甚妙,愿娘娘指教则个。”杨妃便命女侍炉内添香,亲自捧出平日那手书的心经来,合掌庄诵了两遍。
鹦鹉在旁谛听,便都记得明白,朗朗的念将出来,一字不差。
杨妃大喜,自此之后,那鹦鹉随处随时念心经,或高声念诵,或闭目无声默诵。如此两三个月。
一日,玄宗与杨妃游于后苑,玄宗戏将弹弓弹鹊,杨妃闲坐于远楼上观看。鹦鹉也飞上来,立于楼窗横槛之上。
忽有个供奉游猎的内侍,擎着一只青鸟,从楼下走过。那鹞儿瞥见鹦鹉,即腾地飞起,望着楼槛上便扑。鹦鹉大惊叫道:“不好。”急飞入楼中。亏得有一个执拂的宫女,将拂子尽力拂打,恰正拂着了鹞儿的眼,方才回身展翅,飞往楼下。杨妃急看鹦鹉时,已闷绝于地下。半晌方醒转来,杨妃忙抚慰之道:“雪衣女,你受惊了。”鹦鹉回说道:“恶梦已应,惊得心胆俱裂。谅必不能复生。幸免为他所啖,想是诵经之力不小。”
于是紧闭双目,不食不语,只闻喉嗓间,喃喃呐呐的念诵心经。杨贵妃时时省视。三日之后,鹦鹉忽张目向杨妃说道:“雪衣女全仗诵经之力,幸得脱去皮毛,往生净土矣。娘娘幸自爱。”言讫,长鸣数声,耸身向着西方,瞑目戢翼,端立而死。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八章 歌舞承欢

话说鹦鹉既死,杨妃十分嗟悼,命内侍殓以银器,葬于苑内,名鹦鹉坟,又亲自持诵心经一百卷,资其冥福。
玄宗闻知,亦叹息不已,因命将宫中所畜的能言鹦鹉,共有几十笼,尽数都取出来,问道:“你等众鸟,颇自思乡否?
吾今日开笼,放你们回去,何如?”众鹦鹉齐声都呼万岁。玄宗即遣内侍持笼送至广南山中,一齐放之,不在话下。
且说杨妃思念雪衣女,时时坠泪,她这一副泪容,愈觉嫣然可爱,因此宫中嫔妃侍妇辈,俱欲效之,梳妆已毕,轻施素粉于两颊,号为泪妆,以此互相称美。识者早已知其为不祥之兆矣。有诗云:无泪佯为泪两行,纵然妩媚亦非祥。
马嵬他日悲恓态,可是描来作泪妆。
玄宗因杨妃思念鹦鹉,恐其抑抑不乐,或有他故,便征选歌舞以娱之。
原来玄宗最喜声色,而且天纵英才,对于词曲,无所不知,每遇良辰令节,辄自制歌词,使教坊子弟,按拍清歌,自己执着檀板,为之节奏。贵妃则从旁指点。故天宝之时,宫中歌曲冠绝一时。贵妃知玄宗事事厌故喜新,为固宠计,因自谱一曲,名为霓裳羽衣,其中节拍,务为靡曼之音。费数月心思,方始完事。
梨园子弟练习数月,方能成调。
当秋高气爽,明月团圆之候,贵妃设筵于宫中,命梨园子弟及宫女中之秀慧者,吹弹各种乐器,贵妃与念奴等,衣五色灿烂之衣,当筵歌舞,并令宫女等献技。
果然声裂金石,响遏行云。舞态与歌声相应,高下疾徐,得心应手,真如一群蛱蝶,翩跹飞舞于花间,又如二月黄莺,宛转娇啼于叶底。
此时玄宗看得目眩神迷,听得眉飞色舞,到得妙处,亟命斟酒一巨觥,亲自奉与贵妃,且笑道:“朕自谓于歌舞一道,悉心研究,无不通晓。今妃子所制之霓裳羽衣曲,出神入妙,恐非人间所有,想妃子前身定是广寒仙子,故能偷得天上仙音,以娱悦朕之耳。妃子当满饮一杯,以偿数月来制曲之辛苦。”
贵妃含笑受杯,一饮而尽。自此每一曲终,玄宗辄赐贵妃一杯,自己又陪饮一杯,宫女辈歌舞齐毕,玄宗连声赞美。
贵妃乘着酒兴,回顾宫女道:“取翠盘来,待我亲自献技,以博圣上一粲。”
少顷,宫女舁一翡翠盘至,大如圆桌。贵妃起身更衣毕,命宫女四人肩起翡翠盘,贵妃立在盘中,慢慢歌舞。
初时若抑若扬,旋进旋退,尚辨得清眉目,身体惟为舞衣遮掩,不能十分清切。
迨后一阵紧一阵,柳腰折损,莲步轻移,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虽洛水神妃,无从望其项背,舞到深处,但见衣裳上下飞翻,不复见眉目与身体矣,真如一朵彩云。但觉五色缤纷,人目欲眩,忽然一声檀板,歌舞齐止,贵妃翩然而下,伏地呼万岁。发不乱,气不喘,面不改容,裙不动摺,可谓尽舞中之能事矣。
玄宗此时满心欢喜,拍掌大笑道:“朕昔读汉成帝传,见赵飞燕有留仙裙之故事,心常羡之。不图妃子之技,尤胜飞燕万倍。谁说古今人不相及呢?”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九章 仓皇出奔

话说玄宗正和杨贵妃奏霓裳羽衣曲,十分快乐,欢娱无比。
忽然有警报前来道:“安禄山举兵造反,各地纷纷失守,兵马正直叩潼关。”
玄宗闻报大惊,忙集群臣,共议防守之策。群臣犹以为癣疥之疾,不难灭此朝食。独玄宗自知武备久驰,禄山之反,为患非浅,遂面谕群臣,欲使太子监国,下诏亲征。寇平之后,即行内禅。
此旨一下,杨国忠吃了一惊,想道:“我向日与李林甫同谋陷害东宫,太子心中,好不怀恨,只碍着贵妃得宠,右相当朝他还身处储位,未揽大权,故隐忍不发。今若秉国政,吾杨氏无噍类矣。”
当日朝罢,急回私宅,哭向其妻裴氏,与韩、虢二夫人道:“吾等死期将至矣。”众夫人惊问其故。
国忠道:“天子欲亲征讨,将使太子监国,行且禅位于太子,太子向恶于吾家。今一旦大权在手,我与姊妹,都命在旦夕矣。如之奈何?”
于是,举家惊怕泣涕,都说道:“反不如秦国夫人先死之为幸也。虢国夫人说道:“我等徒作楚囚,相对而泣,于事无益,不如同贵妃娘娘密计商议,若能谏止亲征,则监国禅位之说,自不行矣。”国忠道:“此言极为有理,事不宜迟,烦二妹入宫计之。”
两夫人即日命驾入宫,托言奉候贵妃娘娘,与杨妃相见,密奏其事,告以国忠之言。
杨妃大惊道:“此非可以从容缓言者。”乃脱去簪珥,口衔黄土,匍匐至御前叩头哀泣。
玄宗惊讶,亲自扶起,问道:“妃子何故如此?”杨妃说道:“臣妾闻陛下将身亲战阵,是亵万乘之尊,以当一将之任,虽运筹如神,决胜无疑,然兵凶战危,圣躬亲试凶危之事,六宫嫔御,闻之无不惊骇。况臣妾尤蒙恩幸,岂忍身离左右。自恨身为女子,不能从驾亲征,愿甘碎首阶前,欲效侯生之报信陵君耳。”说罢,又伏地痛哭。
玄宗大不胜情,命宫人掖之就坐,执手抚慰说道:“朕之欲亲讨,原非得已之计,凯旋之日,当亦不远。妃子不须如此悲伤。”
杨妃说道:“臣妾想来,堂堂天朝,岂无一二良将,为国家殄灭小丑?何劳圣驾自征。”
正说间,恰好太子具手启,遣内使来奏,辞监国之命,力劝不必亲征。只须遣一大将或亲王,督师出动,自当成功。
玄宗看了太子奏启,沉吟半晌道:“朕今竟传位于太子,听凭他亲征不亲征罢。我自与妃子退居别宫,安享余年何如?”
杨妃闻言,愈加着惊,忙叩头奏道:“陛下去秋欲行内禅之事,既而中止,谓不忍以灾荒遗害太子也。今日何独忍以寇贼遗害太子乎?陛下临御已久,将帅用命,尤宜自握大权,制胜于庙堂之上,传位之说,待徐议于事平之后,未为晚也。”
玄宗闻言,点头道:“卿言亦颇是。”遂传旨停罢前诏。
正在此际,杨国忠前来见驾道:“哥舒翰兵败,潼关失守。
“玄宗大惊。国忠便请驾幸西蜀,暂避凶锋。玄宗沉吟不决,贵妃姊妹,亦再三要求。不由玄宗不从。遂与国忠共议幸蜀。
国忠道:“陛下若明言幸蜀,朝臣必多异议,必至迟延误事。今宜下亲征之诏,一面竟起驾西行”
玄宗依言,遂下诏亲征。以京兆尹魏方进为御史大夫,兼置顿使,少尹崔光远为西京留守将军,命为官边令诚掌管宫门锁钥,又特命龙武将军陈元礼,整饬护驾军士,给与钱帛,选闲厩马千余匹备用。总不使外人知道。
是日,玄宗密移驻北内,至次日黎明,独与杨妃姊妹、太子,并在宫中的皇子、妃子、皇孙、杨国忠、韦见素、魏方进、陈元礼及宦官宫人,出延秋门而去。临行之时,玄宗欲召梅妃江采苹同行,杨妃止之道:“车驾宜先发,余人不妨另日徐进。
“玄宗又欲遍召在京的王孙王妃,随驾同行。杨国忠道:“若此则迟延时日,且外人都知其事了,不如大驾先行,徐降密旨,召赴行在可也。”于是,玄宗遂行。
驾过左藏,只见有许多军役,手中各执草把,在那里伺候,玄宗停车问其故,杨国忠奏道:“左藏贮财甚多,一时不能载去,将来恐为贼所得,臣意欲尽焚之,无为贼守。”
玄宗愀然道:“贼来若无所得,必更苛求百姓。不如留此为之,勿重困吾民。”遂叱退军役,催车前进。
方过了便桥,国忠即使人焚桥,以防追者。玄宗闻之咄嗟道:“百姓各欲避贼求生,奈何绝其生路?”乃敕高力士率军士速往扑灭之。后人谓玄宗于患难奔走之时,有此二美事,所以后来得仍归故乡,终享寿考。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二十章 马嵬赐缳

话说玄宗驾至咸阳望贤宫地方,官员俱先逃避,日已向午,犹未进食,百姓或献粝饭,杂以麦豆,王孙等争以手掬,须臾食之而尽。玄宗厚酬其值,好言抚慰,百姓多哭失声,玄宗挥泪不止。
众百姓中,有个白发老翁,姓郭,名谨慎,涕泣进言道:“安禄山包藏祸心,已非一日,当时有赴阙若言其反者,陛下辄杀之,使得逞其奸逆,以致乘舆播迁。所以古圣王务延访忠良以广聪明也。犹记宋景为相,每进直言,天下赖以安然。频岁以来,诸臣皆以言为讳,惟阿谀取容,是以阙门之外,陛下俱不得而知。草野之人,早知有今日久矣,但九重严密,区区之心,无路上达,事不至此,何由得睹天颜,而诉语乎?”
玄宗顿足嗟叹道:“此皆朕之不明。”悔言无及,温言谢遣之,从行军士乏食,听其散往各庄村觅食。
是夜,宿金城馆驿,甚是不堪。是日,驾临至马嵬驿,将士饥疲,都怀愤怒。适河原军使王思礼,潼关奔至,方知歌舒翰被擒,因即以思礼为河西、陇右节度使,令即赴镇,收集散卒,以候东讨。
思礼临行,密语陈元礼道:“杨国忠召逢起衅,罪大恶极,人人痛恨,仆曾劝哥舒翰将军上表,请杀之,惜其不从我言。
今将军何不扑杀此贼,以快众心。”陈元礼道:“吾正有此意。”遂与东宫内侍李辅国商议,正欲密启太子,恰值有吐蕃使者二十余人,因来议和,随驾而行。要遮杨国忠马前,诉以无食。
国忠未及回答,陈元礼即大呼:“杨国忠交通番使谋反,我等何不杀反贼?”于是众军一齐鼓噪起来。国忠大惊,急策马奔避。众军蜂拥而前,兵刃乱下,登时砍倒,屠割肢体,顷刻而尽。以枪揭其首于驿门外,并杀其子。正是:任是冰山高万丈,不难一日付东流。
国忠才被害,却巧韩国夫人乘车而至。众军一齐上前,也将韩国夫人砍死,虢国夫人与其子裴徽,并国忠的妻子幼儿,都逃至陈仓,被县令薛景仙,率吏民追捕着,也都诛戮。正是:昔年淡扫眉,今日血污颈。
可怜天子姨,卒难保首领。
恨不如沫猴,幻化潜踪影。
玄宗当日闻杨国忠为众军所杀,即出至驿门,用好言安慰众军,令各收队。众军只是喧闹扰攘,围住驿门不散。
玄宗传问:“尔等如何还不散?”众军哗言道:“反贼虽杀,根苗犹在,何敢便散。”
陈元礼道:“众人之意,以国忠既诛,贵妃不宜更侍至尊,伏候圣决。”
玄宗惊讶失色道:“妃子深居宫中,国忠即谋反,与她何干?”高力士奏道:“贵妃诚无罪,但众将士已杀国忠,而贵妃犹在帝左右,岂能自安?愿皇爷深思之,将士安则圣躬方安。”
玄宗点头默然,转步回驿,不忍入行宫,只于驿旁小巷,倚仗垂首而立。
京兆司录韦谔,即韦见素之子,那时正侍立于侧,乃跪奏道:“众怒难犯,安危在顷刻间,愿陛下割恩忍爱,以安国家。”
玄宗乃步入行宫,见了贵妃,一字也说不出口,但抚之而哭。
门外哗声愈甚,高力士道:“事宜速快。”玄宗携着贵妃,出至驿道北墙口,大哭道:“妃子,我和你从此永别矣。”杨妃亦涕泣呜咽道:“愿陛下保重,妾负罪良久,死无所恨。乞容礼佛而死。”
玄宗哭道:“愿仗佛力,使妃子善地受生”回顾高力士:“汝可引至佛堂善处之。”说罢,大哭而入。
杨妃上佛堂礼佛毕,高力士奉上罗巾,促令自缢于佛堂前一棵树下。
中国的绝世美人杨贵妃,就此气绝而亡。后来真山民有咏扬妃诗道:三郎掩面马嵬驿,生死恩爱可奈何。
瘗玉驿旁何足恨,潼关战骨不埋多。
又有随园老人咏马嵬驿诗道: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是有银河。
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完]

四大美人艳史演义-貂婵艳史演义
第一章 忧心国事

牡丹亭畔诉心事,纤手焚香告天地。
但求汉祚得暂延,儿家荣辱讵在意。
斯语忽令司徒惊,何物侍儿秉愿宏。
英雄侠骨丈夫忘,国事何妨与细评。
果然花貌胜千军,宝马钿车迎小君。
巧计连环从此售,运筹衽席建奇勋。
奇勋就,逆授者,芳名千古垂不朽。
犹忆权奸跋扈时,忠臣义士皆束手。
设谋救国仗红妆,为问须眉知愧否?
话说汉朝,自高祖起义统一中国,传国二百余年,为外戚王莽所篡,幸赖光武崛起南阳,中兴汉室,建都洛阳,是为东汉。
光武鉴西汉之失,严禁外戚秉政,而宦官乘机弄权。传至灵帝之时,其势日盛,天子孤立于上,家奴挟制于下。
国舅何进,欲除宦官,轻召外兵,致命董卓,入掌朝权,废灵帝而立陈留王,是为献帝。
董卓自废立之后,见百官震惧,莫敢谁何,阴蓄不臣之心,逼迫献帝迁都长安。
董卓遂为丞相,自称尚父。出入僭天子仪仗。董氏宗族,不分老幼,皆封列侯。役民夫二十五万人,建筑郿坞,其城郭之大小、高低,一如长安。内盖宫室、仓库,屯积粮食,选民间美女八百人,充实其中。金玉珍宝,堆积如山,不可计算。
家族悉居于内。董卓往来其间,百官均须伏地迎送,献帝拱手受制,不敢异同。
董卓欲威唬百官,尝设帐于路,与公卿聚饮。适北地招安降卒数百人,押解前来,即命于座前,或断手足,或凿眼睛,或以大锅烹煮。哀号之声,盈天震耳,百官战栗失筋,董卓谈笑自如。
酒过数巡,其义子吕布入帐,向董卓附耳数语,立命吕布于筵上,将司空张温,拿下斩首。百官失色,魂不附体。
董卓笑道:“适吾儿吕奉先,言张温结连袁术,意欲谋反,是以除之,与诸公无干,不必惊畏。”众官唯唯而散。
董卓有西凉随来之军队,出入护从,意欲加以犒赏,又恐无名。遂于黎明之时,率队出城至数十里外,将乡村良民,不论老少,悉行斩首,掳抢财帛子女,捆载而归,把首级挂在车辕,鼓吹入城,说是杀贼凯旋,借此大犒三军,屡次如是。
长安左近之乡村,几乎剿杀尽绝,血满沟渠,尸如山积,惨不忍睹。朝官自保不暇,安敢多言?
惟有司徒王允,见此情形,暗中发指,回至私室,独坐房中,泪下如雨,叹息道:“吾看董贼行为,无异强盗,其杀戮大臣,不过意在威唬朝官,诛芟人民,也是要想激动变乱,好遂他篡弑的心愿。可惜汉家四百年天下,完全葬送于奸贼之手了。那些平民百姓,又有何辜,要遭他这样的荼毒?只恨我王允胸怀忠义之心,手无缚鸡之力,不能翦除逆贼,坐看着他作威作福,肆行暴虐,生民受害,宗社将亡。竟无补救之策,枉自身为大臣,覥颜立朝,岂不可愧么?”
王允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天色已晚,家人掌上灯来,开出晚膳。王允胡乱吃了一口,满腹心事,独自踱出书房。背手低头,心内思想,要搜寻一条妙计,除却董卓,救国安民。想来想去,无计可施,心中愈加烦闷。信步行来,不知不觉踱到后园里面。
这时,已是更深人静,那园中的花木映着星月之光,枝干交错,照在地上,纵横歪斜,被风势震动,来回乱摇。
王允遇着这种景象,眼看着沉寂阴惨的夜色,更加撩动心内的忧愁,不知怎样才好。呆了半晌,因为积思过度,不觉一阵头昏目眩,似乎要立脚不住,幸亏身旁,有座荼縻架,支在那里,往前抢了两步,将身靠定花架,方免跌倒。
停了多时,精神方才来复,慢慢的睁开眼睛,四下观看,觉得侧首牡丹亭上似有一星火光,又隐隐听见有长吁之声。
王允心下大疑道:“此时夜色已深,家中之人都已安睡,何来叹息之声?莫非有奸盗之事么?这却不可不查察一番。”
便蹑轻脚步,走近牡丹亭畔,停睛一看,原来有个侍婢,在亭上焚香膜拜,祝告天地。
未知何人焚香祷告天地,且待下文分解。

第二章 焚香告天

话说王允治家严肃,平常日间后园里面,不准家人、侍女,私自出入。忽然闻得长吁之声,又似乎喁喁私语,所以心中不胜惊讶,疑为奸盗,便蹑足轻声,前来查察。
及至行近牡丹亭侧,但见一庭月色,四顾无人。亭之正中设着香桌,上面摆着金炉,炉内香雾溶溶,余烟袅袅,只是寂寂无声,不见人影。
心下大疑道:“刚才明明的看见火光,听见人语,此时如何绝无踪影呢?这香桌和金炉也是夫人在日,焚香所用,自从夫人殁后,还有何人前来焚香呢?难道我身上不久便有大祸?
夫人在冥冥之中已竟知道,所以十分着急,前来显灵么?”
心中狐疑不定,向着亭内仔细观看,方见香桌之下,伏着一人,在那里叩头膜拜,低声祝告。
王允大疑道:“此人是谁?为何更深夜静,在此焚香祷告。
“只因自己身在亭外,急切之间,看不清梦,便轻轻的挨近亭上的栏杆,俯在上面向下观看。方知是侍婢貂蝉。
这貂蝉本是南方人氏,幼年丧父,随了寡母来至王允府中服役,到了十二岁上,其母一病疫亡。
王允的夫人怜其孤苦伶仃,一无依靠,便把貂蝉带在身旁,抚养长成。王夫人本因膝下空虚,时起悲感。如今有了貂蝉,就当做儿女一般,教他女工针指。那貂蝉非但相貌美丽,而且聪慧异常,凡事一教便会,一会便精。
王夫人格外欢喜,又教他读书识字。貂蝉对于读书,尤其是性之所好,朝夕诵读,从不出外嬉戏,非特王夫人十分爱惜,就是王允也欢喜逾恒。
到得年方二八的时候,出落得身材窈窕,人品风流,明眸皓齿,粉面朱唇,真个是花容月貌,玉骨冰肌,天上神仙,人间佳丽,天然的生成千娇百媚,世界之上真没有第二人了。
王夫人因自己于归之后,并未生育子女,屡次劝王允纳妾,只是不肯依从。
今见貂蝉如此美貌,又是自己抚养成人,才能既然高到极顶,性情更是柔顺温和,便有将他纳为妾媵之意。
夫人存了此心,对于貂蝉更加宠爱。
貂蝉生性聪明,早已料着夫人的意思,服侍之间愈加尽心竭力。不想王夫人,于去年一病不起,貂蝉不胜悲伤,哭晕数次。
王允深为赞叹,愈加爱惜。只因自己目击朝政日非,矢志报国,不愿再娶,即妾腾亦不再纳,以免贻累他人。便命貂蝉守孝伴灵,有认为义女之意,只以事务匆忙,耽延下来,未及明言。今见貂蝉在牡丹亭上,深夜焚香,祝告天地,心上甚为诧异,疑惑貂摽擦梅兴感,所以祷告天地,冀得佳婿。便凝神细听他作何言语。
只见貂蝉拜罢之后,对天祝祷道:下女貂蝉,敬告天地神明:只因主人为国为民,忧愁董卓扰乱,汉祚将覆,主人年老无权,不能拨乱反正,日夜焦急,须发尽白。伏求上天俯念主人忠心为国,速死董卓,以安汉室。
下女虽身列青衣,亦知忠诚事主。若主人有所驱命,虽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亦所不辞,惟愿上天鉴此诚心,速灭董卓,俾主人得免忧愁,则下女感激无穷矣。
祝祷既毕,连连叩首,拜伏于地。
王允听了貂蝉一番祝词,心中不胜感动道:“不意一个小小侍女,竟能关怀君国,秉此忠诚,实为难得。莫非天意不绝汉室,应在此女身上灭绝董卓,绵延宗社么?只是董卓乃朝廷大臣,出入之时,防卫甚严,又有义子吕布追随左右,力敌万人,朝夕保护。貂蝉一个荏弱女子,虽有专诸之志,预让之忠,有何能为呢?”
暗想一会儿道:“无论事情如何,此女既有这样的忠心,又情愿受主人的驱使,虽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亦所不辞,大约和他计议国事,可以不与泄露。或者上天不忍刘氏宗社绝灭,生民涂炭,竟在此女手中,能够成功,亦未可知。”
便欲呼唤貂蝉商议,忽又转念道:“我此时一无计较,且莫去惊动她,待我想成一计,再和她商酌便了。”
王允定了主张,不去惊动貂蝉;退回寝室,自去策划计策。
未知王允有何妙计,且待下文分解。

第三章 计认干女

话说王允自后园退回寝室,解衣安息,在床上筹划计策,反复思想,无策可施。心中焦躁道:“虽有貂蝉忠心耿耿,肯为我用,无奈没有计策,使他得近董贼,总有十个貂蝉,也是无用。”
又想董卓行凶,全仗义子温侯吕布,勇力过人,为之保护。
所以人人惧怕,个个心惊,不敢反对。
想到此处,猛然醒悟道:“董卓不除,汉室必亡;欲除董卓,必须离间吕布与董卓的感情,使他父子伤残,方能成事。
我闻董、吕二人皆是好色之徒,何不把貂蝉去引诱他们,待他父子尽入圈套,然后如此如此,离间董吕二人便了。只是此计全仗貂蝉,谅他秉性忠诚,必无推辞。惟恐机事不密,非但我的性命难保,便是国家,也就倾危了。须待明日,告知貂蝉,和他斟酌万全,方好进行。”
王允想定主意,心中放宽,方才呼呼睡去,只因夜间未能安眠,直睡到次日日上三竿,尚未起身。
貂蝉已来伺候过数次,见主人此时还未醒来,只得走近帐前,低声呼唤,请主人起身。
王允被貂蝉唤醒,方知时已不早。连忙起来,梳洗已毕,已经晌午。遂即用过午膳,来到书室,将貂蝉唤到,屏退左右,说道:“今有要事,与汝商酌,汝须遵依我言,不可推却。”貂蝉听了,只道王允欲从主母生前之言,将自己纳为偏房,心中虽无不愿之意,只因当面提及,未免怀惭,早已颊晕红潮,低头无语。
王允道:“勿错会我意。我所商酌者,乃是国家大事,并无私意,不知汝可有此力量,能够助我一臂么?”
貂蝉闻言,已知其意,急忙应道:“婢子受主人深思,抚养成人,此身悉是主人所赐。倘有差遣,虽赴汤蹈火,亦所不辞,有何事情,即请主人吩咐。但是婢子力量所及,无不从命。”
王允见貂蝉如此忠城,心下不胜感动,便向韶蝉,跪倒叩头,泪如泉涌。
貂蝉惊慌失措,不知所为,也拜伏在地道:“工人有怎样事情,只管明言,如此屈尊,岂不折杀貂蝉么!”
工允立起身来,呜咽说道:“我之拜汝,乃为大汉宗社而拜,愿汝顾念大汉四百年社稷,数千万生灵,担任此事,万勿推却。”
貂蝉道:“适间已经言过,主人倘有差遣,婢于万死无辞,但请吩咐。”
王允仍复踌躇道:“此事若成,固是宗庙之福,天下之幸;倘若泄露,非但我与汝性命不保,汉室也从此倾覆矣。”
貂蝉见王允吞吐其词,不肯明言,知其疑惑自己,不能担此重任,反不如一语道破其意,好使他放心托胆,交付自己。
便含笑言道:“主人之意,虽未明言,婢子已经知道,莫非欲使貂蝉离间董卓父子,行那连环妙汁么?”
王允大惊道:“不意汝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识,能够料事如神,想必汉朝天下应该在汝手中保全了。”
貂蝉道:“主人之计,固然甚妙,但董卓、吕布,虽是好色之徒,疑心非凡之重,时时防着有人暗算。主人有此妙计,必须设法使董卓父子于无意之中,得见婢子方好。若特意将婢子进献于他,反恐惹起疑心。况且只能献于一方面,不能使其父子之间引起冲突,也是枉然。”
王允笑道:“汝之所料,实在不错,我已久有认汝为女之意,只因心绪不定,故未举行。如今只用寄认女儿为名,大排筵席,邀请合朝官员,共赴喜筵。那时董卓父子,必来道贺,俟其到来,我唤汝出外,拜见各官。董卓乃好色之徒,见汝美貌,必然心醉神迷,自来就我矣。吕布一方面,待董卓入套之际,再如此如此一来,便可成功了。”
貂蝉大喜道:“主人如此安排,可谓算无遗策,谋出万全,董卓父子万无不中此计之理。但是婢子身受主人大恩,名分有关,如何敢认为父女呢。”
王允道:“认汝为女之意,我已怀之数年,即使不用此计,亦势在必行,汝可不用谦让,即于此时认我为父便了。”
貂蝉见主人之意已决,也不推辞,便拜了四拜,认为父女。
王允亲自扶起道:“我儿少礼,只是举动轻率,有屈我儿了。”未知认女之后,如何行计,且待下文分解。

第四章 当筵拜客

话说王允将貂蝉认为义女之后,遂命家人预备请帖,遍请合朝官员赴筵,帖上写着“喜筵”二字,并不申明是何喜事。
各官接到请帖,人人诧异,因为王允为人性情孤僻,平日对于同僚从无往来,人家具酒相请,总是托故推辞,自己府中也从未开过一回筵,请过一次客。所以这回的请帖送来,各官莫不疑心,询问送帖之人,是何喜事?其人又回不知。各官员心嫌王允为人古板,却因他位列三公,望重爵尊,不便推辞。
又有些欢喜管闲帐,爱打听事情的官员,因请帖上写着“喜筵”二字,不知究竟是何喜事,特意前来赴筵,以便探听细底。
所以,到了请筵这日,各官纷纷前来。王允府中,轿马盈门,十分热闹。到了将近午牌,客人差不多到齐,只有董卓父子,尚未降临。王允又命人往相府催请。
等了半日,吕布骑着赤兔马,身披白锦鱼鳞软甲,外罩白绫绣花袍,头戴束发金冠。从人扛着那枝方天画戟,随在马后。
英风飒爽,雄气赳赳,远远而来。到了门前,扳鞍下马,早有许多人迎着,簇拥入内。
吕布到了半日,方听见远远的鸣金喝道人来禀报:“太师车驾,将要到门。”各官听了,慌忙起身赶至门前,排班迎接。
只见许多执戟护卫,在前开路,随后旌旗仪仗,一对一对的到来。董卓颤巍巍的坐在逍遥辇上,无数兵将夹侍拥护。来到门前,王允同着众官屏气敛息,恭身迎接。董卓下了辇,昂首直入,众官随在后面,步上台阶。董卓方才执着王允的手,口称恭喜。王允让至厅堂,恭请上坐。
董卓坐下,开口问道:“司徒公,今日究竟是何喜事,望请言明,以去老夫疑惑。”
各官也因未知何事,心下怀疑,又不便直接向主人询问,正在无从打听,今见董卓启口诘问,一齐伸长了两耳,要听王允说出是何喜事来。
只见王允含笑答道:“只因寒舍些些小事,劳动太师大驾,并各位大人玉趾降临,下官甚是不安。”各官齐声道:“司徒公,不必过谦,请明示了罢。”王允道:“先妻在日,因膝下无儿,曾经过寄一女,名唤貂蝉。当时虽然抚养在家,只因先妻患病,未及正名定分,实行承寄之礼。下官自先妻见背,更是形单影只,膝下凄凉,幸赖此女,晨昏陪侍,得以稍慰寂寥。
下官因其年已长成,故择于今日,略备水酒,请太师与各位大人降临,一则申明过寄,以定名分;二则藉太师福德,及诸位大人光宠,为小女拔除不祥;三则小女人品尚属不恶,欲使拜见太师,及诸位大人,将来要求代作蹇修,择一乘龙佳婿。此时且请入席,待小女妆束既毕,再行拜见。”
王允言罢,各官皆不甚留意。惟有董卓是个色中饿鬼,听说王允要命女儿,拜见众人,心下一动,暗暗想道:“王允过寄之女,必然人才出众,美貌非凡,他方敢在众人之前卖弄。
我的部下,在民间掳掠美女,供我取乐,未知王允的女儿,比较家中美女如何?何不多坐一刻,看他一看呢?”想罢,便行入席,一同饮酒。
酒过数巡,王允吩咐请小姐出外,拜见各位大人。董卓听了,心中甚是欢喜,眼睁睁的巴望他从速出外,好开一开眼界。
等候了半晌,方见四个垂髫小婢,在前引导,另有一个年纪略长的侍女,手捧大红氍毹,先至筵前禀道:“小姐前来拜见诸位大人。”
各官听了,一齐向内观望,董卓更是起劲,延长颈脖,睁圆两眼,等着观看。听得环佩声响,一阵香风飘到筵前,扑鼻芬芳,先已令人心醉。随后方见屏后,一位美人冉冉而出,远远望去,只觉珠光宝气,照眼辉煌,璧月祥云,动人心魄。那身材的婀娜,体态的轻盈,已经入妙的了;待到走近前来,更觉蛾眉偃月,杏眼如星,腰似杨柳,唇比樱桃。真个是洛阳神妃,汉皋仙女,也赛不过这样的庄严美丽,比不上这样的苗条身材,直把众人的眼光如一条直线,吸收过去,连呼吸之声都不听见了。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五章 惊艳赠冠

话说貂蝉款摆柳腰,轻移莲步,行至厅上,众官员一齐心荡神移,目瞪口呆,诧为遇仙。
董卓尤其丧魂失魄,立起身来,睁着两只圆眼,注视不移,张开一个血盆似的大口,涎沫拖下二寸有余,翘首跂踵,正在出神之际,忽听王允说道:“我儿速来拜见老太师,及诸位大人。”董卓蓦地听了这句话,方才记起,身在酒筵之前,慌忙转身出座。不料他的袍袖又宽又大,匆促之间,适将面前的金杯“当啷”一声,拂落地面,衣袖上边,早已淋淋漓漓,滴滴酒痕。董卓虽然面皮甚厚,也觉不甚雅观,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在这紫膛色脸面之上,加了一阵红晕,居然变成一种猪肝色了。
众官员看见董卓,失张失致的丑态,莫不掩口而笑,只因惧怕他的势焰,都竭力忍住,不敢出声。貂蝉见此情形,也几乎放声大笑,忙将罗巾掩住缨唇,趁着王允叫自己行礼的当儿,侍儿已将红氍毹铺好,便立在上面,折腰跪倒,轻轻盈盈,拜了四拜。
众官员立于座位之前,连称不敢。独有董卓抢至氍毹之旁,用手搀扶,仔细观看。口中还要絮絮叨叨,询问貂蝉,多少年纪,是几时过寄到王府来的。
貂蝉被他搀住了手,不能脱身,只得款款的回答了几句。董卓听他说话之时,声音清脆,如凤鸣鸾歌一般,愈加爱慕,搀着纤手不忍放下。
无奈众官员立在筵前,不便迁延,只得转身入座。
王允向貂蝉言道:“我儿拜见过太师及诸位大人,可往后面去罢。”貂蝉低头答应一声,却将一双俊眼,四围一看,见下首一席,坐着一位少年将军,向定自己呆呆看着,知是吕布,便将眼光一溜,微微含笑,转身退归屏后而去。
吕布初见貂蝉,已是神魂飞越,碍着董卓在前,不便十分观看,只得在旁偷觑。忽被貂蝉临去的时候,秋波一溜,不觉浑身酥麻,软瘫在座中了。
王允早已留心察观,知道董卓与吕布皆有爱慕貂蝉之心,暗自欣幸,遂即取过热酒,遍敬各官。董卓自貂蝉去后,如失异宝,酒既忘饮,箸亦懒举,早要回去,设法谋取貂蝉,又恐冷了王允的心,难遂私愿,只得呆呆坐着,守到筵席将终,方才起身告辞,由吕布率领兵卫拥护上辇。王允与众官员,在门前恭送。董卓行后,众官员亦陆续作谢而去。
王允送客已毕,回到里面,貂蝉含笑相迎。王允见左右无人,低声说道:“照今日席上情形看来,董吕二人已人玄中。
第一步可称得手,我们应该进行第二步了。只是此计过于委屈我儿,为父心中实是不忍。”说着,流下泪来。
貂蝉忙宽慰道:“大人此计,实因势力不敌,不得已而出此。只要除去大憝,以安宗社,女儿略受耻辱,又有何妨?昔越王勾践,志在报仇,且与其夫人受辱,身为臣妾,以国君之尊,夫人之贵,尚忍辱含垢以图大事,何况女儿呢?”
王允点头道:“我儿所言有理,事不宜迟,我们进行第二步罢。”
当下取出家藏明珠数颗,唤良匠来家,嵌造金冠一顶,命人暗中送于吕布。吕布大喜,明日朝罢,亲到王允府中致谢。
王允知吕布要来,早已安排美酒佳肴,等吕布到来,出门迎接。携手来至后堂,延之上坐。
吕布致谢道:“司徒乃朝廷大臣,吕布不过相府下将,过蒙错爱,厚赐宝冠,已不敢当,何敢再与司徒分庭抗礼?”
王允道:“方今天下英雄,惟有将军。昨日小女当筵拜见,得睹将军风采,心中深为钦羡,晚间与老夫言及将军,青年英俊,可以当得豪杰二字。所以将心爱的明珠亲手嵌札冠上,奉献将军,聊表仰慕英雄之意,何敢有劳将军,亲自降临。老夫备有薄酌,将军不弃,欲屈杯酒一叙,未知意下如何?”
吕布听得金冠系貂蝉亲手嵌札,不觉喜出望外。又见王允相留饮酒,更是欣然。口中谦逊道:“小将有何德能,得司徒公与令千金,这样错爱,真是三生之幸了,敢不谨领尊命么?”
未知王允与吕布饮酒如何用计,且待下文分解。

第六章 觌面求婚

话说王允款留吕布饮酒,十分亲热,口中称颂董卓、吕布功德。吕布因王允位列三公,年高望重,不敢越礼,口中自称小将。王允举杯笑道:“老夫与小女,敬将军是盖世英雄,非敬将军之爵位也。将军亦宜略分言情,不必过谦。将军与董太师有父子之称,老夫与董太师,又是同朝好友,是将军与老夫不啻通家子侄了。从此以后,休得自称小将,老夫年纪叨长几岁,竟称将军为侄,那司徒公三字,也请将军不要称呼,方见得交情亲密。”
吕布见王允非常殷勤,心中甚喜,便一口应承道:“既承尊谕,此后就大胆僭越,叔侄称呼了。”
王允掀髯大笑道:“必须如此,方显出英雄举动,豪杰襟怀来。将军究非常人所及,但老夫既与将军叔侄相称,小女也就是通家兄妹了。何妨唤她出来,两下相见呢。”
便吩咐侍女去对小姐说,吕将军在此,叫她出外见礼,不必更换装束,竟是常服而来罢。
吕布昨日看见貂蝉美貌,正在念念不忘,欲图一见。今听王允唤令出外,却称心愿。连忙说道:“小侄也应拜见世妹,只为闺阁尊严,不敢请求。”
王允笑道:“贤侄说哪里话来,老夫日后倚仗贤侄的地方,不知多少,小女得亲颜色,已是万幸了。”
正在说得闹热,貂蝉已竟出外,袅袅婷婷,行近筵前。吕布见其与昨日又是一种风韵,淡妆素服,家常装饰,天然本色,与月里嫦娥,姑射神人一般,愈加妩媚。慌忙起立,出席相见。
貂蝉向上深深福了一福,吕布急忙打恭还礼。
王允起身,让吕布入座,回头向貂蝉道:“我儿,吕将军不比外人,已与我叔侄相称,不必客气,可以相陪饮酒。”
貂蝉低声答应,即与吕布把盏。吕布恭身接过,一饮而尽。
貂蝉又斟了一杯,方在侧首入坐,与吕布眉来眼去,暗中勾搭。
王允假装醉态道:“我儿,央及吕家兄长痛饮几杯,我们一家全靠他保全哩。”
吕布此时心醉神迷,哪里还有空去饮酒用菜,只是坐在席中,无话可说,颇觉局促,思来想去,方才得着一句话,向貂蝉含笑问道:“世妹今年芳龄几何,未知已结丝萝否?”
貂蝉见问,故作羞涩之态,低首无语。
王允从旁代答道:“小女已经十六岁了。说到婚姻一事,甚为可笑,她倚仗着娇痴性质,曾经焚香告天,立下三条心愿。”
吕布惊问道:“未知是何心愿,莫非世妹以老叔膝下空虚,愿撤环瑱,效那北宫婴儿子的行为么?”
王允笑道:“说来也真可笑,她的第一条心愿,是要年貌相当,能够奉养老夫。”
吕布闻言,知道貂蝉并非不嫁,方才略略放心道:“是得很,以令嫒的人才,及老叔的门第,自然要择个年貌相当,能够奉侍尊亲的,方为佳婿。不知第二条是怎样?”
王允道:“第二条,要家世富贵,位极人臣。”
吕布道:“这就难了,那家世富贵的,未必青年美貌,位极人臣的,更是年纪老大,须发苍然了!试看当今位列三公的人,哪一个不是老成宿德呢?不知第三条又是怎样?”王允道:“第三条,要是当今的英雄,方肯许字。”
吕布道:“这更难了。当今之世,有几个英雄呢,况且还要年貌相当,家世富贵,位极人臣,却从何处去选择哩?”
王允道:“老夫也曾对她说,照你这样的心愿,莫说今生嫁不成人,便到来世也嫁不成了。她说得尤其好笑,道是:‘宁为英雄妾,不为常人妻。孩儿之志已决,倘若不遂心愿,情甘丫角终身了。’贤侄,你想她的言语,可笑不可笑呢!”
吕布道:“世妹的志愿,果然宏大,真不愧为巾帼丈夫。
但不知所说的当世英雄,要怎么样的人物,才算是英雄,世妹才愿嫁呢?”
王允笑道:“说也奇怪,小女自前日见了贤侄,便时时说贤侄是当世的英雄,大约像贤侄这样的人物,他心中也就愿意了。”吕布听罢,欢喜得直跳起来道:“老叔此言还是真情,还是戏语?”
王允道:“老夫生平,不打谎语,岂有将儿女姻事作戏之理。”吕布道:“如此说来,小侄斗胆向老叔求婚了。”
未知后事如何,下文分解。

第七章 勾引老奸

话说吕布听了王允一席言语,便当面求婚。貂蝉此时做出不胜羞愧的形状,将身体背转,暗中却把一双俏眼,斜觑吕布,表示十分情愿的意思来。
王允故作沉吟道:“若得贤侄这样人物;可称是佳婿了。
非但老夫求之不得,就是小女也极其愿意。因为贤侄与小女年貌相当,与老夫情投意合,将来必能奉养老夫;又是太师义子;官封侯爵,那家世富贵,位极人臣,是可称得起的。况且武艺超群,力敌万人,又不愧为当世英雄,与小女的三条心愿,件件相合,真是天造地设的佳偶。只有一件为难,贤侄久已授室,小女虽非老夫亲生,也不便与贤侄做妾,倘若贤侄另有他法,免去做妾的名称,老夫断无不允之理。”
吕布道:“小侄虽已娶妻,决不敢将令嫒做妾。只因太师寄我为子之时,曾言为我再娶一位大员之女,作为太师之媳,所以斗胆向老叔求婚的。”
王允道:“原有这一层道理在内,老夫哪有不允之理。只是主名求婚,须要太师出面,老夫方才放心。贤侄请回去与太师商议,如能由太师主婚,便听凭贤侄,择日行聘,老夫决不反悔。”
吕布闻言,不胜欢喜,满口应承道:“当与太师言明,前来求婚。”言毕,起身作谢,告辞欲行。貂蝉含羞相送,吕布欣然自去。王允与貂蝉,相视而笑,并不多言。
到得次日早朝,遇见董卓,上前见礼道:“前蒙太师驾临,未能稍尽敬意,今日命小女略备肴馔,欲屈太师车驾一临,以补前日之愆,未知尊意若何?”
董卓因爱貂蝉美貌,要想设法夺取,今见王允邀他饮筵,正中其意。慌忙应道:“司徒见召,自当遵命。”王允道:“蒙太师不充,慨然枉顾,只因小女年轻胆小,最惧甲胄之士,须请太师减省驺从,以安小女之心。”
董卓正恐吕布,青年英俊,倘为貂蝉看中,要把美人夺去,便连连点头道:“司徒嘱咐,老夫自当轻随简从而来。但是司徒不可过费,只求令嫒一见,于愿已足。”
王允答道:“太师临存,自当命其奉陪。”说毕,分路而回。王允回到家中,告知貂蝉,吩咐预备酒筵,等候董卓。
刚到午初,董卓已经前来,果然不带随从,便服而至。
王允迎接入内道:“太师真信人也。下官已将筵席铺设内院,请移玉入内,当令小女执壶侍饮。太师若有询问,小女颇能酬答,以慰岑寂。”
董卓大喜道:“司徒之言,深合我意,叨在通家至好,何必拘执形迹。老夫今日要痛饮尽欢,以答雅意。”
王允引导董卓来至里面,酒筵铺设齐整,便让董卓人坐。
刚才坐定,貂蝉已从房中走出,折腰拜见,娇声婉转,口称太师。
董卓急急扶住,觉得一阵香气钻进脑中,霎时之间,遍体酥麻,凝神许久,方才看得清楚。见貂蝉比较前日,又是一番装束:身穿淡青绣花袄,下系百摺盘金洒花大红裙,头上挽成盘龙髻,云鬓轻笼,蛾眉淡扫,星眼点漆,檀口薰香。生成的千娇百媚,万种风流,未语先笑,态度温存,真能追魂夺魄,使人爱惜之心,油然而生。董卓此时眯缝着两只眼睛对着貂蝉,只是痴笑,也忘记了入席饮酒。
王允从旁言道:“我儿可让太师入席饮酒。”貂蝉便请董卓坐下,亲自斟上酒来。董卓接过酒杯,也请貂蝉入席。貂蝉谦逊,不敢就坐。王允道:“太师吩咐,我儿可在下首陪侍。
“貂蝉应声入坐。父女二人执盏相劝,董卓快乐已极,不禁手舞足蹈起来。
王允看他这样丑态,暗暗笑道:“索性使那奸臣迷惑到极顶,好令我的计策,从速成功。”想罢,举杯言道:“难得太师光顾,如此饮酒,太觉寂寞,小女幼习歌舞,尚称可观。太师不嫌污目,当令其歌舞一番,以佐清兴。”
董卓直跳起来道:“原来令嫒还擅长歌舞,这是一定要领教的。”
一面说,一面举起自己面前的酒杯,送至貂蝉跟前,立起身来,深深一恭道:“老夫敬求小姐,赐我一开眼界。”貂蝉慌忙还礼。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八章 歌舞献技

话说董卓听说貂蝉擅长歌舞,欣喜非凡。立刻央及貂蝉,歌舞一番,以开眼界。
貂蝉只得应承,即命侍女放下帘栊,铺好氍毹,家中的歌伎,早已侍候多时,顷刻之间,画烛高烧,笙管缭绕,簇佣着貂蝉,步上氍毹,彩袖飞翻,羽衣飘逸,虽汉宫飞燕,亦无此轻盈流丽。后人有词称赞貂蝉舞时的妙处道:原是昭阳宫里人,惊鸿宛转掌中身,只疑飞过洞庭春。
按彻梁州莲步稳,好花风袅一枝亲,画堂香暖不胜春。
貂蝉舞罢,翠钿欹斜,云鬓低垂,微闻娇喘,略现红晕,手扶双袖,侍立于旁。
董卓此时不胜爱惜,恨不能将貂蝉抱在怀中,亲热一番,方才快活。只碍着王允在前,不便过于轻薄,含笑言道:“小姐的妙舞,已经领略,未知还能赐我一听娇喉否?”
貂蝉闻言,低头一笑,也不回答。手执檀板,轻歌一曲,真是声韵抑扬,歌喉婉转,听之令人意销。后人也有诗赞貂蝉之歌道:一点樱桃启绛唇,两行碎玉喷阳春。
丁香舌吐纯钢剑,迷惑奸邪乱国臣。
一曲歌毕,董卓喜得心痒难搔,执住貂蝉之手,连声称赞道:“小姐如此轻年,竟能歌舞兼擅,又复生得倾城倾国,花容盖世,将来不知谁人有福,得与小姐作配。”说着,又回头向王允道:“司徒真好福气,得此才容双绝的女儿,岂不令老夫妒煞么。”
王允道:“多承太师谬赞,小女虽略有才貌,可惜下官年已衰朽,未能为之择一佳婿,还望太师代为留意,倘有青年子弟,务必为之作伐。”
董卓笑道:“这个自然,但不知令嫒要嫁何等人物?”王允道:“太师尊意,以为小女可与何等人物作配?”董卓装着醉态道:“据老夫之意,令嫒乃大贵之相,择婿不必论年纪,要拣个贵人匹配,方才不负他的才貌。”
王允笑道:“下官之意,亦与太师相同。但不知怎样方是贵人?太师目中可有这样的人么?”
董卓道:“不瞒司徒公说,老夫诸事齐备,不久就受汉帝的禅位,那时身居九五,富有四海,岂不是极贵的贵人么?若将令嫒嫁我,即位之后,定必封为西宫贵妃,司徒公也就是皇亲国丈了。未知意下如何?”
王允听了,心中切齿痛恨,面上却装出一种欢容道:“原来太师不久就登大宝,小女有福,得蒙错爱,真是万千之幸了。
但不知太师欲于何时迎娶?”
董卓见王允一口应承,心中大喜,屈指算了一算道:“今日初一,我于初三来迎娶罢。”王允道:“日子过于急促,妆奁备办不及,太师休要见怪。”
董卓道:“将来身为后妃,无论什么都是有的,要什么妆奁呢?司徒即已应承,老夫要去略备聘礼。洒已足够,也不久坐了。”说罢,告辞起身,又向貂蝉作别道:“美人保重,老夫于后日就来迎娶了。”
貂蝉装出满面羞容,扬扬不语,低头相送。董卓大笑而出,回到相府,料理迎娶貂蝉之事。
手下的谋臣策士,一齐请问道:“太师备礼迎娶的,不知谁氏之女?”董卓并不相瞒,便将王允许女之事一一告知。
内中有个谋臣李儒,大吃一惊,暗中想道:“我今日尚未起身,温侯便匆匆的赶至我家,在床前托我在太师之前进言,欲娶王允之女貂蝉为妻,请太师为之主婚,适值太师上朝,未及明言。今为太师捷足先得,温侯必要抱怨于我。”
想了一会儿,又转念道:“王允之女既然非常美丽,岂无富家子弟与之结亲,何必要送与太师为妾?既要送与太师,又何必面许温侯?我看王允为人十分奸诈,外貌虽然顺着太师,胸中城府甚深,我常劝太师除了他,以绝后患,无奈不肯听从,如今以一女而许两人,莫非要用美人计,离间太师与温侯的感情么?这却不可不妨。我看太师已竟为他所迷,言之必不肯信,不如去告知温侯不必图娶貂蝉罢。”
李儒想毕,抽身出外,找寻吕布。
未知吕布闻知此事,如何情形,且待下文分解。

第九章 连环巧计

话说李儒退出相府,却巧吕布赶来。寻他,打听事情如何。
两人劈面相逢,吕布急忙问道:“所托之事,太师已允许否?”李儒见问,摇头蹙额,默默无语。吕布道:“事之成否?
一言而决,足下何故如此?”李儒道:“温侯还在梦里呢,王允已将女儿送与太师做妾,正在置办聘礼,后日便要迎娶过门了。”吕布不听则已,一听之下,勃然大怒,也不多言,回转身躯直奔王允家中,不待门官通报,抽出腰中宝剑,抡在手内,径入里面。仆妇侍女见吕布满面怒容,手执宝剑,气冲冲的扑奔内室,莫明其故,又不敢上前拦阻,任他直冲而入。
此时王允因事外出,貂蝉正在临窗而坐。忽听脚步之声,匆匆而来,便向窗外观看,只见吕布手擎宝剑,怒武而入,知道是闻知消息,心中吃醋,前来寻事。仍旧低下头来,假作没有看见,口中长汉一声,装成呜咽哭泣之状。
吕布怒气冲冲,直奔入内,本意要觅着貂蝉,责备她何故负约,把她一剑两段,以泄胸中之气。及至行到内室,一缕幽香扑进鼻内,沁入脑海,怒气已竟减却三分;又见貂蝉,独坐窗前,呜呜饮泣,现出无限怨恨,不胜委屈的状态。那种模样真如西子捧心一般,怒气早已化为乌有。手中的宝剑,本来高高举着,此时不禁慢慢的落将下来,插入鞘中。故意问道:“王家叔父可在里面么?”
貂蝉方才抬头,向外看视,慢慢起身,步至门前,又将吕布看了一眼,并无一语,只将罗巾掩住粉面,倚门而泣。
吕布见此情形,心中万分不忍,接近数步,低声言道:“老叔何在,世妹如此哭泣,外面谣传,是否属实?”
貂蝉长叹一声道:“此身前已许于将军,本拟白头偕老,永远聚首。不意忽来风浪,老父惧其势力,无可奈何,妾身原欲拼却一死,以报将军爱我之情,只因未见将军之面,是以迟迟未果。如今既已见面,妾之心愿已了,当死在将军之前,以表寸衷。”说罢,便向吕布腰中抢取那柄青锋宝剑,意欲自刎。
吕布慌忙一手按住宝剑,一手揽住貂蝉道:“世妹不用着急,此事究竟如何而起,可将情形告我,别图良策。”
貂蝉泣道:“今日老父朝罢回来,太师车驾,忽然降临。
老父稍露许婚将军之意,太师大发雷霆,硬逼老父,将妾送与为妾,并言倘不允许,立刻将妾抢往相府,还要治老父逆命之罪。老父惧其威势,恐其杀身之祸,只得叩头求饶,听凭他择日迎娶。妾与将军已有成约,安可违背,况且三条心愿无一条能够如意,尚要这性命何用?将军让我自寻死路罢。”说毕,掩面大哭,一翻身倒在吕布怀中。
吕布双手抱住,着意劝慰,无奈貂蝉只是哭泣,口口声声要自寻死路,不愿再活,激得吕布心头火起,大声说道:“老贼不知自量,夺我所爱,我必有以报之。世妹不必悲伤,我若不娶你为妻,非丈夫也。”
貂蝉见吕布恼恨董卓,心中暗喜,乘势止住哭泣,向吕布说道:“将军乃当世英雄,力敌万人,岂不能庇一女子么?”
吕布闻言,面有愧色,俯首向貂蝉耳边,低声言道:“世妹切勿遽萌短见,我誓必杀此老贼,以雪耻辱。此时苦无机会,世妹暂且前往相府,一俟有隙可乘,当将老贼除去,取回世妹,共效于飞。”
貂蝉见其已动杀机,方才微微点首道:“你若真心爱我,务必速觅机会,休得言而无信,使我受困于人,那时欲脱无从,反不如今日一死为愈了。”
吕布忙道:“世妹但请放心,我意已决,定可报命。好在此去,身在相府,你我可以朝夕相见,此后欢聚正长,不必急急于一时,稍迟一年半载,世妹正在青年,我亦并非老迈,那时老贼已除,心愿可遂了。务望体谅我心,暂时受屈。”
貂蝉点首应允。吕布心中大喜,便将貂蝉紧紧搂住,抚摩玉肌,任意轻薄。貂蝉拿定主意,拼舍此身,以报国家,并不推却。正在偎红倚翠之时,忽然一人走将入来。
未知来者何人,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章 亭上密语

话说吕布正和貂蝉相偎相依之时,忽见一人走来,抬头看时,正是王允。吕布急忙放手,满脸红涨,立于一旁。
王允正色言道:“尔父子斯人太甚,早上太师力加威逼,如今你又闯入内室,调戏我的女儿,这是哪里说起。”吕布被责,不胜羞惭,低头无语。
貂蝉哭道:“爹爹莫怪将军,女儿已许将军,生是将军家中人,死是将军家中鬼。不料太师恃势威逼,将军闻信,前来探视。女儿正在悲伤,一见将军,竟萌死志,欲取将军腰中宝剑,自刎而亡。将军急于相救,故尔抱持,并非调戏。”
吕布见貂蝉代为分解,也便乘机谢罪。
王允长叹言道:“老无自愧势不如人,为有力者所威逼,连一个女儿也保护不来,真是生不如死。”说着,不禁一阵伤感,流下泪来。貂蝉更自支持不住,放声大哭。
吕布慌忙劝止道:“小侄方才竭力劝世妹,叫她前往相府,暂时受屈,然后别图良策。世妹被我苦苦央及,略有允意。老叔勿再悲伤,致惹世妹哭泣了。”
王允点头拭泪道:“将军既有良策,老夫只得权时忍辱,将女儿送入相府,但是将军不可事过情迁,使我女儿终身受辱才好。”
吕布连连应道:“老叔放心,包在小侄身上,不久就有好音。”三人谈论半日,方始分手。
到了吉期,董卓备了宝马钿车,迎娶貂蝉。笙歌夹道,灯火遍地,众官员惧怕董卓势力,一齐送礼道贺,十分热闹,独有吕布闷闷不乐,一人在房中踱来踱去,不胜焦躁,外间的喜筵也不去吃,只算计怎样设法,可与貂蝉相见。
谁知董卓娶了貂蝉,虽是称心满意,惟恐自己年老,不能深得貂蝉之心;吕布正在英年,又复相貌倜傥,所以防闲甚严,二人竟无见面的机会。
转瞬之间,已过旬日,吕布与貂蝉尚难会面,心中郁郁不乐,大有茶饭减少,睡眠不安的情形。
一日清晨,董卓入朝,吕布假称有病,未曾随往,乘此机会,掩入后堂,适值貂蝉在窗下对镜理妆。吕布临窗窥探,影入池中,貂蝉认得是吕布之影,故意蹙损双眉,做出忧愁不乐之态,时时以罗巾揩拭泪痕。
吕布窥视良久,貂蝉晨妆已毕,方将出外,吕布意欲迎上前去,诉说心事。忽闻传说,太师朝罢归来,吕布慌忙转向后面,绕道而去。
董卓自纳貂蝉之后,为色所迷,月余不出理事,适因感冒风寒,偶患疾病,貂蝉衣不解带,昼夜服侍。
吕布借着探问疾病之名,得入房内,董卓正在安睡,貂蝉立在床后,探出半身,对着吕市以手指心,又以手指一指董卓,泪下如雨。
吕布见此情形,心如刀割,呆呆立定,正在出神,董卓忽然醒来,见吕布注视床后,回头一看,见貂蝉立在那里,不觉发怒道:“奉先何敢戏吾爱妾!可速退去,以后非奉呼唤,不得入内。”即令左右将吕布驱逐出外。
吕布从此更加怨恨,遇见李儒,将被责之事,一一告知。李儒大惊,急急入内,面见董卓道:“太师欲图大事,如何怒责温侯?倘彼心一变,大事去矣。”
董卓省悟道:“汝言是也,我当赐之金帛,以安其心。”
过了数日,董卓疾愈,将吕布召入言道:“吾病中精神恍惚,言语伤触,汝勿记在心上。”当即赐以金帛。吕布叩谢赏赐。董卓命其随侍入朝。
吕布随至朝堂,董卓因有政务,与献帝共谈,吕布乘间出外,跨上马背,径投相府,直入内室,却遇貂蝉盈盈而来。吕布此时如获异宝,正要将手中画戟,倚在一旁,上前谈心。
貂蝉以目止之,低声言道:“此处乃是孔道,往来之人甚多,不是说话之地,将军速往花园,在凤仪亭守候。妾身立刻前来。”
吕布闻言提了画戟,径奔花园。到了凤仪事前,将戟倚在亭外石栏之上,步入亭中,等候貂蝉。
不上片刻,貂蝉分花拂柳,独自而来。吕布迎入亭中,执定纤手,四目相视不能出语。
停了半晌,貂蝉珠泪双流,责备吕布不早觅良谋,救援自己。
吕布忙将貂蝉,搂在怀中,蜜语宽慰。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一章 园中掷戟

话说吕布在凤仪亭上,将貂蝉抱在怀中,蜜语宽慰,貂蝉哭道:“妾身自见将军,许侍箕帚,生平之愿已足。不料被太师威逼而来,遭其淫污,虽在相府,不异牢狱。只望将军设法救我,谁知将军并不放在心上,任妾在此受辱,不如早觅一死,以明妾心。”
吕布道:“我非不竭力设法,无奈老贼防卫甚严,欲与你相见一面,亦无机缘。”
貂蝉拭泪道:“妾在此度日如年,望将军怜悯,速施救拔。”
吕布叹道:“为你之事,我昼夜不安,时刻在心。只因老贼势力如山,不能动摇,今日此来也是乘着老贼议论政务,方得偷空而行,耽延久了,还恐老贼疑心,必须速去。”
貂蝉道:“将军如此惧怕老贼,妾身无见天之日矣。”吕布道:“你休着急,待我徐图良策,终有遂愿之时。”貂蝉闻言,泪如雨下道:“妾在深闺闻将军之名,如雷贯耳,以为当今英雄,只有将军一人。谁想反受老贼之制。”
吕布满面羞惭,将自己面颊贴着貂蝉粉腮,再三解说,央求暂时忍耐,不可性急。两人偎偎依依,不忍分离。
谁知董卓在朝堂议论政事,回头不见吕布,心中大疑。连忙辞了献帝,登车回府。见吕布之马,系于府前,诘问门吏,吕布何在?门吏答道:“温侯往后堂去了。”董卓叱退左右,径入后堂,不见吕布踪影,呼唤貂蝉,亦不见应。急问侍婢,侍婢回说在后园看花。
董卓立即寻至后园,只见吕布和貂蝉,互相偎抱,喁喁细语,画戟倚在亭前石栏之上。董卓怒极,大喝一声,吕布闻声大惊,连忙撇了貂蝉,回身便走。董卓就石栏之上抢了画戟,来赶吕布。
吕布身体灵便,腿脚迅捷,董卓身体肥胖,哪里追赶得上,将戟用力向吕布掷去。吕布急忙避过,拾起画戟,飞奔而去。
董卓气喘吁吁,直向园门奔来。谁知刚出园门,忽有一人飞奔而来,劈面相撞,将董卓碰倒于地。此人见董卓倒地,慌忙搀扶起来,连声请罪。董卓看时,正是李儒。
原来李儒自董卓娶貂蝉之后,知其与吕布互相冲突,心下甚是忧愁。今日来至相府,听说吕布暗入内室,董卓回府大发雷霆,追寻吕布,赶往后园去了。
李儒大吃一惊,连忙赶来,劈面碰见吕布,李儒问道:“温侯何以如此惊慌?”吕布道:“太师杀我。”说罢,奔出府门而去。
李儒不也怠慢,赶往劝阻董卓,不料跑得匆忙,刚到园门,董卓也从园内奔出,不及回避,两下相撞,把董卓栽倒在地。
李儒连忙扶起董卓,口中说道:“误撞恩相,死罪,死罪。”
董卓气吁吁的,命李儒扶至园旁小轩里面,坐下说道:“可恨吕布逆贼,戏吾爱妾,誓必杀之。”
李儒道:“恩相差矣。昔梦庄王绝缨之会,不究戏爱姬之蒋雄,后为秦兵所困,得其死力相救。今太师为一貂蝉,欲杀心腹猛将,倘为门下将校所知,人心离散,大事不可为矣。不如趁此机会,即以貂蝉赐之,吕布感念大恩,必以死报,门下谋将,闻知此事,亦因太师宽宏大量,共坚其向慕之心矣。太师请自三思。”
董卓沉吟良久道:“汝言亦是,吾当思之。”
李儒辞别而出,董卓回到内室,不见貂蝉之面,忙问侍婢,侍婢回说,睡在床中。
董卓亲至帐中,看视貂蝉,见他在枕上嘤嘤啜泣,两颊晕红,双眉紧蹙,如烟笼芍药,雨洗海棠,异常娇丽。
董卓见了这般美貌,胸中一股怒气,早已消了一半,便低下头去,俯耳言道:“今日之事,究竟如何?爱卿不妨向我直说。”貂蝉闻言,并不回答,一翻身回入里面,泪如雨下。
董卓此时怒气完全消灭,扳着貂蝉香肩道:“爱卿不用气苦,今日的事情我为着爱卿,不行追究就是了。”
貂蝉不待言毕,陡然坐起道:“你还这样说么,我为什么要你不追究,自己过寄的好义子,前来调戏人,不去责备,又要凝心我与他有甚事情么?”说着,掩面而泣,不胜怨苦,几乎哭出声来。
董卓坐在床沿,一面代他拭泪,一面细细安慰,询问情由。
未知貂蝉怎样诉说,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二章 假意自刎

话说董卓见貂蝉哭泣,心中不忍,便抚慰她道:“我知爱卿并无他意,全是逆子所为。但不知他怎样闯入园中,爱卿如何一无所觉。”
貂蝉答道:“太师入朝之后,贱妾一人,闷闷不乐,遂至后园散步。刚至凤仪亭,偶倚栏干,看视盆花。忽有一人,径从后面突来,双手将妾拦腰抱住。妾出不意,猛吃一惊,回头看时,方知是吕布。料其不怀好意,慌忙挣扎,欲思脱身,太师已经赶来。倘若迟延一步,贱妾性命不保矣。妾之生命如同蝼蚁,死何足惜。太师英名,从此扫地,将何以见人呢。”
董卓听了一番言语,切齿恼恨道:“逆子大胆至此,我誓必杀之!可恨李儒还要劝我将爱妾赐他。”貂蝉闻言,勃然变色道:“李儒劝你将妾赐于何人。”董卓笑道:“李儒劝我将汝赐于吕布,以结其心,并无别语。”
貂蝉大哭道:“妾身已事贵人,忽欲下赐家奴,宁死不辱。
“急掣壁上所挂宝剑,意欲自尽。
董卓慌忙夺过宝剑,拥抱言道:“李儒虽然相劝,我如何舍得爱卿。”
貂蝉哭道:“这是李儒的计策。李吕二人交情甚厚,故设此不顾太师声名之计,谋算贱妾。太师若信其言,贱妾性命休矣。”董卓道:“爱卿放心,我明日当责备李儒,为你出气。”
貂蝉听了,方才止泪拜谢。
次日,李儒入见道:“今日良辰吉日,太师可以貂蝉赐于吕布。”
董卓念怒言道:“奉先与我有父子之分,不便赐与,我不究其罪,已是宽恩,汝可传我之意,用好言抚慰他就是了。”
李儒道:“太师不可为女色所感,还请三思为上。”
董卓勃然变色道:“汝之妻妾可肯赠于吕布么?勿再多言,言则必斩。”
李儒见董卓发怒,知道貂蝉先已进了馋言,苦劝无益。默然退出,迎天长叹道:“太师如此宠信貂蝉,吾辈必死其手矣。
“后人读史至此,有诗赞叹道:司徒妙算托红裙,不用干戈不用兵。
三战虎牢徒费力,凯歌却奏凤仪亭。
李儒因董卓不用其言,心中不胜忧郁,暗想:“太师此时,为色所迷,自然不听良言,我且前去劝慰温侯。只要温侯能忘情于貂蝉,父子之间,也就不至损伤感情了。”想罢,便来看视吕布。
只见吕布睡在床上,正在叹恨。李儒上前劝道:“温侯不可怨恨,太师一时发怒,失礼于你,经我一番谏劝,已是醒悟过来,命我前来宽慰温侯,不必介意。”吕布闻言默然不语。
李儒俯首低言道:“我素知王允为人不怀好意,自己没有权力与我们作对,却将女儿先许温侯,后送太师,用那美人计来离间你和太师的感情,想收功于衽席之上。我屡次劝谏,太师陷溺已深,不肯听从,反而责我多事,诬陷好人,使我开口不得。但太师年老昏聩,且休提他。温侯乃是少年英雄,正可尽心竭力帮扶太师,共图大事,切勿为了个小小女子,中人奸计,为天下后世所笑。宜将貂蝉永远忘怀,打叠起精神,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方不愧为当世英雄。温侯平日最是明白,故敢竭诚相劝,当不以我言为非也。”
吕布嗫嚅良久,方才说道:“义父年老,疑心过重,我与貂蝉,毫无干涉。王允将女许我,也是一句戏言,并非事实。
就是昨日之事,也是我心中烦闷,偶然步入后园,略遣闷怀,不意行至凤仪亭上,却巧貂蝉也在那里看花,我见了连忙退避,谁知义父入内,大起疑心,说我调戏他的爱妾,就将画戟戳我,幸我手脚灵便,躲闪得快,方免受伤。至于王允,与我们并无嫌怨,即与义父,交情亦是不薄,就是送女与义父为妾,亦系交欢之意,决不是什么计策。先生之言,恐非实情。”
李儒连连摇头道:“温侯过于大意了。人心叵测,不可不防。占语道得好:‘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但愿温侯从此小心谨慎,勿再轻入后堂,待我暗劝太师,速图大事。大事一成,便不怕了。温侯切记我言,不可多惹是非。”
未知吕布肯从李儒之言否,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三章 病阻逆谋

话说吕布听了李儒之言,口中虽是不语,心内十分怨恨,恨不能立时将董卓杀死,夺回貂蝉。因对李儒说道:“先生之言,自当遵依。但是义父既有疑忌之心,我之性命恐怕难保,望先生在义父之前,能劝一二,日后自当重报。”
李儒道:“此乃应得之事,何劳温侯叮嘱。”当即辞别吕布,急去聚集一班狐群狗党,商议进行大事。
此信传入王允耳内,大吃一惊,便于暗中留心探听,知道董卓在某日齐集众将,共议大事。欲令兵士即夕哗变,逼勒献帝禅位,遂即致信貂蝉,令其设法阻止,暂救燃眉之急。
貂蝉接到此信,也就留心侦察。果然确有其事,势已无可挽回,心中吃惊不小,暗暗筹划道:“必须如此,如此,方可救得一时之急。”
主意已定,到得董卓议事之前,忽然腹痛起来,宛转呼号,只在床上打滚。到了后来,竟是声微气弱,势甚危殆。董卓见此模样,十分着急。忙命人报知王允,亲自在房陪伴貂蝉。
不多一会儿,王允偕同名医华佗,前来诊病,诊视已毕,向董卓言道:“夫人此病有鬼魅在暗中作耗,非药石所能奏效。
幸得太师是天生贵人,在房陪侍,鬼魅不敢相逼,尚能保全性命,太师若离此地,鬼魅必夺夫人之魂魄而去,必须过了一昼夜,方保无虞。太师休要轻忽。”说罢,拱手辞别,飘然而去,连药方也不肯开。
王允送去华佗,含着痛泪,向董卓道:“据圣医华先生所言,小女十分危险,全仗太师在房镇慑,方可保全。老夫只此一女,望太师怜允衰迈,加意保护,俾其得延残喘,老夫父女感激大恩,不啻再生了。”
董卓满口应承道:“司徒放心,老夫自当在房看视,决不出外一步。”
工允暗暗欢喜,千叮万嘱,告辞而去。董卓便在房中陪着貂蝉,寸步不离,果然略略安稳。
府中之人,闹了一夜,到得天色将明,貂蝉方始苏醒过来,看着董卓只是流泪。
董卓忙问她病体怎样?貂蝉便捏造许多言语,说是房门以外有无数青面獠牙的鬼怪,要来捉拿自己,幸得太师在房,鬼怪十分惧怯,不敢上前。他们暗中商议,等候太师出外就要下手,务望太师救我。
说罢,不胜骇惧,哭泣不已。
董卓心道:“爱卿勿忧,我当坐在房中,为你镇慑邪祟。
“貂蝉感谢不已,便与董卓有说有笑,甚是快乐。董卓因貂蝉苏醒过来,如同无病一般,心中大喜,早把会议之事,抛在九霄云外,绝不记忆了。
外面那些谋臣策士,勇将劲卒,一个个摩拳擦掌,只等董卓出外商议一下,发声号令,便好进行起来。
谁知从天色将明,守到午后,只不见董卓出来,众人心中着急,莫明其故,命人入内催请。
董卓方才记起此事,便嘱咐貂蝉,安心静养,自己出去,会了众将,立刻前来。
貂蝉应道:“贱妾此时已经痊愈,太师既有政事,请即胶往,谅无妨碍。”
董卓大喜,吩咐众人小心服侍,方才出房。谁知出了房门,尚未行得数步,貂蝉已在床上大声呼痛。董卓慌忙转回房内,貂蝉早又昏晕过去,急令众人从速救治。
胡乱了一会儿,貂蝉渐渐醒转,天色已近傍晚,外面又催请数次,董卓只得硬着头皮,且行出外。说也不信,董卓刚才出得房门,貂蝉又复晕去。
如此数次,天色已晚,董卓暗中焦急道:“华佗之言的确不错,我若离了此地,貂蝉性命必然不保。好在皇帝的龙位已在我掌握之中,迟做几日,又有何妨。像貂蝉这样美人,倘若死了,再没地方可以找寻第二个了。不如散了众人,且依华佗之言,过了今日,再作道理。”
想定主意,便命众人且散,太师今日有事,不能分身,容再定期集议。
众人听了此言,面面相觑,不知何故,轻毁大志,只得怏怏而散。
后来仔细打听,方知为了貂蝉有病在房服侍,所以不能出外。
众人闻知,莫不咨嗟叹息道:“太师迷于女色,安能成得大事。”从此谋臣勇将渐渐的离心了,貂蝉此功可真不小。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四章 庵会受杖

话说貂蝉病了十余日,方才痊愈,相府之中,闹得惊天动地,人人担忧。如今病体痊愈,才得放心。
董卓因貂蝉病时,许下愿心,便择定日期,预备车马,令貂蝉往后庙烧香了愿。
到得这日,天色黎明,貂蝉起身,对镜理妆,梳洗已毕,董卓亦起,貂蝉上前作别。
董卓看那貂蝉病后容光,愈觉焕发,真是眉斗远山,眼含秋水,面如出水芙蓉,腰如迎风杨柳,不觉呆呆看着,一语不发。
房中侍婢见董卓如此出神,一齐暗暗好笑。只因惧怕董卓,不敢笑出声来。
貂蝉也觉难以为情,半嗔半羞的言道:“太师何故如此呆看,难道还不认识我么?”
董卓方才收回魂魄,嘱其早早归府。貂蝉连声答应,出门上舆,家丁侍女簇拥而去。先到各庙烧过香,临了便命大士庵还愿。原来貂蝉自和吕布在凤仪亭上相会之后,董卓防备愈加严密,内外隔绝,竟难会面。貂蝉却想出一策,将贴身小丫环买通,暗中与吕布传书递柬,已非一次。这一回出外烧香,貂蝉已预先通知吕布,叫他觅一幽僻之地,以图叙谈。吕布闻言,好不欢喜。索知长安城外有个尼庵,名唤大士庵,内中尼僧,不过清规,藏垢纳污,无所不为,长安的富贵子弟,风流王孙,但有所求,只须银钱挥霍,尼僧竟能为之设法,无论宦室千金,贵家姬妾,都能引诱得来,密室之中,寻香摘艳之事,无日无之。吕布本是风流性情,未遇貂蝉之时,常至庵中随喜,与尼僧尽行熟识。并且也在庵中,托那尼僧引诱过几次妇女。果然神通广大,法力无边,诸事可以随心所欲,绝无阻碍。
这一向因为貂蝉之事,牵挂在心,长久未往庵中。如今貂蝉既要觅一幽僻之地,惟有此庵最为适当。便约定庵中相会。
吕布于前一日,即往庵中预备妥当。貂蝉往各庙烧香之后,便来赴约。
吕布早已在庵等候多时,盼得貂蝉到来,真是获到异宝一般,叱退侍婢,将貂蝉拥入密室,两人唧唧喁喁不知讲些什么。
直至天色已晚,貂蝉方出密室,登舆回府。
董卓已在那里等候得十分心焦,听说貂蝉回来,不胜欢喜,亲自迎出。
只见貂蝉容光不正,云鬓蓬松,步入房中,即便倒在床上。
董卓见此情形,疑其烧香辛苦,前病复发,急忙上前问道:“爱卿烧香回来,何故如此?莫非过于劳动,旧恙复发么?”
貂蝉掩泣道:“温侯无礼。”
董卓听了,暴跳如雷道:“那逆子又来胡闹么?但不知可曾触犯玉体?望将情由,告我知道,等我处治逆子,以平汝气。”
貂蝉哭道:“贱妾相随太师,于愿已足,并无别样心肠。
不知温侯因甚缘故,时来纠缠,使妾陷于嫌疑之地。前日凤仪亭上,幸得太师早来一步,方保妾之性命。今日至大士庵烧香了愿,不料温侯又守候在彼,与妾胡闹,若非抵死力拒,必至失身。贱妾新病初愈,温侯勇力过人,支撑抵抗,不致丧命;真是万幸。便前次之事,还在家中,或免彰扬;今日却在寺院之内,众目共见,身虽未失,名气已坏。太师却含糊不得,必须重治其罪。方能出我胸中之气。否则妾身惟有一死,以雪此耻。”董卓闻言,连连安慰道:“爱卿宽心静养,我当为你责罚逆子,以泄此恨。”
说罢,立刻出外,唤吕布进内,亲执大杖,不分情由,劈头便打。
幸得门下众人苦苦解劝,代为求情,方才停手。怒气冲冲,指定吕布道:“畜生!你的罪状,我也不便宣布,此后若不改过,再有触犯,便当杀却。”
言毕,抛下大杖,恨恨而入。
众人忙将吕布送回私室,好言宽慰,并问何事,触犯太师如此动怒。
吕布心知为了大士庵中之事,不便明言,只说自己受责,也未知其由。
众人见吕布不肯明言,料定又是为了貂蝉起的风波,不便追问,各自退去。
吕布一人在房,杖责虽重,他却不觉痛苦,惟恐貂蝉也要受刑,心中便十分着急,顿足恨道:“我不杀老贼,誓不为人。”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五章 暗约佳期

话说吕布自受杖之后,相府官员皆来问讯。
独有李儒出差在外,此时归来,闻知吕布受责,忙来面见董卓。剀切谏道:“现在汉室纷崩,群雄割据,得人者兴,失人者亡,此定理也。
温侯与太师有父子之情,太师倚之若左右手,奈何听信妇人之言,痛责温侯,倘若心中怨恨,另投他处,是太师自树其敌矣。无论事涉暧昧,虚实未知,即使证据确凿,真有其事,亦宜大度包容,或割爱以买其心,方可使其感激图报,不生异志。然后大功可成,大事可就。奈何以一席谗言,痛责心腹勇将,某深为太师忧虑矣。”
董卓闻言,恍然大悟,即命李儒往吕布处,安慰其心,且问其伤痕,赐以金帛。李儒领命至吕布私室,传达董卓之命,并加劝慰之词。
吕布长叹言道:“我在大庭广众之中,受此耻辱,一息尚存,誓必报之。”
李儒急正色止之道:“此非人子所宜言,倘传入太师耳中,必然又起风波矣。”吕布默然。李儒劝谏一番,辞别而去。
吕布送李儒去后,独自在房,仍旧恨恨不已,暗想:“自己受老贼杖责,乃是铜筋铁骨,并不要紧。貂蝉的冰肌玉骨,倘受老贼责打,必然大受其伤,未知老贼曾否加以凌辱。”欲思打听消息,又因防闲甚严,内外隔绝,无从探问,把个吕布急得如热锅上蚂蚁一般,走头无路,终日长吁短叹,不知如何是好。
如此数日,方见貂蝉的心腹小环,轻轻走来。吕布见了如天上降下星来,忙忙引入房中,笑颜问道:“那日夫人归来,可受太师责备?”
小环摇头吐舌道:“那日之事,真个好险。夫人之命,几乎被将军送却。今日提起,心头还兀自跳动哩。”
吕布急急问道:“太师对于夫人怎样责罚,你可快快言明。”
小环道:“太师见了夫人面色,即动疑心。逼问夫人,为何面容改变。夫人回说,烧香劳苦,旧病复发。所以面色改变,并无他故。太师不信其言,拷问随去的侍女,定要说明情节。
侍女们被打不过,只得说出在大土庵遇见将军。太师听了,立刻大发雷霆,将夫人揪过,用力痛打。”
吕布听到此处,连连顿足道:“老贼忍心下此毒手,我若不报此仇,非丈夫也。”又向小环问道,“夫人被打是否受伤?”
小环道:“夫人这样瘦怯身体,那有不伤之理。”吕布忙道:“此时伤痕如何?”小环道:“夫人受伤之后,睡在床上,直至今日方得起身。起身之后,便命我来见将军。”
吕布道:“命你前来见我,定有话说,可是夫人怨我累他受责么?”
小环摇头道:“夫人只是记念将军,并无怨恨之意,命我对将军说,夫人为了将军,莫说是受点责罚,便是粉身碎骨,也是甘心的。明日太师有事出外,夫人在后园守候将军。若因为曾经受责,惧怕太师,不敢前去,亦请言明,免得夫人悬悬盼望。”
吕布忙道:“有此机会,得见夫人,我怎么不去呢?便是刀加在我头上,也是要去的。你可回报夫人,我明日定来赴约,叫他放心就是了。”
小环点头道:“如此方不负夫人忍痛挨打,结识你一场。
我已来此长久,恐人疑心,不便再事耽延。”说罢,径自去了。
吕布听了小环一番胡言乱语,信以为真,只道貂蝉真个受了痛打,便切齿痛恨,怨着董卓,决意施出毒手,报复此仇。
怨恨了一会,又想到明日可与貂蝉见面,心中不免欢喜起来,巴望太阳早些下去,立刻天明,便可赴约了。
吕布在私室中,忽喜忽怒,一夜未能安睡。好容易盼到天明,急急梳洗了,便要往后园赴约。刚才举步欲行,忽又止住道:“且慢,此时天色才明,老贼尚未起身,貂蝉如何能到园中来呢?况昨日小环约我,说是老贼出去有事,方能到后园相见,可见老贼若不出去,她必不能到园中来了。我去得过早,为人看见,不免生事,何妨等老贼出门之后,再悄悄的前去呢。”
想定主见,便在房中等候董卓出外。谁知等来等去,没有动静,心中焦灼异常,深恨董卓与自己作难,更决意要杀他了。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六章 激怒英雄

话说吕布守候董卓出外,方敢入园,会晤貂蝉。哪知董卓迟迟不出,吕布心急如焚,只疑事机泄露,又为董卓所知,是以不复外出,切齿恨道:“老贼不死,我与貂蝉必无团聚之期,如何是好。”
正在怨恨之时,忽闻内室传呼侍候,太师有事出外。不多一会儿,已见董卓颤巍巍的乘辇出门。
吕布见董卓已去,便一溜烟溜至园中。貂蝉已在守候,见了吕布,便哭诉道:“前日大土庵回来,老贼因我面色改变,大发雷霆,将我重责无数,伤痕至今方愈,如此凌辱,已拼一死,只是舍你不得。老贼倘若不死,你我终无安稳之日。你既为当世英雄,难道一个老贼都对付不来么?”
吕布道:“我非不思急杀老贼,因他保护的人甚多,我虽勇力绝伦,一人孤掌难鸣,所以迟迟不发,以俟机会。”
貂蝉冷笑道:“你还要等候机会么?我实实的告诉你罢,老贼疑我们有私,决计偕我同返郿坞。试想我若到了郿坞,还有与你相见之日么?”
吕布大惊道:“此言果是真的么?”貂蝉变色道:“你既不信我,又何必多言!料想到了郿坞,永无出头之日,不如就此一死罢。”
说着,对定旁边一个荷池,踊身作势,意欲投池自尽。吕布慌忙抱住道:“世妹万勿短志,我所以不急杀老贼,因为众寡不敌,恐怕反遭其害,如今事情已急,我也不能顾得许多,竟要下手了。”
貂蝉道:“你能即日下手,或者还有相聚之日,但是寡敌众这一句话,也是不错。你何不前去与我父亲商议呢?”
吕布道:“司徒与太师交情甚厚,安肯助我?”貂蝉道:“老父亦因我在相府,日受羞辱,心中十分抱怨,你若前去,必有良谋相助。”吕布喜道:“司徒若肯相助,我事成矣。”
貂蝉道:“成败在此一举,须要从速进行,若待他回至郿坞,就难以为力了。”
吕布连连点头道:“此言有理,我当即日至司徒府上,与他商议良策。”
两人计议已定,心中略略放宽,正要畅叙阔别之怀,那贴身小环,忽然跑来说道:“太师已到府门了,夫人快回内室。”
吕布闻言,慌忙绕道而去。即日便到王允府中,托名拜谒。
王允闻得吕布来拜,知道貂蝉大功将成,亲自迎接入内。
相见已毕,王允道:“老夫因染微恙,闭门不出,长久不见温侯了。今日何幸,得蒙驾临,老夫略备小酌,与温侯一叙,未识可否?”
吕布道:“小侄此来,本有事与老叔相商。既蒙赐饮,正可密谈。”
王允点头答应,便命备筵,邀请吕布到一间密室之中,对坐共饮。王允屏退左右,对吕布说道:“贤侄适言有事相商,此处乃系神秘之地,并无他人,有何事情,不妨直言。”
吕布道:“小侄蒙老叔台爱,将世妹许配于我,不料为人威逼而去,此事耿耿难忘。谁知老贼,不念平日之情,竟因一点嫌疑,便将世妹百般凌辱,小侄心中不胜忿怒,所以欲与老叔相商,设一良策,救援世妹。”
王允听了,现出怨恨之色道:“老夫以女许字贤侄,太师硬行夺去,已不合理。今又将我女凌辱不堪,真可痛恨。但不知因何嫌疑,竟施毒手,加以凌辱?”
吕布便将凤仪亭掷戟,及大士庵归来,如何杖责自己,并闻貂蝉亦有痛打之事,细说一遍。
王允闻言,顿足大怒道:“可恨老贼,如此无情,我女有何亏负于你,受此毒打。可惜老夫手无缚鸡之力,不然定将老贼杀却,以泄此恨。”
吕布道:“小侄也有此心,只因与他有父子之情,恐惹后人议论,是以迟疑未决。”
王允笑道:“贤侄还念父子之情么?凤仪亭掷戟追杀,大庭广众之中,执杖毒打之时,他何尝念及父子之情?况贤侄是姓吕,老贼是姓董,并非的真父子,何必迟疑。”
吕布道:“老贼党羽甚众,小侄一人不能抵挡,老叔可有法想么?”
王允道:“贤侄杀老贼,即所以扶汉室,朝中岂乏忠臣义士。只因势力不敌,未敢出头。今得贤侄高声一呼,为之提倡,满朝之人,莫不相助,何患不敌?”
未知王允所言,吕布肯依从否,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七章 设谋诛奸

话说王允对吕布道:“贤侄若杀老贼,满朝之人,莫不相助,何患不敌?如其实行,老夫还要设一计策,帮助贤侄。但恐心志不坚,反贻后患。”
吕布奋然起身,拔剑刺臂,流出血来道:“小侄若有翻悔,当如此臂。”王允伏地拜谢道:“贤侄能够如此,汉室之幸也。
“吕布告辞而去。
王允即请仆射孙瑞、司隶校尉黄琬;互相商议。
黄琬道:“董卓近日迷惑女色,不甚出门,此事欲成,必将他赚至朝堂,方可下手。”
孙瑞道:“方今主上患病新愈,遣一能言之人,往相府请董卓议事,一面以密诏付吕布,暗伏甲兵于朝门之内,将他引入,然后动手,必能成功。”
王允道:“此计虽妙,只是无人去引诱董卓。”
孙瑞道:“骑都尉李肃,因董卓不迁其官,甚是怨恨,得他前去,不难成事。”
王允点首应承,即请吕布告知此计。
吕布道:“李肃果然能言,他若不去,吾当斩之。”遂使人密请李肃前来,说明情由。
李肃欣然说道:“吾亦欲除此贼久矣,今将军与诸位大人,既然差遣,岂敢二心。”遂折箭为誓,相别而去。到了次日,诸事齐备,李肃单人独马,来至相府,说是天子召太师入朝议事。
董卓传李肃入内问道:“天子新愈,有何事情共议?”
李肃道:“天子因太师功德巍巍,大有法尧、舜禅让之意,故请太师入朝共议。”
董卓大喜,坦然不疑,登了坐辇,命吕布先行,自与李肃向朝门而来。
行到左近,忽闻呐喊之声,董卓便命吕布前去查察。吕布应了一声,飞奔而去。
见了王允,接过手诏,重又来至车前。
董卓问道:“何事喧哗?”吕布道:“有人欲杀谋为不轨之奸贼。”董卓高声道:“我儿速扑杀之。”
一语未毕,吕布一戟刺来,直从前心透至后背,登时死在车上。手下从人,早已四散奔逃。
有几个奸刁之徒,逃往城外,报知董卓心腹将士李催、郭汜,前来报仇。
吕布刺死董卓,王允请天子升殿,将董卓尸身,号令通衢,看守军士,以火置其脐中为灯,因其尸肥胖,膏油汉满地上,百姓见了莫不称快。
吕布早已赶回相府,将貂蝉取回家中,正要诉说心事,忽闻外面人声大乱,炮声连天。
吕布大惊,正要询问,王允已差人来,说是董卓部将李雇、郭汜,率领西凉带来之兵,围困长安,要与董卓报仇,请将军速去迎敌。吕布闻言,只得抛下貂蝉,上马而去。
未知吕布此去胜败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八章 遁踪禅关

话说吕布匆匆来见王允,方知李催、郭汜,已将长安困得水泄不通,声声要捉拿王允、吕布,与董卓报仇。
吕布大怒,带了一千人马,冲杀出去,无奈外面的人马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吕布虽勇,手下兵微将寡,陷入重围,冲突不出,回看部下兵卒,已被杀尽,剩了单人独骑,若不拼命逃出,必至被擒,便奋起画戟,冲开一条血路,突出重围,遥望长安,火光冲天,杀声震地,知道城中有失,不敢回去,只得抛了家小,单身一人逃走去了。
貂蝉自从吕布去后,知道贼兵已临城下,未识外面情形如何,正在悬悬盼望,忽有家人前来报道:“温侯开城出战,陷入重围,不见回来。长安城中,不战自乱,已被贼兵攻破,王司徒为贼所杀。我们若不速走,必遭毒手。”
貂蝉听得王允已死,不胜悲伤,暗暗想道:“我受义父之托,舍了身体,以图报国,谁知董卓虽死,义父亦亡,眼见汉室江山不能保全,我这番心血可算冤枉。如今贼兵入城,必遭蹂躏,不如速寻一死,以免受辱。”
想罢,便将壁间的宝剑取下,意欲自刎。忽又转念道:“且慢,义父为贼所杀,尸骨无人收葬,我受他抚育之恩,安可任其抛弃么?我若就此死了,更无人为他收埋矣。只是此刻到处都是贼兵,我若不行躲避,必为所获,又不知避往何处方好。”左思右想,没有良策,听得外面喊杀之声,渐渐相近,心中十分着急,忽然想起道:“有了,此处左近,有一福寿庵,内中尼僧妙静,为人甚好,平日出入董卓府中,受我恩惠不小,我也到庵内去过数次,地方甚是幽僻,可以不为贼兵扰及,何不暂投此庵,然后收葬义父呢。”
想定主意,便将随身的金宝,收拾了一个包裹,趁着天黑之时,暗暗踅出门来,扑奔福寿庵去。
到了庵前,将门敲了几下,尼僧妙静开门一看,见是貂蝉,吃了一惊,忙让她入内,把门关上,轻轻说道:“你独自前来,没被贼兵所见,真是侥幸。”貂蝉便将无处投奔,求她收留的话说了一遍。
这福寿庵,本是个清净禅林,只有妙静一人在内修持,她为人心极慈悲,平素又受过貂蝉的恩惠,见她急难来投,便慨然应承,将貂蝉藏在禅室里面。
果然因为地方冷僻,并无人来骚扰,十分安静。貂蝉便拜托妙静,暗暗搜寻王允的尸身,预备埋葬。妙静答应他留心探听。
过了数日,李雇、郭汜两不相下,内讧起来,劫了献帝车驾,离开长安,妙静方敢出外四处打听。方将王允的没头尸身寻觅到来。貂蝉得见尸身,大哭一场,取出金银,请妙静买了上好的棺木,又用沉香雕了王允的头,装在尸上,收殓起来,雇了工人,在福寿庵左近筑个坟茔,入土安葬。
貂蝉志愿既毕,尘心已净,便拜妙静为师,在福寿庵内,落发修行。
后来曹操打听得貂蝉尚在人世,命人前来,请她到许都去,意欲将她置于铜雀台中,以图欢乐。貂蝉抵死不允。曹操知其志决心坚,亦不相逼。后人因有曹操使人迎取貂蝉一件事情,便说她归于曹操,又说曹操欲试验关公,命貂蝉乘着月夜,前去戏弄关公,为公所杀的谰言。其实貂蝉自董卓死后,便遁迹禅关,一心修道,直活到八十余岁,方才无疾而终。何尝有董卓死后归于吕布,吕布死后又归曹燥,关公恶其淫贱,在月下斩貂蝉,这许多话说呢?
世人往往造作谣言,诬蔑古人,其实像貂蝉这样舍身报国,也只该钦敬也,不该诬蔑她了。这部演义是为此而作,世人看了此书,可知貂蝉的作为,都是为了国家,不得已而出此,并非真是淫贱之人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