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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相的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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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相的正义

第一章
  背叛的收获真大。身材浑圆、脸颊红润的亚洛,懒洋洋地喝下了第三杯白酒,一边庆幸着自己的选择。当初在帕札尔手下当书记官时,工作量大,赚的钱却少得可怜。而自从他投效了帕札尔的头号敌人美锋之后,生活便大大改善了。每次只要透露一点有关帕札尔的习性,他就会获得一笔报酬。除此之外,他还希望借由美锋的支持以及美锋手下所做的伪证,得以与妻子离婚并获得女儿的监护权。
  亚洛是因为头痛,天还没亮就醒了过来,此时夜色还笼罩着孟斐斯,这个位于三角洲与尼罗河谷交界处,整个埃及的经济重镇。
  原本应该静悄悄的巷道,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亚洛放下了酒杯。背叛帕札尔之后,他酒喝得越来越凶、倒也不是感到愧疚,而是直到此时才买得起好酒,而越喝酒瘾也就越大了。
  听到声响后,他推开木窗板,朝外头瞄了一眼。
  一个人也没有。
  他嘟哝了一声,但随即想到了这即将展开的美好的一天。多亏美锋帮忙,他终于能搬到市中心附近的高级住宅区了。从今晚开始,他将拥有一栋五房的屋子,屋外还有一个小花园;而明天他也将成为税务局的审查员,正式听命于美锋。
  美中不足的是:尽管美锋获得了不少有用的资讯,却还是整不垮帕札尔,他背后就像有神明护佑似的。不过,他的好运总有结束的一天。
  屋外,有人在冷笑。
  亚洛有点不安,他把耳朵贴在面街的大门上倾听着。突然间,他明白了:又是那群小鬼拿着赭石在屋墙上徐鸦。
  他一气之下,马上打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只例着嘴的鬣狗,口水垂在嘴角,双眼充满血丝地立在那里。
  鬣狗长啸了一声,犹如阴间使者的笑声,跟着便朝亚洛的颈子扑了上去。
  通常鬣狗只会待在沙漠中,以腐尸为食,很少接近人烟密集的地区。然而,突然间却有十来只鬣狗一反常态,侵入孟斐斯近郊,并杀害了深受邻居厌恶的酒鬼亚洛。事发后,居民们拿着棍棒赶跑了这群不速之客,但每个人心里莫不以为这是王权即将衰败的恶兆。在孟斐斯港口、兵工厂内、码头上、军营里,在无花果树区、鳄鱼墙区、医学院区、市场上、手工艺坊中,到处都流传着:“鬣狗之年到了!”
  国势会衰退,涨水量会不足,土地会贫瘩,果树会枯死,蔬果、衣服与香脂也会大量缺乏;贝都英人将进攻三角洲地区,法老的宝座也将炭炭可危。在鬣狗之年,一切和谐都将出现裂缝,邪恶的势力很快便会趁虚而入。
  民间都谣传着拉美西斯大帝已经无力阻挡灾厄。虽然九个月后的再生仪式将重新赋予君王力量,使他克服逆境,但九个月不会太长了点吗?至于新任的首相帕札尔,既年轻又缺乏经验,却在鬣狗之年就任,前途恐怕也不乐观。
  假如法老再无能力保护子民,他们将双双坠入险恶的黑暗深渊,谁也不能幸免。
  在这一月底的冬令时节,矗立着左塞王金字塔与其巨大天梯的萨卡拉,扫过了一阵冷例寒风。布拉尼墓穴中的礼拜堂中静坐着两个人,在厚重的遮蔽下,很难辨识得出原来是帕札尔和奈菲莉,他们俩正默念着刻在一方美丽的石灰岩上的一段文字: 留在人间并行经此墓的人啊,爱好生命且痛恨死亡的人啊,请颂念我的名使我重生,请为我念出奉献的语句吧。
  布拉尼是帕札尔和奈菲莉的心灵导师,却遭人谋杀身亡。是谁那么残忍将贝壳针刺入他的颈项,使他无法成为卡纳克神庙的大祭司,甚至还嫁祸给帕札尔呢?虽然调查工作少有进展,但这对夫妻仍发誓不计任何代价都要找出真凶。
  礼拜堂旁忽然出现了一个瘦巴巴的人,他的两道眉毛又浓又黑,在鼻子上方连成一线,嘴唇很薄,手指极长,双脚则骨瘦如柴。此人正是木乃伊工匠袭伊,他大半辈子都在为人处理尸体,使其转变成奥塞利斯。
  “你想看你坟墓的地点吗?”他问帕札尔。
  “带我去吧。”
  首相帕札尔身形瘦长,发色棕褐,前额又高又宽,绿色的眼珠略带浅褐。他受拉美西斯大帝之托,肩负了拯救埃及的重任。“帕札尔”这个名字的意思是“能预见未来的先知”。他原是乡下的小法官,后来调任孟斐斯。由于他不肯妥协的个性,使得一件惨案曝了光,最后法老更亲自为他解开了该案之谜。
  有几名阴谋分子为了从吉萨的斯芬克斯两爪间的入口进入全国的能量与精神中心大金字塔内部,于是杀了看守雕像的荣誉警卫,并且盗走了齐阿普斯金棺内的宝物,以及象征着法老权力的众神遗嘱的话。假如在预定于明年元旦,也就是七月二十日所举行的再生仪式当天,法老无法向祭司、朝臣与人民出示该遗嘱,他将不得不让位,由黑暗的势力接掌埃及。
  拉美西斯之所以信任帕札尔,乃是由于他即使前途与性命受到威胁,却依然坚持不妥协。而帕札尔被任命为首相后,不仅身兼最高法官、掌玺官、情报总长、法老的工程总长等职,最重要的还要竭尽全力拯救埃及脱离魔掌。
  此时,走在墓园的小径上,他看着身旁日益美丽的妻子奈菲莉:她的双眼蓝如夏日晴空,头发近乎金黄,脸庞的线条清晰柔和,简直就是幸福与喜悦的化身。若没有她,他早就向命运屈服了。
  经过一连串艰辛考验之后而成为宫廷御医长的奈菲莉,一向热衷于医道。她从精通医术与感应能力的恩师布拉尼那儿学到了辨识病痛与病因的能力。她颈子上所戴的绿松石,也是老师送给她的避邪之物。
  其实帕札尔和奈菲莉对高官厚禄都没什么兴趣,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退隐底比斯地区的小村落,每天享受上埃及阳光底下的悠闲生活。然而众神却另有安排:因为他们是惟一知道法老秘密的人,自然要奋战到底了。
  “就是这里。石匠们明天就会开工。”袭伊指着一处空地说,地点距某位前任首相的墓地不远。
  帕札尔点点头。以他目前的身份地位,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挖凿自己的墓穴,做为夫妻俩死后的栖身之所。
  看着袭伊拖着疲惫的脚步缓缓离开后,帕札尔带点沉重地说: “我们也许永远也不会被埋在这里。法老的敌人已经明白表示要捐弃传统,他们想毁灭的是整个国家,而不是一个人。”
  他二人一起走向阶梯金宇塔的露天大内庭。再生仪式之际,法老将必须在这里向众人挥舞那份早已失踪的众神遗嘱。
  帕札尔依然认为老师的死和整宗阴谋有关,因此找出凶手将有助于追踪窃贼,甚至可能连带化解所有的危机。可借他的挚友苏提因为婚姻外遇问题被判充军一年而无法帮他。虽然他有心救苏提脱困,但他身为法官绝不能有所偏袒,否则便会遭到撤职。
  萨卡拉的广大内庭展现了金字塔时期无与伦比的伟大气象。无数的法老曾在此展开心灵探险之旅,南北埃及也在此融合,组成了一个灿烂强盛的王国,并持续至今。帕札尔轻轻楼着奈菲莉,两人都为高耸于眼前的宏伟建筑感到目眩神迷。
  突然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他二人闻声转过身去,只见来人中等身材,脸很圆,骨架很粗,满头黑发,手脚臃肿,快步走来显得十分紧张。夫妻俩不敢置信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的确是他,他们的死敌,阴谋的主使者:美锋。
  因为擅于精打细算,工作又认真,美锋由原来一名小小的造纸商,蹿升为谷仓总管,最后甚至晋升为白色双院院长,掌握全国的经济大权。这一路走来,他一直假意亲近帕札尔,以便控制其行动。但是当帕札尔意外地当上了首相,美锋也就扯下了友善的面具。帕札尔永远忘不了他冷笑着威胁的模样,“什么神明、神庙、永恒的住所、宗教仪式……全都是落伍、可笑的玩意儿。你根本不知道我们已经进入了新的世界。你的世界很快就要毁灭,因为支撑的梁柱已经被我侵蚀了!”
  帕札尔暂时并不打算逮捕美锋,他必须先破坏美锋所设下的陷阱,瓦解他的阴谋网路,找出众神遗嘱。美锋真的已经腐蚀了国家栋梁吗?或只是吹嘘而已? “我们之间实在有点误会。”美锋虚情假意地说,“当初我言语上冒犯了你,真是对不起。亲爱的帕札尔,请原谅我的冲动,我对你其实是非常尊敬而仰慕的。
  我考虑了一下,发现我们其实有基本上的共识,埃及的确需要一位好首相,而你就是最适当的人选。“”你这番诌媚有何用意?“
  “既然合作能避免许多不快,那么何必互相残杀呢?拉美西斯的统治是非结束不可了。你我就一起迈向新的里程吧。”
  冬日的蓝天下,萨卡拉大内庭上空,有一只猎鹰盘旋着。
  “你的道歉只不过是虚伪做作,”奈菲莉插嘴道,“你不用寄望我们会和你合作。”
  美锋眼中燃烧着怒火。“帕札尔,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你不投降就是自取灭亡。”
  “你马上离开这里,你这种阴险小人不配到此光明圣地来。”
  在盛怒之下,美锋转身就走了,而帕札尔和奈菲莉则手牵着手望着猎鹰往南飞去。

第二章
  埃及所有的显要都聚集在首相的法庭上。
  这是一间白墙围绕、内部宽敞的柱子大厅,最里边的高台是帕札尔的座位,而阶梯上四十根覆着皮革的棍子,则是执法的表征。十来名戴着假发、穿着短缠腰布的书记官,以右手搭着左肩的姿势护卫着这些宝贵物事。
  皇太后图雅坐在第一排镀金木椅上。六十岁的太后,身材瘦削,神情高傲,眼光锐利,穿着一件滚了金边的亚麻连身长裙,并戴着一顶由人发编成无数小辫子、辫长及腰的假发。她身旁坐的是为她医好眼疾的奈菲莉。
  奈菲莉穿戴的也都是符合御医长身份的行头:亚麻长装外披着一件豹皮、编了辫子的假发、颈间一条光玉髓项链、手腕与脚跟则有天青石链。她右手上拿着官印,左手托着文具盒。
  这两个女人一直互相敬重,太后更曾经为奈菲莉打败敌人,使她得以登上医学界的龙头宝座。
  奈菲莉后面是警察总长,也是帕札尔忠心不二的伙伴凯姆。他曾经因为遭诬赖犯了偷窃罪而受剿刑,如今戴着一个木制的假鼻。到孟斐斯担任警察之后,他和这个缺乏经验的年轻法官帕札尔结为好友,矛盾的是帕札尔热爱司法正义,而他却早巳不信这一套了。
  无论如何,在经过了许多波折后,他还是应帕札尔之邀负起了统帅警力维护秩序的责任。此时,他紧紧握着警察总长的象牙权杖,杖上还接着刻有眼睛与狮首的护身符,心中不无骄傲。他身边牵着名为“杀手”的狒狒警察,这只力大无穷的大猩猩由于立下不少功劳,才刚刚获得升迁。它的主要任务就是保护最近屡屡受到袭击的帕札尔。
  前首相巴吉坐得离狒狒有段距离,依然是佝偻着背。他高大、严肃、脸长鼻尖、脸色苍白,由于性格刚毅而受人敬畏,如今已经退休安亭晚年,不过依然充当着继任首相的顾问。
  一根柱子后面,美锋的妻子西莉克斯正微笑着招呼周围的人。稚气末脱的她总是为体重而烦恼,因此做了几次美容手术希望能挽住丈夫的心。由于嗜吃甜食,使得她经常偏头疼,但自从丈夫向首相宣战以后,她便不敢再去找奈菲莉了。
  为此,她偷偷地在太阳穴徐上以刺柏、松汁与月桂浆果调成的香脂,不过表面上则光鲜依旧:胸前一串蓝色的陶瓷项链,手腕上的精致手链则是由红布制成莲花花冠形状,并由金色细线串连而成。
  至于美锋,虽然找的都是孟裴斯的顶尖裁缝,但每回穿的却不是紧绷的上衣就是松垮的缠腰布。尤其在此紧张万分的时刻,他更顾不得什么优雅从容了,只是忧心地等着首相到来。没有人知道帕札尔如此郑重其事究竟所为何来。
  首相出现时,大家都安静了下来。只见他全身裹着厚厚的、硬挺的长袍,只有双肩裸露在外;上了浆的衣服似乎为了更加突显首相职务的艰难。除了简单隆重的穿着之外,帕札尔头上戴的也是一顶中规中矩的短假发。
  他将玛特女神(玛特是正义女神,也就是“正直的人”、“指引正确方向的人”。
  玛特通常以端坐并手持鸵鸟羽毛的女子形象为表征,它也是历史远比人类更长久的宇宙法则的化身)的小雕像挂到细金链上,便正式开庭了。
  “让我们明辨是非,济弱扶倾。”
  帕札尔以每一位法官都必须格守的至理名言做为开场白。
  通常会有四十名书记官分站两列,警察便带领被告、原告、证人穿过其间的中央通道,走进法庭。今天,首相却只是坐在矮背椅上,盯着面前的四十根刑棍看了好久,最后才说: “埃及正面临前所未见的危机,黑暗的势力正试图吞噬我们的国家,因此我必须伸张正义,惩罚那些已经确认的罪人。”
  西莉克斯紧张地抓着丈夫的手臂,首相真的敢和权大势大的美锋正面冲突吗?更何况他手中毫无证据。只听得帕札尔继续又说: “吉萨的斯芬克斯有五名荣誉卫兵遭到谋杀,这是牙医喀达希、化学家谢奇和运输商戴尼斯所共同参与的一项阴谋。由于他们的种种恶行已经罪证确凿,理应判处死刑。”
  听到这里,一名书记官举手道: “但是……他们已经死了。”
  “不错,但他们并未被判刑。他们个人的命运影响不了司法的判决,死亡并不能免除罪犯的死刑。”
  众人虽感讶异,却不得不承认首相的说辞确实有法可循。接下来宣读起诉状,一一道出他们三人的罪行,但美锋的姓名则始终未提。
  宣读完毕,没有人提出异议,也没有人为被告辩驳。首相于是宣判: “三名被告将遭冥世的蛇火吞噬。尸体不得埋于墓园中,不得享受祭祀与奠酒,并将遭受狱府门官的刀刑。他们将再一次死于饥渴。”
  西莉克斯不由得全身发抖,美锋则不为所动。
  凯姆心中对司法的怀疑稍稍动摇了,而狒狒却睁大了眼睛,仿佛对这次被告死后的追判十分满意。
  至于奈菲莉则像是深深感受到那一宇一句的震撼力而心神激荡。
  “所有的法老,所有的元首若是大赦罪犯,都将失去王位与权势。”首相最后以一句古老的格言总结。

第三章
  帕札尔出现在宫门前时,日出已经将近一小时了。见到首相,法老的侍卫均纷纷行礼致敬。
  他走进一道长廊,两边墙上绘着莲花、纸莎草与虞美人等等精致壁画,接着穿过一个有鱼池装点的柱子厅,最后才到达法老的办公室。法老的私人秘书一见到他便招呼道:“法老在等你呢。”
  首相每天早上都要向国王做报告。报告的地点十分清新宜人:一间宽敞明亮的厅室,从窗户可望见尼罗河与花园,地板瓷砖有着蓝色莲花图样,镀金的小圆桌上摆着一柬柬的花。在另外一张小桌上,则放着摊开的纸张与书写用具。
  国王正面对着东方沉思。他中等身材,十分健壮,发色几近赤红,宽宽的额头下一副鹰勾鼻,十足威严的模样。兴建卡纳克与阿拜多斯神庙的明君塞提一世,很早便将王位传给拉美西斯,而拉美西斯也因为与赫梯人缔结和平盟约,使人民享受着安和乐利的生活,诸国无不称羡。
  “帕礼尔,你总算来了!开庭结果如何?”
  “死去的罪犯都被宣判了。”
  “美锋呢?”
  “很紧张,内心多少受到震撼,不过表现得狠坚强。我很想照例说:”一切都在掌控中,没有问题。‘但我不能说谎。“拉美西斯似乎有点不安。他穿着一件样式简单的白色缠腰布,全身的饰品只有手腕上的金镯与天青石手锡,镯子前半部装饰着两个野鸭头。
  “结论是什么,帕札尔?”
  “关于我的恩师布拉尼的谋杀案,毫无明确的证据,但凯姆应该可以帮我找出一些线索。”
  “西莉克斯夫人呢?”
  “她是头号嫌疑犯。”
  “别忘了阴谋分子中有一名女子。”
  “我没有忘记,陛下。已经死了三人,其余同谋的身份还有待确认。”
  “很明显就是美锋与西莉克斯了。”
  “很可能,但没有证据。”
  “美锋不是自己承认了吗?”
  “是的,不过他有很强的后盾。”
  “你有什么发现吗?”
  “我与各行政单位的负责人日以继夜地努力,我看了几十名职员的书面报告,也听了高层书记官、部会首长与小职员的口头报告。结果却比我想象的还要不乐观。”
  “你说说看。”
  “美锋收买了不少人。威胁、利诱、蒙骗……无所不用其极。他和其他同伙计划得很明确:控制国家经济,挑战并摧毁传统价值。”
  “用什么方法呢?”
  “我还不知道。现在逮捕美锋将会犯下策略上的错误,因为我还没有把握能让这个魔头无路可退、无计可施。”
  “七月新年的第一天,也就是索提斯星出现在巨蟹宫,预示尼罗河泛滥期即将开始之际,联若无法向人民展示众神遗嘱,便将被迫让位给美锋。只剩下短短几个月,你能来得及毁灭他的势力吗?”
  “这也只有神明知道了。”
  “帕札尔,神明创立君主政权,正是要国王兴建庙宇宣扬其名,要使人民幸福安乐,不怀忌妒。神给了我们一样最珍贵的宝藏,那就是我所拥有并有责任予以发扬的:光明。人生来并不平等,因此法老便成了弱势人民的支柱。只要埃及不断兴建庙宇,储藏足够的光明能量,那么国土必定丰沃,国运必定昌隆,婴孩能在母亲怀中安枕,寡妇有了保障,运河得到完善的维护,正义也得以伸张。我们的生命其实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要维续这份和谐。”
  “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拉美西斯双手搭着帕札尔的肩膀,微笑道: “尽管首相的工作繁重,但联相信并没有选错人。现在肤只有你一个朋友了。
  记得某位先王曾这么写道:“不要相信任何人,你绝不会有任何真正亲密的人。通常,背叛你的就是你为他付出最多的人,偷袭你的就是因你致富的穷人,而制造混乱的则是受你拉拔过的人。千万提防你的亲信与手下。你只能靠自己。灾难临头之日,谁也不会伸出援手。‘(节录自”梅利卡雷教诲集“)”
  “该文不是也写了:能受拥戴的君主便能持续发扬自己与埃及的伟大光芒?”
  “你倒是熟知先贤的训示!朕并未使你致富啊,联只是将一副一般人不愿接受的重担加诸于你。你要记住:美锋可是比沙漠毒蛇还要危险的。他竞能够使联的亲信全无警戒、毫不怀疑,并像蛀虫一样侵蚀整个体系。他甚至能假意与你亲近以便知己知彼。今后,他对你的怨恨将日甚一日,也将使你永无宁日。他将会躲在暗处,利用那些背叛变节的人为武器,出其不意地攻击。你还愿意迎战吗?”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万一失败了,你和奈菲莉都将遭到美锋的毒手。”
  “现在就投降未免太懦弱了,我们一定会坚持到最后。”
  拉美西斯大帝坐在一张镀金的木椅上,面向着旭日,缓缓问道: “那么你有什么计划?”
  “等。”
  这个回答显然令国王十分震惊。“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样美锋会以为我已经一筹莫展,他才可能逐步脱去其他伪装,我也才能做适当的反击。为了让他相信我走错方向,我决定先把精力集中在次要的问题上。”
  “很冒险的策略。”国王犹豫地说。
  “我如果有了助手,风险就会小得多了。”
  “你说的是谁?”
  “我的朋友苏提。”
  “他可以信任吗?”
  “他因为外遇而被判到努比亚充军一年。这是依法判决的。”
  “那么朕也无能为力了。”
  “他若是逃走的话,是否能让我们的士兵专心守护边界,而不必追捕逃犯?”
  “换句话说,你要联下令边关将士坚守城墙,以防努比亚族人来犯。”
  “陛下,人心难测啊,尤其是那些风抄游人。以陛下的英明,想必已直觉即将发生叛变了。”
  “可是到时候若没有叛变……”
  “那是努比亚人见到我军严密防守而胆怯退缩了。”
  “你就替朕下调吧,帕札尔首相,但绝不可主动协助你的朋友逃脱。”
  “他只有听天由命了。”

第四章
  利比亚的金发女子豹子在田中找到一处牧羊人的小屋,做为藏身之处。这个男人已经跟了她两个小时了。此人身材高大,挺着一个圆滚滚的肚子,全身脏兮兮的。
  他大半辈子都在泥土中打滚,以摘纸莎草维生。他暗中窥伺着豹子裸浴的情景、并慢慢地爬了过去。
  豹子先前能成功地逃离,都多亏了她随时提高警觉,然而抵御夜寒所不可或缺的披肩,却仍中途遗失了。当初苏提为了协助帕札尔调查,娶了塔佩妮,而豹子却又明目张胆地与他同居,才会在受审之后被逐出埃及,但她并不向命运屈服。她下定决心绝不丢下爱人不管,她要到努比亚去救他出狱,然后两人重新过日子。她少不了苏提的精力与火热的爱抚,更无法容忍他投向另一个女人的怀抱。
  漫漫长路也吓阻不了豹子。她利用自己的美色让各货船船主答应让她搭便船,就这样一站过了一站,最后终于到达爱利芬丁与第一道瀑布。至此,成群的岩石阻断了航程,石堆的另一侧则有一弯细水流向农田,豹子这才跳人水中,让自已经解一下。
  她并不打算甩掉跟踪她的人,因为他对此地了若指掌,无论她躲到哪里,他都很快就会发现。她也不担心会遭到强暴,遇到苏提之前,她可也是一名盗匪,曾经和埃及士兵有无数次的遭遇战呢。更何况野性难驯的她,也爱极了狂烈而醉人的性爱。只可惜这个摘草工人实在太讨人厌,而她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
  当工人悄悄潜入小屋时,豹子正赤着身子躺在地上沉睡着。见到她披散在肩膀的金黄发丝,丰满的乳房与隐藏在浓密的金色阴毛中的性器,他再也按撩不住,冲了过去,不料却一脚踩进了平放在地面的活结里,重重地摔了一跋。豹子身手矫健地翻身坐到工人背上,紧掐他的脖子。一等他昏死过去,她立刻脱去他的外衣以便夜里有衣物御寒,然后便朝着大南部继续前进。
  努比亚中心查鲁堡垒的指挥官,一手推开了厨子刚刚端上来的那碗稀稀的汤水并骂道: “没用的家伙,关禁闭一个月。”
  随后喝了一杯棕搁酒,怒气才稍稍平息。离埃及这么远,实在很难吃到什么像样的食物,不过这样的职务却又有助于升官,并能获得丰厚的退休金。在这片耕作困难、尼罗河偶尔泛滥的贫瘤荒漠里,他负责管理一些被判充军一至三年的罪犯。
  通常他对他们还算宽厚,只编派一些不耗费精力的简单工作,而这些可怜的家伙大多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刚好可以趁着苦役期间反省反省。
  可是苏提的情况却大不相同。他倔强,不服从命令,因此指挥官便将他调到最前线,负责监督努比亚人的一举一动,若有叛变情势立即回报。如此一来,让他成为诱敌的钓饵,也算是给他—个下马威。当然了,假使敌军果真来袭,指挥官还是会马上出兵相救的,因为他可不希望罪犯有什么损伤而使自己的优良纪录留下污点。
  忽然,副官拿来了一份孟斐斯送来的文件,说道:“特别件。”
  “首相的封印!”指挥官吃惊之余,截断了线,撕开了封印,而副官则静待长官指示。
  “努比亚方面似乎有所动作,上级要求我们提高警觉,加强防卫。”
  “也就是说要紧闭所有城门,不许任何人离开喽?”
  “立刻下达命令。”
  “那犯人苏提呢?”
  指挥官迟疑了一下,反问道:“你说呢?”
  “士兵都很讨厌这家伙,他只会惹麻烦。就把他留在那里,也许对我们会有帮助。”
  “要是出了什么事……”
  “报告上就说是不幸的意外事件。”
  苏提的外型俊美,长长的脸,眼神直爽,还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一举手一投足无不流露出强健、迷人而优雅的气质。自从逃出了孟裴斯的书记官学校后,他便过着梦寐以求的冒险生活,结识了不少美丽女子,更因为识破了一名将军叛国的事实,并协助拜把兄弟帕札尔经办无数案件而成了英雄。他虽然年纪轻轻,却已有多次出生人死的经验,曾经有一次在亚洲与一头黑熊恶战,身受重伤,若非奈菲莉精湛的医术,他早巳撒手人寰了(见《谋杀金字塔》)。
  此时坐在尼罗河中央一块岩石上,身上锁着练子的他,只能遥望着神秘、令人难以捉摸的南方,以防勇猛的努比亚战士随时出现。由于四周空气清晰透彻,堡垒的卫兵很容易就能听到他示警的叫声。
  不过苏提是不会出声的,他才不想让指挥官和他的爪牙称心如意。虽然他一点也不想死,但他也不打算自取其辱。他想起了当初叛国贼亚舍将军正打算带着黄金潜逃时,却因为他的出现而前功尽弃,那真是个美妙的时刻。
  后来,他和豹子把那一大笔黄金藏了起来,准备好好地过下半辈子。没想到如今他被锁在这里,而豹子也遭到永远驱离的命运。现在回到家乡的她,想必早巳投入其他男人怀中,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至于帕札尔,首相的身份更让他绑手绑脚的,只要他一出面作出不当的干涉,就会遭受惩罚,更逞论下令释放了。苏提之所以沦落至此,也是为了进行调查,才娶了美丽热情的塔佩妮!他原以为轻而易举就能解除婚约,谁知这名织造厂主人竟如此难缠,告他通奸,不仅害他要充军一年,等他回到埃及,还得为她工作以负担赡养费呢。
  苏提气愤地捶打岩石,拉扯绳链。每一次他都希望链子会忽然断裂,然而这座没有墙壁栅栏的监狱却比铜墙铁壁还要牢固。
  一想到女人,想到他的幸与不幸……不,他还是不后悔!也许带着努比亚战士进犯的是一个乳峰坚挺浑圆的女子,也许她会对他一见钟情,也许她会放了他……
  无论如何,在经历了这么多冒险、战斗与胜利之后,却这样死去,太不值得了。
  中天的太阳开始往天边下降。已经好久没有士兵帮他带来吃喝了。他趴在石头上,用双手捧起河水解渴。幸好他手脚灵活,抓到了一条鱼,总算不至于饿死。只不过,他们为什么改变态度了呢? 隔天,他不得不接受他们已经放弃他的事实。士兵们都躲在堡垒中,该不会是努比亚人即将来袭吧?因为偶尔在饮酒狂欢之后,久未作战的战士会突发奇想,侵犯埃及并展开大屠杀。
  天啊,他就在敌人来犯的路线上!
  他一定要在敌人到达前弄断链子,逃离此地,可是他手边连块坚硬的石头也没有。此时的他脑中一片茫然,怒火攻心,不禁大声嚎叫了起来。
  当傍晚的夕阳染红了尼罗河水时,眼尖的苏提突然发现河岸的灌木丛中似乎有点异样。
  有人正在窥伺着他。

第五章
  美锋在左脚的红斑与四周的水泡上抹了一种以金合欢花和蛋白调成的药膏,并且喝了几滴芦荟汁,不过对其疗效却不抱太大希望。这位主掌双院的重要人物根本没有时间进行治疗,自然也不愿承认自己的肾脏与肝脏都坏了。
  有用之不竭的精力,有十足的自信,有多得让听者筋疲力尽的话,他简直就像一股来势汹汹的洪流。再过几个月,就能达成他们的最后目标,获得最高权力了,一点病痛又怎么阻挡得了他胜利的步伐。不错,是死了三个伙伴,但还有其他人呀!
  中途失败的人都是能力不够,甚至是愚蠢的,这样的人不是迟早都要除掉的吗?看看他自己,打从计划开始实行至今,他就从未犯过错。每个人都以为他是法老忠心的下属,以为他的努力都是为了拉美西斯所统治的埃及,以为他工作的心力可媲美昔日为了神庙而自我奉献的大圣贤。
  他对书记官亚洛的死也丝毫不感到难过,因为亚洛也差不多没有利用价值了。
  那群鬣狗倒是为他卸下了一大负担。
  美锋想起自己竟能在众人不知不觉中编织这么一张牢固的网,不由得面露微笑。
  即使精明如帕札尔,现在想要反击也太迟他将金合欢药捣烂之后,加入牛油,涂抹在粗肥的脚趾上,有止疼与消除疲劳的作用。这些天来,美锋不断地穿梭于各省的省府与大城之间,联络并安抚同党,让他们相信革命很快就要爆发,而他也会让他们获得梦想不到的财富与权势。他以三寸不烂之舌针对人性贪婪的弱点下手,绝不会有人不动心的。
  美锋嘴里嚼着两片使口气清新的糖绽,是以乳香、芳香的油莎草、笃薅香脂与排尼基芦苇混合蜂蜜而成的,味道十分甘甜。他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在孟斐斯的豪华住宅。宽敞的房子座落于花园中央,四周并有高墙围起;石门的过梁上装饰着棕搁叶;屋前整齐地排列着又高又细的柱子,形状正像他赖以起家的纸莎草;门厅与几间会客室的富丽堂皇,更使得访客膛目结舌。此外还有装设了几十个衣柜的衣帽间、石材制成的厕所、十间房间、两个厨房、一间面包店、一口井、几座谷仓、几个马厩,至于大庭园里的水池四周,则种满了棕搁、无花果、枣树、酪梨、石榴与圣柳。
  这样的华宅只有有钱人才住得起。他真为自己的成功感到骄傲。他原来只不过是个小小的职员,一个暴发户,受尽高官显贵的蔑视,而如今他们却不得不对他俯首称臣。惟有物质上的财富,才能造就永久的幸福与至高无上的功勋。神庙、神抵、宗教仪式全都是虚幻缥缈的空谈。因此美锋与其同谋才会决定使埃及脱离过去,走上以经济为主要依归的康庄大道。在这方面,没有人强得过他,拉美西斯和帕札尔除了挨打认输之外,毫无还击的能力。
  美锋从木板洞中拿出了一只以河泥封口的酒缸,由于酒缸外表徐上了黏土,因此更能保存啤酒的新鲜风味。拔去干泥塞后,他将一根连接了滤网的导管插入容器中,滤掉杂质以后,便是有助消化的清凉饮料了。
  此时他忽然很想见见妻子。那个原本笨拙、甚至于丑陋的乡下姑娘,在他的努力之下,不也改头换面成了孟斐斯的贵妇?她所佩带的珠宝,更是招致了不少羡慕与忌妒的眼光。不错,那些美容手术的确花了他不少钱,不过看到西莉克斯容貌的转变,身上的赘肉也不见了,他依然十分满意。尽管妻子的情绪变幻无常,甚至偶尔还会歇斯底里到需要解梦师的分析与安抚,然而她毕竟稚气未脱,对他还是言听计从的。从今以后所有的宴会与官方聚会,他都会带着这支美丽的花瓶出席,她只须打扮得艳光照人,会上一句话也不能说。
  她用胡芦巴油和雪花石膏粉按摩身子后,又在脸上涂抹一种含有蜂蜜、红色天然含水苏打与北方盐的面霜。嘴唇上,擦了红色的赭石颜料,眼睛四周则扑上了绿色眼影。美锋不由得赞叹道:“亲爱的,你好美。”
  “把我最美的假发拿给我,好吗?”
  美锋于是扭转贝壳钮,打开了用黎巴嫩雪松制成的古箱,从里面拿出一顶以人发编造的假发,而西莉克斯则推开化妆箱的滑动箱盖,取出了一条珍珠手链和一柄金合欢木梳。
  “你今天早上觉得怎么样?”美锋一边帮她调整假发,一边问道。
  “我的肠胃还是不太舒服。我还继续在喝角豆果荚啤酒加油和蜂蜜的药水。”
  “如果情况恶化,就去看医生。”
  “奈菲莉会医好我的。”
  “不要再说奈菲莉了!”
  “她是个很好的医生。”
  “她和帕札尔一样都是我们的敌人,他们都不会有善终。”
  “你不能放过她吗?就算是为了我嘛。”
  “再说吧。你猜我带了什么给你。”
  “是个惊喜!”
  “是专供你柔细肌肤使用的刺柏油。”
  她高兴得抱住丈夫的脖子亲个不停,然后问道:“你今天要留在家里吗?”
  “可惜不行。”
  “你要是能跟儿子女儿说说话,他们会很高兴的。”
  “要他们听家庭教师的话,这才是最重要的。他们很快就会成为朝廷的重要支柱了。”
  “你难道不怕……”
  “不怕,西莉克斯,我什么都不怕,因为谁也动不了我,谁也不知道我最厉害的武器是什么。”
  一个仆人走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主人,有人找你。”
  “谁?”
  “孟莫西。”
  前警察总长,如今已由凯姆取代其位的孟莫西;曾经为了除掉帕札尔而以谋杀罪诬陷他,井将他送往苦役牢营的孟莫西。
  虽然他并未参与阴谋,却帮了这些野心家不小的忙。美锋原以为他将永远被困在黎巴嫩的比布罗,当个造船工人,没想到竟会在此出现。他吩咐下人道: “请他到花园旁的莲花厅,奉上啤酒,我马上就来。”
  西莉克斯则有点担心地问: “他想要做什么?我不喜欢他。”
  “放心吧。”
  “明天,你还是要出远门?”
  “非去不可。”
  “那我怎么办?”
  “继续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没有我允许,不许和任何人说话。”
  “我还想再跟你生个孩子。”
  “你会的。”
  五十来岁的盂莫西,头顶又秃又红,鼻子很尖,一生起气来,浓浓的鼻音就会变得尖锐异常。身材肥胖的他性格十分狡猾,前些年虽曾官运亨通红极一时,但却全是踩着别人一路上来的。他用心良苦,丝毫不敢大意,不料竟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帕札尔不仅瓦解了他的人际网络,还披露了他的无能。如今这个头号敌人坐上了首相的位子,孟莫西重拾往日光彩的机会就更加渺茫了。现在他只剩下美锋这最后一线希望。
  “你不是被剥夺了埃及的居留权吗?”
  “我的确是非法入境。”
  “为什么要冒这样的危险?”
  “我是来帮你的。”
  美锋有些不解,孟莫西便提醒道: “当初帕札尔被捕的时候,他一再否认杀害布拉尼。我从来都不以为他有罪,而且我还发现我被人利用了,不过这样的情势却对我有利。事发之前有人向我告密,所以我才能在当场适时地逮捕帕札尔。我后来回想了一下,这个告密的人如果不是你或你的同谋,还会有谁?喀达希、戴尼斯和谢奇都死了,你却没事。”
  “你怎么知道他们和我是一伙儿的?”
  “有些人漏了口风,还说你就是国家未来的主人。我跟你一样怨恨帕札尔,而且我也许还握有几样不太有利的证据呢。”
  “什么证据?”
  “帕札尔一口咬定说他是收到了写有‘布拉尼有危险。快来’的字条才赶到老师家的。假设我并没有毁掉这份证物,而又有人认出了字条上的笔迹怎么办?再假设我还保留着凶器,而这根贝壳针也刚好是你亲爱的人所有,又该怎么办?”
  美锋想了一想,“你想怎么样?”
  “替我在城里租一间房子,让我能对付帕札尔,你将来成立自己的政府之后,替我安插个位置。”
  “就这样?”
  “我相信你就是我的未来。”
  “你的要求倒还算合情合理。”
  孟莫西向美锋深深一鞠躬。现在他只须专心报仇就行了。

第六章
  孟斐斯中央医院紧急征调奈菲莉进行一项困难的手术,帕札尔只得亲自喂食绿猴小淘气了。虽然这只小畜生老是找仆人的麻烦,又常到厨房偷东西吃,但帕札尔却对它极为宽容,因为当初第一次遇见奈菲莉时。要不是小淘气把水溅到他的爱犬 勇士身上,他又怎么鼓得起勇气与奈菲莉攀谈呢?勇士将右前爪攀在帕札尔的手腕上。这只高大、长尾、毛色士黄的狗,一只耳朵平常总是低垂着,但一到用餐时便会竖得笔直。它的颈子上还挂了一个白与粉红相间的皮制项圈,写着“勇士,帕札尔的伙伴。”小淘气嗑着棕搁子儿的时候,勇士则尽情享用着蔬菜泥。幸好,如今它们俩已经达成了协议:一天之内,勇士愿意让小淘气拉个十几次的尾巴,不过一旦它睡上了帕札尔的那张旧草席,小淘气就不能再吵它。说到这张草席,这可是帕札尔初抵孟斐斯时惟一宝贵的物品,草席既可以当床、桌子,又能铺在地上,甚至可以里尸,相当实用。帕札尔曾经发誓,无论如何都会保留着席子。如今既然勇士宁愿选择它而放弃舒适的软垫,想必也会好好地保护它才是。
  在柔和的冬阳下苏醒的几十株树木与花圃里的花,点缀得首相官邸仿佛正直人士死后所居住的天堂。帕札尔朝小径定了几步,露湿的地面散发出一阵阵香气,直渗人心脾。忽然,手肘有点湿湿热热的感觉,原来是他忠心的驴子北风正在跟他打招呼呢。这头驴子不但眼神温和、聪明绝顶,而且方向感之好连帕札尔都自叹弗如。
  自从帕札尔供它吃住之后,它再也无须背负重物作苦工了。
  驴子忽地抬起头来。大门那边似乎出现了不速之客,它立刻快步跑去,帕札尔也跟在后面。
  是警察总长和狒狒警察来丁。凯姆一向不喜著华,无论冷热天都是那么一件短短的缠腰布,跟一般平民并无两样。他腰间插着一个木制刀鞘,鞘中的巴首是帕札尔送他的礼物:铜制的刀刃,刀柄则由琉璃混合金银而成,并镶嵌着一些天青石与天河石材质的玫瑰花饰。不过,凯姆却偏爱他出席正式场合所须佩带的象牙权杖。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受不了办公室的束缚,因此仍继续出外执行勤务。
  狒狒此时显得很平静,其实它一发起怒来,就连猛狮也抵挡不住。曾经只有一头体型、力道都不相上下的猩猩胆敢与它决一死战。那是一名神秘刺客为了想除掉狒狒警察以便有机会攻击帕札尔而使出的杀手钢。狒狒警察最后虽然打败了对手,却也身负重伤,多亏奈菲莉的照顾,它才能在短期内复原,这使得狒狒心里万分感激。
  “目前毫无危险。最近并没有人监视你。”凯姆说。
  “我真是欠你一条命。”
  “我也欠你啊,首相。我们的命运是相连的,所以无须再浪费唾沫说道谢的话了。猎物已回笼,我确认过了。”
  北风仿佛猜到了主人的心思,立刻朝正确的方向出发。它以优雅的碎步,跑在孟斐斯的街道上,身后几公尺处跟着拂拂、帕札尔与凯姆。狒狒所经之处,路人无不禁若寒蝉。它挺着大大的头。背后一大片毛茸茸,肩上披着一件红色短斗篷,大步向前走着,眼光则四下扫射。
  到了孟斐斯最大的织造厂前,只见一片欢愉热闹的景象,织布女工在门前闲聊天,搬运工送来了亚麻线团,正由一名女监工仔细地检查着。北风在一堆草料前停了下来、而拂拂则跟着首相与警察总长进入一间极为通风的织布机房。
  他们往工厂负责人塔佩妮的办公室走去。三十多岁的塔佩妮虽然个子矮小,黑发绿眼,一副迷人的模样,性格却很刚强,管理工厂也全然铁腕作风,是个事业至上的女强人。
  见到这三名访客,她有点不知所措,结巴着问道: “你们……你们想见我?”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帮我们。”帕札尔沉稳地说。
  此时此刻,工厂里已经吵嚷得沸沸扬扬了:埃及首相与警察总长亲自拜访塔佩妮!她是即日就要高升了?还是犯了重罪呢?既然凯姆也来了,后者的机率恐怕高一点吧。
  “提醒你一点,”帕札尔继续说道,“我的恩师布拉尼是被一根贝壳针杀死的。
  依据你所提供的信息,我做了几个假设,可惜都毫无所获。不过,你曾表示握有关键性的线索,现在总该坦白以告了吧?“
  “那是我夸口的。”
  “谋杀斯芬克斯卫兵的阴谋者之中,有一名女子,她的手段之凶狠绝决,绝不下于其他同党。”
  狒狒以血红的双眼瞪着美丽的女厂主,神情似乎越来越焦躁不安。
  “塔佩妮女士,假设这名女子也是个使针高手,并奉命杀害我的恩师,使他的调查无疾而终,你以为如何?”
  “这与我无关。”
  “我希望你把秘密说出来。”
  “不!”她歇斯底里地大喊,“我害你的朋友苏提被判刑,所以你想报复。是他自己做错事,我只不过行使我的权利而已。不要威胁我,否则我会去告你的。出去!”
  “你应该注意一下你的措词。”凯姆说,“你可是在跟埃及的首相说话呢。”
  塔佩妮全身发抖,果然降低了声量:“你根本没有证据可以指控我。”
  “我们总会找到的,塔佩妮女士,你自己多保重了。”
  “首相还满意吧?”
  “相当满意,凯姆。”
  “我们这是一脚踢翻了蚂蚁窝……”
  “她非常紧张,因为她很在意自己的社会地位,而我们的来访对于她的声誉却有负面影响。”
  “这么说,她会有所行动喽。”
  “很快了。”
  “你觉得她有罪?”
  “以恶毒与悭吝而言,罪证确凿。”
  “那么你以为美锋的妻子西莉克斯更可疑吗?”
  “她就像个大孩子,很可能因为任性行事而成为罪犯。再说,西莉克斯也是个使针的高手。”
  “可是她看起来很胆小。”凯姆颇不以为然。
  “她对丈夫却是言听计从,美锋若要求她当诱饵,她一定会顺从的。斯芬克斯的卫士长很可能就是在黑夜中看到她出现,才会一时丧失心智。”
  “可是杀人罪……”
  “在尚未得到证据之前,我不会轻下断言。”
  “你要是永远找不到证据呢?”
  “我们要有信心,凯姆。”
  “你隐瞒着一个重要的事实。”
  “我不得不这么做,但不要怀疑,我们的确是为了拯救埃及而奋斗。”
  “跟着你做事实在很麻烦。”
  “其实我只希望有奈菲莉、勇士和北风陪着,在乡下过平静的日子。”
  “你只好耐心等等了,帕札尔首相。”
  塔佩妮开始坐立不安了。她知道帕札尔有多固执,也知道他追求真理的执着,以及他和苏提之间深厚的友谊。也许她对丈夫做的确实过分了点,可是她既然嫁给了苏提,就不能容忍他在外面拈花惹草。他敢和那个利比亚女人胡搞,就要付出代价。
  在可能遭受首相制裁的威胁下,塔佩妮必须尽快找到靠山,一刻也不能迟疑。
  于是塔佩妮跑到财政部的办公处。她询问了门口的警卫之后,等了约半个小时,却见到门口来了一顶空轿子,轿椅椅背很高,前面有一个搁脚凳,两侧则有大大的扶手,后方还撑着一把阳伞。二十几名轿夫在轿夫长雄浑的命令声中,飞快地前进。
  他们只接短程的生意,而且价格还不低呢。
  此时,美锋从双院的大门里走出来,快步走向轿子。塔佩妮立刻挡住他的去路,说道:“我要跟你谈谈。”
  “塔佩妮女士!你的工厂出了什么事吗?”
  “首相想找我麻烦。”
  “他总以为自己是正义的使者。”美锋不屑地说。
  “他指控我杀人。”
  “你?”
  “他怀疑我杀了他的老师布拉尼。”
  “有什么证据?”
  “没有,可能是他恐吓我。”
  “只要你问心无愧就没什么好伯。”
  “帕札尔、凯姆和那只狒狒警察让我好害怕。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要怎么……”
  “你是个有钱有势的人,大家都在传说你还会继续往上爬。我希望加入你的阵营。”
  “怎么加入法?”
  “现在整个织造业都在我的掌接下,精美的布料可是贵妇们最不可或缺的,就连你的夫人也不例外。我知道如何进行买卖最为有利,而且这笔利润绝不容忽视。”
  “营业额够大吗?”
  “以你的能力,绝对很快就能扩增了。另外,我一定帮你毁掉那个该死的帕札尔。”
  “有详细的计划吗?”
  “还没有,不过一切包在我身上。”
  “那好,塔佩妮女士,我会保护你的。”

第七章
  听令于阴谋者,并因种种罪行而致富的暗影吞噬者 (埃及人对杀手、刺客的说法) 是个完美主义者。他既然答应要除掉帕札尔,不论失败多少次,他还是会坚持到最后成功为止。不过,已经注意了他许久的警察总长,却认为他终究会失败。事实上,他独自行动,没有同伙,身份也许永远也不会暴露。加上他所获得的金子报酬,他很映就能在乡下拥有一栋豪华大宅,享受平静的退休生活了。
  如今暗影吞噬者和雇主已经完全断了联系,因为先前死了三人,而美锋与西莉克斯却又难以接近。回想起上一回西莉克斯来传达指令,要他让帕札尔半身不遂时,倒是毫无惧色;尤其当他逞其兽欲之际,她既没有发抖,也没有大声呼救。他们夫妻俩很快就要登上埃及的王位了,因此暗影吞噬者觉得有必要尽快献上与他们势不两立的敌人——帕札尔——的人头。
  前几次的失败让他学乖了,这次他不再正面攻击,因为凯姆和他的狒狒实在太难缠了,拂拂对于危险的气息特别敏感,而凯姆则是寸步不离地保护着帕札尔。因此他决定设下陷阱,采取迂回战术。
  午夜时分,他从高墙攀上了孟斐斯中央医院的屋顶,然后再利用梯子潜进建筑物内。他穿过一道充满膏药香味的走廊,走向几个置放了危险物质的实验室。室内存放的包括蟾蜍、蝙蝠的唾液、粪便与尿液,蛇、蝎与胡蜂的毒液,以及其他由植物孽取以制造特效药的有毒物质。
  实验室的守卫并未对暗影吞噬者的行动造成影响,他将守卫击昏后,顺利地夺走了一个毒药瓶和一条关在篓子里的黑色蝰蛇。
  奈菲莉大感吃惊,顾不得检视实验室的损失,便急着询问守卫的情形。幸好他伤得不重。他连攻击者的影子都还没看到,颈肩处就被重重一击而昏死过去了。
  “失窃的情形如何?”她问医院的院长。
  “几乎没有损失……只丢了一只关在篓子里的黑蝰。”
  “有毒物质呢?”
  “很难说。医院刚刚到了一批药,今天上午才要清点。小偷倒是什么都没打破。”
  “今晚开始加强守卫,我会通知警察总长。”
  奈菲莉想到丈夫曾多次险遭杀害,不由得忧心仲仲,这个不寻常的意外事件,会不会暗示着另一个谋杀意图呢?
  首相带着沉重的心情,在凯姆与拂拂的陪同下,来到了国库门口。这是他就任以来第一次前来检视国库所储备的贵金属。其实他天未亮就被医院派来的人吵醒,根本还来不及和奈菲莉说什么,她便匆匆忙忙赶到医院去了。之后,他也睡不着了,干脆洗个热水澡,也好准备出发到盂斐斯市中心的国库。这一带有层层的警力戒护,闲杂人等是不能随意进出的。
  帕札尔在登记簿上盖了章。国库的门房是个上了年纪、做事小心谨慎的人,他虽然认得首相,却还是仔细地比对了章印,看看与当初任命新首相时宫廷所交给他的印鉴是否相符。比对完后,他问首相:“你想看什么?”
  “所有的库藏。”
  “那很费时间的。”
  “但却是我的职责。”
  “谨凭吩咐。”
  帕札尔先从来自努比亚与东方沙漠矿区的金条与银条看起。诺大的建筑中,每一间储藏室都按顺序编了号码,一切显得并井有条。
  有一批金属马上就要送到卡纳克神庙去,供工匠装饰两扇大门之用。
  一阵眼花缭乱过后,帕札尔突然发现里面几乎是半空的。
  “现在的储藏量是有史以来最低的。”国库管理员说道。
  “为什么?”
  “上级的命令。”
  “谁下的命令?”
  “白色双院。”
  “公文让我看看。”
  果然,管理员在行政作业上完全没有疏失,这几个月来,金条、银条与大量的稀有矿物都在美锋的命令下定期运出了国库。
  看情形是不能再继续观望下去了。
  帕札尔往不远处的双院快步走去。双院的建筑共分两个楼,办公室之间还有一些小园子隔开。跟平常一样,里面一片闹哄哄的忙碌景象。自从美锋坐镇埃及的经济总部以来,对手底下的书记官们一向就是严刑峻罚、毫不宽贷。
  广大的围场里,养着供神庙专用的肥中,这些畜生都是农民缴来的税,有专人为它们进行检查。有一座仓库四周围着砖墙,并有士兵守护,会计人员就在里面秤金条的重量,然后再收入箱中。双院内部指令的传达更是从早到晚运作不息,有几名脚程飞快的年轻人,便专门负责到处传送紧急文件。另有总务人员负责工具与装备、制造面包与啤酒、接待以及运送香脂、大工地所需用品、护身符与仪式用品等等。此外,还有一个书记官文具台、芦苇笔、纸莎草纸、黏士与木制书板的专责部门。
  经过各个柱子厅时、帕札尔注意到数十名职员都埋首写着记录与报告。美锋一步步地蚕食各政府机关,如今整个体系都已在他的控制之下了,他才从暗里现身出来。
  工作小组的组长见到首相纷纷行礼致敬,但他们手下的人却仍继续做事,他们对大老板的畏惧似乎尤甚于首相呢。一名总管带着来客走到六柱大厅门口,里头美锋正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口述指令让三名书记官速记。
  帕札尔打量着公开的敌人。他的全身上下、他所说的每一宇每一句,无不显露出他对权势的野心与欲望,他对自己、对未来的胜利充满了信心。他一看到帕札尔,立刻停了下来,冷冷地遣退书记官,并要他们随手关上木门。
  “你的来访使我感到无比的荣幸。”
  “虚伪的客套话就免了吧。”
  “你参观过我的行政机关了吗?在这里最重要的就是努力工作。你大可撤我的职,重新任命院长,不过整个行政运作将会嘎然而止,而第一个受害的人就是你,因为想重整这部庞大的机器,使它恢复正常运转,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而如今距离重新选定法者的日期却只有几个月了。放弃了吧,帕札尔,我劝你还是投降的好。”
  “你为什么搬光了储藏在国库里的责金属?”
  美锋得意地笑了笑。“你该不会去检查过了吧?”
  “那是我的职责。”
  “你真是太尽职了。”
  “我要你解释清楚。”
  “我是为了埃及的利益着想!为了与利比亚、巴勒斯坦、叙利亚、赫梯、黎巴嫩等等附庸国与友邦维持友好关系以维续和平,当然得满足他们的需求。而这些国家的元首最喜欢收受赠礼,尤其是我们沙漠所产的金子。”
  “可是数量实在多得太不寻常了。”
  “有时候总得表现得慷慨一点嘛。”
  “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从国库调出任何金属了。”
  “悉听尊便……不过,之前的程序可是完全合法的。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想:美锋该不会是利用合法的程序中饱私囊吧?我承认,这个想法确实很犀利。我呢,也就暂时不公布答案,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你根本找不到任何证据。”

第八章
  被锁在尼罗河中央石块上的苏提,注视着河岸的灌木丛,那里躲着一个努比亚人,也正在窥探着他。苏提这个诱饵实在太诱人了,因此努比亚人自然也更加小心,他惟恐有陷阱,便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一会儿,努比亚人动了起来,他还是决定行动了。他和其他族人一样,极诸水性,于是打算从水里突袭他的猎物。
  苏提感到一股绝望的愤怒,不禁猛扯绳链,链子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但并没有断。他竟然就要如此窝囊地死在这里了,连自卫的能力都没有。他身子转来转去,想知道敌人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然而河水笼罩在漆黑的夜色里,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突然一个瘦长的身影出现在他身边。他头一低,奋力冲了过去,把整条链子绷得紧紧的。来人躲过了他的攻击,但脚下一滑跌进了水里。当此人再度浮出水面时,低低怒骂了一声:“别动,笨蛋!”
  这个声音……苏提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忘不了!
  “是你……豹子?”
  “还有谁会来救你?”她向他靠了过来,身上一丝不挂,金黄色长发披垂在肩上。
  浸润在月光下的她更显得娇艳而性感。她用双手环抱住苏提,吻了吻他的唇说:“我好想你,苏提。”
  “我被锁住了。”
  “至少你没有背着我胡搞。”
  话才说完,她便向情人扑了上去,苏提当然抵挡不住这突发的热情。在努比亚的天空底下,在尼罗河狂野的潮湃声中,他们俩再度忽意交欢。
  激情过后,她满足地趴在苏提身上,苏提则轻抚着她的金发。
  “幸好你的男性雄风丝毫不减,不然,我可能就不要你了。”
  “你是怎么来的?”
  “搭船、坐车、走小路、骑驴……我就知道一定会成功。”
  “一路上有麻烦吗?”
  “偶尔会遇到一些强奸犯和强盗。不过倒也没什么大危险,埃及还算是个平静的国家。”
  “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我觉得在这里很好啊。”
  “要是现在有一群努比亚人朝我们猛冲过来,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豹子于是站起身来,跳人水中,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两块锋利的石块。她用力切割着链环,力道又狠又准,而苏提则猛敲着紧扣在手腕上的环节。
  经过一番努力之后,他们终于割断了链子。恢复自由的苏提,高兴得一把抱起了豹子,豹子的双脚勾缠在情人的腰际,再次激起了他的欲望。媾合之际,不料脚下打滑竟滑落河中,两人不禁放声大笑。
  滚上了河岸,他们的身子仍紧密结合在一起。拥抱着彼此的同时,心荡神驰的欲念不由得又激发起体内一股新的力量。
  缠绵了一夜,直到天破晓时的寒意才让他们冷静下来。
  “该走了。”苏提忽然严肃地说。
  “上哪儿去?”
  “往南。”
  “那是个陌生的地方,又有野兽和努比亚人……”
  “我们要远离这个堡垒和埃及士兵。他们一旦发现我逃走了,一定会派出巡逻队,还会通知他们的密探。我们得先躲起来,避避风头。”
  “我们的金子怎么办?”
  “放心,会拿回来的。”
  “恐怕不容易。”
  “只要我们同心,一定会成功的。”
  “你要是再背着我和那个塔佩妮鬼混,我就杀了你。”
  “先杀了她吧,那么我就解脱了。”
  “这次的婚姻你要负全部责任!谁叫你听信那个毫无义气的帕札尔的话,我们才会沦落至此!”
  “我会把这笔账算清楚的。”
  “那也得逃得出沙漠才行。”
  “我不怕。你有水吗?”
  “有两大袋,挂在一棵怪柳上。”
  他们走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径,两边矗立着焦黑的岩石和险峻的悬崖。豹子沿着于河床前进,河床上长了几丛小草,刚好可以果腹。一路上,脚底下沙石滚烫,头顶上则盘旋着几只白颈秃鹰。
  走了两天下来,一个人影也没见到,到了第三天中午,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两人赶紧躲到一堆被风侵蚀成球形的花岗石背后。这时候,出现了两名努比亚骑士,其中一匹马的尾巴上以绳子拖着一个赤裸的小男孩,他早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两名骑士停下马来,扬起了漫天的红沙。接着,其中一人割断小男孩的喉咙,另一人则割下男孩的睾丸,然后才高兴地扔下尸体,朝营区扬长而去。
  豹子两眼睁得斗大,只听苏提说: “亲爱的,你看我们的未来有多艰险,这些努比亚强盗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只要不被他们抓到就好了。”
  “躲在这里可真不安全,我们还是走远一点吧。”
  黑色岩石之间的荒野有几棵零落的棕搁,他们胡乱吃了点棕搁的嫩校后,忽见远处刮起了一阵强风,风沙很快便阻断了视线。他们迷失了方向,只得蹲坐在地,紧楼着对方,等待着风暴平息。
  苏提觉得被搔得痒痒的,便醒了过来。他清了清塞满鼻子和耳朵的沙粒,但豹子却动也不动。
  “起来吧,风暴过去了。”
  她还是不动。
  “豹子!”苏提慌张地抱起她,而她却还是全身瘫软无力。
  “你快醒醒,我求求你!”
  “你应该还是有点爱我吧?”她突然精神突变地问。
  “你竟然开我玩笑!”
  “当我们成为爱情的奴隶,而爱人却又可能不忠的时候,就得考验考验对方。”
  “没水了。”
  于是,豹子往前走,希望能在沙地上找到一点湿意。傍晚时,她终于杀死了一只啮齿动物。她在地上插了两根棕搁叶脉,然后用两边的膝盖固定住,再以两手在叶脉间用力搓一根很干的木棍。这个动作重复几次后,掉落的木屑便可用来生火了。
  煮熟后的肉分量虽然不多,却也足以让他们稍稍恢复力气。
  可是太阳一升起,那简陋的一餐以及夜里的凉爽舒适,很快就被抛到脑后去了,他们必须尽快找到水井,否则非死不可。但该从何找起呢?眼前根本看不到一点绿洲的影子,甚至连几棵草、几丛荆棘都没有,又哪来的水呢? “现在只有一样东西能救我们。”豹子说,“坐下来,静静地等吧。再往前走也没有用。”
  苏提点头同意。他并不怕沙漠,也不怕太阳,更不怕死在这片火海当中,至少他已是自由之身。阳光在岩石上跳跃,时间在酷热下溶解了,这懊热难耐的刹那仿佛定格成了永恒。身边有着金发美女的陪伴,不也和得到山里的金子一样,都是难能可贵的幸福吗? “那边,在你的右手边。”豹子小声地说。
  苏提缓缓回过头去。看到了,它就在一座山丘顶上窥探着,神情骄傲却又胆怯。
  那是一只公剑羚,体重至少有两百公斤,头上那一对长长的角,足以刺穿狮子而绰绰有余。生长在沙漠里的羚羊一向很耐得住酷热,即使日正当中,也能悠游于沙地之中。
  “跟着它。”豹子作了决定。
  一阵微风轻轻撩起了剑羚黑色的尾巴。这种长角羚羊代表了主宰暴风雨的塞托神,也是大自然过剩的精力的化身;它们呼吸的速度,会随着环境温度的升高渐渐加快,尽管再稀簿的空气,它们都能善尽其用,以利血液新陈代谢。那只高大的羚羊用蹄子在沙地上画了一个十字的宇样以后,便循着山脊线离去。苏提二人则沿着同样的路线,远远地跟在后面。
  剑羚画在地上的是一个“×”记号,也就是象形文字里“通过”的意思,难道它在指点他们离开这片荒漠的方法吗?脱队的羚羊踩着坚定的脚步,避开了一围圈的流沙,往南而去。
  苏提实在不得不佩服豹子。她不抱怨,也不喊苦,只是秉持着野兽般的毅力求生存。
  太阳快下山时,剑羚忽然加快了脚步,消失在一座巨大的沙丘背后。苏提帮着豹子爬上沙丘斜坡,可是脚下一用力,沙就开始滑动塌陷。她跌倒,他扶她起身,又换自己跌倒。两人就这样带着满腹的怒气和酸痛的四肢,仆仆跌跌地爬上了丘顶。
  沙漠一片赭红,热气不再来自天上,而是从沙石中散发出来。微温的风则使得嘴唇与喉咙更加感到灼热。
  剑羚不见了。
  “剑羚是不会累的。”豹子说,“我们根本不可能追上它。它要是发现草木的踪迹,甚至可以连续几天不眠不休地前进呢。”
  苏提盯着远方的某一点,疑惑地说: “我好像看到……不,一定是幻觉。”
  豹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眼睛为之一亮。“来,我们走。”
  尽管一双腿疼痛难当,却还是听着使唤地往前走。要是苏提看错了,那他们在渴死之前也只能喝自己的尿液了。
  “是剑羚的足印!”
  一连串的蹦跳后,剑羚又慢了下来,一步一步地往苏提所见到的海市蜃楼走去。
  这回轮到豹子开始怀抱希望了,因为她仿佛看到了一个深绿色的小点。
  于是他们忘记了疲惫,跟随着剑羚的脚印走。那个绿点越变越大,越变越大,最后变成了小小的金合欢树林。
  剑羚找了一处最大的树荫乘凉。它打量着来者,而他们也欣赏着它浅褐色的毛和黑白相间的脸。苏提知道它绝不会因危险而退缩,他们若对它产生威胁,它马上可以用角戳穿他们。
  “你看羊须……是湿的!”
  剑羚刚刚喝过水。它正在咀嚼金合欢的荚果,有一些果实没有消化掉,会完整地排出羊体外,因此它所到之处,又能长出新的植物了。
  “土质很松软。”苏提注意到。
  他们非常缓慢地走过剑羚面前,进入树林中,想不到里面比外表还要宽阔得多。
  就在两棵棕搁枣椰树之间,有几块扁平石头整齐地围着一口井。
  苏提和豹子兴奋地紧紧相拥了一会儿,才取水止渴。
  “真是天堂啊。”苏提赞叹道。

第九章
  帕札尔前一任的首相巴吉所住的巷弄内,正笼罩在一片愁云之中。巴吉一向是个死硬派,对一切谗言都无动于衷。他曾担任过土地测量工作,因此做事精准无比,对待属下更是冷酷、严厉。绝不通融。由于他对繁重的工作感到不胜负荷,便请求拉美西斯解除他的职务,让他在市区的小屋安享余年。
  其实,法老很早就注意到帕札尔在法官任内的表现,以及他与某些显要之间的冲突,因此便把希望寄托在这个全力追求真理的年轻法官身上,但愿他能拆穿阴谋,拯救埃及,而巴吉在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情形下,也同意了法老的选择。因为帕札尔无论在进行调查或倍尽法官职守方面,都表现得无懈可击,的确值得他鼎力支持。
  巴吉的妻子有一头深色的头发,长相极不讨人喜欢。她一见丈夫的病情加重,便急忙通知左邻右舍。通常,巴吉都起得很早,独自在大城市里散步,直到快吃午饭时才回来。可是今天早上,他直抱怨说腰好痛。他相信疼痛只是暂时的,并不打算请医生,不过由于妻子非常坚持,他最后还是让步了。
  附近的居民一听到消息纷纷聚拢,七嘴八舌地提供秘方,并诅咒那些导致前首相生病的恶魔。突然间,大伙儿都静了下来,原来是御医长奈菲莉来了。她穿着一袭亚麻连身长裙,全身散发着一种圣洁的美,身旁只带了一只驮着医药箱的驴子北风。北风往前直走,穿过人群朝巴吉的住家而去。它找到目的地后停了下来。由于奈菲莉越来越得民心,因此有许多家庭主妇上前说了许多赞美的话,但奈菲莉赶着进屋,便也没有多说,只是微笑回应。
  巴吉的妻子似乎很失望。她本希望来的是个男医生,而不是这么一个迷人的女子。
  “你实在不必亲自跑一趟的。”
  “巴吉先生曾经在我丈夫有困难的时候帮了很大的忙,我一直很感激他的。”
  奈菲莉走进了双层的小白屋,首先穿过一个幽暗而毫无装饰的门厅,然后随着女主人走上狭窄的楼梯到二楼去。巴吉在房里休息,室内通风不佳,墙壁也很久没有重新上漆了。
  “是你!”他一见到奈菲莉,不由得失声谅呼,“你实在不该浪费宝贵的时间……”
  “不久以前,我不是医好过你吗?”
  “你甚至救了我的命。 要不是你, 我的血管毛病可能已经要了我的命了。”
  (见《沙漠法则》) “可是你现在却不信任我了?”
  “当然不是。”
  巴吉直起了身子,靠在墙上,然后对妻子说:“你先出去一下。”
  “需不需要什么?”
  “医生要帮我检查了。”
  女主人这才拖着沉重而带点敌意的脚步离开。
  奈菲莉为病人量了几处的脉搏,并且以手腕上的手钟计算器官的反应时间与其适当的节律。她又听了听心跳的声音,检视冷热循环是否运作正常。巴吉则一直保持着安详而近乎冷漠的态度。
  “诊断结果如何?”
  “等一下。”
  奈菲莉接着拿出一条坚实的细线,线端系着一小块花岗石,随后便利用这个占摆检查病人身体的各个部位。有两次,石块不断地绕着大圈。
  “你老实说。”前首相要求道。
  “这种病我知道,我会帮你医治。你的脚是不是经常肿胀?”
  “没错。每次我都会用温盐水浸泡。”
  “会比较舒服吗?”
  “最近效果比较小了。”
  “你的肝又肥大了起来,血液也变得黏稠。饮食过于油腻,是吧?”
  “我太太习惯这种烹锤手法,现在想改也难了。”
  “你要多喝点菊苣,还有用泻根、无花果汁、葡萄汁、酪梨与埃及无花果所制成的药水。要尽量增加排尿量。”
  “我已经忘了这个药方了。我相信我还有其他的病,是吧?”
  “试试看能不能站起来。”
  巴吉使劲地站了起来,奈菲莉则将一张特制木椅移到他身边。这张椅子由几根横木做为支架,中心略为凹陷的座位,乃是由鱼刺绳编成的。巴吉动作僵硬地坐下来,全身的重量却压得椅子嘎嘎作响。他一坐定,奈菲莉又拿起了占摆。
  “你这是肾脏病变最初的病征。你要开始喝用水、啤酒酵母加新鲜枣汁的混合饮料,每天喝四次;盛装的容器用普通的陶土罐就可以,罐口要以干泥封住再盖上一块布。这个药方很简单,但是很有效,要是没有马上生效,而你又有排尿的困难,要立刻通知我。”
  “这次的治疗又得靠你了。”
  “不见得,如果你隐瞒了什么,我恐怕也无能为力。”
  “为什么这么说?”
  “我感觉得到你内心有很深的焦虑,我必须知道原因。”
  “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医生,奈菲莉。”
  “你愿意透露吗?”
  巴吉迟疑了一下,才说: “你也知道我有两个孩子。我儿子很让我烦恼,不过他对熟砖的鉴定工作似乎还挺有兴趣的。至于我女儿……”他垂下双眼,继续又说,“我女儿只在神庙里待了很短的时间,因为她觉得那些仪式很无聊。她后来到农场里当了统计员,农场主人对她的表现很满意。”
  “你对她的要求很严格吗?”
  “不,他们能够幸福快乐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何不尊重他们的选择呢?女儿想建立家庭,我也很鼓励她。”
  “那么又是什么使你不快呢?”
  “真是愚蠢之至!可悲呀!我女儿听信谗言,竟然上法庭要求提早分家。我除了这栋房子,还能给她什么呢?”
  “这一点我帮不了你,不过我知道有个人一定有办法。”
  勇士不断讨着要吃点心,帕札尔最后只得向它屈服。一旁的巴吉则安坐在舒适的座位上,头顶上还特别撑着一把阳伞,因为他一向怕日晒。
  “你的花园实在太大了,虽然有园丁认真地照顾,总是很麻烦!我还是喜欢城里的小屋。”
  “不过狗和驴子喜欢宽广的空间。”
  “刚开始当首相,情况如何?”
  “工作真是艰苦。”
  “就职典礼上,你应该就有所警惕了:这是一项比胆汁还要苦涩的职务。你还年轻,不用急,你多的是时间学习。”
  帕札尔真想告诉他这个想法实在是大错特错,但他换了个说法:“我越无法掌控情势,国家就越容易陷入动荡不安。”
  “你未免太悲观了吧?”
  “国库里有超过半数的贵金属已经遭到侵吞了。”帕札尔老实地说。
  “超过半数……不可能!我最后几次检查时,并未发现这种情形。”
  “美锋运用了所有的行政手段,以合法掩护非法,将国库的大半库存都运到国外去了。”
  “用什么理由呢?”
  “维系我国与邻国、附庸国之间的和平。”
  “他果然是老奸巨猾,我早该多防着他一点的。”
  “他一副力争上游、工作认真、满腔热忱的模样……所有的上级官员都被他蒙蔽了。谁想得到他是如此虚伪呢?”
  “真是一次莫大的教训。”巴吉显得十分沮丧。
  “至少,我们已经知道危险的所在。”
  “你说得对。”巴吉也有同感,“虽然你的老师布拉尼是无人能取代的,不过我也许可以帮上一点忙。”
  “我先前太过于自负,以为自己当了首相,很快就能掌控全局,可是美锋却设了许多道关卡,我恐怕并没有什么实质的权力。”
  “如果你的属下也都这么想,那么你的地位也就发发可危了。你是首相,你要主导一切。”
  “但我的所有决定,都被美锋的爪牙们封锁了。”
  “你要绕过障碍。”
  “怎么绕法?”
  “每个部门都有一个经验丰富的重要人物,但职位却不一定是最高的。找出这个人做为倚靠,如此一来,你就能对行政机关的一切作业了著指掌了。”巴吉给了他几个人名,吩咐了些细节之后,又叮吁道:“你向法老说明时,一定要特别谨慎,拉美西斯是非常聪明的,任谁也骗不了他。”
  “若遇到困难,希望能多听听你的意见。”
  “虽然我的家不像你这里这么豪华,但还是欢迎你随时来找我。”
  “心意可比外表重要多了。你的身子好点了吗?”
  “你的妻子是个了不起的医生,只可惜我这个病人有时候并不听话。”
  “你要好好保重。”
  “我有点累,我想也该告辞了。”
  “送你回去之前,我想向你坦承一件事:我见过你女儿了。”
  “这么说,你知道……”
  “奈菲莉要我出面,我当然是义不容辞。”
  巴吉似乎不太高兴,帕札尔连忙解释:“这绝不是特权。你是前任首相,理应受到程序上的尊重。我有责任为你解决这个问题。”
  “我女儿有什么反应?”
  “不用开庭了。你可以保留你的房子,而她则以我做为保人,贷款来盖她自己的房子。她既然已经如愿以偿,你们一家人便能再度和睦相处。你呢,就等着当外公吧。”
  巴吉严肃的神情在候忽间消失无踪,他难掩内心的激动:“你一下子给了我太多好消息了,帕札尔首相。”
  “这跟你对我的帮助比较起来,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第十章
  孟斐斯的大市集每天都是人声鼎沸,有人做买卖,有人谈是非。市集上的商家有不少饶舌妇人,她们利用生意之便,东家长西家短地说个没完。偶尔会有人扯开嗓门起争执,不过最终还是都能完成交易,皆大欢喜。
  警察总长带着狒狒警察也晃到市集广场上来了,杀手一出现,窃贼便不敢轻举妄动,而凯姆则是竖起了耳朵,希望能从市井小民的交谈中知道人心向背。此外,他还会悄悄地用术语询问线民。
  这天,凯姆来到一个腕制品的摊贩前,想买一只风干后绑扎臆入罐中的鹅。但是坐在草席上的商贩却低着头不理他。
  “你生病了吗?”凯姆问道。
  “比生病更糟。”
  “被偷了?”
  “你看看我的商品就知道了。”
  地上摆的土罐是用埃及中部所产的黏土制成的,不但装饰着美丽的花环,亮丽蓝色的外表更是吸引人。这种士罐用来保存食物,效果极佳。凯姆看了一下标签:有水,有酒,就是没有肉。
  “贷没有送来。”商贩坦承,“真是惨到家了。”
  “原因呢?”
  “不知道。反正运输商就是空着船来。我从来没碰到过这种倒楣事!”
  “有其他类似的情形吗?”
  “所有的同行都一样!有人已经销掉了一部分存货,但是就是没有人进得了新货。”
  “也许只是时间延误罢了。”
  “要是明天再没有货,我保证一定会发生暴动。”
  凯姆不敢轻视这次的事件,因为富人需要肉品办宴会,穷人也需要鱼干过日子。
  因此他亲自到肉罐集中储藏的仓库去。
  仓库的负责人两手后背,盯着尼罗河水。凯姆问道: “怎么回事?”
  “已经八天没有货船进港了。”
  “而你竟没有向上级报告!”
  “我当然有。”
  “向谁?”
  “我的直属长官:腕货官。”
  “哪里可以找到他?”
  “他的工作坊,就在普塔赫神庙屠宰场附近。”
  通常,屠宰场的屠夫都要为挂在长竿上的鹅鸭拔毛、清内脏,再进行腿渍,然后存放到贴了标签的大土罐里,今天却人人一面喝啤酒一面聊天。凯姆见状便问道: “你们为什么不做事?”
  “我们有鸭有鹅也有土罐,可是没有盐。”其中一人回答,“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去找负责人吧。”
  腌货官是个又矮又胖的人,头顶几乎都秃了,他正在和助理玩骰子。一见到警察总长和狒狒,他自然无心玩了,只是颤抖着嗓子说:“这不是我的错。”
  “我说了是你的错吗?”
  “可是你人都来了……”
  “你为什么不把盐发给屠夫?”
  “因为没有盐可发。”
  “把话说清楚。”
  “本来盐的来源有两地:尼罗河谷地和绿洲地区。经过炎热的夏天之后,塞托神的唾沫在河流附近的地面凝结成了固体,整片地白茫茫的。因为这种盐含有一种成分可能使神庙的石材着火,所以很快就被收藏了起来。在孟裴斯,我们也用绿洲来的盐,因为我们制造很多腕制品。可是现在呢,什么都没了……”
  “为什么?”
  “因为存放尼罗河盐的仓库已经被查封,绿洲的沙漠商队也不再来了。”
  凯姆得知消息之后,立刻便赶往帕札尔家,不料首相办公室却挤满了十几名怒气冲天的高级官员。他们每个人都抢着说话,一个比一个大声,其实说话的声音早已经淹没在嘈杂的噪音之下了。最后,在帕札尔的喝令下,这才一个一个轮流发言。
  “现在加工过和未加工的皮革竟然同价!工匠们威胁说,你要是再不出面调整价格,他们就要罢工了。”
  “送到哈朵尔女神庙供农民耕作用的锄头,不是援疵品就是不够坚固。不但如此,价格还涨了两倍,从原来的两德班 (一个”德班“相当于九十一克的铜,这是用来计算货品价值的标准值)涨为四德班。”
  “现在连最普通的鞋子也要三德班,等于是原来三倍的价格,其他贵重的物品就更不用说了。”
  “一头母羊,从五德班涨为十德班;一头肥牛,从一百涨为两百!要是再这么疯涨下去,大家都不要吃东西了。”
  “牛腿的价格涨得太离谱了,连有钱人都买不起。”
  “青铜器和铜器也就不用说了!要不了多久,非得要用整个衣柜才能换到一个容器。”
  帕札尔站起来安抚道:“请各位冷静下来。”
  “首相,这一阵物价的涨幅实在太离谱了!”
  “我知道,但是因谁而起的呢?”
  官员们面面相觑,其中最激动的一个人说:“这……是你啊!”
  “下达的命令公文上盖了我的章吗?”
  “没有,可是有双院的章啊!总不可能首相和经济部长意见不一致吧?这可是前所未闻的。”
  帕札尔明白这些官员的看法。美锋设下的圈套果然厉害:人为的通货膨胀导致民间怨声载道,进而使首相成为众矢之的。
  “我犯了错,但我会立刻纠正过来。你们马上列出一张标准价目表,由我正式核准。若有人擅自提高商品价位,将会受到惩罚。”
  “是不是应该……调整一下德班的价值?”
  “不需要。”
  “那样商家会抱怨的!因为这次的错误已经使他们赚了不少钱。”
  “我觉得这对商机并无影响。请各位动作快点,明天我就派使者前往各都市乡镇宣布我的决定。”
  官员于是一一行礼退下。凯姆看着诺大的办公室以及那些被纸轴和画板压得摇摇欲坠的书架,说道:“我没猜错的话,我们是侥幸逃过一劫了。”
  “我昨晚就得到了消息。”帕札尔说,“我花了一整晚的时间,才想出围墙这道洪流的方法。美锋想让每个人都不高兴,以证明我的政策错误,而法老也已无力治理国家。我们虽然躲过了这次的灾难,但他还会再接再厉,并图利某几个特定的行业。他的目的就在于分化,使贫富对立,散布仇恨的情绪,再利用这股负面的力量扎稳他自己的根,因此我们随时都必须提高警觉。你带了好消息来吗?”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又发生了什么事?”
  “盐缺货了。”
  帕札尔不禁苍白了脸。没有盐,人民就会没有腕制品、没有肉、没有色干等等日常食品。他不解地说:“可是收成很丰硕啊。”
  “仓库的大门都贴上了封条。”
  “我们这就去拆。”
  封条是白色双院贴上去的,帕札尔在凯姆与两名书记官的见证下拆下了封条。
  书记官立刻将此行动记录下来,注明了日期,并由首相签名确认。盐官亲自为他们打开了门。
  “好潮湿!”
  “这些盐采收与储存的过程都有缺失。”凯姆说,“全都被腐水浸湿了。”
  “马上派人前来进行过滤。”帕札尔下令道。
  “已经太迟了。”
  帕札尔盛怒之下向盐官质问道:“是谁糟蹋了这些盐的?”
  “我不知道。美锋检查以后,认为这些盐不适合食用或脑渍食物用,记录上都写得详详细细的,完全符合规定。”
  盐官感觉到狒狒锋利的眼光盯在自己身上,因而不停地颤抖,但他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负责和绿洲地区来往贸易的部门,是外交部底下的一个附属机关。虽然打从早期就位于埃及的领土上,但这些偏远地区对谷地的居民而言,依然十分神秘而陌生。
  无论如何,绿洲是天然含水苏打与高级盐的主要产区,前者并且是维护公共卫生与制造木乃伊的必备物质。一直以来,总有大批的驴队驮负着这些珍贵的重物,穿梭在沙漠小径间。
  管理绿洲行政工作的人,从前是驱逐贝都英抢匪的游击队员,他方方正正的脸上布满了日晒的纹路,胸膛厚实,是个很能体会努力与危险代价的人。
  他看到狒狒的出现,不免有点担心地说: “把这只野兽拴起来,否则它一发起脾气怎么得了?”
  “杀手可是宣誓过的警察。”凯姆回答道,“他只会找罪犯的麻烦。”
  绿洲区官一听不禁勃然大怒:“从来没有人敢怀疑我的忠诚。”
  “你还没有向埃及首相行礼呢。”
  区官不得不以僵硬的姿势勉强地敬了个礼。只听首相问道:“你的仓库里有多少盐?”
  “很少。绿洲的驴队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运盐到这里和底比斯了。”
  “你不觉得惊讶吗?”
  “我自己也下令中止一切交易。”
  “你自己做的决定?”
  “我是接获了一道命令。”
  “是美锋?”
  “是的。”
  “为了什么?”
  “为了压低物价。绿洲人民一口就回绝了,他们相信双院最终一定会改变立场,结果情势就陷入了僵局。他们对我的要求毫无回应,幸好我们还有谷地的盐,运气还不错。”
  “运气还不错。”帕札尔心惊之余,重复着区官的最后一句话。
  暗影吞噬者剃了光头,戴着一顶假发遮去半个额头,外面又罩了一件宽大的长袍,完全变了个样。他用长绳牵着两只驴子,来到帕札尔住处通往厨房的门边。
  他向总管推销一些新鲜的干酪、用瓦罐盛装的碱乳酪和加了明矾的凝乳。总管起先有点怀疑,后来发现产品似乎不错。正当他弯身想看个仔细时,暗影吞噬者立刻将他击昏。然后拖到宅院里头去。
  他终于要展开行动了。

第十一章
  暗影吞噬者手上有一张首相官邸的平面图。向来谨慎的他早已打听清楚,这个时间,仆人们都在厨房里为园丁张罗吃的。
  加上狒狒和凯姆也陪帕札尔进城去了,此时行动可以说是风险最小。
  这名刺客虽然对大自然并无特别的好感,但一看到庭园中花木扶疏的景象,却也不禁为之着迷。长百肘、宽二百肘(约五千四百平方公尺)的园中,有几片梯田、几块由灌溉渠隔开的方田、一个菜园、一口井、一个戏水池、一座避风亭、一排修剪成锥形的灌木丛紧挨着尼罗河、双排棕桐、一条林阴小径、一个棚架、几方以矢车菊与曼德拉草为主的花坛、一个葡萄园、几株无花果树、埃及无花果树、援柳、棕搁枣椰、酪梨树,以及一些由亚洲进口、赏心悦目且芳香宜人的稀有树种。不过,刺客并末逗留太久,他蹲低了身子,沿着蓝色莲花池慢慢向房子靠近。
  不一会儿,他停了下来倾听四下的动静:狗和驴子都在屋子另一侧吃东西,没有听到有人接近。根据图上显示,他现在所在之处就在客房外。他跨过矮窗,溜进一间长方形的房间,里面有一张床和几个置物箱。他的左手紧紧握着一个篮子的篮柄,篮中黑色的蝰蛇正动得厉害。
  出了房间,果然是一间美丽的四柱厅,墙上彩绘着十几种颜色绚丽的鸟在园中嬉戏的景象。暗影吞噬者决定,将来他的房子也要这样装潢。
  突然间,他僵住了。
  他听见右手边的浴室传来细微的声音,原来有一名女仆正在为奈菲莉冲水淋浴。
  奈菲莉听着仆人叨唠着诉说家里的问题,偶尔还开口安慰她两句。暗影吞噬者倒很希望能见见这位美丽动人的女主人,不过还是任务重要。于是他往回走,打开了一个大房间的房门,里头几张小圆桌上摆着插满了蜀葵、矢车菊和百合的花瓶。两张床的床头都有镀金的木制床头柜,帕札尔和奈菲莉就睡在这里。
  工作完成后,暗影吞噬者穿过四柱厅、经过浴室,进到一间长形房间,里面全是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
  这里是奈菲莉的私人实验室。
  每个药罐上都标着她的名字,并注明了相关的适应症。他很快便找到了他的目标。
  女人的说话声和冲水声再度从毗邻的浴室传来。这时他发现墙壁左上方的角落里有一个还没有填好的洞,由于心里按撩不住,他便爬上一张矮凳探着头看。
  他看见她了。
  奈菲莉直立着身子,女仆则站在高高架起的长砖椅上,将温度恰到好处的水往女主人身上冲淋。淋浴完毕,身材校好的女主人便放松地躺在铺有草席的长石椅上。
  女仆则一边抱怨自己的丈夫和小孩,一边用香脂轻轻地帮她按摩背部。暗影吞噬者满意地欣赏着这一幕。他最后一次强暴的女人是那个肥嘟嘟的西莉克斯,她和奈菲莉一比可真是天差地别。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他竟想冲进浴室扼死女仆,强奸这个诱人的首相夫人,但是时间太紧迫了。
  女仆用食指从那个以裸泳女孩双手推着一只鸭子为外形设计的盒子里挖了一点乳膏抹在奈菲莉的下腰部,以消除肌肉的疲劳与紧绷。暗影吞噬者终于压抑住自己的欲望,离开了官邸。
  近傍晚时分,帕札尔才回到家门口,就见到总管匆匆忙忙地跑来说: “主人,我被人暗算了!今天早上,流动商贩经过这里的时候,其中有一个卖乳酪的。刚开始我有点提防,因为我不认识他,不过他的产品的确不错,结果才一解除戒心,我就被他打昏了。”
  “你告诉奈菲莉了吗?”
  “我不想惊动夫人,所以就自己查看了一下。”
  “有什么发现?”
  “没什么值得担心的。家里面都没有人看到他,他偷袭我之后就走了。他大概是想偷东西,后来却发现难以得逞,也就知难而退了。”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头还有点昏昏的。”
  “去休息吧。”
  帕札尔可不像总管这么乐观。如果偷袭总管的人就是曾经三番两次行刺自己不成的神秘杀手(见《沙漠法则》),那么他很可能进过屋内了。他想做什么呢? 经过一整天的劳累,气都还喘不过来的帕札尔,现在只想赶快见到奈菲莉。他快步走过园中的主要小径,头顶上无花果与棕搁的浓密枝叶在风中摇曳出悦耳的沙沙声。在这个园子里,井水、椰枣与无花果都是那么甘甜,而无花果树梢的悉卒声每每令人联想到蜂蜜的甜美滋味,酪梨的形状又美得像颗心。上帝对他何其宠幸啊!
  不但赐给他这美妙的一切,还让他一见钟情并深爱不已的妻子能够一起分享。
  奈菲莉正坐在一棵石榴树下,弹着七弦的小竖琴;这棵树也和她一样,长年生长着美丽的枝叶,只要有一朵花掉落,便马上有另一朵绽放开来。她以尖细的嗓音唱着一首古老的歌曲,述说的是一对永远忠贞而幸福的爱侣。帕札尔走向她,在她颈子最敏感的部位吻了一下。她全身微微颤抖地说:“我爱你,帕札尔。”
  “我更爱你。”
  “那你就错了。”
  话才说完,两人便热情地拥吻了起来。
  “你脸色不太好。”奈菲莉忽然发现。
  “感冒和咳嗽的症状又开始了。”
  “那是因为你工作压力太大,操劳过度。”
  “最近的情况实在糟透了,两次大灾难总算都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是美锋?”
  “除了他还有谁?”帕札尔叹了口气说,“他拉拾物价,想制造人民的恐慌,而且还中止了盐的交易。”
  “所以总管才一直买不到腌鹅和鱼干喽?”
  “孟斐斯已经没有存货了。”
  “大家一定会要你负责的。”
  “理所当然。”
  “你打算怎么办?”
  “马上让一切恢复正常。”
  “价格方面,下一道政令就行了……可是盐呢?”
  “并不是所有库藏的盐都受潮了,不久,绿洲的驴队就会再度出发。除此之外,我还开了法老在三角洲、孟斐斯与底比斯的粮仓。腌制品缺货不会缺太久的,不过为了安抚民心,这几天我还是让皇家谷仓官比照荒年赈灾的模式,免费发粮。”
  “商人们呢?”
  “他们会得到布匹做为补偿。”
  “这么说是平安无事了。”
  “直到美锋下次的动作之前是没事了。不过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难道就没有犯错?”
  “他可以推托说是为了双院的利益,也就是法老的利益着想,因为拾高食品价格,并强迫商人降低盐价,都能使国库获利。”
  “可是却苦了人民了。”
  “美锋才不在乎。他宁可和有钱人勾结,这样夺权的时候就会增加许多有力的靠山。在我看来。这些都只是小插曲,想借机试试我的反应能力。既然他有比我更强的经济后盾,下次的出击恐怕就不那么简单了。”
  “别这么悲观,你只是太累,才会暂时感到绝望。如果有个好医生就能使你痊愈了。”
  “你有什么妙方吗?”
  “到按摩室去。”
  帕札尔乖乖跟在后面,好像头一次来似的。他洗了手脚,脱掉官眼和缠腰布之后,便躺到石椅上去。奈菲莉的手轻轻地推拿,减轻了他背部的酸痛与颈子的僵硬。
  侧转过身后,帕札尔定定地看着妻子:她轻薄的亚麻长衣掩不住玲珑的曲线,全身更散发着香气。他情不自禁地将她拉进怀里,说道: “我不能骗你,也不能有所隐瞒。今天早上,总管被一个冒牌的乳酪商贩偷袭了。事后,总管找不到他,家里也没有人看见他。”
  “是那个曾经向你行刺,凯姆也一直找不到行踪的人?”
  “很可能。”
  奈菲莉想起那名神秘的刺客曾经在鱼肉里下毒,企图毒杀帕札尔 (见《沙漠法则》),便立刻决定:“今晚的菜单要更动一下。”
  见妻子如此冷静,帕札尔深感佩服,由心底升起的那股欲望,使他忘记了烦忧与危险。他故意问道: “我们房里的花换过了吗?”
  “你想去看看吗?”
  “求之不得。”
  他们经由中间的走道从按摩室直接进入房间,帕札尔缓缓地脱下奈菲莉的衣服,然后覆以无数的热吻。他们每回做爱,他总会仔细注视着她柔软的嘴唇、细长的脖子、尖挺浑圆的乳峰、优雅的臀部和修长的腿,叫他怎能不感谢上天赐给他如斯美眷?奈菲莉回应了他的热情,两人一起享受着爱神哈朵尔施予忠实信徒的那份喜悦。
  大大的屋子里一片寂静。帕札尔和奈菲莉手握着手并躺在床上休息着。忽然,帕札尔好像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便问: “好像有木棍敲击的声音,你没有听到吗?”
  奈菲莉侧耳倾听,那个声音响了一下,又恢复了静寂。她沉思着,有一些遥远的回忆慢慢浮现脑海。
  “在我右边。”帕札尔说。
  奈菲莉将油灯点亮,往帕札尔说的地方一看,是一个装着缠腰布的衣箱。
  就在帕札尔打算打开箱盖时,那一幕清晰地闪过了奈菲莉的脑际。她立刻用右手抓住丈夫,拉着他退后。
  “叫一个仆役来,顺便要他带一根木棍和一把刀子。我知道那个冒牌货来做什么了。”
  她回想起当初接受考验的每个片段:她必须抓住一条蛇,取出它的毒液调配药方(见《谋杀金字塔》)。那条蛇的尾巴打在篓子上,发出的正是她刚刚所听到、帕札尔形容的那个声音。
  才一会儿,帕札尔便带着总管和一名园丁来了。
  “小心点,”她提醒道,“箱子里有一条被惹火了的蛇。”
  总管以长棍的一端挑起箱盖,果然有一条黑色蝰蛇探出头来,还发出了嘶嘶的响声。向来善于对付这种不速之客的园丁一刀就把它切成了两截。
  见帕札尔连打了好几次喷嚏,还咳个不停,奈菲莉说:“我去帮你拿药。”
  厨子准备了极丰盛的晚餐,可是他们俩却碰也没碰,不过勇士倒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一顿烤羊排大餐。心满意足的它,趴在主人脚边,下巴抵着交叉的前爪,正安安静静地休息着。
  在奈菲莉的实验室里,摆满了形形色色的药瓶,有木制、象牙制、彩色玻璃制和雪花石膏制的,形状也多不胜数,有石榴、莲花、纸莎草、鸭子等等。她拿的泻根药水,可以减轻帕札尔的慢性充血症状。
  “明天起,”帕札尔说,“我会叫凯姆派几个可靠的人来守护我们的房子。这样的意外不会再发生了。”
  奈菲莉倒了几滴药水在杯子里,加水稀释后说:“把这杯喝了,一个小时后,再喝一杯。”
  帕札尔若有所思地接过杯子说:“这名刺客一定是受雇于美锋,他会是潜人大金宇塔的阴谋分子之一吗?我不这么想。这应该是阴谋之外的计划。这么说来,应该还有其他人了……”
  就在这时候,勇士忽然龇牙刚嘴地咆哮起来。
  他们夫妻俩不禁大吃一惊,勇士从来不会在他们面前如此放肆。帕札尔喝了一声:“别叫了。”
  可是勇士反而站起身来,而且叫得更大声。
  “你是怎么了?”
  只见勇士往上跳,朝帕札尔的手腕一咬。帕札尔诧异至极,连忙松开杯子,正准备挥出拳头,奈菲莉立刻制止了他。她面无血色地说:“别打它!我想我明白了……”
  勇士舔着主人的脚,眼中充满了对主人的爱。
  奈菲莉则颤抖着声音说: “这不是泻根药水的味道。那个刺客把你常喝的药水换成了从医院偷来的毒药。
  我拿药医治你,却反而可能杀了你。“

第十二章
  豹子正在烤一只野兔,苏提则忙着用金合欢木做一把简单的弓箭应急。他的个性其实和他最喜欢的武器是一样的:以直线射出,射程六十公尺,以抛物线方式射出,则可达一百五十公尺以外。打从青少年时期开始,苏提就证明了自己天赋异秉,总是能正中又远又小的红心。
  在这个清水充足、甜美的椰枣唾手可得、又时常有猎物前来饮水的小绿洲称王,苏提真是如鱼得水般的自在。他喜欢沙漠,喜欢它的力量,喜欢它那股可以将人的思绪拉向永恒、噬人的火热。他经常呆呆地看着日升日落,看着沙丘细不可辨的移动,以及随风起舞的细沙。他独自沉浸在寂静之中,眼前这个专属于太阳、广漠而灼热的国度,已经与他的心灵相通了。此时的苏提仿佛超越了众神,碰触到了一切的极限,他真的有必要离开这一小片遭世人遗忘的土地吗? “我们什么时候走?”豹子靠着他坐下并问道。
  “也许不走了。”
  “你想在这里定居?”
  “有何不可?”
  “这是地狱啊,苏提!”
  “可是我们什么也不缺,不是吗?”
  “那金子怎么办?”
  “你现在不快乐吗?”
  “这样的快乐不够,我要在大宅院里过富裕的生活,还要有一大群仆人伺候我。
  我要你帮我倒上等的美酒,用香油帮我按摩双腿,然后听我为你唱恋曲。“”还有什么宅院比沙漠更大的呢?“
  “可是这里没有花园、人工湖、乐队、宴会厅……”
  “全都是一些不必要的东西。”
  “你说得倒好!要我苦哈哈地过日子,门儿都没有!我救你出来可不是为了窝在这个鬼地方!”
  “我们在这里才能真正自由。你看看四周:完全没有烦人的人、事、物,沙漠呈现的是最真、最美的一面。为什么要离开这么美好的地方呢?”
  “可怜的苏提,关了这些日子,你真的衰弱了。”
  “不要蔑视我说的话,我是爱上沙漠了。”
  “那我呢?我算什么?”
  “你啊,你是个在逃的利比亚女人,埃及的宿敌。”
  “你没心肠!霸道!”
  她边骂边用拳头捶他,苏提回手抓住她的双腕,将她压倒在地。她虽奋力抵抗,力气毕竟不敌。
  “要么,你就当我的沙漠之奴,否则我就抛弃你。”
  “你没有权利这样对我,我宁可死也不听你摆布。”
  他们两人一直是赤裸着身体,酷热难当的时刻,就躲到棕搁树荫下乘凉,而欲望一升上来,他们依然一次又一次地享受云雨激情。
  “你还想着那个烂货,你那个合法妻子塔佩妮!”豹子又愤愤地说。
  “偶尔的确会想,我承认。”
  “你心里就是对我不忠。”
  “你错了!塔佩妮要是在我手里,我马上把她交给沙漠的恶魔。”
  豹子一听,忽然皱起眉头,忧心地问:“你看到过恶魔?”
  “夜里你睡觉的时候,我会注视着大沙丘的顶端,它们就在那里出现的。有一个是狮身蛇头,一个狮身鹰头,还长了翅膀,另一个尖嘴大耳,还有一条分叉的尾巴 (这些沙漠神怪动物的画像,最著名的是位于埃及中部贝尼哈桑的贵族墓园中的墓碑雕刻)。没有箭射得到它们,没有绳索套得任它们,也没有狗追得上它们。”
  “你在开我玩笑。”
  “这些恶魔会保护我们的,因为我们跟它们是同类:凶狠而难以驯服。”
  “那是你在作梦,根本没有恶魔的存在。”
  “那怎么又会有你存在?”
  “走开,你好重!”
  “你确定吗?”
  他轻轻抚摩着豹子,却听她大喊一声:“不要!”并用力将他推到一边去。
  一把斧头擦过苏提的太阳穴,砍进了地面,离他们俩刚才躺着的地方只有几公分的差距。苏提瞥见了攻击他们的是一个魁梧的努比亚人,他又重新抓起斧柄,然后跳到他的猎物面前。
  他们四目相交,眼中都有着置对方于死地的决心,废话无须多说。
  努比亚人把斧头抡得团团转,他脸上带着微笑,对自己的力量与机敏充满自信,逼得对手一步步地往后退。
  苏提退到最后撞上了一棵金合欢。努比亚人举起斧头正要进攻,不料竟被豹子攫住了脖子,但他也不把这个女子看在眼里,手肘往后朝她的胸部一撞,就想撞开她。谁知豹子根本颐不了痛便动手去抠敌人的眼睛。努比亚人痛得大叫,立刻拿起斧头乱挥,不过豹子早已松手,翻身滚到一旁去了。
  苏提见有机可趁,低着头朝努比亚人猛冲过去,一头便将他撞倒在地。
  豹子也连忙拿起木棍死命地抵住他的喉咙。努比亚人舞动着双臂想把她推开,却没有成功。苏提在旁边看着爱人单独完成最后的胜利。他们的敌人终于因喉咙碎裂气绝身亡。
  “他只有一个人吗?”豹子担心地问。
  “努比亚人通常是成群结队的。”
  “你挚爱的绿洲恐怕就快成战场了。”
  “你真是个女魔头,都是你把他们引来,才破坏了我的平静。”
  “我们应该赶快拔营了吧?”
  “要是他只有一个人呢?”
  “你才说不可能的。你清醒一点,我们走吧。”
  “往哪儿走?”
  “往北。”
  “那会被埃及士兵抓回去的,他们一定布下天罗地网了。”
  “你跟着我,就可以躲过他们,还能找回金子。”
  说到金子,豹子不由得兴奋地紧紧抱住爱人,继续又说:“他们会以为你迷失在沙漠里了,甚至以为你死了,很快就会忘了你的。到时候,我们就能通过边界,绕过堡垒,然后成为富翁!”
  豹子想到即将展开的冒险,兴奋之情转为激动,现在也只有爱人的双臂能让她冷静下来。苏提原也打算有所回应的,却无意间瞄见了沙丘顶上竟似有人影晃动。
  “他的同伴来了。”他立刻小声地说。
  “有多少人?”
  “不知道。他们正往这边爬过来。”
  “我们沿着剑羚的路线走。”话才说完,豹子就发现有好几名努比亚人躲在圆丘顶的大岩石后面,便只好失望地说,“那就往南走吧!”
  可是南边也行不通了,因为敌人已经将绿洲团团围住。
  “我做了二十支箭,可是还不够。”苏提忽然想到。
  豹子没有回答,却沉着脸说:“我不想死。”
  他将她拥入怀中,将自己的计划告诉她: “我爬到最高的树梢上,尽可能杀多少算多少。不过,我会放一个人进来,你再用斧头砍死他,然后把他的箭袋拿给我。”
  “不可能成功的。”
  “我对你有信心。”
  苏提居高临下,把敌人的阵势看得清清楚楚。
  来者大约五十多人,有些手持木棍,有些则背着弓箭。想要逃出去是不可能的,但他会坚持到最后一刻,果真守不下去时,他也会保留最后一支箭杀死豹子,以免她遭受强暴凌辱。
  在努比亚人身后远处的沙丘顶上,带领他们来到绿洲的那只剑羚,正与越来越猛烈的风搏斗着。小丘吐出了几道沙舌,向天席卷而去。一瞬间,羚羊不见了。
  三名努比亚勇士怒吼了一声,往前冲来。苏提本能地拉满了弓,连射三箭。每一箭都射穿了敌人的胸膛,那三人立刻应声倒下。
  随后又有三人跟了上来。
  苏提又射中了其中两人,另一人则怒气冲冲地奔进了绿洲。他朝树梢射了一箭,却连苏提的边也没碰着,这时豹子猛扑而上,两人一起滚出了苏提的视线之外。没有人发出任何叫声。
  树干突然动了一下,有人正在往上爬。苏提弯弓等着。
  只见从金合欢的枝叶中探出了一只手,手上提着装满了箭的箭袋。跟着是豹子颤抖的叫声:“我拿到了!”
  苏提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问道:“你没受伤吧?”
  “我的动作比他快多了。”
  他们都还来不及相互道贺,另一次攻击又开始了。苏提的弓虽然制作简陋,却影响不了他的准头。 不过, 有一回却射了两箭才射中瞄准他的弓箭手。他觉得,“是因为风。”
  刚刚生成的风暴已经使树枝都开始极曲变形了,天色转为赤铜,空气中也尘沙弥漫。有一只白鸬被困在风暴中,整个身子几乎都贴在地面上了。
  “我们下去吧。”苏提说。
  树全都发出吱吱嘎嘎、劈劈啪啪的声音,仿佛在痛苦中呻吟一般,还有几株棕搁被卷进一股黄色的旋风中,连根拔起。
  苏提一下地,就有一名努比亚人高举着斧头向他砍来。
  然而,沙漠旋风的力量实在惊人,那人只砍了一半就被风定位了。不过锋利的斧刃还是划伤了苏提的左肩,而苏提则握紧双拳,使劲地往敌人的鼻子处一挥。忽然间,一阵狂风将两人欧隔了开来,那个努比亚人也在转眼间消失了。
  苏提用力握着豹子的手。他们就算逃得过努比亚人的袭击,恐怕也会丧生在沙漠狂怒的风暴中。
  一阵阵猛烈异常的狂暴风沙刺痛了他们的眼睛,也将他们定在原地。豹子放下斧头,苏提也放下了弓,他们蹲在一棵棕搁树下,眼前的树干却已模糊难辨。无论是他们俩或是敌人,现在都已是动弹不得。
  风狂啸而过,却底下的沙地渐渐下陷,仰头望天也是一片迷蒙。苏提和豹子紧紧地靠在一起,沙粒打在他们身上,仿佛为他们盖上了一层金黄色的里尸布。此时,两人只觉得已经身陷一片汹涌的怒海之中。
  苏提闭上双眼,心里想起了帕札尔,他的心灵伙伴。为什么他不来救他呢?

第十三章
  凯姆走在孟斐斯的码头上,看着货品卸船,看着运往上埃及、三角洲与外国的食品装船。盐已经恢复正常运送,人民的怒气也得以平息。不过,凯姆却还是担心:民间仍流传着一些谣言,说拉美西斯的健康日益衰败,国运也日趋衰微。
  凯姆实在生自己的气:他怎么就抓不到那个企图杀害帕札尔的人呢?没错,现在官邸四周已经有警力日夜严加防备,刺客再也无法潜入,可是他手上却一点线索也没有。他的线民都没有提供什么重要的信息。这名刺客单独行动,没有帮手,也没有向任何人透露,直到目前为止,这样的战略确实对他有利。要到何时他才会露出破绽?又要到何时他才会留下重大的线索呢? 反观狒狒警察,却是一副处之泰然的样子。不过,平静之中,狒狒还是严密地监视着四周,任何动静都逃不过它的双眼。到了负责木材运输的松院前,杀手忽然停了下来。将狒狒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的凯姆便也不推它。
  杀手红通通的眼睛直盯着一个人看,只见那人匆匆忙忙地步上一艘巨大的货船,船上的货全都用篷布盖着。那人身材高大,神情十分紧张,穿着一件红色的羊毛外套。他一面训斥船员,一面要他们加快动作。这样的态度确实有点奇怪:船就要远航了,他为何不举行出航仪式,反而来找这些船员的麻烦呢? 凯姆走进松院的主要建筑,里面的书记官正忙着在木制书板上编列货品清单,并记录船只进出港的情形。凯姆有个朋友也在这里,是三角洲地区的人,个性相当随和。凯姆找到他问道:“这艘船开往哪里?”
  “黎巴嫩。”
  “船上载的是什么?”
  “水罐和羊皮袋。”
  “那个急急忙忙的人是船长吗?”
  “你在说谁啊,凯姆?”
  “穿着红色羊毛外衣的那个人。”
  “他是船主。”
  “他老是这么紧张吗?”
  “他这个人平常很谨慎从容的,大概是你的狒狒吓着他了。”
  “他属谁管辖?”
  “白色双院。”
  凯姆走出松院时,狒狒正大大咧咧地站在舷梯下方,不让船主下船。船主想冒着摔断颈子的危险,从船舷跳下码头逃走,可是却被狒狒一把拉住衣领,压制在甲板上。
  “你在怕什么?”凯姆问道。
  “它会掐死我。”
  “只要你照实回答就不用怕。”
  “这艘船不是我的。放我走。”
  “但你是船货的货主。为什么到松院来装运水罐和羊皮袋呢?”
  “因为其他码头都被占满了。”
  “不对。”
  狒狒用力拧了船主的耳朵,凯姆也警告他说:“杀手最痛恨说谎的人了。”
  “篷布……掀开篷布!”
  于是狒狒监视着船主,凯姆则上船去掀篷布。
  这个发现的确太惊人了。
  竟然全是松树和雪松树干,还有金合欢与无花果木板。
  凯姆真是太高兴了,这一次,美锋总算出岔了。
  奈菲莉在阳台上休息着,她已经渐渐从上次的惊吓中恢复过来,只不过偶尔还是会作噩梦。她把实验室里的药全部重新检查了一次,以防刺客也在其他药罐里下了毒,结果发现他只在帕札尔的药里头动了手脚。
  帕札尔刚刚让一名高明的理发师细心地修过面。他走上阳台,温柔地亲亲妻子,问道:“今天早上觉得怎么样?”
  “好多了!今天就回医院去。”
  “凯姆派人送口信来,说是有好消息告诉我。”
  她伸手搂住丈夫的脖子说:“求求你,出外一定要有人保护。”
  “放心,凯姆派狒狒来了。”
  凯姆竟然失去了一贯的冷静,不断地敲着他的木鼻,显得异常紧张。
  “这回总算逮到美锋了。”他说,“我当下就自作主张发了传讯令。待会儿会有五名警察带他到你的办公室。”
  “有确实的证据吗?”
  “这是我的调查记录。”
  帕札尔很清楚木材交易的法令。美锋确实犯了大错,应该受到严厉的惩罚。
  可是他却还是一副不屑的神情,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地说、“为什么这么劳师动众的?据我所知,我可不是什么江洋大盗。”
  “坐下。”帕札尔说。
  “不坐了,我还有工作要做呢。”
  “凯姆扣住了一艘要开往黎巴嫩的货船,租船的船主属双院管辖,也就是你底下的人。”
  “我底下不只他一个人。”
  “依照惯例,运往黎巴嫩的大多是雪花石膏瓶、盘子、亚麻织品、牛皮、纸莎草纸、绳索、滨豆、鱼干,以换取我们所缺乏的木材。”
  “你到底想说什么?”
  “可是这艘船上载的却是松树和雪松干,甚至还有我们自己的金合欢和无花果木板,这些全都是禁止出口的货品!换句话说,你是想把我们花钱买来的木材再退回去,而让我们没有木材可以建造房屋、神庙大门前的横梁以及棺木!”
  美锋仍是不慌不忙地回答道:“你太不了解整个情况了。那批木板是比布罗王所预定,要为大臣们制作棺木用的,他对我国的金合欢木与无花果木的品质评价极高。如果拒绝给他这份礼物,不仅对他是重大的侮辱,也是政策上的错误,将对我国的经济产生非常负面的影响。”
  “那么雪松和松树干呢?”
  “像你这么年轻的首相,对我们交易作业技术上的细节自然不熟悉。当初黎巴嫩方面保证会提供能抗菌防虫的树种,可是这些雪松和松树却无此种功效,因此我才下令退货。这个情况已经由专家证实过,也有相关的资料供你参考。”
  “你说的应该是白色双院的专家吧?”
  “他们可都是公认的最优秀的专家。我可以去安排了吗?”
  “我可不是笨蛋,美锋。你安排了这次和黎巴嫩的交易以从中获利,同时可以得到我们最重要的经济伙伴的支持。不过,你打错如意算盘了。从此以后,木材的进口将由我全权处置。”
  “随你高兴吧。你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因为责任过重而垮台的。麻烦你帮我叫一顶轿子,我赶时间。”
  “对不起,害你出丑了。”凯姆真是惊呆了。
  “多亏了你,”帕札尔却说,“我们削去了他一项权力。”
  “他就像多头怪兽似的……我们要剁掉几个头才能削弱他的势力呢?”
  “越多越好。我已经下令各省省长多种些树木以供民众休憩乘凉之用。此外,没有我的允许,一棵树也不准砍。”
  “你有什么想法?”
  “让深受谣言所扰的埃及民众重拾信心,也向大家证明,我们的未来将如同树叶般欣欣向荣。”
  “你自己相信吗?”
  “难道你不信?”
  “你是个不会说谎的人,首相。美锋一直觊觎着王位,不是吗?”
  帕札尔没有搭腔。凯姆接着又说:“你就继续保持沉默吧,我能了解,但是你阻止不了我的直觉感受。你正在打一场生死交关的硬仗,而且根本没有赢的可能。
  这档事打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们一直都是绑手绑脚的,无法发挥。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还是会留在你身边。“
  美锋为自己的谨慎暗自庆幸不已,幸好他做了万全的防范措施,也收买了不少人,因此无论什么样的攻评都伤不了他半根寒毛。首相输了,而且还会继续输下去。
  尽管有部分策略已遭识破,但那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失误罢了。
  美锋身后跟了三名仆人,手上都抱着给西莉克斯的礼物:一种专供假发之用且十分昂贵的芳香发油;由雪花石膏粉、蜂蜜、红色天然含水苏打制成的化妆品,可以使皮肤变得细嫩;大量的上等枯著,治疗消化不良与腹痛极为有效。
  西莉克斯的贴身女仆一脸的气恼。本来应该是西莉克斯自己要出来招呼丈夫,并为他按摩双脚的。
  “她人呢?”美锋问道。
  “夫人在床上休息。”
  “她又有什么毛病?”
  “肠胃不舒服。”
  “你让她吃了什么?”
  “她叫我准备的东西:一小块蜜枣果酱夹心的金字塔蛋糕和一杯芜萎茶。治疗也没有效。”
  房间里刚刚做过烟熏疗法,已经开了窗子通风,西莉克斯则满脸苍白,痛得蜷缩在床上。一看到丈夫进来,她立刻撤起娇来。
  “你又多吃了什么?”美锋不悦地问。
  “没有啊,只是一点点心……越来越痛了,亲爱的。”
  “明天晚上你非下床不可,而且还要容光焕发。我请了几位省长到家里来,你可别丢我的脸。”
  “奈菲莉会医好我的。”
  “别再依赖这个女人了。”
  “你答应过我……”
  “我什么也没答应。帕札尔根本不低头,还一直要缠斗下去,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要是去求他的妻子,不就等于向他示弱,绝对不行。”
  “就算为了救我也不行?”
  “你的病没有那么严重,只不过是稍微不舒服。我立刻召几个医生来,你现在只要专心想着,明晚该怎么诱惑那些重要人物就好了。”
  奈菲莉和一个皮肤黝黑、满布皱纹的老人聊着。老人正滔滔不绝地介绍着一个陶土容器,她似乎颇感兴趣。
  帕札尔走近之后才发现,那个老人原来是被误判入牢营,后来又被他救出来的养蜂人。
  老人见到他立刻起身行礼。“首相!真高兴再见到你……要进这座官邸可真不容易。守卫盘问了我无数的问题,证明我的身份,还要检查我的蜂蜜罐!”
  “沙漠里的蜜蜂怎么样了?”
  “好极了,所以我才到这里来。来尝尝这美昧的神撰吧。”
  传说中,众神常因人类的行为而感到苦恼,吃了蜂蜜之后,便能恢复愉快的心情。据说是拉神的眼泪落到凡间变成了蜜蜂,蜜蜂才又将植物转变为这种可以食用的黄金。
  蜂蜜的滋味让帕札尔惊讶不已。
  “收成从来没有这么好过。”养蜂人说,“不论是在质或量方面都一样。”
  “要供应给所有的医院。”奈菲莉插嘴道,“这样我们就能有丰富的储量了。”
  具有镇痛舒缓作用的蜂蜜,经常使用于眼科、妇科、血管与肺的治疗,也是许多药方的重要成分之一。护士使用的敷料也大多含有蜂蜜。
  “但愿御医长不会太失望。”老人补充说了一句。
  “你担心什么吗?”帕札尔问道。
  “消息传得太快了。自从蜂蜜丰收的消息传开之后,我和助手养蜂的沙漠地区就不再像以前那么平静了。我们清除蜂巢、把蜜倒入罐中、以腊封口,这整个过程都有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我担心工作一结束,我很可能会遭到抢劫。”
  “没有警察保护你们吗?”
  “人数不够。我收成的蜂蜜实在是一笔可观的财富,他们恐怕保护不了。”
  这个情形美锋当然不会不知道,让医院得不到这宝贵的药材,将会引起重大的危机。
  “我会通知凯姆,运输方面一定不会有问题。”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奈菲莉问道。
  帕札尔没有回答。她便自问自答:“过两天就是花园节了。”
  而帕札尔的脸却突然亮了起来。“你真是哈朵尔女神的传话天使,我们要让大家快乐一下。”
  花园节当天早上,订了婚和新婚的男女都在花园里种了一棵无花果树。城里和村庄里的广场上、河流边,众人互赠糕点、花束,并畅饮啤酒。美丽的女舞者相互抹上了香脂之后,便随着笛子、竖琴与铃鼓的乐曲起舞。青年男女倾诉着爱意,而年长者则闭上了眼睛。
  当书记官将蜂蜜罐交给市镇村里长时,大家无不同声欢呼法老与首相之名。蜜蜂不正代表了埃及国王吗?由于这种可食用的黄金对大部分的家庭而言实在太过昂贵,几乎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而这个梦想却在拉美西斯大帝统治之下的花园节当天实现了。
  奈菲莉和帕札尔在阳台上愉快地听着远处传来的歌舞声。那些准备偷袭蜂蜜运输队伍的武装强盗都被警察一网打尽了。养蜂人与朋友聚餐庆贺,他坚信国家的管理健全无虞,节庆的蜂蜜也将驱离所有的灾难。

第十四章
  绿洲全毁了。
  棕搁树断了头,金合欢枝叶破败,树干剖裂,树枝挫断,泉水阻塞,沙丘满目疮痍,沙堆覆灭了路径……四处只剩一派凄凉萧索。
  苏提微微睁开眼,原本平静的避风港已消失无踪,漫天黄沙遮蔽了光线,恍馏间好像来到了暗无天日的地狱。
  忽然左肩一阵剧痛,是刚才被斧头砍伤的伤口发作了。他试着把脚伸直,却痛得像是断了一般,不过幸好只是轻微划伤而已。身边有两个努比亚人被一棵倒下的棕搁压个正着,其中一人被压得不重,手里竞还挥舞着匕首。
  豹子……豹子上哪儿去了?虽然意识有点模糊,苏提也还依稀记得努比亚人来袭,记得暴风狂扫下发了疯似的沙漠。豹子本来一直靠着他的,后来一阵狂风吹来,两人就分散了。予是他跪趴在地,喘着气,动手挖了起来。
  还是见不到豹子的踪影。苏提仍不放弃,不找到那个还他自由的女人,他绝不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他寻遍每个隐蔽的角落,推开其他努比亚人的尸体,最后抱起一棵巨大的棕桐。
  豹子仿佛美梦正甜的少女,闭着双眼躺在那里,赤裸的全身毫无伤痕,只有颈子后面肿了一大块。苏提轻轻地帮她按摩了眼球,她这才苏醒过来。
  “你……你还活着?”
  “放心吧,你只是受了惊吓。”苏提柔声地说。
  “我的手,我的脚i”“一点伤也没有,只是暂时发麻而已。”
  她伸手抱位他,孩子气地撒娇。“我们赶快离开吧!”
  “要先找到水才行。”
  两人花了好几个小时,终于疏通了水井,虽然挖出来的水带着红色的泥巴,但他们还是装了满满的两袋。接着苏提又做了一把新的弓和五十多支箭。睡了一顿饱觉之后,他们剥下尸体上华丽的衣服以做为夜里避寒之用,然后便趁着满天的星光往北走去。
  豹子的韧性真让苏提惊讶不已。逃过一死之后,她变得更坚强、更有毅力。现在的她一心只想拿回金子,成为一个富裕、受人敬重并可为所欲为的贵妇人。她只相信自己一点一滴创造出来的命运。她竭尽所能地撕去所有包裹伎她生命的外衣,将灵魂赤裸裸地呈现出来,而毫不感到顺腆羞愧。她什么都不怕,只怕会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恐惧。
  一路上,她只做短暂的休息,严格地控制饮水,并在乱石与沙丘之间选择两人的方向与路径。苏提乖乖地跟随着她,整个人却像着了魔一样,沉迷于四周的景致之中。他抵挡不了这种诱惑,这个由风、太阳与炎热组合成的国度,他无一处不喜爱。
  豹子一直保持着戒心,一有埃及巡逻队靠近,她立刻提高警觉。而苏提却变得有些烦躁,因为他正一步步地远离真正的自由,以及他希望与高贵的剑羚同在的广大荒漠。
  正当他们在一口水井旁装水时,忽然有五十多个努比亚战士围成了圆圈向他们逼近。这些人手上拿着短棍、短剑、弓和弹弓悄声而来,豹子和苏提都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豹子愤怒地握紧了拳头,就这样失败,真叫她不甘心。她低声说道:“尽力脱困。”
  “根本毫无希望。”
  “那你有何打算?”苏提缓缓转头看看四下:确实逃脱无望。他甚至连拉弓的时间都没有。
  “众神是不容许自杀的,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趁他们敲碎我的脑袋之前掐死你、否则他们一定会用惨无人道的手段轮暴你的。”
  “我会杀了他们。”
  敌人开始缩小包围的范围。
  苏提决定往两个并肩前进的巨人冲过去,至少他可以算是光荣战死。突然间,有一名努比亚长者大声问道:“是你杀了我们的弟兄?”
  “是我和沙漠联手的。”
  “他们都是勇士。”
  “我也是。”
  “你是怎么办到的?”
  “用我的弓。”
  “你说谎。”
  “你不信可以让我试试。”
  “你是谁?”
  “苏提。”
  “你是埃及人?”
  “是的。”
  “你到我们国家来做什么?”
  “我刚刚从查鲁堡垒逃出来”
  “逃出来?”
  “我是个囚犯。”
  “你又在说谎了。”
  “他们把我锁在尼罗河中央的大岩石上,以便引诱你们这些人。”
  “我不相信,你是奸细。”
  “我躲在绿洲里,你的族人就来偷袭了。”
  “要不是刮起大风,你是不会赢的。”
  “可是他们死了,我还活着。”
  “你很骄傲嘛。”
  “要是我能和你两人对决,你就会知道我骄傲不是没有原因的。”
  那个努比亚人看了看其他同伴,又说:“你这样的挑战有什么用?你在绿洲杀了我们的首领,才逼得我这个老头子不得不担任族长的工作。”
  “让我和你们最好的勇士决斗,如果我胜利了,就还我自由。”
  “你要和他们所有的人决斗。”
  “你这个懦夫。”苏提骂了一声。
  此时有人以弹弓射出一颗石子,苏提被打中太阳穴后,便昏了过去。原先那两个巨人则慢慢向豹子走去。她怒目瞪视。一动也不动。他们一把扯下了她身上的衣服和覆盖在头上的破布块。
  两人大吃一惊,倒退了几步。
  只见豹子两臂自然地垂放在两侧,毫不遮掩胸部与私处的金色卷毛,昂然地往前走。
  在场的努比亚人无不纷纷行礼。
  为黄金女神所举行的礼拜仪式持续了一整夜,战士们认出了她就是祖先口中那个威力强大的可怕人物。女神来自遥远的利比亚,由于心中不满,便到处传播流行病、各种大灾难与饥荒。为了安抚女神,努比亚人奉上了椰枣酒、炭烤的蛇以及对付虫蛇叮咬十分有效的新鲜大蒜。众人围绕着头戴棕搁冠、身涂香油的豹子跳舞,并默念着祖先世代相传的祷告词。
  大家都把苏提忘了,他也和其他人一样侍奉着黄金女神。豹子完美地扮演了女神的角色,仪式过后,她率领着这一小支队伍绕过查鲁堡垒,经由一条小径朝北而行。出乎他们意外的是,几天来埃及士兵都一直躲在城墙之内,不再四处巡逻。
  一行众人来到一座多岩的山壁下,由于可以遮风挡日,便停下来歇一歇。苏提向豹子走去,她原本由四名男子欢天喜地地抢着,刚刚才下了轿椅。
  “我实在不敢抬头看你。”
  苏提说。
  “这样最好,否则你会被他们碎尸万段。”
  “这种情势实在叫人难以忍受。”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啊。”
  “可是方法不对。”
  “你要有耐心一点。”
  “我的个性不是这样的。”
  “当几天奴隶你就会习惯了。”
  “你休想。”
  “你要知道,谁也逃不过黄金女神的神力。”
  苏提只得怀着满腔的怒气和新伙伴们练习打弹弓。由于他技巧熟练,立刻便赢得了其他人的敬佩。接下来他又在几场摔胶和射箭比赛中获得胜利,更博得了努比亚人的好感。于是这些勇士们都起了惺惺相借之心。
  用过晚餐之后,努比亚人说起了黄金女神如何前来教导他们音乐、舞蹈与做爱的经过。大伙儿说故事说得正起劲,却有两个人在一旁升起了火,放在火上加热的罐子里装的是由羚羊油制成的胶脂。烧到一定温度时,罐中的物质便融成了液体,其中一人拿起刷子沾了沾胶水,另一入则将一个乌木制成的腰带带扣放到他面前。
  第一个人于是小心翼翼地涂上了胶水。苏提觉得无聊,打了个哈欠,正打算走开时,忽然看见一道微光在黑暗中闪了一下。他感到好奇便又回到那两个人身边,只见涂胶水的那人正非常专注地在带扣上安装一片金属叶子。
  苏提俯身仔细一看,果然没错,是一片金叶,便问道:“你在哪里找到这玩意儿的?”
  “族长送的。”
  “那又是谁给他的?”
  “每次他从失落之城回来,都会带回一些珠宝和腰带扣的。”
  “你知道地点吗?”
  “我不知道,但是长老知道。”
  苏提立刻摇醒了长老,要他在沙地上划出地图,然后他把所有的人都聚集到火边,说道:“大家听着!我本来是军队里的战车尉,因此很善于使大弓。我曾经杀了数十名贝都英人,并除掉了叛国的将军,但是我的国家却不感激我的所作所为。
  所以,现在我要变成一个有钱有势的人。你们族里需要一个身经百战并且屡战屡胜的人来担任族长,我就是最适当的人选。你们跟随我,将来一定不会后悔的。“苏提热烈的神情、长长的头发、宽阔的肩膀与威武的仪表,深深打动了努比亚人的心,但长老却说话了:”可是你杀了我们的首领。“
  “那是因为我比他强,弱肉强食本来就是沙漠的法则。”
  “我们未来的族长要由我们自己指定。”
  “我会带你们到失落之城去,我们一起消灭敌人。你无权保留这个秘密,要不了多久,我们将会成为努比亚境内最受敬重的一族。”
  “我们的族长一向是独自前往的。”
  “我们一起去,你们也可以得到金子。”
  支持与反对苏提的人于是开始争辩了起来,然而上一任族长的影响力实在太大了,苏提成功的机会自然十分渺茫。因此他拉过豹子,一把扯去她身上的衣服。火光照着她金黄的胴体。
  “你们看,她并不反抗我!这里只有我能当她的情人。如果你们不答应推我当首领,她将会再发起一阵狂怒风沙,到时你们一个也活不了。”
  此时苏提的命运全掌握在豹子手里,她若是拒绝了他,努比亚人便知道他只是在吹嘘,而会立刻杀了他。而豹子如今跃登上了女神的宝座,谁晓得她会不会被虚荣心冲昏了头呢? 果然,她挣脱了苏提的手,努比亚战士立即将矛头与巴首对准了苏提。
  他实在不该轻易相信利比亚女子的。不过,至少他在死前还能欣赏到完美无理的女子胴体。
  只见豹子走到火旁,全身软若无骨地躺了下来,然后向他伸出手臂,微笑着说道:“过来吧。”

第十五章
  帕札尔蓦然惊醒。他梦见了一只百首怪兽张着无数的利爪,拼命想推翻掉大金字塔。怪兽的腹部有一张脸,是美锋。尽管二月的夜里相当凉爽,帕札尔仍是吓出了一身汗。他摸索着床缘,这张木床的床绷是由植物编成绳索后制成的,床脚还刻有狮首的形状。
  他转过身看看奈菲莉的床。
  是空的。
  于是他掀开蚊帐,起身披上一件外套,打开了面向花园的窗户。柔和的冬阳已经唤醒了花草树木,山雀也展开了歌喉。他见到妻子了,她披着厚厚的毛毯,打着赤脚站在露水间。
  她整个人融在晨曦之中,身边围绕着光环。当奈菲莉将莲花放上先祖的祭坛时,忽然有两只猎鹰自拉神的小舟冲出,在她身边飞来飞去。空中翱翔的猎鹰使埃及与天空之船结合之后,又飞回了凡人肉眼所不能见的船首。
  仪式既毕,帕札尔环抱住妻子说道: “你就像幸福的一天即将展开之际的黎明的太阳,光辉灿烂,无与伦比,你的眼睛有如双唇般柔和。你怎能如此美丽呢?而你的秀发也闪耀着哈朵尔女神的光明。
  我爱你,奈菲莉,我比任何人都爱你。“在充满爱意的破晓时分,他们再度合而为一。
  帕札尔站在驶向卡纳克的船首,欣赏着日光与河水交接之处的金碧辉煌的埃及。
  河畔有农民在疏通灌溉渠,还有一群专家在整治运河——埃及的命脉。棕桐树的冠冕为那些在肥沃的黑色土地上辛勤耕作的人提供了阴凉。看到首相的船经过,孩子们都跑到河岸与拉纤的路径上,热情地欢呼并挥动着手臂。
  狒狒站在主船舱的舱顶,监护着帕札尔。凯姆则拿来了几个新鲜的洋葱。
  “没有刺客的消息?”帕札尔问道。
  “没有。”凯姆答道。
  “塔佩妮有什么动作吗?”
  “她去见了美锋。”
  “美锋又多了一个同党……”
  “我们要提防她,她的毁灭力不容忽视。”
  “我们又多了一个敌人。”
  “你害怕吗?”
  “感谢众神,我的感觉迟钝也算是一种勇气吧。”
  “正确一点的说法应该是,你并无选择的余地。”
  “医院没有什么意外吧?”
  “你的夫人尽可安心工作。”
  “她应该尽快革新公共卫生政策,由于前任御医长的怠职,如今已经出现重大缺失了。有时候,我和奈菲莉的责任真的很重,这实在是我们当初始料末及的。”
  “我又怎么想得到自己会当上警察的首长?这些人还是割去我鼻子的罪魁祸首呢。”
  风吹得很猛,使得水流不顾,偶尔水手们便以手划桨,没有拆下桅杆,也没有降下高挂的狭长船帆。常年行驶于尼罗河的船长对河里的一切陷阱都了然于胸,并懂得利用风力快速地将船上重要的乘客载往目的地。小船的外型是一只无脚公鸡,船的两端微微翘起,这可是宫廷木匠精心研发出来,最利于航行的船只造型。
  “你觉得刺客什么时候会再度出手?”
  “这个你不用担心,凯姆。”
  “事关我个人荣辱。怎能不关心?我的名声都被那个恶魔毁了。”
  “你有苏提的消息吗?”
  “全面戒备的命令已经下达查鲁了,士兵全都躲藏在堡垒中,静待下一道指令。”
  “那他逃走了吗?”
  “根据报告,犯人都还在,不过我得到一个奇怪的信息。听说有一个勇敢的人被锁在尼罗河中央的大岩石上,做为引诱努比亚人的诱饵。”
  “那一定是他了。”
  “这么说是不能太乐观了。”
  “他会脱险的。苏提不会就这样进入幽冥世界的。”
  帕札尔的思绪一下子飞向了挚友,随后才被底比斯美妙的景象拉回现实。尼罗河两岸的狭长地带是河谷地区中最大最繁盛的农耕区。为巨大神庙卡纳克工作的村庄将近有七十个,人数更多达八万人以上,其中包括有祭司、手工艺匠与农民。紧接着而来的是祭把蒙神的广场,外围的砖墙如波浪般起伏,雄伟堂皇的气象竟使得四周富庶的景致亦为之失色。
  神庙的人事总管、庙务总管与内侍都在码头上迎接首相的到来。行过礼之后,他们便提议带帕札尔去见老友卡尼,也就是那个在一夕之间晋升为埃及第一神庙城大祭司的菜农。走了一段路后。帕札尔请总管们留步,方才独自走上柱子大厅的中央走道,这座大厅若非能够透识玄机之人是无法进入的。而凯姆与狒狒则留在双重的金色大门外等着。每当重大节庆时,庙方才会开启这两道门,好让阿蒙神船离开圣殿,以光芒浸润大地。
  帕札尔在托特神的雄伟神像前默思良久,此神伸长了的手臂便是工匠们用以为度量的标准。帕札尔默念着柱子上的象形文字,解读着知识之神传达的信息:神明指示信徒必须遵守生命恒常的比例。
  首相每天所要努力维护的正是这份和谐,以便使埃及呈现天堂之乐;而阴谋分子所要摧毁的也正是这份和谐,如此他们才有机会以冷酷无情的手段残害人民,使个人的私欲获得更大的满足。像美锋和他的同谋,不比残酷的入侵者更可怕吗? 帕札尔走出了柱子大厅,在小小的露天中庭欣赏着卡纳克上空纯净的蓝天。庭院的中心有一个花岗岩祭坛,上面注明了神庙多年前的落成日期。由于此祭坛至为神圣,因此经常放满了鲜花。帕札尔心里有些遗憾,为什么一定要离开这种置身于时空之外深沉的平静呢? “很高兴再见到你,首相。”理了光头的卡尼手持金杖向帕札尔一鞠躬。
  “应该是我向你行礼的。”
  “我也该向你致敬,首相不代表了法者的眼与耳吗?”
  “但愿这对眼睛与耳朵都能敏锐无比。”
  “你好像有心事。”
  “我是来请大祭司帮忙的。”
  “我也正想请首相帮忙。”
  “怎么回事?”
  “恐怕是大麻烦。我带你去看看神庙刚刚整修好的部分。”
  卡尼和帕札尔走进阿蒙神广场的一道大门,沿着围墙走向玛特女神的小礼拜堂,沿路上还跟忙着工作的画师与雕刻师傅打招呼。
  以砂岩建造的礼拜堂中有两张长石椅,是首相审判宗教高层人士时的座位。
  “我是个很单纯的人。”卡尼说,“我一直没有忘记,大祭司这个位子应该是属于你的恩师布拉尼的。”
  “可是布拉尼被杀,法老也指定由你担任了。”
  “法老也许选错了人。”
  帕札尔从来没有看到卡尼如此消沉过,他原本虽然只是个与变幻无常的大自然搏斗的人,最终却也博得了下属与祭司学院众人的尊敬。
  “我不配担任大祭司,但我不会逃避责任。不久,我就要在这里接受你的审判了。”
  “这样就开庭未免太草率吧!你可以让我进行调查吗?”
  卡尼坐到石椅上说道:“不会太费劲的,你只要看看最近的账目记录就行了。
  才几个月而已,卡纳克就几乎要毁在我手上“怎么说呢?”
  “只要看看谷类、乳制品、水果等等的入库情形就够了……无论哪一种食物,都证明我的管理的确是彻底失败。”
  帕札尔实在不明白:“也许是你的属下做了手脚。”
  “不会的,报告十分可靠。”
  “是气候的关系吗?”
  “涨水量很充足,农田也没有虫害。”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
  “因为我无能。我通知你是希望你转告国王。”
  “不急。”
  “事实真相终究会暴露出来的。你也看到了,我实在帮不上你什么忙,再过不久,我便只是个遭人鄙弃的老头儿了。”
  帕札尔一个人关在卡纳克神庙的档案室中比较着卡尼与前几任大祭司治下的资产与负债情形。其中的差异果真叫人吃惊。
  他坚信:必定有人想毁坏卡尼的声誉,迫使他不得不引咎辞职。而取代他的人想必也是与拉美西斯敌对的某伎显贵。若无卡纳克的支持,是不可能控制整个埃及的,但是谁想得到美锋与他的心腹竟敢拿这个无懈可击的大祭司开刀呢?卡尼一定会受到责难的,因为卡纳克、卢克索和河西其他庙宇很快就要没有供品了。祭把仪式将无法顺利进行,到处也将充斥着众人谴责的声浪:卡尼,大罪人!
  帕札尔陷入了绝望。他来寻求朋友的帮助。却没想到必须在此判他的罪。
  “不要再研究资料了,我们到现场去吧。”凯姆建议道。
  他们首先巡视神庙附近的几个村落。村民仍依照节令时序过着平静的生活,询问村长与农地书记官之后,也没发现什么异常现象。经过三天的调查,毫无所获,帕札尔只得向事实屈服。他必须返回孟裴斯,将情形向国王据实报告,并开庭审判大祭司卡尼。
  由于风力过于猛烈,不利于航行,因此凯姆又多了一天可以继续调查。这回,他二人带着狒狒与随从前往位于科普托思省界、距离神庙较远的一个村庄。这里也和他处一样,农民忙于耕作,他们的妻子则在家照顾小孩、准备三餐。尼罗河畔,有一名漂白工人正在洗涤衣物,无花果树下则有一位乡下医生正在看诊。
  忽然,狒狒变得焦躁不安,它的鼻孔微微颤动着,利爪还不断扒地。
  “它发现了什么吗?”帕札尔问道。
  “有不寻常的波动,我们这趟没有自来了。”

第十六章
  这个村子的村长约莫五十来岁,挺着一个桶肚,相当亲切有礼。他有五个小孩,而他们家世世代代以来都是村里的望族。
  村长很快就得知有陌生人到来,不得已只好打断午睡,去见见这群不速之客,随身还带着一个帮他打阳伞的人。
  当他的目光和红眼狒狒的眼神交错时,惊得立刻停下脚步。
  “各位朋友,你们好。”
  “你也好。”凯姆回答。
  “这只狒狒听话吧?”
  “它是宣誓过的警察。”
  “真的……那你是?”
  “我是警察总长凯姆,这位则是首相帕札尔。”
  村长大吃一惊,连忙缩腹弯腰,两手伸得笔直以表敬意:“太荣幸了,真是太荣幸了!我们这个小地方,承蒙首相大入不弃,大驾光临……真是太荣幸了!”
  直起身子后,村长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串恭维馅媚的话,直到狒狒低吼了一声,才急忙任嘴,并忧心地问凯姆:“你真的能控制得了它吗?”
  “除非它闻到犯罪的气息。”
  “幸好在我这个小村子里是没有的。”
  细想之下,其实这个人高马大、说话声音低沉的努比亚籍警察,似乎也和拂拂一样可怕。村长从前就听说过,这位警察总长完全不理会行政事务,却深入民间,因此作奸犯科的人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如今在自己的地方见到他,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至于首相么,太年轻、太严肃、太爱查问了……帕札尔天生的威仪、眼神的深邃锋利、态度的一丝不苟,都带着一点不祥的兆头。
  “怨我斗胆请问一下:两位身份如此尊贵,怎么会到这偏僻的小村落来呢?”
  “你的农田辽阔无边,”凯姆说,“灌溉也做得非常好。”
  “这只是外表的假象,这一带的土地其实耕作不易。真是苫了那些可怜的农夫了。”
  “可是去年夏天河水满潮的涨水量很充足啊。”
  “我们的运气不好,由于这里的水势太猛,使我们的灌溉洼地都遭了殃。”
  “可是据说是大丰收。”
  “没有,比去年差多了。”
  “葡萄的收成呢?”
  “更叫人失望!成群的害虫把藤叶和葡萄都咬得支离破碎的。”
  “可是其他村庄并没有这个问题。”帕札尔说话的声音里充满了怀疑,村长也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单刀直入。
  “也许是其他村长吹嘘的,也或许是我们这一村特别倒楣吧。”
  “牲畜的情形如何?”
  “病死了不少,虽然请了兽医,却还是太迟了。这个地方实在太偏远了,而且……”
  “路况很好啊。”凯姆反驳道,“卡纳克神庙派来的专人把道路维修得很好。”
  “虽然我们的资源有限,但希望两位能够赏光,留下来一起用餐。也希望两位看在我诚心诚意的分上,不要介意舍下的粗茶淡饭。”
  待客的殷勤好意向来是谁也不忍拂逆的,凯姆代表首相受了邀请,村长便遣仆人回去通知厨子准备准备。
  帕札尔发现这个村子一片繁荣景象:好几间房子才刚刚重新上了白漆,中和驴喂得饱饱的,毛色也很光亮,小孩身上全都穿着新衣。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街角奉把着神明的雕像,村长办公室对面的广场上有一间面包坊和一间磨坊,都是新近才开张的。
  “恭喜你,真是治理有方。”帕札尔说,“村民们衣食无虞。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村子。”
  “首相太夸奖了,我实在不敢当!请进!”
  村长的房子无论从外观的大小、房间数目的多少或屋内的装潢来看,都不输给孟斐斯贵族的豪宅。村长的五个小孩前来向贵客行礼致意,他的妻子也特意化了妆,并换上优雅的连身长裙才出来见窖。她低着头,将右手放在胸前表示敬意。
  他们坐在高级的草席上,享受着甜美的洋葱、胡瓜、蚕豆、大蒜、鱼干、烤干排、羊乳干酪、西瓜和浇了角豆荚果汁的甜点。此外还有香醇的红酒佼餐。村长的胃口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
  “谢谢你热情的款待。”帕札尔说。
  “这是我无上的荣幸!”
  “可以找农地书记官谈谈吗?”
  “他回孟斐斯北边的老家去了,要一个星期以后才回来。”
  “总可以看看档案吧。”
  “可惜不行。他办公室锁着,我不能……”
  “我可以。”
  “你是首相,当然可以,但是会不会有点……”村长顿了一下,惟恐自己说错话,“到底比斯还有一段路,而且这个时节太阳下山得早,看这些无聊的档案恐怕会耽误你们的时间。”
  一旁的狒狒吃完烤牛肉,“啪!”的一声便把骨头给折断了,把村长吓了一大跳。
  “档案在哪里?”帕札尔坚持道。
  “嗯……我也不知道。书记官大概是带走了。”
  狒狒忽然站了起来。直立的它有如一个高大魁梧的运动健将,红通通的双眼直盯得肥胖的村长双手抖个不停。
  “求求你把它拴起来吧!”
  “档案拿来。”凯姆冷冷地说,“否则我的伙伴有什么行为,我可不负责。”
  村长的妻子跪在丈夫面前,哀求道:“你就实话实说吧。”
  “在我这里……文件在我这里。我马上去拿。”
  “我和杀手陪你去,我们可以帮你搬。”
  帕札尔才等了一会儿,村长就把一卷卷的纸轴摊在他面前了。村长嘟哝着说:“一切都合乎规定。这些观察报告都是按时完成的,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让我静静地看一下。”帕札尔说。
  村长焦躁不安地退下,他的妻子也走出了饭厅。
  做事近乎吹毛求疵的农地书记官,为了清点牲畜与粮袋的数目曾经来了好几趟。
  他清楚地记载了地主姓名,以及牲畜种类、重量与健康情形。至于菜园与果园的记录也极为详细。最后他用红色墨水写下总结:各类作物收成极佳,收获量高于平均值。
  对此结果感到惊愕的帕札尔简单地计算了一下。以此地农耕面积之广,作物的收成几乎可以弥补卡尼的亏损了,为什么这些竞没有记录在他的账目之中?“我一向都非常尊重他人的。”帕札尔说。村长点了点头。
  他又继续道:“但是如果他人坚持隐瞒真相,也就不再值得我尊重了。你该不会是这样的人吧?”
  “我已经都说了!”村长激动地说。
  “我不喜欢使用暴力,不过在某些不得已的情况下,法官还是得用强,对不对?”
  狒狒仿佛和首相心意相通似地立刻扑上前去,用力将村长的头往后拉扯。
  “快叫它住手,我的脖子要断啦!”
  “把其他的文件拿出来。”凯姆以平静的语调说。
  “我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凯姆转身向帕札尔说:“我看我们还是出去散散步,让杀手好好地讯问他吧。”
  “不要丢下我不管!”
  “其他的文件。”凯姆又重复了一次。
  “先叫它把爪子拿开!”狒狒于是松了手,村长则不断抚摸着疼痛的颈子,抱怨道:“你们简直像野蛮人一样!你们不能为所欲为,这种刑求地方官员的卑劣行为,应该受到谴责。”
  “我也要控告你伪造行政公文。”
  村长一听,整个脸都白了。“如果我交出其余文件,我要你确保我的清白。”
  “你犯了什么错吗?”
  “我是为了全村的利益才这么做的。”
  他从放置碗盘的箱子里拿出一卷封住的纸轴。此时他脸上原本畏畏缩缩的表情,竟忽地变得凶残而冷酷:“拿去看吧!”
  文件中写明了村子的资产都送到科普托思省的首府去了。
  农地书记官还写了日期并签了名。
  “这个村子可是卡纳克神庙的领地啊。”帕札尔提醒道。
  “你弄错了,首相。”
  “可是大祭司的产业清单上的确列了你的村子在内。”
  “那个老卡尼也跟你一样搞不清楚状况,他的清单有误,地籍资料才是正确的。
  你到底比斯查一查就会发现,我这村子的经济管辖权是隶属于科普托思,而不是卡纳克。公定的地界可以证明。我要控告你蓄意殴打伤害,我的诉状一呈上去,先要受审的人恐怕是你自己了,帕札尔首相。“

第十七章
  底比斯地政处的守卫在睡梦中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声响吓醒了,他原以为自己做噩梦,后来才发现是有人敲门。
  “谁啊?”
  “警察总长,还有首相大人。”
  “我最讨厌人家恶作剧,尤其现在是三更半夜。赶快走吧,不然你们会后悔的。”
  “你最好马上来开门。”
  “滚开,否则我要叫人来了。”
  “去叫吧,刚好让他们帮我们把门撞开。”
  守卫满心狐疑地从石窗棍往外看,只见月光下矗立着努比亚人与拂拂的巨大身影。是凯姆和他的狒狒!他们的声名早就传遍整个埃及了。他立刻卸下门闩: “对不起,但这实在太意外了……”
  “把灯点亮,首相要检视地籍图。”
  “是不是通知一下处长比较好?”
  “那就请他过来吧。”
  地籍处负责人板着脸怒气冲冲地跑来,一见到首相气便全消了,原来守卫并没有胡说。首相的确在此令人意想不到的时刻出现在他的办公室!他立刻巴结着问:“不知道首相大人想看哪些图呢?”
  “卡纳克神庙产业的地籍资料。”
  “可是……好多耶。”
  “先从距离最远的村落开始”北边还是南边?“
  “北边。”
  “小村子或大村庄?”
  “最主要的村落,”
  处长于是将地图摊开在长木桌上,图上清楚地标示了每个地区的界线、运河河道与聚落点。
  帕札尔却找不到他刚刚造访过的村落,便问道:“这些是最新资料吗?”
  “当然了。”
  “最近没有更动过吗?”
  “有,有三名村长前来要求更改。”
  “为什么?”
  “因为村界被水淹没了,需要重新丈量划定。工作由专家执行,我的部下则负责记录观测报告。”
  “他把卡纳克的领地缩小了!”
  “这与我们地政处无关,我们只负责记录。”
  “你们该不会没有知会卡尼大祭司吧?”处长退了几步,似乎不愿脸上的表情暴露在灯光下:“我正打算呈给他一份完整的报告。”
  “现在才送,不嫌迟了一点?”
  “由于人手不足……”
  “这名丈量专家叫什么名字?”
  “苏美努。”
  “住在哪里?”处长犹豫了一下:“他不是这里的人。”
  “不是底比斯的人?”
  “不是,他从孟斐斯来的……”
  “谁派他来的?”
  “当然是宫里派来的,还有谁?”
  通往卡纳克神庙的大道两旁,红白相间的月桂树散发出一股柔和而迷人的气息,圣所四周高大围墙所撑起的肃穆感,也因而谈化了不少。由于帕札尔再度来访,卡尼便走出幽静的圣殿与他交谈。这两个权势仅次于法老的大人物,缓缓地走在两排象征保护意味的狮身像之间。
  “我的调查有进展了。”帕札尔先说了好消息。
  “调查有什么用呢?”
  “可以证明你的清白。”
  “但我并不是清白的。”
  “你被蒙骗了。”
  “我只是被我自己的能力蒙骗而已。”
  “你错了!有三个距离最远的村落,将他们的收成送到了科普托思,所以你的资产才会减少。”
  “他们是属卡纳克管辖的吗?”
  “上次涨水之后,地籍资料被更改了。”
  “在没有征求我的同意之下?”
  “是由一名孟斐斯的土地丈量专家执行的。”
  “太不可思议了!”
  “我已经派人前往孟斐斯带回这个叫做苏美努的人了。”
  “如果真是国王亲自下令撤掉这些村子,你这么做又有什么用呢?”
  在圣湖湖畔默思、参与晨间、中午与傍晚的仪式、加入在神庙屋顶进行的占星工作、阅读古老的神话与冥世的相关资料、与退隐于阿蒙神庙中的要人交谈……帕札尔在神庙中的生活就是这么度过的。他感受着雕刻在石上的那份光明的永恒,倾听着神抵与历代君王的声间,并沉浸在浮雕与雕刻所展现的永恒不变的生命当中。
  他在恩师布拉尼的雕像前静思了好几次,雕像呈现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书记官,膝上还摊着一本歌颂天地万物的书。
  当凯姆带回消息之后,帕札尔立刻前往地政处。处长显得十分高兴,因为首相再度到来,表示自己确实相当有分量。
  “你把孟斐斯那个土地测量员的名字再说一遍。”帕札尔说。
  “苏美努。”
  “你确定吗?”
  “是啊……是他告诉我的。”
  “我去查过了。”
  “其实并不需要,因为一切都合乎规定。”
  “我在地方上当小法官时,就有追根究底的习惯,这么做通常很花时间,不过却很有用。你说他叫苏美努,是吗?”
  “我可能是搞错了……”
  “宫里的土地测量员苏美努已经在两年前过世了。是你冒用他的名字吧。”
  处长半张着嘴巴,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擅改地籍是有罪的。你难道忘了,村落与土地归属的决定权在首相?收买你的人是看准了卡纳克神庙大祭司和我本人都缺乏经验,但是他错了。”
  “弄错的人是首相你啊。”
  “我们很快就知道了:立刻请盲人复查鉴定。”
  底比斯盲人协会的会长是一个外表严肃的人,他天庭饱满,下巴也相当厚实。
  每当河水泛滥冲失了界碑与产业的地标之后,若引发争议,行政机关便会向他或其他会员求助。身为会长的他对土地可以说了若指掌,由于他跑遍了所有的田野与耕地,因此想要知道土地正确的面积,问他的双脚就行了。
  当他正在藤架下吃无花果于时,忽然听到有脚步声接近,便说道: “你们总共有三人:一人高大魁梧,一人中等身材,还有一只狒狒。该不会就是警察总长和他闻名全国的下属杀手吧?另一人难道是……”
  “首相帕札尔。”
  “这么说是国家级的事务了。又有人想偷哪些土地呢?不,不要说!我的鉴定必须绝对客观。这次要复查的是哪一区?”
  “北边科普托思省界附近那些富足的村落。”
  “那一区的船员抱怨连连。听说农作物遭虫害,也遭到河马践踏蹂躏,其余的收成也都被老鼠、蚱蜢和麻雀吃了个精光。真是撒的弥天大谎!那里的农田好得不能再好,今年还是大丰收呢。”
  “那一区的专家是哪位?”
  “就是我。我在那里出生长大的,二十年来地界从未变更过。我也就不请你们吃无花果、喝啤酒了,因为我想你们应该很急吧。”
  盲人会长手拿着一根拐杖,杖头有一个尖嘴长耳的动物的头 (这根仪式用杖与“乌瓦斯”权杖造型相同,除了这个例外的情形之外,只有神明能够持有,因为杖头雕刻的动物便是风雨雷电之神塞托的象征) ,身边则跟着一名丈量人员,正依着他的指示放线测量。
  会长从未有一刻的迟疑,他确切地指出每块田地四个角落的位置,并找到了界碑与以农作物保护神蟒蛇为主的神抵雕像,以及宫廷赠与卡纳克神庙做为地界的石柱。一旁的书记官则忙着记录、绘图、造册。
  鉴定完毕之后,一切都明朗了:由于地籍资料遭到篡改,以致于原本属于卡纳克的肥田收成,却归了科普托思。
  “‘首相有责任界定每一省界,注意供品供应情形,并让所有非法占有土地者无所遁形’:这是法老在我就任典礼上赋予我的任务,就像所有法老对所有首相的期许一般,对吗?”
  科普托思省长大约五十多岁,是名门世家之后,面对首相的质问,不由得脸色发青。
  “快回答,”帕札尔喝道,“你当时也在场的。”
  “是的……国王的确这么说过。”
  “那么你为什么接受了不属于你的财富?”
  “那是因为地籍已经改了……”
  “那是伪造的,我和卡纳克大祭司都没有盖章!你应该通知我的。你在等什么?等这几个月赶快过去,等卡尼辞职,等我被革职,将首相之位拱手让给你的同党吗?”
  “你可不能含血喷人……”
  “你明明为阴谋份子与杀人凶手提供协助。以美锋的心机,一定已经事先撇清了你和双院之间的关系,我也将无法证明你们有所关联。不过,光是你贪污这条罪就够了,你根本不配当一省的省长。你就等着被撤职吧。”
  帕札尔就在底比斯卡纳克神庙前的门殿开了庭。虽然凯姆一再提醒他要小心,但他还是没有接受被告所提出的“禁止旁听”的请求,法庭四周因此挤满了人。
  首相简单报告了他的主要调查经过,并宣读诉状后,证人一一出席应讯,书记官也照实记录。至于陪审团乃是由两名卡纲克神庙的祭司、底比斯市长、某位贵族之妻、一名助产士与一名高层官员组成,他们一致认为首相的裁决完全符合法令的规范与本质。
  判决结果:科普托思省长免职,判刑十五年,并须付给庙方一大笔补偿金;三名村长因隐瞒事实并私自挪用公粮,从此贬为农夫,原有家产则由村中最贫户均分;至于底比斯地政处处长则被判劳役十年。
  首相并末加重刑罚,而罪犯也未提起上诉。
  美锋的网络就此断了一条。

第十八章
  “你看沙漠的天空。”长老对苏提说,“宝石就是从那里诞生的。天空将星星洒到人间,然后星星又衍生出了金属。如果你能够与星星对话,能听到它们的声音,那么你就会知道金银的秘密。”
  “你懂得它们的话吗?”
  “在与族人走向不归路之前,我是以词养牲畜维生的。有一年阎旱灾,我的妻子儿女都死了,所以我才会离开家乡,将命运交给未知的明天。那个人人都有去无回的地方,对我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失落之城难道只是个梦?”
  “前一任族长去过好几次,也带回了金子、这是事实。”
  “我们走的这条路对吗?”
  “你如果是个战士,你应该知道。”
  这一带极为偏僻荒凉,已经好几个小时没见到羚羊的纵迹了。于是长老再度以稳健的步伐,带领着族人往前走。苏提则退到豹子身边。她原本躺在一顶简陋的轿子上,此时则对那六名因自己能为黄金女神抬轿而深感荣幸的努比亚人说:“让我下来吧,我想走一走。”
  这几名战士照着她的吩咐做了,随后则唱起了响声震天的战歌,威胁着要将敌人碎尸万段,使敌人的神奇威力尽数失灵。
  豹子一直绷着脸,苏提便问:“你生什么气?”
  “冒这种险太愚蠢了。”
  “你不是想赚大钱吗?”
  “我们知道我们的金子在哪里呀,何必要冒着渴死的危险,去垂涎一笔虚幻的财富?”
  “绝不会有任何努比亚人渴死,而我也不是垂涎虚幻的财富。我这么说了难道还不够?”
  “我要你发誓,一定会陪我去找回我们的金子。”
  “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呢?”
  “为了这笔金子你差点没命耶,要不是我救了你,你又杀了叛国的将军,哪能得手?人向命运挑战也要有个限度。”
  苏提一听不禁面露微笑:豹子把这些事都看成了个人的利益纠葛。其实,他并非觊觎那个叛贼的金子,他只不过是替沙漠行道,除掉一名背信弃义并想逃过首相法庭制裁的杀人凶手罢了,而这笔自动送上门来的财富,恰好证明了他做得没有错。
  “也许失落之城到处都是黄金,而且……”
  “你那些疯狂的计划我不想听!我只要你发誓一定会陪我回山洞去拿金子。”
  “我一定会的。”
  黄金女神这才心满意足地又上了轿子。
  他们来到一座山脚下时,路中断了,山坡上却满布着发黑的岩石。风横扫过沙漠,烟尘弥漫的天空中,既没有猎鹰也没有秃鹰盘旋。
  长老坐下来,其他族人也跟着坐下。
  “不能再前进了。”他对苏提说。
  “你害怕什么?”
  “我们族长能和星星对话,我们却不能,过了这座山就再也找不到水点了。那些不信邪硬是进入失落之城的人,最后都逃不过被沙石吞噬的命运。”
  “可是你们的族长却没事。”
  “因为他有星星带路,但是他的秘密也跟着他走了。反正我们不能再前进了。”
  “你不是想死吗?”
  “但不是这种死法。”
  “你们族长从来没有透露过什么吗?”
  “族长并不多话,他只付诸行动。”
  “他每次探险的时间大概多久?”
  “月亮上升三次的时间。”
  “黄金女神会保护我的。”
  “她要跟我们在一起。”
  “你想违抗我的命令?”
  “你想死在沙漠里,那是你的自由,但我们只待到月亮第五次升起时,然后我们就回绿洲。”
  于是苏提走向豹子,此时的她显得更加迷人了,在风的吹拂与太阳的照射下,她的皮肤呈现出琉璃的色泽,头发愈益金黄,也更突显出她桀骜不驯的野性。
  “我要走了,豹子。”
  “你要找的那座城根本不存在。”
  “其实那里遍地黄金。我要寻求的不是死亡,而是另一种生活。当初我被关在书记官学校里就梦寐以求的生活。这座城不仅存在,而且还属于我们。”
  “我只要我们的金子就足够了。”
  “我看得比你远,远得多了!也许我杀死的努比亚族长的灵魂已经附到了我身上,并且正引导我走向一笔莫大的财富……有谁会笨到拒绝这样的机会呢?”
  “又有谁会笨到轻易就去冒险?”
  “吻我吧,黄金女神,你会为我带来好运的。”
  她的唇炽热一如南风,最后她只说了一句:“既然你敢离开我,你就必须成功回来。”
  苏提带着两袋咸水、几片鱼干、一把弓、几支箭和一把巴首便上路了。他没有骗豹子:被他打败的敌人的灵魂,的确会指引他的去路。
  他站在山顶凝视着一片气势惊人的景象。只见一道红士峡谷蜿蜒穿过两面陡峭的悬崖之间,连接在另一头的则是一望无垠的沙漠。苏提义无反顾地走进了峡谷,就像一个泳者钻入一片巨浪当中。他可以感觉到有个陌生国度在呼唤他,那里所投射出的万千光芒在令他无法抗拒。
  他轻易地通过了峡谷,没有鸟、没有野兽、没有爬虫类,仿佛一切生物都不存在似的。喝了几口水之后,他找了一块岩石的凉阴休息,直到夜晚降临。
  星星出来后,他抬头仰望,希望能解读出其中的奥秘。星群之中似乎有一些怪异的图案,他便在脑中用假想线将星星连在一起。忽然有一颗流星划过天空,留下一条轨迹,苏提牢牢地记在心里,那就是他要走的方向。
  仅管苏提与沙漠有着心灵上的默契,但酷热逼人,每走一步都痛苦不堪。他紧紧跟随着那颗肉眼见不到的星星,好像他已经脱出那副痛苦的躯壳一般。最后,水袋终于空了。
  苏提跪了下来。遥不可及的远方有一座红山,他是没有力气到那里去找水了。
  不过,至少他并没有弄错,此时的他多希望自己变成剑羚,一跃而上阳光高处,完全忘却身体的疲劳。
  为了向沙漠证明自己重新获得了力量,苏提站起身来,继续往前走,他的两条腿已经因沙地里的火热脱了一层皮了。当他再度跪倒在地,膝盖竟压到了一片陶士碎片。他不敢置信地将碎片捡了起来。
  有人在这里活动过,可能是游民的部落。他往前走了几步,却连续听到几声喀喀的碎裂声,竟然到处都是一堆堆的瓦罐、瓦盘、瓦瓶碎片。虽然脚步越来越沉重,苏提还是努力地爬上一座挡住了视线的瓦砾堆。
  往下一看,正是失落之城。
  那里有一间砖砌的岗楼,已经半倾圮,还有几栋破落的房子和一间没有屋顶、墙壁也摇摇欲坠的庙宇……红山之中坑道纵横,一旁则有承接冬天雨水的水池、几张用来淘金的倾斜石桌,以及矿工放置工具的几间小石屋。到处都覆盖着红沙。
  苏提迈开打颤的双脚,使尽最后力气跑到水池边。他双手攀在池沿,让整个身体滑入水中。温温的水,感觉真是美妙极了。他先让水滋润全身的毛孔之后,才饮水止渴。
  喝完了水,他带着一种莫名的兴奋与激动,开始探索这座城池。
  到处都找不到人或动物的骨骸,整座城的居民就这样突然间弃城而去,只留下无数开挖出来的矿藏。每间屋子里都有纯金纯银打造的宝石、杯盘与护身符,光是这些物事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了。
  苏提想确定矿脉依然可以开采,因此他便经由那些坑道,深入山的核心。他手眼并用地查验着多条又长又容易开采的矿脉。山中金属之多,实在是任何人也想象不到的。
  他要教努比亚人将这笔不可思议的宝藏挖掘出来。相信只要稍加指点,他们必定可以成为很杰出的矿工。
  当努比亚的太阳升上红光粼粼的山颠之际,苏提已经成了世界的主宰。如今富可敌国的他,带着沙漠的秘密在属于他的黄金之城中来回穿梭,突然间该城的守护神出现了。
  就在城门处,有一只鬣毛火红的狮子,它静坐在原地,打量着这个入侵者。只要它一爪挥过来,苏提很可能就得身首异处。传说中,这只狮子总是随时睁开着眼睛,从不睡觉,假如传说属实,那么如何逃过狮子的戒备呢?于是苏提张开了弓。
  狮子却忽地站起身来,以缓慢而壮严的步伐走进一间破败的建筑物。苏提原可趁机逃离的,然而在一股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却弯着弓,跟了过去。
  狮子不见了,昏暗的屋内,静静地躺着几根金条。而失落之城的守护神化身为狮子,将这笔被遗忘的宝藏送给了苏提之后,已然返回了冥冥之中。
  豹子真是惊呆了。
  这么多的宝物,这么大的财富……苏提真的办到了。黄金之城果真是属于他们的。当她欣赏宝藏的同时,苏提正带领一群努比亚人,以熟练的手法采集脉石中的黄金。他们用榔头和十字镐将石英岩敲碎,并清洗干净后,才将黄金分离出来,有些色泽澄黄,有些暗黄,有些则带点红色,颜色都很美。好几条坑道里,含金的银矿果然不负“光之石”的美名,在黑暗中闪闪发光,这些银的价值绝不比金子低。
  依照惯例,努比亚人先把金子制成块状或指环状,然后才开始进行搬运。
  苏提在墙壁几乎要倾倒的破庙里找到了豹子。她没有注意到苏提的到来,只是一个劲儿地试戴着项链、耳环和手链。
  “我们要把这个地方修复,”他语气坚定地说,“你能想象用金子打造大门,用银铺造地板,用宝石塑造雕像,那种金碧辉煌的景象吗?”
  “我不要住在这里。这里是不祥之地啊,苏提。居民都被吓跑了。”
  “我不怕魔咒。”
  “不要再挑战命运了。”
  “那么你觉得该怎么做?”
  “我们能搬走多少算多少,然后去取回我们的金子,再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定居。”
  “你很快就会厌烦那种生活的。”
  豹子撇了撇嘴,苏提知道他说中了她的要害,便继续道: “你想要的是一个王国,而不是僻静的乡间角落。你不是希望成为贵妇人,并拥有一大群仆役吗?”她掉过头去,苏提却不住嘴,“除了在皇宫之内,面对一群又羡慕又忌妒的贵族之外,还有什么场合更适合佩带这些珠宝项链呢?不过,我还能让你更美丽。”
  他拿着一小块磨得亮晃晃的金子,擦过豹子的手臂与颈项。
  “好舒服啊……别停,继续。”
  于是他手上的金子往下滑过她的胸前,又绕过整个背部,然后到达最隐秘的私处。豹子随着苏提的节奏摇摆着;当那宝贵的金属,那凡人几乎不可能碰触到的众神血肉在她身上游移之际,她仿佛真的变成了努比亚人所敬畏的黄金女神了。
  苏提的手在豹子身上四处游走,任何小地方都没有忽略掉,那块金子就像是油质香膏一般,使得豹子的身体在一种慵懒的愉悦之下微微颤抖着。
  她在破庙那金片闪耀的地板上平躺了下来,苏提立刻趴到了她身上。
  “只要塔佩妮还活着,你就不属于我。”豹子忽然叹了口气况。
  “别想她了。”
  “我非让她化成灰不可。”
  “你都快当皇后了,难道还要做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勾当?”
  “你是心疼她?”
  “其实她对我已经够宽大的了。”
  “你会帮我对付埃及吗?”
  “你这么做,不怕我掐死你?”
  “努比亚人会杀了你的。”
  “我可是他们的首领。”
  “我却是他们的女神!埃及遗弃了你,帕札尔背叛了你。我们报仇吧。”
  苏提忽然痛苦地大叫一声,然后滚到一旁。豹子看到偷袭他的原来是一条在石板底下的黑色蝎子。
  苏提将被咬的左腕咬破,吸出毒血后吐掉,然后喘息地对豹子说:“你就要变成名不正言不顾,但却最富有的寡妇了。”

第十九章
  帕札尔将奈菲莉紧拥在怀中,妻子的温柔一扫他旅途的困顿,也使他重新恢复了斗志。他把自己帮助卡尼并对抗美锋诡计的经过都告诉了妻子。她虽然为他感到高兴,却也难掩忧虑的神情。最后她才终于说出:“查鲁堡垒有消息了。”
  “是苏提!”
  “他失踪了。”
  “是什么样的情况?”
  “根据堡垒指挥官的报告,他是逃走的,但是由于防军接到命令不得出城,因此没有派出巡逻军找寻他的下落。”
  帕札尔抬头看着天空,轻轻地说: “他会回来的,奈菲莉,他会回来帮我们。可是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担心呢?”
  “我只是有点累。”
  “说出来吧,求求你。重担不要一个人扛。”
  “美锋已经开始散播谣言中伤你。他不断地宴请一些达官贵人与各省省长,西莉克斯也总在一旁静静地微笑作陪。他说你缺乏经验,说你的狂热控制不当,说你的严苛近乎荒谬,说你能力不足,不懂阶级制度的微妙,跟不上时代的潮流,紧把着过时的传统价值不放……这些都是他攻击你的重点。”
  “他太多话,会自我毁灭的。”
  “他毁的是你。”
  “你不用担心。”
  “我不能眼看你受到如此的诬蔑。”
  “我倒觉得这是个好预兆,因为美锋会有这番动作就表示他还没有把握获得最后的胜利。他刚刚遭受的重创,严重程度可能超过我的预估。他这种反应真的很有意思,对我也的确是不小的鼓舞。”
  “还有,文书总监找了你好几次。”
  “找我做什么?”
  “他不愿意透露。”
  “还有其他重要的人找我吗?”
  “情报总长和农地总监也都来过。见你不在,似乎都很失望。”
  这三个人都是法老九位友人中的成员,也是宫中最具有影响力的人,弹指间便能决定一个人的荣辱成败。自从帕札尔担任首相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出面,因此他提议道:“中午请他们来用个餐,你说如何?”
  文书总监、农地总监与情报总长都是声音低沉、成熟稳重的人。他们都是经过书记官阶级制度的考验一路攀升上来的,法老对他们的表现也极为满意。三人戴着假发,穿着打了稻子的长袖衬衫,外面还套着亚麻长袍,一起来到了首相官邸门前,经过凯姆与狒狒确认身份之后,方才进入。
  奈菲莉先招待客人到花园参观,他们对于戏水池、藤架、各种由亚洲进口的稀有树种,以及女主人悉心照顾的花圃,都赞赏有加。应酬一番之后,奈菲莉才带着他们到冬天的饭厅去找帕札尔,他正在和前首相巴吉谈话,而三位来访的贵客见到巴吉都显得十分惊讶。
  奈菲莉退下后,文书总监便对帕札尔说,“我们想私下和你谈谈。”
  “我想你们想谈的事情应该与我的职务有关,那么为什么不让前任首相也参与谈话呢?他一定能提供宝贵意见的。”
  巴吉依然是神情冷漠,背脊微驼。他严肃地看着三人说道:“我们曾经一起工作,如今你们却把我当陌生人了吗?”
  “当然不是。”农地总监回答。
  “那就这么决定了,”帕札尔说,“我们五个人——起用餐吧。”
  他们各自坐在由曲线设计成的座椅上,面前的矮桌上则摆满了仆人送来的食物。
  厨子准备了有以圆底陶钵烹煮、鲜美多汁的牛肉以及串烤的鸡肉鸭肉。除了新鲜的面包之外,还有加了胡芦巴和觅篙制成的奶油,这种奶油没有加水也没有加盐,并且储存在阴凉的地窖里,以防止变色。此外,还有青豌豆加胡瓜捣成的酱,是沾肉用的。
  仆人将三角洲产的红酒倒入杯中,又将酒坛放上木架后,便退出房间并随手关上了门。
  “我们是以国家高层领导人的身份发言的。”情报总长首先发言。
  “你的意思应该是除了法老和我本人之外吧。”帕札尔说。
  这句话却刺伤了情报总长:“你这样逞口舌之利有什么用?”
  “你的口气太过分了吧。”巴吉插嘴道,“仅管你年纪较大、权位又高,还是应该尊重法老所选出来的首相。”
  “我们秉着良心做事,实在无法不提出合理的批评与谴责。”
  巴吉愤怒地站起来:“我绝不允许这种做法。”
  “这样做并无不当,也不违法。”
  “我可不这么认为。别忘了,你们的角色就是要帮助并服从首相的。”
  “但是如果他的行为威胁到埃及的安乐,我们当然不能默不作声。”
  “我不想再听了,你们继续用餐吧,我要走了。”巴吉转身便走出了饭厅。
  帕札尔没有想到会遭受如此猛烈的抨击,也没有想到巴吉的反应如此激烈,他突然感到好孤单。肉和菜都凉了,美酒也还留在杯中。只听农地总监说道:“我们和白色双院院长谈了很久,我们觉得他的忧虑很有道理。”
  “为什么美锋没有跟你们一起来?”
  “我们来这里的事,他并不知情。他是个年轻、容易冲动的人,面对这样的大事很可能会失去客观公正的立场。你同样也还年轻,除非有足够的理性,否则很容易把自己逼进死胡同里。”
  “以你的身份地位,实在不应该多说废话,既然我们的时间都很宝贵,就请你有话直说吧。”
  “你看看,你这样的态度就不对了!统治埃及必须要有多一点的弹性。”
  “统治的人是法老,我只负责维护玛特的法则。”
  “事实和理想有时候是有一段距离的。”
  “有你这样的想法,埃及亡国之日恐怕不远了。”帕札尔不客气地说。
  “正由于你缺乏经验,”农地总监说,“你才会将古老的规范断章取义,而忽略了其中实质的内涵。”
  “我并不这么认为。”
  “你是否以规范为名义,将科普托思的省长,也是当地名门之后判了刑?”
  “我只是依法行事,并末考虑他的出身。”
  “你打算以同样的方式将其他有能力、受敬重的省长革职吗?”
  “假如他们做出危害国家的事,自然应该受法律制裁。”
  “你把高阶人士难免犯的错误和重大过失搞混了。”
  “擅改地籍资料,这是小错误吗?”
  “我们很钦佩你的正直。”文书总监承认,“打从一开始,你就已经显示出你的正义感与对事实的执着了,这一点是无可否认的,因此民众不仅尊敬你,也很仰慕你。但是这样难道就能够避去灾难了吗?”
  “你们究竟对我有何不满?”
  “如果你能向我们保证,让我们放心,我们就没有什么不满。”
  第一回合的唇枪舌战至此结束,真正的交锋才刚要开始呢。
  眼前这三个人对权力、阶级制度与社会运作的机制无一不晓,假如美锋能够说服他们同意他的观点,那么帕札尔便不可能跨越这道关卡。被孤立、被围剿的他,不正如同一个脆弱易碎的玩具吗? “我底下的部门,”农地总监说,“列出了地主与佃农的名单,统计了牲畜的数目,评估了农地的收成,我手下的专家们根据农民的意见订定了税率,可是税收实在太微薄了。我以为应该将饲料与牛只的税率加倍。”
  “我不赞成。”帕札尔摇摇头。
  “为什么?”
  “在艰难时期,加重赋税是最不明智的解决办法。我觉得当务之急必须先消除社会的不公,因为目前储存的粮食还足以应付几次涨水量不足的情形。”
  “有一些法律条文对乡下居民太过优惠,应该修改。例如若有课税不公的情形发生,大都市的居民只有三天的时间上诉,而乡村民众的期限却长达三个月。”
  “我本身也是这项条文的受害者。”帕札尔回想起自己的遭遇,“我会延长都市民众的期限的。”
  “你至少可以提高有钱人的纳税率吧。”
  “全埃及缴纳最多税金的是爱利芬丁的省长,他缴给国库的税相当于四块金条。
  一个面积不大的省份的省长,缴了一千个面包、几只小牛、几袋稻谷还有蜂蜜,不需要再增加了,因为这些已经足够供养一个大庄园和几个村落的生计了。“”难道你打算找手工艺匠下手?“
  “当然不是。他们的住家还是免税,而且我也坚决主张不得扣押他们的工具。”
  “你会在木材税方面让步吗?这个可是得推广到所有省份去的。”
  “我仔细研究过木材中心与其接收荆棘、棕搁纤维与小块木材的情形,寒冷季节期间,木材的分发也都没有问题。既然循环顺利,又何必更动这项团队作业呢?”
  “这是你不了解状况。”情报总长说,“以我们目前的经济架构而言,已经不只是时节的需求问题而已。我们必须增加产量,那么赢利……”
  “这是美锋最喜欢用的字眼。”
  “他是双院的院长啊!如果你和你的经济首长都不能达成共识,又怎么能有和谐完善的政策?你干脆赶他下台,也赶我们下台吧!”
  “根据传统的律法,我们还是可以一起工作。埃及是个富足的国家,尼罗河提供了丰富的资源,只要我们每天努力对抗不公不义的情况,国家就能持续繁荣下去。”
  “你的过去似乎造就了你错误的想法。经济……”
  “如果经济凌驾于司法之上,灾难就要开始降临埃及了。”
  “我觉得应该尽量压制庙宇的势力。”文书总监建议道。
  “你觉得神庙有什么问题?”
  “绝大部分的粮食、产物与成品在依照人民的需求分配出去之前,都会送到神庙里去,利用直接一点的分配管道,不是比较好吗?”
  “这么做将违反玛特的原则,也将使得埃及在短短几年内灭亡。神庙是我们的资源调节中心,隔绝在那高墙背后的专家们,一心只想着维系整体的和谐。多亏有神庙,我们才能与无形的世界以及宇宙的生命力结合,几百年来,庙中的学校与工坊更造就了国家无数的人才。你难道想使其毁于一旦?”
  “你曲解我的意思了。”
  “恐怕你的念头原本就是歪曲的吧。”
  “你竟敢羞辱我!”
  “难道不是你先扬弃我们的基本价值的?”
  “你太顽固了,帕札尔。你简直是狂热分子!”
  “你若真的这么想,不要再犹豫了,马上请求国王结柬我的性命吧。”
  “你背后有卡纳克大祭司卡尼撑腰,而卡尼又是拉美西斯面前的红人,算是你的运气。不过这个运气和你的支持度一样,都持续不了多久的。辞职吧,帕札尔。
  无论是对你或对埃及而言,这都是最好的办法了。“

第二十章
  赫利奥波利斯神庙的园丁长简直吓坏了,他独自坐在一棵檄揽树下,泪流满面。
  收到紧急通知的帕札尔,衡量情势之后,觉得有必要亲自跑一趟。此时他面对园丁长也不由得全身发抖,冷风一阵阵吹来,不断翻转着银白的叶背。
  “告诉我事情的经过。”他向园丁长说道。
  “当初是我亲自监督收成的……全埃及历史最悠久的撤揽树啊!太过分了……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破坏呢,为什么?“
  园丁长再也说不下去。帕札尔告诉他说不是他的错之后,也顾不得再多加安慰,便跟着凯姆前往储存全国最上等灯油的拉神神庙去了。
  神庙的地板上流满了黏稠的液体。
  所有的坛子都被掀去了封盖,里面的油也倒光了,没有一只逃过了魔掌。
  “你调查的结果如何?”
  “嫌犯是单独行动。”凯姆答道,“从屋顶爬进来的。”
  “跟医院那次一样。”
  “一定是企图谋杀你的那个人。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因为美锋不满神庙在经济方面扮演的角色,断了照明油料的来源将会影响书记与祭司的工作进度。你马上传令下去,要所有的警察严加戒护所有的储存油料。
  至于孟斐斯地区,就使用宫廷的存油。不能让任何油灯因缺乏燃料而熄灭。“面对首相的坚持,美锋果然立刻采取行动予以反击了。
  官邸里,每个男仆都挥动着长硬纤维柬成的扫把,每个女仆也都拿着芦苇制成的刷子,大伙儿正卖力地清洁地板。屋里经过烟熏之后,飘着乳香、肉桂与樟木的香味,不但有消毒的作用,还能驱除讨厌的蚊虫。
  “夫人在哪里?”帕札尔一进门就问。
  “在谷仓。”总管回答。
  走进谷仓,只见奈菲莉蹲在墙角,正在埋一些蒜瓣、鱼干 (这里指的是一种慈绸)和天然含水苏打,便问道:“有什么东西躲在那里?”
  “可能有蛇,这些东西可以让它窒息。”
  “为什么要大扫除?”
  “我怕刺客还放了其他的东西。”
  “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
  “目前还没有、不过我们会把所有可疑的角落都检查一遍。法老怎么说?”
  “资政们的态度让他感到十分惊讶,也证明了整个国家几乎已经病人膏盲。恐怕我的医术是没有办法像你如此高明的。”
  “他怎么回答朝臣呢?”
  “他说他们的请求由我全权处理。”
  “他们提出了要你下台的事吗?”
  “那只是他们个人的建议。”
  “美锋仍然继续在散布流言。”
  “他也并非毫无破绽,我们必须针对这点着手。”话才说完,帕札尔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紧接着又打了个冷颤。“我又得看医生了。”
  鼻炎的病人总是全身筋骨酸痛、头昏脑胀,可轻视不得。帕札尔喝了一点洋葱汁(治疗感冒极为有效的药方),用棕搁树汁清洁鼻孔,并以吸入法减轻充血的情形,最后再喝一点泻根酊以防止并发肺炎。见到主人在家,最高兴的就算是勇士了,它心满意足地睡在主人床脚边,不只可以享受舒服的软垫,偶尔还能顺便吃到一汤匙的蜂蜜。
  仅管有点发烧,帕札尔还是照常查阅凯姆带来的公文。日子一天天过去,帕札尔对首相的工作也越来越驾轻就熟了。这段时间的休养对他相当有帮助,至少他发现丁从南到北的各大神庙并未受到美锋的控制。他们遵循先人的教诲管理经济,并且谨慎地分配谷仓中的存粮,幸赖有卡尼与其他大祭司的配合,帕札尔暂时还能稳住国家的舵桨,至少在拉美西斯让位的最后期限之前是的。
  帕札尔吸了硫化砷气体,也就是医界称为“使人心花怒放的药”之后,感觉舒服多了。为了预防咳嗽,还喝了以蜀葵和新鲜药西瓜的根煎煮成的药剂。当然还有每天必喝、疗效卓著的铜水了。
  “首先是一则令人忧心的消息:我前任那个不肖的警察总长孟莫西,已经从放逐地黎巴嫩逃走了。”
  “太冒险了吧……要是再被抓到,他可就得进苫役牢营了。”
  “这点孟莫西也知道,因此他的失踪并非好兆头。”
  “你是说跟美锋有关?”
  “有可能。”
  “也许只是单纯的脱逃呢?”
  “但愿如此,不过孟莫西对你的恨可不比美锋少。你把他们俩都吓坏了,因为他们不了解你的正直,以及你对司法正义的热爱。如果你只是个小法官,无所谓。
  可是当首相……绝对不行!孟莫西可不想安度余年,他要报仇。“”布拉尼的谋杀案方面还是没有进展?“
  “没有直接的线索,不过……”
  “不过什么?”
  “依我看,那个多次想要谋害你不成的人,就是杀害布拉尼的凶手。他神出鬼没,行动之敏捷更不逊于猎犬。”
  “你是想告诉我说他是个幽灵?”
  “不,不是幽灵……而是我从来没有遭遇过的暗影吞噬者,一种以杀人为乐的恶魔。”
  “他终于露出了什么破绽吗?”
  “他或许不该利用另一只猩猩来攻击我的狒狒(见《沙漠法则》)。因为这是他惟一一次请了帮手,也因此和其他人有了接触。我原本担心这条线索会被切断,可是我底下有个消息很灵通的线民叫短腿,他最近遇上了麻烦,因为法官提高了他要按时付给前妻的赡养费。所以呢,他也就想起一些事情来了。”
  “他可能知道暗影吞噬者的身份吗?”
  “若是这样的话,他一定会要求巨额的赏金。”
  “给他。你们什么时候碰面?”
  “今晚,在码头后侧。”
  “我也去。”
  “你还是在家休养的好。”
  奈菲莉将提供昂贵而稀有物质的主要供应业者都请了过来。虽然尚有存货,但以目前收成不佳、运送困难的情形看来,最好还是尽快补货比较妥当。
  “我们先从没药的开始吧。朋特地区下次出货的日期预定在什么时候?”
  没药的负责人轻轻咳了几声,才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还没有订日期。”
  “好像是由你决定的吧?”
  “可是我既没有船,也没有人手。”
  “为什么?”
  “我还在等国外的消息。”
  “你去找过首相吗?”
  “我不想越级报告。”
  “发生这种意外情况,你应该通知我的。”
  “反正也不急……”
  “现在可就很紧急了。”
  “可是我需要有书面命令。”
  “我今天就给你。”
  接下来,奈菲莉转向另一名供应商:“你订购了绿色树胶脂古蓬香脂 (这些由树木或灌木提炼出来的树胶脂——古蓬香脂与劳丹脂——在当时被视为药品,如今则广泛应用于香料制造业)了吗?”
  “订是订了,但货不会这么早到。”
  “为什么?”
  “这还要看亚洲种植业者和贩售业者的心情。政府机关一再警告我不要触怒他们,以免发生什么意外情形而使得双方关系更为紧张。要是一有机会……”
  “那么深色树脂劳丹脂呢?”奈菲莉又问第三名供应商,“我知道这些树脂是从希腊和克里特岛来的,而且这两个国家买卖一向很干脆。”
  “唉!这回可不同了。由于收成欠佳,所以他们决定不外销。”
  奈菲莉不再询问其他业者,因为从他们脸上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他们的答案也都是否定的。她又转向没药的供应商问道: “埃及这边是谁负责验收这些产品的?”
  “海关人员。”
  “他们隶属于哪个机关?”供应商含糊地答道:“属于……属于白色双院。”
  奈菲莉原本总是柔和温顺的眼神,突然露出了愤怒不平的光芒。她以坚定的语气说: “你们甘愿成为美锋的爪牙,却也同时背叛了埃及。我将以御医长的身份控告你们危害人民的健康。”
  “我们也不愿意这么做,是受到情势所逼啊……你应该承认世界不断地在进步,埃及也必须迎头赶上。我们的交易方式变了,而一切关键都掌握在美锋手上。如果你答应调增我们的利润,那么货品的输送很快就能恢复正常了。”
  听了没药供应商的条件,奈菲莉简直忍无可忍地表示:“你们是在要挟我……
  你们竟然以自己同胞的性命与健康来要挟我!“”这样的措辞未免太强烈了。我们很愿意跟你谈的,只要协商顺利……“
  “既然情况紧急,我会向首相申请征调令,由我亲自与国外接洽。”
  “你不敢这么做的!”
  “贪婪是一种不治之症,我也无能为力。请美锋帮你们另外找差事吧,医药部门不再和你们合作了。”

第二十一章
  帕札尔虽然高烧不退,不过他还是签了一份征调令,让御医长亲自出面,以确保医疗重要物质树胶脂能正常供应。一拿到公文,奈菲莉立刻赶往外国事务处,亲自监督订单的拟定。
  对于最心爱的病人的病情她并不担心,只不过必须让他在房里休息两三天,以免病情再度恶化。
  至于帕札尔自己却是一点也不肯休息。房里摆满了各部门书记官送来的纸轴与木板,而他则是努力地想从中找出美锋的弱点。他预设了美锋可能使用的策略,然后再一一想出回避之道。总之,这个双院院长和他的同党一定还会找其他法子打击自己的。
  当总管通报了来客的姓名时,帕札尔以为自己听错了。尽管心里震惊,他还是答应见他。
  依然自信满怀,依然穿着最新潮却又嫌太紧的高级亚麻长袍,美锋一见到首相,便热情地迎了上去: “我带了一坛先王塞提二年的白酒。这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美酒!你会喜欢的。”
  他也不等主人开口,就自己坐到帕札尔对面的椅子上,接着又说,“我听说你病了,不要紧吧?”
  “很快就会没事的。”
  “你的确很幸运,有全国最优秀的医生照顾,不过,我觉得你这次积劳成疾,正显示了首相的这个担子实在太重了。”
  “只有你那宽厚的肩膀才能承担得起,是吧?”
  “宫里流传着不少谣言,大家都说你碰到了许多大难题,以至于无法有效地执行职务。”
  “不错。”美锋一听他坦承不讳立即面露微笑。帕札尔又说:“我甚至可以肯定我永远也办不到。”
  “亲爱的帕札尔,这场病对你真是有利无害。”
  “有一点希望你老实告诉我:既然你拥有决定性的武器,而且既然你那么确定能登上王位,为什么我的所作所为还会干扰你呢?”
  “你的一切作为对我只不过就像蚊虫叮咬一样,没有威胁却不舒服。假如你答应服从我,选择进步的路线,你还是可以继续当你的首相。毕竟你在民间的声名是不容忽视的,每个人都对你的工作能力、你的正直、你的英明睿智赞不绝口……因此我将来推动政策时,一定用得上你。”
  “卡纳克的大祭司卡尼不会同意的。”
  “就看你怎么让他上当了!上回夺取神庙土地的计划失败,你要负绝大的责任,这也算是你欠我的。这种宗教经济体制已经过时了,帕札尔,我们不应该抑制生产力,而是应该不断地扩增财源才对。”
  “这样就能保障人民的幸福与民族间的和谐吗?”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控制经济的人就能获得权势。”
  “不过我总会想到我的思师布拉尼。”
  “他也已经成为过去式了。”
  “根据年鉴的记录,从来还没有罪犯未受到惩罚的。”
  “志了这段伤心的往事吧,多想想未来。”
  “凯姆一直都在持续调查,他说他知道杀人凶手是谁了。”此时美锋虽故作镇静,眼神中依然流露出些许不安。帕札尔继续说道:“我的假设却和凯姆不同。有好几次我都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起诉你的妻子。”
  “西莉克斯?可是……”
  “当初吸引斯芬克斯卫士长的注意力,使得他失去防备的人,就是她。打从阴谋计划一开始,她就对你惟命是从,而且她还有着高超的裁缝技巧,使针的功力比谁都高。古时的贤人说过,如孩童般的女人是最可怕的。因此我觉得她绝对可能将贝壳针插入恩师的颈背,使他送了命。”
  “你大概是烧坏脑子了。”
  “西莉克斯需要你的财富,但你却想象不到自己竟成了她的俘虏。你们之间的关系其实是靠着一股邪恶来维系的。”
  “别再胡言乱语了!你到底屈不屈服?”
  “你以为我会屈服?你才真的是神志不清呢。”
  美锋倏地站了起来。“你别想跟我作对,也别想找西莉克斯的麻烦。你和你的国王注定是要输了,你们永远也不可能拿到众神遗嘱的。”
  夜风带来了春天的气息,沙漠的严酷也随着又香又暖的春风飘向了远方。家家户户都不再那么早上床,大伙儿聊着白天发生的事,怎么也聊不完。凯姆耐心地等着最后一盏灯熄灭后,才走进通往码头的巷道内。
  狒狒走得很慢,一个劲儿左转右转,上看下看的,似乎直觉到了什么危降。它一会儿紧张今中地往回走,一会儿又突然加快脚步。不过凯姆对它的举动毫不加以干涉,在黑暗中,狒狒才是他的向导。
  码头区一片静悄,仓库前有几名守卫看守着。凯姆和短腿约在一栋废弃待修的建筑物后面见面。这里是短腿进行非法交易的老地方,而凯姆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换取一般警察嫂集不到的资料。
  短腿从一出生就已经偏离了正道,骨子里天生就带着叛逆的他,最大的乐趣就是偷别人的东西。孟斐斯的小老百姓在他眼里简直毫无秘密可言,调查之初,凯姆便认定只有短腿能提供关于刺客的消息,但他也不愿意逼得太紧,以免他口风守得更紧反而不妙。
  狒狒忽然停下脚步,戒备着。它的听觉本来就比人好得多,加上接受过警察的训练,感觉自然更加敏税了。有几片乌云将月亮遮去了四分之一,使得门板脱落的废弃仓库上方罩上了一些阴影。杀手停了一会儿,才又继续前进。
  短腿之所以改变心意完全是由于本身的官司问题,因为他的前妻受人指点,想把他辛苦赚来的积蓄剥削个精光。如今他只好出售他最宝贵的资料了:暗影吞噬者的身份。他会要求什么样的交换条件呢?是金子?还是想作一宗史无前例的大买卖,希望警察总长视若无睹?或是一大批的酒呢? 凯姆心里正想着,突然听到狒狒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凯姆以为它受了伤,急忙帮它上下查看,结果确定没事之后,狒狒才又往前走去。
  绕过仓库到了约定的地点,没有人。
  凯姆和狒狒一块儿坐下等着,狒狒此时倒显得很平静。短腿又临时改变主意了吗?凯姆觉得不太可能,因为他现在的确急需要物质资助。
  夜晚一分一秒过去了。
  就在天将破晓前,杀手牵起了同伴的手,然后拉他走进仓库。仓库里,弃置的篮筐、毁损的木箱、残破的工具……散落得到处都是。狒狒穿过满地的杂乱,走到一堆谷袋前停下来,接着又发出了和几个小时前同样的叫声。
  凯姆已有了预感,恨恨地扯掉袋子。
  只见短腿被牢牢地钉在木柱上,他是来赴约了,只可惜却被暗影吞噬者抢先一步扭断了颈子,如今他再也无法透露刺客的姓名了。
  帕札尔不断试着安尉凯姆。
  “都是我害死短腿的。”凯姆颇为自责道。
  “不能这么说,是他先来找你的。”
  “我应该派人保护他才是。”
  “怎么保护?”
  “我不知道,我……”
  “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暗影吞噬者听到了风声,所以才跟踪短腿,并且杀人灭口。”
  “也或许是短腿想勒索他呢。”
  “像他这种贪得无厌的人倒也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这条线又断了。当然了,你身边的护卫是不会松懈的。”
  “你去安排一下,明天我们就出发到中部去。”
  听帕札尔说得黯然,凯姆不禁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外省的商阶行政主管送来了几份报告,很令人担忧。”
  “关于四方面的报告?”
  “水。”
  “你是担心……”
  “情况非常不乐观。”
  奈菲莉刚刚做完一项难度极高的手术,伤者是一名年轻的手工艺匠,他从屋顶高处不慎坠落,伤及额骨与颈椎,右侧太阳穴也凹陷了。幸好及时送到医院来,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筋疲力尽的奈菲莉才到休息室睡了一会儿,就被一名助理医生叫了起来:“对不起,可能需要你来一趟。”
  “找另一个外科医师吧,我实在没有力气再上手术台了。”
  “这名病人很奇怪,我们需要你来作诊断。”
  奈菲莉只得起身随助理医师前去。
  是位女病人,她双眼睁得大大的,眼神却十分呆滞。病人约莫四十来岁,身穿一件华丽的连身长裙,手脚都保养得很好,显示家境应该相当宽裕。
  “她倒在北区的一条巷子里,”助手解释道,“当地的居民都不认得她。她的情形很像我们刚刚麻醉的一个病人……”
  奈菲莉听了听脉搏,又检查了眼睛之后说: “这个女人吸了毒,而且是只有医院才能使用的罂粟精 (从罂粟或虞美人提炼出来的鸦片与吗啡,可用作镇静剂或止痛药)。这件事必须立刻展开调查。”
  由于妻子一再坚持,帕札尔只好延后行程,并源凯姆前往北区现场勘验。那名女病人已经死于吸毒过量,死前也一直没有清醒过来。
  既然有狒狒在场,居民也不敢不老实说。那名女子已经来了三次,每次都有一个男人在这里等着。那人是希腊人,作的是高级瓶罐的买卖,本身拥有一间华宅。
  凯姆到嫌犯住处时,他并不在家,女仆便请警察总长先到会客室等等,并奉上了新鲜的啤酒。她说主人到码头去处理事情,很快就会回来了。
  这个高高瘦瘦、留了一脸大胡子的希腊人,一见到警察总长转身就跑,凯姆却也不追,因为他相信杀手自会替他处理。果然狒狒一个勾脚就把嫌犯绊倒,整个人都趴到地上去了。
  凯姆拉着嫌犯的长袍,让他起身,而他一开口就是“我是无辜的!”
  “你害死了一个妇人。”
  “我只是一个单纯的瓶罐商人。”
  有一度,凯姆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抓到了暗影吞噬者,不过,暗影吞噬者是不可能这么轻易就上当的。
  “你再不说实话,你就等着被判死刑吧。”
  希腊人急得都要哭出来了:“你可怜可怜我!我只是中间人而已。”
  “你向谁买的毒品?”
  “向一些希腊人,他们在希腊种植这些植物。”
  狒狒血红的眼睛仿佛在替警察总长的威胁作保证,希腊人连忙说:“我可以把这些人的名字给你。”
  “我要你顾客的名单。”
  “这不行!”
  话虽如此,可是一待狒狒那毛茸茸的手掌搭上了他的肩,他便吓得一五一十地全招了,名单中包括有多位公务员、商人与几位有名望的人士。
  而西莉克斯夫人也赫然名列其中。

第二十二章
  出发的那天早上,帕札尔收到了美锋的宴会邀请,会上同时还会有朝中显贵、高级官员与几位省长出席。依照惯例,白色双院院长必须在冬末举行一个盛大的宴会,并邀请首相参与。
  “他在嘲弄我们。”奈菲莉说。
  “只要对他有利,他还是会屈就传统的。”
  “我们一定要参加这个虚伪的宴会吗?”
  “恐怕是的。”
  “西莉克斯被控一事,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我会尽量低调一点。”
  “毒品的非法交易停止了吗?”
  “凯姆办事效率的确惊人,那些希腊毒贩和买方全都在码头上被捕了……除了西莉克斯之外。”
  “目前不能动她分毫,对不对?”
  “美锋的威胁吓阻不了我。”
  “贩毒的行为已经告一段落,这才是最重要的,为什么你非要现在把美锋的妻子关进牢里不可呢?”奈菲莉不解地问。
  在酪梨树下,帕札尔抱住妻子轻轻地说:“为了伸张司法正义。”
  “可是行为的时机是否恰当不也和行为本身同样重要吗?”
  “你的意思是要我再等?可是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眼看法老让位的期限就要到了。”
  “就算战到最后一刻,我们也要保持清醒。”
  “眼前的一切实在太晦暗了!有时候我真……”
  她不让他把话说完,便以食指按住他的双唇说:“埃及的首相是永远不会退缩的。”
  帕札尔向来深爱中部的景致,尼罗河岸边耸立的白色峭壁、绿意盎然的广阔平原,还有林木稀疏、遍布着贵族墓穴的山丘。这里没有孟裴斯的高傲气质,也没有底比斯的艳阳光辉,但是却有家族世代相传的一方方田产,其中更保留了佃农弯腰辛勤之际所播下的秘密。
  旅途中,狒狒一直没有发出警讯,越来越温和的春天气息似乎让它感到心神舒畅,只不过眼神中依然闪着炯炯光芒。
  剑羚省一向以水源管理的完善而自豪,几百年来,省民生活无虞,没有贫富之分,更从未闹过水荒。涨水量较少的年份里,精心设计的蓄水池便可发挥功效,提供灌溉用水。运河、水闸和堤坝则有专家定时监督维护,尤其退水之后更是重要的关键期,有许多农田会持续淹没在水中,吸取珍贵的河泥,这也是埃及被称作“黑色土地”的由来。座落在山丘顶上的村落,则不时有歌声传来,歌颂着隐藏在河中、能使土地肥沃的能量。
  每隔十天,帕札尔都会收到有关本地储水的详细报告,而他也经常会突击检查,以确定相关单位的确将工作落实了。这回前往剑羚省的首府,沿途所见景象都让帕札尔感到欣慰,堤坝完好无缺损,水池密布,疏通运河的工人也正努力地工作,这一切都叫人安心。
  首相的到来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大家都想目睹这位名人的风采、向他提出要求、让他为自己主持公道。不过,所有人的态度都很温和,人民的尊敬与信任使得帕札尔深受感动,也因此激发出了一股新的力量。为了这些人,他更有责任保护国家的完整。他向上天、尼罗河与丰沃的土地祷告,他祈求这些造物的力量能帮助他开启心灵,完成拯救法老的任务。
  省长已经将重要的干部都召集到他美丽的白色官邸了,其中包括:堤坝、运河监督、储水分配官、公共测量官与季节性工人招募官,每个人都显得脸色沉重。首相一到来,大家纷纷行礼致意后,省长也连忙起身让位,由首相主持会议。这位省长今年六十多岁,祖先好几代以前就在此定居。他身材微胖,性情随和,有一个有趣的名字叫亚乌,也就是“肥牛”的意思。他首先发言欢迎首相: “首相的莅临实在是下官与省民的莫大荣幸。”
  “我收到一些预警的报告,这些报告可靠吗?”
  首相开门见山的问题虽然有些突冗,但省长却也不感到讶异,历届的首相都是如此,由于工作繁忙,并不时兴应酬这一套。
  “是我带头写的。”
  “有好几个省都面临了同样的问题,我之所以挑中你这一省,是因为长久以来这里一直是模范省。”
  “那么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中央的指令实在令人不解。”亚乌开始抱怨道,“本来我一直有绝大的自由治理我的省,而我的政绩也从来没有让法老失望过。可是自从上次涨大水之后,中央就开始下达一些很不合理的命令!”
  “你说说看。”
  “公共测量官跟往年一样,计算了适当的填土量以修复堤坝,可是审核的时候,却把这些数字降低了。如果我们接受中央的修正,那么堤坝将会不够坚固,很快就会被大水冲毁的。”
  “是谁下令修改的?”
  “孟斐斯的总测量处。而且还不只如此!在维修与填补堤坝时,我们的季节性工人招募官对于需要多少工人,一向非常清楚,可是就业处却无故地删减了一半的人数。更严重的是:淹灌区的利用。还有谁会比我们更清楚如何依照作物耕作的节令,让上游地区的水流往下游地区呢?可是双院的技术部门却硬是塞了一些与节气无法协调的日期给我们。产量增加之后,赋税也随着调增,这点就更不用说了。我真不明白,孟斐斯这些官员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让我看看那些公文。”帕札尔要求道。
  省长命人将文件拿来。公文上签字的官员若非直属于白色双院,便是多少受美锋直接控制的部门的人。
  “帮我准备书写工具。”
  书记官于是将备有墨水与芦苇笔的文具台递了上去。只见帕札尔下笔快速地取消了原有的命令,并盖上他个人的印章,然后说道: “我已经修正了这些行政疏失,以后你们无须再理会这些失效的指令,一切还是照旧。”
  省府的官员们个个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亚乌开口问道: “你的意思是我们……”
  “以后凡是没有盖上我的章的公文,都视为无效。”
  问题这么快就解决了,官员们都喜出望外,大家向首相行礼告退后,便抱着轻松始快的心情回到了工作岗位上。然而,省长却好像还有顾虑,帕札尔便问他: “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你这么做不就等于公开向美锋挑战了吗?”
  “我手下的部长也可能做错事的。”
  “那为什么还让他继续留任?”
  帕札尔就怕这个问题。直到目前为止,他与美锋的交战都是暗中进行的,但是这次水的事件却揭露了首相与双院院长之间存在着极大的歧见。
  “因为美锋的工作能力很强。”他小心地回答。
  “最近美锋不断地和各省省长接触,想说服大家接受他的政策,这件事你可知情?我和其他省长都不禁要问:首相到底是你还是他?”
  “现在你不是已经得到答案了?”
  “是啊,这样我也放心多了……我实在对他的提议没有兴趣。”
  “他说了什么?”
  “可以到孟斐斯担任重要职位,拥有更多诱人的物质享受,也没有这么多烦心的事……”
  “你为什么拒绝?”
  “因为我对现状很满意。美锋不相信人的野心有极限,可是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地区,我讨厌大都市。在这里,大家都尊重我,到了孟斐斯,我却什么都不是。”
  “你拒绝他就表示跟他作对了。”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人让我觉得害怕,因此我宁愿采取摸棱两可的态度。其他的省长则都已经答应支持他,好像你这个首相不存在似的。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是养蛇为患吗?”
  “倘若真是如此,便该由我来补救。”
  亚乌显露出了内心的不安,说道:“听你这么说,我相信我们的国家正面临着艰难的窘境。既然你维护了剑羚省的完整,我也一定支持你到底。”
  凯姆和狒狒坐在官阳的门槛上,狒狒吃着椰枣,凯姆则在注视着街上的人来人往。他心里老是想着那个暗影吞噬者,而他相信刺客对他一定也是念念不忘的。
  首相走出官邸时,凯姆马上起身问道:“一切都还好吧?”
  “又及时避掉了一场灾难,真是好险。我们还要到其他几个省去看看。”
  在前往码头的路上,亚乌忽然追了来: “有件事我差点忘了……前几天来了一位饮用水的检测员,是你派来的吗?”
  “不是。你把他的样子描述一下。”
  “六十岁左右,中等身材,光头,还经常去搔那发红的头皮。他脾气相当暴躁,说话带着鼻音,口气粗暴。”
  “是孟莫西。”凯姆低声说。
  “他做了什么事?”帕札尔问道。
  “只是简单地巡视了一圈。”
  “马上带我到储水库去。”
  最好的饮用水是在满潮初期几天内所搜集到的水,这些水含有矿物质,能帮助肠胃蠕动,并有助于妇女受孕。原本泥泞污浊的水经过滤之后,便储存在大瓦罐中,可放置四五年之久不会变质。偶尔遇到干旱年,剑羚省还会将水销到南部去。
  亚乌叫人拔去重重的木日,打开了最大的储水库。当他一见到里面的情形时,整个人几乎都要窒息了:瓦罐全被去了封,水也流了满地。

第二十三章
  看着打扮好准备去参加美锋举办的宴会的妻子,帕札尔不由得看呆了: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子?奈菲莉戴着皇太后送她的那条由七排光玉髓圆珠与努比亚金珠串成的项链,项链之下则是布拉尼送给她的绿松石护身符。头上那顶假发编了许多细细的辫子,纤细的腰间则系着帕札尔送的紫水晶腰带。
  “你也该去换衣服了。”奈菲莉提醒他。
  “还有一份报告要看。”
  “跟饮用水储水库的问题有关?”
  “孟莫西毁了十几个水库,其他的现在都已经有了戒护。我也派出传令官将他的体型特征告知大众了,只要他再露面,就一定会落到警察手中。”
  “有多少省长被美锋收买了?”
  “大概有三分之一吧,不过至少堤坝的维修工程不会受到延误。我已经下了相关命令,而且禁止删减工人的人数。”
  她轻轻地坐到丈夫的大腿上,让他无法做事。“真是该换衣服了,今天你要穿戴的是一件正式场合穿的缠腰布,传统式的假发,还有一条搭配你身份的项链。”
  凯姆贵为警察总长自然也收到了请帖,他只佩带了帕札尔送给他的那把匕首来参加宴会。这种场合总是让他浑身不自在,因此进入宴客的柱子大厅后,他便躲到角落去,专心留意着被众人所包围的首相的安全。至于狒狒则爬上了屋顶,以便监视四周的动静。
  厅中的柱子上缠绕装点着花饰,与会的孟斐斯名流也都盛装出席,银盘承装着烤鹅与烤牛肉,而上等美酒也有希腊进口的酒杯搭配。有些宾客舒服地靠着软垫,有些坐在椅子上。更有一大群仆人不断地上上下下,为客人们更换大理石制的餐盘。
  帕札尔夫妻俩就坐在一张摆满了食物的桌子后面、有几名女侍用芳香的水帮他们洗手,并为他们戴上矢车菊串成的花环。此外,奈菲莉还收到了一朵莲花,出席的女宾每人都有一朵,可以用来别在假发上。
  现场并且有竖琴、诗琴与铃鼓的表演助兴,为此美锋还特地花了不少钱,请来全市最好的职业乐师,演奏全新的乐曲呢。
  有一名无法行动的朝中老臣,由于主人特别准备了一张舒适的中空座椅,使他也能来参加宴会。置于座位下方的陶土容器使用过后,便有仆人前来取走,并换上另一个装满芳香沙土的容器。
  美锋的厨子是个香料调配大师,他将迷选香、枯萎、鼠尾草、水茴香与肉桂混合在一起,食者无不赞为“人间仅有”的美昧。座上的饕客正吃得赞不绝口之际,很快便有宾客开始称颂起白色双院院长夫妇的慷慨了。
  美锋突然站了起来,要求大家安静。“各位贵宾,今晚感谢大家莅临寒舍,使得宴会更加圆满。在此,我想利用这个机会向我们敬爱的长官帕札尔首相致上最高的敬意。首相是个神圣的职务。也是传达法老意愿的惟一途径。亲爱的帕札尔虽然年纪轻轻,却展现了惊人的成熟风范,他不但园懂得治国之道面深得民心,而且能够当机立断,每天为了国家的繁荣安定努力不懈。今晚我谨以这小小的礼物向首相致意。”
  总管在帕札尔面前放了一只上了釉的蓝色陶土杯,杯底并彩画着一朵四瓣莲花作为装饰。
  “谢谢你。”帕札尔说道,“也请容我将这件巧夺天工的礼物转赠给手工艺匠之神普塔赫神庙。相信没有人会忘记,神庙的职责之一便是聚集所有的财富,然后依照人民的需要重新分配。相信也没有人敢削减神庙的功能,以至于破坏了埃及创国以来的和谐与平衡。如今我们能享受鲜美的食物,拥有肥沃的土地,阶级制度也以义务而非权利为前提,这些全都因为有管理生命永恒法则的玛特女神在前面引导我们。因此背弃它、伤害它的人,都是不可原谅的罪人。只要我们人人怀有正义感,那么埃及将可永享太平安乐。”
  首相这一番话,引发了宾客两极的反应,大家私下议论纷纷,有人极力赞扬首相的态度,也有人加以批评。在这种场合发表这样的言论,适合吗?帕札尔发言的时候,谁都看得出美锋脸上不断地抽搐,笑容也是万分勉强。现在不是到处流传着首相与经济部长意见不合的谣言吗?只不过各种传言莫衷一是,是真是假也很难分辨了。
  用过餐后,宾客们都到花园里乘凉。凯姆和狒狒更加提高警觉,帕札尔则倾听着几名高层官员抱怨行政效率不彰。至于美锋,也鼓起了三寸不烂之舌,唬得一群朝臣们一愣一愣的。
  这时候,西莉克斯走向奈菲莉说道: “我一直都想找你谈谈,总算在今晚找到机会了。”
  “莫非你终于决定要离婚?”
  “不,我太爱美锋了!他也是个难得的好丈夫。如果我出面替你们说情,厄运就不会降临了。”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美锋真的很尊重帕札尔,为什么你的丈夫就不能讲讲理呢?他们二人若能合作,一定会很有作为的。”
  “首相可不这么认为。”
  “那么他就错了。试着改变他的想法吧、奈菲莉!”西莉克斯的声音依然显得甜美而纯真无邪。
  “帕札尔是不会用幻想来欺骗自己的。”
  “他所剩的时间不多……再等下去,就太迟了。首相如此固执岂非错误的工作态度?”
  “如果轻易妥协,那就更加错了。”
  “你也是好不容易才爬上了御医长的地位,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治疗病人和前途并无关联。”
  “这么说,你不会拒绝替我诊治喽?”
  “老实说我并不想替你看病。”
  “医生是不能挑病人的!”
  “以目前的情况看,当然可以。”
  “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呢?”
  “你敢发誓说你没有犯法吗?”
  西莉克斯掉过头去。“我不明白……你竟然指控我……”
  “我建议你面对自己的良心,坦承一切罪行,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药方了。”
  “你要我承认什么罪行啊?”
  “至少有一项是吸毒。”
  听到奈菲莉的回答,西莉克斯立刻切上双眼,用手捂住了脸,“不要再说这种可怕的话了!”
  西莉克斯深受刺激,忽然歇斯底里地跑回了房内。奈菲莉也走回帕札尔身边,说道:“我恐怕坏事了。”
  “按照她的反应看来,我认为你做得没有错。”
  这时美锋也气急败坏地质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你……”
  可是当他看到奈菲莉的眼神时却愣住了:没有怨恨、没有暴力,只有一种可以穿透人心的锋芒。美锋顿时觉得自已被剥得精光,所有的谎言、手段与计谋都不存在了,他的内心好像有一把火在烧,胸口抽得好紧好紧。由于身体实在不舒服,他也不再追究,便离开了柱子大厅。
  宴会也随即告一段落。
  “你该不会是魔法师吧?”帕札尔向妻子问道。
  “没有魔法,又怎么能对抗疾病呢?事实上,美锋他是看到了自己的内在,可是这个发现却并不令人雀跃。”
  他二人陶醉在柔和的夜色里,一时间甚至忘了时间的流逝对他们有多么不利。
  他们开始幻想一个永远不变的埃及,幻想着园里永远都充满了莱莉的香味,幻想着尼罗河水将使这个拥护法老而团结一致的民族永远衣食无缺。
  正走着走着,旁边的树叶里忽然窜出了一个纤瘦的身影,挡住他们的去路。那名女子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因为杀手从屋顶上奋力一跳,便跳到了女子和帕札尔夫妻之间,也使得她定在原地不敢乱动。此时的狒狒张着血盆大口,鼻孔也张得斗大,一副随时都可能扑上去的模样。
  “别让它伤害我,我求求你!”女子哀求道。
  “塔佩妮!”帕札尔真是大吃一惊,他右手按在杀手肩上示意它回到凯姆身边,然后问道:“你为什么用这种方法来见我?这样做很危险的。”
  塔佩妮却只是不停地颤抖,而不发一语。
  “我要搜你的身!”凯姆说。
  “你别碰我!”
  “你要是反抗的话,我就让杀手来搜。”
  塔佩妮也只有乖乖服从的分。帕札尔心想,当初祭司帮她取这个名字真是对极了,她就像名字所代表的“老鼠”一样:机灵、神经质、狡猾。
  凯姆原以为能在她身上攫出贝壳针,作为她企图攻击首相的证据,也证明她就是谋杀布拉尼的凶手,可是塔佩妮身上既没有武器也没有任何器具。
  “你想跟我谈?”
  “要不了多久,你就再也不能盘问任何人了。”
  “你为什么这么说?”塔佩妮咬了咬嘴唇,没有搭腔。
  “塔佩妮女士,你又来了,既然说了,为什么不干脆说完?”
  “这个国家,没有人支持你这种严苛的作风,国王迟早非赶你下台不可。”
  “这点就得由法老决定了。你想说的话说完了吗?”
  “我听说苏提从他服刑的堡垒脱逃了。”
  “你的消息很正确。”
  “你别妄想他能回得来!”
  “我会再见到他的……你也一样。”
  “进了努比亚那片荒野,谁也别想活命。他一定会渴死。”
  “沙漠的法则曾经救过他一命,这次他也会逃过劫难,何况他还有账要算呢。”
  “这样的话还有公理在吗?”
  “关于这点我也很遗憾。不过,我也控制不了他啊。”
  “你必须保障我的安全。”
  “保障全民的安全本来就是我的职责。”
  “那么你就派人去找苏提,逮捕他归案!”
  “派人到努比亚沙漠?不可能。我们就耐心一点,等他自己现身吧。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了,塔佩妮女士。”
  此时躲在一棵无花果树背后的暗影吞噬者,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帕札尔、奈菲莉、凯姆和那只该死的狒狒从眼前走了过去。
  上一次失败之后,暗影吞噬者原本打算在宴会上一展身手。可惜场内有凯姆守着,场外又有拂拂看着,他总不能为了满足虚荣心,为了证明就连首相也逃不过他的手掌心而一时行动坏了他多年的声名吧。
  他必须保持冷静。最近一次杀了那个想要勒索他的家伙“短腿”之后,暗影吞噬者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手会发抖。其实,杀人对他来说依然是轻而易举,只不过三番两次都除不绰帕札尔,着实令他有些心寒。难道有什么怪异的力量在保护他?不,问题只在于那个努比亚籍的警察凯姆和他那只聪明绝顶的狒狒罢了。
  这是他杀手生涯中最艰巨的一次任务,他一定要赢得漂漂亮亮。

第二十四章
  苏提摸摸自己的嘴唇、脸颊、额头,脸型已经完全变了样。他现在只是一切又肿又痛的肉球,眼皮肿胀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他躺在担架上,有六名壮顿的努比亚人抬着他走,可是他的脚却动也不能动。
  “你在吗?”他勉强地问了一声。
  “当然在。”回答的是豹子。
  “那就杀了我吧。”
  “你不会死的,再过几天毒就会散了。既然你能开口说话,表示你的血液又恢复循环了。长老也不明白怎么你的身子撑得住。”
  “我的腿……我瘫痪了!”
  “是被绑住了。你的身体一直抽动,他们不好始,所以先绑起来。你大概是做了噩梦吧,是不是梦见塔佩妮了?”
  “我投身到了一片光海之中,那里好安静,没有人来烦我。”
  “我真该就把你丢在路旁的。”
  “我昏迷了多久?”
  “太阳升起三次了。”
  “我们要去哪儿?”
  “去找我们的金子。”
  “没碰见埃及的士兵吗?”
  “没见到人,不过我们已经接近边界了,努比亚人都有点紧张。”
  “再来由我指挥。”
  “就凭你这个样子?”豹子不由得吃惊。
  “解开我身上的绳子。”
  “你知不知道你很可怕?”豹子边说边扶起苏提。
  “双脚着地的感觉真好!拿一根棍子给我,快点。”
  然后他便技着粗粗的棍杖,走在队伍的最前方。那份傲气真叫豹子着迷。
  他们一行人由南部第一个省份爱利芬丁与其边界岗哨的西侧通过。缓缓北上的途中,有几名落单的战士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苏提对这些骁勇善战、经验丰富的战士很有信心,假如遇上了沙漠警察,他们绝对会奋勇抵抗的。
  努比亚人心甘情愿地跟随黄金女神,他们带着这些金子、梦想能在这个比毒蝎子更厉害的苏提带领下,创造更多辉煌的战果。于是他们经由一些狭小的路径穿越了一道花岗岩的天然屏障,沿着干河床往前走,杀一些野生动物果腹,并尽量少喝水,一路上谁也没有抱怨。
  至于苏提,不仅脸蛋重现了以往的俊秀,活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他每天总是第一个醒来,最后一个睡觉,体内饱灌了沙漠空气的他,似乎从来也不累。豹子则是比以前更爱他了,他天生就有领袖的架势,一声令下便无讨价还价的余地。
  努比亚人帮他制造了几把大小不同的弓,分别可以来对付羚羊和狮子。奇怪的是,他总能凭直觉找到水井,仿佛他早已走遍了这些荒芜的小径一般。
  “有一支警察小队朝我们这边来了。”一名战士警告道。
  苏提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在沙漠中到处巡逻以逮捕贝都英强盗,保障车队安全的沙漠特警队。不过,通常他们是不会出现在这一带的。
  “攻击他们。”豹子提议道。
  “不,”苏提不赞成,“我们先躲起来,让他们离开。”
  于是众人便躲藏在警察巡视路线上的岩石堆后面。警犬又渴又累、并未察觉他们的存在。这群警察刚刚结束勤务,正打算回谷地去。
  “我们大可把他们全杀了,落得干净。”豹子睡在苏提身边,还小声地嘟囔着。
  “他们要是没有回去,爱利芬丁的岗哨会发出警报的。”
  “你就是不想杀埃及人……我却是梦寐以求!你被驱逐出自己的国家,如今成了努比亚叛离分子的首领,从此以后,你惟一能做的就是作战。战斗是你的天性啊,苏提,你是躲避不了的。”
  此时他二人隐藏在两块花岗岩后面,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浑然忘了外界的危险。
  豹子身上挂满了自失落之城得来的金饰,金褐色的肌肤由于外在的酷热加上内在的激情而滚烫不已。她的手一会儿在爱人的胸膛上摩挲,一会儿又像弹竖琴似地玩弄自己的身体,嘴里同时还唱着热情的曲调,每个音符都深深打动了苏提的心。
  “就在这里,我记得这个地方。”豹子用力地握着苏提的右手腕,几乎都要捏碎了。“我们的金子就在这个洞穴里。在我的眼中,这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因为是你杀了一个埃及将军才得来的。”
  “我们已经不再需要了。”
  “当然需要了!有了这笔金子,你将成为黄金之主。”
  苏提无法自制地盯着洞穴看,那个叛国并遭沙漠律法判处死刑的将军所留下的宝藏,就藏在这里。豹子逼着他到这里来是对的,拒绝面对这段人生过程,甚至企图遗忘,都是懦夫的作为。苏提和好友帕札尔一样,都热爱公理正义,当初他若不出手,正义便无法伸张。而老天也把将军原本打算用来向利比亚人埃达飞示好的金子转赠给了他。
  她往前走去,风采迷人。项链与手链闪耀着眩目的光芒,努比亚众人纷纷下跪,以迷惑的目光看着他们的黄金女神缓缓地走向那个只有她一人知晓的圣殿。女神之所以带领他们千里迢迢来到埃及境内,就是为了增加他们的神力,进而成为不败的战士。因此当她与苏提一同进入洞灾时,努比亚族人便唱起了远古的歌曲,歌词内容是欢迎女子自远方归来,与族人一同庆贺她即将举行的婚礼。
  豹子相信取得这些金子之后,她与苏提的命运便更不可分了。此时此刻,她仿佛已经见到了无数个光明灿烂的明天。
  苏提则回想起杀死亚舍将军的经过。这个狡猾的杀人凶手本以为他能逃得过法庭的审判,并在利比亚无忧无虑地过完下半辈子,甚至可能趁机替埃及制造一点混乱。想到这些,苏提便不感到后悔,他只不过在这片连谎言都无法存活的荒野上扮演了执法者的角色罢了。
  洞穴中十分清凉,有一些编蹋受到惊扰,四窜纷飞一阵之后,才又重新倒吊在石壁上。
  “是这里没错啊。”豹子失望地说,“可是车子呢?”
  “再往里面找找看。”
  “没有用的,当初藏车子的地方我记得很清楚。”
  苏提又仔细地搜了一遍,还是什么也没找到,洞穴是空的。
  “有谁会知道……谁竟敢……”
  豹子狂怒之下,扯下金项链便往石壁摔去。“我们把这该死的洞穴毁了吧!”
  苏提捡起了一块布:“你看这个。”她凑过脸去,又听他说道,“是彩色的毛衣。偷走我们金子的不是夜晚的恶魔,而是风沙游人。他们把车子推出去的时候,其中一人的衣服被粗糙的石壁给勾破了。”
  豹子于是重新燃起了希望。“我们马上去追他们。”
  “没有用的。”
  “我绝不放弃。”
  “我也不会放弃。”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留在这里等,他们会再回来的。”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我们刚才只顾着找金子,却忘了尸体。”
  “反正亚舍已经死了,不会错的。”
  “那也应该还有骨骸在啊。”
  “被风吹走了吧……”
  “不,是他的同伙把尸体搬走了。他们在等我们回来,想替他报仇。”
  “你是说我们中了圈套?”豹子有些紧张。
  “有人已经发现我们到了。”
  “如果我们没回来呢?”
  “不太可能。只要不确定我们是死是活,他们就会在这里等上好几年。换作是你,难道不会这么做?他们至少得确定我们的身份,假如能一并除掉,当然更好了。”
  “我们一定要对抗到底。”
  “那也得有足够的时间准备才行。他们连我的弓箭都拿走了……想必是想让我死在自己的弓箭下吧。”
  豹子赤裸着半身,将丰满尖挺的乳峰暴露在阳光底下,对着忠心的部属们说话。
  她向他们解释说女神的圣殿已遭风沙游人侵入,财物也被盗走了,因此大家必须准备作战,苏提会带领众人迈向成功的。
  没有人提出异议,连长者也没有说话。一想到可以让贝都英人血酒沙漠,大家都兴奋不已。他们一定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在肉搏战中,谁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尽管如此,苏提还是运用了一些军中学来的作战技巧。他让努比亚人用岩石堆起一个屏障,以掩护箭手,又在洞穴中放置了许多水袋、粮食与武器,还在离他们所在不远处随意挖了几个坑洞。
  然后,等待开始了。
  苏提细细品味着绵延不断的时间,用心去感觉沙漠神秘的声音、无形的迁移与风的话语。他静坐在石头上,人石合一,几乎毫不感觉酷热。其实对他而言,武器的撞击声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大都市中那种喧嚣吵嚷,在这里,寂静主宰了一切,就连游人的脚步也湮灭于其中。
  虽然帕札尔离弃了他,但在这结束漂泊的一刻,他却仍希望能和这位友人分享。
  当他们双眼凝视着瞬间即逝的赤红天际,两人心中必定能感受同样的激动情绪,而无须交换一字一句。
  他正自出神,豹子忽然从背后抱住他,轻轻地抚摩他的颈背,轻柔的感觉有如春风一般。
  “如果是你想错了呢?”豹子问道。
  “那也没有损失。”
  “这些盗匪也许只想偷我们的金子。”
  “我们可是破坏了他们的交易啊,光拿回东西是不够的,还必须查出我们的身份。”
  由于气候炎热,因此居住在都市以外地区的努比亚人与埃及人,都习惯赤裸着身子。豹子自然不甘心单以眼光测览情夫那健美的身材,太阳不仅将他们俩的肌肤晒黑了,也使他们的情欲更为沸腾。这个金发女神每天都要替换珠宝饰物,披戴在身上的金子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衫托得更加出色,除了苏提以外的其他人也更不敢冒犯她了。
  “如果利比亚人和风沙游人联手,你还会对抗他们吗?”
  “只要是窃贼,我都不轻饶。”
  他说完,给了豹子深深的一吻,然后抱着她一起滚进柔软的沙地里。此时一阵北风拂过,吹动着细沙轻轻飘移。
  长老向苏提说去取水的人一直没有回来。
  “他什么时候出发的?”苏提问道。
  “太阳升到洞穴上方的时候。根据太阳的位置来看,他早就该回来了。”
  “也许是水井干了。”
  “不,那口井至少可以撑上几个礼拜。”
  “你相不相信他?”
  “他是我的表亲。”
  “那么也许是遭到狮子攻击……”
  “这些野兽通常夜里才会出来饮水。再说他也知道如何避开它们的攻击。”
  “我们应该去找他喽?”
  “如果太阳下山前他还没有回来,就是被人杀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努比亚人不再歌唱,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水井的方向,盼着同伴可能随时会出现的身影。
  太阳已经落下了西山,并乘上了夜舟,准备出发遍游地府,对抗那只企图吸干全世界的水并使尼罗河干涸的巨龙。
  还是不见他的踪影。
  “他被杀了。”长老说得斩钉截铁。
  苏提于是加强了戒备,以防敌人接近洞穴。因为假如真是风沙游人干的,那他们一定会违反沙漠法则,在夜间进行偷袭。
  他面对沙漠坐着,心里想到这也许是他这一生最后的几个时辰了,但他并不担忧,只是不知道深深烙印在他人生终点的会是一群遭人遗忘、庄严平静的岩石,还是一场惊天动地的血战? 豹子也坐到他身边,靠着他问道:“你有把握吗?”
  “跟你一样有把握。”
  “你不要想一个人死去,我们要一起走过冥世的大门。不过在死之前,我们要先过过帝王般的富裕生活,只要你有心,就一定办得到。你要像个领袖,苏提,不要浪费你的力气。”
  苏提没有回答,于是她便不再吵他,挨着他也沉沉睡去。
  苏提被冷风冻醒时,晨光正凝在一片浓浓的雾里,到处灰蒙蒙的。豹子也睁开了眼睛,“抱我,我好冷。”
  他才刚将她搂进怀里,却又猛然将她推开,双眼直盯着远方,然后立刻命令努比亚人:“各就各的岗位!”
  不一会儿,便见到十几个人带着武器、驾着车,从雾里钻了出来。

第二十五章
  风沙游人一个紧挨着一个地站着,每个人都是一头长发,满脸杂乱的大胡子,头上缠着布,身上则穿着彩色条纹的长袍。其中有几个人因为长时间的饥饿,以致锁骨高耸,双肩凹陷,一根根的肋骨也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微驼的背上还背着卷起的草席。
  游人们一起弯弓射箭,但并末伤到任何一名努比亚人。由于苏提下令不准反击,贝都莫人于是更加大胆了,怒吼叫阵声中,只见他们慢慢靠了过来。
  等敌人靠到一定的距离时,努比亚弓箭手开始展现他们神准的技巧,百发百中。
  再加上他们速度又快,耐力又好,以一敌十,很快就成了势均力敌的局面。幸免予难的贝都英人连忙后退,让一些二轮战车开路。这些马车的底部是由皮带交错编成的,上面覆盖着一层鬣狗皮,外围的护板上则画着一尊骑着马、面貌凶恶的神像。
  车上一人拉缰,另一人掷枪,他们都留了一撮小山羊胡,肤色古铜。
  “是利比亚人。”苏提说。
  “不可能。”豹子生气地反驳道。
  “利比亚人和风沙游人联手。你可要记住你承诺过的话。”
  “我去跟他们谈,他们不会攻击我们的。”
  “你这是在作梦。”
  “就让我试试看嘛。”
  “你何必冒这个险?”
  利比亚人的战马蹬着前蹄,蓄势待发。每一名掷枪手则以盾护胸,一待接近敌人,便要奋力将枪投射出去。
  此时,豹子忽然站起来,走出藏身之处。她越过岩石堆成的防线,往战车的方向走了几步。
  “趴下!”苏提大喊。
  只见一支飞枪射了过来,又猛又准。
  苏提眼明手快,枪手掷出枪后,手还没来得及缩回,便被他一箭射穿了喉咙。
  也幸而豹子反应够快,侧身滚到一旁,才避开这致命的一击。她也不敢再托大,便转身想爬回洞穴。
  敌人却开始进攻了。努比亚人眼见女神受到攻击,盛怒之余,射出的箭也一箭快似一箭。
  马车飞快地往前冲,等到操控缰绳的人看到沙地中的坑洞时,已经来不及了,有些人惊险地避过,有些翻了车,但绝大部分都是连人带车地跌进洞中。轮轴断了,车体四分五裂,车上的人也都被甩出了车外。努比亚人见有机可乘,立刻奔向前去,毫不留情地结果了敌人的性命,再从战场上带回马匹与枪。
  第一回合的交战结束,苏提只损失了三名努比亚战士,而贝都英与利比亚联军却是损失惨重。努比亚人不禁高声欢呼着黄金女神之名,长老也为她作了一首颂歌。
  尽管没有棕搁美酒,每个人心里却都有说不出的陶醉滋味,苏提则几乎是址破了嗓子才让战士们回到岗位上去。现在,他们每个人都是斗志高昂,希望能独力歼灭剩余的敌人。
  突然间,漫天的尘沙中窜出了一辆红色的马车。有一个人空手走下了车,此人神态傲慢,一个头又方又大,跟身体简直不成比例。他嘶哑的声音远远传来: “叫你们的首领出来跟我谈。”
  苏提走了出来,说道:“我在这里。”
  “你叫什么名字?”
  “你又叫什么名字?”
  “我叫埃达飞。”
  “我叫苏提,埃及军队的军官。”
  “我们靠近一点说话吧,这样嚷嚷是谈不出什么建设性的结果的。”
  于是两人各向前走了几步。苏提先开口道: “原来你就是埃达飞,埃及的死敌,也是煽动作乱分子滋事的人。”
  “是你杀死了我的友人亚舍吗?”
  “这是我的荣幸,只可惜让这个叛贼死得太轻易了。”
  “埃及军官却率领着一群努比亚游民……你自己不也是个叛贼吗?”
  “你偷了我的金子。”
  “金子是我的,这是我和将军谈好了,让他在我的领土上安度余年的代价。”
  “我说了是我的就是我的。”
  “凭什么?”
  “凭那是我在战场上得来的战利品。”
  “年轻人,你脸皮可真厚。”
  “我只要求分到我应得的。”
  “我跟矿工之间的交易,你知道多少?”
  “你的人马都被消灭了,现在你在埃及毫无后援。我劝你尽快消失,躲回你那野蛮落后的老巢去吧。也许法老还不至于迁怒到你身上。”
  “你想拿回金子,你就得有点本事。”
  “金子在这里吗?”
  “在我的帐中。”埃达飞忽然口气一转,“既然你已经杀了亚舍,我也把他的骨骸埋了,我们何不化敌为友呢?和谈之后,我就分你一半金子。”
  “我不要一半,我要全部。”
  “你太贪心了。”
  “别忘了你已经损失很多人手,我的手下比起你那些人可真是优秀多了。”
  “或许吧,不过我已经识破了你的陷阱,而且我们的人数又多得多。”
  “我的努比亚战士却会坚持到最后。”
  “那个金发女郎是谁?”
  “是他们的黄金女神。因为有她在,才使得他们毫不惧怕。”
  “我一剑砍下她的头,看你们还迷不迷信。”
  “那也得保佐你这条命才行。”
  “如果你拒绝合作,我也只好除掉你。”
  “你逃不掉的,埃达飞,我一定会让你成为我最骄傲的战利品。”
  “你真是让骄傲冲昏头了。”
  “如果你想让其他人活命,就跟我决斗。”
  埃达飞打量着苏提。“向我挑战,你一点机会也没有。”
  “这点应该由我来判断吧。”
  “你这么年轻就死,未免可惜。”
  “我要是赢了,就能拿回我的金子。”
  “要是你输了呢?”
  “那么我的金子就是你的。”
  “你的金子……什么意思?”
  “我那些努比亚手下正运送着一大批贵重金属呢。”
  “这么说,你已经取代了将军,自己进行交易喽?”
  苏提没有答话。埃达飞于是皱起了眉头说:“是你自己找死。”
  “我们使用什么兵器?”
  “自行挑选。”
  “我要正式签一份协定,并且由两边阵营分别派人作证。”
  “神明也可以作证。”
  接着他们立刻举行仪式,由三名利比亚人与三名努比亚人代表参加,其中也包括了努比亚长老。他们祈求火神、风神、水神与土神显灵,惩罚违背誓言之人,然后约定休息一晚,隔天决斗。
  随后努比亚人在黄金女神四周围起一个圆圈,众人诚心祈求女神保佑他们的英雄获得最后的胜利。然后,他们用一些质地易碎的红色石头在苏提的身上画了代表战争的符号。
  “不要让我们成为俘虏。”大家异口同声地请求。
  苏提面对太阳坐着,在沙漠之光底下吸取昔日移石建庙的巨人的力量。虽然他不愿意走上书记官与祭司的路,但是他还是能感觉到隐藏于天地间的一股能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能量吸人体内,然后凝神静思,以便凝聚体内的能量。
  豹子跪在他身边,忧心地说:“你真是疯了,你单打独斗,绝对赢不了埃达飞的。”
  “他最拿手的兵器是什么?”
  “枪。”
  “那么我的箭速度可快多了。”
  “我真的不想失去你。”
  “既然你想发大财,我就得冒点危险。相信我,这是惟一的解决之道,我实在不愿意眼看这些努比亚人被杀。”
  “你宁愿看我成为寡妇喽。”
  “你是黄金女神,你会保佑我的。”
  “埃达飞杀了你的时候,我也要在他的肚子上捅一刀。”
  “你这么做,你那些同胞可不会放过你。”
  “反正努比亚人会保护我……然后还是免不了一场大屠杀,这不是你最担心的吗?”
  “只要我赢,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你死了以后,我会把你埋在沙漠里,然后去找塔佩妮,把她活活烧死。”
  “到时候,可以让我点火吗?”
  “你作梦的时候,我好爱你。我爱你,就因为你有梦。”豹子幽幽地说。
  雾再度笼罩沙漠,遮去了黎明的清亮。苏提打着赤脚往前走,抄粒在他脚底下沙沙作响。他右手拿着一把中等射程的弓,这也是他最好的一把,左手只握着一支箭,因为他将不会有时间射出第二支。埃达飞人称“百胜战将”,至今还没有遭逢过实力相当的对手,而且他行踪飘忽不定,沙漠警察也对他无可奈何。他最大的乐趣就是提供武器配备给叛乱分子与盗匪,好让他们把三角洲西边的各个省份搅得鸡犬不宁。也许,他梦想着统治整个北埃及吧。
  一丝丝光线穿透了阴霾。埃达飞穿着红绿相间的长袍,头发都包藏在黑色头巾里,威风凛凛地站在距离对手五十多公尺处。
  苏提发现自己吃了大亏。
  因为埃达飞手里拿的不是枪,而是苏提当初遗留在洞穴中的他最喜爱的弓。这把弓上等金合欢木制成,质地极佳,直距离射程可达六十多公尺。相较之下,苏提手上的这把弓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即使准头够好,顶多也只能射伤对手,却打败不了他。假如企图向前靠近,埃达飞一定会先发制人,让他毫无机会反击。
  此时埃达飞脸上的表情全变了:冷酷、阴沉,完全没有一点人性的气息。他心中有杀机,整个人也随之变得杀气腾腾。他冷眼等着看眼前的对手颤抖的模样。
  而苏提却终于明白,为什么埃达飞总能在决斗获胜了。就在左手边的一座小丘后面,有一名利比亚的弓箭手趴伏在那里,暗中保护着埃达飞。他会先出手,或者会配合主子的手势行动吗? 苏提不禁暗骂自己愚蠢。什么公开公正的较量、什么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埃达飞根本不信这一套。而他的第一位战场导师就已经警告过他,贝都英人和利比亚人经常会暗箭伤人。他竟然忘了!而且还要以生命作为代价。
  埃达飞、苏提和埋伏的利比亚人,三人同时张开了弓弦,苏提更是逐渐使力,让弓越绷越紧。苏提的态度让埃达飞觉得颇有意思,他原以为对手会先解决躲在左手边的那个人,然后再向他发出第二箭,可是设想到他只带了一支箭。
  值此一触即发的情势,苏提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快速而充满暴力的一幕。原来豹子已经悄悄地爬到蹲在山后的利比亚人背后,一刀便割断了他的喉咙。埃达飞目睹这意外的情景,想也不想就把弓箭对准了半平贴在沙地上的豹子。苏提见机不可失,立刻将弓拉开到极至,让自己与弓箭合而为一,专心一致地瞄准了目标。而此时埃达飞也发现自己犯了错,连忙转身发箭。
  他的箭掠过了苏提的右颊,而苏提的箭却射中了他的右眼。他随即倒地不起,竟然气绝身亡。
  努比亚人欢声雷动之际,苏提割下了埃达飞的右手,并朝天挥舞着他的弓。
  风沙游人与利比亚人一一抛下武器,拜倒在早已紧紧搂在一起的苏提和豹子跟前。
  豹子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她又有钱、又快乐,又有一群人听她使唤,还有利比亚的士兵供她差遣,最不可能的梦想如今都实现了。
  “你们可以自由离开,否则就要听我的。”苏提对众人说,“如果你们跟随我,就能获得金子。但若稍有不服从,我也会亲手解决你们。”
  大家都留在原地没有动,报酬赏赐实在太丰厚了,再怎么多疑的入也不得不动心。苏提把马车和马匹检查了一下,情况都还不错。现在他有了几名训练精良的车手以及技术无人能及的努比亚弓箭手,就等于拥有一支精兵队伍了。
  “你现在是黄金之主了。”豹子高兴地说。
  “又是你救了我一命。”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没有我,你成不了什么大事的。”
  苏提发下第一笔赏金之后,所有人对他的敌意都立刻烟消云散。利比亚人请努比亚人喝棕搁酒,就在这说说唱唱、饮酒作乐之间,彼此也渐渐建立起友谊来了。
  可是他们的新首领却宁愿享受沙漠的静谧而独自躲到一旁去了。豹子走到他身边,问道:“在梦中你会不会忘记我?”
  “不是因为你我才有梦的吗?”
  “你今天可帮了埃及一个大忙了:杀了埃达飞,等于是替埃及除掉一个心腹大患。”
  “该怎么庆祝这场胜利呢?”

第二十六章
  腰间一条破烂的缠腰布,脚上一双破鞋,满脸的胡茬儿,首相帕札尔就这样走在孟斐斯的大市集里,混在人群当中。他心想,这总该是视察民情最好的方法了吧?他发现市场上各种物资都不缺乏,尼罗河上的船只来往频繁,食品供应情形也十分正常,心中真是满意极了。而且最近刚刚检查过港口设备以及每年为船只进行两次维修的人工船坞,结果也显示所有的商船状况都非常良好。
  帕札尔还注意到了物品交易顺利,价格也没有过度哄抬,因此一般市井小民并未受到通货膨胀之苦。商贩之中绝大多数都是女人,且都占了较有利的位置。买卖双方讨价还价之际,还有挑水夫供水解渴。“我真是太高兴了!”忽然有一名农夫喊道。原来他用一些甜美的无花果换得了一只水罐。另外,有不少好奇的群众围在两名布商的摊位旁,欣赏着一块高级亚麻布。
  “真是上等的布料!”一位富家夫人说道。
  “所以价格才会这么高啊。”布商说。
  “自从新首相上任之后,就很少有人敢胡乱叫价了。”
  “这样最好!这样我们的成本降低了,售价也可以压低,买的人自然就多了。
  好吧,如果你买了这块布,就再送你一条围巾。“看这边成交后,帕札尔又走到一个鞋贩面前,他的凉鞋全都用细绳绑在细细的木架上。
  “你该换鞋了,年轻人。”鞋贩对帕札尔说,“你脚上那双鞋子穿得太久了,鞍底很快就会磨破了。”
  “可是我没钱。”
  “看你也不像个坏人,就让你赊账吧。”
  “这样做违反我的原则。”
  “说得也是,无债才能存万金嘛!那么我帮你补一补,拿点儿意思意思就好。”
  后来,帕札尔一时嘴馋,买了一块蜂蜜蛋糕,一面吃一面侧耳倾听市民讨论三餐民生问题。众人的言谈之间毫不显得忧虑,对首相的措施也没有任何不满。不过,帕札尔还是不放心,因为几乎没有人提到拉美西斯。
  于是他走向一个女贩子,想要买一小瓶香脂。他问了价钱后说:“好像有点贵。”
  “你是城里的人吗?”
  “不是,我从乡下来的。我老是听人家说孟斐斯有多好多好、果然不错,拉美西斯的确把这里建设成全世界最美的都市了。我真想见见国王!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出宫?”
  “没有人知道。听说他病了,现在住在三角洲的皮拉美西斯宫。”
  “他病了?他可是全国最健壮的人呀!”
  “大家都谣传说他的神力已经用尽了。”
  “但愿很快就会再生。”
  “可能吗?”
  “那么也舍有新的帝王……”
  女贩子却摇摇头:“谁会接拉美西斯的位子呢?”
  “谁知道?”
  突然间,人群中传来了尖叫声,大家急忙向两边退开,让出一条路来。只见杀手几个跳跃便来到了帕札尔身边。女贩子以为狒狒警察又来抓小偷了,立刻迅速地用绳索套住帕札尔的脖子,不让他逃掉。奇怪的是,狒狒这回却没有咬这名窃犯的小腿,而只是静静地等着凯姆到来。
  “这个小偷是我抓到的。”女贩子一见到凯姆就吹嘘道,“我可以拿赏金吧?”
  “看情况再说。”凯姆敷衍了一句,便拉着帕札尔往外走。
  “你好像很生气。”帕札尔看着凯姆问道。
  “你为什么不先知会我一声?你这样做实在太莽撞了!”
  “不会有人认出我来的。”
  “幸好杀手找到了你。”
  “我真的需要听听人民的声音。”
  “结果有什么收获吗?”
  “情况不乐观。美锋散布了谣言,想让民众相信拉美西斯已经一蹶不振了。”
  虽然要主持一个重要的行政会议,奈菲莉却还是迟到了。有几个爱刁难的委员便批评她,说她一定是为了打扮而耽误时间,其实是因为小淘气临时胃肠不舒服,勇士也咳个不停,还有北风的一只脚磨破了皮。对她而言,再也没有什么比照料家里这三位守护神更重要的事了。
  当她走进会议厅时,所有与会人士都起立行礼。她美丽的外表与柔和的声音立刻征服了现场的人,原有的一些不满情绪也随之烟消云散。
  美锋的出席倒让奈菲莉吃了一惊。
  “中央委派我作为经济代言人。”他解释道,“因为今天要通过一些关于公共卫生的法案,而我必须确定这些法案不会影响到国家预算的平衡,才能对首相有所交代。”
  通常,这种场合白色双院只会派一个代表前来,如今院长亲自出席,颇富有挑战的意味,难免让奈菲莉有点不知所措。
  “我对于设置于各省府与各小村落的医院数目并不满意,因此我建议比照孟斐斯医院的模式,增设十几间医疗院所。”她首先针对医疗设施不足的议题发言。
  “我反对。”美锋马上反驳,“这笔支出太庞大了。”
  “医院将由省长拨款兴建,医护人员则由卫生处负责调派支援,因此并不需要双院的协助。”
  “但还是会影响税收。”
  “根据法老的谕令,各省省长有权自行选择,是依据双院政策行事,还是改善卫生医疗设施。而省长们也都听从了我的建议,决定先改善医疗设施,这一切并无违规之处。但愿,明年还能继续下去。”
  美锋只得让步了,他没有想到奈菲莉手腕如此灵活、行事如此迅速。她无声无息地,却早已和地方首长达成了共识。
  “根据早期祖先所著作的‘保护之书’,埃及人民应该特别注重孩童,而我们身为医生,自然更应该为那些病痛缠身的孩子尽一份心力。拉美西斯就任之初,曾经承诺要让下一代的埃及人生活得无忧无虑,而要想实现这个美梦,第一步便是要确保全民的健康。因此我决定培训更多的医生与护士,以便使全国各地的每一个人都能享受最好的医疗照顾。”
  “我希望能改变医疗阶级体制。”美锋接着说,“我们应该提高专科医生的地位,同时降低普通科医生的重要性。埃及很快就要开启通往世界的大门,专科医生将有更大的发展空间,也会为国家赚取更多的利润。”
  “只要我还是御医长一天,我们就得依循传统。”奈菲莉语气坚定地说,“如果专科医师得势,就等于推翻了医学的基本论点:必须把人当成一个完整的个体,只有身心均衡才是真正的健康。”
  “你若不接受我的看法,白色双院将会与你对立。”
  “你这是在要挟我吗?”美锋站了起来,以一种蛮横的态度对在场人士说: “埃及的医学向来极负盛名,有不少外国专家特地到我们国家来学习医学基本理论。可是,我们必须懂得变通,扩展这条生财之道。请相信我,医学是门高深的学问,价值绝对不止于此!我们只有制造更多的药剂、多加利用祖传的麻醉药与毒药、让医药大幅量化,这样我们才有未来!”
  “我们不愿意这么做。”奈菲莉断然拒绝。
  “你会后悔的,奈菲莉,我是善意来警告你和你的同仁们。你拒绝我的帮助,将会造成无可弥补的灾难。”
  “我若接受了,却等于毁了整个医学界的前途。”
  “你和首相一样,都是那么执迷不悟,维护传统,只有死路一条。”
  “你已经病人膏盲了,我也实在无能为力。”
  前首相巴吉由于肾脏剧烈疼痛加上尿血,因此前来向奈菲莉求诊。她详细地检查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断定是寄生虫所引起的血尿,不过只要按照她开的处方,每晚睡前按时服用便可痊愈。药方成分包括:五针松子、油莎草、天仙子、蜂蜜与努比亚士 (其中还含有两种未注明的成分:一种是名为“莎姆斯”的植物,一种是名为“莎莎”的果类)。她安慰病人不用担心,这帖药很有效的。
  “是我的身子不中用了。”巴吉黯然地说。
  “其实你的健康状况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糟。”
  “不过抵抗力确实越来越差了。”
  “你是因为受到感染才会暂时比较虚弱。不过我保证你一定可以迅速恢复,而且福寿绵长。”
  “帕札尔最近怎么样了?”
  “他很希望能见见你。”
  帕札尔和巴吉一块儿走在花园的林阴道上。意外得到这次散步的机会,勇士真是乐不可支,沿途不断地嗅着花圃的花香。
  “美锋虽然是四面夹攻,但我还是抑制使了他的攻势。”
  “你是否获得了中央各主要负责人的信任?”
  “有些人确实支持我,也不认同美锋的作法。幸好他太强势。野心太大,反而引起一些人的反感。毕竟有很多书记官对于古代创国先祖的智慧还是奉行不停的。”
  “我觉得你稳重多了,也比以前更有信心。”
  “这恐怕只是假象吧!我每一天都要兢兢业业地准备作战,更可怕的是我完全无法预知敌人会从哪里出现。我太缺乏经验了。”
  “千万不要这么想,我已经没有你这股冲劲了,法老选择你是正确的决定。美锋也知道这一点,他绝对想不到你竟然有如此的韧性。”
  “他怎么能这样背叛自己的国家呢?”
  “人性吗,还有什么龌龊事做不出来的?”
  “有时候,我觉得好沮丧,虽然获得一次又一次的小胜利,却仍挡不住时间的流逝。春天来了,大伙儿也已经开始讨论下一次泛滥的事情了。”
  “拉美西斯的态度如何?”
  “他鼓励我继续努力。有时候当我守住防线,让美锋无法越雷池一步时,我会有一种错觉,好像期限也跟着延后了。”
  “你甚至还攻陷了他的地盘呢。”
  “这也是我还抱着希望的唯一原因。削减了他的势力之后,也许便能让众人对他起疑,而他一旦失去了一定的支持度,夺权自然也无望了。只不过只剩下这么短的时间,我能来得及推翻他所有的支柱吗?”
  “帕札尔,人民都对你有很高的评价,他们虽然怕你,却也喜欢你。首相的工作你做得无懈可击,完全符合国王对你的期望。这些话出自我的口中,也就不是恭维馅媚了。”
  “美锋也很想收买我替他卖命!每当我回想起他一切友善的表示时,我都不禁要怀疑他究竟有没有过一刻的真诚,或者他从头到尾都在演戏,目的只是要把我纳入他的计谋之中呢?”
  “虚伪一向都是没有界线的。”
  “所以你不存有任何幻想。”
  “我本来就很排斥过度的热络,因为这不但没有用,而且很危险。”
  “我有几份有关地籍与土地测量的文件想交给你,你能不能替我查一下,其中的数据是否更改过?”
  “当然可以,何况这还是我的者本行。你担心有什么问题阻?”
  “我怕美锋和他的同党企图非法侵占土地。”
  傍晚的孟斐斯又美又温和,帕札尔便趁机在戏水池旁稍作休息。奈菲莉也坐在池畔,双脚浸在水中,眼皮上涂上一层淡淡的绿色眼影,手里则弹着诗琴。清柔的音乐,配合着在微风中轻轻颤动的树叶声,让帕札尔的身心舒畅了不少。
  此时的帕札尔想起了苏提,这样的音乐他一定很喜欢的。也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有没有危险?帕札尔以好友的英勇作赌注,希望能救他出狱,可是就算他活着回来,也还是逃不出塔佩妮的魔掌,据凯姆说,她现在在纺织厂的时间越来越少,成天往外跑。她到底想用什么方式毁了他呢? 想着想着,诗琴的乐声渐渐抚平了帕札尔的不安,他索性闭上双眼,让自己完全沉醉于音乐的魔力之中。暗影吞噬者也选择了此时采取行动。
  首相宫邸附近只剩下一棵棕搁枣椰树,可供登高了望,这棵树就种在一间小屋外的庭园中央。暗影吞噬者事先侵入了小屋,将屋中一对退休的老夫妻击毙之后,带着武器便爬上了树梢,等街时机。
  机会来了。如他所料,在这温和宜人的傍晚时分,提早回到家的帕札尔果然和妻子一同在空地上乘凉休息。
  暗影吞噬者手里紧握着猎鸟专家经常使用的一种弯形飞棍。狒狒守在官邸的屋顶,是绝对来不及出手相救的。这种武器若是射得精准,帕札尔立刻就会没命。
  暗影吞噬者找了个牢靠并且容易投射的位置,先行目测了一下,虽然距离有点远,不过绝对射得中,因为他从小就展现出了这方面的天赋,每回把鸟儿的头砸得稀烂,总会让他感到无比兴奋。
  奈菲莉的绿猴小淘气的眼睛随时都很尖,所以每当熟果子一落地它都能马上拾起,就算手臂休息的时候,也能马上注意到枣椰树上第一只栖息的鸟,然后上前跟鸟儿玩耍。这时候,它忽然发出了惊声尖叫。
  狒狒接下来的一连串反应简直快如闪电。听见小淘气的叫声、看见飞棍划空射出、辨识出投射的目标、自屋顶纵身跳下,几乎都在一瞬间完成。
  它这么腾空一跳,伸手便将暗器截下,然后掉落在帕札尔身外几公尺之处。
  奈菲莉吓了一跳,连诗琴都掉在地上,原本昏昏沉沉的勇士也一下子惊醒过来,跳进主人的怀里。
  狒狒警察抬头挺胸地站在帕札尔面前,满是鲜血的双掌上牢牢地握着那根飞棍,脸上尽是骄傲的神色,它又再一次拯救了埃及首相的性命。
  至于暗影吞噬者则已经慌慌张张逃人一条小巷内。他不懂,这只狒狒究竟有什么神明附身?多年的杀人生涯以来,暗影吞噬者头一次对自己的能力感到怀疑。帕札尔跟其他人不一样,有一种超自然的力量在保护着他。难道真的是首相的正义女神玛特让他刀枪不入吗?

第二十七章
  狒狒就这样乖乖地让奈菲莉帮它洗指掌、消毒并包札伤口。虽然奈菲莉早就知道杀手的强健体魄异于常人,但见它在承受如此猛烈的冲击之后竟只是受了轻伤,心里仍是觉得不可思议。杀手的伤口结疯迅速,加上它向来很耐痛,因此这回顶多也只休息个一两天,不过它根本静不下来,还是来来回回走个不停。
  “好精致!”凯姆检视飞棍后说,“说不定会是重要的线索。莫非暗影吞噬者大发慈悲想指点我们?可惜你没看到他。”
  “我连害怕的时间都没有呢。”帕礼尔坦承,“要不是小淘气叫了一声……”
  他们俩说话的同时,小淘气竟大着胆子跑到狒狒面前,还摸了它的鼻子,但杀手并未动怒。于是小淘气胆子更大了,它把小手放到狒狒的大腿上,而杀手仍只是以温柔怜爱的眼光看着这只小猴子。
  “我会扩大你佐处的戒护范围,”凯姆说道,“我也会亲自讯问飞棍商人。我们终于有机会查出这个人的真正身份了。”
  西莉克斯和丈夫大吵了一架,因为尽管美锋十分疼爱将来要继承他事业的儿子,可是他毕竟还是一家之主,不容妻儿违逆他的意思。偏偏西莉克斯又舍不得骂儿子,尤其对女儿的撒谎与辱骂更是百般容忍。
  她觉得丈夫对他们的指责根本不公平,整个人气得像发了疯似的,又是撕布又是摔箱子,还把昂贵的衣服扔在地上踩。美锋拿她没办法,只狠狠骂了一句“疯子!”
  便出门往办公室去了。
  疯子……西莉克斯被这样的形容词吓着了。她不是一个正常的女人、一个深爱丈夫并受制于丈夫的妻子、一个尽责的母亲吗?加入叛国的阴谋,在斯芬克斯卫士长面前赤身裸体让他分心,她哪件事不是听美锋的?她是那么相信他,相信不久的将来他们将共同治理埃及。
  可是她心里开始有了挥之不去的阴影。自从被暗影吞噬者强暴之后,她便有如跌入了黑暗的深渊不可自拔。当时的无助以及被强暴后一种莫名的快感,都一再反复地折磨着她,那种痛苦甚至比她所犯下的罪行更叫她难过。还有,跟奈菲莉的决裂……想继续和她维持友谊的关系,这究竟是疯狂、是谎言、还是变态呢? 一个接着一个的噩梦,一个接着一个的不眠之夜。
  现在只有一个人救得了她,那就是解梦师。虽然他开的价高得离谱,但至少他愿意听她说话,愿意指引她。
  于是出门前她吩咐女仆去拿一块面纱给她,好遮住好憔悴的面容,不料却见女仆泪眼汪汪的,便问:“你怎么了?”
  “天啊……竟然死了。”女仆没头没脑地回答。
  “谁死了?”
  “你来看。”
  她前去一瞧,原来长满了橙、黄、红花,而且枝叶茂密的芦荟,竟然只剩下一根枯枝了。这株芦荟是美锋送的礼物,不但平时罕见,而且还是西莉克斯日常用药的来源。此外,将芦苔油徐抹在生殖器上,既可避免感染也能增进性交时的润滑舒适感。最主要的是美锋左腿上长的红疮,抹了以后便能止痒了。
  西莉克斯顿时仿佛失去了倚靠的重心,头不禁又痛了起来。她很快就会像芦荟一样凋零了。
  解梦师的诊疗室内全都漆成了黑色,一走进去便是一片漆黑。西莉克斯两眼紧闭躺在一张席子上,等着解梦师问问题。前来找这名叙利亚籍分析师的,全都是一些有钱有名望的贵妇人,这也是他当初为什么会放弃去当工人与商人,而决定研读魔法书与解梦书,以便安抚这些有钱的闲人的情绪,并换取丰厚的酬劳。在埃及这种安乐自由的国家,想要钓到大鱼并不简单,不过鱼儿一旦上钩就再也跑不掉了,因为只有持续不断的治疗,才能达成最大的疗效不是吗?既然如此,每次顾客上门,他只须帮她们分析一下梦的含义,再稍微吓吓她们就行了。贵妇们怀着满心的不安而来,又带着满心的不安走,要让她们继续停留在一种不太严重的彷徨当中,那么钱财便会滚滚而来。直到目前为止,惟一与他敌对的就是税务单位了,因此他总是缴纳很重的税金,以免税务官来找麻烦。不过,奈菲莉当上了御医长对他而言却不是什么好消息,根据可靠的消息来源,她这个人非但不接受贿赂,而且对他这种混吃骗喝的江湖郎中更是深恶痛绝,绝不宽贷。
  “你最近常常作梦吗?”解梦师问西莉克斯。
  “嗯,而且好可怕。我老是梦见自己拿着一把巴首,刺进一只公中的脖子。”
  “那只牛有什么反应呢?”
  “我的刀子断了,结果牛就掉头朝我冲来,踩得我全身是伤。”
  “你跟你丈夫的关系……还好吗?”
  “他工作好忙,每天回到家总是累得倒头就睡。偶尔有欲望的时候,也都是速战速决。”
  “西莉克斯,对我不能有任何隐瞒,你懂吗?”
  “是,是,我知道。”
  “你最近是不是用过匕首?”
  “没有。”
  “那么类似的东西呢?”
  “应该也没有。”
  “针呢?”
  “针,有。”
  “贝壳针吗?”
  “当然了!因为这是我最喜欢的裁缝工具。”
  “你曾经用针攻击过别人吗?”
  “没有,这点我可以发誓!”
  “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他背向着你,而你悄悄地走到他身后,然后用贝壳针刺进他的颈子……”
  西莉克斯听到这里不禁尖叫起来,她咬着手指,全身在草席上抽搐扭动不已。
  解梦师大吃一惊,正打算找人帮忙,西莉克斯却已恢复了平静。她汗流狭背地坐起身来,用一种恍馏而暗哑的声音说: “我没有杀人,我没有那个勇气。不过,将来要是美锋要求我去杀人,为了留住他的人,我会照做的。”
  “你已经痊愈了,西莉克斯夫人。”
  “你……你说什么?”
  “你已经不再需要我的治疗了。”
  解梦师把行李都装上驴背,准备出发往码头去时,凯姆来了,他问道:“都收拾好了?”
  “船在码头等我了。我要去希腊,在那边不会有人找我麻烦。”
  “真是明智的抉择。”
  “你向我保证过的:海关人员不会太过刁难。”
  “那就得看你的表现如何了。”
  “我已经照你的吩咐问过西莉克斯夫人。”
  “我要你问的问题你也都问了?”
  “虽然我一个字也不懂,但是我确实都问了。”
  “结果呢?”
  “她没有杀人。”
  “你肯定?”
  “绝对肯定。我是江湖郎中没错,不过这种女人我看多了。你要是看到当时的情况,你也会相信她说的话。”
  “好了,你就忘了她也忘了埃及吧!”
  塔佩妮眼看就要掉下泪来了,而美锋却坐在一张堆满纸轴的矮桌前,怒眼圆瞪地看着她。她急急辩解:“我整个孟斐斯都问遍了,我没骗你!”
  “亲爱的塔佩妮,你这次无功而返未免太不可原谅了。”
  “可是帕札尔既没有出轨,也不花天酒地,没有债务,更没有牵扯上任何非法交易。我实在不敢相信,他是个完美元缺的人啊!”
  “我事先不就告诉过你了:他是首相。”
  “我以为不管是不是首相都……”
  “塔佩妮女士呀,你的贪婪已经完全扭曲了你的想法。埃及毕竟还是个特别的国家,那些大法官,尤其是全国首席的大法官,至今仍以刚正不阿为惟一的行事准则。我承认,他们的确是迂腐得可笑,不过这毕竟是事实啊。帕札尔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他坚信自己执行的是一份神圣的工作,因此充满了抱负与热忱。”
  塔佩妮现在只觉得紧张, 根本不知道该采取什么态度, 只能吞吞吐吐地说:“是我看错他了。”
  “我不喜欢做错事的人。凡是替我做事的人,都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你放心,只要他有弱点,我就一定找得出来!”
  “那要是没有呢?”
  “那么……就得帮他制造一个。”
  “很好的想法。你有什么计划了吗?”
  “我会好好想想的,我……”
  “不用了,我都想好了。这个计划很简单,以特殊物品的交易作饵。不知道你是否还愿意帮我?”
  “我任凭你差遣。”
  于是美锋便将计划说了,并分配了塔佩妮该做的工作。这回塔佩妮办事不力,更加深了美锋对女人的怨恨,希腊人将女人视为次等动物,果然一点也没错!埃及的法律给了她们太高的地位,也让她们享有太多权利了。像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塔佩妮就得赶紧除掉,以免将来碍事,而且顺便还可以向帕札尔证明他所深信的司法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露天的工作坊里,有五个工人正利用金合欢木、无花果木与怪柳木卖力地制造着飞棍,完工的成品全都相当坚固,价格也不便宜。凯姆找到了五官很深、性情又暴烈的老板,便向他打听: “都是些什么人来向你买飞棍?”
  “捕鸟的人或是猎人。你问这个做什么?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
  “为什么?”
  “你该不会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这个时候有个工人在老板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老板立刻脸色大变。“你是警察总长!你在找什么人吗?”
  “我想知道这根飞棍是不是这里制造的。”
  老板仔细检视了那个差点让帕札尔送命的暗器后,说道:“手工很巧……做得很精致,再远的目标也能击中。”
  “回答我的问题。”
  “不,不是我们这里做的。”
  “那么哪间工坊可以做出这种品质的飞棍?”
  “我不知道。”
  “真的吗?”
  “很抱歉,但愿下次能帮上你的忙。”
  眼见警察总长走出工作坊,老板总算松了口气,心想他倒也不像传说中那么难缠嘛。
  不过,当天色暗下来,工作坊打佯之后,老板就知道自己错凯姆厚厚的手掌搭在他肩上,只冷冷地说了一句:“你说谎。”
  “没有,我是……”
  “不要再骗我。你难道没听说我比我的狒狒更凶狠?”
  “我的工作坊的营业正常,工人也都很认真……你为什么非找我不可?”
  “跟我说说这根飞棍。”
  “好,我说,那是我做的,没错。”
  “买主是谁?”
  “没有人买,是被偷走的。”
  “什么时候被偷的?”
  “前天。”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老实说?”
  “因为东西在你手上,我担心会被牵扯进什么可疑的案件……换作是你,你也不会说的。”
  “知不知道可能会是谁偷的?”
  “一点概念也没有。这根飞棍价格不低……能不能还给我?”
  “我不找你麻烦,你就该谢天谢地了,还想拿回飞棍?”
  追查暗影吞噬者的这条线索又断了。
  奈菲莉虽然贵为御医长,行政事务也异常繁重,但一遇到有急诊、疑难杂症或是重大的手术,她从不拒绝提供协助。
  这一天,突然在医院里见到莎芭布,让她感到万分惊讶。莎芭布自称三十来岁,长得妖饶艳丽,如今是盂裴斯最著名的啤酒馆的老板娘,手下的美女如云。她一向都只有风湿的毛病,却不知今天到医院做什么。
  “你身体的情况恶化了吗?”
  “不是的,我一直遵照你的指示疗养,并没有问题。我今天来找你,是另有原因。”
  莎芭布曾经因为肩膀发炎,差点就致使整条臂膀残废,多亏了奈菲莉才得以治愈,因此她对这位医术高明的女医师一直非常感激。虽然她仍在风尘中打滚,但是对于首相夫妇却有着说不出的钦慕,见他二人鹣鲽情深,使她不得不相信这世上确实有生死不渝的爱情存在,只不过她这辈子都体验不到罢了。脸上化着精致的妆,身上喷了浓得几乎化不开的香水,她总是懂得如何展现自己的魅力来吸引男人,她才不管什么世俗礼节。不过,莎芭布从来没有在奈菲莉的眼中看到过敌意与蔑视,她有的只是医治病人的热忱。
  莎芭布一见到奈菲莉,便递上一只上了釉的陶瓶,说:“把它打碎。”
  “可是这只瓶子这么漂亮……”
  “请你打碎吧。”
  于是奈菲莉便将瓶子往地板上一摔,陶瓶的碎片之中赫然出现了一个制成男性生殖器形状的石头与一个女性生殖器形状的天青石,上面还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巴比伦文字。
  “我是无意中发现这桩买卖的,”莎芭布解释说,“不过,就算我没发现,迟早也会知道。这种雕刻主要是用来使疲惫的男人重新燃起欲望,使不孕的女人能够生育。这些东西如果未经申报而私下进口是不合法的,还有一些瓶子里装的是明矾,这种药物对于增强性欲、对抗性无能有很显著的功效。但我最讨厌这种治标不治本的玩意儿,把爱的本质都扭曲了。你一定要设法阻止这项交易,以保全埃及的声誉。”
  莎芭布从事的职业虽不高贵,却还颇有荣誉感。
  “你知道哪些人有嫌疑吗?”奈菲莉问道。
  “不知道,我只知道货都在夜里送到西码头。”
  “对了,你的肩膀不碍事了吧?”
  “一点都不痛了。”
  “再痛的话,千万要马上来找我。”
  “我会的。我刚才说的事你不会袖手旁观吧?”
  “我会交给首相处理的。”
  河面的波浪拍打在码头边的岩石上,碎成朵朵浪花,码头上空无一人,却见一艘无帆的船只正朝这方向驶来。在船长熟练的指挥下,船轻巧地靠了岸,随后便立刻涌上十几个人,忙着帮船员们卸货。
  卸完货后,工人正在向一名女子领取一些护身符作为酬劳时,凯姆恰好带着人马抵达,没有花费多少工夫便将一千嫌犯尽数逮捕了。
  逮捕过程中,只有那名女子不断挣扎并企图逃走。凯姆手下的人拿起火把刚好照在她的脸上,凯姆着实吃了一惊:“塔佩妮女士!”
  “放开我!”
  “我恐怕得把你关起来了,你不知道你现在进行的是非法交易吗?”
  “我可是有靠山的。”
  “谁呀?”
  “你现在不放开我,以后就别后悔。”
  “把她带走。”
  见凯姆不为所动,塔佩妮更是气愤不已,她一边挣扎一边减道:“我是听美锋的命令行事的。”
  由于物证确凿,帕札尔便优先审理此案,不过在开设法庭之前,他让塔佩妮与美锋先来一次对质。
  塔佩妮早已激动地情绪失控了,她一见到美锋到来,便冲上前去,嘴里还嚷嚷着:“叫他们放了我,美锋!”
  “如果这个女人不冷静一点,我可要走了。你传我来有什么事?”美锋冷冷地说。
  “塔佩妮女士指控你指使她进行一项非法交易。”
  “荒谬!”
  “你说什么?荒谬?”塔佩妮歇斯底里地喊道,“你明明要我把这些东西卖给一些权贵,以便打击他们的名声的。”
  “帕札尔首相,我想塔佩妮女士已经失去理智了。”
  “美锋,我警告你别再用这种口吻说话,否则我就揭了你的底。”
  “你请便吧。”
  “你……你疯了!你知不知道……”
  “你爱怎么幻想是你的事,我可没兴趣奉陪。”
  “好,你就这样弃我于不顾!那么你就别怪我了。”塔佩妮于是转向首相说道,“那些个权贵之中,头一个目标就是你!你们这对名夫妻有这种不健康的嗜好的消息一旦传出去,会是多么轰动的丑闻啊!用这种方法让你们身败名裂,岂非高招?这是美锋想出的办法,我只是负责执行而已。”
  “真是一派胡言!”
  “我说的全都是事实。”
  “你能拿得出证据吗?”
  “我说真的就是真的,不需要证据。”
  “这整件事的主谋根本就是你,谁都不会怀疑的。你可是当场被逮个正着,塔佩妮!你对首相的积怨实在太深了,幸好我很早就对你起疑,也感谢众神给我这份勇气挺身而出,举发你的恶行。”
  “举发我……”
  “不错。”帕札尔点头道,“美锋是写了一份警告函举发有关你的非法活动,密告函已经在昨天递交警察总长,并存档作证了。”
  “我与司法单位合作的决心再明显不过了。”美锋说,“我希望塔佩妮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影响社会的公序良俗到底是不可原谅的罪行,不是吗?”

第二十八章
  为了消消气,帕札尔带着勇士和北风到乡间漫步了好几个小时。一想到美锋胜利的微笑背后代表的其实是对司法的践踏与侮辱,他便心痛得不能自己,这样的伤害是连奈菲莉的医术都无法冶愈的。
  惟一让他感到安慰的是,美锋背叛了塔佩妮之后,也同时失去了一名伙伴。而塔佩妮由于被判入狱,也丧失了她的公民权利,这其中最大的受益者当然就是苏提了,他只要提出离婚,便无须再替他的前妻工作。这名贪得无厌的纺织女王终于自食恶果,也因而让苏提重获了自由。
  驴子稳健的脚步以及爱犬的乐天与喜悦,的确让帕札尔平静了不少。散步时的轻松心情、四周的宁谧气氛与尼罗河的波澜壮阔,终于扫除了他心里的阴霾。此时的他真希望能和美锋来场决斗,他一定一把就要拧断他的脖子。
  其实这只是自我发泄的幼稚想法,因为美锋必定早就作好了万全的准备,即使除掉他还是无法挽救拉美西斯的颓势,而埃及也终将成为一个以物质主义为最高国策的国家。
  面对这么一个魔鬼,帕札尔只有深深的无力感!通常就算是再年长再有经验的首相,也都要经过两三年的时间才能驾轻就熟,而如今年轻的帕札尔接受宿命的安排,一肩挑起了救国大任,可是偏偏他又无计可施。光是知道对手的身份根本不够,他真想不通既然这是一场未战先输的仗,继续坚持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阵沮丧过后,他在北风慧黠的眼中与勇士友善的眼神里,又重新找回了勇气与自信。驴子和狗都是神力的化身,它们以无形的力量勾勒出了人心依归的方向,一旦失去这个方向,人生也将变得毫无意义。
  他要跟它们一起为脆弱而光明的正义女神玛特而战。
  凯姆简直怒不可遏。“帕札尔首相,虽然我很尊敬你,但我还是不得不说你这样的行为实在是愚蠢之至?你竟然一个人跑到野外……”
  “我还带了随从呀。”
  “为什么要冒这样的危险?”
  “我再也受不了办公室,受不了那些行政工作和书记官了!伸张司法正义是我的职责,但如今我却只能任由美锋嘲弄而毫无反击之力。”
  “这点和你就任之初有什么不同吗?这些都是你早就知道的。”
  “你说得对。”
  “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你还是赶紧去关心一下阿拜多斯省吧,那里已经几乎闹翻天了。据报有两人受伤,情况严重,还有大神庙的祭司和中央派出的特使发生激烈口角,起因似乎与拒服徭役有关。这些案件都会上诉到你的法庭来,不过到时可能就太迟了,我建议你立刻采取断然措施。”
  四月的来临也带来了暑气,至少白天已够热。在这即将开始收割的季节里,尽管夜晚凉爽宜人,但正午的太阳已有吃人的气焰。首相官邸的花园里,则是一片欣欣向荣、百花争研的景象,万紫干红令人目不暇给。
  帕札尔一起床便走进了这片天堂花园,并径往戏水池而去。他没有猜错,奈菲莉正在池子里作晨泳。她全身赤裸,在水中轻盈地游来游去。他忽然想起自己也曾这般看着她戏水,他们也就是在那幸福的一刻因爱而结合,并结下了永生不变的情缘。
  “水不冷吗?”他回过神来才问道。
  “对你来说太冷了。你要是下水又要感冒了。”
  “不可能。”
  奈菲莉出了水池,帕札尔马上用一条亚麻布将她裹住,随之献上热情的一吻。
  “美锋驳回了在外省兴建新医院的提议了。”奈菲莉说。
  “无所谓。你的提案马上就会到我手中了。既然计划案有充分的依据,我大可立即批准,倒不必担心别人指控我循私。”
  “他昨天到阿拜多斯去了,你知道吗?”
  “真的?”
  “有个医生在码头碰见他了。我那些同事也开始察觉到事情不妙,他们现在已经不再对双院院长歌功颂德了。甚至有些人还认为你应该让他下台。”
  “阿拜多斯出了一些问题,我得趁现在情况还不严重,赶紧赶去处理。我今天就出发。”
  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比阿拜多斯更神奇的呢? 这里祭把的是传说中遭谋杀后又重生的奥塞利斯神,除了包括法老在内的几名特定人士之外,一般人可不能随便进入这座巨大圣殿。拉美西斯大帝也和先皇塞提一样,不仅美化了神殿,更扩增了其所属农地,使得庙中神职人员的物质生活不虞匮乏。
  帕札尔抵达时,在码头上迎接他的并非阿拜多斯神庙的大祭司,而是卡纳克神庙的负责人卡尼。两人再度见面都显得分外高兴。
  “帕札尔,真没想到你会来。”
  “凯姆把事情都告诉我了,事态很严重吗?”
  “恐怕是的,本来在交给你处理之前,应该还要先详细调查一番,现在既然你来了,就由你来主持吧。阿拜多斯的大祭司生病了,最近他受到了极大的压力,因此要我协助他度过难关。”
  “他受到什么压力?”
  “跟我和其他神庙祭司所受的压力一样:中央要求神庙让出一些工人供政府调用。有好几个省已经开始大幅征调神庙工人,而且上个月就发出了摇役的服役通知,其实各大工地通常都要到满潮初期九月份的时候才需要增添人手的。”
  美锋简直就像章鱼似的,不断延伸他无数贪婪的触角,继续向首相挑战。
  “听说有人受伤。”凯姆打岔道。
  “是的,是两个不服从警察命令的农民。他们的家族世代为神庙工作,至今已有一千年了,因此他们不愿意调动。”
  “动粗的人是谁源来的?”
  “不知道。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要暴动了,帕札尔。这些农民都是自由人,他们绝不肯像玩偶一样任人摆布。”
  打乱工作秩序借以引发内战:这正是美锋打的如意算盘,如今他又返回盂斐斯去了。挑选阿拜多斯为第一个目标确实是上上之策,因为这方圣地向来不受经济与社会动荡所影响,这次若出击成功,对其他地区自然有示范作用。
  以首相的身份,帕札尔原本可以到神庙内潜心静思一番,他也很想这么做,不过眼看情况急迫,也只好放弃这份享受了。
  他匆忙赶到距离最近的村子,凯姆正扯着嗓子呼唤村民到面包店附近的中央广场集合。消息很快就传开了,首相竟然会到这个小村落,还要跟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说话,这简直是奇迹。
  于是村民有的从田里,有的从谷仓,有的从园子里,个个都急急忙忙地赶了去,就怕错过了这起盛事。
  帕札尔首先推崇了法老的神力,说他是惟一能带给子民生命、繁荣与健康的人。
  然后,他提醒村民根据沿用至今的古老律法,任意征用工人是不合法而且要遭受严厉惩罚的。犯了此罪的人将会失去原有职务,并罚杖打两百大板,而且要亲自完成他们以不公平的方式分配出去的工作,最后还要入狱。
  这番话总算消除了众人的疑虑与怒气。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起了这次事件的始作捅者,矛头却是一致指向“光头”费克提。
  他在尼罗河边有一栋别墅住家,还有一个养马场,其中最精良健壮的马都是要送进宫去的御用马匹。这个人个性粗鲁,加上家财万贯更是目中无人,不过长久以来倒也一直没有骚扰过神庙的员工。
  然而,就在几天前他却强行把五名手工艺匠带回家里去了。
  “这个人我认识。”快到别墅的时候,凯姆告诉帕札尔说,“他就是那个诬赖我偷金子,还割掉我鼻子的军官。”
  “你别忘了你现在可是警察总长的身份。”
  “放心,我会保持冷静的。”
  “如果他是清白的,我可不能容许你逮捕他。”
  “但愿他确实有罪。”
  “你本身就是权力的代表,凯姆,但我希望这份权力能受到法令的约束。”
  “我们进去了,好不好?”他们正打算进屋,却被一个倚在门廊木柱上、手持长矛的人给挡了下来。“不许进去。”
  “把武器放下。”
  “走开,你这个黑鬼,小心我捅穿你的肚子。”
  话才说完,守卫手上的长矛就被狒狒抢了过去,折成两截。
  他惊慌之余,一面往庄园里头跑一面高声求助。院子里原本有驯马师正在训练两匹骏马,可是马儿一见到狒狒,受了惊吓,竖起前蹄长啸一声后,便撇下骑士逃进田野去了。
  随后立刻有几名护院带着巴首与长矛,从一栋平顶建筑里冲出来挡住了来人的去路。其中一个虎背熊腰的光头站了出来,面对帕札尔、凯姆与眼中布满血丝、眼神吓人的狒狒问道: “你们为什么无故侵入?”
  “你是费克提吗?”帕札尔反问他。
  “不错,我正是这个宅院的主人。你要是再不带着你的怪兽离开,就别怪我们出手太重了。”
  “你知道攻击首相是什么罪名吗?”
  “首相……你开什么玩笑?”
  “你叫人随便拿一块石灰岩片来。”
  只见帕札尔在小石片上盖上了官印,费克提这才让护院们退下,一边还嘟哝着: “首相出现在这里……怎么可能?还有跟你来的这个黑人是谁呢?啊……我认出来了!是他,是他没错!”
  费克提一转身便想逃跑,但才掉过头便和杀手撞个正着,还被它推倒在地。
  “你现在不是军人了?”凯姆问他。
  “不是了,我想自己开农场养马。那件陈年旧事我们早就忘了,是吧?”
  “既然都忘了,你怎么又会提起?”
  “其实我是凭良心做事的……何况也没有阻碍了你的发展啊。你现在应该是首相的贴身护卫吧?”
  “是警察总长。”
  “你?凯姆?”
  费克提冗自惊疑不定之际,凯姆已经伸手将吓出满身汗的他揪了起来,问道:“你把那几个被你强行带来的手工艺匠藏在哪里?”
  “我?这是有人故意栽赃的!”
  “你这些护院不是打着警察的名号到处制造恐慌吗?”
  “根本是谣言!”
  “那么就让你的手下跟被告人对质。”
  费克提不自然地例刚嘴说:“我不许你这么做!”
  “别忘了是你得听从我们的命令。”帕札尔提醒道,“我认为确实有搜查的必要。不过当然要先让你的人放下武器了。”
  护院们心里面迟疑着,却忘了提防狒狒。它正好趁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或打手臂、或撞手肘、或切手腕,不一会儿所有的长矛与短刀便手到擒来了,虽然有几个人恼怒万分想还击,却也都被凯姆一一制止。再加上首相在场,大家多少有所忌惮,便不敢轻举妄动。情势对费克提自然大大不利,不禁让他有一种众叛亲离的感觉。
  随后杀手便领着首相到五名手工艺匠被关的谷仓去。五人好不容易恢复自由,立刻叽叽喳喳个不停,抢着抱怨费克提如何威逼他们重修别墅的围墙、修补别墅里的家具等等。
  这些证词,帕札尔都当着被告的面记录下来,而费克提也因为妨碍公共工程与非法征调民力被判有罪。凯姆于是拿来了一根很粗的木棍说:“首相命令我执行第一部分的处罚。”
  “不要这样!我会死在你手下的!”
  “发生意外也不是不可能,有时候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道。”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是谁唆使你这么做的?”
  “没有啊。”
  凯姆高高举起了木棍说:“你说谎的技术太不高明了。”
  “别打!好,我说。我的确接到了一些指示。”
  “是美锋?”
  “就算告诉你了又有什么用?他不会承认的。”
  “既然你不愿意说,那么我就依照判决打你两百大板吧。”
  费克提听了, 吓得连滚带爬地缩到凯姆脚边, 在拂拂冷漠的注视下哀求道:“我要是合作的话,可不可以让我直接入狱,不要挨打?”
  “要是首相同意的话……帕札尔点了点头,费克提这才说:”这里发生的事根本不算什么。你们应该注意的是外籍劳工中心的情形。“

第二十九章
  炽热春阳下的盂裴斯,显得懒洋洋的。外籍劳工中心还是午休的时间,有十几名希腊人、腓尼基人与叙利亚人正在等着办公室的职员来招呼他们。
  当帕札尔走进外籍人士等待的小房间时,那十几个人以为负责人终于出来了,便立刻起身相迎,而帕札尔也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份。在一片嘈杂的抗议声中,有一名腓尼基的年轻人主动出面当代言人说:“我们要工作。”
  “你们得到了什么承诺吗?”
  “他们说我们会有工作,因为我们都是合法的劳工。”
  “你从事什么职业?”
  “我是木匠,手艺很不错的,有一间工作坊已经准备雇用我”有什么样的条件?“
  “每天有啤酒、面包、鱼干或肉,以及蔬菜,每十天还有油、香脂和香水,而且会依我的需要给我衣服和鞋子。工作八天,休息两天,节日和公休另外计算。没有上工也要向老板提出说明。”
  “这些条件跟埃及的工人一样,你觉得满意吗?”
  “这当然比在我的国家好多了,可是我和其他人一样,都需要移民局的许可证明!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个多礼拜了,为什么还不能放行?”
  帕札尔问了其他人,每个人都有同样的问题,他们也反问他: “你会给我们这张证明吧?”
  “今天马上发。”
  忽然有一个大腹便便的书记官闯了进来。“这是怎么回事?请你们都坐下,不要再吵闹!否则我就以主任的身份把你们全部驱逐出境。”
  “你的态度太蛮横了吧。”帕札尔说。
  “你以为你是谁啊?敢这么对我说话。”
  “我是埃及的首相。”
  现场突然静了下来。外籍劳工是既期待又害怕,而书记官则瞪大了眼睛看着帕札尔刚刚盖在纸片上的印章。
  “对不起。”他嗫嚅着,“可是我实在没有收到通知。”
  “你为什么要找这些人麻烦?他们都是合法的呀。”
  “因为最近本中心工作量暴增,人手又不足……”
  “不对。来此之前,我调查过你的部门的运作情形,你这里不缺钱也不缺人,而且你的薪水调升了,要缴百分之十的税金,还有一些末申报的额外收入。你有一间华丽的房子,一个漂亮的花园,一辆车子,一艘船和两名仆人。我说得对不对?”
  “不,不是……”
  此时,其他书记官吃过了午餐也都聚在办公室门口一探究竟。帕札尔便命令主任说:“叫你的属下立刻发出许可证,你跟我来。”
  他带着主任书记官穿按在孟裴斯的小巷内,跟那些平民百姓混在一起,书记官似乎有点不自在。
  “上午工作四个小时,下午四小时,中午则休息一段很长的时间,这就是你的工作步调?”
  “是的。”
  “可是你似乎并没有按时工作。”
  “我们都很尽力在做啊。”
  “你的工作量不大,效率又差,只会伤害那些受你的决定牵制的人而已。”
  “我绝对无意伤害他们,请你相信我。”
  “可是结果却是如此。”
  “我觉得你的指责太严苛了。”
  “我却觉得可能还不够严厉呢。”
  “替外籍劳工分配工作可不简单,他们有些人脾气暴躁,有些人有语言上的障碍,还有些人则是适应能力比较差。”
  “这点我同意,不过你看看你四周的人:有不少商人和手工艺匠都是到这里定居的第一代或第二代外籍人士。只要他们遵守我们的法律,就该受到欢迎。让我看看你的名单。”
  书记官面有难色地说:“这有点不方便……”
  “为什么?”
  “因为我们正在进行资料重整,需要几个月的时间,一整理好,我会马上通知你的。”
  “抱歉,我急着要。”
  “可是……没办法呀。”
  “再怎么繁琐的行政工作都难不倒我的,我们回你的办公室去吧。”
  书记官的双手不由得抖个不停。帕札尔获得的信息没有错,但是该怎么做呢?毫无疑问,外籍劳工中心正在进行一项规模不小的非法活动,现在只要发掘出活动的性质,再加以连根拔除就行了。
  主任书记官没有说谎,长方形档案室内的文件资料确实散了一地。有好几名职员正在整理木板,并在纸张上编号。
  “重整的工作什么时候开始的?”
  “昨天。”主任回答道。
  “是谁下的命令?”主任犹豫了一下,不过看到首相锋利的眼光,他还是决定说实话: “白色双院……双院是依照惯例要知道移民的姓名与工作性质,以便确定税收总额。
  “那我们找找看。”
  “不行,真的不行。”
  “这么烦人的工作可以让我回忆一下当初刚到孟斐斯的日子。你可以退下了,留下两个自愿帮忙的人就行了。”
  “但是协助你是我的职责,而且……”
  “回家去吧,我们明天见了。”
  帕札尔的语气坚定,不容主任再多说。他走后,有两名几个月前到任的年轻书记官自告奋勇留下来帮忙,而帕札尔则脱了长袍与鞋子,跪在地上便开始整理起文件来了。
  工作看来极为繁重,不过帕札尔只希望在无意中发现一点蛛丝马迹,让他可以有迹可循。
  “真奇怪。”年纪较轻的书记官说,“要是以前的塞沙姆主任书记官还在,我们的工作就不用这么赶了。”
  “他什么时候被换掉的?”
  “这个月初。”
  “他住在哪里?”
  “在花园区,大泉的附近。”
  帕札尔随即走出办公室,凯姆站在门边守着,见到首相便说:“没有什么异常,杀手到四周转转去了。”
  “我要请你去带一名证人到这里来。”
  “忠心的”塞沙姆已经上了年纪,性情温和而内向。接受讯问已经够让他惊慌的了,何况面对的人还是首相,更是叫他不安到了极点。帕札尔看他一点也不像奸诈的罪犯,不过有了以前的教训,他已懂得不能以貌取人。
  “你为什么离职?”
  “上级的命令,我被降调到船只管理部门。”
  “你犯了什么错吗?”
  “我认为我并没有犯错,我在这个部门待了二十年了,从来没有请过一天假,我想错就错在我不该纠正一些自认为错误的命令。”
  “你把话说清楚。”
  “我不容许中请的手续过程有延富的情形,但我更不赞成外籍劳工完全不受管制。”
  “你是怕竞争激烈使酬劳降低?”
  “不是的!外籍劳工受雇于地主或手工艺匠的工资非常地高,通常很快就能购买地产和房子,还能传给后代子孙。但是为什么这三个月以来,大多数的申请者都被送到白色双院底下的一个造船厂呢?”
  “你把名单拿给我看看。”
  “只要看档案就知道了。”
  “恐怕你要大失所望了。”
  塞抄姆果然十分失望。“这样的分类整理没有用!”
  “外籍劳工的名单记录在哪里?”
  “在无花果木板上。”
  “现在档案这么混乱,你能找得到吗?”
  “我试试看。”
  塞沙姆却又再度失望了。遍寻不着之后,他下了结论: “档案不见了!不过有草稿,虽然不齐全,但应该有用。”
  于是,两名年轻的书记官从杂物间搬出了一堆破碎不全的石灰岩片,塞沙姆便就着火光寻找他那份宝贵的草稿。
  造船厂里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工头高喊着口令,木匠们便依口令锯开长长的金合欢木板。有一些工程师负责接合船身,另外一些则负责搭起舷墙,他们技巧纯熟地将木板一一叠起,再镶榫结合,最后便是一艘完整的船了。厂里另一边的工人则有的忙着为小船捻缝,有的忙着制造各式的长短桨。
  “这里闲人勿进。”帕札尔由凯姆与拂拂陪同到了造船厂,被一名守卫挡在门外。
  “也包括首相在内?”
  “你是……”
  “叫你们主管出来。”
  守卫没有多问便立刻进去传话。不一会儿只见一个身材壮顿、满脸自信的人跑了出来。他认出了警察总长和狒狒,便向首相一鞠躬,以沉稳的语调问道: “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
  帕札尔拿出了一张名单说道:“我想见见这上头的外籍劳工。”
  “这里没有这些人。”
  “你再想清楚。”
  “没有,我很确定……”
  “我有一些公文可以证明,你这三个月来总共雇用了五十多名外籍劳工。他们人呢?”
  就在首相等着回答的一瞬间,厂长忽然往巷子的另一头跑去,原以为杀手没有注意到他,不料狒狒一越而过矮墙,纵身跳上厂长的背,便把他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凯姆走过去扯住他的头发说:“好家伙,说吧,我们听着呢。”
  农场的位置在孟斐斯北边,面积十分辽阔。当首相带着一群警察抵达时,大约是下午三四点钟。他们抓了一个看鹅的人问道:“外籍劳工在哪里?”
  看鹅的人见警方声势浩大,也不敢不说实话,便用手指了指牲畜棚。
  帕札尔一行人正打算进入棚内,却被几个手持镰刀和木棍的人拦了下来,其中一人还不停挥动镰刀挑衅。不过当凯姆一刀砍中那人的手臂之后,其他人便也立刻不再反抗。
  牲畜棚内果然有五十多名外籍劳工,个个被绳索限制了行动,手里却还忙着挤牛奶、拣谷子。
  帕札尔立即下令释放他们,并将他们的守卫逮捕入狱。
  面对这突发事件,美锋倒显得轻松自在地说: “奴隶?不错,跟希腊一样,地中海各国也很快就会跟进。亲爱的帕札尔,奴隶制度是未来不可避免的趋势啊。有了奴隶,才能有顺从而廉价的人工;有了奴隶,我们也才能在发展各项重大工程时,降低成本提高收益。”
  “是不是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奴隶制度违反了玛特律法的精神,在埃及是不容许的。”
  “如果你想定我的罪,我劝你别费心了,你是无法证明我和造船厂、农场以及外籍劳工中心有任何牵连的。我老实告诉你,虽然你一再阻挠破坏我的计划,但是到目前为止究竟谁的成果丰硕呢?你那些律法根本是老古董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明白?拉美西斯的埃及已经灭亡了!”
  “你为什么这么憎恨其他人?”
  “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统治者,一种是被统治者。我属于第一种人,而第二种人就必须听我的。这才是惟一有效的律法。”
  “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美锋。”
  “有很多领导人都赞同我的看法,因为他们都希望成为统治者。尽管目前希望落空了,但将来他们还是会帮我的。”
  “只要我还是首相一天,埃及就绝对不会有奴隶的存在。”
  “你以为你对于维护旧制度的努力会让我难过?其实你虽然动作频频,却只是无用的挣扎,对我来说消遣的性质大过于挑战。别再浪费力气了,帕札尔,你我都很明白,你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无论如何,我都会和你对抗到底,直到我咽下最后一口气。”

第三十章
  苏提重获金合欢木弓,不禁怜爱地检视着材质的坚实度、弓弦的松紧以及弓架的柔软度。豹子见状,便撒娇道:“你就没别的事好做啦?”“你若想坐稳你的宝座,我就非得有一副可靠的武器不可。”
  “既然你手下有了人,就好好利用啊。”
  “你以为凭这些人就能打败埃及军队?”
  “我们先找沙漠警察下手,在沙漠建立我们的王国。现在利比亚人和努比亚人都听你的指挥,这已经是奇迹了。指挥他们作战吧,他们会听你的。你是黄金之主呀,苏提,这片土地迟早是我们的,去征服它吧。”
  “你真是疯了。”
  “你要报仇,亲爱的,你要向帕札尔和你该死的祖国埃及报仇。有了金子和战士,你一定办得到。”
  豹子说完便以火般热吻传达她的爱意,这使得苏提对未来的冒险又充满了希望,于是他便到营地里绕了一圈。向来善于袭击、勇气过人的利比亚人准备了帐篷和被毯,似乎把荒漠的日子也变舒服了,而精于打猎的努比亚人则负责追捕猎物。
  不过,起初几天的陶醉兴奋已经渐渐淡了,利比亚人终于认识到埃达飞已死的事实,面苏提正是杀他的凶手。当然,他们必须遵守神前所发的誓,但却逐渐形成了一种沉默的对抗势力。
  为首的是一个矮矮壮壮、全身覆满黑色毛发的人,名叫约塞特。
  他是埃达飞的左右手,使起刀来又快又狠,对于族人必须听命于苏提一事,他越来越无法忍受了。
  苏提巡视营房时,见部属有的在保养武器,有的在操练,还有的在打扫环境,便大大称赞了他们一番。
  当他正在和一群刚操演回来的利比亚战士谈话时,约塞特忽然带了五名士兵前来质问道:“你要带我们到哪里去?”
  “你说呢?”
  “我不喜欢你的回答。”
  “我也觉得你的问题问得不妥。”
  约塞特皱起浓眉,说:“还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服从与尊敬长官是一个好士兵最基本的条件。”
  “那也得有个好长官才行。”
  “你觉得我不佩当将军?”
  “你竟敢和埃达飞相提并论。”
  “有什么不敢,输的人是他,可不是我。就算他作弊,还是我的手下败将。”
  “你敢说他作弊?”
  “和他联手那人的尸体不是你亲手埋的吗?”
  此刻忽见刀光一闪,约塞特的短刀已经刺向苏提的小腹,可是苏提的动作更快,躲过了那刀之后,一个反肘便撞在对手的胸口。约塞特受力过猛,跌倒在地,还来不及爬起身,苏提早就一脚过来,把他的头踩进沙堆里去了。
  “你要么就听我的,不然就等着窒息而死。”
  苏提眼中射出的寒光让其他利比亚人打消了救助同伴的念头,约塞特只好丢下刀子,以拳击地表示投降。
  “喘口气吧。”苏提这才将脚抬起。约塞特也急忙滚到一旁。吐出口中的沙子。
  苏提又说:“你这个小叛徒听好了!神明保佑让我杀了一个投机取巧的人,并成为一支精锐部队的统领,这个机会我会好好把握。至于你,你只有闭上嘴乖乖替我打仗的分儿。你若不服,就走吧。”
  事已至此,约塞特也只能低着头回到队伍中了。
  苏提的部队沿着尼罗河谷往北而行,他们走的是最艰险也最没有人迹的路径,与人烟村落始终保持着相当的距离。苏提天生就有领导的才能,他懂得如何为属下节省力气,如何博取他们的信任,大伙儿对他的指挥都没有异议。
  苏提和豹子在队伍的最前头。豹子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品尝这得来不易的胜利的滋味,仿佛自己已经成为这片荒芜之地的主人了。而苏提则只是静静地倾听着沙漠的声音。
  “我们骗过警察了。”她信心十足地说。
  “黄金女神错了,我们已经被跟踪两天了。”
  “你怎么知道?”
  “你难道不相信我的直觉?”
  “那他们为什么不攻击我们?”
  “因为我们人数太多,他们必须要集合好几个小组的人马才行。”
  “那我们就先发制人啊。”
  “再等等。”
  “你不愿意杀埃及人,对不对?这就是你的伟大念头!宁愿自己遭同胞的万箭穿身,对吧?”
  “如果连甩掉他们的能力都没有,我还怎么送你一个王国?”
  沙漠特警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凶猛警犬的陪同下,他们总能纵横沙漠,制止贝都英入的劫掠,保护沙漠商队并保障矿工的安全。游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们的视线,打劫的强盗更不可能道遥法外。几十年来,凡是有任何颠覆秩序的企图,总是在酝酿之初便会被特警压制下来。
  因此,当初一名侦查先锋来报,说南边出现了一支军队时,所有的警官都不相信。直到某支巡逻队发出警讯之后,才使得分散各地的警察集结起来行动。
  会合完毕,特警们却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是好。这群士兵打哪儿来的?由谁统帅?他们想做什么?既是努比亚人和利比亚人联军,难免让人有即将爆发严重冲突的不祥预感,不过,沙漠警察还是有自信能消灭入侵者,无须军队协助。只要立下这次战功,他们的名气将更加响亮,也必定会获得奖赏。
  入侵的敌军千不该万不该沿着丘陵爬行,因为警察就打算在此突袭,他们只等着日落,警备较为松懈时,便要进攻了。
  首先,从背后勒死敌人;接着,以乱箭狂扫;最后,再以肉搏战结束。攻势迅速猛烈,若有俘虏,总能逼问出些什么来的。
  然而当沙漠转红、起风之际,特警却遍寻不到哨兵的踪影,因担心有诈,便小心翼翼地往前进。到了山丘顶上,突击队员根本没有碰到任何敌兵。由于居高临下,敌军的营区自是一目了然,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里面竟然空无一人!空空的战车,乱窜的马匹,折损的帐篷,一副仓皇溃逃的乱象。看来那支杂牌军自知被盯上了,所以决定作鸟兽散吧。
  这场仗确实赢得轻松,但紧接着却还有更激烈的追捕行动,务必逮捕敌方每一名士兵。然后还要列一张战利品清单,以免遭受劫掠。事后,国家还会赏一部分给他们呢。
  特警随后分为几个小组互相掩护,小心地进入敌军营区。几个比较大胆的走到车子旁边,掀开篷布一看,里面全是金条。便立刻招呼同伴过来,大家围着宝藏看得目眩神迷,大部分的人还因为太过入神,把武器都掉了。
  突然间,沙漠里有数十处似乎翻腾了起来。
  原来苏提和手下都埋藏在沙里,他们看准了空荡的营区和这许多金子一定会将特警引来,因此并不担心会在沙里闷得太久。当警察见到敌人从身后包抄过来,便明白了反抗也是没有用的。
  苏提爬上一辆车,向战败的警察说: “只要你们讲理,就没有什么好伯的,不但可以保佐性命,还可以跟我手下这些利比亚人与努比亚人—样发大财。我叫做苏提,统领这支队伍之前,我本是埃及军队中的战车尉。当初为你们除掉害群之马亚舍将军的人就是我,就是我为沙漠执法将他处死的。如今,我已经成了黄金之主了。”
  有几名警员认出了苏提,他的名声早已传出孟斐斯之外,还有人把他视为传奇英雄人物呢。
  “你不是被关在查鲁堡垒吗?”一名警察问道。
  “那里的驻军打算把我作为牺牲品献给努比亚人,以便趁机除掉我,不过我却得到了黄金女神的保佑。”
  豹子站了出来,身上披着夕阳余辉,映照得她的金冠、金项链与金手链闪闪发亮。无论是埃及警察或苏提的部下无不感到震慑,仿佛远古著名的女神终于从神秘的南部蛮荒回来,为埃及带来了爱的欢饱。
  众人纷纷拜图在地,臣服于她。
  所有的人都在疯狂地庆祝。有人玩弄金子,有人喝酒,有人编织着未来的美梦,有人赞颂着黄金女神的美丽。
  “你快乐吗?”豹子问苏提。
  “情况可能会变坏的。”
  “我一直在想,你要怎么做才能不杀埃及人……如今你已经成为一名好将军了,这都是我的功劳。”
  “结合这些人,其实基础并不稳固。”
  “你要有信心一点。”
  “你还想征服什么?”
  “即将面临的一切。我不能忍受平静无波的生活。让我们前进,创造我们的天地吧。”
  正说着,约塞特突然从黑暗中跳出来,高举着巴首冲向苏提。苏提迅速地往旁边一闪,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豹子惊魂甫定,竟就兴味盎然地看起了这场打斗。
  由于身材与体力悬殊,她相信苏提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打败矮小的对手。
  然而苏提出手却扑了个空,约塞特精神为之一振,刀子一送便想刺穿他的心脏。
  苏提虽然及时避开了,却因为重心失去平衡而跌倒。
  豹子见状,连忙飞脚踢掉约塞特手上的刀子。不料此时的约塞特杀意已决,他推开豹子,随手拿起一块岩石便往苏提的脑袋砸。苏提来不及反应,虽然掉转了头,却还是被石块砸中了左臂,不禁痛得大叫。
  约塞特发出了几声欢呼,随后又举起沾满血迹的石块,面向着受伤的苏提说:“去死吧,你这只埃及狗!”
  话声刚落,却见他双眼直瞪、嘴巴半张,临时找到的武器也掉落在地上,他就这样翻倒在苏提身边,竞已然断了气。
  原来是豹子捡起约塞特的刀子瞄准了他的颈背,而使他一刀毙命。
  “你怎么这么容易就被打败?”她怪苏提说。
  “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我瞎了。”
  豹子扶他站起来时,他皱了一下眉头:“我的手臂……断于是豹子便把他带到努比亚长老那里去。长老看了伤势之后,命令两名士兵:”让他躺平,在他肩胛骨之间缠上布。你到左边,你到右边。“接着两名士兵分别将苏提的双臂用力一拉,长老发现了肢骨的断裂处,也不管苏提的哀嚎,硬是接好了断骨。最后他用两块夹板以亚麻布固定,以便让伤口能早曰复原。
  “不要紧了。”长老说,“他还是可以走路,可以指挥部队。”
  尽管疼痛不堪,苏提仍勉强起身,在豹子耳边小声地说:“带我回帐篷去。”
  他慢慢地走,以免一个不稳又跌倒。豹子扶着他回到帐中,让他坐下后,苏提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变得虚弱了。”
  “睡吧,我会看着的。”
  天刚破晓,苏提就痛醒了。但他很快便忘了疼痛,因为眼前的景色实在太美了。
  他兴奋地喊道:“我看得见了,豹子,我看得见了!”
  “是光……是光把你治好的。”
  “我知道这种病,这是夜盲症,随时都可能发病。现在只有一个人救得了我,那就是奈菲莉。”
  “可是我们离孟斐斯那么远。”
  “跟我来。”他拉着她跳上马背,驰骋过沙丘与一道干河床,来到了一处遍布着石子的小山丘。从山顶望去,只见一片壮丽的景象。
  “豹子,你看,你看地平线那端的白色城市!那是科晋托思,也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第三十一章
  五月的炎热使得萨卡拉大墓园有点昏沉,挖掘坟墓的工作也跟着迟缓了起来,有的甚至停摆了。负责供养永恒的能量“护卫灵”的祭司,行动也越来越慢。只有木乃伊工人袭伊不能休息。因为刚刚又送来了三具尸体,为了让死者顺利抵达冥世,他答应了要尽快处理。袭伊总是脸色苍白,脸上留着胡茬,两双脚则是瘦巴巴的。
  他先取出尸体的内脏,然后依着价线的高低填人防腐香料。他有空的时候,会去帮几个坟墓的礼拜堂换花,也算是薪资之外的一点外快。这天他又送花到礼拜堂去时,遇见了首相夫妇,他们正要前往布拉尼的坟墓。
  帕札尔和奈菲莉的伤痛一点也没有随着时间逝去而稍减。没有了布拉尼,他们俩就像孤儿似的,这世上再也无人能代替这位良师。他所展现的是一种光芒四射的智慧,一种属于埃及的智慧,这也正是美镑与他的同党想尽办法要毁灭的。
  缅怀布拉尼的同时,帕札尔和奈菲莉也和历代的祖先有了交流,正由于他们热爱和平的真理与庄严的正义,才能建立起这个水与阳光的国家。其实布拉尼并未消逝,他仍在无形中引导着他们,他的灵魂已经开辟出一条路,只不过他们尚未发现罢了。如今他们只有越过死亡的界线,与恩师的心意相通,才能找到正确的方向。
  帕札尔又要在普塔赫神庙中与国王秘密会面了。外界都以为拉美西斯大帝为了养病,一直住在气候温和的三角洲的皮拉美西斯宫。
  “敌人大概以为肤已经彻底被打败了。”
  “陛下,我们只剩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了。”
  “有进展吗?”
  “收获不大。虽然打了几次零星的胜仗,不过还不足以动摇美锋。”
  “他的同党呢?”
  “人数众多,我好不容易才铲除了几个人。”
  “朕也一样。朕在皮拉美西斯也整顿了负责镇守亚洲边界的军队,白色双院透过不同的渠道,收买了几名高级军官。美锋实在太诡计多端,我们非得走遍他所堆建起来、形势复杂的山,否则绝不可能追踪到他的足迹。让我们继续努力去侵蚀他的根基吧。”
  “其实我每天都有新的发现。”
  “众神遗嘱呢?”
  “毫无线索。”
  “那么杀死布拉尼的凶手呢?”
  “也没有具体的线索。”
  “我们得来个大动作,帕札尔,以便测知美锋势力范围的极限。既然时间不多了,我们就来一次人口普查吧。”
  “这要花很多时间的。”
  “请巴吉帮你,并寻求所有行政机关的协助,要各省省长全力配合。不用半个月,就能得出概略的结果了。朕要知道国家实际的现况,以及这项阴谋涉及的范围。”
  尽管十分疲惫,双脚肿胀,背也驼得更厉害了,巴吉还是亲切地接待了帕札尔。
  但是他的妻子却一点也不欢迎这个客人,她就是无法忍受丈夫都已经退休了还要不断被骚扰。
  帕札尔注意到了他们的小屋实在破损得厉害,有几处墙壁也都剥落了。但他一句话也没说,惟恐触怒了前任的首相,只是心里暗暗盘算着自掏腰包请几个水泥工来,把整条街的住房都重新整修粉刷,自然也就能顺便整修巴吉的住处了。
  “人口普查?”巴吉惊讶地说,“这可是个浩大的工程。”
  “上一次的普查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我想现在也该更新资料”你说得没错。“”我希望越快动手越好。“
  “这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必须要有法老传令官的全力协助。”
  传令官都是一些顶尖的人才,他们专门负责传递中央的命令,一切政令改革的快慢与他们的效率有极密切的关系。
  “我带你到人口普查机关去,”巴吉又说,“这样你就能明白整个运作的过程,不过我会帮你节省几天的时间。”
  “我帮你叫轿子来吧。”
  “真高兴能帮上你的忙……”
  所有的传令官都到齐了。
  当首相将玛特的小神像挂到他的细金链上,宣布正式开会之后,所有的官员都在正义女神像前行一鞠躬。
  帕札尔坐在高椅背的座位上,身上穿着首相的传统服饰,一件用又厚又硬的布料剪裁而成的长罩衫罩住了全身,只有双肩裸露在外。
  “我奉法老之命召集各位是为了分派一项重要的任务,我们要立刻以飞快的速度进行人口普查。我要知道所有农地与可耕地地主的名字、他们所有地的面积、畜牲的总数与所有人的姓名、个人所拥有财产的内容与多寡,以及居民的总数。我想应该不需要再提醒各位,若蓄意或因一时疏忽而隐瞒了真相,将视同重大疏失,并判处重刑。”
  有一名传令官要求发言:“通常人口普查都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为什么这次如此仓促?”
  “最近我要做一些经济决策,因此必须知道这五年来国家状况是否有很大的转变。以后我们会再做更详细的调查。”
  “要达到首相的要求并不简单,不过只要将各地每天调查的结果很快地搜集起来,应该还是可以办到。不知道首相能否明示,这次的行动与新税法有无关连?”
  “人口普查从来都与税法制定无关,这次也不例外,我们完全是为了让每个人都有工作,并且让工作的分配更确切。这点我可以以律法之名向你保证。”
  “那么我们会在一星期后交出第一批资料。”
  卡纳克外,保护着神庙的狮身人面像之间,一棵棵的棱柳枝叶繁茂。空气中到处是春天甜甜的气息,神庙的石墙染上了暖暖的色调,大门上的青铜也闪着耀眼的光芒。
  这里是穆特女神的神殿,也是医生首次接触医学秘密的所在。如今一年一度各大城市的医师代表会议又再度在此召开,担任主席的是御医长奈菲莉。他们将检查与讨论公共卫生问题,并发表各项重要发现,让药剂师、兽医、牙医、眼科医师、“肛门守护者”(即胃肠科医师)、“内分泌与内在器官专家”以及其他专科医师得以受益。大部分上了年纪的医师都很欣赏御医长那张纯净的脸庞、如羚羊般的颈子、纤细的腰肢、手腕与脚跺。她头上戴着以小珠子装饰的莲花冠,颈间则还是布拉尼送给她的那条可以趋吉避邪的绿松石项链。
  会议开始,首先由卡纳克的大祭司卡尼发言。只见他黝黑的皮肤上刻画着深深的皱纹,颈背上还有当初肩挑重担、脓肿结疤所留下的痕迹,依旧一副朴实的模样。
  “感谢众神,今天领导埃及医生团体的是一位杰出的女性,她只求增进医疗品质而无视个人声名。尽管医疗资源曾被一些不肖分子掌握了一段时间,但如今我们终于又回到了因赫台所教诲的正统之道。只要我们不再误入歧途,埃及人民便将能拥有健康的身心。”
  奈菲莉一向不喜欢空谈,因此向其他医师发表演说时,也尽量简洁。至于其他医师的报告虽然简短,内容却相当丰富,其中提及了外科技术的提升,尤以妇科与眼科为重点,并提出利用热带植物制造新药的方法。有多名专家认为,虽然医学研习年限极长,而且在正式成为全能普通科医师之前,必须有多年的执业经验,但惟有如此才能维持医生的素质。
  对于会上的结论,奈菲莉都予以肯定,虽然表面气氛和谐,但卡尼却觉得有一种紧张,甚至令人忧虑的感觉。
  “现在全国正在进行人口普查。”奈菲莉说道,“多亏皇家传令官的努力,目前已经得出了一些结果。其中一项更直接关系到我们,也就是有几个省份人口膨胀得过度快速。人口控制是最基本的工作,如果我们忘了这一点,就等于将我们的同胞推人了困苦的深渊了 (根据多项无可考据的估计显示,拉美西斯二世时期,埃及的人口约为四百万人,而现今的埃及则已超过六千万人了)。”
  “你希望我们怎么做?”
  “村中的医生要极力倡导节育。”
  “前一任御医长已经终止这项政策了,因为中央必须免费提供避孕产品。”
  “只为了省这么点钱,实在是愚蠢而危险的作法。我们可以重新考虑金合欢制成的避孕药,这类植物的刺中所含的乳酸,避孕效果十分显著。”
  “不错,但是保存时须将刺磨碎并加入椰枣与蜂蜜……蜂蜜却极为昂贵啊!”
  “人口太多的村落是很难维持生计的,因此希望医生能以这个事实说服家长。
  至于蜂蜜,我会请求首相拨出相当分量的收成,以供卫生单位取用。“
  日落时分,奈菲莉走上了通往普塔赫神庙的小径,这座小神殿隐藏在一片树林中,和巨大的卡纳克神庙的东西主轴有一段距离。
  祭司见到御医长均行礼致敬,而奈菲莉则单独进入了侍奉着塞克美母狮像的礼拜堂。塞克美是医师的守护神,也是一种神秘力量的化身,能同时衍生出疾病与治病药方。
  这尊狮面女人身的神像矗立在黑暗之中,只有一丝徽弱的夕阳光线从天花板的细缝透射进来,照在恐怖的神像脸上。若没有女神的帮助,医生便无法获得治病的能力。
  奇迹再次出现了,就如同她们第一次的会面:母狮微笑了。它五官的线条变得柔和,眼神则注视着眼前的倍女。奈菲莉用心和这尊活石像交流,祈求它赐予智慧,将能量之学传给她,其实只有神能永远存在,人类则只不过是一种短暂的能量形式罢了。
  奈菲莉冥想了一整夜,她从原来塞克美的学子变成了它的婉妹、它的知己,因此当早晨强烈的阳光还给神像原有的怒容时,奈菲莉却不再害怕了。
  孟斐斯到处都在传说着:首相即将开一个非常特别的庭,不仅传唤了法老的九位友人,还有许多朝臣都争相参与。有人猜测是帕札尔承受不了重担而打算辞职,也有人以为他将会宣布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这回帕札尔一反常例,召开的并非限定人数的会议,而是将法庭的门靡大敞。
  他将在这个美丽的五月早晨,独自面对整个朝廷。
  “奉法老之命所进行的人口普查,第一阶段已经完毕,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传令官们的努力。”
  “他想争取这群顽固分子的支持。”一名老臣小声地说。他旁边的人又补丁一句:“所以才把功劳都归给他们。”
  台上帕札尔又继续说:“现在我要向各位宣布结果了。”
  所有与会的人都不由打了个颤,因为听首相严厉的语气,似乎有什么意外的灾难就要降临了。
  “北部有三个省份,南部两个省份,人口增加得实在过于快速,因此卫生处不得不插手进行宣导,以逼止此趋势。”
  这个决定没有人提出异议。
  “神庙的财产即使仍完好无缺,却也都遭受严重威胁,各村落的财产也一样。
  我若再不采取行动,整个国家的经济景况很快就会杂乱不堪,而祖先所传下的土地也将面目全非。“听完这几句话,台下一片哗然,朝臣觉得首相的话似乎太夸张了,而且也无根据。于是帕札尔接着解释道: ”当然了,这并非我个人的想法,而是证据确凿的事,想必各位都能领略其严重性。“
  “那就请首相立刻提出证明吧。”农地总监说。
  “根据传令官所搜集的报告显示,大约有一半的土地已经改由双院直接或间接管辖,因此有许多外省神庙在不知不觉中便短少了部分收成。还有很多中小农户,更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负债而变成了承租户或甚至被除名。私人产业和国有土地之间已经濒临失衡,至于牲畜和手工业也都有同样的情形。”
  顿时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首相右手边的美锋身上,只见这位双院院长眼中交杂着惊愕与愤怒。他紧闭着双唇,皱起了鼻子,颈子也变得僵硬,整个人好像就快爆炸了。
  “我上任前所采行的经济政策,”帕札尔继续又说,“已经渐渐让我无法接受。
  如今人口普查的结果更显示出此政策的不当,因此法老已下调命我立即采取必要措施。其实,埃及必须保留传统的价值观,方才能继续发扬国威,并确保人民的幸福,因此我要求双院院长从此确实遵行我的指示,不得再有不公允的情形发生。“帕札尔虽然公开谴责美锋,却又赋予他一项新的任务,美锋会有什么反应?是拂袖而去,还是俯首称臣?不一会儿,他移动着肥胖而不灵活的身躯,走向阳札尔,说道:”我自当为首相效忠。只要首相吩咐,属下必定从命。“
  此时朝臣们开始窃窃私语,都表示满意与认同。危机就这么解除了,美锋认了错,帕札尔也未怪罪于他。大家对帕札尔的稳重称许有加,尽管年纪尚轻,他却懂得如何在拿捏分寸、施展手腕之际,依然坚守自己的原则。
  “闭会之前,”首相说,“我要重申反对建立户籍,登记出生、死亡、婚姻状况的立场。类似文件记录的是关于个人与其近亲的事宜,与国家并无直接关系,因此将限制了个人的自由。我们不应该以过于形式化的行政体制僵化了我们的社会。
  就像法老加冕时,我们并不在乎他的年纪,而只是庆贺他的登基是一样的道理。所以,让我们延续这样的心态,多想想永恒的真理,不要一味专注于一些短暂易变的细节,那么埃及才能永远如天堂般地和谐安乐。“

第三十二章
  西莉克斯真是吓坏了,无论她怎么做都无法平息丈夫的怒火。美锋由于手足又开始抽搐,手指、脚趾一点感觉也没有。他盛怒之余,便将宝贵的花瓶砸了,把自纸撕了,还不停地咒骂神明。尽管他那年轻的妻子使尽浑身解数,就是没有用。
  西莉克斯于是回到自己房里。她急急地喝下一种由椰枣汁、蓖麻叶与无花果浆混合的饮料,借以消除肠胃的灼热不适。曾经有一个医生要她注意大腿静脉的情形,另外一个则认为她肛门经常灼热并非好现象。这两个医生都被她赶走了,后来她才接受一名专科医生的治疗,让他用特制注射器为她注入人乳。
  她的肠胃继续折磨她,仿佛要她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似的。她真想向解梦师倾诉这个噩梦,也想去找奈菲莉治病,然而解梦师却已离开孟斐斯,而奈菲莉也已成了敌人。
  美锋忽然冲进房里来,怒斥道:“又生病了!”
  “你还是承认吧,我全身都要臭掉了。”
  “我会替你请最好的医生。”
  “只有奈菲莉能治好我的病。”
  “别胡思乱想了!她比其他医生高明不到哪儿去。”
  “你错了。”
  “我哪里错了?自从我官运亨通之后,我让你变成了全国最富有的女人,而且你很快就要成为最幸运的文人了,因为我即将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们那些傀儡个个都要听我的。”
  “帕札尔却让你害怕。”
  “他让我生气!他还真以为他是首相呢。”
  “他这次插手博得了不少人的好感,你有一部分的支持者也倒向他那边去了。”
  “全是些饭桶!他们会后悔的,敢违抗我命令的人,将来叫他们一个个变成奴隶。”
  西莉克斯疲惫不堪,便躺了下来,说:“你对自己的财富这么满意……那么我的病呢?”
  “再过两个半月,我们就是埃及的主人了,难道为了你的病放弃这一切!你八成是疯了,可怜的西莉克斯!”
  她蓦地坐起身来,一把抓住丈夫那绑得太紧的缠腰的腰带:“别说谎了。你心里已经没有我了,对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虽然年轻美丽,但是我的神经衰弱,肚子又经常不舒服……你是不是另有皇后的人选了?”
  美锋刮了她一巴掌,要她放手。“西莉克斯,我一手造就了你,以后还会继续照顾你,只要你乖乖听话,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没有哭,甚至忘了要撒娇,但稚嫩的脸却蒙上了一层寒霜。“那么,如果我舍弃了你呢?”
  美锋微笑着说:“你太爱我了,亲爱的,也太爱这份安逸了。我知道你的一切罪行,我们俩是不可分的,我们一起背弃了神明,一起挑衅公理与律法。你说还有什么比我们这样的结合更牢不可破的呢?”
  “太好了。”帕札尔出水时不禁赞道。
  奈菲莉经常会检查池内局边的铜线饰,并定期消毒。太阳照在她赤裸的肌肤上,使得滚落的水珠晶莹闪亮。
  帕札尔见此情景,一动心便跳入水中,潜水游到妻子身后轻轻揽住她的腰,然后才将头探出水面,吻了吻她的颈子。
  “医院的人还在等我呢。”
  “那就让他们再等一下。”
  “你不是要进宫吗?”
  “应该不急吧。”
  她假意推托了一下,终于还是屈服了。帕札尔抱着她游到池边,上岸后就在温热的石板地上躺下。两人的身躯紧紧结合,任由心中的欲念恣意狂奔。
  忽然间,一阵叫声打破了宁静。
  “是北风。”奈菲莉说。
  “它这么个叫法,一定是有朋友突然来访了。”
  几分钟后,果然凯姆就出现了,他向首相夫妇行了个礼。勇士原本在无花果树下打盹儿,头趴在交叉的双爪上。它听见声响睁开一只眼睛看了一下,随即又懒懒地睡去。
  “你提出的补助金政策很受好评。”凯姆对帕札尔说,“朝廷里批判的声浪已经平息了,也不再有人抱持怀疑。你现在是真正的首相了。”
  “美锋呢?”奈菲莉有点担心。
  “他越来越焦躁。有几位知名人士拒绝了他的邀宴,也有人避不见面。大家都传说着,只要他再犯一点小错,你就会立刻撤他的职。这回你可击中他的要害了。”
  “可惜事实并非如此。”帕札尔叹道。
  “可是你已经渐渐削弱他的权力了。”
  “这是惟一值得欣慰的。”
  “就算他拥有关键性的武器,他能用吗?”
  “不要想这么多了,继续行动吧。”
  凯姆交抱着双臂说:“按照你的说法,好像只有依靠公理正义,这个国家才可能存活下去。”
  “难道你不这么想?”
  “公理正义让我失去了鼻子,同样会要了你的命。”
  “我们必须尽力避免这样的结果。”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你的确有权利知道真相:两个半月。”
  “暗景吞噬者怎么样了?”奈菲莉接口问道。
  “我实在不相信他会就此罢手。”凯姆回答,“但是和杀手的决斗他确实输了。
  假如他心里因而产生疑虑,也许他真的会打退堂鼓吧。“”你怎么忽然变乐观了?“
  “你放心,我不会松懈的。”
  奈菲莉微笑地看着凯姆,问道:“你这趟来应该不是纯粹礼貌性的拜访吧?”
  “你真是太了解我了。”本书来 自www.08TXT.com免费txt小说下载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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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眼神里有种愉快的光芒……或者说是一种希望呢?”
  “我们发现前任警察总长孟莫西的踪影了。”
  “他在孟斐斯?”
  “有个线民看到了他从美锋家出来,然后往北去了。”
  “你应该可以拦下他的。”帕札尔说。
  “这样做就错了,如果能知道他要上哪儿去,不是更好吗?”
  “那也得不跟丢了才行。”
  “他不搭船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因为他知道警察在追捕他。走陆路的话,就可以避开管制了。”
  “谁负责跟踪?”
  “我派出了几名最优秀的密探分段跟监,等他一到目的地,我们马上就会得到消息。”
  “到时候立刻通知我,我跟你一块儿去。”
  “这么做不保险吧。”
  “你也会需要一名法官讯问他的,还有比首相更适合的人选吗?”
  帕札尔相信很快就会获得重要的结果了,因此无论奈菲莉怎么劝他,也不管旅途多么危险,他都坚持要跟凯姆和狒狒一同前去。
  那个根本不把法律看在眼里,又曾经把帕札尔送到苦役劳营去的孟莫西,对布拉尼被杀的事应该十分清楚。帕札尔绝不会再错失任何获知真相的机会了。
  他一定要孟莫西说出真话。
  帕札尔还等着凯姆的消息,奈菲莉却已经积极在全国各地推展节育计划。由于首相下了命令,各个家庭都能免费分到避孕药,各个村落的医生也重新占有了重要的地位,因为他们必须长期提供给村民相关资料。节育于是成了卫生处今后的首要政策。
  奈菲莉并没有搬进御医长专属的行政中心,和她的直属幕僚一起办公,她宁愿留在中央医院的办公室,可以天天接触到病人和药剂人员,听听他们的心声,提供给他们建议,并安抚他们的情绪。每一天她都尝试着扩展病痛的极限,却也每一天遭受挫折,只不过她都能从挫败中吸取经验,进而对未来抱持着希望。她也会将自古至今不断演进的一些医学论文 (有一些医学论著流传了下来,内容讨论的包括妇科、呼吸系统、胃病、泌尿系统、眼科、颅部手术与兽医科。很可惜的是埃及的医术绝大部分都已经失传了) 整理出来,编订成册;有很多医疗成功的案例,都是由一群专业书记官负责记录下来的。
  她刚刚替一名青光眼的患者动完手术,正在外科医师盟洗室洗手,忽然有一名年轻医师跑来通知急诊。奈菲莉觉得很累,便请那名医师自己处理一下,不过病人却坚持非见她不可。
  那名女病人坐着,脸上盖着头巾。
  “你哪里不舒服?”奈菲莉问道。
  病人却不回答。
  “我得替你检查一下。”奈菲莉又说。
  这时西莉克斯才拉下头巾,说道:“你一定要替我医治,奈菲莉,不然我就死定了!”
  “这里有很多优秀的医生,找他们看吧。”
  “除了你,谁也治不好我的病。”
  “西莉克斯,你嫁给了一个卑鄙无耻、背信弃义、专事破坏的大骗子。如果你继续留在他身边,表示你也跟他同伙,这才是你身心的病源呀。”
  “我没有犯罪。我不得不听美锋的话,因为他塑造了我,是他……”
  “你难道只是一件玩物吗?”
  “你不了解。”
  “我无法了解,也无法替你治疗。”
  “我是你的朋友,奈菲莉,你最忠实、最诚恳的朋友。我这么尊敬你,就请你也相信我吧。”
  “如果你离开美锋,我就相信你,否则就别再自欺欺人了。”
  西莉克斯开始用微弱的声音哀求了起来:“你替我治疗,美锋一定会有所回报的,我向你保证!这是你救帕札尔的惟一方法。”
  “真的吗?”西莉克斯松了一口气说:“你总算愿意面对现实了。”
  “我一直都在面对现实啊。”
  “美锋将会为你准备另一个更动人的现实!这个现实就跟我一样,美丽而诱人。”
  “很遗憾你要失望了。”
  这句话让西莉克斯脸上的微笑再度凝结。“你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的未来充满了野心、贪婪与怨恨。假如你不放弃这个疯狂的念头,你将什么也得不到。”
  “这么说,你还是不相信我了……”
  “你与他共谋杀人,迟早都要接受首相法庭的制裁。”
  西莉克斯不由恼羞成怒:“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奈菲莉!你坚持和帕札尔站在同一阵线,又拒绝当我的私人医师,分明是自找死路。下次我们再见面时,你将成为我的奴隶。”

第三十三章
  船上的情景让人想起了一首民歌:“河上的商人来来往往,忙得有如无头苍蝇,送货买卖一城又一城,让一无所有的人没烦忧。”一整条船的叙利亚人、希腊人、塞浦路斯人和腓尼基人,都忙着比较价格、分配将来的客户,只有帕札尔静静地坐在一旁。谁也想不到这个穿着平凡、身上只背着一张睡觉用的草席的年轻人,竟然就是埃及首相。堆满了行李的船舱顶上,有杀手监视着。它的平静显示附近并无暗影吞噬者的踪迹。而凯姆则一直坐在船首,他头上盖着斗篷,唯恐被人认了出来。
  不过,商贩们自顾自地盘算着收益,根本无暇注意其他旅客。
  船顺风行驶得很快,如果能提早到达目的地,船长和船员将可获得一笔优厚的赏金,因为外国商人一向都是分秒必争。
  忽然叙利亚人和希腊人之间起了口角,原来叙利亚商人想用一些次等宝石串成的项链和希腊人换取罗得岛制造的瓶罐,但希腊人却认为不划算而不肯答应。希腊人的态度让帕札尔颇感惊讶,因为这样的交易似乎还算合理。
  这起突发状况降低了众人的买卖意愿,一路上便都沉默不语,各自想着心事。
  商船经由“大河”穿越三角洲后,转向东行,然后由支流“拉神之河”航向通往迎南与巴勒斯坦的水道交叉口。
  中途在一处旷野间作短暂停留时,希腊人都下了船,凯姆、帕札尔和杀手也随后跟着。码头破破烂烂的,似乎已经荒废许久,四周则是一片纸莎草原与沼泽地。
  有人到来惊动了几只鸭子慌忙游开。
  “孟莫西就是在这里和一群希腊商人接头的。”凯姆说,“他们由陆路向东南走。我们只要跟着这些人,就能找到孟莫西他们了。”
  下了船的商人对这三个来路不明的旅客起了疑心,一阵七嘴八舌地讨论之后,其中一个脚有点破的人便向他们走来,问道:“你们想做什么?”
  “借钱。”帕札尔说。
  “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借钱?”
  “因为在孟斐斯已经借不到了。”
  “破产了吗?”
  “因为我们意见太多,所以有几桩生意作得很不顺利。我想,跟着你们也许能找到一些比较容易沟通的人。”
  那个希腊人似乎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你们的确找对了人。你这只狒狒……
  打算卖吗?“
  “目前还不想卖。”凯姆答道。
  “有些人对狒狒很有兴趣的。”
  “这只畜生性情很好,很温和,又没有攻击性。”
  “反正也算是一个保障,可以卖到好价钱的。”
  “你们的路程远吗?”
  “两小时路程,我们在等驴子。”
  商队终于出发了。驴子驮着沉重的负担,一步一步稳稳地向前走,它们的眼神安样乎和,似乎早巳习惯如此艰难的工作了。队员喝了几口水解渴之后,帕札尔也拿了点水润润驴子的嘴巴。
  穿越一片荒芜的田野,他们来到了旅途的终点:一个四周围着城墙、墙内房屋低矮的小城。
  “怎么没有神庙?”帕札尔惊讶地说,“而且没有塔门,没有大城门,也没有迎风飞扬的旗帜。”
  “在这里不需要什么宗教的东西。”希腊人打趣地反驳道,“这座城里唯一的神就是‘利益’。我们都是它的虐诚子民。”
  驴子和商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从主要入口进了小城,入口旁有两名态度温和的警卫守着。城中则是乱成了一片,狭窄的巷道里开了各式各样的店铺,挤得人山人海,行人互相推挤、彼此责骂,还不时踩到旁人的脚。人群当中可以见到打着赤脚、留着山羊胡、颊髯浓密、用布条缠起杂乱头发的巴勒斯坦人,正焙耀着一些五颜六色的外衣,这些都是从有心算大师之称的黎巴嫩人那儿买来的。迎南人、利比亚人和叙利亚人则猛攻希腊商铺,里面摆满了进口商品,尤其以细长的瓶子和梳妆用品最多。就连赫梯人也忙着采购日常生活与宗教仪式上都不可或缺的蜂蜜和酒。
  在一旁观察的帕札尔很快就发现了,买卖过程中有一个不寻常的现象,那就是买方并没有拿出自己的物品来交换。只见双方激烈讨价之后,只和对方握握手便算成交了。
  于是在凯姆与狒狒严密的注视下,帕札尔向一名个子矮小、留了一把大胡子的希腊人走去,他正在滔滔不绝地推销他的高级银杯。
  “我想要这个。”
  “你太有品味了!真是叫我太惊讶了……”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最喜爱的一只杯子。如果卖掉了,我可不知要有多难过。唉!没办法,做生意就得有规矩。摸摸看,年轻人,你好好地抚摸一下,这只杯子绝对是极品,再也没有其他手工艺匠能做得出来了。”
  “你出什么价格?”
  “尽情地欣赏它的美吧。你想想,当你把它摆饰在家中所呈现的美感,还有朋友们那种羡慕忌妒的眼光。刚开始,你一定不愿意透露到底是在哪里买到这么高级的货色,不过最后你还是会说:除了培里克雷还有谁有这么美的杯子?”
  “这一定很贵吧。”
  “当艺术品登峰造极时,价钱又算得了什么?你出价吧,我听着呢。”
  “一只有斑纹的母牛,如何?”培里克雷露出了极度震惊的神色,说:“你这个玩笑开得实在一点也不高明。”
  “太少了吗?”
  “你的玩笑太过分了,我可没时间跟你耗。”
  培里克雷气冲冲地便去招呼另一个客人。帕札尔失望之余却又不解,出这样的价损失的可是他自己,为什么商贩一点也不领情。
  接着他又去找了另一个希腊商人,讨价还价的内容与刚才大同小异。最后成交时,帕札尔也伸出手来。商贩轻轻一握,却满脸惊愕地将手缩了回来: “怎么……是空的!”
  “不然该有什么呢?”
  “你以为我的瓶子是免费的呀?当然要给钱啊!”
  “可是……我没钱。”
  “那就到银行去借吧。”
  “银行在哪里?”
  “在大广场上,那里有十来间呢。”
  帕札尔满心讶异,但还是听从了商人的指点。
  他沿着巷子走到一个方形广场,四面全是一些奇怪的铺子。
  一问之下,原来就是商人说的“银行”,这个字眼在埃及从未听说过。他于是朝最近的一家走去,跟着排在队伍后面。
  银行门口站着两个手持武器的人,他们把首相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确定他身上没有带刀之后,才让他通过。
  里面的几个人显得非常忙碌。其中一人将一些小小的圆形金属片放在天秤上秤重,然后再分别放进不同的笼子里。
  “存款或提款?”一名职员问帕札尔。
  “存款。”
  “把财物列举一下。”
  “这个吗……”
  “快点,还有其他客人等着呢。”
  “因为我的财物实在太多了,我想跟你们的负责人讨论一下总值。”
  “他现在没空。”
  “那么我什么时候可以见他?”
  “等一下,我去问问。”
  几分钟后,职员回来告诉帕札尔,主管跟他约在日落时见面。
  钱就这样流入了这个封闭的城市。这种可以流通的钱币,希腊人几十年前就发明了,只不过埃及一直没有采用,因为以物易物的经济会因而式微,社会也会从此一蹶不振 (虽然根据记载,第三十王朝便有货币存在,但货币制并不通行。一直到了希腊的托勒密家族统治埃及,才正式建立了货币制度) .钱币不但使财物的重要性超过了人的本身,突显了人类贪婪的本性,并且让人对一种脱离现实的价值深信不疑。通常首相都会依某一特定的标准订定物品与食品的价格,这个标准是不能流通,也不制作成圆形的小银片或小铜片的,以免人民深陷于钱币的牢笼中。
  银行的经理体态浑圆,有一张方方的脸,大约五十来岁。原籍迈锡尼的他,把室内装饰得家乡昧颇浓:小小的陶土雕像、希腊英雄的大理石雕像、纸张上抄写了“奥德赛”中几段重要的诗句、长颈瓶上也描绘了海克力斯的壮举。
  “听职员说你要存入为数可观的财物。”
  “是的。”
  “是什么东西?”
  “种类很多。”
  “牲畜?”
  “有牲畜。”
  “谷类?”
  “有谷类。”
  “船只?”
  “有船只。”
  “那……还有其他的吗?”
  “还多着呢。”
  经理显得很惊讶,帕札尔反问他:“你有足够的钱币吗?”
  “应该有,只不过……”
  “你担心什么?”
  “你看起来实在……不像这么有钱的人……”
  “旅行的时候,我通常不喜欢太招摇。”
  “这个我了解,但是我想……”
  “看看我的财产证明?”经理点了点头。帕札尔便说:“拿一块黏土板给我。”
  “我想记录在纸张上比较好。”
  “我可以给你更好的证明,拿黏士板来吧。”
  银行经理不明白他的用意,只好照作。
  只见帕札尔用力地在黏土上盖了一个章,然后问道:“这个证明够了吧?”
  经理则是瞪大了双眼,看着首相的印鉴,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想做什么?”
  “因为有一名累犯来找过你。”
  “找我?根本没有的事。”
  “他叫孟莫西,在他犯罪被驱逐出境之前,曾经担任过警察总长。他偷偷回到埃及可是重罪一条,你应该报警处理的。”
  “我可以保证……”
  “别再说谎了。”帕札尔打断道,“我知道孟莫西奉了白色双院院长之命到这里来过。”
  银行经理终于不再强辩:“我怎么能不跟他谈?他代表了主管的机关啊。”
  “他要你做什么?”
  “在三角洲扩展银行业务。”
  “他人躲在哪里?”
  “他已经离开这座城,到拉寇提斯港去了。”
  “你难道忘了在埃及不许使用货币,违者重罚吗?”
  “我的一切业务都是合法的。”
  “你收到我亲手签名的政令了?”
  “孟莫西说银行已经是既存的事实,将来也将会纳入制度之出”
  “你太大意了。在埃及,法律不是说说就算了。”
  “银行业务,你是抵制不了太久的,因为这是进步的基础”这种进步我们不想要。“”可是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还有其他人……“
  “我们去见见他们吧,顺便带我参观一下这个城市。”

第三十四章
  银行经理满怀希望地为由杀手陪同的首相引见所有负责进口非法货币、管理顾客账户、订定货款利率与从事其他银行业务以增进收益的人。他们都不断强调银行的好处,就像一个强盛的国家,不也会将人民缴交的财务加以利用借以谋利吗?就在这些人开导首相的同时,凯姆的手下也都在总长的一声令下,卸下了利比亚人与希腊人的装扮,并在一大群人的抗议声中封锁了小城入口。有三个人企图攀墙逃跑,却因为过于肥胖、行动迟缓而遭到逮捕。当他们被带到警察总长面前时,其中一人激动地反抗道:“马上把我们放了!”
  “你们都犯了窝藏货币之罪。”
  “你没有权力审判我们。”
  “但我必须将你们移送法庭。”
  三名犯人见到了首相,又听他说出了自己的头衔时,满胺怒气化为乌有,却开始哭哭啼啼起来:“请原谅我们……是我们的错,我们实在不应该犯这样的错。我们其实都是诚实的商人,我们……”
  “报上你们的名字和职业。”
  这三个人是三角洲地区的埃及人,从事家具制造业,他们总会将一部分的产品偷偷运到这个城市来。
  “看来你们是以非法的营利活动来残害自己的同胞啊。你们还要否认吗?”
  三人不再辩解,只求道:“请首相留情……我们是一时利欲熏心。”
  “我只会依法行事。”
  帕札尔便在大广场上召开了法庭,陪审切员包括凯姆以及凯姆从最近的农耕区找来的五名埃及农民。
  以希腊人为主的众多被告都没有对判决的理由与结果表示异议,陪审团也—致通过了首相的决定,立刻将被告驱逐出境,并永世不得再踏上埃及国土。查获的货币—律熔化,所得金属尽数充公,供给神庙制造神器之用。至于这座小城,只要外国商人格守埃及的经济规定,仍可继续在此进行交易。
  银行的总负责人谢过首相后,坦承道: “我以为会有更严厉的惩罚呢。我一再地听说卡吉劳营简直是人间地狱。”
  “我在那儿待过。”
  “你?”
  “孟莫西就巴不得让我在那里变成—堆枯骨。”
  “换作是我,我绝不会低估他的,他这个人太狡猖、太危险了。”
  “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阻碍了货币制度的推行,你将会招致一个可怕的敌人?这可是美锋一条主要的发财之道,却被你给断了。”
  “幸好是被我断了。”
  “你想你还能当多久的首相?”
  “法老让我当多久,我就当多久。”
  帕札尔、凯姆和狒狒搭着快船航向临海城市拉寇提斯。帕札尔全心全意地欣赏着三角洲绿油油的景致,以及水道纵横的壮观气象。越往北走,水域的分布就越广,尼罗河向外扩张,渐渐与梦幻般温柔的海水交融在一起,最末端那些不规则的国土就这样沉醉在这片河海之中。土地隐没在微蓝的汪洋里,却生出了一朵朵的浪花。
  拉寇提斯居民的主要活动就是处理生鱼。三角洲有许多渔场都把总部设在这个渔产种类丰富的小港口的近郊。露天处、市场上或是仓库里,都有专家负责刮鱼鳞、清鱼肚。再把鱼拍扁,然后或是挂到木架上让太阳晒干,或是埋到热沙或具有消毒作用的泥巴里。最后才是腌渍的手续,最好的部位要浸泡在油里面,而鲻鱼子则另外处理作鱼子酱。一般民众只吃鱼干,这就像面包一样重要,只有那些讲究美食的人才会享受烤鲜鱼,并佐以枯葛、牛至、莞荽与胡椒调制成的酱职。通常一条鲻鱼可值一罐啤酒,而一篮尼罗河鲈鱼则可换得一个漂亮的护身符。
  令帕札尔感到惊讶的是这个商业城市竟然静悄悄的,没有人唱歌、没有聚集的人群、没有激烈的讨价还价声,也没有驴队来来往往。拂拂也变得有些烦躁。
  码头上,有几个人躺在渔网上睡觉,港边见不到一艘船,只有一栋低矮的平顶大屋,是登记船货进出情形的行政中心。
  他们走了进去。
  办公室却是空的。一份文件也没有,就像从来没有放过任何档案似的,甚至没有笔、没有书写的草稿。完全看不出曾经有书记官在这里办公过的样子。
  “孟莫西一定就在附近。”凯姆说,“杀手会有感应的。”
  狒狒绕着建筑物转了一圈,然后往港口方向走,凯姆和帕札尔就跟在后面。当狒狒走近一艘破旧不堪的小船时,立刻惊醒了五个满身恶臭、手里拿着剖鱼刀的大胡子。
  “滚开,你们不是这里的人。”
  “拉寇提斯只剩下你们几个人了吗?”
  “滚开。”
  “我是警察总长凯姆,你们要是不想有麻烦,就实话实说。”
  “南部才有黑人,这里没有,回你老家去吧。”
  “首相在此,你们敢不服从命令?”
  “首相现在还在孟斐斯的办公室里享清福呢。”一名渔夫大笑道,“在拉寇提斯,我们说的才算数。”
  “我要知道这里出了什么事。”帕札尔严肃地说。
  那个人却转头向同伴说:“你们听到了没?他自以为是大法官呢!他还以为带着一只大猩猩,我们就会害怕了。”
  杀手虽然有很多优点,部也有一个很大的缺点:敏感易怒。
  它既身为警察,就不喜欢有人嘲弄权力。
  它出其不意地往前一跳,咬住了渔夫的手腕,也咬掉了他手中的武器,另一名同伴正要出手相救,却被它击中颈背昏死了过去。狒狒接着往第三人的腿上一戳,也咬掉了他手中的武器,另一名同伴正要出手相救,却被它击中颈背昏死了过去。
  拂拂接着往第三人的腿上一戳,也立刻让他倒地不起。至于其余二人,由凯姆对付也是三两下就解决了。
  凯姆搀着惟一还能说话的渔夫,问道: “城里怎么都没人了?”
  “因为首相下了命令。”
  “谁传令的?”
  “他的专属传令官孟莫西。”
  “你遇见他了?”
  “这里每个人都认识他。他好像本来有点麻烦,但是后来就解决了。自从他重新回到司法界,和港务单位的关系一直很密切。听说他给了他们一些金属做成的希腊硬币,将来还会让他们飞黄腾达,所以每个人都对他言听计从的。”
  “他要他们做什么?”
  “他说有传染病即将爆发,要他们把储存的熏鱼全丢到海里,并且立刻离开拉寇提斯。书记官第一个离开,后来居民和工人也都跟着走了。”
  “你们怎么没走?”
  “我们几个没有地方可去。”
  狒狒听了又跺起脚来。于是凯姆便说: “你们被孟莫西收买了,对不对?”
  “没有,我们……”
  狒狒不等他解释,便将他的喉咙掐得更紧了,眼中露出凶暴的眼神,那人马上改口道:“是的,是的,我们在等他!”
  “他躲在哪里?”
  “在西边的沼泽地。”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要毁掉我们从办公室搬出来的书板和纸张。”
  “他什么时候走的?”
  “日出后不久。等他回来,我们就带他到大运河去,再跟他一起回孟斐斯。他答应给我们一栋房子和一亩田。”
  “他要是把你们忘了呢?”
  渔夫惊慌地抬起头看着凯姆。“不可能,他都给了这样的承诺了……”
  “孟莫西天生就是个骗子,他才不在乎什么承诺。他从来没有替帕札尔首相工作过。上船带我们去找他吧,只要你帮助我们,我们会对你从轻发落的。”
  他们四人进入了一片水草丛生的沼泽地,若无渔夫带路,凯姆和帕札尔绝对无法辨识出方向。黑鹊受到惊扰,纷纷朝天空里几片随风飘荡的小白云飞去。偶尔还会有几条青如绿水的水蛇从船边游过。
  在这荒凉的迷宫里,渔夫却仍是飞快地前进,毫不感到阻碍。他说: “我抄近路。虽然他超前了许多,不过我们还是能在他到达主要河道,搭上交通船之前追上他。”
  于是凯姆帮着渔夫划桨,帕札尔凝视着天边,狒狒则打起了磕睡。时间一分一秒过得好快,太快了。帕札尔不禁怀疑这名渔夫该不会在作弄他们吧,但见到杀手如此平静,他也才安了心。
  最后当它忽然直起身子时,其余三人也开始相信这趟并没有白跑。果然,几分钟后,就在距离大运河不到一公里处,他们发现了另一艘船。
  船上只有一个人,那人顶着个大光头,发红的头皮在阳光下显得油亮精光。
  “孟莫西!”凯姆大喊,“停下来,孟莫西!”
  孟莫西反而加快了速度,不过两艘船的距离还是越拉越近。
  孟莫西知道自己逃不了了,便转身面向着来船,拿起一根长枪掷了过来,恰好射在渔夫的胸口上。可怜的渔夫一个踉跄落入了池沼。
  “站到我身后去。”凯姆连忙对帕札尔说。
  狒狒则跳入了水中。
  孟莫西又射出第二枪,这次瞄准的是凯姆,幸亏他及时弯下腰躲过了这一击。
  帕札尔吃力地划着船桨,可是船困在睡莲池中几乎动弹不得,后来好不容易脱困,才得以继续前进。
  此时孟莫西已经拿起了第三支枪,心里却迟疑着不知该先杀狒狒还是凯姆。
  就在他迟疑的当儿,狒狒突然从水中出来,扳住孟莫西的船头使劲地摇,想让他翻船,可是他却拿起锚石往狒狒的指爪上砸,还企图把它的手掌钉穿在木板上。
  就在受了伤的狒狒松手的同时,凯姆也—跃而上了孟莫西的船。
  尽管孟莫西身形臃肿,又没有实际的经验,但是他抵抗的猛烈程度却是出入意料之外。凯姆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跌坐在甲板上,孟莫西趁机又补上一枪,幸而他及时用手臂挡了开来,枪插入了两块木板之间,但他的脸颊却被划伤了。此时,帕札尔已经把船摇近,孟莫西正用力要把对方的船推开时,竟被凯姆抓住右脚往上一提,人也跟着跌落水中。
  “你已经被捕,不要再反抗了。”帕札尔喝令道。
  不过孟莫西并末松开武器。他挥舞着枪威胁首相之际,忽然发出了一声惨叫,并用手捂住颈后,不一会儿便显然不支而沉入了青绿的池水。帕札尔也随即看见一只六须鲶钻进运河边的芦苇丛中,一转眼便不见了踪影。这种鱼在尼罗河中并不常见,但若有人在水中被它们猛力一撞,便会立刻昏撅而造成溺水事件 (这种带电的六须鲶,撞击到泳客时会放出约两百伏特的电力)。
  凯姆心急如焚地找寻着狒狒,终于发现它正奋力地对抗着水流,他连忙跳下水帮助它上船。狒狒很慎重地伸出了受伤的手,好像为自己不能亲手逮捕犯人感到愧疚。凯姆则一脸歉意地说:“抱歉,孟莫西再也不能开口了。”
  帕札尔又沮丧又震惊,回孟裴斯的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虽然他再次重创了美锋的地下王国,却也害死了一名渔夫,尽管他曾经替孟莫西做事,但毕竟是一条人命啊。
  杀手只受了轻微的外伤,凯姆稍微帮它包扎了一下,等回到孟斐斯,奈菲莉自然会让它痊愈。凯姆注意到了帕札尔的沉默,便说: “孟莫西这样的下场,我可一点也不难过,这家伙简直就像被虫蛀烂了的果子。”
  “为什么美锋这帮人要犯下这么多暴行呢?他们的野心只会带来不幸啊。”
  “你是对抗这群魔鬼的壁垒,你可要坚持下去。”
  “我本以为我的职责只在于让人民守法,根本没想到竟然要来调查恩师的死因,还要历经这么多的不幸。‘首相的职务比胆汁更为苦涩。’我就任时,法老就已经警告过我了。”
  狒狒把受伤的手掌搭在帕札尔的肩上,一直到孟斐斯才放开。
  帕札尔在凯姆的协助下,写了一份关于最近所发生的事件的详细报告。
  有一名书记官拿来了一卷密封的纸轴。这是由拉寇提斯上呈给首相的公文,上面还注明了“急件”与“机密文件”等字样。
  帕札尔启封之后,大声念出了其中惊人的内容: “本人孟莫西,曾任警察总长,并遭诬陷而判刑,今在此举发无能、不守法又不负责的首相帕札尔。在无数证人亲眼见证下,他派人将储存的鱼干丢人海中,剥夺了三角洲人民几个星期的基本食粮。我要向他本人提出这项控诉,他也必须依法开庭审判自己。”
  “原来如此,所以孟莫西才要销毁渔场的所有文件,这样也就没有证据反驳他的说辞了。”
  “他说得没错。”帕札尔说,“虽然他扯了个无耻的谎言,但我还是得在法庭上证明自己的清白。我们得追溯事实、传唤证人、证明其中的手法与诡计。而这段时间,刚好可以让美锋为所欲为。”
  凯姆搔搔木鼻说:“光是寄这封信给你还不够,孟莫西还会透过美锋或其他高层官员提出告诉,迫使你不得不正视他的指控。”
  “当然是这样。”
  “不过现在只剩下这份文书了。”
  “不错,但是只要启动诉讼程序,他们就算达到目的了。”
  “如果这封信不存在,又哪来的诉讼程序?”
  “我不能擅自毁掉它。”
  “我可以啊。”
  凯姆一把从帕札尔的手中抢过了纸张,撕个粉碎,只留碎纸片飞散在风中。

第三十五章
  科普托思城内成群的白屋曝晒在五月的阳光下,苏提和豹子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个位于尼罗河右岸、卡纳克西北四十多公里处的美丽城市。这里是上埃及第五大省的省府所在,无论是要出发到红海边各个港口的商队,或是要前往东方矿区的矿‘工队伍,都以此为起点。当初苏提便是在科普托思加入了矿工行列之后,追踪到了叛国的将军亚舍,并就地将他正法的。
  通往城门的道路上设了一个小堡垒,苏提带着他那支奇特的队伍向堡垒走去。
  由于未经许可不能在四周任意走动,他们便请出了队伍中的警察证明他们的身份,并为他们作担保。
  岗哨的卫兵实在感到不可思议,这支由利比亚人、努比亚人和埃及警员组成的怪队伍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他们一群人看起来处得很融洽,可是特警队所押解的俘虏不是应该不能自由行动的吗? 苏提独自朝着手待利剑的卫士长走了过去。
  他一头长发,肤色黝黑,裸露的胸前挂着一大串的金项链,粗粗的手链也更突显了他手臂的结实壮硕,他自然流露的威仪就像一个刚刚凯旋归来的将军。
  “我叫苏提,跟你一样都是埃及人,我们何必自相残杀呢?”
  “你们打哪儿来的?”
  “你也看到了:从我们所征服的沙漠来的。”
  “但是这……是违法的呀!”
  “沙漠的法则是由我和我的手下订定的,如果你违背的话,你将会死得很不值得。我们现在马上就要攻占这座城市,归顺我们吧,少不了你的好处。”
  卫士长迟疑了一下,问道:“特警队也服从了你?”
  “他们都很讲理,我会给他们意想不到的奖赏。”苏提丢了一块金块在卫士长的脚边,又说:“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见面礼,以避免不必要的屠杀。”
  卫士长两眼睁得大大的,急忙捡起了金块。只听苏提继续说道:“我有取之不尽的金子。赶快去通知你们的司令官,我在这里等着。”
  就在卫士长去传话时,苏提的手下已经将科普托思切团围住了。由于科普托思也和其他埃及城市一样,没有城墙的保护,苏提的部队分成了数个小队,分别监控几个重要入口。
  豹子轻轻挽着苏提的左臂,犹如一个忠诚柔顺的妻子。她身上金光闪闪的宝石,更让她像个天空与沙漠结合下所诞生的女神。
  “你会拒绝战争吗,亲爱的?”她问苏提。
  “没有杀戮的胜利不是更好吗?”
  “我可不是埃及人,要是能看着你的同胞死在我族人的手下,我会更高兴。我们利比亚人可是不怕战斗的。”
  “现在不是向我挑衅的时候吧?”
  “我倒觉得随时都可以。”
  她说完便献上了一记热吻,而当她一想到马上就要成为科普托思的女王,热烈的情绪中不由得夹杂了一丝征服者的骄傲。
  司令官一得到消息便马上赶来。他以锐利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的入侵者。他在军中服务多年,并曾经对抗过赫梯人,如今他正打算要退休,到卡纳克附近的小村落安度余年。他由于关节的毛病,平常只做一些例行公事,根本不上操练场。其实,在科普托恩也不怕有什么冲突,因为此地极具战略价值,平时总有警察巡逻保护,非法商人和窃贼向来是望之却步。即使真要出兵,也不过就是镇压一些盗匪之类的,从来还没有遇见过真正勇猛的战士。
  此时,只见苏提身后有多辆全副武装的战车,右手边是努比亚弓箭手,左手边是利比亚的掷枪手,而路口和山丘上则有埃及特警守着。还有他身旁那个留着金发、一身古铜色肌肤、满身金饰的美女!虽然司令官并不相信神话,却也不由得怀疑她是否来自另一个世界,也许来自天尽头处那些神秘的岛屿呢。
  “你们想怎么样?”司令官定了定神之后问道。
  “要你交出科普托思,作为我的根据地。”
  “不可能。”
  “我是埃及人。”苏提又说了一次,“我也曾经在军队里待过。如今我不只手下有精兵,还拥有大批的宝藏财富,因此我决定回馈这座属于矿工与淘金者的城市。”
  “当初指控亚舍叛国与谋杀的人是你吗?”
  “正是我。”
  “你说得没错,他的确是个狡猾、不守信用的人。但愿众神保佑他不会再出现了。”
  “你放心,他已经被沙漠吞噬了。”
  “他罪有应得。”
  “我很希望避免一场同胞相残的悲剧。”
  “但是我必须维护治安。”
  “有谁想破坏治安吗?”
  “你的这队人马看起来可不像什么和平使者。”
  “只要别人不去惹他们,他们不会生事的。”
  “那么你有什么条件?”
  “科普托思的市长虽是名门之后,却毫无野心,他已经不适侄了。我要他让位给我。”
  “这样的人事调动案必须经省长同意,并报请首相批准之后,才能生效。”
  “我们先把这个老家伙赶走,然后再任由命运安排吧。”
  听豹子这么决定了,苏提便说:“带我去见他吧。”
  科普托思的市长正一边品尝肥美的撤揽,一边欣赏一名琴艺高超的女孩弹奏竖琴。由于他对音乐十分喜爱、因此花在这上头的时间也越来越多。治理科普托思其实一点也不难,不但有强悍的沙漠警察维护治安,居民衣食无虞,还有专家为宝石与贵金属加工,神庙更是一片繁荣气象。
  军队司令来访虽然很扫兴,不过他还是答应接见了。
  “这位是苏提。”司令向市长介绍道。
  “苏提……控告亚舍将军的那个苏提?”
  “正是他。”
  “很高兴你茬临科普托思。要不要来点新鲜啤酒?”
  “乐意之至。”
  弹竖琴的女孩悄悄退下后,便有一名侍者送上了杯子和美味的啤酒。
  “我们面临大灾难了。”司令官忽然说道。
  市长吓了一跳,连忙问:“你说什么?”
  “苏提的军队已经包围了本城,如果他们进攻的话,将会造成无数的死伤。”
  “军队……是真的士兵吗?”
  “有努比亚人,都是神箭手,有善于掷枪的利比亚人、还有……沙漠警察。”
  “太离谱了!我要这些叛贼马上束手就擒,接受杖刑。”
  “要说服他们恐怕不太容易。”苏提反驳道。
  “不太容易……你以为你现在在哪里?”
  “在我的城市里。”
  “你疯了呀?”
  “他的军队恐怕是办得到的。”司令官说。
  “赶快请求支援!”
  “援军抵达之前,我已经先进攻了。”
  “司令官、马上逮捕这个人。”
  “最好不要犯这个错误。”苏提建议,“否则黄金女神会立刻在城里大开杀戒。”
  “什么黄金女神?”
  “她来自遥远的南方,手中掌握着无尽的宝藏。好好迎接她,你将可以继续过安乐繁荣的生活,否则就准备迎接灾难吧。”
  “你这么有把握能赢?”
  “因为我没有什么可以输的,你却不然。”
  “你不怕死吗?”
  “长久以来,死神就一直陪伴着我了。无论是叙利亚的黑熊、叛国贼亚舍或努比亚的盗匪,都打不倒我。你若不信,大可以试试看。”
  一个好的市长就得懂得谈判的技巧,他不正是利用这种手腕解决了无数的问题吗?于是他说道:“看来我是不能小看你了,苏提。”
  “最好是这样。”
  “那么你有什么提议?”
  “你把位子让给我,由我来当市长。”
  “大不实际了。”
  “我能透视这座城市的灵魂,她也会接受我和黄金女神的统治。”
  “你要夺权是痴心妄想,只要消息一传出去,埃及军队马上就会赶来了。”
  “这场仗一定很有看头。”
  “解散你的军队吧。”
  “我要回黄金女神身边去了。”苏提说,“我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考虑。你若不答应我的要求,我们就进攻。”
  苏提和豹子相拥在一起,望着科普托思。他们想到了那些投入未知路径、寻找梦寐以求的宝藏的探险队伍,有多少人曾得到羚羊的指引找到矿脉?又有多少人能生还,回到这淘金者之城,欣赏尼罗河向东划出的大河湾呢? 努比亚人唱歌,利比亚人吃东西,沙漠特警则忙着检查战车,在等待中,谁也没有说话,只是等着即将血洗道路与田地的一场战役。有些人已经倦于奔波流浪,有些人作着发财梦,还有些人想借由打仗证明自己的勇猛,但是每个人都深受豹子的美貌与苏提坚定的意志所吸引、所影响。
  “他们会屈服吗?”豹子问道。
  “我觉得无所谓。”
  “你不会杀自己的同胞的。”
  “我保证你会得到这座城市,埃及人一向很尊崇神明所化身的女性。”
  “就算你死在战场上,也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你这个利比亚人却深爱着我的土地,你已经被埃及的魔力征服了。”
  “这片土地要是吞没了你,我也会跟着你去,我的魔法才是最强的。”
  就在最后一刻,军队司令带来了答复,“市长答应了。”
  豹子露出了微笑,苏提却不为所动。只听司令又说: “他答应了,但有一个条件,你必须保证绝不进行掠夺。”
  “我们是来奉献,不是来掠夺的。”苏提冷冷地说。
  于是苏提和豹子便带领着军队进城去了。
  消息传得很快,居民很快便都涌向了主要道路与交叉口,苏提则命努比亚人掀掉盖在车上的篷布。
  金子立刻发出耀眼的光芒。
  科普托思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金子,有一些小女孩朝着努比亚人撤花,也有小男孩跑到士兵旁边去。不到一个小时,城里已经充斥了热闹欢庆的气氛,大家一起欢迎女神从远方归来,并赞颂传奇英雄苏提战胜了夜魔,因而成为庞大金矿的主人。
  “你好像有心事。”豹子看着苏提说。
  “这也许是个圈套。”
  他们一行人往市长佳处前进,那是一栋位于市中心的华宅,四周围有一个大庭园。苏提看了看屋顶,手里紧握着弓,随时准备着若有人埋伏便一箭将他射下。
  但一切都很顺利。成群热情的民众从四面八方的郊区涌来,只为了一看刚刚发生过的奇迹,大家都相信,远方归来的女神将会使科普托思变成全埃及最富足的城市。
  女仆在别墅门口撤了许多金盏花,铺成了一张橙黄色的地毯,她们手里还拿着莲花欢迎黄金女神和苏提将军的到来。豹子高兴地对她们微笑示意,然后气度庄严地走上了怪柳夹道的小径。
  “这间屋子真美!你看那白色的外墙、又高又细的柱子,还有装饰着棕搁叶的大门过梁……任在这里一定很舒服。哇,那边有马厩耶!我们骑过马之后,可以去泡泡水、喝喝酒。”
  屋子内部更叫豹子喜爱极了。市长是个很有品味的人,墙上彩绘了野鸭展翅的情景与丰富的池塘生态。有一只野猫沿着纸莎草杆往上爬,攀在一个满是鸟蛋的鸟窝旁,垂涎欲滴。
  接着豹子走进了卧室,拿下金项链,躺在乌木床上,柔媚地说: “你是胜利者,苏提,好好爱我吧。”
  科普托思的新主人自然抵挡不住这么一声魅人的呼唤了。
  当天晚上,苏提就为市民举办了一个盛大的餐会,让一些较为清寒的人家也能够尝尝烤肉和葡萄美酒的滋味。街道巷弄里更是点亮了数百盏灯,大伙儿就这样狂舞了一夜。城里的显贵承诺会听从苏提和豹子的吩咐,并且盛赞黄金女神的美丽,听得豹子心花怒放。
  “怎么一直没看见市长?”苏提问军队司令。
  “他离开科普托思了。”
  “他没有我的允许,就擅自离开?”
  “你就好好把握时间吧。市长去通知军队,首相马上就会派兵来收复科普托思了。”
  “你是说帕札尔?”
  “他的名气越来越大,他是个正直的人,但却很严厉。”
  “这么说好戏很快就要上场了。”
  “你要是聪明的话,还是投降的好。”
  “司令官,我是个疯子,因此我的行为难以预料。我只遵守沙漠的法则,而沙漠法则向来都不在乎规章制度的。”
  “至少放过老百姓吧。”
  “死神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人。趁现在及时行乐吧!明天我们就要饮皿与泪了。”
  苏提忽然用于遮住眼睛,说道,“去把黄金女神找来,我要跟她说话。”
  豹子正兴高采烈地听着竖琴的演奏,演奏者并请在座的宾客在享受瞬间欢愉的同时,也体验一下永恒的感觉。在一旁则有许多爱慕者以贪婪的眼神紧盯着她不放。
  司令官来报之后,她立刻回到苏提身边,却见他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
  “我又看不见了。”他小声地说,“带我回房里去。我会靠着你的手臂,绝不可以让别人发现我这个弱点。”
  于是他二人便离开了会场,临走前许多宾客都向他们行礼致敬,宴会也因而告一段落。
  苏提进房之后,躺在了床上。豹子坚定地告诉他: “奈菲莉会治好你的病的。我去找她。”
  “已经没有时间了。”
  “为什么?”
  “因为帕札尔马上就要派兵来消灭我们了。”

第三十六章
  奈菲莉向拉美西斯的母亲图雅行了礼,“见过皇太后。”
  “应该是我向你这位御医长致意才是。你才上任几个月,便已经有如此辉煌的成绩了。”
  图雅的神情傲然,鼻子又尖又挺,双眼炯炯有神,脸颊上布满了皱纹,还有一个方方正正的下巴,确实权威感十足。她在每个大城都有一座宫殿,手下宫人无数,但她只劝导而不下绝对的命令,最主要的是她维护了使埃及帝国屹立不摇的固有价值。她也跟历代举足轻重的女性一样,在朝中拥有绝对的影响力。想当初驱逐了亚洲入侵者,建立底比斯王国而代代相传至今的不正是像她如此强势的皇后吗? 然而,图雅心中的不满却与日俱增,因为儿子已经几个月没有向她吐露心事了。
  拉美西斯渐渐疏远她,却又没有表示对她有何不满,好像是独自保守着一个天大的秘密,连向母亲都不能泄漏。
  “皇太后身子可好?”
  “多亏了你的治疗,我现在好极了,只不过眼睛有点灼热感。”
  “为什么不马上召我前来诊治呢?”
  “琐琐碎碎的事太多了……你难道真的很注意自己的健康吗?”
  “我根本没有时间去想这个。”
  “唉,你这样就错了,奈菲莉!要是你病倒了,会让多少病人陷入绝望呀!”
  “让我来替太后检查一下吧。”
  诊断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太后得的是角膜炎。奈菲莉开始给她一道以蝙蝠屎制成的药,这种药可以消炎并且没有副作用(蝙蝠屎富含维他命a,也是极佳的抗生素,换句话说,现代医疗技术与古埃及是一致的)。
  “一个星期就会痊愈了,平常用的眼药水也要继续点。太后的眼睛已经好多了,不过还是得持续治疗。”
  “我实在无法花那么多心思照顾自己,要是别的医生跟我说,我一定不会听的。
  在我心中只有埃及才最重要。你丈夫还承受得了首相的职务吧?“
  “这份职务重于花岗岩,苦比胆汁,但是他绝不会放弃。”
  “我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了。朝臣们对他是又敬仰、又畏惧、又忌妒,他的能力也就可见一斑了。任命他为首相让很多人吃惊,批评的声音也源源不断,但是他却以行动封住了那些造谣人士的嘴,甚至还取代了巴吉首相的地位。他的功劳不可谓不大呀。”
  “其实帕札尔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这样最好,只要他对褒贬无动于衷,就会是个好首相。国王便是看中了他的正直,才会对他推心置腹,也就是说帕札尔知道一些连我都不知情的秘密。而奈菲莉你和帕札尔又是一体的,因此你也知道这些秘密,对吧。”
  “是的。”
  “国家面临了危险是不是?”
  “是。”
  “自从拉美西斯不再对我说实话,我就知道了,他怕我会采取过于激烈的手段。
  也许他顾虑的没错,如今是帕札尔在打这场仗。“”对手们都好可怕。“
  “所以也该是我出面的时候了。首相不敢要求我直接支援,但是我得帮他。现在谁最让他头痛?”
  “美锋。”
  “我最讨厌这些暴发户了,幸好他们最后总会因贪婪而自食恶果。我想他的妻子西莉克斯也帮了不少忙吧?”
  “她的确也是其中一分子。”
  “她就交给我来解决。她每次向我行礼时,脖子钮来扭去活像只鹅,看了就叫人生气。”
  “太后可千万不要小看了她。”
  “奈菲莉,你已经医好我的眼睛,让我能看得透彻了。我知道怎么对付这个害人精。”
  “有件事我也不想瞒太后,帕札尔对于主持外国使节进贡典礼一事深感困扰,他很希望国王能及时从皮拉美西斯赶回来,亲自主持。”
  “他错了。法老的情绪越来越低迷,他现在根本不出宫,也不上朝,并且把一切事务都交给首相处理了。”
  “法老病了吗?”
  “大概是牙齿的毛病吧。”
  “需不需要我替他检查一下?”
  “他才刚刚辞退御用牙医,还谴责他无能。我看典礼过后,你就陪我到皮拉美西斯一趟好了。”
  船队由北而南载来了外国的显要。使船在河警的指挥之下靠岸,这段期间所有船只一律不许通行。码头上则有外国事务处的处长负责接待贵宾。使节坐上了舒适的轿椅,其余代表团人员则紧跟在后,大队人马浩浩荡荡便往皇宫走去。
  每一年,附庸国与经济合作国都会前来向法者进贡致意。而每到这个时节,孟斐斯便会放两天假,庆祝英明睿智的拉美西斯所带来的异平岁月。
  帕札尔战战兢兢地坐在矮背宝座上,穿着因上了浆而直挺挺的首相官服,右手持权杖,颈间则挂着玛特的小神像。他的右后方是皇太后,而法老的“特殊友人”
  们则立于众朝臣的首列,其中也包括了满面春风的美锋。西莉克斯穿了一件新衣,看在几个较不富裕的官夫人眼里,真是羡慕得不得了。还有前任首相巴吉也答应了协助帕札尔有关礼仪的事项,他的出席让帕札尔安心多了。他胸前佩带的铜心,对外国使节而言,代表了拉美西斯对他不变的信任,也证明了首相交替并不意昧着政策的转变。
  帝王出宫,帕札尔确实有权代替他主持这个典礼,就像去年,也是由巴吉首相代理的。帕札尔其实宁愿不出这个风头,但是他也知道这整件事的重要性,他必须让来宾满意地离去,如此双方才能继续保持良好的外交关系。在交换礼物的同时,他们都希望对方能尊重并理解自己国家的经济状况,因此帕札尔在举止态度上必须拿捏得恰到好处,不能太过严苛,也不能太过宽容,否则一旦犯下大错,就可能破坏了两国和谐的关系。
  这样的大典也许是最后一次了吧。
  像这种毫无利益可盲的古老仪式,美锋绝对不会保留下来的。其实金宇塔时期的先贤便是在互信互惠、互相尊重礼让的基础上建立了这个幸福快乐的文明社会,但他就是不懂。
  看到美锋一副称心如意的模样,帕札尔不禁困惑了。希腊银行的关闭对他应该是个重大的打击,他却像没事一样,难道是自己动作太慢,已经刹不住他前进的脚步?再过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要举行再生仪式,届时国王也不得不让位,看来这段期间内美锋大可放心等着,不必再制造什么乱子了。
  等待……对于一个不在动乱中就无法生存的野心家而言。这是最难熬的。帕札尔已经听到太多抱怨,大家都希望他撤换美锋,重新派任一个性情较为温和冷静的人。因为他不断地折磨下属,不给他们一点喘息的空间,而且还常常以紧急情况为借口,塞给属下一堆伪造的公文,让他们无暇多想而更容易掌控。于是抗议声开始此起彼伏,美锋的手段实在太过极端,完全不替属下设想,而为他工作的人也不甘心沦为技术工具。不过他才不在乎,他的政策里就只有“生产力”一词,谁不服就走路。
  他有几个盟友甚至还暗地里向首相吐露了心声。他们都累了,都不想再听美锋滔滔不绝的言词与那些堆积如山般的承诺,也都对他的虚伪与谎言感到厌倦了。他想要掌管一切的野心,明白地暴露了他的贪得无厌。有几名省长起初受他盅惑煽动,如今也都客客气气地与他保持距离了。
  帕札尔倒是一直有进展,渐渐看清了美锋的真面目,识破了他意志的薄弱与不坚定。他所制造的危机井未解除,但是他的说服力却一天不如一天了。
  可是他为什么显得满心欢喜呢? 礼官宣布贵宾抵达,首相的晋见厅里的众人随即肃静以待。
  使节分别来自大马士革、比布罗、帕迈拉、阿勒彼、乌加利、喀得什、赫梯、叙利亚、黎巴嫩、克里特、塞浦路斯、阿拉伯、亚非诸国,还有来自各港口、商业城与重要大城的,每个人都带了礼物前来。
  神秘国度、非洲天堂的朋特,由一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头发浓密的人代表,他献上了兽皮、乳香树、蛋以及驼鸟羽毛。努比亚使者由于盛装隆重,在场人士都赞叹不已,他穿了一件豹皮剪裁的缠腰布,外覆一件褶裙,头上插着七彩的羽毛,还戴了银耳环和大大的手链。他的随从在首相的座位下方放了几坛油、一些盾牌、金银器具、乳香,并且牵来了几头猎豹和一只小长颈鹿。
  克里特人的穿着打扮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一绺绺长短不齐的黑发,光洁的脸上高耸着尖尖的鼻子,呈内凹型的缠腰布有饰带镶边,并有菱形或四方形的图案装饰,脚上的鞋子尖端还微微翘起。使者命人献上了巴首、剑、制成兽头形状的瓶罐、水壶与杯子。接下来是埃及忠实盟友比布罗的使者,他带来了牛皮、缆绳与纸轴。
  每一名大使都向首相行礼,并高颂既定的礼节用语:“请接受敝国为上下埃及之王所献上的一点敬意,以维系和平。”
  小亚细亚的军队曾与埃及军队发生过激烈恶战,不过如今拉美西斯已不再追究,而当地的代表也储同妻子前来进贡。代表穿的缠腰布上装饰着橡栗,身上一件红蓝色的长袖长袍,袖口还用系绳柬了起来,代表夫人则穿着镶边的裙子和彩色的短披风。不过他们所献上的贡品却出人意外的少。通常,在典礼最后出席的亚洲代表总会在法老或首相面前放置铜条、天青石、绿松石、珍贵的木梁、香脂罐、鞍辔、弓与装满了箭的箭袋、匕首,当然还有熊、狮子与公中等等。然而这次却只有几个杯子、几坛油和一些价值不高的珠宝。
  当使者向首相行礼时,首相并无任何情绪反应。但使者所要传达的讯息已经十分清楚:亚洲方面对埃及极度不满。如果不尽快搞清原因,而任由误会继续扩大,那么双方再度交战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正当孟斐斯从码头到手工艺区都一片喜气欢腾之际,帕札尔独自接见了亚洲使者。没有书记官在场,因为在正式记录并对外宣布之前,双方必须先达成协议。
  亚洲大使约四十多岁,眼神锋利,言词尖锐,一开口便问: “为什么拉美西斯没有亲自主持典礼?”
  “跟去年一样,他还在皮拉美西斯监督一座神庙的建造工程。”
  “那么巴吉首相是不是失势了?”
  “我想你也见到了事实并非如此。”
  “他的出席以及他所佩带的铜心……不错,我注意到了,这些都是法老对他依然信任有加的铁证。可是你太年轻了,帕札尔首相。为什么拉美西斯会把这么沉重的担子交给你呢?”
  “因为巴吉自以为已经负荷不了,国王便答应了他辞职的要求。”
  “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谁猜得透法老的心思呢?”
  “当然是他的首相。”
  “这点我不敢苟同。”
  “这么说来,你只是个傀儡喽。”
  “这得由你来判断。”
  “我的想法自然是有事实根据:你本来只是一个乡下的小法官,而拉美西斯却让你当上了首相。我认识国王已经十年了,他绝不会错估他亲信的能力。因此你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啊,帕札尔首相。”
  “现在是不是能换我问你几个问题?”
  “当然,这是你的职责所在。”
  “你们这次进贡的态度有什么涵义呢?”
  “你觉得亚洲的贡品太少了?”
  “你应该知道,这番举动可以说是在挑战我们忍耐的极限。”
  “的确是极限没错,因为在经历那些侮辱之后,这也是我保持冷静与进行和解的极限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听说你凡事追求事实真相,这该不会只是传说吧?”
  “我可以以法老的名义发誓,我真的毫不知情。”
  亚洲代表有些动摇了,语气也不再那么尖酸: “这就奇怪了,难道你的行政部门已经不再受你管制?尤其是白色双院。”
  “由于在我上任前的一些措施并不妥当,因此我正在进行改革。会不会其中有什么我不知情的舞弊情事而使得贵国蒙受其害?”
  “事情可没有这么简单i这其中所牵涉的严重过失, 可能招致两国失和,甚至引发战争。”
  帕札尔极力想掩饰内心的不安,但声音仍忍不住发抖: “你愿意向我说明事实吗?”
  “我实在无法相信这件事与你无关。”
  “我身为首相,当然不能推卸责任。不过即使你觉得荒唐,我还是得承认我并不知情。如果你不让我知道我们犯了什么错,又叫我如何弥补呢?”
  “你们埃及人总笑我们喜欢玩弄阴谋诡计,但这回玩弄诡计的人恐怕是你吧。
  你这么年轻,似乎不是到处受欢迎哦?“
  “请你解释清楚吧。”
  “你若不是演技太好,就是很快就要下台了。你有没有听说过我们之间的交易?”
  面对亚洲大使尖刻的讽刺,帕札尔还是不死心。就算对方把他当成一个头脑简单而无能的人,他也要问得实情。
  “我们把产品运过来,”大使接着说,“双院就给我们等值的黄金。自从和平协定以来,交易都是这么进行的。”
  “难道这次你们没有收到黄金?”
  “金子是送来了,可是品质非常地差,质地不纯,而且容易断裂,根本只能拿去骗骗那些落后的游民。贵国送来一些不能用的货,岂非恶意嘲弄?拉美西斯必须负起这个责任,我们认为他违背了他的诺言。”
  是了,这就是美锋兴奋不已的原因:先破坏法老在亚洲的声誉,然后再由他出面当好人,弥补国王所犯的过错。
  “这只是一时的疏忽,绝对不是我们有意挑衅。”帕札尔解释道。
  “据我所知,白色双院并非独立的单位!它是要听从命令行事的。”
  “这真的只是我手下部门之间机制运作与沟通上的一点瑕疵,请你千万见谅,我们绝无恶意。我会亲自去向法老请罪的。”
  “你手下有人在搞鬼,是吗?”
  “我一定会加以彻查,并采取必要的措施,否则你很快就会见到新首相了。”
  “这倒是很令人惋惜。”
  “你愿意接受我诚心的致歉了吗?”
  “我相信你说的话,但是贵国必须依照惯例弥补我们:尽快送来两倍的黄金。
  否则,冲突是避免不了的了。“
  帕札尔和奈菲莉正准备动身前往皮拉美西斯,突然有一名传令官要求立刻晋见。
  “出事了。”传令官说道,“科普托思来了一群利比亚人与努比亚人组成的军队,刚刚已经把市长驱逐出城了。”
  “有人伤亡吗?”
  “没有。他们没有动武便占领了城区。沙漠特警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军队司令更不敢反抗。”
  “这支队伍由谁率领?”
  “一个名叫苏提的人,还有一个黄金女神帮他,所以才能使这些人顺服。”
  帕札尔实在太高兴了:苏提还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这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虽然情势似乎有点混乱,不过他左盼右盼,终于盼到苏提出现了!
  “底比斯的驻军已经准备出兵援助,现在将领只等着首相的指示。公文一写好,我就马上送去。据将领所言,叛乱应该很快就能弭除。即使乱贼拥有精良的武器,但人数毕竟不多,是无法抵挡正规军的攻势的。”
  “等我从皮拉美西斯回来,我会亲自处理这件事,这段期间先派兵包围科普托思,只守不攻。补给军队与商人可以照常进出,不要让城里的居民有所匮乏。派人通知苏提,我会尽快前往科普托思与他交涉协商。”

第三十七章
  帕札尔和奈菲莉站在专为他二人安排的华丽别墅的阳台上,看着拉美西斯二世最喜爱的这座皮拉美西斯城(“皮拉美西斯”是“拉美西斯的领地(或庙宇) ”的意思) .皮拉美西斯位于阿瓦利斯附近,阿城曾被入侵的亚洲人立为首府,后于新王国初期收复,而皮拉美西斯则在法者的全力推动下,成了三角洲最大的城市。此地居民十几万人,并有数座庙供奉阿蒙神、拉神、普塔赫神、可伯的暴风之神塞托、医药女神塞克美以及亚洲来的女神亚丝塔德。城里有四座军营,南侧的港口四周则全是仓库与手工艺坊。至于市中心,除了皇宫之外,还有贵族与高层官员的宅邸,以及一个供人休闲娱乐的大湖。
  夏季期间,皮拉美西斯却因为有尼罗河的两条支流拉神之河与阿瓦利斯河环绕而气候舒爽宜人;市区里有运河水道纵横,多鱼的池塘更是喜爱钓鱼的人士最佳的休闹去处。
  这座城址可是经过精心挑选的。皮拉美西斯所在之处,最利于观测三角洲与亚洲情势,也是邻近保护国发生动乱时,法老出兵平乱的理想据点。贵族子弟们总会极力争取进入战车队,也希望能有机会骑上那些风驰电掣的骏马背上。国王也十分关心木匠、造船工与冶金工的工作情形,经常会前去探视。
  “住在皮拉美西斯多么快乐。”有一首民歌是这么唱的,“再也没有比这里更美的城市,小小的地方都能受到重视。金合欢和无花果为路人提供树荫,皇宫闪耀着黄金与绿松石的光芒,微风轻吹,鸟儿在池塘边欢唱。”
  首相夫妇在果园、橄榄树园以及生产葡萄酒供节庆宴会之用的葡萄园度过了一个上午,但宁静平和的时光却似乎过得特别快。高高的谷仓有如耸人云雷,华丽住宅的大门装饰了蓝色的琉璃瓦,也因此使得皮拉美西斯有了“绿松石之城”的美名。
  错落在大别墅之间的砖屋门前,有几个小孩吃着苹果和石榴,玩着木偶。他们才不把那些野心勃勃的书记官放在眼里,他们只仰慕驰骋沙场的战车尉。
  幻梦着实短暂,尽管果子甜如蜜,宅院也有如天堂,但帕札尔还是得去面对法老。据皇太后吐露,国王已经不再相信他的首相会成功了。他如今就像一个被判了刑而毫无希望的入一样,离群索居。
  奈菲莉上了点妆,她用两端圆鼓鼓的小棒子,在眼睛周围涂上一种硫化砷成分的眼影。她的这个眼影盒还有个特别的名称,叫做“开眼之盒”。随后帕札尔又替她系上了她最喜爱的那条紫水晶珠配上压花金饰的腰带。
  “你会陪我进富吗?”
  “太后希望我去看看。”
  “我好怕,奈菲莉,好伯国王已经对我失望。”
  她头向后一仰,靠在帕札尔的肩膀上,轻声地说: “我会永远牵着你的手,我的幸福就是跟你一起漫步于无人的庭园,耳边只有风声。你会永远牵着我的手,因为每当我们在一起,我的心便沉醉于喜乐之中。我们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呢,首相大人?”
  守护在宫廷每个人口的警卫,每个月的一号、十一号与二十一号都会更换一次,他们除了正常发放的谷粮之外,还可以领取到肉、酒和糕点。这一天,所有的人都在宫外列队欢迎首相到来。这回想必又有一笔可观的奖赏了。
  帕札尔和奈菲莉在一名内侍的接待下,参观了法老的夏宫。白色墙壁配上彩色地板的候见厅后面接连了几间晋见厅,厅中装饰着以黄、棕为底,衬上蓝、红、黑点的瓷砖。王殿中有一排小圆柱围成的围栏,每根柱子上都刻了法老的名讳。还有几间专门用来接见外国元首‘的厅室,彩绘得美轮美灸:裸泳的女子、鼓翅的鸟禽、青葱的绿野,着实赏心悦目。
  “法老在花园等候两位。”参观过后,内侍说道。
  拉美西斯很喜欢种树,其实依照先人的心愿,埃及不就应该像一座大花园,飘散着各式各样的花香吗?他们走进花园时,法老正一脚跪在地上,在为一棵苹果树接技。他的手腕上还戴着他最喜欢的饰物:前半部以野鸭装饰的金手镯与天青石手镯。
  十多公尺外,有拉美西斯最优秀的贴身侍卫守着。那是一头半野半驯的狮子,在法老刚登基时,它曾陪着他征战亚洲战场。这头狮子被赐名为“杀敌者”,向来只听从主人的命令,无论是谁意图接近并伤害国王,都会丧生在它的爪下。
  帕札尔向国王走去,奈菲莉则在鱼池旁的凉亭等着。
  “现在国家的状况如何,帕札尔?”国王背对着首相问道。
  “已经跌到谷底了,陛下。”
  “进贡典礼有什么麻烦吗?”
  “亚洲大使非常不高兴。”
  “亚洲对我们一直是个威胁,那里的人太好战了,他们总是利用太平期间准备着下一次的战役。朕已经加强了东西边防的戒备,那一连串的堡垒将能同时抵御利比亚人与亚洲人的入侵。朕也下令弓箭手与步兵必须日夜警戒,并互相以肉眼可见的信号传递讯息。联在皮拉美西斯每天都能掌握亚洲各附属国的动静,同时也会收到关于朕的首相的行事报告。”
  法老顿了一下,站起来面对帕札尔,又说: “有贵族抱怨,有省长抗议,朝廷大臣都觉得受到蔑视。律法说了:”首相若犯了错,不能隐瞒真相,必须向大众认错并改过。‘“”陛下、我犯了什么错?“
  “你难道没有将一些达官显要处以杖刑?行刑的人甚至还幸灾乐祸地说:”送你们一份前所未有的大礼物。‘“”这些细节我不知道,不过法律之前,无论贫富人人平等。犯罪者头衔越大,所受的刑罚就应该越重。“
  “那么你是不否认喽?”
  “不否认。”
  拉美西斯点点头说:“朕很欣慰,你并没有因为得到权势而改变作风。”
  “我只怕让陛下失望。”
  “希腊的商人呈上了一份好长的诉状。 你该不会是妨碍了他们的交易吧? ”
  “我只是结束了一桩非法的货币交易,并且禁止他们在埃及国土上设立银行罢了。”
  “美锋当然会采取报复行动了。”
  “罪犯已经都驱逐出境,美锋的主要经济来源也断了,他的一些盟友在失望之余都渐渐疏远他了。”
  “一旦让他得势,他一定会让钱币流通。”
  “我们只剩几个星期了,陛下。”
  “再找不到众神遗嘱,联就非让位不可了。”
  “美锋势力减弱了,他还能统治国家吗?”
  “他必定是宁可毁灭一切也不会放弃的。像他这种人多得很,不过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让他们得逞夺得王位。”
  “我们还有希望。”
  “亚洲对我们有什么不满?”
  “美锋送了一批劣质的黄金给他们。”
  “这真是奇耻大辱!亚洲大使提出了什么威胁吗?”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避免冲突,那就是送出双倍的黄金。”
  “我们有这么多黄金吗?”
  “没有。美锋已经掏空国库了,陛下。”
  “亚洲方面会认为朕违背了诺言。如此又多了一个逼朕下台的借口……然后美锋刚好可以出面弥补。”
  “我们也许还有一个机会。”
  “那就快说吧。”
  “苏提现在人在科普托思,身边还有一个黄金女神,他或许知道什么宝藏的下落,可以马上取得呢。”
  “你马上去找他,问个清楚。”
  “事情恐怕没有这么容易。”
  “为什么?”
  “因为苏提带领了一队人马,赶走了科普托思市长,并控制了该城。”
  “他们要造反?”
  “我们的军队目前已包围科普托思,但我下令暂时不许进攻。他们占领科城的过程十分平和,并无人伤亡。”
  “你想向朕要求什么吗,帕札尔?”
  “如果我能说服苏提协助我们,就请陛下赦他无罪。”
  “他不但从努比亚堡垒逃走,刚刚又犯下了滔天大罪。”
  “他其实是冤枉的,而且他对埃及一向忠心耿耿,这难道还不足以赦免他吗?”
  “不要感情用事,帕札尔,一切要遵循律法,以重建社会秩序。”
  帕札尔行了礼,没有再多说,而拉美西斯则带着狮子走向奈菲莉所在的凉亭,问道:“你准备好要折磨朕了吗?”
  奈菲莉为法老检查了一个多小时。她发现拉美西斯有风湿的毛病,便为他开了一帖柳皮(即现今阿斯匹林的粹取来源)煎剂,让他每天服用,另外还帮他重新补了几颗牙。她在宫殿的实验室中,用黄连木树脂、努比亚土、蜂蜜、石磨碎片、绿眼药和少许的铜混合成补牙剂,补好之后,又建议法老不要再吃甜的纸莎草苗,以避免蛀牙与牙齿的磨损。
  “你觉得乐观吗,奈菲莉?”
  “老实说,陛下左上方的牙龈似乎有脓肿的现象。陛下应该定期检查,只要经常用金盏花酊剂涂抹牙龈,就可以不必拔牙奈菲莉洗手的同时,拉美西斯也以天然含水苏打漱了漱口。
  “我并不担心我的未来啊,奈菲莉,我担心的是埃及。
  我知道你跟我的父亲一样,对于潜藏在外表底下的无形力量有一种特别的反应。
  因此我要再问一次,你觉得乐观吗?“
  “我一定要回答这个问题吗?”
  “难道你已经绝望到这个地步了?”
  “布拉尼的灵魂会保护埃及,他不会白白牺牲的。在最阴暗的深渊中,将会出现光芒。”
  努比亚人守候在科普托思城内的各个屋顶上,观察着四周的动静。每三个小时,长老就会向苏提作一番口头报告。
  “有数百名士兵……已经经由尼罗河抵达了。”
  “我们被包围了吗?”
  “他们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并且按兵不动。如果他们进攻的话,我们一点机会也没有。”
  “请你的手下去休息吧。”
  “我觉得利比亚人不可靠,他们一心只想偷窃、赌博。”
  “沙漠特警会看着他们。”
  “谁知道这些警察什么时候会背叛你?”
  “我可是有用不完的金子呢。”
  长老满心疑惑地回到市长宫郧的阳台上,注视着尼罗河。
  他已经厌倦沙漠了。
  科普托思真让他感到窒息。
  每个人都知道军队马上就要展开猛烈的攻势。如果苏提的部队投降,便能避免一场腥风血雨,但是豹子却毫不动摇,并且不断游说部下要奋战到底,否则将会遭到埃及政府的严酷刑罚。黄金女神千里迢迢从南方回来,当然不可能在第一场战役就轻易退缩。不用多久,她的帝国便将延伸到海界,只要服从她,将来自然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叫人怎能不相信全能的苏提呢?他身上散发着另一世的光芒,他的仪表更有如半神英雄。他不知畏惧为何物,还能把这份勇气传给那些胆小的人。沙漠特警们一直向往着这样的领袖,他平静的声调中自然流露一股威严,他能拉开最重的弓,还能让那些懦夫头破血流。苏提的神话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知道他识破了山的秘密,因而从山腹中取得了稀有的金属。若有人敢与他作对,立刻会被地底蹿出的火焰所吞噬。
  “你已经使这座城市和其中的居民着魔了。”苏提对刚刚泡完水,懒懒地躺在水池边的豹子说。
  “这只是个开端呀,亲爱的。再过不久,科普托思对我们而言就太小了。”
  “你的美梦很快就会变成噩梦。面对正规军,我们是抵挡不了太久的。”
  豹子抱住苏提的颈子,拉着他躺下:“你不再相信你的黄金女神了吗?”
  “我当初怎么会疯狂到这个地步?竟然听了你的话。”
  “因为我不顾一切地救你性命。不要管什么噩梦了,想想我们的美梦吧,是不是充满了黄金的色彩呢?”
  苏提原想抗拒她,但很快就认输了。一碰触到她金黄的肌肤,再闻到她身上天仙似的香味,他心底的欲望便如洪水般汹涌而来。他不等她有所动作,双手便开始轻抚了起来。豹子先是温顺地任由他的手在身上游移,随后一个翻身,两人双双落人水中。
  他们正缱绻难分之时,忽见努比亚长老匆匆赶来: “有一名军官要跟你谈谈,他现在在尼罗河畔的大门边。”
  “他一个人?”
  “一个人,而且没有带武器。”
  苏提在一片静悄悄的气氛中去会见了穿着彩色镇子甲的阿蒙神军团的军官。
  “你就是苏提?”军官问道。
  “市长已经让位给我了。”
  “你是这些叛军的领袖?”
  “我很荣幸能领导一群自由的人。”
  “你的哨兵已经看到了我军的人数。无论你们再如何骁勇善战,终究还是会被歼灭的。”
  “记得在战军团中,我的长官曾经教导我不能狂妄自大。而且,我从来不受威胁。”
  “这么说你是不愿意投降了?”
  “这还用说吗?”
  “以现在的情势,你们是插翅也难飞。”
  “进攻吧,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进不进攻不是我能决定的,而是首相。在他尚未抵达之前,你们的粮食依旧正常供应。”
  “他什么时候会到科普托思?”
  “趁现在好好喘口气。等帕札尔首相一到,他立刻会领导我们迈向胜利,重建此地的秩序。”

第三十八章
  西莉克斯一会儿跺脚,一会儿叫唤女仆,一会儿又跑到花园去,整个人激动焦躁地等着美锋回来。她为了女儿偷吃一块蛋糕而赏了她几个耳光,又任由儿子去追一只躲到棕搁树梢的猫。等她开始准备晚餐时又突然换了菜色,一边还不断斥骂孩子。终于美锋到家了,她马上奔向大门,喊道: “太好了,亲爱的!”
  不等丈夫下轿,她就使劲地拉扯他披在肩上遮太阳的亚麻布,没想到一个用力过猛,竟把布扯破了。
  “小心点!这很贵的。”
  “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快来,我已经用你最喜爱的杯子帮你盛了陈年美酒了。”
  这一小段路上,西莉克斯不停地向丈夫撒娇,媚态更胜以往,还不时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声。她兴奋地说:“今天早上,宫里的传令官来传旨了。”
  接着,她从一只草箱中拿出一份盖了法老印鉴的调令,说:“是皇太后宣我入宫……宣我耶,这是多么荣幸的事咽!”
  “宣你入宫?”
  “是到她的宫殿!这件事将会诏告整个孟斐斯。”
  美锋讶异地看了诏令。
  那是皇太后亲笔所写,她并未动用秘书部门,由此证明她必定有非常重要的原因要见西莉克斯。
  “多年来,有多少官夫人都在期待这项荣耀……如今,竟然落到我身上了!”
  “的确是令人意想不到。”
  “意想不到?怎么会!这都是你的功劳啊,亲爱的。图雅是个聪明的女人,她跟儿子的关系又十分亲密,拉美西斯一定已经告诉她,他的王朝就即将结束了,因此她才急着为未来打算。她是想趁现在跟我攀关系,以便日后还能保留他们的特权。”
  “也就是说拉美西斯已经向她吐露实情了。”
  “他可能只提了退位的事,说他倦怠,说他身子一天不如——天,说他无力使埃及现代化……不管他用什么原因,图雅都已经发现马上就要改朝换代,也明白了你将来所要扮演的角色。而她拢络你最好的方法,当然就是先让我成为她的亲信了。
  这个老妇人非常狡猾……但也知道他们输定了。如果跟我们作对,她就会失去她的宫殿、仆人与安逸的日子。她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能忍受自己忽然间一无所有呢?“
  “利用她的声望倒也是个好主意。有她为我们的新政权作担保,我们很快就能扎根,也不会有任何反对的声音。我真不敢相信我们会有这样的好运气。”
  “那么我应该怎么应对?”西莉克斯问道,口气兴奋异常。
  “要表现得恭敬友善。引她提出请求,并且让她了解我们很乐意接纳她,井接受她的帮助。”
  “可是……如果她提到对她儿子的安排呢?”
  “我们会让拉美西斯归隐努比亚的某座神庙,和一些隐居的祭司一块儿终老。
  不过,等新政权根基稳固、无任何转还余地之后,我们就除掉这对母子,不能让过去的人、事、物妨碍了我们的大业。“”你实在太棒了,亲爱的。“
  凯姆简直是坐立不安。帕札尔虽然不喜欢社交活动、礼仪排场的,却还不像他如此深恶痛绝。穿着这一身与警察总长的身份相符的服饰,他真觉得可笑至极。理发师替他理了发、戴上假发、刮了胡子、喷丁香水,画师也在他的木鼻上徐了黑色颜料。他已经在候见厅等了一个多小时了,这样浪费时间,他颇不以为然,但是皇太后召见,又怎能不来呢? 最后,终于来了一名内侍带他到图雅的工作室去。在那间装饰简单的房间里,只放置了一些埃及的地图和光祖的纪念碑。虽然太后比他矮小的多,但那种气势威严,却比一支蓄势待发的猛兽更叫他印象深刻。
  “我是故意考验你的耐性。”太后坦白地说,“警察总长是不能鲁莽而失去理性的。”
  此时的凯姆完全不知道该站着、坐下、回答或是保持缄默。
  只听太后又问:“你对帕札尔首相有什么看法?”
  “他是个正直的人,也是我所认识的惟一的一个!如果太后想听到有关于他的批评,就请找其他人吧。”
  凯姆一说完,马上就发现自己的回答实在太莽撞失礼了。
  “你比前任的警察总长更有个性,但却比较不懂得圆融。”
  “我只是实话实说,太后。”
  “身为警察总长,这么鲁莽不太合适吧。”
  “我根本不在乎这个头衔和地位,我之所以会接受,完全是为了帮助帕札尔。”
  “首相真是好运气,我就喜欢运气好的人。那么你就好好帮他吧。”
  “怎么帮法?”
  “让我知道西莉克斯夫人的一切。”
  获知首相的官船即将抵达,河警连忙在通往孟裴斯港大码头的河道上为他开路。
  笨重的运输船移动起来却轻盈得好似蜻蜓,每艘船都能迅速找到定位,而不致互相碰撞。
  暗影吞噬者就在连接海关与一座纸莎草仓库的谷仓顶上过了一夜。他打算一得手就马上从海关这边溜走。在港务长的办公室里,他只要竖耳倾听,便不难得知有关帕札尔行程的信息,以及他自皮拉美西斯返回的时间。凯姆的防备再严密,也防不了他临时起意的突袭。
  暗影吞噬者会有这次的计划,是因为他这样假设:帕札尔为了躲避争相目睹他的人潮,必定不会走连接码头与宫殿的大道,而会在一组警员的戒备下,改走谷仓底下可供马车行驶的小巷。
  果然,来了一辆马车就停在暗影吞噬者的下方。
  这回飞棍不会再射偏了。这只飞棍造型简单,因为用得久了,被主人拿到市场上拍卖。暗影吞噬者混在嘈杂的人群中,商贩并没有注意到他,他也跟其他人一样,用几个新鲜的洋葱达成了交易。
  事成之后,他会再和美锋联络。美锋的地位越来越不稳当,很多人都预测他不久就要下台了。如今要是杀了帕札尔,就等于让美锋又有了胜利的把握。不过,美锋肯定不会奖赏他,而会杀他灭口,因此他必须特别留意。他会和美锋单独约在偏僻的地方碰面,若能达成共识,美锋就能以胜利者的姿态活着离开,否则他就让他永远不能再开口说话。其实,他的要求对美锋来说根本没有什么,他只要多一点金子、各种的豁免权、改名换姓担任公职,以及位于三角洲的一间大别墅,如此而已。
  美锋一开始就不该找暗影吞噬者的,一找了他,将来就随时会再需要他……因为建立在谋杀之上的政权,也只有靠着谋杀才能更加巩固。
  码头上,凯姆和狒狒出现了。
  暗影吞噬者最后的一丝疑虑也消除了:风的方向对他有利。如此一来,狒狒便感应不到他的存在,自然也来不及拦截犹如闪电一般从天而降的飞棍了。现在唯一棘手的是,射击的角度非常狭窄。不过,在他冷静的怒气与求胜的欲望驱使之下,这次出手绝对完美无缺。
  首相的船靠岸了。帕札尔和奈菲莉一下船,凯姆和手下便立刻迎上前去保护。
  而杀手也在向他们夫妻俩点头致意后,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头。
  队伍果然改行小巷,未走大道。风呼呼吹着,让狒狒颇为不安,鼻孔也动得更加厉害。
  再过几秒钟,首相就会站到车旁,等他上车时,也就是飞棍刺穿他太阳穴的时刻。
  暗影吞噬者手臂弯曲了起来,全神贯注。凯姆和狒狒分站在马车两边。凯姆伸出手扶奈菲莉上车,她身后便是帕札尔。暗影吞噬者缓缓站起身来,他看着帕札尔的侧面,最后将飞棍用力一握,眼看武器就要出手了。
  突然间闪出一个人影,挡住了粕札尔。
  美锋竟在无意中救了这个他恨之入骨的人。
  “我必须马上和你谈谈。”美锋急促的声音与夸大的手势,惊动了狒狒。
  “这么急吗?”帕札尔惊讶地问。
  “我听你办公室的职员说,你取消了好几天的约见。”
  “我需要向你报告我的行程表吗?”
  “事态严重,我要求玛特女神为我作见证。”
  美锋这两句话不是随便说说,在场众人,包括警察总长都听到了。他说得如此郑重,首相也不得不同意了他的请求: “女神会依循律法为你解决的。两个小时后到我的办公室来吧。”
  风停了,杀手抬头往上看。暗影吞噬者趴在谷仓顶上,然后贴着屋顶慢慢后退。
  当他听见首相的马车渐行渐远,气得嘴唇都咬出血来了。
  帕札尔满意地称赞着巴克,他现在已经是首相的特别助理了。他年轻、审慎又勤奋,对公文的撰写一丝不苟,因此帕札尔便让他负责检查渝令与文书,这样在属下与民众的眼里,他才是真正无懈可击的首相。
  “我对你真的很满意,巴克,不过你最好还是换个单位。”
  巴克一听,脸都白了:“我犯了什么错吗?”
  “没有。”
  “求求你,老实告诉我。”
  “真的没有。”
  “那么为什么要调我的职?”
  “这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我在你身边做事很好啊!是不是我冒犯了什么人?”
  “你做事谨慎,书记官们对你的评价都很高。”
  “请告诉我实情。”
  “这个吗……离我远一点是比较明智的作法。”
  “我不要!”
  “我的未来很不乐观呀,巴克,就连我的亲信也会受到连累。”
  “是那个美锋,对吧?他想打倒你。”
  “你犯不着跟着我受罪。调到另一个部门,你就会没事了。”
  “我才不屑做这种懦夫。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你还年轻,何必拿自己的前途作赌注?”
  “我不在乎我的前途,你曾经信任我,现在我也信任你。”
  “你知道这么做是多么不明智吗?”
  “换作是你,你难道不会这么做?”
  “好吧。这是孟斐斯北区林园的相关文件,你去查验一下,看看有没有人对分配的地点有意见。”
  巴克见首相不再坚持,欣喜若狂地便接下了工作。
  但当他一看见美锋走进首相办公室,脸色却马上沉了下来。
  帕札尔正盘坐着拟写一份公文,他要各省省长在下次满潮之前,检验所有的堤防与蓄水池,以便让民生获得最大的利益。
  美锋站在旁边等着,身上那件新袍的稻子大得有点夸张。
  “你说吧。”帕札尔没有抬头,只说,“麻烦你长话短说。”
  “你知道你的权力有多大吗?”
  “我只管我的职责。”
  “你现在的职位非常重要叼,帕札尔。如果国家元首犯了重大的过失,就必须由你来伸张正义。”
  “我不喜欢听一些拐弯抹角的话。”
  “那我就直说了:如果国王背叛了国家,只有你能够审判皇族与他本人。”
  “你竟敢提到叛国!”
  “拉美西斯有罪。”
  “谁指控他的?”
  “我,为了维护我们的道德价值,我不得不这么做。拉美西斯竟然将劣质黄金送给亚洲的友邦,因而破坏了和平。希望你能开庭审理此案。”
  “送出这批黄金的人是你。”
  “法老从不让任何人干预亚洲政策,有谁会相信他底下的部长竟敢违背他的意愿行事?”
  “诚如你刚才所说,我必须澄清事实。拉美西斯无罪,我会证明的。”
  “我将提出对他不利的证据。而你身为首相,你非得将这些证据列入考虑,并立即开庭。”
  “审案的过程将会很长。”
  美锋再也按镣不住:“你还不明白?我是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啊!只要你对国王提起告诉,就等于救了自己一命。朝中的权贵都已成了我的盟友,拉美西斯如今只剩一个人,他早已经众叛亲离了。”
  “他还有他的首相。”
  “你的继任者将会判你判国重罪。”
  “就把一切交由玛特裁决吧。”
  “你是在自讨苦吃,帕札尔。”
  “我们每个人的行为都会被置于阴间的天秤上衡量的,你也不例外。”
  美锋走了之后,巴克交给帕札尔一封奇怪的信函,说道:“我想这封信对你来说可能很紧急。”
  帕札尔看了信后,点点头说:“你说得没错,谢谢你在我离开前把信交给我。”
  五月火热的太阳下,底比斯的这个小村落应该正趁着棕搁树荫打着腕儿的,然而却只有牛、驴在偷闲休息,村长则都聚集在尘土飞扬的广场上旁听一场审判。
  村民终于逮到机会整治老牧羊人贝比了。贝比向来离群索居,成天只跟白鹊和鳄鱼混在一起,每当税务人员一进村来,他就会马上躲进纸莎草丛中。由于他已经好多年没有纳税,因此村长便决定将他位于尼罗河畔的一小块土地充公。
  老牧羊人拄着多节的木棍走出了隐蔽的居所,来为自己辩护。村子里的法官跟村长交情不错,而且从小就跟贝比交恶,因此尽管面对一些抗议,他还是不听贝比的说词就宣判: “审判结果如下……本席……”
  “调查不充分。”
  “谁敢打断我宣判。”
  帕札尔站了出来,凛然说道:“埃及首相。”
  每个人都认出了帕札尔,他在这里出生,法官生涯也是从这里开始的。大家都带着惊讶与仰慕的心情向他深深一鞠躬。
  “我现在要依法主持这个审判庭。”他宣布道。
  “文件内容很复杂的。”村长咕贼着说。
  “我已经看过邮递员所送来的文件了,所以一切都了然于胸。”
  “贝比被指控……”
  “他的债已经还清,因此本案也不成立了。贝比也将继续拥有他父亲的父亲所留下的土地。”
  村民们热烈地欢迎首相,纷纷向他献上啤酒与鲜花。
  喧闹过后,他才终于有机会和今天的主角独处。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贝比说,“你来得正是时候。虽然你的职业很奇怪,不过你却不是坏人。”
  “你也看到了,还是有正直的法官的。”
  “但我还是会继续保持戒心。你要回来定居了?”
  “可惜不是。我得到科普托思去。”
  “首相可不好当,大家都希望你能让每个人幸福快乐。”
  “有谁不会被这个重担压得直不起腰呢。”
  “学学棕桐树吧。人越用力往下拉,越用力往下压,反弹后的棕搁就会竖得越高越直。”

第三十九章
  豹子吃了一片西瓜,泡泡水,做做日光浴,又喝了点清凉的啤酒,然后依偎在苏提身边,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西山边缘,便问: “你在担心什么?”
  “他们为什么不进攻?”
  “是首相下的令,你不记得了?”
  “要是帕札尔来了,我们……”
  “他不会来的。埃及首相已经背弃你了,你现在只是个叛贼乱党。你要是再等下去,大伙儿的神经都绷到了极点,一定会爆发冲突。利比亚人很快就会对上了努比亚人,而沙漠特警也会重回岗位上,到时候,根本不必等埃及军队动手,我们就先垮了。”
  苏提抚弄着豹子的头发问道:“那么你有什么建议?”
  “破釜沉舟。趁现在手下还愿意顺从,好好利用这股士气打一场胜仗。”
  “我们会遭到歼灭的。”
  “你怎么知道?我们俩遇上的奇迹还不够多吗?我们若打胜了,底比斯也将臣服于你我。现在,科普托思对我来说已经太小,而你也不应该这样一天到晚闷闷不乐。”
  苏提揽着她的大腿,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豹子胸部高耸在爱人的眼前,头向后仰,金发沉浸在阳光下,双臂张开,然后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好好爱我吧,我死也甘愿。”
  尼罗河变了,经验老到的人都看得出来,蓝色的河水不再那么鲜艳,好像从遥远南方而来的第一批河泥使河水变暗了。六月一到,收割完毕,乡民就该忙着打谷了。
  帕札尔在凯姆与拂拂的守护下,就睡在村子里的户外空地。当他还是小法官时,他经常在户外过夜,享受着黑夜中散发的芬芳与黎明时的灿烂色彩。
  “我们到科普托思去。”他对凯姆说,“我会说服苏提放弃他的疯狂计划。”
  “你打算怎么做?”
  “他会听我的。”
  “你明知道不可能。”
  “我们发过血誓,我们之间无需言语便能互通。”
  “总之,我不会让你跟他单独见面。”
  “但这是惟一的办法。”
  她从棕搁林中走出来时,帕札尔还以为自己在作梦。体态轻盈、艳光四射、额上戴着莲花冠、颈间挂着绿松石项链,奈菲莉缓缓向他走来。
  当他拥她人怀时,奈菲莉才忍着泪水说: “我作了个可怕的梦,梦见你孤单地死在尼罗河畔,死前还呼唤着我。因此我要来改变命运。”
  风险的确很大,但是暗影吞噬者已经别无选择。还有什么地方比科普托思更容易下手的呢?在孟斐斯,帧札尔是碰不得的。他不但身边戒护周密,运气更是好得令不敢置信。也许有人会说帕札尔有神明护身,就连暗影吞噬者也偶尔会这么想,不过他还是不愿相信。他可不能三心两意,否则最后的胜利可能就是对方的了。
  消息还是走漏了。市场上,大家都在谈论那支由沙漠窜出来的叛军,说他们占领了科普托思并对底比斯造成威胁,虽然军方已迅速掌控情势,暂时消除了人民的疑虑,但是令人好奇的是首相将会如何惩处这些乱民呢?民众对首相亲自出面平乱、恢复秩序都有好评,帕札尔从来都不是守着办公桌的公务员,而是道地的行动派人士。
  暗影吞噬者隐隐地觉得手指发麻,这让他回想起第一次为美锋他们杀人的经验。
  因此,当他踏上前往科普托思的船,他就知道这次稳操胜券了。
  “首相来了!”一名努比亚哨兵喊道。
  科普托思的居民都跑上了街。大家都说埃及军队马上就要进攻了,说城外有一整个弓箭队军团,有好几个活动攻城塔,还有几百辆战车。
  苏提站在市长官邸的阳台上,要所有人安静。他以洪亮的声音说: “的确是帕札尔首相。他穿着官服,并且独自前来。”
  “军队呢?”一名妇人焦急地问。
  “他身边一个士兵也没有。”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出科普托思城与他会面。”
  豹子试着让苏提打消这个念头:“这是个陷阱,你一出城,弓箭手就会攻击你的。”
  “你太不了解帕札尔了。”
  “要是他的军队不听他指挥呢?”
  “他会跟我一起死。”
  “你千万别听他的话,你绝不能让步。”
  “叫你的子民放心吧,黄金女神。”
  奈菲莉、凯姆与被强行留下的狒狒,在战船船头看着帕札尔离去。奈菲莉真是害怕极了,而凯姆则是不断责骂自己: “帕札尔许下过承诺,所以才这么固执……我真应该把他关起来!”
  “苏提不会伤害他的。”
  “他现在变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也许权势欲望已经让他冲昏了头。首相这一回去,将会面对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帕札尔知道怎么去说服他。”
  “我不能静静地待在这里。我要跟他一块儿去。”
  “不,凯姆,我们要替他遵守承诺。”
  “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把这座城夷为平地。”
  帕札尔走到距离尼罗河畔主城门约十多公尺处停了下来。
  他从码头沿着小石板路面来,沿途有一些小祭坛,每逢祭把典礼祭司都会在此放置供品。
  帕札尔穿着又硬又重的长袍,两手自然垂放,气派自是不同。他远远地便看见了苏提。
  他还是长长的头发,黝黑的皮肤,五官却比从前更深,颈子上戴着一串金项链,缠腰布的腰带间还插着一把圆头金柄的匕首。
  “谁该走向谁?”
  “你还敬重我是首相吗?”苏提于是走向前去。
  两人终于面对面了。
  “你离弃了我,帕札尔。”
  “从来没有。”
  “我应该相信你吗?”
  “我骗过你吗?我身为首相,不能违法撤销对你的判决。你逃离查鲁之后,驻军没有随后退捕,那是因为我下令让他们留在堡中。后来,我虽然没有了你的消息,但是我知道你会回来。而等你回来的那一天,我也一定会出现,因此我就来了。要是你悄悄地回来,会省了我许多麻烦,不过这次再见到你,我还是很高兴。”
  “在你眼里,我只是个叛贼。”
  “我并未接获任何类似的指控。”
  “但我占领了科普托思。”
  “可是没有死伤,也没有起任何冲突。”
  “市长呢?”
  “他向在附近操练的军队求援,但我以为尚未造成无可弥补的憾事。”
  “你忘了,依法我必须成为塔佩妮的奴隶。”
  “塔佩妮已经被掘夺公权了。这是她和美锋串谋的后果,她没想到他憎恨女人到如此地步。”
  “也就是说……”苏提有点不敢相信。
  “也就是说你随时可以宣布离婚。你甚至可以要求她的一部分财产,不过我不建议你这么做,因为诉讼过程很可能拖很久。”
  “她那一点财产我才看不上眼。”
  “你的黄金女神给了你更多吗?”
  “豹子在努比亚救了我,而埃及的法律竟然将她永久驱离。”
  “错了,既然她是因为你才受此判决,现在当然也无效了。何况,她为了一个埃及人所表现出的英勇行为,也足以让我对她重新量刑。从今天起,豹子可以在埃及自由行动了。”
  “你说的是真的?”
  “我是首相,当然不能说谎。这些决定完全合法,我将会在法庭上正式宣布。”
  “我不相信。”
  “你不能不信,因为我不只是和你立下血盟的兄弟,还是埃及的首相。”
  “你这样做不会有损你的地位吗?”
  “无所谓。等河水泛滥之初,我就会遭到罢免入狱了。美锋和他的同党终究是要赢的,而且可能随时爆发战争。”
  “是亚洲人?”
  “美锋给了他们劣质的黄金,还把错都推到法老身上。为了弥补这个过失,我们必须赔给他们双倍的黄金,而国库早就被美锋掏空,我一时间也筹不出这么一大笔数目。我无论往哪里转,到处都是陷阱。不过,至少我会救你和豹子,趁拉美西斯退位之前还有几个星期的时间,好好享受埃及的一切,然后就可以离开了。这里很快便将成为地狱,一个只以希腊货币、利益与最残酷的物质主义为依归的地狱。”
  “我有金子。”
  “你说的是亚舍将军所偷取,又被你夺回来的那批金子?”
  “大概就足够清偿埃及的负债了。”
  “我们若能避免被侵略的命运,可就是你的功劳了。”
  “你应该更好奇一点吧。”
  “难道你不愿意帮忙?”
  “你没有听懂,我发现了荒废在沙漠中的黄金城。那里有数不尽的实物!我愿意送给科普托思一车的金条,并为埃及偿还负债。”
  “豹子会答应吗?”
  “你恐怕得费尽唇舌了,现在正是证明你能力的最好时机。”
  二人至此终于前嫌尽释,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每到守护神敏神节期间,科普托思便会陷入一片他处难得一见的狂欢气氛中。
  因为敏神不仅支配了天地万物的繁殖,也鼓舞了男女,使其在两情相悦的欲望中结合为一体。而当和平的协定一宣布,全城的欢腾喜气一点也不逊于这个传统节庆。
  根据首相的决定,科城市民均可获得苏提的黄金,并免予课税。利比亚人编入底比斯驻军的步兵团,努比亚人编为弓箭手,而沙漠特警则继续担任保护商队与矿工的职务,无须受罚。
  正规军的士兵们也从未如此轻松愉快过,六月炎热的夜里,在月光的笼罩下,处处欢笑声不绝于耳。苏提和豹子便在已经正式交由首相处理的市长官邸接待帕札尔与奈菲莉。
  豹子虽然一身金光闪耀,却是满脸的不高兴: “我不离开这里。这座城被我们征服了,就是我们的。”
  “别再作梦了。”苏提说,“我们的军队都已经解散了。”
  “可是我们的金子可足以买下整个埃及了!”
  “那就先用来救她吧。”帕札尔提议。
  “什么?你要我救我的死敌!”
  “如果亚洲人入侵,对你也没有好处。万一真的发生战争,你的宝藏恐怕也就没有价值了。”
  豹子看了看奈菲莉,希望她支持自己,但奈菲莉却说:“我也同意首相的看法。
  你空有一笔宝藏而无法利用,有什么用呢?“
  豹子一向很尊重奈菲莉。由于心中难以取舍,她焦躁地站了起来,在宽阔的宴客厅中来来回回地蹬着大步。
  “你有什么条件吗?”帕札尔问她。
  “我们能救埃及,”豹子骄傲地回答,“当然会有很多条件。既然首相在这里,我也不妨直接一点,请问你打算用什么报答我们?”
  “什么也没有。”
  豹子吓了一跳,“什么?什么也没有?”
  “你们两人将洗清一切罪嫌,并毫无前科记录,因为你们根本没有犯罪。而科普托思市长也会接受你们的道歉,以及你们送给市民的黄金。这样你们还不满意吗?”
  苏提不禁放声大笑。“我这个好弟兄真是太厉害了!说话不但不脱理法,还说得圆融得体。看来你真的像个首相了。”
  “我是很努力在做。”
  “拉美西斯选择了你,果然聪明,我能当你的朋友也算运豹子一听,简直怒不可遏:”苏提,你现在还能给我什么王国啊?“
  “我命都交给你了还不够吗,黄金女神?”
  豹子立刻冲向苏提,举拳就往他胸口一阵捶打,口中恨恨地说: “早知道就该杀了你!”
  “不用绝望嘛。”苏提牵制住她的双手,把她往怀里一拉。
  这回却换成豹子哈哈大笑:“你以为你是什么达官贵人吗?”她挣脱之后,夺过一坛酒便大口喝了起来。当她正要把酒递给苏提时,忽然见他用手遮住了眼睛。
  “他被毒蝎子咬过后就瞎了!”豹子尖叫道,酒坛也应声落地。
  奈菲莉安慰她说:“不用担心,夜盲症的确是一种罕见的疾病,不过这种病我知道,我可以医好他的。”
  他们的忧虑很快就消除了,因为科普托思的医药处有必需的药品。奈菲莉将由猪眼睛里抽取的眼液混合方铅矿、黄色赭石与发酵过的蜂蜜,研磨浓缩成密实的药块,请苏提服用。
  另外,还开了一服以中肝制成的煎剂,三个月内必须每天服用,才能痊愈。
  豹子放下了心中的石头,睡得好沉,奈菲莉也因过于疲累,刚刚入睡。苏提望着星星,尽情地感受夜晚的光芒。然后帕札尔又陪着他,穿梭在静谧的街道间。
  “太好了!奈菲莉治好了我的病。”
  “你的运气一向很好。”
  “现在国家的情形如何?”
  “即使有你的帮助,我都没有把握救得了埃及。”
  “把美锋抓起来,关进监狱就好了。”
  “我也常有这个冲动,可是这么做却无法将问题根除。”
  “要是真的没有办法,也不要牺牲你自己啊。”
  “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就会尽力完成法老所托付的任务。”
  “你缺点一大堆,顽固也是其中之一。你干吗非得拿头去撞墙呢?你就听我一次,我可以让你过得更好。”
  他二人经过一间小酒馆,门外有一群利比亚人醉倒在地,酣声震天。
  苏提又抬头看了看天空,能再度见到月亮和星星,心裹着实高兴。突然间,就在远远跟随在后的狒狒警察发出示警的尖叫声的同时,苏提也发现了屋顶上站着一个,箭在弦上已然就要射出。
  他立刻一个跨步挡在帕札尔身前。
  当苏提中箭倒了下来时,暗影吞噬者早巳跳上备好的马车,逃逸无踪了。

第四十章
  手术在黎明前开始,持续了三个小时。睡眠不足的奈菲莉勉强打起精神,耗尽所有的心力,惟恐出了丝毫差错。另外还有两名科普托思特警队的特约外科医生在一旁帮忙。
  箭深深插在苏提的胸口,差一点就正中心脏。拔箭之前,奈菲莉先为苏提作全身麻醉。她连续让伤者吸了十次以鸦片、曼德拉草根与矽石制成的麻醉药粉,手术期间,助理医生则将麻醉药粉加入醋中,然后让伤者吸收释放出来的酸气,以继续保持睡眠状态。为了更保险起见,一位外科医生在苏提的身上涂了止痛药膏,其中的主要成分也是强力麻醉剂曼德拉草根。
  奈菲莉拿起以坚硬石材制成的手术刀,试了试刀锋之后,将伤口割开,以便取出箭头。伤口的深度让她有些担心,幸好血流得虽多,却未伤及心脏附近的血管。
  她先用一些含蜂蜜成分的敷料止血,然后以沉稳缓慢的手势修复了裂口,最后再以牛肠细线缝合主要伤口的边缘。这中间她迟疑了几次:需不需要进行移植手术呢?但依着自己的直觉,加上对苏提身体状况有信心,她还是决定不用了。从皮肤最初的反应看来,她的决定并没有错,因此她开始动手在缝合处贴上了徐有油脂与蜂蜜的纱布胶带,再用一种非常柔软的植物纤维布条缠住苏提的胸部。
  以技术标准而言,这次的手术算是成功的,但是苏提会醒过来吗?
  凯姆勘查了暗影吞噬者发射暗箭的屋顶。他拾到了一把努比亚人使用的弓,暗影吞噬者就是用这把弓射箭行刺后,才跳入巷子里,搭上他从利比亚人那儿偷来的马车逃走的。杀手虽然立刻冲向前去,却仍未能追上刺客,被他逃进田野里去了。
  凯姆到处寻找可靠的目击证人,可是他们都只看到一辆马车在大半夜里出了城,谁也没见到车夫的模样。凯姆气得直想把木鼻拽下来踩它几下。但狒狒的大手掌握住了他的手腕,这才让他稍微控制住情绪。
  “谢谢你的帮助,杀手。”
  然而狒狒并末松手。他怪道:“你想做什么?”
  只见杀手把头转向左边。
  “好,我跟你去。”
  狒狒带着凯姆来到一条巷道的转角,并指指一块墙角石,上面有马车经过所留下的擦痕。
  “他从这儿逃走的,没有错,可是……”
  拂拂又拉着主人循着马车行经的路线,往前走了几步。它弯下身朝路上的一个凹洞里看了一眼,然后作势让凯姆也去看看。凯姆感到好奇,便也凑了上去。洞里赫然躺着一把黑曜岩制的刀子。
  “是刺客不小心掉了的。”
  凯姆检视了刀子之后,说:“杀手警官,我想你为我们找到一条重要的线索了。”
  苏提一睁开眼,就见到了奈菲莉的盈盈笑脸。
  “我真替你担心。”她坦承道。
  “熊都要不了我的命了,一支箭算什么?你又救了我一次。”
  “只差几公分就正中心脏了。”
  “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也许会留下疤痕,不过只要经常换药,应该就可以避免了。”
  “我什么时候可以下床走动?”
  “你体格健壮,不用太久的。你这次的身体状况好像比第一次手术的时候还要好。”
  “我是越死越起劲了。”
  奈菲莉不由得激动地说:“你为了帕札尔牺牲自己……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他轻轻执起她的手说: “豹子把我的爱全都枪走了,要不然我怎能不疯狂地爱上你?谁也无法将你和帕札尔分开的,你们紧密的结合,就连命运之神也无可奈何。今天神明选择了我做他的盾牌,我觉得很骄傲啊,奈菲莉,非常骄傲。”
  “你愿意和帕札尔说说话吗?”
  “如果医生许可的话。”
  帕札尔和妻子一样激动:“你实在不应该冒这个险的,苏提。”
  “我还以为首相是不会说废话的。”
  “伤口痛不痛?”
  “奈菲莉当真是神医,我几乎一点感觉也没有。”
  “我们当时的谈话还没有结束呢。”
  “我记得。”
  “你说吧,你打算给我什么建议?”
  “你觉得我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从你的谈话看来,应该是过一个特别的人生、做爱、行乐、陶醉于每一个日出。”
  “那你呢?”
  “你知道的,我只想跟奈菲莉退隐家乡的村落,远离目前的是是非非。”
  “沙漠改变了我,帕札尔,那里才是我的未来、我的王国。我学会了沉浸在它的神秘色彩里,分享它的秘密。远离沙漠,我就觉得沉重而苍老,而当我的脚一踩进沙地,我就变得年轻甚至不死。这世上只有沙漠的法则才是真理,跟我来吧,你也是这种心性的人。我们一块儿离开,离开这个充满妥协与谎言的地方。”
  “苏提,埃及之所以有首相,就是为了对抗妥协与谎言,让正直与公理得以重新抬头啊。”
  “你做得到吗?”
  “每一天我都要面对未知的胜利与挫败,不过玛特依然主宰着埃及。一旦美锋夺了权,正义也就随着消逝了。”
  “那就不要等到那个时候呀。”
  “帮助我打这场仗吧。”
  苏提拒绝似地转过身去,说道: “让我好好睡觉。要是睡眠不足,还怎么打仗啊。”
  皇太后的船载着西莉克斯从孟斐斯码头出发到皮拉美西斯。船舱里,通风又好,又能遮蔽六月吃人的阳光,更有专人服侍着她:有人帮她按摩、徐香油,有人替她倒果汁,有人拿清凉的布巾垫在她的额头和颈后以消暑气,这趟行程可真是舒适到了极点。
  码头上,有一顶轿子来接她,轿子上还撑了两把阳伞。不一会儿,轿子来到了皇宫湖畔,两名打伞的仆人陪着西莉克斯上了一艘蓝色的小舟。船夫稳稳当当地把他们送到一座小岛,只见图雅正在小岛上的木亭里读着古王国的诗集,诗句中所歌颂的尽是埃及风景的壮丽以及凡人对神明所应有的尊敬。
  穿着一身耀眼华丽的亚麻布衫的西莉克斯,此时却忽然感到惊慌。她身上再多的珠宝都无法让她安心,一想到即将面对埃及最富有、最具影响力的女人,她一点把握也没有。
  “过来坐在我身边,西莉克斯夫人。”
  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眼前的皇太后与其说是拉美西斯大帝的母亲,倒不如说是一般平民妇人来得恰当。她披散着头发,打着赤脚,一件简单的白色吊带连身裙,没有项链,没有手锡,也没有化妆……然而她的声音却直刺人的肺腑: “你一定热坏了吧,孩子。”
  西莉克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坐在草地上,根本没想到珍贵的布料会染上草绿。
  “放轻松一点,如果想凉快一下,就去游泳吧。”
  “我……我不想游泳,太后。”
  “那要不要喝一点清凉的啤酒?”西莉克斯战战兢兢地接过一个附有金属吸管的长形容器。
  她喝了几口啤酒,眼睛一直低垂着,几乎无法忍受图雅逼视的眼神。
  “我很喜欢六月。”图雅说,“因为六月的阳光直串而耀眼。你怕热吗?”
  “皮肤……会变得很干。”
  “你不是有很多保养乳液和化妆品吗?”
  “是的,当然有。”
  “你花很多时间在打扮上头喽?”
  “每天几个小时吧……我丈夫要求很严格。”
  “听说他成就非凡。”
  西莉克斯稍稍抬起了头,皇太后倒是马上就导入正题了,她心里也比较不害怕了。这个鼻子又尖又挺、双颊高耸、下巴方方正正且气度不凡的妇人,不是马上就要成为她的阶下囚了,有什么好伯?突然间,一股恨意油然而生,当初也就是这股力量促使她在斯芬克斯卫士长面前褪去衣物,使他失去理智,美锋也才能趁机将他击毙。西莉克斯虽然对美锋百依百顺,却希望其他人都拜服在她的脚底下。现在若能大大羞辱皇太后一番,必定会是个痛快的开端。
  “的确是非凡啊,太后说得一点也没有错。”
  “一个小小的会计人员竟成了国家重量级的官员……这种事也只有在埃及才会发生。不过,晋升到了高位,是不是也该有较为宽宏的气度呢?”
  西莉克斯皱了皱眉头。“美锋不但诚实、勤奋,而且只为大众利益着想。”
  “但想要谋得权势就会引发一些矛盾冲突,我却是无能为力。”
  西莉克斯大喜过望:鱼儿上钩了!为了让自己镇静下来,她喝了点清凉可口的啤酒,人果然轻松了不少。
  “孟斐斯到处都在传说国王生病了。”
  “她的确很疲倦,肩上的担子太重了。”
  “他不是很快就要举行再生仪式了吗?”
  “根据神圣的传统,是的。”
  “那么……如果仪式失灵了呢?”
  “那就表示众神希望有新的法老上任。”
  西莉克斯脸上出现了一抹残酷的微笑:“只跟神明有关吗?”
  “你似乎语带玄机。”
  “不也因为美锋具备了当国王的条件?”
  图雅若有所思地看着湖面上一群绿头鸭悠闲地游来游去,然后缓缓说道: “我们又怎么有能力揭开未来的面纱呢?”“美锋就能啊,太后。”
  “太令人敬佩了。”
  “美锋和我都希望能获得太后的支持。大家都知道你的判断是非常可靠的。”
  “这正是皇太后所该扮演的角色:细心观察、提供建议。”
  西莉克斯获胜了,她顿时感觉自己轻如飞鸟、快似豺狼、利若刀刃。埃及已然属于她。
  “你的丈夫是如何发迹的?”
  “他以经营纸厂起家。当然了,他无论到了哪里,都能够灵活地运用金钱,这一点是任何金融专家都比不上的。”
  “他从未舞弊吗?”
  西莉克斯开始像连珠炮似地辩解了起来: “太后!在商言商,不是吗?如果想往高处爬,有时候就不得不抛弃道德的包袱。一般人都会因此陷入两难,但是美锋却摆脱了这个梗桔。在行政上,他颠覆了传统。没有人发现他曾经盗用公款,他让国家获利,也让自己得到了好处。现在要指控他已经太迟了。”
  “他向你保证过一定会赚大钱?”
  “当然了!”
  “怎么保证法?”
  西莉克斯喜孜孜地说:“他采取了有史以来最大胆的计划。”
  “说给我听听。”
  “你一定不敢相信,他进行了‘死者之书’的地下交易。由于大部分官宦人家的‘死者之书’都由他供应,因此他得找书记官,给出有关阴间死者复活的图像,并写下相关的内容。”
  “其中玄机何在?”
  “有三重呢!他首先选用质地较差的纸,然后又缩减文章内容,如此一来,付给书记官的价钱降低了,售价却维持不变。至于图案也是用同样的手法。丧家因为忧伤过度,根本不会去注意到这些细节。此外,我也拥有大量的希腊货币,现在都安稳地放在我的钱箱里,只等着货币通行的那一天了……这是多么大的变革啊,太后!你将再也见不到那个因无用的传统与过时的习俗而绑手绑脚的古老埃及了。”
  “如果我想得没有错,这些一定都是你丈夫的说词吧。”
  “这也是埃及所应该倾听的惟一说法!”
  “你有没有自己的想法呢,西莉克斯?”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把美锋的妻子彻底问住了:“你的意思是……”
  “谋杀、窃盗、谎言,你觉得这些能作为治理国家的基础吗?”
  西莉克斯毫不退缩,语调激昂地说: “必要的话,又有何不可?我们走到今天,早已没有转还的余地了。我也加入了这项阴谋计划,我也有罪!我只后悔没能亲手除掉布拉尼和帕札尔,他们阻碍了……”
  忽然一阵头晕目眩,她急忙按住额头: “我是怎么了……我怎么会向你说这些……”
  “因为你喝了加有曼德拉草精的啤酒,它无味无臭,却能让人说实话。有了它,便能让意志力薄弱的人说出心底的秘密。”
  “我说了什么?我都说了些什么?”
  “曼德拉草这么快就发挥了效力,”太后说,“表示你有吸毒的习惯。”
  “我的肚子好痛。”西莉克斯站了起来,眼前却天旋地转的。
  她双膝一跪,立刻用手捂住了眼睛。
  “你们非法交易‘死者之书’,罪无可逭。”图雅说道,“你们竟然利用别人的痛苦来谋取利益,实在太过冷血残酷了。我会亲自向首相法庭提出告诉。”
  “没有用的!你很快就会成为我的奴隶了。”西莉克斯抬头说。
  “你不会成功的,西莉克斯,因为你生来就注定要失败,你永远也无法成为宫廷贵妇。你那些卑鄙的勾当终究会为众人所知,到时候,就算你拥有什么样的权力,也绝不会有人接纳你。你等着看吧,这种情势是维持不了多久的,曾经有许多比你更热衷权势的女子,最后也都被迫低头了。”
  “美锋会让你一败涂地。”
  “我这个老人可不怕他这种恶匪,我的祖先也曾经对抗过跟他一样危险的入侵者,而且最后都得胜了。如果他希望得到你的帮助,他恐怕要失望了,因为你对他一点用也没有。”
  “我会帮他,我们会成功的。”
  “你办不到,因为你智力有限、神经过敏、缺乏个性,又常因怨恨与虚伪而坏事。你不但会毁了他,还会背叛他,迟早的事罢了。”
  西莉克斯气得直跺脚,还用紧握的双拳猛捶地板。
  图雅打了个手势,让蓝色小舟靠岸,然后命令船夫: “带这名女子回码头去,让她立刻离开皮拉美西斯。”
  西莉克斯感到昏昏欲睡,她倒在小舟中,只觉耳边嗡嗡声轰鸣,好像有好多蜜蜂在脑子里钻动似的。
  而皇太后则安详地注视着平静的湖面和几只自由飞舞的燕子。

第四十一章
  在返回孟斐斯的船上,苏提搭着帕札尔的肩膀,试着走了几步。奈菲莉在一旁观看,对于他的恢复情况感到很满意,豹子也以不胜仰慕的心情看着她的英雄,并幻想着一条即将属于自己的滔滔大河。他们将搭乘一艘载满了黄金的大船,由北到南,再由南到北,把金子分散给沿岸村落的居民。既然无法以武力征服这个帝国,那么用礼物收买也未尝不可。等到失落之城的黄金用光了,也将是全国人民高声颂扬豹子与苏提的时候。她躺在船舱顶上,古铜色的躯体便任由夏天的太阳照射着。
  奈菲莉帮苏提换药,一边问道: “伤口结痂的情形很好。你自己觉得如何?”
  “还没有办法作战,不过可以站得直了。”
  “能不能求求你多休息?要不然,皮肤组织就不容易重生了。”
  于是苏提便到由四根柱子撑起的布篷下,躺在草席上好好睡一觉。体力应该很快就会恢复了。
  奈菲莉正自望着河水发呆,帕札尔忽然从后面抱位她,问道: “你觉得河水会提早泛滥吗?”
  “水势是变大了,不过颜色变得很慢。也许我们会多出几天的时间。”
  “当天空出现了索提斯星,伊西丝神便会开始掉泪,再生的能量也将赋予冥世之河新的活力,死神仍将一如往年被击败。可是我们祖先遗留下来的埃及却将消失了。”
  “每天晚上我都会向恩师的灵魂祈祷,我相信它一定就守候在我们身边。”
  “奈菲莉,我是彻彻底底失败了。我既没有查出凶手是谁,也没有找到众神遗嘱。”
  这时,凯姆走向他二人,说: “对不起,打扰你们了,不过我想向首相要求一项晋升案。”
  帕札尔感到不可思议:“凯姆?你现在也关心迁升了?”
  “杀手警官的确值得奖励。”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要不是它,我已经不在人世了。”
  “它不但救了你的命,还能替我们找出暗影吞噬者的身份。这项功劳难道不值得升官加俸?”
  “它要怎么找呢,凯姆?”
  “让杀手用它的方法办案吧,我会加以协助。”
  “谁的嫌疑最大呢?”
  “我还要进行一些验证工作,才能知道嫌犯是谁,无论如何,他是逃不了了。”
  “你的调查需要多少时间?”
  “最少一天,最多一星期。只要他一出现,杀手就能认出他来。”
  “别让杀手伤了他,我要他接受审判。”
  “暗影吞噬者已经犯下多起谋杀案了。”
  “如果你不能制止杀手,我只有让它退出这次的调查行动”暗影吞噬者曾经利用另一只狒狒。想要除掉杀手,这个仇它怎么忘得了?若不让它完成这项任务,对它太不公平了。“”但是我们必须知道布拉尼是不是他杀的,还要问出幕后主使者是谁呀。“
  “这点你放心,至于其他的,我不能保证。如果杀手的生命受到威胁,我怎么去制止它?勇者与恶魔之间,我的选择也就不必再说了。”
  “那么你和杀手可都要特别当心啊。”
  美锋回到别墅大门时,竟然没有人前来迎接。他生气地叫唤着总管,却只见一名园丁匆匆跑来。
  “总管呢?”
  “他带着小姐、少爷和两名女仆走了。”
  “你该不是喝醉了吧?”
  “没有,我说的是真的。”
  美锋盛怒之下冲进屋子,迎面就撞上了西莉克斯的贴身女仆。
  “我的孩子呢?”
  “到三角洲的家去了。”
  “谁叫他们去的?”
  “是夫人。”
  “她人在哪里?”
  “在她房间里,可是……”
  “说啊!”
  “她整个人好消沉。自从她从皮拉美西斯回来以后,就哭个不停。”
  美锋立刻迈开大步,穿过几个厅室之后,来到了妻子专属的房间。她像个婴儿似地缩着,还发出嘤嘤的哭声。
  “又生病了?”他用力地摇着,她却毫无反应。他又质问道:“你为什么把孩子送到乡下去?回答我啊!”
  他扭着妻子的手腕,要她坐正。“我命令你说话!”
  “他们……有危险。”
  “你在胡说什么?”
  “我也是,我也有危险。”
  “发生了什么事?”西莉克斯于是一面袖泣,一面说出了她和太后谈话的经过,最后还加了一句:“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她真是让我筋疲力尽。”
  美锋可不敢把妻子这番话当耳边风,他还要她把太后对他的指控再说一遍,然后才安慰道:“振作起来吧,亲爱的。”
  “陷阱!她竟然设计陷害我。”
  “你放心好了,她很快就会变得无权无势了。”
  “你还不明白?我已经不可能入朝为后了。我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质疑,我的态度会受到抨击,就连一点小动作也会受到低毁……这种折磨谁受得了?”
  “你冷静一点。”
  “我的名誉都被图雅给毁了,你还叫我冷静!”
  西莉克斯的情绪在狂怒中失去了控制,她吼着一些模糊难懂的句子,一下子又是解梦师、又是暗影吞噬者,一下子又是儿女、又是遥不可及的王位,还不停抱怨肚子痛得受不了。
  美锋只得丢下她出来,脸上神色十分凝重。图雅是个头脑清晰的女人,西莉克斯老是这么精神错乱的,的确无法成为埃及王朝的一员。
  豹子正幻想着未来。这趟尼罗河之行,有首相和奈菲莉陪着,又有警力戒护周密,让她享受到了难得的平静时光。她一直梦想着能有一栋花园华宅,但从未告诉苏提,因为她觉得放弃征服的欲望,尽管只有短短几个小时,都是可耻的。可奈菲莉的出现让她体内那股为了求生存而燃烧不息的熊熊烈火终于降温了,更让她体会了温柔的好处,她可是向来都把温柔当成一种致命的疾病呢。埃及,这块曾经让她憎恶至极的土地,如今竞成了她的避风港了。
  “我要跟你谈谈。”她严肃地对盘坐着的帕札尔说。
  帕札尔正在拟一份动物保护法令,规定各省必须严禁某一类动物的捕杀与食用。
  “你说吧。”
  “我们到船尾去,我喜欢看着尼罗河。”
  帕札尔和豹子倚着船舷,顺着水流聊着,就好像两个为风景着迷的旅客。
  山丘顶的泥巴路上,驮负着谷物的驴子,正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还有一群孩子绕着温驯的驴子,叽叽喳喳地叫嚷不休。村庄里的棕搁树下,妇人忙着制造啤酒,田里的农夫则在古老曲调的笛声中打完了谷。每个人都在等着河水满潮。
  “首相,我把我的金子给你。”
  “既然苏提和你发现了这个废弃的矿坑,那就是你的财产。”
  “把这些财富留给众神吧,他们应该比凡人更懂得利用。不过,我想请求你让我留下来,过去的事就忘了吧。”
  “我不能瞒你:再过一个月,这个国家就要变色了。她将会遭受一连串的动荡而面目全非。”
  “一个月的平静,够多了。”
  “到时候,我身边的友人将会遭到追踪、逮捕,甚至可能被处决。你若是帮我,将来也会被检举的。”
  “我不会改变主意的。金子你拿去吧,不要和亚洲起冲突。”
  接着她又回到船舱顶上,她就是深爱那已被她驯服的炽热阳光。
  她走后,苏提接替了她的位置:“我可以走,可以晃动左臂了,有点痛,不过情况还算好。你那妻子可真是魔术师。”
  “豹子也一样。”
  “她呀,是货真价实的女巫!我到现在还离不开她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把你们的金子给了埃及,以避免亚洲与我们发生冲突。”
  “我是不得不顺从的。”
  “她希望和你过幸福的日子。我想埃及是征服她了。”
  “多可怕的未来啊!我是不是得杀了一大群利比亚人,才能让她恢复以往的气焰呢?”苏提顿了一下,转口说,“算了,别想她了,现在我最关心的是你。”
  “你已经知道事实了。”
  “只不过一部分罢了。不过,我发现你最大的障碍也就是你最大的缺点:太尊重别人了。”
  “这是玛特的律法。”
  “废话!你现在在作战啊,帕札尔,你平白忍受太多打击了。幸亏奈菲莉神乎其技,再过一个礼拜,我又能再度采取攻势了。你让我放手去做,到时一定把敌人搞得头昏脑胀。”
  “你该不会做些违法的事吧?”
  “一旦宣战之后,一定要自辟道路,否则就会陷入敌人的陷阱之中。美锋缀其他的敌人并没有两样。”
  “不,苏提,他手中握有一项关键性的武器,你我都无能为力的。”
  “什么武器?”
  “我不能说。”
  “你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河水一泛滥,拉美西斯就得让位。他将无法举行再生仪式。”
  “你这种态度开始有点荒谬了。不错,直到目前为止,你或许有理由怀疑任何人。可是现在,你必须将你信任的人结合起来,告诉他们美锋手里有什么武器,并且让他们知道拉美西斯失去力量的真正原因。我们同心协力总能想出解决之道。”
  “我得先问过法老,只有征得他的同意,我才能答应你的要求。到了孟斐斯你先下船,我要继续前往皮拉美西斯。”
  奈菲莉在开放供生者追思的小礼拜堂内奉上了莲花、矢车菊与百合,借此与恩师的灵魂相通。布拉尼的光明躯体在奥塞利斯复活仪式上受神的宠召,如今已安患于后土之下的石棺中。
  她透过墓壁的一道裂缝,注视着恩帅的雕像。他直立着,好像正在走路的样子,两眼朝上看着天。
  今天坟墓里似乎比平日亮了一些,更让她惊讶的是,布拉尼似乎用一种很不寻常的眼光盯着她看。那已经不是死者的眼睛了,而是从阴间返回的人活生生的眼神,他想传送一些人类言语与思想所无法表达的信息。
  震惊之余,她立刻摒除一切杂念,希望能用心体会到不可言喻的事实。接着,布拉尼开始如往常一样,以低沉稳重的声音对她说话。他提及了正直人士身上所散发的光芒,以及任由思想邀游星际的天堂之美。
  当他不再说话,奈菲莉知道老师已经为帕札尔打开了一条路。恶势力的胜利并非不可避免的。
  离开萨卡拉大墓园时,奈非莉遇见了脸色苍白、手指极长、双脚细长的木乃伊工人袭伊,他正要往工作坊去。
  “我已经依你的吩咐,整理过布拉尼的坟墓了。”
  “谢谢你,袭伊。”
  “你的情绪好像很激动。”
  “没什么。”
  “要不要喝点水?”
  “不用了,我还得赶回医院去。改天见了。”
  袭伊顶着毫不留情的大太阳,步伐疲惫地回到凿了许多小窗的屋子,屋内墙边摆了几副质地不一的石棺。工作坊所在之处极为荒凉,远处有金宇塔与墓园,还有一座遍布着碎石的山丘隔开了沙漠边缘的棕搁树林与农田。
  袭伊往里一推,门吱吱嘎嘎地开了。他重新穿上沾满了褐色污渍的山羊皮围裙,两眼无神地看着刚刚送到的尸体。死者家属付了二级木乃伊的价钱,因此必须使用油料与香脂。袭伊懒懒地拿过铁钩,伸进死者的鼻孔便开始挖起脑浆来了。
  忽然有人将一把黑曜岩制的刀子丢到了他的脚边,说:“你把这个掉在科普托思了。”
  袭伊非常缓慢地转过身去。
  警察总长凯姆就站在工作坊的门口。
  “你弄错了。”
  “你切割尸体用的就是这种刀。”
  “木乃伊工匠又不只我一人……”
  “可是这几个月只有你到处跑。”
  “到处旅行也不行吗?”
  “你每次离开工作岗位都必须报告,否则其他人就会抱怨。巧的是你每次出门的时间都刚好跟首相,也就是你多次企图杀害不成的帕札尔一样。”
  “这份工作压力太大,所以我经常需要出去散散心。”
  “从事这一行的人都习惯独居,而且也不会擅离岗位。何况你在底比斯并没有亲戚。”
  “那个地区很美呀。我跟所有的人一样,都有旅行的自由。”
  “还有你对毒药十分熟悉。”
  “你怎么知道?”
  “我查过了你的服务经历。在成为木乃伊工匠之前,你曾经在医院的实验室担任助理。就因为你对医院了若指掌,才能轻易偷取药物。”
  “换工作并不犯法。”
  “另外,你还是个掷飞棍的高手,你的第一份职业就是猎鸟。”
  “这样也犯法了?”
  “所有的线索都很吻合,你就是企图刺杀帕札尔首相的暗影吞噬者。”
  “分明是恶意诬蔑。”
  “我有真凭实据,就是这把价格不低的黑曜岩刀。在刀柄上,刻了木乃伊工人特有的记号,还有一个萨卡拉工作纺的编号。你不该把刀弄丢的,袭伊,你与刀是不能分的。这次是你对工作的热爱,也是你对死亡的热爱使你泄了底呀。”
  “光是这把刀作为呈堂证供是不够的。”
  “当然不只如此,我相信最后一个关键性的证据就藏在这里。”
  “你要搜查?”
  “当然了。”
  “我不同意,因为我是清白的。”
  “既然清白,又有什么好怕呢?”
  “这是我的地方,谁也无权侵犯。”
  “但我是警察总长。在带我搜寻你的地窖之前,先放下手上的铁钩。我不想看你拿着武器。”
  袭伊照做了。
  “走吧。”
  袭伊走下了又滑又老旧的阶梯。两把随手点燃的火炬照着放满了棺木的巨大地窖,深处则有二十多只罐子是用来装死者的肝、肺与胃肠的。
  “把罐子打开。”
  “这样做对死者是大不敬。”
  “有什么风险由我来承担。”
  于是凯姆打开了第一个做成狒狒头形的盖子,第二个狗头形盖,第三个鹰头形盖,里面都只有内脏。直到打开第四个人头形盖时,赫然发现很粗的一块金条。凯姆便继续找下去,又发现了三块。
  “这就是你杀人的酬劳。”
  袭伊双臂交叉在胸前,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问道:“你要多少,凯姆?”
  “你想给我多少?”
  “你既然没有带狒狒和首相前来,就表示你愿意谈条件。我酬劳的一半够不够?”
  “你还得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是谁付的钱?”
  “美锋和他的同党。其中大部分的人都被你和首相消灭了,现在只剩美锋和他的妻子西莉克斯还继续跟你们作对。说真的,她还真是个美人儿。每次要杀某个人证灭口,都是她来传达指令的。”
  “布拉尼是你杀的?”
  “我把成功的案例都记录得清清楚楚,以便老了以后可以回忆回忆。不过,布拉尼并不在我的名单之中。老实说我会很乐意接下这个任务,可惜他们没有来找我。”
  “那么是谁干的呢?”
  “不知道,我也不在乎。凯姆,你的行动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我就知道你要是发现了我的身份,绝不会告诉首相,而会来跟我要钱。”
  “你不会再骚扰帕札尔了吧?”
  “他将是我惟一失败的经验……除非你肯助我一臂之力。”
  凯姆掂了掂金条,说:“上等金子。”
  “人生苦短啊,耍懂得好好把握。”
  “袭伊,你犯了两个错误。”
  “过去的都过去了,谈谈未来吧。”
  “第一,你错估了我真正的价值。”
  “莫非你想要全部?”
  “就算你把整座金山给我也不够。”
  “你在开玩笑?”
  “第二,你找了另一只狒狒来重创杀手,你竟以为它会轻易就原谅你。换成别人也许会同情你吧,但我只是个野蛮的黑人,而它则是一只又敏感又会记仇的狒狒。
  杀手是我的朋友,它差点因为你而死去,它若决定要复仇,我就不得不听它的。你也该感谢它,因为从此以后你再也不需要吞噬暗影了。“话才说完,狒狒已经出现在楼底端。
  凯姆从未见它如此愤怒。它双眼的血丝更加鲜红,毛发直竖,龇牙咧嘴地发出了一声怒吼,让人全身的血液都凝住了。袭伊的罪行已经是无庸置疑的了。
  他一步步往后退,但只一瞬间,杀手便扑了上去。

第四十二章
  “躺下。”奈菲莉对苏提说。
  “我已经不痛了。”
  “我要帮你检查一下心脉与气皿的运行。”
  奈菲莉用手腕上的水钟替苏提测了几处脉搏,水钟里面有许多小点排列成十二条直线,构成了刻度。她计算出各处脉动的节奏,相互比较了一下,发现苏提的心跳不但规律而且强有力。“”要不是我亲自开的刀,我还真不敢相信你刚刚受过伤呢。你伤口结痂的速度比一般人快了两倍。“
  “明天,我就可以射箭了……如果御医长允许的话。”
  “不要太刺激你的肌肉,要有耐心一点。”
  “不可能,这样我会觉得是在浪费生命。生命不是应该像鹰鹫高飞一样,既猛烈又难以逆料吗?”
  “我接触过那么多病人,的确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不过,我还是得帮你换上会妨碍你这只者鹰飞跃的绷带。”
  “帕札尔什么时候回来?”
  “最迟明天。”
  “希望他能说服法老。我们一定要脱离被动的状态。”
  “其实你误会帕札尔了。自从你不幸被遣往努比亚之后,他就不断地在对抗美锋和他的同党。”
  “结果显示他做得不够。”
  “他已经削弱他们的势力了。”
  “却还没有完全消灭他们。”
  “首相是法律的最高监督者,他不能违法。”
  “美锋只遵守他自己的律法,因此他们这场仗打得一点也不公平。从小开始,帕札尔就是个会环顾局势的人,而我则是勇往直前型的。只要设定了目标,我绝不会失手。”
  “有你在,对他将是一大助益。”
  “前提是我得和你一样,知道一切实情。”
  “我包札好了。”
  皮拉美西斯往日欢愉的气氛消减了许多。街上来往的全是穿着军装的士兵与战车,海军也进驻了港口。军营全面进入戒备状态,步兵不断重复实战演练,弓箭手加紧操演,高层军官也一再检查马具装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战争的味道。
  宫殿的守卫人数加倍了,大家对于帕札尔的到访毫无兴奋之情,倒反而更增添了心中的疑虑。
  法老早已无心园艺,他和几名将军正就着摊开在会议室地板上的亚洲大地图,仔细地研究着。士兵见到首相都一一行礼。
  “我能跟陛下谈谈吗?”
  拉美西斯遣走所有的将军后说: “我们已经做好准备了,帕札尔,塞托神军团也都沿着边界部署好了。根据探子回报,亚洲诸国确实正在积极聚集兵力,看来这将是一场硬仗。虽然各个将军都主张先采取攻势,以免将来措手不及,但是朕还想再等一等,让敌人以为朕胜券在握而心生胆怯。”
  “不会起冲突了,陛下。”
  “怎么可能?”
  “因为我们有了废弃矿坑的金子。”
  “消息可靠吗?”
  “我已经派探险队拿着苏提画的地图上路了。”
  “金子的量够多吗?”
  “足以让亚洲各国满意了。”
  “那么苏提想要什么作为回报?”
  “沙漠。”
  “你是认真的吗?”
  “他是认真的。”
  “派给他特警队队长的职务如何?”
  “也许他只向往僻静的生活。”
  “他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苏提想知道事实真相,他建议我召集几个可靠的人,向他们吐露陛下让位的真正原因。”
  “秘密会议……”
  “也是最后的军事会议。”
  “你以为如何?”
  “我的任务失败了,因为我没有找到众神遗嘱。假如陛下允许,我将会尽我们最后的力量,让美锋受到最严重的冲击。”
  天亮之后,西莉克斯已经是第三次情绪失控了。先后请来三个医师为她看诊,但成效不大,最后一位还让她服用了镇静剂,希望她睡一觉之后便能恢复理智。可是当她下午三四点醒来时,疯病还是发作了,她又是尖叫又是抽搐,把全家上下搞得鸡犬不宁,只有再服用镇静剂才能让她安静下来。但镇静剂的后遗症却很可怕,可能影响脑部的正常运作,并破坏肠腔油脂成分。
  美锋终于作了必要的决定。他找来一名书记官,列出了他要留给孩子的遗产,并且在法律规范内,将留给妻子的部分减到最低。当初,他一反常例地签了一份非常详尽的结婚合约,合约中声明若是西莉克斯在行为或心智能力上明显无法管理自己的财产,将由他全权代理。因此他以高价收买了三个治疗医师,开出这样一张证明。有了医生证明之后,孩子的监护权将只归属美锋一人,西莉克斯便再也不能干涉他们的教育了。
  这回皇太后倒是帮了他一个忙,让他看清妻子的真性情:她有时幼稚,有时残酷,个性喜怒无常,实在不适合居高位。她曾经在一些宴会场合中扮演了称职的花瓶角色,但如今却反而成了障碍。
  除了专门收容照顾精神病人的机构之外,还能把西莉克斯送到哪儿去呢?等她精神状态稍微稳定可以出远门时,他就要立刻把她送往黎巴嫩。
  现在只剩签订离婚书了,既然西莉克斯还住在家里,非得赶快弄到这份文件不可。美锋不能再等下去了,现在只有摆脱了妻子,他才能安心迎接美梦成真前的最后一个阶段。一个人也只有沿途铲除失去了价值的伙伴,方可顺利迈向霸权之路。
  埃及全国人民都殷切地期待着河水满潮。地面龟裂犹如枯死,大地在热风吹拂下已经干涸、发红、变焦,好像随时都可能乾渴而死,一心只等着滋润的河水早早越过河堤,将沙漠往外推去。一种隐约不明的疲惫感袭击了人畜,尘沙覆盖了树木,最后的一丝绿意也逐渐干枯、萎缩。然而,准备工作并未松懈下来,工程人员马不停蹄地疏通运河、修护水井与桔槔、填土或修补裂缝以巩固堤防。连小孩子也要负责装满一罐罐的干果,因为这是淹水期间的主要食粮。
  从皮拉美西斯回来时,帕札尔仿佛感受到了乡土的痛苦与期盼,将来,难保美锋不会将矛头指向洪流,指责河水一整年竟只满潮一次。在他的治下,国家与众神、大自然之间原有的和谐关系,将从此断绝。这份微妙的平衡已经维持了十九个王朝,如今被他所破坏,恶势力也将随之入侵了。
  孟斐斯的主要码头上,凯姆和狒狒正等着迎接首相。
  “袭伊就是暗影吞噬者。”凯姆一见到帕札尔就说。
  “布拉尼是他杀的吗?”
  “不是,不过他是美锋的杀人工具。斯芬克斯存活的守卫和美锋其他的同党,都是他杀的。多次想要谋害你的人也是他。”
  “你把他关起来了?”
  “杀手无法饶怨他。我已经向一名书记官录了证词,其中包括对美锋的指控,还有详细的人名与日期。现在,你安全了。”
  北风背着一袋清水和苏提一起走向帧札尔。苏提问道: “拉美西斯答应了吗?”
  “答应了。”
  “那就马上召集众人吧,我随时都可以出战了。”
  “在这之前,我想再试试最后一个方法。”
  “时间很紧迫了。”
  “传令官已经带着召集令出发,明天起,人员就会陆陆续续到来。”
  “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
  “是埃及最后的机会。”
  “你说的最后一个方法是什么?”
  “苏提,我是不会冒任何险的。”
  “让我陪你吧。”
  “让杀手也一起去。”凯姆紧接着说。
  “不行。”首相坚持,“我必须一个人去。”
  位于萨卡拉大墓地以南三十公里左右的利喜特,依然充满了中王国时代的平和与繁荣。那里有几座纪念阿门内姆哈特一世与塞索斯特里斯一世的庙宇与金字塔,他们两人都是第十二王朝时期声名显赫的法老,在经历一连串变乱之后,他们为埃及子民建立了一个太平盛世。那个时代距离拉美西斯二世已经有七百年了,但是这两位英明君主却永远活在人民的心目中。供养护卫灵的祭司每天都会举行祭拜仪式,祈求先王的灵魂留在人世,对后世帝王有所启发。
  塞索斯特里斯一世的金宇塔距离农田耕地不远,建造该金宇塔的白色石灰岩乃是来自土拉采石场,由于部分表面已经脱落,目前正在进行翻修工程。
  美锋搭着一名前军官驾驶的马车,经由沙漠边缘的道路奔驰而来,最后在通往金宇塔的密闭通道人口停了下来。美锋神情慌张地跳下车,开口便呼叫着祭司。在这一片寂静中,他恼怒的声音对先人尤显得大不敬。
  一见到一名光头的祭司从礼拜堂中走出,他立刻就说: “我是美锋,首相召我来的。”
  “跟我来。”
  美锋心裹着实不安。他不喜欢金字塔,也不喜欢建筑师用一大堆巨大石块雄积而成的古老圣殿,至于其中的神妙技巧他根本就不屑一顾。由于神庙造成了美锋分析经济的困扰,因此新政府一成立,首要的工作就是摧毁所有庙宇。只要有人不愿受利益通则的约束,不管人数多少,都一样会阻碍国家的发展。
  祭司带着美锋往前走,狭窄通道的墙壁上刻了一些浮雕,描绘的是法老献祭的情景。因为祭司走得慢,美锋也只得放慢脚步,暗地里却不断诅咒帕札尔浪费他的时间,还把他叫到这偏僻的鬼地方来。
  通道的顶端有一座神庙连接着金字塔。祭司左转之后,穿过一个小小的柱子厅,最后在楼前停下。“上去吧,首相在金字塔顶端等你呢。”
  “为什么到那上头去?”
  “他在监督工程。”
  “爬上去危不危险啊?”
  “内部的台阶已经都露出来了,你只要慢慢地爬,不会有危险的。”
  美锋没有告诉祭司说他有惧高症,因为若是此时退却,未免可笑。不得已只好从六十几公尺高的金字塔三分之一高处开始爬起。
  他在负责修缮的石匠们的注视之下沿着尖脊往上爬。他眼睛紧盯着石块,笨手笨脚地爬到了顶端,那里只剩一个平台,原来的小方尖塔已经拆下,送到金银匠那儿去镀纯金了。
  帕札尔伸出手扶美锋站稳,并说: “好壮观的景象,是吧?”
  美锋摇摇晃晃的,便先闭上眼睛以保持平衡。
  “从金字塔高处望去,”帕札尔又继续说,“整个埃及一览无遗。你看到了吗?农地与沙漠、黑土与红土、何露斯之地与塞托之地之间那道界线多么突死,但是这些土地却又是接连不可分,并且是互补互成的。耕地代表了四季持续不断的舞动更选,而沙漠则是永恒之火。”
  “为什么叫我到这里来?”
  “你知道这座金字塔的名称吗?”
  “我才不在乎。”
  “叫‘上下埃及的观测员’,它矗立在此遥望着两地,也促成了两地的结合。
  先祖之所以不遗余力地建造这类建筑,我们之所以兴建神庙与永恒的居所,就是因为有了这些建筑才可能产生和谐。“”根本只是一堆没有用的石头。“
  “这是我们社会的基石。我们的政府需要冥世的启发,我们的行为举止也需要永恒的启发,因为日常生活是无法让人成长茁壮的。”
  “这种理想主义已经过时了。”
  “你的政策会毁灭埃及的,美锋,而你的名声也会遭到珐污。”
  “我会找最好的人为我漂白。”
  “灵魂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净化的。”
  “你到底是祭司还是首相?”
  “首相就是玛特的祭司!这位正义女神难道从来没有感动过你?”
  “我考虑过了,我向来讨厌女人。如果你没有其他的话说,我要下去了。”
  “当初我们互相扶持的时候,我一直把你当成朋友,那时候你不过是个纸商,而我也只是个迷失在大都市里的小法官。我甚至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诚意,我觉得你对你的工作、对国家,都有着极大的热忱。每当我回想起这段日子,我实在不敢相信这一切竟全都是假的。”
  这时忽然起了一阵强风, 美锋没站稳, 一手便抓住了帕札尔。只听他又说:“打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一直在演戏。”
  “我本来想说服你然后利用你,但我不得不承认,结果却是失败了!你的顽固和你的缺乏远见,真的很令我失望。不过操控你倒也并非难事。”
  “逝者已矣,趁现在改变你的生活吧,美锋。把你的能力奉献给法老与埃及的子民,抛下那些难以成就的野心,你将会体验到正直人士的快乐。”
  “太荒谬了……你该不会真的这么想吧?”
  “为什么要把人民带向不幸呢?”
  “虽然你是首相,你却不知道权力的滋味。但是我知道。这个国家终将属于我,因为我能强制执行我自己的规则。”
  风呼呼地吹,两人必须扯着喉咙说话,语句也断断续续的。远处的棕搁树被吹弯了腰,枝叶也都纠缠在一起,发出即将断裂的呻吟声。阵阵旋风沙尘朝着金宇塔猛扑而来。
  “忘了你个人的利益吧,美锋,否则你只会自取灭亡。”
  “你的思师布拉尼真该以你为耻,当初你帮助我,证明了你的无能,如今你如此哀求我,更显示了你的愚蠢。”
  “是你杀了他的?”
  “我从来不屑于弄脏我的双手,帕札尔。”
  “从今天起,不许你再提起布拉尼的名字。”
  霎时间,美锋从帕札尔的双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死亡。他惊慌地退了一步,却失去了平衡。
  帕札尔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美锋这才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攀着石块一步一步地爬了下去。首相锋利的眼光一直盯在他的身上,狂风也在这时候到来了。

第四十三章
  五月底开始,尼罗河水转绿了,到了六月底,则因为夹带河沙淤泥而变成栗子色。田里的活儿都停止了,打完谷子之后,紧接着便是一段长长的休耕期。有些人想多攒点钱,便到大工地去打工,因为淹了水,以船载运巨石就容易多了。
  每个人都很担心,不知道这次的涨水量是否足以补充土地所需的水分与养分。
  为了求神保佑,无论村庄或都市的居民都会拿一种用陶士捏制或上了彩釉的小土人往河里丢,这个做成肥胖、双乳下垂、头上装饰着植物模样的土人,象征了“哈比”,也就是河水泛滥的活力以及让农地欣欣向荣的神奇力量。
  再过二十几天,亦即七月二十左右,哈比将会膨胀到淹没所有土地,使埃及陷入一片水乡泽国,届时村庄之间的交通都得靠船只来维系。再过二十几天,也就是拉美西斯让位给美锋的时候了。
  帕札尔轻轻抚摸着他的爱犬,而爱犬则忙着从一个隐秘的地方挖出先前藏起来的一根骨头。其实,勇士也感觉到了,这段时间确实充满了恐惧与不确定。帕札尔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忠实伙伴,将来他若被捕并遭到流放,谁来照顾他的狗儿和驴子呢?早巳习惯悠闲生活的北风,可能又得重新驮负重物,来往于尘土飞扬的小径上。这两个伙伴跟了他这么久,却恐怕难逃抑郁而终的命运。
  “奈菲莉,你一定要走,趁现在还来得及,赶快离开埃及。”
  “你是要我丢下你不管?”
  “美锋实在太冷酷了,贪婪与野心已经让他变得无情,什么都感动不了他了。”
  “你原先难道不知道?”
  “我本以为金字塔的声音或许能唤醒他的良知……结果却反而助长了他的权力欲望。我求你,救救你自己,也救救勇士和北风。”
  “你身为首相,你能允许御医长在国家深染重病之际弃守岗位吗?不管将来结果如何,我们都要一起面对。你可以问问勇士和北风,它们一定也都不愿意离开的。”
  帕札尔于是和奈菲莉手牵着手,凝视着住宅四周的庭园,而绿猴小淘气则还无忧无虑地在园中嬉戏玩耍、寻觅甜食。灾难将至的前夕,他们俩在这远离纷争的避风港享受着最后一刻的宁静平和。清晨,他们在池中泡过水之后,才一块儿散步于树荫下。
  “首相大人,客人到了。”下人来报。
  凯姆和狒狒向守卫打过招呼后,定上了柽柳小径。他们在祖先礼拜堂前默思片刻,又在住宅门口洗净了手脚,然后才穿过侧廊来到四柱厅,首相夫妇已经在里面等着了。随后图雅太后、前首相巴吉、卡纳克大祭司卡尼与苏提也依次抵达。
  “经法老允许,”帕札尔说道,“我要向各位宣布:向来只有法老才能进入的齐阿普斯大金字塔日前已遭人劫掠,窃贼包括美锋与他的妻子以及另外三名同党运输商戴尼斯、牙医喀达希和化学家谢奇。虽然后三者已经死亡,但是他们的阴谋却已得逞,他们亵续了王棺,盗走了金面具、大金链、金圣甲虫、天青石护身符、神铁制的横口斧凿以及金手肘。这些宝藏已经有部分失而复得,但是还缺最重要的一样:装于皮匣内的众神遗嘱,也就是再生仪式时,法老必须以右手持握,然后向所有人民与祭司展示的宝物。这份由帝王代代相传的文件,可以证明王权的合法性。
  有谁料想得到竟然有人如此大胆,敢亵渎并偷窃圣物呢?我的恩师布拉尼遭到杀害,正因为他妨碍了这群乱贼。甚至连木乃伊工匠袭伊也被美锋收买而成了暗影吞噬者,但凯姆和拂拂已经出面结束了他一切的罪行。不过,这些都只是微不足道的成果,因为我们并未找出杀死布拉尼的凶手,也无法找回众神遗嘱。新年一到,拉美西斯便不得不将王位拱手让给美锋了。而美锋也将关闭所有的神庙、促成货币流通,并使利益成为惟一的法则。“帕札尔解释过后,众人沉默了许久,气氛十分凝重。所有参与秘密会议的成员都惊呆了,仿佛应验了古老的预言,天就这么塌下来了 (神话传说天是由四支大柱子支撑着的。倘若凡人与众神之间的关系破裂,天就会塌下来压死凡问制造纷乱的人)。
  第一个有反应的人是苏提:“就算这份文件再珍贵,也不足以让美锋成为一个受万民景仰的英明君主。”
  “所以他才会花那么多时间腐蚀国家行政、败坏国家经济,还建立了对他有利的人际网络。”
  “你不是曾经试着加以瓦解吗?”
  “只可惜这只多头怪兽每次被剁头之后,就马上会再长出一个新的。”
  “你太悲观了。”巴吉说,“有很多公务员是不会听从美锋的命令的。”
  “不,”帕札尔反驳道,“埃及的行政制度向来很重视阶级尊卑,法老的话没有人敢违抗。”
  “那我们就来组织反抗运动。”苏提提议道,“我们这几个人就已经掌控了不少部门,首相大可以好好地利用这些力量啊。”
  这时候卡尼要求发言。这个曾经当过菜农,如今满脸皱纹的大祭司直言不讳:“神庙是绝对不会接受美锋所进行的经济颠覆的,因为这些政策只会把我们的国家带向苦难,甚至引发内战。法老是神庙的精神信徒,如果连这个首要的义务都无法实践,那么他只不过是个难以服众的政治领袖罢了。”
  “如此一来,整个行政体制就不再受到约束了。因为当初他们宣誓效忠的是维持天地间和谐的君王,而不是一个独裁的暴君。”巴吉也附和道。
  “卫生处也将停止运作。”奈菲莉语气坚定地说,“卫生单位向来和神庙关系密切,绝不接受新的政权。”
  “有了你们这几个人,我们就还不算输。”太后图雅显得十分激动,“你们也知道后宫一向与美锋敌对,当然更不可能接纳行为卑劣的西莉克斯了。”
  “太好了!”苏提高呼,“太后终于让这对可恶的夫妻失和了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个心性幼稚却又残酷变态的女人,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如果我没有看错,美锋一定会离弃她,否则就是她会背叛美锋。当西莉克斯到皮拉美西斯来要求我与他们合作时,她似乎是信心满怀,可是当离开时,脑子却已经不清楚了。对了,帕札尔首相,我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法老的‘特殊友人’都没有出席呢?”
  “因为法老和我都还无法确认美锋其余同党的身份。当初法老决定隐瞒真相,就是为了要让敌人无法得知我们的情况,以便多争取—点时间。”
  “你的几番作为,对美锋的打击可不小。”
  “可惜都未曾正中要害。要想全面反抗并不是件简单的事,因为美锋的势力已经渗透到军队与运输界了。”
  “警察会站在你这边。”凯姆说,“而且苏提现在的声望如日中天,让他来动员特警队,应该没问题。”
  “法老在皮拉美西斯不是有一批驻军吗?”苏提问道。
  “这就是他一直待在那里的原因。”
  “驻扎在底比斯的军队会听我的。”卡尼说。
  “任命我为孟斐斯军队的将军吧,我自有办法让士兵顺服。”
  苏提的这个提议受到了其他人一致的支持。
  “现在剩下的除了受控于白色双院的水上运输之外,”帕札尔提醒道,“还有美锋已经运作了好几个月的灌溉部门与运河官。至于各省省长方面,有些人是脱离了他,但也还有人相信他的承诺。我很担心会酿成内部冲突而使多数人受害。”
  “难道还有其他办法吗?”太后说道,“要么,我们就向美锋屈服,让玛特女神的埃及从此灭亡,否则我们就一起对抗暴政,替未来保留一线希望,即使牺牲性命也在所不借。”
  巴吉到底还是说服了妻子,接下了首相委任给他的繁重工作。在他的协助下,帕札尔拟定丁关于泛滥之后土地开垦以及恢复灌沥池用途的政令,并计划在三年之中大兴土木,进行各种重大的土木与宗教工程。这些公文显示了首相打算在这段期间有所作为,任何动乱也撼动不了拉美西斯的政权。
  再生仪式的场面必然十分盛大,各省省长都带着当地的神低雕像先后抵达了孟斐斯。宫中已经接着各人的官阶安排好了住所,而省长们也都趁此机会和那位威严之中又不失谦恭的首相帕札尔交谈。在萨卡拉的左塞王金字塔围墙内,祭司们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头戴双冠的拉美西斯很快就要在这个大院中以象征的形式结合北埃及与南埃及了;法老也将在这个神奇的空间里,与每一种神力交流沟通,借以重拾他治国的力量。
  苏提的传奇故事已然众所周知,因此当首相任命他为将军时,孟斐斯营区的士兵个个都兴奋不已。将军一到任便集合了所有部队,宣布与亚洲之间的危机已经解除,而且大家都可以获得一大笔奖金。在当晚所举行的庆祝会上,这位青年将军的声望更是达到了颠峰。除了拉美西斯,还有谁能为士兵们带来他们所渴望的永久的和平呢? 至于警察团队对凯姆也越来越钦佩,大家都知道他对首相的忠诚至死不变。凯姆根本无需多费唇舌就能够凝聚属下的向心力了。
  卡尼在征得法老与首相的同意后,向各大神庙发出了预警,庙方也都作了最坏的打算。不过,神圣能量的专家们从早到晚的仪式却是丝毫末受影响,从第一王朝流传至今,每天早、午、晚的三次礼拜也依旧照常举行。
  皇太后的接见厅更是无一刻空闹,她不断地与朝中最有影响力的人士、行政机关的高层官员、皇室家族的专侍人员、负责人才培训的书记官,以及官夫人、礼官等等交换意见。被众人视为过度焦躁的美锋以及精神失常的西莉克斯,竟妄想打进这帝王的圈子里来,这无非只是他们的疯言疯语,一笑置之也就算了。
  但美锋可笑不出来。
  由帕札尔所引导的大规模攻势果然有了一些收获。在他监督的行政单位里,已经开始有人不服从他,他也越来越经常地对那些漫不经心的下属发脾气。现在人人都在谣传,一等拉美西斯举行再生仪式之后,首相就会任命新的双院院长,而野心太大、太过激进、又老是穿着庸俗不合身的衣服的美锋,也将被遣回三角洲的纸莎草种植区去。有些人也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听说皇太后要上首相法庭控告美锋违法贩售“死者之书”,于是在街上逢人便说。美锋爬升得的确很快,谁敢说他不会跌得更快呢?除了这些风风雨雨之外,还有西莉克斯长期躲在家里不外出也引人疑猜,听说她是得了不治之症,因而无法再参加那些她最喜欢的宴会了。
  美锋一边咒骂着,也一边准备要报复,无论遇到什么障碍,他都一定能扫除。
  成为法老,就等于拥有了神圣的权力,所有的人民都将屈服于他。反叛帝王是重罪,自然也得处以极刑,因此性格优柔寡断的人终究会重新回到他身边,而支持帕札尔的人最后会弃其而去,美锋不相信这些人会遵守诺言帮助帕札尔,因为他自己就从来没有遵守过承诺与誓言。他坚信只要力量展现出来,自然就会有人胆怯、退缩。
  其实帕札尔有当领袖的能力,只可惜为了谨守过时的律法而迷失了方向。一个满口传统而无法了解未来需求的迂腐之人,毫无存在的必要。既然暗影吞噬者杀不了他,美锋打算用自己的方式来除掉他,他不是反对国家进行必要的改革与转型吗?那就告他一条首相失职与叛国罪。
  只要耐心再等十五天,再过十五天就大功告成,再过十五天那个冥顽不灵的首相也就要下台了……美锋因为心情越来烦躁,干脆也不回家了。西莉克斯快速变形的外貌实在让人不忍率睹,既然离婚文件都生效了,他根本不想再见到这个已然者丑的女人。
  职员都下班以后,美锋一人留在办公室里,仔细想着他的计划,以及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所要作的许多决定。他的出击一定要又快又猛。
  四盏无烟的油灯照得四下亮晃晃的。失眠的美锋整夜都在反复检测他经济策略的细节。虽然先前受了不小的打击,不过他背后还有银行家与希腊商人撑腰,凭他们的影响力想必很快便能将他的观念深植民心,更何况他还有一项有力的秘密武器,将会发挥极大的功效,而这个武器不到最后关头他是不会轻易使出来的。
  美锋忽然被一个响声吓了一跳。这么晚,办公室里早就没有人了,他讶异地站起身,开口问道:“是谁?”
  没有回答。他又忽然想到夜里常常会有人员巡逻,也就放心了。他重新盘坐下来,编审着未来新政权的预算。
  “不要出声,否则我就一刀刺下去。”
  这个人的声音他没有听过,便问:“你想做什么?”
  “问你一个问题,你乖乖回答,我就不会伤你性命。”
  “你是谁?”
  “知道了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我是不会受人要挟的。”
  “你没有这么勇敢。”
  “我知道你是谁了……苏提!”
  “是苏提将军。”
  “你不会伤害我的。”
  “那你就错了。”
  “你敢动我一根寒毛,就得接受首相法庭的制裁。”
  “帕札尔不知道我要来,折磨你这种败类我可不会心软。如果获知真相必须付出如此的代价,我也认了。”
  美锋感觉得出来苏提并非开玩笑。“你想问什么?”
  “众神遗嘱在哪里?”
  “我不……”
  “够了,美锋,现在已经不容你说谎了。”
  “放开我,我说就是了。”
  苏提松了手,美锋揉揉脖子,还瞥了他手上不停晃动的匕首一眼:“就算你刺死了我,你还是什么也得不到。”
  “我们试试。”
  他说着便以刀锋刺进美锋的肌肉,然而美锋脸上的微笑却叫人惊讶,他不由问道:“你都要死了,还笑得出来?”
  “杀了我也无济于事,我不知道众神遗嘱藏在什么地方。”
  “你说谎。”
  “你再刺吧,你所犯的罪行将毫无价值。”
  苏提迟疑了,美锋那么有把握的神情的确让他困惑不已。
  照理说,美锋应该会吓得发抖,而且自己这番突如其来的动作将会让他功败垂成,他也应该要崩溃了才是呀。
  “走吧,苏提将军,你这么做一点用也没有。”

第四十四章
  苏提干了一大杯啤酒,仍解不了渴。
  “不可能。”他一边说,帕札尔一边非常仔细地听着,“不可能……不过美锋没有说谎,这点我可以确定。他真的不知道众神遗嘱藏在哪里。”
  奈菲莉又帮苏提斟了一杯,这时小绿猴竟跳到苏提肩上,偷偷用手指沾了一下杯中的啤酒,然后立刻跳上最近的一棵无花果树,躲到浓密的校叶里头去了。
  “你恐怕被他骗了。美锋不但有一张利嘴,就连伪装的技术也是一流的。”
  “虽然难以置信,但这次他说的是实话。真的,当时眼看我的刀就要刺进他的身体,可是听他这么一说,我却又不想杀他了。我失败了……现在一切都看你的了,首相。”
  别墅的门房来通知奈菲莉,说有一名女子坚持要见她,于是她要门房把来客带到花园里来。西莉克斯的贴身女仆一见到奈菲莉,便仆身下跪: “我的主人快死了,她希望你去看看她。”
  西莉克斯再也见不到她的孩子了。看了书记官背着美锋偷偷拿来的离婚书,她再度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这些日子以来几度发作,她早已精疲力竭。她的四周到处血迹斑斑,虽然有医生帮她作了手术治疗,但是肠胃依然不断地出血。
  看到镜中的自己时,西莉克斯吓了一大跳。这个双眼浮肿、脸型扭曲、满口蛀牙的丑老太婆是谁呀?即使踩烂了镜子,心里的惊恐仍未能消除,她可以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状况正在快速恶化,谁也挽救不了。
  最后她两脚瘫软便再也站不起来了。诺大的宅邸如今只剩园丁和贴身女仆,他们合力将夫人抬到床上去。只见她胡言乱语、高声尖叫一阵之后,忽然变得痴痴呆呆的,过了一会儿却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西莉克斯已经烂到骨子里头去了。
  等她好不容易清醒一点,马上就要女仆去请奈菲莉,而奈菲莉也果真来了。她注视着西莉克斯,外表一如往常的美丽、耀眼、平和。
  “要我送你到医院去吗?”
  “没有用的,我快死了……你敢说不是吗?”
  “我得帮你听诊以后才会知道。”
  “以你的经验,应该一看就知道了……我很吓人是吧?”西莉克斯用指甲抓破了脸,狠狠地说,“我恨你,奈菲莉,我恨你,因为你拥有了我梦寐以求却又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美锋对你不是有求必应吗?”
  “他抛弃了我,因为我现在又丑又病……我们已经正式离婚了。你和帕札尔,我恨你们!”
  “你的不幸难道是我们造成的?”
  西莉克斯把头歪到一边,头发上沾满了冷汗: “我差一点就赢了,奈菲莉,我差一点就打垮了你和你的首相了。我虚伪造作的功夫,没有一个女人比得上,我赢得了你的信任与友谊……而我却只是一心想打败你、毁灭你。你本应成为我的奴隶,分分秒秒听我吩咐的。”
  “你丈夫把众神遗嘱藏在了哪里?”
  “我不知道。”
  “你受美锋的毒害太深了。”
  “你不该这么想的!打从计划的一开始,我们的意见就是一致的,我从来没有反对过他的决定。谋杀退役军人、买通暗影吞噬者行刺、除掉帕札尔……这一切我都赞同,也都很满意!一直以来,传达指令的人是我,写纸条引帕札尔到布拉尼家的也是我……帕札尔被控谋杀老师,被送进苦役劳营,这是多么光荣的胜利啊!”
  “你心里为什么有这么多恨呢?”
  “因为我要凡事以美锋为优先,他才会让我跟他有着一样的地位。为了达到目的,我不惜说谎、耍心机,不惜欺骗任何人。可是他竞离开了我……他离开我只因为我的身材走了样。”
  “杀死布拉尼的细针是你的吗?”
  “我没有杀布拉尼……美锋是不应该离开我,可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却是你!要是你答应替我治疗,我就可以留下丈夫,也不至于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这里。”
  “到底是谁杀了布拉尼?”
  西莉克斯那张变形的脸上忽然浮现出阴阴的笑容: “你和帕札尔都走偏了……等你们了解事实真相时,一切都迟了,太迟了!我就算在地狱忍受魔鬼的焚烧酷刑,我也会睁大眼睛看着你们一败涂地的,美丽的奈菲莉!”
  西莉克斯说完便开始呕吐,奈菲莉急忙晚来女仆: “帮她把身子洗干净,然后用烟熏消毒房间,我会从医院派医生过来。”
  西莉克斯突然挺起身子,眼中尽是狂乱的眼神: “回来吧,美锋,回来吧!我们一起把他们踩在脚底下,我们……”她一口气喘不过来,头往后一仰,双手交叉在胸前,整个人就倒下去,一动也不动了。
  七月是星辰女王伊西丝的统治期,这位神奇的魔术师以她那源源不绝又丰富的母乳哺育了天地万物。为了回报她的恩惠,妇人女孩都准备好要以最美的打扮出席满潮期第一天的盛大宴会。在位于埃及极南端的伊西丝女神的圣地菲雷岛上,女祭司也认真地练习着涨水时所要演奏的乐曲。
  萨卡拉的祭司们也已准备就绪。举行再生仪式的大庭院里,每间礼拜堂都安放了一尊神像。届时法老将会步上石阶,亲吻拥有超自然力量的石像,如此这股力量便能进入法老的身躯,使他重获青春活力。法老受神力所陶冶,由宇宙定律孕育、神庙塑造而成,他是有形与无形之间的媒介,再生仪式过后,他将再度获得足够的能量来维护上下埃及的统一,使其子民团结一致,跟随着他迈向富足圆满,无论冥世或人间。
  就在再生仪式举行之前三天,拉美西斯大帝抵达了孟斐斯,文武百官都入朝欢迎。皇太后祝福他能通过这次仪式的考验,许多身居要职的人也都表达了他们对国王的信心。法老坚定地宣布,与亚洲的和平关系将会持续下去,而他也会在仪式过后继续以玛特的律法治理埃及。
  简单的欢迎会结束后,拉美西斯单独召见了首相。“有新的线索吗?”
  “有一件事很令人不安,陛下。苏提试着用比较粗暴的手段想逼美锋就范,可是美锋却坚称他不知道众神遗嘱的藏处。”
  “根本就是谎言。”
  “但若不是谎言呢?”
  “你的盲下之意是……”
  “也许根本没有人能向祭司、朝臣与人民展示众神遗嘱。”
  拉美西斯可被弄糊涂了。“难道我们的敌人会把遗嘱毁了。”
  “他们之间发生了很严重的分歧,美锋甚至杀了其他同党,还跟妻子离了婚。”
  “他手上若无遗嘱,他打算怎么做呢?”
  “我曾经尝试利用最后一次的机会,想唤醒他心中的丝毫良知,但是并末成功。”
  “也就是说,他还是不会放弃。”
  “西莉克斯在发狂之际说我们都搞错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啊,陛下。”
  “朕将在仪式之初退位,并将权杖与王冠置于萨卡拉惟一的大门前,而祭司们要庆祝的并非再生仪式,而是朕的敌人的登基大典。”
  “水务局已经确定,后天就要开始涨水了。”
  “帕札尔,这是尼罗河最后一次淹没法老的土地了。明年河水再度泛滥时,受益的将是一个暴君。”
  “陛下,我们已组成了反抗组织,美锋想统治埃及可没有那么简单。”
  “他只要搬出法老的名号,大家便不得不听命,他很快便能重新占得优势了。”
  “他也没有遗嘱呀。”
  “他只是捉弄苏提罢了。朕要回普塔赫神庙去了,我们到萨卡拉大门前再见。
  你是个好首相,帕札尔,埃及不会忘记你的。“”但我失败了,陛下。“
  “这是前所末见的灾难,我们是无法对抗的。”
  好消息由南到北传遍了全国:今年的涨水量将会恰到好处,不太弱也不太强。
  每个省份都不会缺水,每个村子也都将受益。由于法老使得子民衣食无虞,因此受到了众神的庇佑,这次的再生仪式将使他成为历史上最伟大的君主之一,全国上下也将诚心拜服。在各个尼罗河水位标附近,群众焦急地观望着,从那些刻在石头上的刻度就能得知涨水的速度与哈比的活力程度。见到河水流得如此急速,水色又呈暗褐,大家知道一年一度的奇迹已经开始了。人人心中充满了喜悦,等不及预定的时刻,便提早疯狂庆祝了起来。
  秘密会议的成员却都难掩悲伤的情绪。太后图雅抱怨着岁月不饶人,前首相巴吉的背越来越驼,苏提为身上多处的伤痕所苦,凯姆仿佛为了木鼻感到羞耻而一直低着头,卡纳克大祭司卡尼的皱纹也加深了不少,帕札尔的威严之中更刻画着绝望。
  他们每个人都在各自岗位上尽了最大的努力,但仍深感挫折。一旦新任法老推行了新的律法,他们这些零零星星的动作又能发挥多少作用呢? “你们不能留在孟斐斯。”帕札尔建议道,“我租了一艘船前往南部。从爱利芬丁出发,很容易就能前往努比亚躲藏了。”
  “我不想离弃我的儿子。”图雅说。
  “西莉克斯就要死了,太后。美锋一定会怪罪于你,对体毫不留情的。”
  “帕札尔,我的心意已决,我要留下。”
  “我也是。”巴吉说道,“我这一把年纪,什么都不怕了。”
  “很抱歉,我不得不反驳你们。你们所代表的正是美锋发誓要消灭的传统价值,所以他绝不会放过你们。”
  “他敢啃我这把老骨头,非让他咬断几颗牙不可。有我在拉美西斯和太后身边,也许他还会节制一点呢。”
  “美锋一登上王位,”卡尼说,“我将代表其他的大祭司向他强调我们坚守固有律法与经济体制的决心,也让他明白神庙是不会支持暴君的。”
  “你的性命恐怕会有危险。”
  “无所谓。”
  “我也要留下来保护你的安全。”苏提说。
  “我也一样。”凯姆接口道,“除了首相,谁的命令我都不听。”
  帕札尔感动得热泪盈眶,在结束最后一场会议之前,他再度祈求玛特女神保佑埃及,因为即使人类灭亡,她的律法亦将永续不坠。
  向帕札尔详述了到布拉尼坟上祭拜的经过后,奈菲莉便出发到医院去了,因为她得帮一名脑部受伤的病人开刀,还要作最后的一些交代。她很肯定她与恩师的心灵交流绝非幻想,虽然她无法将另一世的信息转换成人类的语句,但是她相信布拉尼是不会离弃他们的。
  帕札尔独自面对着祖先的礼拜堂,任由思绪飘回到过往。自从他担任首相之后,便无暇静思,成天就困在那个他无法左右的现实里。时时必须加以约束的狂乱的心,如今已平静下来,解放了的思绪,则有如白鹊的嘴一样又尖锐又精准。往事一一在他的脑中浮现:在最初也是最关键的一刻,他因为驳回了吉萨斯芬克斯卫士长的调职案而无意中破坏了阴谋分子的计划。接下来积极寻找真相的过程当中,他更是历尽了艰难与危险,但他并没有气馁。至今,虽然已经查出部分阴谋者的身份,知道了美锋和西莉克斯乃是主谋,又尽管已经掌握谜团的主要线索,也知道了最后的结局,但帕札尔却感觉受骗了。他一直跟着这阵旋风绕得晕头转向,却忘了退一步冷静地想想。
  勇士拾起头,轻轻叫了一声,有人来了。园子里的鸟儿也因受了惊动而四散分飞。有人沿着莲花池悄悄地走向了门廊。帕札尔则紧紧握住了狗儿的颈圈。
  会是美锋派来杀他的人吗?会是没有遭到拦击的第二个暗影吞噬者吗?帕札尔已经准备受死了,埃及新王急于歼灭异数,而他将是第一名牺牲者。
  没有见到北风的踪影,帕札尔担心它已经遭到毒手。待会儿,即使枉然,他也会求对方放过勇士。
  来人出现在月光下,手里一把短剑,裸露的胸前画满了奇奇怪怪的符号,额前则点缀着黑白条纹。
  “豹子!”
  “我要杀了美锋!”
  “战争的图案……”
  “这是我们族里的习俗,如此他就逃不开我的魔力了。”
  “只怕没有这么简单呀,豹子。”
  “他躲在哪里?”
  “在白色双院办公室里,现在那里的警备森严,自从苏提去过以后,他更不敢掉以轻心了。不要去,豹子,否则你会被捕甚至被杀的。”
  豹子嘟起了嘴巴说:“够啦……”
  “说服苏提今晚就离开孟斐斯。你们一块儿逃到努比亚去,去开采你们的金矿,快乐地过下半辈子。不要受我连累。”
  “我答应了夜魔要杀死这个恶棍,就一定要做到。”
  “你何必冒这个险呢?”
  “因为美锋想伤害奈菲莉,我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她的幸福。”
  豹子一瞬间便冲进了花园,帕札尔看着她越过围墙,灵动如豹。
  恢复平静之后,勇士又继续睡觉,帕札尔也重新沉思起来。
  他想起了一些奇怪的细节,为了不让自己分心,他把这些细节全记录在黏土板上。
  渐渐地,调查过程中一些被忽略的事情都明朗化了。于是帕札尔将所有的线索重新整合,再将暂定的结论交叉印证,并且深入思考了一些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奇怪现象。
  破晓时,奈菲莉回来了,勇士和小淘气立刻兴冲冲地迎了上去,帕札尔也伸出双臂楼住她说:“你可累坏了。”
  “手术花了不少时间,我又得把一切交代清楚。将来接任的人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现在,该休息了。”
  “我不想睡。”她这时也注意到了地上分类堆放的黏土板,便问,“你也忙了一整夜?”
  “我真是太笨了。”
  “为什么这样骂自己呢?”
  “又笨又瞎了眼,竟然不肯看清事实。作为首相犯这种错误,实在不可原谅。
  不过你说得没错:奇迹出现了,布拉尼的灵魂说话了。“”你是说……“
  “我知道众神遗嘱在哪里。”

第四十五章
  当索提斯星闪耀于东方的天空之后,伴随着日出而来的便是全国的大泛滥。经过了几日焦虑的等待,新年终于乘着具有创造力的洪流到来了,再加上拉美西斯大帝即将举行再生仪式,到处更是充满了欢欣鼓舞的热烈气氛。
  恶魔、病魔与潜在的危险都战败了,也幸亏有御医长的祈福,可怕的塞克美女神才没有在埃及散播各种疾病。每个人都用一只蓝色的瓷瓶装满了新年之水,这种水具有原始的光明特性,保存在家里可以使得家运兴旺。
  皇宫里,也依照习俗在王位底下摆了一只装满新年之水的银瓶,而拉美西斯打从天蒙蒙亮就坐在宝座上了。
  他没有戴王冠,没有项链和手链,身上只围了一件古王国时期传统样式的白色缠腰布。
  帕札尔向法老行礼后说:“陛下,今年将是个好年,泛滥的情形好极了。”
  “而埃及却将陷入不幸……”
  “但愿我并未辜负圣望。”
  “朕没有怪你。”
  “请陛下恢复法老的穿着打扮吧。”
  “有什么用呢,首相?朕已经不是法老了。”
  “陛下仍是法老,而且永远都是。”
  “你在开朕的玩笑?美锋马上就要走进这间宝殿,夺走埃及了呀。”
  “他不会来的。”
  “你精神没问题吧?”
  “美锋不是主谋者。他只是带头掠夺了大金字塔,事实上,计划整个阴谋的人并末参与那次的行动。凯姆曾经有所怀疑,还问了我阴谋分子的人数,但我竟充耳不闻。后来当我们逐步揭发他们的计划后,美锋一直担任代言人的角色,而真正的操控者则躲在幕后。我想我不只已经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众神遗嘱藏在哪里了。”
  “来得及找回来吗?”
  “一定来得及。”
  拉美西斯于是重新戴上了大串的金项链、银手链和蓝色王冠,右手持着权杖,坐回了王位。
  内侍总管突然前来,说巴吉要求晋见。法老尽量压抑着不耐,问道: “他在这里不会有妨碍吧,首相?”
  “不会的,陛下。”
  前首相走进了宝殿,神色漠然,脚步僵硬,全身上下惟一的饰物就只有佩挂在脖子上、代表了他原先职务的铜心。法老一见到他就说: “我们还不一定会输呢,帕札尔认为……”
  拉美西斯顿时住了口,因为巴吉一直还没有向他行礼呢。
  “陛下,他就是我刚才所说的人。”帕札尔说道。
  法老真是震惊得无以复加,“是你,巴吉?朕的前首相!”
  “把权杖交给我,你已经不配再当国王了。”
  “你着了什么魔?竟然如此背叛朕……”
  巴吉微笑道: “美锋很有说服力、他想要的社会型态我也很喜欢,我愿意和他一起塑造。我登上王位,绝不会有人感到惊讶,人民都会安心。当他们发现我和美锋所进行的变革时,已经太迟了。凡是不愿跟随我们脚步的人,就永远走不上康庄大道,最后只得抑郁而终。”
  “你已经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正直廉洁的法官,那个实事求是的测量专家……”
  “时代会变,人也会变。”
  帕札尔接口说:“在认识美锋以前,你一直很尽心地为法老效力,执法时也一丝不苟。而美锋却以另一片天地诱惑了你,他知道该如何收买你的良知,因为你原本就打算出卖了。”
  巴吉依旧无动于衰,帕札尔便继续说:“你必须保障你的孩子的未来。表面上,你好像一点也不在乎物质享受,可是私底下你却和一个贪得无厌的人同流合污。其实你也是个贪婪的人,你要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力。”
  “不要再说教了。”巴吉冷冷地打断他的话,并伸出手来,“陛下。权杖给我吧,还有王冠。”
  “必须要有大祭司与众朝臣在场。”
  “那最好,到时候你就得让位给我了。”
  就在一转眼间,帕札尔突然抓住了巴吉的铜心,用力一扯,把链子扯断了之后,立刻把铜心交给了法老。“陛下请打开这颗心看看。”
  拉美西斯拿起权杖,把宝物整个敲碎。
  里头,正是众神遗嘱。
  巴吉吓了一跳,当场愣住了。
  “卑鄙无耻到了极点!”法老怒喝道。
  巴吉倒退了几步, 并用冰冷的眼神瞪着帕札尔。 只听他以平静的语调说道:“我到了昨天晚上才想通。我实在太信任你了,所以根本想不到你会和美锋这种人勾结,更不用说是幕后主使了。你利用了我轻信别人的弱点,而且差一点就成功了。
  其实,我老早就该怀疑你的。有谁能够下达卫士长的调职令,又把所有责任推到已经叛国的亚舍将军身上?除了首相,又有谁能够暗中操纵整个行政体制,策划如此的阴谋?谁能够主使那个汲汲营营想保住官位的前警察总长孟莫西,让他惟命是从呢?又是谁让美锋这么一路畅通地蹿升上来?如果不是我当上了首相,我也不会发现首相职权有这么大,行事范围有这么广。“”你是受到美锋的威胁还是勒索?“法老问道。
  巴吉没有出声,帕札尔便替他回答: “美锋为他勾勒了一个光明的未来,让他可以登上王位,而巴吉也懂得如何成功地利用那个卑鄙小人。巴吉藏身幕后,由美锋出面。巴吉之所以一直躲在律法制度与枯燥的几何学背后,那是因为他骨子里是懦弱的。有好几次我们面临了艰难的处境,必须共同对抗敌人,他却宁可逃得远远的也不愿帮我,这才让我发现了他的本质。他根本不懂生命中的感觉与爱,他那副严谨的态度只不过是假象罢了。”
  “而你竟然还有脸戴着首相的铜心,让人以为你代表了法老的良知!”
  拉美西斯的怒气让巴吉又退了几步,但眼睛仍未离开帕札尔。帕札尔又说: “巴吉和美锋的整个策略都建立在谎言之上。其他的同党并不知道巴吉的角色,其至还对他有所防备!他们的态度也蒙敝了我。当老牙医喀达希成了障碍,巴吉立即下令除掉他。若非哈图莎王妃先动手报了仇(见《沙漠法则》),戴尼斯和谢奇最后也会遭到同样的命运。至于我呢,一旦除掉了我,就能弥补美锋当不成首相的遗憾了。最初当我意外受命为首相,他先是希望收买我,后来因无法得逞,气恼之余便想破坏我的声誉。一切企图都失败之后,也就只有杀了我了。”
  巴吉听着帕札尔细数他的罪行,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在巴吉的掩护下,美锋的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想那铜心象征了一个尽职的首相的良心,也是法老为了感谢他多年的努力奉献而准许他继续佩带的圣物,谁会想到众神遗嘱就在里面呢?巴吉早料到法老会有此举动,铜心也因此成了最安全、最保险的藏匿之处。他一直藏身幕后,在真正夺得王权之前,绝不会泄漏身份。直到最后一刻,我们的注意力仍集中于美锋身上,而巴吉又是秘密会议的成员,刚好可以把我们的决定告知他的同党。”距离王位这么近,似乎给了巴吉一种难以承受的压力、他又向后退了几步。
  “我惟一没有弄错的一点是,”帕札尔又说了下去,“布拉尼被杀和这整件阴谋确实有关联。但是我又怎么料想得到你竟然和这桩令人唾弃的罪行有关呢?我天生不多疑,加上对你盲目的信任,着实不是个称职的首相。不错,你算计的都很正确……至少到拉美西斯要举行再生仪式这一天的清晨之前,都很正确。布拉尼是该杀,他若当上了卡纳克的大祭司,以他如此显赫的职位,必定能给予我原先所得不到的帮助。然而,谁知道布拉尼即将担任此职呢?只有五个人。其中三人绝无嫌疑:法老本人、卡纳克前任的大祭司,还有你。反观另外两人的嫌疑却非常大,一个是处心积虑想除掉我之后娶奈菲莉的御医长奈巴蒙,另一个是明知我是清白的,却仍把我送到劳营去的警察总长孟莫西。我一直认为他们两人之中必有一个人有罪,后来经过多方查证,才发现他们并末杀害思师。凶器贝壳针给人的第一个联想就是女人,因此我又先后误将箭头指向了戴尼斯的妻子、塔佩妮与西莉克斯。仔细想想,要在对方毫无反抗的情形下将贝壳针插入他的颈子,一定是他周遭非常亲密的人,而且这个人必须够冷酷,必须不怕杀了贤人将来下地狱,还必须下手又狠又准。可是经过详细的调查,这三个女人都不是凶手,她们和前任的大祭司一样都没有嫌疑,因为凶案发生当天,大祭司确确实实并未离开卡纳克。”
  “你难道忘了还有一个暗影吞噬者?”巴吉反问道。
  “凯姆的调查也证明了并非他下的手。最后,就只剩下你了,巴吉。”
  巴吉没有否认。
  “你知道他的任处,也熟知他的习性,于是你挑了一个没有人会注意到你的时刻,以祝贺为理由去拜访他。你向来处于暗处惯了,当然知道如何避入耳目。接着,你趁他背转过去的时候,拿起贝壳针便刺进了他的颈背,而这根针则是你某次秘密造访美锋家时,从西莉克斯那儿偷来的。这真是世界上最卑鄙的行为了。布拉尼死后,你果然是所向皆捷:我进了劳营,与你全然无涉,警察长无能,又抓不到真凶;奈菲莉受制于御医长奈巴蒙;苏提一筹莫展;美锋即将成为首相,最后拉美西斯更追于无奈必须让位给你。不过你忘了有冥世的存在,你也太小看布拉尼的灵魂的力量了,光是消灭我不够,你应该还要防止奈菲莉看清事实。你和美锋都瞧不起女人,其实她们的影响力不容忽视。要是没有她,我就不可能成功,而你们也将顺利成为埃及的统治者。”
  “让我带着家人离开埃及吧。”巴吉以暗哑的声音请求道。
  “我的妻子和孩子是无辜的。”
  “你必须接受审判。”法老说。
  “我曾经对你忠心耿耿,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而美锋、他察觉了。那个布拉尼,还有这个微不足道的帕札尔,跟我本人和我的学识比较起来,他们又算得了什么?”
  “你根本不配称贤人,巴吉,而且还是最令人不齿的一种罪犯。你把恶魔豢养在内心里,终于自食恶果了。”
  节庆当天,白色双院的办公室空荡荡的。美锋担心苏提又采取什么行动,便加强了身边的警力戒备。看到外头人人欢天喜地,他只觉得好笑,这些人还不知道自己欢呼的是一个已经失势的君王呢。威信尽失的拉美西斯把王位让给受人敬仰的巴吉,有谁会感到讶异?大家对这个表面上毫无野心的老首相一定会充满信心。
  美锋看了看他的水钟,这个时辰,拉美西斯该已经退位了,巴吉也已经权杖在手,登上了宝座。书记官也一定记录了他的第一道旨意:将帕札尔免职,以叛国大罪打人牢狱,并任命美锋为新任首相。再过几分钟,宫里应当会来人接他进富,参加新帝王的登基大典。
  巴吉想必很快就会陶醉在这份他无力承担的权势之中,美锋表面上会尽可能地讨好他、巴结他,背地里则为所欲为。将来一旦掌握了国家的一切情势,他就会立刻铲除这个老家伙,除非是病魔已经先替他解决了这个问题。
  美锋正想得高兴,忽然从二楼的窗户看见凯姆率领了一支警队朝这儿来了。那个努比亚警察怎么还没被解职?巴吉竟然忘了找人取代他。美锋就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他一定会尽快把心腹亲信全都换上来的。
  看凯姆那副雄赵赵的模样,美锋有点不安,他一点也不像被迫执行勤务的战败之人。可是巴吉一再保证绝不会失误,他说过任谁也找不到众神遗嘱的。
  双院的警卫见到凯姆,都放下武器让他通过。美锋不由得紧张起来,一定是出事了。他连忙离开办公室,跑向建筑物最深处的一个太平门,那是火灾时逃生用的。
  好不容易卸下门闪,打开了门,美锋立刻由通道奔向花园,然后借着花丛的掩饰,想悄悄地沿着围墙边逃跑。
  就在他打算敲昏双院大门守卫时,突然有一股强劲的力道按佐他的肩头,将他推倒在地。由于园丁刚浇过水,地上的泥巴又湿又软,美锋一头就栽陷了进去,而狒狒警察仍继续用力地摁住他,让他动弹不得。
  在赫利奥波利斯、孟裴斯与卡纳克等大祭司的见证下,法老结合了南北两地之后,进入了举行再生仪式的大院。他单独面对众神,分享了神明化身的秘密后,才又重返人间。
  头戴着双冠的拉美西斯,右手紧握着一个皮匣,里面装的便是法老世代相传的众神遗嘱。
  在孟斐斯王宫的“圣现窗”窗口,法老向全民展示了众神遗嘱,象征了他是合法的君主。
  圣鹊纷纷向四方飞去,以散布这个消息;从克里特到亚洲,从黎巴嫩到努比亚,无论是附庸国、盟国或敌国,都会知道拉美西斯的政权将持续下去。
  满潮期的第十五天,欢乐的气氛达到了巅峰。
  拉美西斯从皇宫的阳台上看着被灯火照得一片通明的市区。在这炎热的夏夜里,埃及子民只想到了生命的幸福与欢愉。
  “好美的画面啊,帕札尔。”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巴吉会着魔?”
  “因为打从他一出生就已经有了心魔,任命他为首相是朕的错,不过众神却让我有弥补的机会,重新挑选了你。人最潜在的性是不会改变的,而我们这群身负民族重责、肩挑智慧传承大任的人,就必须要能洞察机先。现在,也该还给司法正义一个公道了,只有伸张正义的国家,才可能安定而强盛。

第四十六章
  “让我们明辨是非,”帕札尔宣布道,“保护弱者不受强权欺压。”
  首相法庭开庭了。
  三名被告巴吉、美锋与西莉克斯,必须在帕札尔与一群由卡纳克大祭司卡尼、警察总长凯姆、一名工头、一名纺织工与一名哈朵尔神庙女祭司所组成的陪审团面前,为他们的罪行辩护。由于健康状态欠佳,首相特许西莉克斯留在家中。
  帕札尔宣读了起诉状,把被告的罪行原原本本公诸于世。当凯姆事前将西莉克斯的起诉状拿给她看时,她只是默默不语。巴吉还是一脸的漠然,对起诉书中提到的有关他的部分,也毫不在意;而美锋却又是咆哮、又是比手画脚,还咒骂陪审员,并坚称自己没有做错事。
  陪审团经过短暂的商议后,作出了判决,也获得了首相的同意。
  “巴吉、美锋与西莉克斯三人,因阴谋陷害法老、违背誓言、谋杀、共犯关系、叛国与背叛玛特等罪名成立,判处人间与冥世双重死刑。从今而后,巴吉名为‘懦弱’,美锋名为‘贪婪’,西莉克斯名为‘虚伪’,这些名称将跟随他们永生永世。
  由于他们与光明作对,因此他们的肖像与姓名将以新鲜墨汁画在纸上,还要再依着他们被长枪刺中的模样雕塑成小人像,然后将纸贴在人像上加以践踏后,再丢人火中。如此,这三名罪犯便能真正地在人世间与冥世间销声匿迹了。“
  凯姆送去毒药,准备让西莉克斯自行了断时,她的贴身女仆说,主人在得知自己与其他共犯的污名之后不久便气绝了。“虚伪”因最后一次歇斯底里发作而身亡,尸体仍予以火化。
  美锋被关在由苏提将军统帅的军营里,牢房四面墙壁惨自,他只是不断地转圈,双眼死盯着警察总长放置在牢房中央的那瓶毒药。“贪婪”不愿意服毒自尽,他实在太害怕了,当他一听到开门的声音,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撞倒来人,趁机逃命。
  可是一见到出现的人,他就像被钉在原地不能动弹了。
  身上画满了战争图案的豹子,右手持短剑,左手拿着一个皮袋,她的眼神叫人心惊。美锋慢慢地往后退,最后整个背都贴到墙壁上去了。
  “坐下。”
  美锋乖乖地照作。
  “既然你很贪婪,吃吧!”
  “毒药?”
  “不是,吃你最喜欢的食物。”
  她把剑架在美锋脖子上,强迫他张开嘴巴,然后把袋子里的东西往他嘴里倒,原来全是一些希腊银币。
  “尽量吃吧,贪心鬼,吃到你撑死为止!”
  覆盖着土拉白色石灰岩的齐阿普斯大金字塔,经夏天的艳阳一照射,整座建筑转变成一束强光,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来。
  双脚浮肿又驼背的巴吉,举步维艰地因在拉美西斯身后,帕札尔则走在最后面。
  他们三人从大金宇塔的入口走进一条往上爬升的通道。巴吉有点喘不过气来,越来越慢,爬上大厅的这段路更是折磨人呀,到底什么时候才到得了尽头? 他冒着闪着腰的危险弯低身子进入了一间宽广的石室,四面墙上空无一切,天花板则是由九块巨大的花岗岩构成。最里边,躺着一副空石棺。
  “这就是你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地方。”拉美西斯说,“你那五名亵续了圣地的同党都遭到制裁了,而你,最懦弱的一个,你就好好看看我们国家的能量中心,自己去解开你想据为己有的秘密吧。”
  巴吉犹豫着不敢行动,深怕是个陷阱。
  “去啊。”法老喝道,“去见识一下全埃及最神秘的领域。”
  巴吉于是鼓起了勇气,沿着墙走过去。他像个小偷似地四处搜索,却找不到任何刻文或隐藏宝藏的秘穴。最后他来到石棺前,探身一看: “怎么……是空的!”
  “你的同党不是偷过里面的东西吗?仔细看清楚。”
  “没有……什么都没有。”
  “因为你瞎了。你走吧。”
  “走?”
  “离开金字塔,再也不要出现了。”
  “你要放我走?”法老没有回答。于是巴吉连忙冲进又低又窄的通道,然后走下了大厅。
  “帕札尔首相,朕并没有忘记他的死刑。对懦夫而言,越剧烈的毒药越是光明的象征。他出了金字塔自然就会遭受到毁灭性的惩罚了。”
  “这个圣殿不是只有陛下才能进入的吗?”
  “你已经是朕的心腹了,帕札尔。来,到石棺这儿来。”
  他二人将手放在这个埃及的基石之上。
  “朕,拉美西斯,光明之子,诏令今后此棺不再置放任何有形躯体。治国所需之创造能量将自空棺中衍生。看吧,埃及首相,仔细看看另一世,务必心怀恭敬。
  当你伸张正义之时,切不可忘了冥世的存在。“法老和帕札尔一走出大金字塔,全身立刻洒满了柔和的夕阳,在巨大的石塔内,一点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而许久前独自离开的巴吉,一走出这座净化殿堂便遭雷击毙,守卫也早就将他焦黑的尸体搬走了。
  苏提气得不断跺脚,明知道这个典礼的重要性,豹子竟然还是迟到了。虽然她一直不肯透露身上画满战争图案的用意,不过他知道也只有这个利比亚女子才能以如此残酷的手段让贪婪的美锋伏法。既然死刑犯已经死了,凯姆便依程序将他火化,其余的也就不再多问了。
  所有的朝臣都到了卡纳克,拉美西斯将为帕札尔,也就是全国人民都称颂不已的首相,举行封赏仪式,因此谁也不愿错过这场盛会。最前排站在凯姆身边的,正是盛装出席的北风、勇士和刚刚晋升为队长的杀手,个个神气十足。
  庆典结束后,苏提就要出发到大南部去重建失落之城,并修复金银矿区。在沙漠里,他便能尽情地欣赏美不胜收的日出景象了。
  她终于来了,在项链与天青石手镯的装扮下。再迟钝的人也不得不发出赞叹,她那一头犹如猛兽毛色的金发,更是叫在场女性又忌又羡。在她在左肩上则乖乖地坐着奈菲莉的绿猴小淘气。有几个深为苏提将军的风采着迷的女子,双眼紧盯着他不放,最后当然也逃不过豹子愤恨的眼波。
  法老出现时,大家都肃静下来。他捧着一段金手肘,走向充满阳光的庭院,然后朝并肩站在庭院中央的帕札尔与奈菲莉走去。
  “你拯救了埃及,使她免于动乱与苦难。收下这个具有象征意义的金手肘吧,让它成为你人生的目标与命运。它代表了玛特,代表了衍生出所有正义行为的坚固盘石。但愿真理女神能永远守护你的心。”
  法老为布拉尼塑造了新的雕像,设置在神庙的秘密角落,与其他得以置身于此圣殿的贤人像放在一起。布拉尼被雕塑成一个老书记官的模样,双眼注视着一张摊开的纸张,上面写着一段仪式用语:“见到我的人啊,请向我的护卫灵致意,并为我念出奉献的语句;请你浇水以祭,将来必得同等回报。”布拉尼的眼睛闪耀着生命的光辉:石英制成的眼皮、大水晶的眼白与眼角膜、黑耀岩的瞳孔,组合成一种永恒的眼神。
  奈菲莉和帕札尔抬头看着卡纳克上方的夏夜,星空闪烁。在天穹拱顶,诞生了一颗新星,那颗星飞越过天空,直奔北极而去。布拉尼的灵魂得到安息,将从此与众神同在了。
  此时,尼罗河畔响起了一首古老的歌谣:“上下埃及两地的居民放宽心吧,幸福的日子已经来临,因为正义已重返人问。真理驱除了谎言,贪者受到唾弃,违抗律法者也颠踬在地,众神喜乐,我们也将过着美好的生活,充满喜悦与光明。”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