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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锡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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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锡山传
三晋枭雄:阎锡山传
作者:苗挺

他早年参加孙中山先生领导下的同盟会,参加辛亥革命的太原武装起义,当选为山西大都督,从此开始了对山西长达38年的统治。由一个偏僻山区省份的小军阀发展成为在全国举足轻重的地方实力派,势力所及,达到四省二市,控制了华北、京津,并一度自立为国家元首,成为左右当时中国大势的重要人物之一。与蒋介石、冯玉祥、李宗仁、张作霖(张学良)并称,为民国以来的大军阀。


目 录


引 言
透过众说纷纭,试看尘埃落定
“土皇帝”辨
虚幻于“道”而精明于“术”

一 参加起义 媚袁拥段 从都督到省长

投考军校,留学日本,参加同盟会
夺得标统 参加起义 当选大都督
避难到包头 逢迎袁世凯 保住都督职位
拥段倒黎,反对护法,集山西军政大权于一身

二、施展手段 乱中取利 入主“四·九”小朝廷

联冯拥段倒直,开始走出山西
联直奉反冯 势力扩大到绥远
联蒋讨奉 占据京津
联冯反蒋 入主“四九”小朝廷

三、殚精竭虑 苦心经营 打造独立王国

大力扩军 发展军火工业 加强军队建设
推行“六政三事” 加强基层社会建设
发展近代工业 建设铁路 实施“十年建设计划”
拼凑理论体系 加强文化专制
重视组织 重用亲信 强化统治基础

四、拥蒋联共 守土抗战 三颗鸡蛋上跳舞

重整旗鼓 三面受制入困境
联共抗日 山西烽火震全国
追随蒋介石 限共反共屡遭挫
弃民族大义 公然与日伪合流

五、顽固反共 残害民众 机关算尽也输尽

内战急先锋 上党战役赔本
穷途末路 依靠特务维持
节节败退 只身逃出太原
短命院长 无可奈何花尽落

后 记


引 言

  他早年参加孙中山先生领导下的同盟会,参加辛亥革命的太原武装起义,当选为山西大都督,从此开始了对山西长达38年的统治。由一个偏僻山区省份的小军阀发展成为在全国举足轻重的地方实力派,势力所及,达到四省二市,控制了华北、京津,并一度自立为国家元首,成为左右当时中国大势的重要人物之一。与蒋介石、冯玉祥、李宗仁、张作霖(张学良)并称,为民国以来的大军阀。

  为了经营和建设山西这块根据地,阎锡山煞费苦心。和其他军阀一样,一是不断竭力扩大军队,因为军队是军阀的命根子;二是不断谋求扩大地盘,因为地盘就是权力和利益。而其他军阀不做或做不到的,阎锡山还做了许多,如着力于发展经济,包括发展工业,发展农业,发展交通,在不少方面都做出了值得肯定的成绩。而他独树一帜的所谓“理论”体系,更是其他军阀难以相比的。

  他能够与共产党联合,在山西高举抗战旗帜,使山西一度成为全国抗战的中心;

  他又是向着共产党领导下的解放区打响全面内战第一枪的反共急先锋;

  他曾经领导了大小军阀与蒋介石展开中原大战,并且与蒋介石长期相互算计,勾心斗角;

  他又是几大军阀中追随蒋介石反共到底的唯一一个。他未能像冯玉祥将军那样为争取民主而追随人民革命,又未能像张学良将军那样为民族利益而不顾生死,也未能像李宗仁先生那样最终投入人民怀抱;

  他精于算计,善于韬晦,为达目的不惜采用一切手段,常常为得利而不惜背信弃义,常常在讨好各方中左右逢源,许多重要关头朝三暮四、纵横捭阖的表演令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他重视舆论,重视意识形态,重视构建组织,重视文化专制,重视笼络人心,为长期的统治打造牢固基础;

  在乱世中崛起,他留下了一些值得称道的智慧和谋略;坚持顽固反共反人民,也留下了被后人指斥批判的踪迹;他的独特的行事策略,还留下了不少需要深入研究探讨的谜。


透过众说纷纭,试看尘埃落定

  在大陆这面,新中国成立之后,诸多出版物对阎锡山的评价大体是:“反共反人民的罪大恶极的战犯”,讲到他的活动,必冠以“反动”,论及他的做为,也必称作“罪恶”。这是一种难免的历史现象。改革开放以后,清除极“左”影响,文化日渐多元,评价趋于客观,又突出揭露他“两面三刀,钻营投机”的特性。不过,对他的所作所为,开始有了趋于客观的叙述和评价,对他的深入研究也显现出不错的开端。

  台湾方面,对他的褒扬,自然很多。以最近的说,在纪念他一百二十周年的若干文章中,就不乏充满崇敬之情的赞颂。如一篇文章中称:“先生是同盟会山西最早加入者,辛亥革命太原起义的领导者,山西政经建设的奠基者,北伐之役北方的先驱者,抗日战争北方的支柱者,中华民国的创造者维护者,世界大同的设计者,中国建设的策划者。”这一串“者”,尽管没有加什么豪华的修饰词,也没有用什么“家”,什么“英雄”之类的尊称,但对阎锡山的评价,可谓尽善尽美,达到了“完人”的高度。

  还有文章说:“说到阎伯川先生创造历史……,谨列举其中较具体而重要的四点如下:一、献身革命;二、建设山西。民国初年至北伐成功前,伯川先生以‘保境安民’号召,努力建设山西,以致山西政治修明,人民安居乐业,被誉之为‘模范省’;三、积极抗战;四、撑持危局。”

  而对他的公开贬斥,亦是言辞激烈,针针见血。如在阎锡山逝世之后六、七天,针对有些人鼓吹应对其实行“国葬”的提议,台北的《民族晚报》专门发表一篇社论,名为《阎锡山值得国葬吗?》社论说:“阎氏四十多年的政坛生涯,固然有受人赞扬之处,但受人指责的地方,亦颇不少。举其著者,如民国四年附和袁世凯帝制运动;民七年出兵湖南抗拒护法军;民十九年背叛中央,掀起南北大战,使国家元气大伤;十九年四月五日中央下令通辑等固无论矣,即抗战前后,虽然阎氏始终站在抗日战线,但因为阎氏大量培植左倾分子,卒使共党势力在山西坐大;二十八年十一月,新军叛变十五万之众,均投向共匪,成为后来晋察冀区共军主力,又是谁之过欤?……综合阎氏一生历史,纵不能罪多于功,至少是功过兼有,瑕瑜互见,哪里符合《国葬法》所规定的‘有特殊勋劳,有伟大贡献?’他的一生又哪一件增进了国家地位、民族光荣?……”中国有所谓“盖棺论定”的传统,对死人往往是多加褒扬,而对其过错则轻描淡写,略词带过。阎锡山刚刚盖棺,蒋介石亲往致祭,并送以“怆怀耆勋”的匾额,还以政府名义颁布《褒扬令》,纪念规格可谓高矣。而在此气氛之下,冒出这样的“社论”,显然不是毫无背景的文人所发的牢骚,而很可能是表现了国民党正统派对阎锡山的真实看法。还有一封“在台三晋人士于阎在世时的一封公开信”,其言辞更不客气。信中说:“你在山西执政近四十年,做了些什么呢?众所周知,民四你对袁世凯劝进,民六参加督军团祸国,民七出兵湖南抗拒护法军,民十二助曹锟贿选,民十五出兵袭击国民军,民十九背叛中央,民二十以后阴结共匪,贴祸党国。……你一生投机取巧,反复无常,蔑视党国,只图自身利益,惯于骑墙观望,利用机会,以求达到你的需要与存在。……”将阎锡山满面抹黑,说得一无是处,其用词用心,显然也非等闲之辈。

  大陆方面,对阎锡山严词贬抑,情有可原,亦是历史常有应有多有的情况。台湾国民党方面,对阎锡山有如此多的不满和贬损,应当说也是有其理由的。上述引文中列举的各项指责,你能说它哪一件不是事实呢?

  复杂的历史造就复杂的人物,这当然不完全是阎锡山个人因素造成的结果。

  历史造就人物和人物创造历史,也如一枚银币不可分的两面。辛亥革命以来纷纭复杂的民国史造就阎锡山这样的人物,而阎锡山的活动,也给历史增添了一份特别的内容。

  辛亥革命推翻了满清封建王朝的统治,也在根本上结束了封建政治制度在中国的存在。但是,历史的惯性却不那么容易改弦更张。革命后的中国,与其说是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不如说还是陷入了如同历史上多次出现过的那种封建割据的局面。纵观中国两千多年的历史,由统一到割据,由割据到统一,几乎是一个循环的模式。所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就成为有头脑的人们观察时势发展趋向的一个向导。代表统一的中央政府衰败之后,各种力量纷纷拔地而起。既有农民革命起义的洪流,也有藩镇、地方官员反戈和趁机起事的豪绅实力派,还有境外民族入侵势力。各种势力围绕占地、抢权的中心问题,进行昏天黑地的大拼搏。分分合合的混战中,历经“大浪淘沙”般的选择过程,败者被淘汰出局,成为“賊”;胜者得以掌握统一后的政权,是为“王”。这种反反复复的演义,积淀下厚重的文化观念,趁天下大乱而起事,几乎成为有抱负或野心的人们本能的反应。如诸葛亮的《隆中对》那样精辟预见天下大势的固然不多,但身处乱世,存心窥测王权者却为数不少。辛亥革命后,中国又进入一次“合久必分”的局面。形形式式的实力派,出于各式各样的动机,在这块饱受苦难蹂躏的大地上开始了争斗和撕杀。他们依仗手中的枪杆子,把国家分解得支离破碎;巧立名目,千方百计争夺中央政府大权,“逐鹿中原”,演绎着春秋战国一样的合纵连横的故事。真是所谓“你方唱罢我登场”,革命党,保皇党,复辟派,各方军阀,纷纷上场亮相。

  当然,毕竟已经进入了二十世纪,中国封建社会的传统演义模式不可能完整地再现。尽管软弱,资产阶级革命派还是勇敢地完成了结束封建政治的历史使命,打出了一面崭新的民主共和的旗帜;尽管与厐大的农民队伍相比还非常弱小,中国的无产阶级也还是登上了历史舞台,响应席卷世界的共产主义潮流,以大无畏的牺牲精神率领身处社会最底层的同盟军,以“造反有理”的壮举撼动着压在头上的大山。外来的帝国主义势力的介入,让这种封建割据增添了殖民性质。在前台表演的各路军阀,除去他们各自的利益驱使之外,相当多的,或者说更多的成分是代表背后的帝国主义国家的利益。正是如此复杂的矛盾,形成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民国史。

  在这纷纭的时势中,阎锡山处于什么位置呢?

  他有在社会底层生活的经历,对于满清王朝的腐败,对于当时社会的黑暗,应当说有比较清楚的认识。他到日本留学,接受过近代资产阶级文化的教育。正因为如此,他才积极追随孙中山先生,加入同盟会,成为“铁血丈夫团”的成员,参加并领导山西的起义。从这个意义上说,开始阶段,他属于反封建的革命派。

  在山西起义成功之后,他手中有了军队,开始施展自己的抱负;把山西军政大权都掌握在手中,苦心经营这块生他养他的土地,他成为一个占地割据的地方实力派。

  随着实力的增强,羽翼的丰满,他的对外扩展的野心不断膨胀,积极参与到“中原逐鹿”的混战中去,势力范围渐次扩大。西探绥远,东出娘子关,由一省的实力派迅速成为雄踞华北的大军阀。在与各方势力的较量中,靠着较稳固的根据地,靠着较强的实力,也靠着常常高人一筹的谋略,他日渐成为与以蒋介石为代表的中央势力相对抗的地方实力派的领袖人物。在中原大战中,虽然短暂,却也显赫一时地当上了“国家元首”。

  在这个过程中,参加辛亥起义时的那点革命性已经日渐淡化。身为同盟会前辈,国民党元老,却在漫长的岁月中经常与国民党势同水火;自称为孙中山的学生,却屡屡欺骗、背叛孙中山。对当时曾在政治舞台上风云一时的各种力量,他都采取实用主义的态度,朝秦暮楚,纵橫捭阖,常常能左右逢源,在投机中得利。对北洋军阀各派如此,对新军阀的各派力量亦如此,甚至对侵略中国的日本人也如此。最终因对共产党也采取同样的态度,却没能如愿以偿,从而孤家寡人地结束了四十多年的政治生涯,同时也就宣告了他的处世哲学和政治原则的破产。

  他的哲学和原则是什么呢?是所谓“在存在中求生存”。

  阎锡山心目中的“存在”,就是他自己及其集团的存在,就是他所鼓吹的那套理论的存在,就是他的独立王国的存在。

  应当说,在当时的军阀中,阎锡山是个有思想的人物。他有儒家文化的基础,又受过近代资产阶级文化的教育,还潜心研究过共产主义学说,肯学习,多思考,长于政治设计。终其一生来看,真正成为他的思想核心的,还是儒家思想。对于近代资产阶级文化的长处,他的吸收利用,不曾超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范畴;而对于共产主义学说的研究,更直接的目的是为了防范和反对。他一贯自视甚高,对于历届“中央政府”的政令,从来不当回事。山西的事情,都由他自己设计,自己操作。成败另论,这种以治国方式治省的做法,是他的一大特征。而正因如此,他把山西视作不容别人插手的自己的领地。“保境安民”也好,“守土抗战”也好,“埋头建设”也好,目标都锁定治下的土地。这体现了他保守的一面,也显现出他讲究实际的一面。

  要在混乱的历史环境中存在,或者说,这样的历史环境选择的生存对象,必须具备两个基本的条件:一是要有相当的实力,要有枪杆子;二是要有在天翻地覆的混乱局势中投机取巧的策略和能力。缺乏前者,有再好的改造社会建设国家的蓝图也只能化为泡影。孙中山先生作为近代中国革命的先驱,多次遭遇失望和愤怒之后,终于明白了必须建立自己的军队。中国共产党也是在遭遇失败,经历血的教训之后,懂得了“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真理。而这个道理,以拥兵自重、靠军队割据为特征的军阀们,千百年来就天经地义般信奉无疑。至于后者,看似简单,实则非同小可。乱世的特征就是瞬息万变,不善于观风向,不善于抓机遇,不善于使诡计,不善于变面孔……,一句话,不善于适应环境利用矛盾,就失却了生存和发展的可能。比喻的说法,前者是硬件,后者是软件。

  在适应当时历史环境的“硬件”和“软件”方面,阎锡山可谓二者具备,不仅具备,而且比较杰出。

  他所依据的山西,在经济和军事上都是弱省。这就要求,他必须努力加强这块根据地的建设,发展经济,增强实力,不断扩大军队。这一点,他看到了,并且也做到了;在群雄割据,瞬息万变的时势中,作为比较弱小的一方,必须发挥自己的能动性,有灵活多变的策略,适应环境,利用机会,利用矛盾,在保证生存的基础上求得发展。这一点,他不仅看到了,做到了,而且做得令人眼花缭乱。一个比较弱小的力量,在众多强大势力的空档中生存发展起来了。当人们对他的投机善变表现出极大的厌恶和鄙视时,我们不能不看到,这也是他的成功的一部分。

  代表新兴的无产阶级和广大贫苦农民利益的共产党,一出现在中国的历史舞台上,就使得两千多年来传统的“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时势演义,发生了质的变化。抗日战争的进程,又使这种变化产生巨大转折。

  阎锡山从他的“存在”需要出发,参加抗日,并与共产党建立了统一战线,在抗战初期和中期所作出的巨大贡献,是不可磨灭的。八路军在山西建立并日益扩大的根据地,不仅对抗战的胜利进程发挥了关键作用,也在很大程度上,为此后取得全国政权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最终,阎锡山只讲自己的“存在”,而不看历史的大势;精明的算盘被逆历史潮流而动的野心所左右,顽固坚持反共到底,结果就是被历史无情地抛弃。

  阎锡山有过他的辉煌顶点,那就是成为众多地方实力派的领袖;有过他的历史功绩,那就是参加并领导辛亥革命的山西起义,就是在抗战初、中期参加并领导了对日军的浴血奋战;有过他的独特贡献,那就是对山西的开发和建设,使一个偏僻、落后、贫困的小省面貌大变。

  阎锡山始终对共产主义和共产党采取坚决反对的态度。这就注定了他尽管在历史上有过贡献,而在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大众的胜利进军面前,不能不落得一个可悲的下场。

  时过境迁,尘埃落定之时,可以这样画出历史的线条吗?


“土皇帝”辨

  不过,认真辨析一下,这个称呼也并非没有道理,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准确的。

  先说“皇帝”。

  从参加辛亥革命太原起义担任大都督起到在人民解放军重重包围下逃出太原止,阎锡山在山西主政近四十年。其间虽然在中原大战失败后,有过短暂一段时间“下野”,但事实上山西的军政大权仍然由其遥控。不说是在走马灯一般上台下台的民国政界,就是在安宁承平之世,如此长期执政也算得上是一个奇迹。有人进行过详细统计,称:“民国元年至十七年国民革命军进军北平,短短十七年间,北方更迭了十二位元首,三十二届内阁,是中国最动荡不安的年代。而阎督晋,安如磐石,稳如泰山,保全了山西一块净土。阎则在政局屡改、军制迭易、万官朝不保夕、五日京兆声中,职权不变,任期最久,成为不倒翁。”

  这首先得益于山西这块土地。它左山右河,自成表里,易守难攻;且地偏一隅,离开交通要冲,外部势力很难进入,外界的影响也十分有限;关起门来,容易自成一统,具备建立独立王国的天然基础。同时,它位近京畿,有随时可以切断南北大路,向中央政府所在地伸手的便利。立于中央政府软肋一侧,政治上位置极其紧要。这是地利。其次,动荡不安,头绪纷乱的民国政坛,台上人物频繁更迭,忙于窃权窃位者,忙于争地争利者,既看不起贫瘠落后的山西,也没有更多的力量顾及它的是非。这就给山西留下了相对自由发展的余地。这是天时。有了天时,地利,更重要的当然是人和。阎锡山在掌握山西大权之后,并没有象当时许多军阀那样,做搜刮地皮的蟊賊,当祸害百姓的蝗虫,而是以极大的精力图谋发展。“六政三事”也好,“省政十年建设计划”也罢,都是其他军阀不谋不做也难以做到的事情。山西的经济社会都得到了较快的发展,老百姓也从中受益不少,这就使他的统治得到一个较为稳定的基础,给他的军事力量提供了充足的经济保障。同时,阎锡山十分重视意识形态,重视文化专制,重视组织构建,在对内笼络和控制人心,对外韬光养晦以利用时机方面有他独到的策略权术。他的算计精明,两面三刀,左右逢源等表现,虽然从道德的层面,人们可以鄙弃或谴责,但在乱世取胜的军事和政治中,其重要作用则是不可忽视的。

  从阎锡山自己的意识或者说愿望来看,他也是用治国的方略来治省的。对于袁世凯、黎元洪们的中央政府,他以保全自身为目标而敷衍应付,自然不在话下。就是对国民党蒋介石的中央政府,他也是利我者用之。可以说,他在山西,一直是自行其是,另搞一套。他有理论,有纲领,有计划地试验和推行自己的设计。行得通行不通,行得效果如何是另一回事,重要的是他一意孤行地坚持和探求自己的道路。从一九二0年开始举行“进山会议”起,他就有意识地在资本主义与共产主义之外探寻另外的道路。到后来总结出“中的哲学”,提出所谓“物劳学说”,一直到跑到台湾后关门著书,洋洋百万言研究设计“建设中国”、“世界大同”的空头方案,既是一种执着的努力,也是一种愚顽的无奈。出于这种心理,阎锡山要求他的部下把他作为国家领袖来崇拜、效忠。长期处于山西第二号人物地位的赵戴文就公开承认:自己与阎之间是“君臣关系”。应当说,这是在对其他所有部下“以身示范”。而到了抗战时期,在阎锡山出场时,高呼“会长健康”、“会长万岁”之类的口号就已经成为森严的制度。制造狂热的个人崇拜,是封建帝王思想的集中表现。

  特殊历史时期加上特殊的地理环境,产生特殊的历史现象。阎锡山把山西搞成真正意义上的“独立王国”,本人在山西如此称王称霸,确实称得上是山西的“皇帝”。

  但是,这个“皇帝”,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真正的称王天下的皇帝,所以谓之“土”。而个“土”,也显现着与当时的时代潮流不大合拍,与人们想像或期待中的皇帝模样不大一致,被人们讥讽或鄙视的含义。

  一是说他有浓厚的封建性。虽然曾是反对封建王朝的革命派,但并不妨碍其心灵深处仍然是一方封建意识的厚土。对于儒家思想的尊崇,对于皇权或变相皇权的迷恋,对于民主共和和法制的轻藐……,这些根深蒂固的封建意识,远比拖在脑后的辮子难以去除。新中国成立半个多世纪以来,虽然在反孔批孔的路上走得很为坚决,但诸多令人遗憾或愤怒的事实还是证明,封建观念、封建意识的力量远比人们意料中的要凶恶、顽强得多。适宜的土壤生长大树,茂盛的树木也强化土壤。阎锡山虽然在引进近代科学技术,发展山西经济方面有些堪称明智的动作,但其对封建文化和传统的依恋却是不可动揺的。他的“思想日记”、“补心录”、讲演稿以及铭刻在府第墙上的“家训”等等,大量引用摘录的都是孔孟语录,发挥之处,虽然不乏思辨哲理的闪光,但基本上是在“仁义礼智信”的范围内转圈子。权力到手之后,他大兴土木在老家修建官邸以光宗耀祖,前后陆续二十多年,修起大小院落二十多个,房屋近千间,成为近代官僚中极为显赫的一处大庄园;利用权势,除了在商业、工业、金融等领域为家族攫取暴利之外,还迅速在五台、定襄一带大肆抢收土地,集地不下二十万亩,成为山西最大的地主。他心目中的人生道路仍然是两千年来传统的封建官僚所走的道路。有一则小故事记述了蒋介石夫妇1934年到太原时的情景。故事说:蒋介石夫妇到太原后,阎锡山的二妻徐兰森陪同宋美龄游览,其间到王靖国的公馆休息。王靖国的母亲说:“太太是当今的皇后娘娘,花不完的钱,享不尽的福,说起来甚也好,可就短生个娃娃。”徐兰森赶忙说:“没娃娃也不要紧。定襄七岩山上有个捞儿洞,可灵哩。花上三元钱,在水里捞一捞,三元开泰,回来准捞上个娃娃。你人忙顾不上去,也能代替,我替你捞一个去。”此话将宋美龄逗得前俯后仰,大笑不止。——从宋美龄的笑声中,人们会感到阎锡山这个二夫人的可怜;但再一细想,不是也更看出阎锡山与蒋介石之间的巨大差距吗?蒋宋联姻,说得上是中国政治趋于现代文明的一大举措。蒋在个人感情之外,还有着眼外面世界的开阔目光。而阎锡山却因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原因,遵从父命,买来一个时仅十四岁的女孩儿为妻。观念上的这种巨大差距,必然会在政治上产生相应的差距,或许,这也是阎终究斗不过蒋的重要原因之一。

  “土”的第二个表现,是阎锡山处世行事都比较保守。因为势力弱小的原因,也因为身处比较闭塞的偏僻山区的原因,也许还因为他精于计算、不肯做赔本买卖的原因,阎锡山一贯小心谨慎,凡事以保本为原则。冒险的事情不干,失大于利的事情不干,遭遇挫折,极易退缩,而为保全自己的利益,背信弃义,反复无常。中原大战前后的此种表现可谓登峰造极。他还有极浓厚的地方观念,在全国以本省划线,在全省以五台划线,搞狭隘的地方山头。“学会五台话,就把洋刀挎”,这句民谣对他的用人路线可谓一针见血。在与共产党联合抗日时,建立牺盟会,所用的共产党人也要是山西籍的。随后又成立的决死队,他在同意采用共产党军队的政委制的同时,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坚持政委必须是山西人。日本士官学校时的学友孙传芳曾嘲笑他这种土里土气的保守观念,给他取绰号为“厨子将军”,讥笑他像厨子一样,终日周旋于菜板和锅碗之间,不肯不敢迈出一步;另一个学友李烈钧也认为他只配在山西老家出头称雄,实在是如同井蛙观天。

  “土”的第三个表现,是阎锡山精于算计而表现出的“抠门儿”。这一半是因为,山西经济落后,财政紧张,不得不精打细算;另一半则是出于阎锡山本人的商人习性。他对于算盘情有独钟,常说“算盘珠子下有钱”。从大连返回山西在河边村家居时,到川至中学看学生上课,就给学生们出题:以本钱银元一元,年息二分四厘(当时乡村的一般利率)复利计算,一百年之本利之和为多少?算下来居然有23亿之巨。阎锡山于是告诉学生们:你们这就知道算盘珠子的厉害了吧?当然,这一计算所显示的并非算盘珠子的力量,而是盘剥敛财的本领。它折射出阎锡山内心深处的世界。以精明的计算来比方政治,同样能说明这一点。抗日战争结束后,阎锡山是坚决反对与共产党和谈的。为了说明自己正确,他以一个故事作比喻。他说:“太原开古董店的老板,都是善言巧语极富生意经的。比如一个康熙瓷瓶值六元大洋,他开口就要九元。顾主还他八元,他连声说,瓶子是八元五买进来的,由于你的诚意,我可照本钱卖给你,可你无论如何不能叫我赔钱呀。顾主听讲得有理,被感动了,就用八元五买下了。可这一来,正上了古董商的大当。现在与共产党言和,就和向太原古董商买古董一样。”如此非夷所思的比喻,却正是阎锡山念念不忘的思路。这种精明算计的“抠”劲儿,曾经在紧要关头,给他带来致命的打击。中原大战时,他派往东北游说张学良的代表,就因手头拮据,无法买通关节,连张学良的面都难以见上。而蒋介石派出的代表则出手阔绰,活动自如,对张学良在关键时刻拥蒋反阎起了一定的作用。但这种“抠”劲儿,又在重大事项中,显示为一种刻意的节俭。建设山西同浦铁路的过程中,也正是靠着项项工程都精打细算的精神,以有限的财力办了更多的事情。以当时最低的成本,修成了一条给山西带来巨大效益的铁路。

  这样看来,用以讥讽的“土皇帝”的称呼,其实是相当确切的民间评价。


虚幻于“道”而精明于“术”

  对于“主义”的重要性,阎锡山是看得十分清楚的。他说:“军官能力的军队,抵不住政治能力的军队;政治能力的军队,抵不住主义能力的军队。”他也承认,“共产主义学说是世界上最具备‘一以贯之’的中心思想的思想体系”,“共产党是世界上最富国际精神、奋斗精神、群众精神的著名政党”,承认当时的人类社会“露有一个私有的大空隙”,认为共产主义“至少可以煽动世界上十分之七以上的人民,向十分之三以下的人民进攻。” 因此,在设计和创立自己的“主义”方面,他可谓“锲而不舍,孜孜以求”。从开始的“进山会议”到后来的“理论研究会”,二十多年中,坚持不断。他也肯虚心地向专家学者请教,曾延请包括研究马克思主义的学者在内的许多文化名人到山西讲学,也曾不辞辛苦地、频繁地亲自参加和主持讨论。共产党领导下红军到达陕北之后,为了“思想防共”,阎锡山终于提出了自己的“主义”。他说:“他有主义,我们也有主义,我们的主义是‘公道主义’。”为此,他亲自动手,编出了纲领性质的“主张公道歌”。歌云:

  一、主张公道。公道才是社会真精神,主张公道不留情。扶助好官绅,打倒坏官绅,人民人民,大家兴奋。

  二、热心。主张公道第一要热心,热心才能擒坏人。如有公务员,做甚不务甚,

  制裁制裁,不稍留情。

  三、公平。主张公道第一要公平,公平才能服众人。如有司法官,断案不公平,打倒打倒,不稍留情。

  四、认真。主张公道第一要认真,认真才能做成功。如有坏军队,骚扰我人民,攻击攻击,不稍留情。

  五、牺牲。主张公道第一要牺牲,牺牲才能成大仁。有人做汉奸,勾结敌国人,处死处死,不稍留情。

  很明显,这只能是一种适应形势的宣传,而与“主义”无法相提并论。

  阎锡山从大连回山西后,曾组织力量研讨“人群合理”的组织问题。他承认,“现社会制度是不合理的社会制度。”可怎样才是合理的制度呢?他强调:“井田的经济制度,传贤的政治制度,是中国文化的精髓。”最终他没有钻出儒家思想的圈子,也没有突破迷恋权术的桎梏。他的大量的以宣扬孔孟之道为中心的言论,也多是在处人处世方面发些似是而非或园滑无用的意见而已。就是说,在“道”的方面,他是个盲人;如果说他在理论或学说方面有过努力的话,其成绩也多在“术”的层次。

  其实,阎锡山一方面下大力量进行理论研究,努力构筑自己的理论体系;而另一方面,却又以实用主义的态度对待它。他用极大精力“创造”所谓“物劳学说”,本来是为了在共产主义和资本主义之外另树一面旗帜,在两条道路之间另辟一条道路的。他却又在讨论会后对亲信们说:“政治是一种艺术。咱的物产证券就是口吹大洋。”还说,“按劳分配就是一支电鞭。电鞭在手,就可玩虎。”这充分证明,他并没有把理论当作一种指导行动的旗帜,没有把理论作为奋斗方向的指针,而只是把它当成一种可利用的手段。

  既然如此,在那冠冕堂皇的理论词语背后,就还有一个真实的目标。

  以他自己概括的“五大奋斗”而言,其中心目标不过是“存在”二字。当然,存在是现实的基础的目标,没有了“存在”,失却了“存在”,其它一切都无从谈起。然而,为了存在而存在,却不是立于历史潮流之中起引导作用的人物所应奉行的原则。充其量,它只能是跟随历史潮流盲目沉浮的人物立身的依据。所以,他的所谓五大“奋斗”,除了开始投身反清革命时对“满清皇朝的奋斗”及建设山西过程中“对自然的奋斗”,尚属可征可信外,其余无不一一大打折扣。“对北洋军阀的奋斗”吗?投靠袁世凯,出兵抗拒护法军,作何解释?“对日本侵略的奋斗”吗?抗战中与日寇暗中频频勾结,抗战后保留和利用日军对抗人民,又作何解释?至于“对共产党的奋斗”,也不为正统的国民党所接受。对他与共产党建立抗日统一战线的行动,激烈的言辞指责他是“阴结共匪,贴祸党国。”

  阎锡山精明过人,为了存在而所施行的种种方针策略,成功处在于,增强和发展了一个小省弱省的实力,使他能够走出山西,走向华北以至走向全国;而失败处也在于,最终不明大势,与民主共和的潮流相对抗,与广大民众的利益和期望相对抗,顽固反共,落得一个孤家寡人,彻底灭亡的下场。

  不论阎锡山如何精明,不论他曾用过多大功夫,在主义的探讨,社会发展方向的设计方面仍然是虚幻的。各种努力的结果最终也只能说是“经营有术”而已。

  本书无意也无力对阎锡山及民国史作全面的评述,只是期望以简洁明瞭的线条,勾勒阎锡山一生的踪迹。在叙述的过程中,对这个复杂人物作一些粗浅的分析,同时也表示对一般历史观的若干不成熟的认识。可能有不同于传统观点及方法之处,期望得到读者的批评指正。


一 参加起义 媚袁拥段 从都督到省长

  出身于一个精明的投机商人家庭;从小接受儒家思想教育,长大后有过从事商业投机的经历,因家庭负债又曾落入社会底层;投考军校,留学日本,接受资产阶级革命思想影响;加入同盟会,参加辛亥革命;机敏、狡诈,善于算计而不露声色,得以在太原起义后一跃而成为山西都督;势单力薄之时,寻找和投靠强大后台是生存的需要。逢迎袁世凯,拥戴段琪瑞,终于将山西军政大权独掌手中。

  投考军校,留学日本,参加同盟会

  山西省的北部,佛教圣地五台山所在的县就叫五台县。五台县有个名叫河边的村子(现已划归定襄)。村子的东边,是高高耸起的五台山余脉文山,西边是大片开阔的平川,不远处有滹沱河流过。“文山钟秀,沱水环流”,在多山而贫瘠的晋北高原,这里是一方富饶的土地。

  1883年10月8日(清光绪九年九月初八),一个日后在山西大地上耀武扬威,与这一方大地命运紧密相关的男孩出生在这里。他的乳名叫万喜,字百川。其父阎书堂,字子明,继承了祖上留下的一份田产,辛苦经营,日子过得很是殷实。阎书堂心地活络,处事精明,十五岁就开始经商,在一家商铺当小伙计。他聪明机灵,为人谦和,又善于说话,善于讨好和笼络人,不几年就锻炼成为一个老练而奸诈的商人。他不满足于靠着有限的黄土地谋生,一直想找机会投资商业,赚大钱,获大利。在儿子出生前一年,他在县城投资经营了一处名叫“吉庆昌”的钱庄,主要经营高利贷,出钱帖子,也兼营点杂货。所谓“钱帖子”,就是用木版自行印制的纸币,可在一定的范围内流通使用。阎书堂略通文墨,交际也广,只不过三几年时间,就把这小钱庄经营得十分兴旺,使阎家成为河边村殷实的大户。因此,阎万喜来到世上的时候,进入的是一个富庶的小绅士家庭。

  不幸的是,他六岁时,母亲生了一场重病,撇下他走了。其父娶来继室后,家中难免常生纠葛,于是把他送到老丈人家寄养。外祖父家在河边村也是数得着的富户,俩老人对这没娘亲的小外孙特别疼爱,娇生惯养,照顾十分周到。家里又有几个表兄弟一起玩耍,因此,他在外祖父家生活过得还好。但自幼失去母爱,毕竟在他的心上留下了深深的阴影,所以性格也变得有些乖僻。表面上沉默寡言,驯顺听话,实际上却倔强固执,顽皮胆大。孩童时代,就常常腰挂木刀,自封为指挥官,将小伙伴们分成两队,呐喊打仗;上树掏鸟蛋,下河玩水,有一次竟将附近狼窝里的小狼崽偷出来挂到树上,惹得母狼在村边昼夜嗥叫,使全村人惊诧不已。9岁上,小万喜随其表兄弟一起入私塾读书,先后读过《三字经》、《百家姓》、《论语》、《孟子》、《大学》、《中庸》等,打下了较好的文化和儒学基础。他学习用功,成绩也好,受到先生的赞许。随着年龄增大,也时常惹事生非。12岁那年,因与同学玩恼了,吵得性起,便掏出随身带的小刀把同学刺伤,成了个不好惹的小霸王。阎自己后来回忆说:“我是个有傲性的人。我不愿意人笑我,亦不愿我笑人。十三岁时,在本村学校读书,曾因参加村中元宵节演武会,将鞋脱脚,飞到观者头上,致观者大笑,此后我决定再不参加演武会致人笑;又在村中观剧,见剧人以种种笑态博取观者大笑,遂决定以后再不观剧以笑人。”显示了他性格中内向、自律的特点。到15岁,四书五经基本上读完了,外祖父母也觉得不好管了,就让其父领他回家。

  阎万喜回到家后,父亲一心想把他培养成精明的商人,就让他到自家的钱庄里当了小伙计。他学习生意很用心,站柜台,照料铺面,记账……,不多时,算盘就打得精熟,而且在父亲的调教下,学会了一套送往迎来的本领,不管什么样的客人上门,都能应对得面面光滑。他名义上是小伙计,实际是少东家,他很注意结交朋友,笼络人心,在钱庄里人缘不错,颇得好评。第二年,就是16岁时,听父母之命,从媒妁之言,阎万喜就娶亲成家。媳妇徐竹青,娘家离河边不远,也是一个富庶之家。徐竹青没有上过学,是个恪守封建礼教的家庭妇女,夫妻感情甚好。

  经商小有经验后,其父就把他放出去,让他外出讨债,参与“虎市”活动。当地当时流行一种叫做“打虎”的金钱生意。五台及周围县都是山区,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各地的银子与制钱(即流通的铜制小钱)之间的比价出入较大,且经常波动,时高时低。这种生意就是利用银两与制钱兑换的高低变化的差价,买进卖出,进行金融投机的。交易双方不需要交付现金,也没有什么严密的手续,往往成败就在一念之间,因而风险极大。但一旦成功,也获利丰厚。阎万喜成家后,在父亲的调教下,也钻进了“打虎”的旋涡之中。他千方百计四处打探消息,掌握行情,预测变化,用心捕捉时机,积极替其父出谋划策,屡屡见效,为“吉庆昌”牟取了可观的利润。不长时间,就显露出他敢于冒险,善于投机和精于计算的才干。

  正是家庭的这种影响和在钱庄的这一段经历,给阎万喜的人生哲学打下了基础。市场行情的观察把握,人情冷暖的变幻应对,利害盈亏的精打细算,顺逆进退的见风使舵,这些在精明的商家身上必备的才能,他都具有了。后来,他把这些本领用到了政治上,把政治当作一场有更大风险也更有利可图的买卖来做:观望不定时决不冒然出手,用模棱两可、讨好各方求得左右逢源,在任何情况下都要有利可图,为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采用一切手段。应当说,商场如战场,商场投机的眼光和权术,与在军阀混战的乱世中生存发展的经世学问和政治谋略相通相似。

  阎家的生意做得红火,但是好景不能常在。1900年(光绪二十六年),正当阎万喜干得如鱼得水之时,其父阎书堂栽了个大跟斗。投机失败,血本无归,债台高筑,繁华一时的“吉庆昌”破产了。阎家父子一下子陷入贫困的深渊,为了躲债,父子俩背井离乡,外出流浪,先后到过定襄、崞县等地。躲债流浪一段时间之后,阎万喜回到河边,无事可干,又入村义学读书。以曲本明为师,致力于程、朱学问。年岁已长,又有了在人生途程中曲折坎坷的初步经历,这次读书,使他对儒家学说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贯穿他日后理论体系的“中”的学说,应当在这时就打下了基础。这时,正逢义和团运动轰轰烈烈,在五台一带也活动频繁。清政府调甘肃的军队开来清剿,而兵乱于匪,用各种名堂扰乱欺凌当地百姓。河边村的百姓为了自卫,推举“纠首”(与后来的“村长”类似),组织壮丁,防御乱兵,维持秩序。时在村里的阎万喜就被推为“纠首”,可见他在村民心目中是有胆有识的青年。担任“纠首”后,阎万喜积极组织壮丁护村,还私下将继母的首饰卖成钱,用以置备兵器。这一段短暂的经历,开始显露出他应对惊险和混乱的胆略,也锻练了他的组织能力。

  因为在家里被债务所迫,还是没有什么办法,阎万喜和父亲只得外出谋生,来到了太原。在太原,阎万喜随其父去拜望了五台同乡魏仰微。魏见这年轻人能说会道,知书懂礼,很是喜欢。阎书堂见机行事,提出要魏收阎万喜为干儿子。魏很高兴的答应了,阎万喜给他做了义子,并经魏的介绍,到太原柳巷的“裕盛店”当了小伙计,生活才算是安定下来。

  跌入社会底层的这两年,使阎万喜又感受到另一种人生。为了糊口活命,他做过在街头卖饼子的小贩,当过差役,当过帮工,当过店铺的小伙计。挨打受辱,寄人篱下,饥寒交迫,丧魂落魄的日子,自然与当年少掌柜的生活形成巨大反差。这既使他痛苦,也让他渴求改变命运。从优裕落入贫穷,让他品尝了人世炎凉的滋味,也增长了历经磨练的才识。在太原流浪期间,他见识了官僚富商们的权势、排场和奢侈,也看到了更多比他还贫困艰难的穷人,同时也目睹了清廷腐败无能,外国列强横行霸道,国家民族面临灾难的社会危象。这些,对一个受到过儒学教育的热血青年不能没有刺激和触动。他发愤要改变这种生活,想望着以后成就一番大事,在社会上有意结识了不少朋友。其中就有日后帮他成事的黄国梁、张瑜。三人来往频繁,经常在一起谈天说地,议论时局,越来越感到志趣相投,就以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为榜样,换帖子结成了拜把兄弟。依年龄大小为序,张瑜为长,黄国梁为二,阎万喜为三。三人对天盟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同心协力干一番大事,改变命运,光宗耀祖。

  一日,阎万喜和父亲见路边的墙上贴出了大字的告示,四周围满了人,就挤进去看,原来是巡抚衙门创设武备学堂的招生广告。当时正值义和团运动失败之后,清廷一方面投靠帝国主义,加强对人民的镇压,另一方面又不得不采取一些改良措施,实行所谓的“新政”,在各省兴办学堂。山西省1902年成立了山西大学堂,之后又陆续设立农林、法政、武备等学堂。因为从学堂毕业之后,就算是进入了仕途,因此,投考新式学堂,成为改变命运,寻求向上攀升机会的重要途径。见此告示,阎万喜不由心中一动,觉得是一条实现自己抱负的路。可考虑到眼前的艰难处境,觉得上学走了,家里的日子会更难过,因此没有吱声。他父亲心里也在琢磨:俗话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放在原来的家境里,他未必会同意宝贝的独生子走这条路。可眼下,有个吃粮的地方,毕竟比四处流浪强得多。弄好了,说不定以后还能飞黄腾达,于是就对万喜说:“就是砸锅卖铁,我也得供你上学。不走这条路,咱们怕是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阎万喜见父亲同意了,马上就去找到黄、张两位拜把兄弟,商量一番。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约定三人一起报考。

  回来一思量,阎万喜多了个心眼。自己虽然在私塾里书念得不错,背四书五经,写忠孝节义能够从容应对。可这洋学堂的课程从来没见过,也摸不准人家会出什么怪题,万一进了考场,一点也摸不着边沿怎么办?他不愿放弃这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就动脑筋想万无一失的主意。他把自己的想法和父亲说了说,父子二人一拍即合:商量请人代考。这种时候,只能先管自己,也顾不得磕头的把兄弟了。这是他的精明之处,也是他的狡黠之处。他父亲就想起了原来做生意时有过交往的一个人,名叫赵廉佑,此人当时就在山西大学堂读书。父子二人立刻备了礼,到山西大学堂去拜访赵廉佑。没想到,赵廉佑认为是小事一桩,痛痛快快答应下来。父子二人非常高兴。他父亲是个非常迷信的人,又去找算卦先生给儿子算卦,看看这武备学堂是否真的能考上,同时也请先生给儿子起一个响亮的大号,以图将来步步高升。算卦先生将阎万喜的生辰八字推算了一番,断定这次应考一定得中,但命中五行缺金,大号中须有带“金”的字。经过再三推敲,先生定下“锡山”二字。阎书堂十分满意。从此,阎万喜就改称阎锡山。

  报名之后,阎锡山父子惴惴不安地等待着。但一想到算命先生的话,他们又多了几分宽慰。其实,当时武备学堂初办,还没有什么成文的规矩,对考生的查验也不严。况且赵廉佑也只比阎锡山大两岁,蒙混过关很容易。赵在山西大学堂也算是成绩优良的好学生,考试题目很平常——《韩信点兵多多益善论》,赵轻松完成试题,下来对阎家父子交代说,笔试没有问题,好好准备应付面试吧。父子两人自是高兴,少不得千恩万谢。在口试时,阎锡山经商时学到的本领派上了用场,他态度谦和,口齿伶俐,善于察言观色,回答头头是道,深得考官的赏识。到武备学堂发榜时一看,阎锡山的大名居然名列榜首。看来试题真的不怪不难,他的把兄弟黄国梁、张瑜也一起考中。

  在决定人生命运的大事上,算卦先生如此灵验。阎书堂当年在选择“打虎”时机时,就常常依靠占卜,这次灵验,使他更加迷信。也许是父亲的态度产生的影响,也许是这件事给阎锡山留下的印象太深,他在《日记》中写道:“不可迷信,亦不可不迷信。”此后,他一生都讲迷信。“锡山”二字给他带来了鸿运,赵廉佑的帮助也不可忘怀。赵廉佑后来在山西总有官可做,有财可发,算是得到了一份厚报。

  阎锡山晚年回忆自己的一生时,就是从19岁考进武备学堂那年写起的。他写道:“我19岁时,为时势所驱,认为欲有补时艰,有济国危,只有投笔从戎,乃考入太原国立武备学堂。”把19岁之前,在老家的投机破产经历和流落太原的狼狈状况全都略去。摆脱困境,寻找出路的迫切,完全变成补时艰,济国危的动机。

  与原来的生活相比,武备学堂是一个崭新的天下。阎锡山既然把它看作改变命运的重要一步,也就拿出全部的精神投入其中。如同做买卖一样,期望厚利,自然须舍得本钱。他学习用功,成绩很快就凸现出来。他的国文基础好,作文在一百二十名同学之中常常名列前茅。先生为山西浑源人,是清进士,对他十分器重,特意赠字曰“伯川”,取百川归海之意,足见期望甚高。从此,阎锡山有了字。学习之外,他出操、训练也十分认真,尊敬师长,与同学关系也很热乎,受到学堂的重视,很快就当上了学生班长。他从小生活在闭塞的山区,家庭教育中又没有关心天下大事这一说,头脑中装得多的也就是个钱字。因此,在武备学堂的学习生活,使他大开眼界。当时的热血青年,大都对康有为发动“公车上书”,戊戌六君子慷慨就义的行为十分崇敬。在这样的氛围中,他对康有为、梁启超等的维新思想产生了浓厚兴趣,私下阅读了不少鼓吹变法维新的著作,日渐倾向于改革社会现状,对中国应走什么样的路进行思考。

  1904年,清政府为适应组建新式军队的需要,选派一批青年学生赴日留学。山西武备学堂分到20个名额,经过筛选,阎锡山和他的拜把子兄弟黄国梁、张瑜都被选中。于这年7月,东渡日本,先后进入东京振武学校和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学习。在日本一呆,就是五年。

  这五年,是国内形势急剧动荡的五年,也是青年阎锡山迅速成长变化的五年。国内的革命如火如荼,革命派和保皇派斗争激烈,日本东京成为中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派集聚的大本营。受到清政府迫害的革命党人——华兴会,光复会,光中会等组织的骨干,都汇聚到了日本。大批有志青年从四面八方汇集在那里,创办刊物,著书立说,宣传民主革命,相互串连,组织革命队伍。从中国的偏僻的黄土高原,到近代资本主义高度发展的日本,阎锡山感受到了强烈的震荡。许多新鲜的事情,让他惊奇也让他沉思。他通过观察对比,不断思考中国为何落后的原因。到达日本的当年,日俄在中国土地上进行战争,给中国百姓带来极大灾难。而腐败无能的清政府居然宣布“中立”,这丧权辱国的行为深深地刺激了留日学生。阎后来回忆说:“由所听到的话和所看到的书中,感到满清政府太腐败,太误国,丧权辱国,割地赔款,所谓宁将国家送给外人亦不给家奴……,而决心加入推翻满清政府的革命。”在革命热潮的鼓励和影响下,阎锡山积极参加了“留日同学会”,在活动中又结识了一批朋友。五台同乡,日后成为他的忠诚追随者的赵戴文,当时在东京弘文学院学习,就是在这时相识相交的。

  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形势急速发展,要求将分散的革命团体联合起来,组成统一的革命政党。1905年7月,孙中山先生来到了东京,受到响应和支持革命的留学生与华侨的热烈欢迎。在群情激昂的大会上,孙中山先生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说,热情宣传反清、反封建的民主革命思想,严厉批驳康、梁为首的保皇派。阎锡山亲耳聆听了演讲,受到极大的教育和鼓舞。会后,他还特意登门向孙中山先生单独求教,与孙中山先生研讨“平均地权”的有关问题,受到孙中山先生的热情接待。孙中山先生的风度给阎锡山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在孙中山的倡议与黄兴、宋教仁等人的支持下,兴中会、华兴会、光复会等组织的代表及其他革命分子70余人,在东京召开联席会议,决定成立中国同盟会。以孙中山先生提出的“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为纲领,在8月20日召开的成立大会上,选举孙中山先生为总理。孙中山先生在同盟会机关报《民报》的发刊词中,进一步把同盟会的纲领概括为民族主义、民权主义、民生主义,通称“三民主义”。同盟会特别注意军事活动,留日的军校学员自然成为积极争取的对象。在同盟会的积极宣传和动员之下,许多留日学生踊跃加入。阎锡山怀着为反清革命奋斗的理想,不顾清廷官员禁止参加革命活动的告诫,也违背了父亲“凡事要安分守己”的嘱咐,毅然参加了同盟会,并且还介绍赵戴文等人加入。

  加入同盟会后,阎锡山的思想更加激进,活动也非常积极热情,在同盟会人士中,颇有影响,受到领导层的注意和会员们的好评。不久,孙中山先生要求东京同盟会总会,选拔军事骨干,作为回国后各省军事运动的核心人物。黄兴、陈之骥、李书城等挑选二十八人组成“铁血丈夫团”,山西的阎锡山、温寿泉、乔煦、何澄等人都被选为成员。

  1907年,受同盟会总部的派遣,借回国探亲之机,阎锡山与赵戴文一起回山西宣传革命。他们坐轮船到上海上岸时,得知海关检查非常严格。因为他们携带着炸弹,赵戴文就有点紧张。阎锡山让赵把炸弹都交给自己,并说:“如果被检查出来,蒙(五台方言,我)一人担之,你不可承认是与蒙同行之友。检查时,蒙站在前列,你站到后列。”赵一时不解,带着炸弹却要站在前列,不是更容易被发现?以为阎锡山搞什么名堂,就说:“还是我站前列,你站后列,如何?”阎锡山回答说:“站后列有畏惧检查之嫌,易被注视,仍以蒙站前列为宜。”海关检查的时候,果然对后列查得更严格。过后,赵戴文对阎锡山胆大心细很是佩服,阎说:“事到危难宜放胆,不可畏缩,畏缩易使人怀疑。”其临危不乱的胆略,由此可见一斑。这次与赵戴文回乡,阎锡山只在家中待了五、六天,便辞别亲人,到雁门关内外考察形势,宣传革命,显现出一个热血青年为理想奋斗的无畏和执着。

  这一年,阎锡山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六期学习。在陆军学校,接受日本军国主义教育后,他很欣赏和崇拜日本人的尚武精神,赞同“弱肉强食”“强权公理”等一套理论。他认识到,军国主义就是“政府之政策则为军国政策,人民之教育则为军国教育,社会之组织则为军国社会”。军国主义与封建思想相结合,对他形成“中国自立之道,非厉行军国主义,不足以图强”的思想有十分重要的影响。同时,他也在日本学生中广交朋友,与土肥原贤二、樱井隆治、坂垣征四郎等时有往来,为日后与日本长期来往,三十多年后同侵华日军相勾结埋下了种子。


夺得标统 参加起义 当选大都督

  阎锡山和战友们积极活动,把目标首先对准两个标统。一标标统齐允,是旗籍贵族出身,沾染了八旗纨绔子弟的恶习,吸食鸦片,贪脏枉法,且又懦弱无能。同盟会组织人采取各种手段揭露他的种种劣行,大造舆论,频频攻击。不久,齐允因此去职,阎锡山的把兄弟黄国梁便升任一标标统。阎锡山此时兼了陆军小学的日文教官,经过苦心培植,学生张培梅、周玳等日后都成了他手下的干将。与此同时,阎和他的战友们又将夺取二标标统作为重要目标,但二标标统夏学津,既有靠山,人也能干,一时不好入手。

  恰在此时,山西发生了“交文禁烟惨案”,给革命党人一个极好的机会。

  1909年(宣统元年),清廷曾下命令,要求六年之内在全国禁绝鸦片烟。本来是装模作样欺哄百姓的举动,却也有贪心者欲从中取利。山西巡抚丁宝铨就是这么个聪明过份的人。次年,他就给清廷打假报告,宣称:“山西全省已完全禁种,吸食者不久也可绝迹。”清廷也假戏真做,就派钦差到山西实地查勘。这一下,可让丁宝铨急如热锅蚂蚁。原来,山西交城、文水一带,百多年来相沿成习,种植鸦片已经成为当地不少百姓一种重要的谋生方式,此时的情况根本没有一点改变。丁宝铨本来是想以假话制造政绩,邀功请赏的,如在钦差面前露了馅,岂不是欺君之罪?于是,立即派一标标统夏学津带兵,星夜赶往交城、文水等地,勒令当地官员迅速将地里长着的鸦片烟苗一律铲除。地方官员不敢怠慢,层层下令,纠集人员赶快动手。种烟农民以此为生,铲除烟苗无疑于断了他们的生路,加上此时正值烟苗开花结实季节,他们怎舍得让人毁掉?男女老幼始则成群结队苦苦哀求,继则挥舞锄头聚众抗拒。夏学津大怒,令士兵开枪恐吓。一开枪,场面更加不可收拾,混乱中烟民被打死打伤数十人。丁宝铨见出了大乱子,再扯弥天大谎,竟向清廷报告,诬烟民抗拒铲烟为土匪聚众作乱。流血事件引起山西各界的极大愤怒,同盟会员们抓住时机,通过太原的《晋阳日报》,连续登载揭露丁宝铨、夏学津镇压民众,造成流血惨案的真相,并写了成百上千的黑名帖四处散发。太原城搞得满城风雨,北京的《国风日报》和上海的《申报》也予以转载。一时间,全国上下,舆论哗然。在京的同盟会员又多方活动,经御史胡思敬奏参,清廷只得将巡抚丁宝铨撤职调离,将标统夏学津撤职查办。挤走了夏学津,阎锡山顺理成章成为二标标统。这样,革命党人把山西的军权控制到了自己手中。

  阎锡山掌了军权之后,并没有满足陶醉,他处心积虑地寻求更多的支持,为下一步攀升打基础。此时立宪运动闹腾得正凶,各省成立咨议局,立宪党人也成为一派“代表民意”的势力。阎锡山看到这一派势力在社会上颇有影响,就用出自己善于谦恭阿谀的手段,以晚辈后学的身份拜访山西咨议局的议长、立宪党人梁善济等人,并与梁善济的秘书拉上关系,以拜把子的老办法结为“金兰之交”,从而取得立宪派的信任和重视。但同时,他又与革命党人中的同志合谋,凭借自己的“铁血丈夫团”的身份,发起成立“山西军人俱乐部”。通过这个组织,把新军里的革命党人团结起来,成为混成协内同盟会的秘密领导核心。

  在立宪派和革命派之间,阎锡山就这样立于“左右逢源”的境地。阎锡山参加同盟会并进入铁血丈夫团,进行了一系列革命活动,显现了他追随革命、反对清政府的志向;但他在进行革命活动的时候,又不时暴露出力图圆滑处事,企求左右逢源的狡黠。应当说,这是善于投机的商人习性的表现。

  1911年秋,丁宝铨被赶走后的新任山西巡抚陆钟琦到任。原新军协统姚鸿发升任督练公所督办,于是协统一职空缺。姚鸿发记得父亲的嘱托,想让阎锡山接这个位置。经过在巡抚面前和咨议局内的活动,事情已基本成为定局,但还需要阎出5000两银子,以便做进一步的疏通。姚鸿发找阎锡山商量,阎锡山开始听说有了升官的机遇,心里不由暗暗高兴。但权衡一番之后,他还是委婉地拒绝了姚的好意。他寻思,革命形势逼人,眼看着山西局面就会大乱。乱中立足,必得有实实在在的权力。协统听起来是个高官,但只是有高位厚禄却无指挥实权的虚衔。现时所任的标统,表面看在协统之下,却能指挥调度各营各队。要成就一番事业,还是不能离开。阎锡山虽然一心想着高升,但他的算计总是实实在在,图虚名的事,并不想做。

  当此时也,全国各地民族民主革命运动风起云涌,清廷统治者已是土崩瓦解。立宪派吹吹打打,想着用调和的办法维持清朝统治的残局,却又得不到满清统治者的应允。社会矛盾愈积愈多,有如积薪成堆,一遇火星,就会大爆发。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的枪声终于点燃了东西南北的革命烈焰,各省纷纷起而响应。10月21日,与山西一河之隔的陕西省,同盟会员张凤翔领导的武装起义取得成功。消息传到太原,山西的革命党人受到极大鼓舞和激励,同盟会员们在新军中积极活动,很快就传开了“湖北、陕西革命成功,山西也要准备起义”的消息。

  面对这“骤雨欲来风满楼”的汹涌势头,巡抚陆钟琦十分紧张。他对新军很不放心,决定把他们调离太原,同时请清廷紧急调派军队来太原防守。于是以防止陕西革命军东渡为名,发出严令:一标的两个营必须在10月28日(农历九月初七)全部从太原出发。标统黄国梁与标本部的人员,在各营领到子弹前(清廷对防止新军叛乱已有警惕,新军各部平时只发枪不发子弹),就必须先行出发,否则,以违纪砍头论处。

  革命党人一边,这时也正进行紧张的活动。消息传来,他们立即识破了巡抚的“调虎离山”计。黄国梁与阎锡山、赵戴文、张瑜、温寿泉等紧急商议,认为不听命令,就领不到子弹,无法起事。只有想办法领到子弹,才能发动起义。最后决定:黄国梁带部分兵士先行出发,造成听从调动的假相;后续部队领到子弹后不离太原,找借口在城边拖延时间,黄国梁得到消息迅速回马,在城里的部队立即响应。黄国梁依计行事,10月28日下午,率标本部人员和骑兵营出发到了祁县,等候太原的消息。

  二标标统阎锡山在城内连夜召集本标中同盟会员会议,也对起义作了部署。阎锡山对起义没有异议,但大目标下不忘打自己的小算盘。他决定,待一标先发动兵变后,二标再迅速进城。标下两个营的部队,一个营开往子弹库,把军械控制到手中;另一个营开往抚台衙门,见机行事。会议结束后,参加会议的一个排长,刚出会议室门,猛不防被反对革命的二营管带撞见,一把拉住,问开的什么会。这个排长一时语塞,说不上来,被那位管带凶巴巴地骂了几句。他惊惧之下,以为事已败露,惶恐不已竟跳井自杀。阎锡山闻讯,急得浑身直出冷汗,当机立断,派兵将那个管带囚禁起来,一边就赶忙召集军队,宣布起义的命令。

  1911年10月29日凌晨,太原起义的枪声打响。里应外合,太原新南门被顺利攻下,起义军直扑巡抚衙门。兵士们冲进抚署,与巡抚陆宗琦及其儿子陆光熙相遇。陆宗琦还大摆巡抚架子,指手画脚怒责起义士兵“想造反”。其子陆光熙则看见势头不妙,掏出身上的银钱就往空中一抛,企图趁着士兵乱抢银钱的混乱,掩护其父逃跑。不料想这一举动反而激起士兵们的怒火,陆氏父子当即被乱枪击毙。协统谭振德也在街上被打死。

  此时的二标标统阎锡山,心情忐忑地带着少数亲随,静静地藏在本标操场附近的小树林里,听着城里四处乱响的枪声,焦急地等待打探消息的士兵回来报告。战斗打响后,他就把属下的官兵撒到巡抚衙门周围的各街巷,打探进展情况,自己却小心翼翼地不肯走出军营一步。在得知一标的部队攻下抚署的消息后,他忙派出一名排长,他的得意门生张培梅带兵去攻打抚署后面的巡防营马队。他暗示张培梅,要像是配合起义,又要像是去保卫抚署,不要草率而应见机行事。自己躲在小树林里熬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该不该出去露面。左盘右算,一时难得要领,心情十分焦急。出去露面早了吧,万一革命不成功,自己将落个造反罪名,辛苦奋斗得来的一切,瞬间毁灭。可如果革命成功,自己出去露面太迟,功劳被别人全都占去,多年来的革命行动,又成一把无果之花。这一套“成则居功,败则诿过”的算盘,确实显现了阎锡山的精明算计和善于投机的本能。终于,胜利的消息不断传来,阎锡山心里有底了,带着人马煞有介事地杀奔巡抚衙门而去。

  29日中午,山西同盟会召集各界人士在省咨议局举行紧急会议。立宪党人、省咨议局议长梁善济主持,起义领导人阎锡山、温寿泉、姚以价、张瑜、张树帜等人参加了会议。会议决定成立山西军政府,并推选一位大都督作为领导人。阎锡山对此事已有精明算计和周到安排,于是他首先提议,山西应仿照武昌起义的做法,推举名望高的姚鸿发为都督。但姚鸿发以其父亲还在担任清廷陆军部侍郎而且家眷在北京为由,谢绝出任。起义中,一标出力最大,建功最多,有人又提议推一标标统黄国梁为都督,但黄国梁不是同盟会会员,起义打响时还在祁县未曾回来,而且黄不是山西人,结果遭到否决。这时,人们的眼光自然而然落到又一个领兵战斗的官员,二标标统阎锡山身上。但梁善济等立宪党人还跃跃欲试,就提出用投票的方法公举都督,大有当仁不让之势。众人吵吵嚷嚷,局面混乱的时候,阎锡山先人一着的安排就发挥了威力。经他授意的心腹将领张树帜,一个箭步跳到台上,把手枪“咣”地往桌上一拍,趁机把梁善济挤到一旁,振臂高呼:“选都督作么子要选票?我们军人不干这一套,要选就举手!我们选阎统标做大都督,赞成的都举手!”阎锡山的亲信张培梅、周玳等都把手枪亮了出来,大喊大叫:“赞成的都快举手,快举手!”立宪派议员们哪里经过这样的阵势,一个个被寒光逼人的手枪吓懵了,哆里哆嗦地乖乖举起了手。张树帜俨然以主持人的身份,连叫几声“全体赞成,全体赞成”,张培梅等人喧哗呼应,阎锡山就顺利当选为山西省军政府的大都督,时年二十九岁。这既是他投身革命积极奋斗应得的辉煌,也是他高人一筹善于算计而到手的果实。

  军政府宣布,改称中华民国,从此用黄帝纪元年号,悬挂“八卦太极图”旗。它标志着清王朝在山西的统治寿终正寝,标志着山西成为革命省份。

  不论实际过程中的是是非非如何曲折,就全国大局而言,太原起义,是辛亥革命中的一个重大事件。孙中山先生于1912年9月视察太原时说:“去岁武昌起义,不半载竟告成功,此实山西之力,阎君百川之功。不惟山西人当感戴阎君,即十八行省,亦当致谢。何也?广东为革命之最初省份,然屡次失败。满清政府防卫甚严,不能稍有施展,其他可想而知。倘非山西起义,断绝南北交通,天下事未可知也。”山西处在北京近侧,山西起义,对清政府的统治中心震动极大;山西又当南北通衢之侧,山西起义成功,对革命势力控制南北交通,极为重要。所以,孙中山先生的这个评价,并非客气之词。应当说,阎锡山作为同盟会的骨干,投身革命多年,参加太原起义并非投机,但他在紧要关头的机警和园滑却又非常人可比。这使他在历史重大关头获得了厚利,为此后的发展打下了一个坚实的基础。

  这年春节,阎锡山要回老家过年。因为是当“大官”后第一次省亲,部下的亲信们就认为这次一定是“衣锦还乡”,因此就安排得异常隆重排场,要显示显示督军的威严和气派。于是,拟了一份筹备计划,有庞大的随从队伍,携带贵重的各色礼品,准备笔挺的洋服和炫目的军服,光大小车辆就备下三十多辆。呈给阎督军以后,阎眯起眼瞅看了一番却摇了摇头,拿起笔全都勾掉了。部下吃惊不小,心想这还不满意,如何是好?不料,阎锡山只要一辆旧吉普车,随员也只有两名士官和一名司机。车开到河边村头,阎即让停车。下车后,又取出随身带着的外祖母亲手缝制的中式衣服,认真地穿戴起来。尔后,让士官和司机跟在自己身后,步行着进了村。一路走,一路跟村民打招呼,说家常,一行四人,足足走了个把钟头才到家。

  这个习惯,阎锡山一直坚持了很长时间。当都督不久,他就在家乡大兴土木,耗费重金建设府第,前前后后陆续建设二十多年。近千间房屋的二十多个院落,气势不凡,金碧辉煌。一朝为官,飞黄腾达,光宗耀祖,威风凛凛。他并没有脱出几千年来当官摆架子的常规和心态。而他本人出入河边,却又坚持一副本份的常人打扮。这一方面显现了他出自社会底层,又受儒家文化的影响较深,有比较浓厚的民本思想;而他的行为习惯,既蕴含着浓厚的封建色彩,也显露出淳厚民风的影响。但更重要的另一方面,是体现了他善于以低姿态掩饰自己,以换取百姓的好感。生活中的这种接近平民的作风,与政治上善于韬光养晦相一致,都是阎锡山做人的重要特点。


避难到包头 逢迎袁世凯 保住都督职位

  北京眼皮底下的太原起义成功,山西巡抚陆钟琦被杀,还是使清廷大为震动,立即发表吴禄贞为山西巡抚,令其带兵入晋平乱。山西军政府也赶忙调兵遣将,准备抵抗。而此时,清廷内部迫于武昌起义及各省宣布独立的巨大压力,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清廷以小皇帝溥仪的名义下了所谓“罪己诏”并解散了皇室内阁,宣布解除党禁,并令资政院起草宪法。当时,主持小站练兵起家,在变法维新中投机得宠的袁世凯,在慈禧死后,也赋闲在家,等待时机变化。因为他手中有兵权,革命派一方和清政府一方,都把稳定大势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资政院公举北洋军阀袁世凯为内阁总理大臣,全权组织新内阁。袁世凯欣然接受,正要从武汉北上。面对即将入晋的吴禄贞部,阎锡山一面准备抵抗,一面派出议和专使,到北京与北洋大臣段琪瑞接头,寻求新的靠山。但他没有想到,奉命带兵来山西平乱的新任巡抚吴禄贞,原来是一位老革命党人。

  阎锡山刚当大都督时就吃了一吓,还有些心神不定,因此,不免对吴禄贞的邀请满腹狐疑。那是一天晚饭后,卫兵通报说原八十五标三营管带熊国斌求见,阎让进来。熊国斌进门后却一言未发,掏出手枪就向阎开枪。阎大吃一惊,情急之中倒还机敏,一矮身躲到椅子下,躲过了第一枪;熊国斌再开第二枪时,阎已转过神来,抄起脚边的铜痰盂猛砸过去,使他受到惊扰,无法瞄准。而这时,阎的卫兵枪响了,熊国斌受伤当场被擒。熊国斌是满族官员,原本不赞成革命,阎锡山当了都督提拔大批部下,又没有他的份,因此怀恨行剌。虽然这只是一个偶然事件,熊国斌又被扔进石灰池中活活烧死了,却也造成一场不小的混乱,让阎大都督多日心神不宁。熊死后,其部下立即溃散,在太原市内大肆抢劫,阎锡山和副都督温寿泉亲自带兵弹压,好不容易才平定下来。

  吴禄贞一再诚恳邀请,又经部下多次劝说,并保证到石家庄没有问题,阎锡山才勉强同意东行。但在预定动身的时候,他又多出一个心眼,谋算说:“石家庄蒙还是不能去。那是吴禄贞的地盘,万一有变,如何是好。”于是又突然变卦,坚持把会面的地方改在娘子关。吴禄贞爽快答应,并取笑说:“昔日关云长敢单刀赴会,何以今日的阎百川不敢来见盟友,岂地灵人杰耶,时移势易耶?”见面那天,阎锡山由大批警卫人员护卫到了娘子关车站,而吴禄贞只带了三个参谋。

  秘密会谈中,吴禄贞一再表明自己的反清立场,对阎锡山坦言,我是老革命党,你大可放心与我合作,我还会骗你吗?说得阎锡山很是惭愧。吴禄贞明确表示:清室授我为山西巡抚,是一种笼络手段,我决不就任。我们站在共同的革命立场上,亟愿意与山西携手。他分析了面临的形势,认为袁世凯是中国第一个大坏人,袁如回到北京,掌握大仅,革命就有很大危险。并高度评价山西的起义,认为山西起义,清廷震动,山西是革命最重要的堡垒。中国万一有事,海疆是不可靠的,山西这个堡垒,要好好爱惜,好好布置。现在趁着清军大批南下镇压革命,北京空虚之时,双方组成燕晋联军开进北京,革命大业胜利即成定局。革命前辈吴禄贞的这一番话,使年轻的阎锡山受到很大鼓舞,对山西位置的重要性也有了更清楚的认识。阎锡山表示,吴的分析甚有道理,这是天赐良机,不仅山西可保,还能趁机进入北京,就立即表示同意。双方达成协议:组织燕晋联军先占领石家庄,切断清廷南北联系,一俟时机成熟就直捣北京。于是推举吴禄贞为燕晋联军总司令,阎锡山任副司令。山西先派出两个营进驻石家庄,听从吴禄贞指挥,随后再派出一个旅为后继军。

  这是阎锡山担任大都督后的第一个重要举措,在他看来也是成就更大功业的天赐良机,眼看着胜利在望的行动就要吹响进军号了,阎锡山颇为得意,但机遇的转化只在一瞬之间。吴禄贞的革命倾向早为袁世凯所忌恨,此前几日,吴禄贞又在石家庄截留了袁世凯由北京运往武汉的一批弹药,袁世凯恨之入骨。在得知吴禄贞联晋反清的密谋后,更加气急败坏,立即指派人带重金三万到石家庄活动,想方没法刺杀吴禄贞。吴禄贞的卫队长被收买,吴禄贞自己又麻痹大意,11月7日,也就是燕晋双方会谈达成协议仅仅三天,吴禄贞就不幸被刺身亡。部队失去统帅,立即四分五裂。除孔庚等人率一部投靠山西之外,其余大部溃散。已到达石家庄的山西军队,也只好匆忙退回。这一突然变故,使刚组建的燕晋联军夭折了,也让阎锡山受到一次极大的震动。

  不几日后,11月14日,袁世凯从汉口顺利到达北京,着手组建内阁,并很快任命张锡銮为山西巡抚,并命曹锟率部进攻山西。曹锟于12月初亲率卢永祥部由石家庄向山西进军。进攻的北洋军队有近20个营,防守的山西军队只有三、四个营,虽经激战,但寡不敌众,到12月12日,山西重镇娘子关失守,晋军溃退。

  阎锡山先是在娘子关前线视察督战,亲眼见到清军兵力强大,难以抵挡,便急速撤回太原,惊慌失措,心情十分沉重。撤回太原后,立即召开军政要员会议,商讨如何应对。阎在会上力主放弃太原。他认为,时局一日三变,难以料定;袁世凯就任内阁总理大臣,今后将决定中国命运。攻到娘子关的部队又是袁世凯的嫡系,山西没有力量对抗。太原离娘子关不过半日路程,关已失,城何能守?以保存实力为理由,他主张弃城北撤。他后悔娘子关联吴之行不够慎重,不仅引来了大祸,而且得罪了拥有重兵的袁世凯。他甚至后悔不该争这个都督来当,到如今成了引火烧身的由头。他先是想把都督的头衔让给周维藩(周是原外八旗巡防统领,太原起义将领),但周坚持不受;后来,吴禄贞的部下孔庚来附,他又向孔庚提出,希望孔庚能临危受任,代他渡过难关,可孔也不同意。情急之下,阎锡山声称自己要去五台山当和尚。抱着这种心态,阎锡山无论如何也不肯留在太原。副都督温寿泉表示反对,认为太原是革命根据地,不可随意放弃;况且,清军尚在几百里之外,仓皇出走只会动摇军心。争执结果,阎锡山反正是坚决不肯留下,于是就让温寿泉镇守太原,全权指挥抗清事宜,他自己与赵戴文带领一行人,取道清军兵力薄弱的晋西北,向内蒙包头方向撤退。

  撤退时,阎锡山顾不得都督的身份,真的打扮成一个和尚模样,骑了头小毛驴出行。倒是孔庚颇有心计,认为这个样子出走,未免太狼狈,就建议阎锡山发个通电,声明自己此行是进军北伐,以保全革命军的名誉。听了孔庚的意见,阎锡山才沉下心来,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就派人与北路军取得联系,并发了通电,任命孔庚为北路军总司令兼朔方兴讨使,做出一副向北进军的姿态。12月下旬,到达晋西北的河曲县时,寒冬腊月,军队还没穿上棉衣,吃饭也成了问题。阎锡山采用向地方借款的老办法,派张树帜带兵到河曲筹办军需,开口就要白银二万两。河曲知县还是清廷官员,不买都督的帐,与地方绅士串通一气以罢市抗拒。张树帜便令士兵将知县捆起来痛打一顿,知县只好求饶。市面马上开张,二万两也就到手了。此时,包头革命党人率领部队也前来归附。原来在此之前,包头革命党人已经准备好响应革命,发动起义,但却遭到五原同知樊恩庆的暗算,大批革命党人和同情革命的军官都被杀害。他们强烈要求阎锡山进攻包头,为死难的同志报仇雪恨。接着,丰镇革命党人也因起义失败,率兵来投。几支队伍合并到一起,马步兵已逾3000之众。撤退途中得此意外收获,阎锡山甚为高兴,认为又是天赐良机,自己就索性来个进军北伐。于是与众人商议一番,兵分三路,直扑包头。

  1912年1月11日,革命军进抵包头。包头守军不知这军队从何而降,仓皇应战,而进攻的革命党人满怀深仇大恨,英勇冲锋,奋力拼杀,只不到一天时间就把包头攻下来了。1月13日,在举行入城仪式时,众人要求阎锡山穿上大都督戎服,骑高头大马率队入城,以显示革命党人的威风气势。阎锡山虽然对占领包头十分满意,兴奋时却也又多一个心眼。他私下向赵戴文表示,包头刚刚攻下,清军余部尚未肃清,入城混乱之时,会不会有人趁机施行暗杀?赵戴文明白这个老乡的意思,当即自告奋勇,愿意替都督担险。到入城仪式进行时,赵戴文身穿大都督戎服,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竟然真的有埋伏在街边的人向骑在马上的“都督”开枪。幸好不曾击中,却也使阎锡山在暗自庆幸之余,冒了几身冷汗。进驻包头后,阎锡山当即以胜利者的姿态宣布将包头改名为东包头,并着手整编军队,扩张武装。进包头不几日,因南北开始议和了,山西巡抚张锡銮等人就派代表来迎阎锡山回太原。阎锡山怀疑是诱他回去以擒拿邀功的阴谋,于是不肯离开。不久后,又击溃了清绥远军的反攻,并攻克清军所占的托克托城。

  在后来的回忆中,阎锡山将此次逃跑式的撤退,美化为“北征”,似乎逃离清政府重兵所指的太原,置他的根据地和老家于不顾,也是一次胸有成竹的战略转移。其实,在他北逃之后不久,执意留守太原的副都督温寿泉也带着残兵退往晋南,革命起义的太原已然变了色彩。在中国传统文化浓烈的“为尊者讳”的遗风薰陶之下,此等当事者或阿谀者涂脂抹粉反倒弄得不伦不类的事例实在太多,倒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不过,阎锡山逃离太原,反倒因祸得福,不仅在包头打下了此后发展的基础,而且还得到一支不小的武装力量。这也是命运对他的一次大照顾。

  阎锡山在包头享受意外胜利的时候,全国的形势,也发生了急剧的戏剧性的变化。1911年年底,十七省代表在南京开会,选举孙中山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议决中华民国纪元改用公历,以宣统三年11月13日为中华民国元年1月1日。1912年1月1日,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而于上年11月已到北京的袁世凯势力迅速膨胀,大权在握,看出了革命政府虚弱的真相,因此不断给新生的中华民国政府施加压力,一心要窃取革命的胜利成果。革命政府内部,也有不少人对当时中国实力最强的人物袁世凯抱有幻想。孙中山迫于内外重重压力,不得不与袁世凯进行南北议和。袁世凯表面上答应了定都南京、实行共和,对革命起义的省份由革命党人担任都督的局面不作变更等条件,孙中山同意在清帝退位后迎袁世凯为大总统。这期间,袁世凯原先任命的山西巡抚张锡銮已调往他处,进入山西的清军也已陆续撤出。太原城陷入人心浮动、鸡犬不宁的状态。山西咨议局的要员于是来到包头,请阎锡山回省主持大计。

  阎锡山见南北议和大局已定,革命起义省份可得到承认,自己手中又多了一份实力,山西的老底子不能丢,于是决定回太原。2月18日,到达距太原只有七八十公里的忻州。回到忻州,附近的五台、崞县、定襄等县马上送来大批粮饷,老家河边村的人们也纷纷上门向其父阎书堂表示祝贺和亲热。人世炎凉的天翻地覆的变化,使阎书堂大为感慨。就在阎锡山北逃的消息传到河边村时,村里人都不敢和阎家来往,生怕受到牵连。阎书堂一家人则坐卧不安,东躲西藏,连家也不敢回,比当年躲债更惊慌百倍。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阎锡山北逃时置家人于不顾,该是多么仓皇狼狈。在忻州稍事休息,正当阎锡山踌躇满志地即将动身赴并,重返大都督府时,却接到了刚当民国大总统三天的袁世凯发来的电报,电报口气严厉地命令:不准前进,就地待命。如违命擅动,即以军法从事。袁世凯拒绝承认山西为起义省份。袁的公开说法是“太原起义后,阎锡山北逃,山西局势混乱”,实际上是因山西地处北京近侧,地位显要,袁欲另选心腹占据。显然,袁世凯对阎锡山不放心,不肯将山西交给他。

  虽然在危难时曾有过让出都督的想法,但在局势已经明朗,山西大局非己莫能的情况下,阎锡山当然不会就此罢休。他立即给正在南京的老部下南桂馨打电报,让南千方百计到孙中山、黄兴处活动,力争承认山西为起义省份。同时,又绞尽脑汁寻找能与袁世凯拉上关系的人,营造左右逢源的形势。定襄人董崇仁,家中几代人都在北京包揽皇宫工程,与太监头子及王爷多有交情。董崇仁自幼跟着父亲出入于宫廷,跟慈禧太后的宠信李莲英相交甚密。长大成人后,还通过李莲英纳捐买了个四品道台。在李莲英的引荐下,又与袁世凯相识。袁世凯为讨好慈禧太后,极力拉拢与宫廷有关系的人做耳目,便认董崇仁为门生。袁做直隶总督时,还与董有过拜把之交。阎锡山马上派人带厚礼到定襄把董崇仁请到忻州,口口声声称为“老前辈”,恳请他到袁世凯面前为山西多说点好话。南桂馨的活动很有效果,面见孙中山时,孙中山表示:如果不承认山西为起义省份,即使南北和议破裂,也在所不惜。显示出对山西革命的高度重视。南桂馨还多次向胡汉民、黄兴游说,也得到了这两位领导人的支持。胡汉民专为此事向袁世凯发电达10多次,一再要求保留阎锡山的都督职位。董崇仁则不负厚望,专门赶到北京,在袁世凯面前替阎锡山说了不少好话,说阎锡山“一向对袁公推崇备至,袁公就任民国大总统,甚为欢欣”,说阎锡山“衷心拥戴袁公,大可不必怀疑他”。他的特殊身份,对袁世凯改变初衷起到了关键的作用。而阎锡山也抓住一切时机,向袁世凯表示自己的忠诚。在请孙中山先生给予支持的同时,却又在建都问题上站到孙中山的对立面,赞同和支持袁世凯建都北京的主张,声称“以形势论,以事实论,以对内对外论,目前自无舍北就南之理”。这番举动,赢得了袁世凯的好感,看到阎锡山不同于其他同盟会员,于是在1912年3月发布委任令,正式委任阎锡山为山西都督。如果说,当选都督曾经让阎锡山费过一番心思的话,那么,重新被委任为都督就更显现了他善于钻营的本领。多日悬在心上的石头落地了,阎锡山踌躇满志地说:“这也是蒙阎家祖上有德,山西百姓不该遭难。今后,蒙要把山西治理得好好的,也让袁世凯看看咱的本事。”

  阎锡山回到太原,立即决定办三件事:一是统一军队,二是筹办财政,三是委任县长。也就是说,枪,钱,人,三样紧要东西,他都紧紧抓到了手里,他要在山西建立自己的一统天下。

  在他逃离太原,进驻包头期间,支撑山西起义局面的主要是南边的河东军政分府和北边的忻代宁公团。河东军政分府是副都督温寿泉撤离太原时,带兵南下在运城成立起来的。它以副都督的名义统一指挥河东各县的军政事宜。它所指挥下的军队,曾在临汾一带与清军激战,为起义军守住了富庶的晋南地区。忻代宁公团则是辛亥山西起义时的一支地方武装,配合军政府的北路军抗击侵犯雁门关的清军,并与地方义军里应外合,占领了晋北重镇大同。阎锡山要建立自己的一统天下,这两支力量在他看来都是异己,都是必须削平的“山头”。他首先向河东军政分府开刀,制造事端,向袁世凯报告河东分府的实权派、革命党人张士秀、李歧山叛乱。袁世凯早已知道李歧山是同盟会会员,为趁机削弱、打击山西的革命力量,便命令驻河南的直系军队进入山西,将张、李二人逮捕,并押往北京。阎锡山不损一兵一卒,在讨好袁世凯的同时就解除了心腹大患,可谓是“一石二鸟”的妙策。对忻代宁公团的首脑人物续桐溪,阎也利用小事,激化冲突,制造借口,准备派人将其逮捕。所幸有人暗中给续通了消息,续桐溪才得以逃走,免遭一难。

  阎锡山虽然暂时保住了都督职位,又想方设法将权力集中到自己手中,但他很清楚,自己是同盟会员,太原起义的主要领导者,并参与过燕晋联军阻袁北上的活动,在袁世凯的心目中注定是个必欲拔除而后快的钉子。这个地位还极不稳固。袁世凯曾拟调他为黑龙江都督,阎费很大力气通过贿赂袁的总统府秘书长才好不容易留在了山西。因此,他把逢迎袁世凯,消除袁的怀疑,取得袁的欢心和信任,当作头等大事。当年,他到北京谒见袁世凯时,紧张得汗流浃背,俯伏在地,行跪拜大礼而不敢仰视。他向身边的亲信说,他生平最畏惧的一个人,就是袁世凯。这也从侧面证明,袁世凯确实是压在他心上的一块沉重的石头。

  面对险恶的处境,阎锡山充分施展出他善于韬光养晦的才能。一方面他表现得卑躬屈膝,处心积虑,想方设法,利用一切机会和手段,对袁厚颜逢迎。山西的汾酒,动辄三、五百坛奉送进京,不断在袁世凯的左右打点笼络。通过董崇仁,买通袁家的女仆,密察袁的意旨,如有所需,极力逢迎。认段琪瑞的孀嫂为干妈,因为她与袁世凯家的奶妈是密友,通过这层关系,及时了解袁的动向,以便应对早有所备;同时也曲径通幽,把对他的美言送到袁的耳旁。将袁世凯的好友,曾为他在袁面前说过好话的董崇仁,任为晋南镇守使。请任袁世凯的亲戚,山西人陈钰为山西民政长。更让常人瞠目结舌的是,以让老人开眼界享福为名,将父亲和继母送往北京居住,实际上当作人质。为了讨好,他处处看袁世凯的眼色行事,甚至连起码的“革命”面子都弃之脑后。1912年8月,同盟会改组为国民党,作为同盟会的老会员,阎锡山被任为参议。但阎锡山看出袁世凯对革命党人恨之入骨,就赶快宣布脱离了国民党。并且雷厉风行地执行袁世凯的命令,饬令山西全省“各县知事将国民党分设机关一律解散”。作为国民党的元老人物,对待国民党如此冷酷无情,翻脸不认,曾让许多老同盟会员气愤不平,大骂阎锡山奸诈狡猾,却又无可奈何。

  极力讨好的同时,阎锡山又委曲求全,“万事忍为高”,以屈求伸。政事听任袁派去的巡按使金永为所欲为,并通过巴结金永的老乡朱善元,与金永“联络感情”,使金永在心满意足之余,也在袁世凯面前帮阎锡山说些好话。军务推给把兄弟、第十二混成旅旅长黄国梁全权代理,在太原竟出现只知有黄国梁,不知有阎锡山的怪现象。他安于当一个“无为而治”的都督,表现出一副庸碌甚至昏聩的姿态来。这些招数果然见效,袁世凯渐渐消除了对他的怀疑和戒心,说他最大的特点就是“脑后没有反骨”。

  袁世凯逼孙中山交出大总统之后,做出邀请的姿态,请孙中山到北京面谈。孙中山先生感到对政治局面无能为力,想要“专心致志于铁路之建筑,于10年之中,筑20万里之线”,以经济建设推动民主政治。于是,在1912年8月到北京,计划在与袁世凯会谈后顺便对北方各省进行一番实地考察。这样,就提出了到山西考察铁路、调查矿产的计划。善于利用时机的阎锡山,立即大作文章,组织隆重接待,造成他与孙中山先生关系非同一般的声势。因为他看到,能与袁世凯相抗衡的,当时的中国只有孙中山一人。隆重接待孙中山,能使他在袁世凯的眼里分量加重,使袁世凯更不敢轻易动他。对于这一得意策略,阎锡山曾私下对心腹赵戴文说:“这叫借助钟馗打鬼。”

  1913年,革命党人、国民党代理理事长宋教仁,坚持民主共和思想,宣称要组织国民党责任内阁,并声言将选举黎元洪为总统,真正实行政党责任内阁制,因此引起袁世凯的忌恨,派人在上海火车站将宋暗杀。之后,袁世凯又同俄、英、日、德、法五国银行团签订《善后借款合同》,向帝国主义借巨款,作为镇压南方革命力量的军费,并令北洋军阀迅速对南方用兵。 这些倒行逆施,引起革命党人的极大愤慨,孙中山于是发动了武力讨袁的“二次革命”。阎锡山看出反袁的革命力量弱小,难以成事;但同时又不想落个与孙中山唱对台戏的名声,于是就标榜“中立”。所谓两不得罪,实际上是站在了袁世凯一边。果然,因军事力量对比不利和国民党内部涣散,讨袁军节节失利。南京被北洋军攻占,“二次革命”完全失败。阎锡山这次的算盘打对了,“二次革命”失败后,各省的都督大多被撤换,全国仅有山西的阎锡山和云南的唐继尧成为“不倒翁”。不仅不倒,而且受到了袁世凯的奖赏。1914年,袁世凯授予阎锡山“同武将军”的名号。阎锡山以之为荣,在老家河边村修建门楼,题名为“同武将军府”,以示夸耀。到1915年袁世凯改元称帝时,阎锡山首先向筹安会提供银币二万元作经费,接着又连电劝进,声称“诚以中国之情,决不宜沿用共和制度”,“辛亥革命之初,尝以共和为新旧递嬗时代之权宜手续,四年以来,默察国情,征诸经验,乃确信共和之不足以安中国。”“今日改定君主国体,正全国人民希望诞登彼岸之机会。天与人归,各当其时”,“国是一日不定,人心一日不安,锡山窃日夜延颈企望,私心默祝,早日决议,有以符舆情而巩固国基也。”这一番话,在讨好袁世凯的同时,确实也道出了阎锡山心目中的所谓革命,就是取得权力和利益。反满清并不意味着反皇帝,反封建。他要求“废共和而行帝制,以帝制而行宪政”,并恳求袁世凯“以大有为之才,乘大有为之势,毅然以救国救民自任,无所用其谦让”地登基称帝。袁世凯看到阎锡山的劝进电,“龙心”大悦,喜不自禁,立即朱笔批曰“颇有见地”。称帝后,很快封阎锡山为一等侯爵。

  袁世凯的倒行逆施,遭到全国人民的唾弃和反对。蔡锷等在云南成立护国军,发讨袁檄文,向袁世凯发动进攻,孙中山也发表《第二次讨袁宣言》,各省纷纷响应和支持。而阎锡山这时仍然站在袁的一边,致电北京政府国务院,声称“滇、黔等省竟以少数地方二三首领擅立政府,私举总统,实属破坏大局,不顾国家”的行为,表示反对,并指斥他们为“不忠不义不仁不智”之徒,恳请皇帝“褫革唐继尧、任可澄、蔡锷等官职荣典,宣示罪状”。直到1916年3月,袁世凯在全国人民的强烈反对下被迫取销帝制后,阎锡山还煞有介事地通电要求蔡锷等人“痛加悛悔”,对自己反袁的行为进行反省。否则,他将把护国军将领“视为公敌,与众共弃,愿效前驱,以伸挞伐”。在台面上表演出来的对袁世凯的忠心和媚态,到了登峰造极,无以复加的地步。

  然而,阎锡山不会有那么多忠诚,他的“反骨”深藏不露,显示他的政治算盘已越打越精。只要有机会可以利用,他总是不肯放过。他一面奉承袁世凯,信誓旦旦地表达忠心;一面却又与蔡锷暗中通气,更隐蔽熟练地玩弄“左右逢源”的游戏。形势的发展,不断给阎锡山桌面上的表演以沉重的打击,却又使心怀叵测的阎锡山窃喜不已。反袁气势日益高涨,宣布独立的省份越来越多,北方省份也纷纷宣布独立,到陕西也宣告独立之时,袁世凯大势崩溃,手中已经没有了可用之兵。帝制被迫取消,但袁世凯仍想霸占总统的位子,又指使段琪瑞在南京召开各省督军联席会议,以寻找苟延残喘的办法。阎锡山指使他的代表,赞同以袁世凯退居总统的办法,由袁继续把持国政。众叛亲离的形势之下,阎锡山的这种态度,深得袁世凯的赞赏。于是,在走投无路、捉襟见肘之际,他要阎锡山派兵到郑州,防备陕西的军队向河南进攻,还想用这个部下的忠诚抵挡一时。阎锡山接到出师郑州的电令,立即表示服从。但又说山西贫瘠,筹措军费困难,求袁世凯接济。袁信以为真,一口承诺,并随即拨发军费80万元,作为开拨所需。阎锡山也迅速行动,在娘子关集结兵力,派员领到粮饷之后,就以兵力一部进驻石家庄。袁世凯越发相信阎锡山此时是真心真意在拥戴自己,因而对拨付军资军械的要求满口答应。阎锡山的部队得到堆积如山的物资,从容装备,并不急于南下郑州。频频以军资尚缺请求拨付为由,继续拖延时日。军资军品堆积如山,又缺车装载,就请京津拨车备用。直到无法再拖延了,装载重兵的列车于深夜开行,但车并未开往郑州,却是向着北边背道而驰。车离郑州越来越远之时,阎锡山给袁世凯发电报称:“我军北驶,已抵保定。”袁世凯接到这封电报,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被这个“脑后没有反骨”的部下戏弄了一场。措手不及而悔恨已晚,从此病沉难起。有人说阎锡山的这场戏和这封电报是袁世凯的催命符,也许并不夸张。阎锡山自己,在对袁世凯作了这一番嘲弄式的报复后,心满意足地微微而笑。这个曾让他坐立不安的袁世凯,终于也有被他玩弄的一天。最后这一着,不仅吐了一口多年来沉重郁闷的恶气,而且还轻而易举地得到一大批军资物资。

  对于阎锡山媚袁的这一段经历,国民党内始终有一部分人耿耿于怀,斥之为“叛变革命”。阎锡山本人恐怕也感到不甚光彩。在他的回忆录中,极力予以粉饰辩解说:“在这一段时期中,全国民军势力均被袁氏摧毁,为什么我未被罢黜呢?就我的了解:第一,当他的帝制运动开始的前夕,我的部队已被裁编至一个旅和两个独立团,全部不到七千人,而他的心腹巡按使金永的警备队已有十一个营,其力量足堪与我抗衡;第二,山西在他北洋军队四面包围之中,与东南沿海各省不同,不可能对他作恶意的反抗,只好善意劝告。第三,对我不罢黜,尚可以作一个保全民军省份的幌子,使不深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他有兼容并蓄的度量;第四,使我的革命同志对我发生误解,以为我已放弃了革命立场。在这种情况下,反对无益,徒足招损,故我始终一本中山先生所示以保持北方革命据点为重的原则,对袁氏虚与委蛇。四年九月奉天上将军段芝贵领衔致袁请速正帝位的电文中,列有我的名字,我未表示反对,十二月袁封爵的命令中,封我为一等侯,我亦未曾辞爵。”

  攻之者认为事实铁定,辩之者苦心编织言词。从不同的立场出发,自然会有不同的说法。但历史的事实是:阎锡山确实是对袁世凯一身媚相;阎锡山的地盘和力量也确实是保存下来了。不过,从中倒是可以看出,能够在老奸巨猾的袁世凯眼前瞒天过海,显示阎锡山善于韬光养晦的手段此时已经相当成熟,而他那“存在第一”的哲学想必也经历了一次成功的喜悦。


拥段倒黎,反对护法,集山西军政大权于一身

  阎锡山以他比别人多一个心眼的才能,早在竭力奉迎袁世凯的同时,就已经将投靠段琪瑞作为通向袁世凯的一条捷径。段琪瑞好为人师,阎锡山就投其所好,在1912年,到北京谒见袁世凯的时候,首先具了门生帖子,拜见段琪瑞,三跪九叩行了拜师大礼,从此自称为段的学生。在段的面前,表现得谦逊稳重,颇得段的好感。段琪瑞确实也在袁世凯的面前为他说了不少好话。现在段琪瑞在中央政府掌了大权,阎锡山自然更是趋炎附势,同时,自己的腰杆子也就硬了起来。在袁世凯执政时期,他韬光养晦,明哲保身,对于山西的军政大事,不闻不问,以示没有野心。袁世凯一死,他就再也不能容忍这种处境了。他先是赶走了袁世凯派到山西的巡按使(即省长)金永;接着就准备收回先前放弃的军权,把矛头指向了自己的拜把子兄弟,时任山西军政司司长、督军府参谋长、混成旅旅长的黄国梁。

  这时,也有人想要利用袁世凯死去、黎元洪继任总统这个变化来对付他。这就是投靠山西的吴禄贞的部下孔庚。孔庚投靠山西后,也曾为阎锡山出过大力,长期坐镇包头,治理地方有方,名震塞北。袁世凯曾当面嘉奖过他,而他与副总统黎元洪又是老乡,来往密切,并将不少同乡旧部,安插在部队中,因此引起阎锡山的莫大疑忌。阎曾暗中操纵孔的部下发动“兵变”,企图将孔杀害,但孔因此时不在自己办公室而侥幸躲过。后来,在袁世凯称帝时,孔庚秘密进行过反袁活动,更为阎锡山所不容。阎曾一度撤掉孔的职务,将其软禁在太原。孔庚这时就和黄国梁勾结起来,密谋将阎锡山取而代之。由于袁世凯时代强行压缩山西军队的编制,只剩下黄国梁所部的一个旅。袁死后,黄国梁就着手扩军。他大批训练军队的基层干部,又挪用军费修建营盘。他拟定了一个计划,要把一个旅扩充为一个师。计划拟得非常周密详尽,只剩下将师长的名字填上黄国梁三个字。在黄国梁看来,与阎锡山的关系非同寻常。既是早年的拜把子弟兄,又从太原起义以来一直亲密共事,还在袁世凯的监视下替阎锡山担惊受怕地顶了几年门户。艰险过去,现在得到发展的机会了,军队扩编,自己顺理成章地当个师长还有什么过分之处吗?却不料,计划送到阎锡山处,阎看过后勃然大怒,将计划扔在地上,拍着桌子大骂:“绍斋也太不把蒙放在眼里了,这样,干脆这个督军就由他当好了,何必还用蒙作傀儡?一点小事,他都不听蒙的,难道蒙就那么听话!”素日积累的矛盾找着了爆发的导火索,早已成竹在胸的图谋得到了实现的时机。阎锡山逮着了好机会,岂能轻易放过。他既不看拜把子弟兄的面子,也不理采长期共事的交情,表现出一副震怒的模样,立刻把秘书长召来,拟了一份电报,拍发给北京黎元洪总统和段琪瑞国务总理。电文声称“黄国梁独断军事,虽无叛徒事实,实已迹近骄横,军人如此,国家纪纲,尚复何在”,请北京政府撤销黄的职务。当然,不用等北京政府的批复,他就迫不及待地采取了狠下毒手的行动。他怒气冲冲地把宪兵司令找来,亲手写了一道手谕:“黄国梁着即免职,限即日离开太原。”当面命令宪兵司令派兵包围黄的住所,禁止黄与外界任何人见面,监视黄于次日早晨离开太原。宪兵司令虽然曾是黄的好友,此时也不得不绝情相逼。黄国梁被迫郁郁寡欢地离去,临行感慨良多:因为原来的山西军政司长、阎锡山的另一位好同学,太原起义后曾任副都督的温寿泉,是黄国梁在阎锡山的授意下逼走的。性格爽直的黄国梁,虽然是阎锡山患难与共的把兄弟,却难与阎锡山同行一路。

  对于时任晋北镇守使的孔庚,阎锡山也毫不客气,让亲信张树帜趁孔进京不在大同期间,带兵闯入镇守使署监印室,将镇守使关防抢走。孔庚知道是阎指使所为,只得忍气吞声,乖乖地将镇守使职务交与张树帜,离开了山西。

  这年7月,阎锡山应邀进京面见黎元洪,回到住处,哈哈大笑着说:“黎元洪那个神气,望之不似人君,简直是个窝囊废。难怪辛亥革命时,他藏在床底下,人家把他拖出来,硬把个都督加在他头上,他还不敢干,深怕犯了灭门大罪呢!”他看不起黎元洪,这一次却差点遭了黎元洪暗算。次日晚,段琪瑞派一个亲信,把阎锡山请去密谈了很久。原来,孔庚、黄国梁被迫离开太原后,并不死心,再三鼓动黎元洪采取“调虎离山计”,把阎锡山调到北京,而后孔庚、黄国梁秘密回到太原,由黎元洪出面明令黄国梁为山西督军、孔庚为山西省长。阎锡山在北京,措手不及,鞭长莫及,到时候也只能认命,他的这个老窝就给端掉了。段琪瑞得到了这个消息,为拉拢地方实力派,以念师生之谊为由,迅速把消息透露给了阎锡山,并面授机宜:即日化装离开北京,间道转回太原。只要能先他们一步回到太原,控制局势,黎元洪就不敢动手。老谋深算的段琪瑞替阎锡山筹划一番,想得十分周到:叫他次日一早乘京汉路车离开北京,为避开耳目,不要在石家庄转车。南下直到河南新乡,换坐车到清化,翻过王屋山,然后从旱路赶回太原。

  这消息,对阎锡山来说,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轻而易举地挤走了黄国梁和孔庚,却又差点被他俩暗算。看不起黎元洪,却险入黎的陷阱。在对段琪瑞感激涕零的同时,也对黎元洪他们恼恨不已。阎锡山经历过几次突如其来的风险了,这一次就老练得多。经过考虑,他不肯照段琪瑞的计划,绕个大弯子,那样既费时间又多变数,决定还是坐京汉线的车到石家庄转太原。为了保密,他精心策划了一个“金蝉脱壳”之计,对部下交代说:“蒙想还是坐京汉车从石家庄转太原,比较迅速可靠。不过,蒙不能从车站上车,免得引起他们注意。”他吩咐部下用400块大洋买通火车司机和扬旗手,将火车开离站台到扬旗地方时,尽量开慢些,让他能够从那里神不知鬼不觉地顺利上车。而后又说:“只要蒙离开北京,就没有什么问题了。蒙走了以后,你们几个都不要出门。总统府派人来找,就推说蒙病了。他们要是派人来看望,你们就撒个谎,到哪家医院看病去了。总之是要想尽办法,把他们支吾过去。等接到蒙从太原来的电报以后,你们可以打个电话给总统府,就说‘阎督军已经回到山西了’。在电话里,要把话说硬一点,不要露出咱们山西人的软弱劲儿。”次日,阎锡山浑身商人打扮,穿一件夏布长衫,草帽的帽沿压到眉头,再戴上一副大墨晶眼镜,未经车站站台而从车站扬旗处神神密密地离开了北京。与当年仓皇逃离太原时相比,阎锡山此时已经镇定得多了。这一方面是他人生阅历的增长,对意外和惊险有了更大的承受力和对应力;另一方面,他在山西的基础已深,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任意动摇的。他敢于胸有成竹地与黎元洪玩这个乔装潜行的游戏,也显示出他的自信。

  这次有惊无险的经历,使阎锡山格外感激段琪瑞,也更重视与段琪瑞的“师生”关系。从此后,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北洋军阀各派系混战中,他总是或明或暗地支持段琪瑞。他还多次向段琪瑞表示,愿以山西的武力作段的后盾。

  1917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以黎元洪为首的总统府和以段琪瑞为首的国务院,受其各自的后台的怂恿,围绕所谓“参战”问题展开了激烈的争斗。段琪瑞以对德参战为名,准备向日本大量借款,扩充武力,以实现其“武力统一”全国的图谋;美国为了与日本争夺对中国的控制权,则支持黎元洪联合直系军阀进行抵制,人称“府院之争”。在这场争权夺利的争斗中,阎锡山始终站在段琪瑞一边。阎锡山拥护段的“参战案”,在其案未获国会通过后,阎锡山马上通电要求解散国会。当段琪瑞被免去国务院总理之职,出走天津时,阎锡山又宣布山西“独立”,脱离北京中央政府。黎以总统身分下令将段免职后,段则在天津设立独立各省总参谋处,准备用武力将黎推翻。黎元洪召张勋入京调解,张勋就借调停府院之争为名,率“辫子军”进京,与康有为等人密谋后,演出了一场“复辟”闹剧。段琪瑞利用全国上下反复辟的情绪,组织“讨逆军”讨伐张勋。阎锡山立即响应,通电反对复辟,并派兵北上,声援和支持段琪瑞。段琪瑞再次控制中央大权之后,大力支持阎锡山扩编军队,壮大势力。山西的军队由原来的一个混成旅,扩充为四个。一下子增长了好几倍。

  段琪瑞重掌中央大权之后,拒不恢复张勋复辟时废弃的《临时约法》和国会,并以参加世界大战为名,向日本借巨款出卖国家利权。孙中山先生视《临时约法》为民主共和的象征,不能容忍段的倒行逆施,以护法军政府大元帅的名义,宣布段琪瑞为民国的叛逆,出兵北伐,开始了“护法战争”。

  北洋军队与护法军队的战斗打响后,主要战场集中到了湖南。段琪瑞四处调兵遣将,电令阎锡山派一混成旅入湘,支援北洋军镇压“护法运动”。阎锡山这时不再顾虑得罪孙中山的问题,也根本不曾虑及什么维护民主共和的民国法统,立即派商震率一个混成旅开往湖南。山西的军队远征几千里之外,也算是破天荒的大事。开始时,劲头十足,到湖南后也打了几个小胜仗,但由于局势变化太快,不久就成为一支陷入重围的孤军,在湘潭遭到伏击,全军覆没。晋军的这次远征,只是给山西人留下了两句打油诗:“大将南征胆气豪,交枪没有打收条。”而护法战争,也由于西南军阀关心的只是各自的实力与地盘,不久后就宣告停战。孙中山曾痛切地指出:“吾国之大患,莫大于武人之争雄,南与北如一丘之貉。”

  阎锡山这次出兵,损失不小。率兵出征的商震等人还担心受到处罚,但阎锡山却表现得异常大度。不仅设宴给逃回来的部下“洗尘”,还轻描淡写地说:“这一次战事,事先蒙一点也不了解,累得你们吃了一场苦头。”不过,他不惜代价地一心追随段琪瑞,也换得了实惠。他逼走黄国梁后,已经把军权牢牢地掌在了自己手中,当然还想着得到政权。这么些年来,主管行政的长官的名称经历了民政长、巡检使到省长的变化,人也换了一茬又一茬,但他兼任民政权的梦想一直未能实现。因为主管民政的民政长官,需要由北京政府任命。袁世凯死后,接任总统的黎元洪给山西任命了省长。“府院之争”时,阎锡山认为时机已到,就把黎元洪任命的省长赶走了,自己以“护理”的名义,临时代理省长职务。但这总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事,即便是走形式,也还需要北洋政府有一个正式的任命。在追随段琪瑞讨伐张勋时,段就表示了让他兼任省长的意向。又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活动,到1917年9月3日,北洋政府任命他为山西省长的电令终于下来了。至此,阎锡山通过精心策划的阴谋,也通过“合法正当”的渠道,真正集山西军政大权于一身,时年34岁。

  从29岁到34岁,人生途程中只不过短短的五年。历史在这五年中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阎锡山从一个普通的武官,一跃而成为执掌山西大权的地方实力派,除了命运对他的照顾之外,他的谋略、才能、手段、风格,当然是不可忽视的主要因素。这期间,经历过几次巨大的艰险,坎坷的磨难,既使他的才能得以展现,也使他的才能得以提高。此后,随着位置不断上升,实力不断增强,他的眼光逐渐从山西扩张开去。


二、施展手段 乱中取利 入主“四·九”小朝廷

  集山西军政大权于一身,有了山西这个根据地,经过多年苦心经营,实力日渐增强,野心就不断膨胀起来; 凭着善于韬晦,善于算计的本领,在形势不明朗时,与各方都拉关系;大势已定时,瞅准时机出手,频频获得厚利;参加第二次直奉战争,开始走出山西,加入逐鹿中原的行列,成为重要的地方实力派;联合直奉反冯,将势力范围扩大到绥远;参加北伐,联蒋讨奉,成为大胜家,势力扩大到晋、冀、绥、察四省和平、津;联冯反蒋,中原大战,谋略、诡计、智慧和卑劣,无所不用其极,表演淋漓尽致,势力和名望达到了巅峰;但也从此进入下坡路;

  联冯拥段倒直,开始走出山西

  阎锡山将山西军政大权独揽在手,当然欣然自得。与此相应,他的野心也就更大,把山西当作自己飞黄腾达的起点,已经不再满足于这一方小天地。站在太原看全国,清政府倒台后最有实力的袁世凯死掉了,暂时没有什么力量能够统一天下。如同中国历史上每次改朝换代时的状态一样,强力人物的死亡,也就意味着秩序的消失。国家也就陷入了群雄割据,竞先逐鹿的大混乱。军阀之间的混战,给人民带来无尽的灾难,也给那些有实力争地盘的军阀们带来了机遇。

  阎锡山看到了这种机遇,常常感到自己治下的这个偏僻省份民穷力薄,认为增强实力才是最大问题。他提出了“保境安民”的口号,对外界的争斗采取“中立”,苦心经营山西,并凭借山西表里山河,易守难攻的优越地理条件,为自己的割据和发展打下坚实的基础。他大力扩编军队,将山西的兵力扩充到2万余人;在一片空白的基础上,发展起了山西的军火工业;并推行所谓“六政三事”,加强以村为基础的行政建设,发展经济,稳固了统治的基础。随着实力的渐渐增强,阎锡山开始把目光对向省外,谋划着走出山西。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随着英、美与日本争夺中国的斗争的加剧,他们各自扶持的军阀势力的矛盾也就进一步激化。1920年7月,英、美扶持的曹锟、吴佩孚的直系向日本扶持的执掌北京政权的段琪瑞的皖系发动进攻,点燃了直皖战争的战火。出于对段琪瑞的“师生情谊”,加之阎锡山谋算有误,认为段的实力雄厚,吴佩孚不是对手,因此,曾准备出兵石家庄,与皖系呼应,断吴佩孚的后路。不料,开战不久,直系吴佩孚部突袭皖军司令部得手,奉系也协同直系作战,皖军受到两面夹击,迅速全线崩溃。段琪瑞宣布辞职,北京政权落入直、奉两系军阀手中。这时,山西军队已经开到娘子关,军队的调动赶不上政治形势的变化,阎锡山的处境异常尴尬。他急中生智,摇身一变,改头换面,顺风使船,赶快派人带50万元到保定对直系“劳军”。由讨伐摇身一变而成为慰劳,阎锡山的手段真如魔术般善变。此次失误,使阎锡山看到混战的形势真是瞬息万变,稍有不慎,就会陷入难逃的泥坑,因此,对介入各派争斗更加小心翼翼起来。

  段琪瑞垮台,日本失去皖系军阀这个得力工具后,就加紧扶持另一个工具奉系军阀。因此,直、奉进入北京共同组阁不久,双方的矛盾就激化起来。由此引发了1922年的第一次直奉战争。直军大胜而奉军溃败,张作霖被撵出关外。直系军阀曹锟、吴佩孚暂时获得北洋政府大权。

  直奉战争期间,阎锡山宣布山西严守中立,不允许任何军队开进山西或借道山西。奉行所谓“三不二要”:不入党派,不问外省事,不为个人权利用兵;要服从政府命令,要保卫地方治安。也就是说,不管谁执掌了中央政府权力,阎锡山都表示“服从”,避免成为排斥打击对象;与周围的关系,则主张“与邻省联络,使能不为我患,或竟邻疆乐与合作,进而为我用,代我御侮”。冯玉祥曾电请他出兵帮助直系,被他婉言拒绝。

  直系执掌中央政权后,阎锡山表现出“服从”的驯顺。他对直系处处讨好,极力显示出关系密切的姿态。当吴佩孚鼓吹“法统重光”的高调时,他紧跟着通电赞成恢复旧国会;1923年10月,曹锟贿选总统时,山西还提供了50万元的贿选经费。亦步亦趋的小心,换来的却是直系图谋将山西纳入自己势力范围的一次次阴谋,这让阎锡山既头疼又恼火。他先是得到密报,说直系企图削夺其省长的职务;后来吴佩孚又多次施加压力,向山西狮子大开口索要军饷100万元,又索要子弹60万发,使阎锡山穷于应付而深怀忌恨。现实处境的逼迫和威胁告诉他,需要迅速改变以前闭关自守的策略,积极“拉朋友”以加强自己的地位。

  美国大力支持直系军阀,先后卖给直系军队步枪万余支,机枪数百挺,并且帮助吴佩孚组织了飞机队。日本为了与英美势力争雄,也积极支持奉系军阀。有帝国主义势力在背后操纵,直奉双方的矛盾日益尖锐。1923年10月,直系头子曹锟以40万元的高价收买国会议长,以每张选票5000到10000元的价格收买议员,在军警的严密监视下,“当选”为大总统。这种卑劣行径,激起了全国各界的义愤。奉系利用四面八方反直的情绪,联络段琪瑞,联络广东以孙中山先生为首的革命派,结成“反直三角同盟”,与直系相对抗。张作霖还暗中联络直系的重要将领冯玉祥,准备里应外合,用武力将直系政府推倒。 此时,山西的阎锡山成为各方极力拉拢的对象。一方面,山西的实力已经为各方看重,另一方面,山西的重要地理位置,更是企图得到北京大权的势力不能不重视的。眼看着山西的身价越来越高,阎锡山认为这是走出山西的大好机会。但在阎锡山的账本中,计利的收入非常仔细而计亏的付出却总要略去。战争必然有胜有负,要能保障自己次次获利,就得保证自己永远站在得胜的一方。面对各方的游说和拉拢,经过精明算计,阎锡山看到局势并不明朗,哪家取胜尚难以预料,因而不能过早地将自己的命运系在任何一方身上。他召集心腹频频开会,一再强调,对付各方说客,必须统一口径:无论哪方的人来,都不能说太肯定的话。我不表示意见,你们也不能表示。

  一时间,各方说客纷纷来到太原。吴佩孚的代表顾祥麟曾是阎锡山在日本士官学校时的同学,并在山西做过事,后因吸食鸦片为阎所恶,离开山西后投靠了吴佩孚。阎锡山让部下尽量和他拉紧一点,“叫他在吴佩孚面前给咱们多说几句好话”。并且特别说明,他爱抽大烟,就送他几斤好烟土。见面时,阎锡山表示:老袁死了,老段的力量也分散了,现在玉帅(吴佩孚)是天下一人,我不跟着玉帅走,还能跟着谁走呢?见到段琪瑞的代表张吉士,阎锡山表示:我能帮忙,一定帮老师的忙。有几分力量,一定帮几分。同张作霖的代表于国翰见了面,阎锡山满口答应说:我能帮忙的地方,一定帮忙。孙中山指派张继以私人名义,用同盟会的旧关系,给阎锡山等人写信,要求山西协助北伐,打倒直系。阎锡山亲自拟函回复,表示:孙先生此次参加北伐,革命同志无不欢欣,我们自当尽力相助。阎锡山这样在各派势力之间打太极拳的同时,又向各方派出自己的联络代表,以便进一步摸清各派实力,随时掌握情况,以寻求自己应变的最隹时机和方式。

  1924年9月17日,张作霖进军山海关,打响了第二次直奉战争。这是一次大规模的军阀混战,双方投入的兵力达50多万。因为前线战斗激烈,直系屡屡告急,吴佩孚秘密率卫队到山海关督战,北京于是出现了后院起火的迹象。山西驻直方的联络代表台寿铭发回急电,称冯玉祥将要倒戈发动政变,请阎锡山务必注意。阎锡山连夜召集亲信开会,研究对策,以防止败兵向山西窜扰为名,决定加强娘子关的兵力。实际上,也就是作好了随时向外出兵的准备。

  正当直奉两军在山海关附近激战时,冯玉祥由古北口秘密回师,于10月23日发动“北京政变”,占领北京城,囚禁了曹锟,迫使曹锟下令停战,免去吴佩孚的职务。冯玉祥将自己的部队改称“中华民国国民军”,邀请孙中山先生北上共商国事。而这时,奉系则主张请段琪瑞出山。阎锡山没有忘记段琪瑞对自己的恩情,很快致电冯玉祥,表示要推戴段琪瑞复出。

  局势已经明朗,阎锡山便不肯再模棱两可,决定正式出兵,联奉拥段倒直。10月28日,阎锡山任命第二师师长孔繁尉为左翼总指挥,率三、四、五、七四个旅向石家庄进军。计划拦腰截断京汉路,阻止直系的援军从河南、湖北开往北京。这是山西军队首次以重兵开出娘子关,也标志着阎锡山从此正式加入了逐鹿中原的枭雄行列。晋军于11月1日便进据石家庄。

  石家庄为兵家必争之地,直系在河南、湖北的军队还扬言要北上。石家庄面临着一场激烈的厮杀,阎锡山担心孔繁尉力不能胜,又派张培梅接任左翼总指挥。张培梅是阎锡山的学生,为阎锡山担任大都督出过大力,深得阎的信任。张本人性格刚直,敢做敢为,此次能到石家庄前线任总指挥,以为是大有作为大显身手的机会。虽然阎锡山反复交代,晋军此次出兵的目的,以虚张声势为主,使南边的直军望而生畏,不敢北上,能应付段琪瑞和张作霖就行了,万万不可损兵折将。如果损兵,虽胜不取。但张培梅还是想做出个样子来,让世人不敢小看,因此,在零下十多度的严寒中,亲率卫队露营野宿,并命令五旅、七旅二部也下车野宿,迅速修筑防御工事。不料,七旅旅长龚凤山行前曾得到阎锡山以保存实力为主的密令,而五旅旅长刘树藩又以为龚凤山是阎的亲信,处处看着他的作为行事,因此,二人认为张培梅是小题大作,自找苦吃,对张培梅的命令敷衍了事。张培梅因此十分恼怒,决定召开军事会议,严惩抗拒军令者。龚凤山和刘树藩又找借口只派参谋长出席,于是张培梅更加忿恨,触动杀机,命令将二人就地正法,并且枭首示众。辛亥革命后已经取消了杀头的刑法,随军没有刽子手,执刀者也没有经验,连续砍过几刀,才把人头砍下,把血肉模胡的人头挂在营门示众。这一下,把其它军官都吓得失魂落魄,再没人敢对张培梅的命令有一丝怠慢。

  晋军两个旅长被砍头的消息传回太原,阎锡山十分惊骇,怒气冲冲地说:“鹤峰(张培梅的字)如此胡闹,擅杀团长,形成独立,石家庄人心恐惶,不能不即时出动镇压!”当即命令另一亲信杨爱源做好准备,要亲自出马问罪。幸亏号称晋军“诸葛”的南桂馨出面调停,劝阎锡山不要操之过急,又亲自到石家庄前线去观察动态,并劝张培梅自请处分,以释众疑,才将这场风波平息下去。

  石家庄被晋军卡住,山东又宣告中立,津浦、京汉两路援军都无法接应,直系大势已去。11月2日,曹锟辞去大总统,吴佩孚接着也宣布下野,第二次直奉战争以直系失败告终。阎锡山这次走出山西伸手中原,顺利地成为胜家,顿感自己说话腰杆儿硬了起来。他积极推戴段琪瑞再次执政,以便自己在中央政府有个大靠山,于是联络西北军阀马福祥等人,抬高自己的身价,俨然以西北各省的首领自居,与奉系张作霖南北呼应,为段琪瑞出山鼓噪呐喊。

  1924年11月24日,张作霖和冯玉祥在北京宣告成立“中华民国临时执政府”,推出段琪瑞就任“临时执政”。眼看实现了自己的心愿,阎锡山很是满意。但段琪瑞虽然名为“执政”,却因实力不足而腰杆不直,说话不灵,事事处处需仰人鼻息。段琪瑞便施展手段,让冯、张互相牵制,并企图借阎锡山之力,联络西北各省军阀,形成第三势力。阎锡山积极配合,也知道这是自己出头的机会,但他明白,在军阀混战时期,弱肉强食,大鱼吃小鱼,最重要的是加强自己的实力。他对部下说:“咱们要赶紧充实力量。自己力量不够,哪一方胜利了,也没有咱们的好处。”于是,趁着得胜的时机,山西再次抓紧时间扩军。兵力增加一倍,达到了4万人的规模。阎锡山踌躇满志地表示,不仅要“保境安民”,而且要在逐鹿中原的混战中“唯力是视”。

  在掌得中央政府的实权之后,冯玉祥的国民军势力迅速膨胀。北京,察哈尔,绥远,河北,河南,陕西等省都成为势力范围,山西被包围在中间成为孤岛。形势很快又变得对阎锡山甚为不利。曾受阎锡山排挤而被迫离开山西的反阎派续桐溪,这时就积极筹划进行倒阎活动。续桐溪是辛亥革命时期晋北公团的领袖人物,对辛亥革命在山西的胜利,作出过不小贡献。民国之后,续在山西警察道任职,与阎锡山交往相当密切。后因对阎锡山投靠袁世凯十分不满,多次当面予以讥讽,阎锡山将其视为异己。有一次,军警与商绅闹起冲突,阎趁机派人煽惑将事态闹大,背地里支持商绅请愿,声言要到北京告状,要求将续罢免。续并不示弱,就找到阎锡山大闹一场,将阎的阴谋活动当场揭穿,闹得阎恼羞成怒,准备派人将续逮捕,以军警冲突为借口将续杀掉。幸亏有人给续透露了消息,续得以逃走。因此,与阎锡山结下了难解的仇恨。续桐溪此时已担任国民军的总参议,他拟定了先行夺取山西,巩固豫、晋、陕三省,然后再竭全力对付奉军的计划。联络河南军阀樊钟秀,出兵攻打山西。在国民军第三军任参谋长的山西人徐永昌把续的计划秘密报告了阎锡山,使晋军及早做好了准备,因而,樊钟秀的进攻草草收场,无功而返。经历过这一次反暗算的小战斗,阎锡山对老乡徐永昌心存感激,对冯玉祥的势力则多了几分警觉和仇恨,为他此后参加反冯联盟埋下了种子。


联直奉反冯 势力扩大到绥远

  1925年冬,奉系以4个军团的重兵向冯玉祥部发起大规模进攻,吴佩孚则派兵由津浦路北上与之呼应。奉军将领郭松龄因不满张作霖而与冯联合,率所部占领山海关,并将部队改编为东北国民军。东北革命军的倒戈,将奉军推入了困境。张作霖只好调动主力回军东北,在日军的支援下,才灭掉了这一心腹大患。冯玉祥于是趁机尽占关内地盘,并独享了北京政府权力。张作霖气急败坏,转而对数月之前还恨之入骨的吴佩孚大唱赞歌,表示“只要扑灭反复无常叛主卖友之冯玉祥,其它无所企求”,恳求吴佩孚迅速北上。

  这种形势下,阎锡山表面上两不得罪,圆滑应付。当国民军从北京退出时,他允许其眷属由山西过境;但另一方面,他又与吴佩孚相互勾结,阻隔国民军河南与直隶间的联络,使国民军所占的地盘处于直、奉、晋三方面的分割包围之中。各方竭力拉拢山西,而阎锡山在大局不明朗之际,又以他特有的策略,进行着多面敷衍外交。各方代表走马灯一般来到太原,利用种种关系,想方设法与阎锡山见面,力陈与自己联合的好处。冯玉祥的代表张吉士说:张作霖因为内部倒戈,已经元气大伤,只能在关外苟延残喘,再无力来中原逞强。吴佩孚的精锐部队已在上次战争中损失殆尽,现在拼凑起来的杂牌军队,战斗力自然难比当年。而国民军占有华北平津,尤其是察哈尔、绥远一带,与山西是唇齿相依的形势,山西与国民军合作最为妥当。阎锡山敷衍一番,哼哼哈哈,含胡其辞地点头;吴佩孚的代表顾祥麟极力替吴大帅吹嘘:玉帅原本就实力很强,经过这些日子在湖北大力整顿,现在的实力胜过从前。对冯玉祥的倒戈,一直耿耿于怀,要与东北的张雨亭携手,对冯大张挞伐,希望山西能够站在玉帅一边。阎锡山表态说:冯军不但是玉帅的敌人,也是山西的敌人。玉帅如果发动义师,我们力量虽然有限,也理当竭力协助。奉系代表于国翰则透露,不但中国人对冯玉祥痛恨,连日本人也怕冯一旦成功,中国会全部“赤化”,因此愿意帮助雨帅消灭冯的势力。这次,雨帅决心和吴大帅合作,打倒冯玉祥。如果咱们三方合作,就可以胜券在握了。阎锡山回答说:雨帅和玉帅在中原会师的时候,我们一定追随。

  阎锡山十分清楚山西的处境。他看到山西有被国民军包围并瓜分的危机,自己的力量尚不足以抗争。张作霖连年征战实力也已大不如前,此时又受内部兵变的困扰,没有力量援助山西。解围的希望,就寄托在吴佩孚北上。但第二次直奉战争中自己出兵石家庄,曾得罪于直系;而当下要保持与冯玉祥在面子上的联合,又不便于大张旗鼓地与吴佩孚来往。思来想去,他决定派一个资历浅而不为世人注意的小人物,前往吴佩孚处联络。这个小人物就是《晋阳日报》的主编梁航标。梁航标到汉口见到吴佩孚后,先是转达了阎锡山表示悔过的自责之词,恳求吴大帅不念旧恶,共图大局,并保证在直系军队北上之时,山西军队可东出太行,南攻陇海,击溃国民军的二、三军,然后与吴大帅合力围攻国民一军。阎锡山的悔过、恳求和建议,正合吴佩孚之意,于是也就一拍即合。

  1926年的春天,张作霖,吴佩孚,阎锡山合力反冯的战争就拉开了序幕。直系军队从湖北北上,攻击国民二军;晋军出太行,出娘子关,攻击国民三军;奉军迅速入关,威胁和攻击国民一军。三方联合,对冯玉祥形成了大包围的态势。冯玉祥见形势逼人,为避免国民军遭受三方的联合打击,就通电辞职,国民军退出北京,军队由部下张之江、鹿钟麟指挥,自己则出国赴苏联考察去了。冯玉祥虽然下野,联合反冯的攻势并未因此停顿,4月6日,三方下达了总攻击令,倒冯战争于是全面铺开。

  4月中旬后,国民军退出北京,东路军抵挡奉、直军队的进攻,西路军则在山西北部与晋军交了火。开始阶段,晋军溃败,损失惨重,使阎锡山很是紧张。他把军队撤到雁门关一线,心急火燎地请吴佩孚支援。同时就准备自己的后退之路,让部下在京津为自己购买房屋。

  此时,形势却又发生了变化。国、共两党合作组建的广东革命政府,在苏联的大力支持和资助下,决定北伐。直系在湖南的地盘首当其冲,吴佩孚得知这个消息,无心再在华北作战,准备回师南下,保卫自己的老窝。张作霖大吃一惊,生怕因直系退出,不仅难以解决冯军的问题,自己反会孤立无援,受到攻击。因此,他忙与吴佩孚商定要限期击败国民军。奉军立即增调骑兵上前线,猛攻多伦多,威胁张家口,并要阎锡山配合,兵出雁门关,截断国民军向西北的退路。在直、奉联军的猛攻之下,国民军东路军失掉了多伦多和南口等战略要地;西路军在山西北部与晋军多次激战,消耗大量兵力,也未能攻下形势险要的雁门关。国民军被迫败退西北,此后就被称为西北军。

  西北军的溃败,给晋军造成了可趁之机。阎锡山瞅准时机,乘国民军撤退之际,派兵向绥远方向追击,大获其利。国民一军的陈希圣、韩复榘、石友三的队伍,先后被迫投降。阎锡山一下子增加了三个师的军队,将势力范围扩张到了绥远,占领了包头。这次讨冯,阎锡山再次获得厚利,把自己的势力范围扩张到了绥远,于是宣布把晋军改编为晋绥军。

  在直、奉、阎联合讨伐冯玉祥期间,广东革命政府的北伐也在积极准备之中。冯玉祥宣布下野之后,赴苏联考察。在苏期间,与苏联领导人会见,并与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接触,对革命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因此,9月回国,就响应广东革命政府的北伐,率西北军在内蒙五原誓师。在誓词中明确宣布:“现在我所努力的,是遵奉中山先生的遗嘱,进行国民革命,实行三民主义。”兵败后归附晋绥的陈希圣、韩复榘、石友三的部队与冯玉祥旧情不断,得到消息,都悄悄开赴五原与冯玉祥会师。这三个师归附之后,阎锡山给他们补发了欠饷,换发了服装,还补充了弹药。一夜之间,他们突然开拔,都又回到冯玉祥的怀抱。事前既无任何风声,事中也无什么周折。这使阎锡山非常惊异,也十分恼怒。但他却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怪罪部下,反而做了个顺水人情,给冯玉祥拍发一个电报,表示:你的队伍经我代管了几个月,现在你回国来了,他们自应还归你指挥,等等。吃亏换个人情,也许就给自己多留了一条路,阎锡山的算盘,打得总是很精细的。

  趁热打铁,阎锡山着手进行第三次扩军。自任“晋绥军”总司令,将步兵扩编为17个师。后来,收编徐永昌的国民军第三军之后,又将师扩充为军,共编了8个步兵军,另组成8个炮兵团,兵力突破10万,达到了13万人。


联蒋讨奉 占据京津

  北伐的胜利进军,直系的土崩瓦解,给各路军阀敲响了丧钟,迫使他们聚集起来商讨对策。11月,张作霖慌忙在天津召开会议,拼凑所谓“安国军”,企图与北伐军对抗。“安国军”由张作霖任总司令,阎锡山为副总司令之一。阎锡山在表面上拥护张作霖,还派出自己的代表参与“安国军”的事务,却迟迟不肯就任副总司令一职。他经过仔细的盘算,觉得北洋军阀已经走向穷途末路,难以依靠;张作霖的力量也未必能够抵挡锋芒锐利的北伐军。前程难测,决不能死心眼地吊在一棵树上。因此在应付张作霖的同时,又走出了左右逢源的棋子。这时,广州革命政府派代表到太原,与阎联系,希望作为同盟会老前辈,阎锡山能派人到武汉商讨参加北伐事宜。阎派出老同盟会员赵丕廉前往,行前,阎再三叮嘱:“秘密未揭开前,由你负责;揭开以后,是蒙的事。”原来,此时的阎锡山还有一段隐忧。他从日本进口一批枪械,三个月后才能运回山西,之前不能有所举动。否则,枪械就可能让奉军掠去。赵在武汉与北伐军会面之后,又赴南昌拜见了北伐军总司令蒋介石,转达了山西方面对北伐军的欢迎和期盼之情。蒋介石对阎锡山做出这样的表态表示满意,认为阎锡山是同盟会的老前辈,又是丈夫团的人,盼望他能及早举事。阎锡山听到这个消息,感到这次试探收获重大,北伐军不仅没有将自己当作打倒的对象,而且还把自己当作革命力量,自然也很高兴。于是把张作霖的任命弃在一旁,随即指示赵向蒋介石允诺,晋绥军可以在1927年的5月5日出兵。广东革命政府对阎的明朗坚决的表态非常欢迎,由国民党元老谭延凯提请,广东国民政府授予阎锡山北方国民革命军总司令之职,对他在北方响应和配合北伐军寄予很大的希望。

  一边是“安国军”副总司令,一边是北方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阎锡山在两边都挂着钩,观望形势而来回掂量。这时,阎锡山盘算的是,北伐军虽然节节胜利,但离山西还是太远。奉军仍盘踞着京津地区,强大的实力分布在京汉线和京绥线一带,自己如果表态太早,反倒会惹怒张作霖,招来大祸。因此,他也没有立即就任北方革命军总司令一职,并且,还派出代表在北京与奉系继续维持关系。

  形势不断发生着出人意料的变化。4月12日,蒋介石发动政变,向中国共产党和革命群众举起了屠刀,并建立南京国民政府,与汪精卫的武汉革命政府对立,史称“宁汉分流”。阎锡山看到蒋介石在北伐军中有着强大的势力,特别是他以国父孙中山的传人自居,以后会是中国政局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而此时,北伐军已在向河南开进,冯玉祥的西北军也已向着东边逼来,再拖延下去不表明态度,山西就会成为北伐军的攻击目标。于是,6月,阎锡山赶忙宣誓正式就任北方革命军总司令,并且在山西改悬青天白日旗,公开了联蒋反奉的立场。

  旗帜是打出来了,但阎锡山继续以保存自己实力为核心,玩弄脚踏两只船的把戏。他盘算:北伐军尚在豫南,而奉军在郑州以北的京汉沿线驻有重兵,如果自己动作失当,还是有招来攻击的危险。因此,他不仅不积极出兵协助北伐军,相反却派代表前往济南等地与奉方的部队拉关系,设法减轻奉军对山西的压力。张作霖对他易帜联蒋极为不满,曾派人到太原,警告他悬崖勒马,必须立即取消青天白日旗,否则就会有战争发生。阎锡山狡辩说,虽然改挂了青天白日旗,但也并不意味着与张作霖决裂。一面应付,一同却也做好了配合北伐军攻击奉军的准备,将部队沿太行山分几路秘密出击。

  这种复杂心理和举措,阎锡山曾在“就革命军北方总司令”的宣言中表白说:山西所处环境至为恶劣,“环绕吾人之左右者,日夜思颠之覆之,欲置吾人于死地。为保留河北以北微弱的革命势力,与三民主义之障碍者虚与委蛇,十四载于兹矣。设使孤军转战,其必败无疑也。”在为自己首鼠两端、朝秦暮楚辩解的同时,也确实道出了为客观原因所迫无奈的一面。

  此后的几个月内,又发生了一系列重大事变。

  7月15日,汪精卫在武汉也叛变革命,向工农群众开枪,与蒋介石又合流走到了一起。国民党向中国共产党举起屠刀,以“清党”的名义,驱逐和杀害共产党人。阎锡山在反共问题上,一直是态度明朗的。他声称:“共产党挑拨阶级斗争,国民党绝对不可仿效”,并主张“今日的清党,清其人,尤须清其法”。他在山西积极支持和追随蒋介石的清党运动,与当时的国民党山西省党部狼狈为奸,驱逐和杀害共产党人。他在山西成立所谓“自新院”,对政治犯进行感化训化,也算得上是一个发明。而且,他还看到了共产党发动组织的“农民协会”的巨大潜在力量,特别予以反对。他说:“最可注意的是农民协会。工人罢工,铺伙迫掌柜,弊病虽大,范围尚小,操纵较易,尚可转头。若农民协会分散在乡村,范围既大,无论如何组织,无法操纵。即使操纵有术,亦必为共产党所利用。”

  但是,中国共产党人并没有被血腥的镇压吓倒。共产党高举革命旗帜,先后组织“八一”南昌起义,9月9日秋收起义,10月11日广州起义等,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革命队伍作为一支独立的武装力量,出现在历史舞台上,加入了决定中国命运的拼搏之中,与蒋介石反动势力展开了殊死战斗。

  10月1日,阎锡山正式誓师讨奉,派出四路大军:右路军攻取石家庄,而后沿京汉路两侧进击,左路军沿京绥路两侧进击,还有一路则向北京的南北两侧展开袭击,前敌警卫团则由五台县进入河北,袭击奉军侧翼,与正面部队相策应。这是山西军队第一次大规模的军事部署,阎锡山亲临石家庄前线督战。

  初期,进展迅速,捷报频传。左右路军都攻城掠地,大跨步推进,傅作义部于10月13日占领了重镇涿州。

  这时,奉军组织了强硬的反攻。左路军遭遇两面夹攻,全线动摇,被迫向娘子关撤退;右路军遭到重创,损失惨重,退至大同,又退守雁门关。左、右两路形势逆转,大部队后撤,傅作义部进占的涿州便成为一座四面被围的孤城。奉军得势之后,调集号称30万大军,由张学良等统率,分两路向娘子关、雁门关发起猛烈进攻。晋军凭借易守难攻的地势,利用山西兵工厂制造的爆炸威力强大的短火器,顶住了奉军的一轮又一轮攻击,使奉军的猛攻无法奏效。奉军在山西境内无法取胜,便在河北全力攻击被围的涿州城。奉军一开始看不起防守涿州的傅作义,然而一再增兵,轮番攻击,却总是拿不下来。此事让张作霖甚为恼怒,令张学良亲自指挥,集中精锐兵力攻城。奉军炮弹倾泻如雨,涿州城墙倒塌,四面被撕开了口子,但麻袋堆积而成的新防线立即挡在了奉军面前,奉军始终无法突破晋军的防线。奉军改用挖地道的方法,企图从地下炸毁晋军的防守工事,傅作义识破了他们的计谋,便用在内侧挖坑埋瓮的方法,察听出挖地道的方位,针锋相对予以破坏。晋军在涿州城内挖成了四通八达的交通壕,处处是掩体,步步有防守,建起了强大有效的防御工事,使奉军徒唤奈何。晋军在涿州城内防守了三个月之久,弹尽粮绝,士兵以老鼠、麻雀为食,身体浮肿,极为惨痛。傅作义电请阎锡山派兵支援,阎锡山复电说:“尽军人最后之天职。”不肯派兵前往。傅作义无法,只好与奉军作了有条件的妥协,结束了涿州攻防战,部队被奉军改编,自己被张学良软禁在保定。但这一战却打出了晋绥军的威名,使傅作义成为人们赞誉和崇敬的守城名将。

  正当阎锡山誓师讨奉的时候,蒋介石和汪精卫闹了一场“分流”又“合流”的勾心斗角把戏。蒋介石于1927年8月假意下野,跑到日本躲了些日子,于1927年11月10日从日本回到上海。原来不少国民党人看到蒋介石走后无人能够解决国民党内部的分裂混乱局面,纷纷电请蒋介石回国复职,出面收拾混乱的残局。蒋介石在这次访问日本时办成了两件大事,一是征得宋太夫人同意他与宋美龄的婚事,二是得到了日本方面对北伐的理解和支持。

  蒋介石发动“四一二”政变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争取英美日各国的政治支持和经济援助。当时在中国如果没有外国政治和经济的援助,是不可能掌握政权的。蒋介石一旦离开苏联的援助,就必须寻找新的援助国,蒋介石把眼光转向英美日等资本主义国家。由于孙中山先生力行“联俄联共扶助工农”的政策,国民党和苏联的关系太深,而且没有苏联的大力支持,北伐战争也不可能进行。有资料显示,苏联对国民党政府提供了高达数百万美元(当时价格)的军事援助。当时的中国极其贫穷,各个军阀并没有多少钱购买军火,而资本主义国家的军火商,决不会象苏联那样提供无偿的军事装备,所以苏联的援助使北伐军的装备大大高于各个军阀的部队。比如大军阀之一张宗昌的部队,有三分之一的人没有枪,连军服也长年不更新,士兵们一个个蓬头垢面,还有很多人连鞋都没有。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只是平和地表示与共产党分手,未必能消除英美日等国对国民党反共之诚意的疑虑。所以蒋介石一不作二不休,用共产党人的鲜血来换取西方列强的信任。果然西方各国对蒋介石的坚决反共大加赞赏,开始在政治上支持蒋介石,这也是蒋介石后来能够在国民党的多次内斗中取胜的一个重要原因。

  在蒋介石离去的这一段时间,北伐军迟迟不进,使阎锡山和冯玉祥部都在奉军的攻击面前感到吃力,阎、冯二人都期望蒋介石能尽快复职,便联名请蒋介石回国,主持“北伐”战事。阎还另给蒋致电,表示“公留党在,公去党危,个人之去留事小,党国之存亡事大”,拥戴之情,跃然于纸。蒋介石利用这个机会,从日本回到上海,并派人到山西与阎锡山联络,直言不讳地告诉阎:北伐军之所以前进缓慢,让奉军得以逞强,主要原因是军令不一。应该建议政府委派一人负北伐的军事总责,才能统筹兼顾,行动迅速。阎锡山心领神会,于是在12月11日,与冯玉祥联名致电南京中央党部和国民政府,愿意拥戴蒋介石为国民革命军统帅,愿意接受统帅的指挥。同时,又联名给蒋介石发了一封电报,表示“所望我兄东山再起,主持军政”,“弟等当负弩前驱,愿听指挥”。 有了这一番铺垫,蒋介石理直气壮地返回南京,复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打出“继续北伐”的旗帜。不过此时的北伐,已经与原来的北伐有了天地之差。“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之后,原来支持各路军阀的西方帝国主义国家都转而支持蒋介石。蒋以北伐之名,主持改编军队,成立了四个集团军:第一集团军由蒋兼任总司令;第二集团军由冯玉祥任总司令;第三集团军由阎锡山任总司令;第四集团军由李宗仁任总司令。1928年3月,各集团军出兵讨奉。阎锡山的第三集团军沿京绥线及京汉线以西地区前进,直攻京、津。

  有了各路大军的相互配合,晋绥军北上、东进都很顺利。一路上攻下石家庄、保定、张家口等重镇,形成左、右两路对北京夹攻之势。奉系军阀原本就是日本人一手扶植起来的,随着其势力的不断扩大,与日本势力在东北的扩张发生尖锐的矛盾。加上英美势力向东北的渗透,奉日之间的矛盾日益激化。张作霖没有满足日本修建铁路和自由出借东北土地等要求,反而引进英美资金,修建铁路和港口,这就引起日本的极大不满。在各路大军围攻下,张作霖见大势已去,于6月4日乘火车返回东北时,被日本人埋设的炸药炸死在皇姑屯。奉军失去统帅,陷入自身难顾的混乱状态,京、津已经失去了防守。6月8日,阎锡山的队伍顺利开进北京。阎锡山占据北京的行动,先前已经得到了蒋介石的默许和支持。蒋当时认为阎锡山没有“倒戈”的劣迹,把京、津交给他比较放心。因此,蒋亲自出马,先是在河南与冯玉祥会晤商量,又到河北石家庄与阎锡山见面。此时,冯玉祥的部队已经有九个集团军之多,仅嫡系就有40万,在为蒋介石打天下的“北伐”中出力甚大。因为自己在西北一隅,没有个出海口,购买军火极为不便,因此,早有染指天津的打算。蒋介石采取“以阎制冯”的策略,使他很不满意。碍于正在进行的讨奉大局,他只好忍气吞声表示同意。冯与蒋的矛盾在这里深深地扎下了根。

  阎锡山进占北京的同时,就派亲信南桂馨偷偷跑到天津,与日本驻天津的军队秘密勾结,取得了日本人的支持;又通过与当时驻扎在天津附近的直鲁军张宗昌部谈判,给了张宗昌不少好处,也取得了张的同意。于是,6月12日,在日军的支持下,晋绥军又顺利接收了天津。蒋介石到达北京后,决定将北京改为北平,委任阎锡山兼任平津卫戍总司令。

  这次用兵,取得如此重大的成果,阎锡山真是十分高兴。联合讨奉,他成为最大的赢家。晋、绥、冀、察四省和平、津地区,都成了他的天下。由山西一省,到晋、绥两省,如今再到四省二市,尤其是占据北平,在政治上更有着重要意义。阎的势力急剧膨胀,野心也随之膨胀起来。


联冯反蒋 入主“四九”小朝廷

  根据这一“三段论”民主化设想,蒋介石在统一中国后,于1928年6月15日代表国民政府宣布“军政阶段”正式结束,10月3日发表了进入“训政阶段”的宣言,宣布组建一个由行政、立法、司法、考试、监察五院组成的国民政府,这就是孙中山设想的“五权分立”政治体系。开始由“军政”时代进入了“训政”时代。但这个统一,是十分不稳定的统一,虚假的统一。国民政府实际上只控制了几个省。冯玉祥称雄于北方,是有名的西北王,控制了山东、河南、陕西、甘肃、青海以及宁夏等省。阎锡山则从山西省的大本营中向河北、察哈尔、绥远等省发号施令,在南方,李宗仁控制着广东、广西、湖南、湖北。中国实际上被分割得支离破碎,在北洋军阀被打垮之后进入了新一轮诸侯割据。只不过是旧军阀被新军阀取代而已。从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所谓“北伐成功”,是在各路军阀的帮助下,让阎锡山的势力得以扩大。阎锡山是北伐成功的最大受益者。

  中国又进入一轮新的分合之争的漩涡。共同的攻击目标消亡之后,曾暂时联合的各派力量又各自打起了小九九。

  蒋介石谋算着要扩充以自己为首的“中央”的实力,削弱各地方派的实力,就假借祭奠孙中山总理亡灵的名义,把各路实力派头目请到北京,讨论所谓“善后事宜”。接着,又邀请各集团军总司令到南京开编遣筹备会议和国民党二届五中全会。蒋介石的目标是要“削藩”,因而引起各实力派头目的激烈反对。在此关头,阎锡山心里清楚,他预计到蒋、冯、李之间在政治削藩和军队编遣问题上注定会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因此,就以“父病侍疾”为由,没到南京参加会议。部下以为这么重要的会议不去出席,是否会吃亏?阎胸有成竹地说:“到南京开会,若顺着冯、李,必取怨于蒋;若顺着蒋,又必取怨于冯、李。让他们闹吧,等双方都需要咱时,再去。”自己躲在北京和五台冷眼旁观,只派了一名亲信到南京探听风向。由于阎的缺席,军事编遣会议不得不延期举行。

  到了1928年双十节,蒋介石又生出了新的点子,给各地方实力派首领加官进爵,想趁机把他们调离自己的领地,而后再实行裁兵。于是,任命冯玉祥为军政部长,阎锡山为内政部长,李宗仁为军事参议院院长。同时规定,在中央政府任职之后,应当长期住在南京。

  对这种调虎离山的计谋,阎锡山一笑置之。他当即保荐自己的亲信部下赵戴文担任内务部次长,代行部长职权并长驻南京。

  蒋介石决定在南京召开军事编遣会议,各集团军首领参加。上次会议,阎锡山躲避未出席;中央任职,他也巧妙地避开。很明显,他既不想让蒋介石束缚手脚,又不想与蒋介石发生正面冲突,而乐于观望冯、李等人与蒋争执,坐收渔人之利。但这次编遣会事关手中军权的去留,山西军队的命运,他不能不去南京出席。如何去,很是动了一番脑筋。坐火车从山西到南京,中间要经过其他集团军的防守区域,他认为很不安全。于是选了一条从天津乘船绕道上海,再往南京的路线。从天津出发时,包了一艘载重二千吨的新华轮。而这艘船返回上海时,意外触礁沉没。因此,十分谨慎小心的阎锡山在从南京返回天津时,曾为如何上路而大伤脑筋。最后想了个办法,是同时包用两艘船,一艘自乘,一艘随行,万一发生事故,可以马上救援。

  军队编遣,涉及到各地方势力的生存,矛盾尖锐,冲突激烈自是必然。蒋介石为避免各家都把矛头对准自己,采取了利用矛盾,分化瓦解,挑拨离间,“以派制派”的策略。他先是让冯玉祥提出一个方案,冯的方案使一、二集团军明显比三、四集团军占上风,提出后立即遭到激烈反对。蒋又派何应钦拉拢阎锡山,授意由阎出面提出“在四个集团军之外,另加一个中央区”的方案。阎锡山的这个方案,既照顾了蒋介石的“中央”的利益,又使四个集团军形式上比较平衡,经过长时间的争吵之后,多数人倾向于阎锡山的方案。开会期间,蒋介石多次请阎锡山吃饭,而且常常是俩人密谈,话语间透露出对冯玉祥的不满来,善观风头的阎锡山自然心知肚明。他对蒋介石毕恭毕敬,表现得异常恭顺和小心。

  会议决定成立全国编遣委员会,并制定了《国军编遣委员会进行程序大纲》,规定全国军队一切权力收归中央,各集团军无权自行调动和任免军官。这样一来,各地方实力派军权丧失,完全成为一个空架子。于是,各派首领如梦初醒,哪还有心思争吵下去,转而相互勾结起来,共同抵制编遣会议。见各地方实力派团结一致,蒋介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同意暂不编遣,恼悻悻地宣布休会。

  编遣会议激化了各派势力与蒋的“中央”势力的矛盾,成为引起新的一场军阀混战的导火索。同时,也使蒋介石看清了软的一手不能解决问题,下决心武力统一。由于在编遣会上,李宗仁反对最为激烈,言辞尖锐,直指蒋介石,蒋便首先将矛头指向相对弱势且内部不团结、不统一的桂系,以桂系随意免去湖南省主席之职为借口,集中兵力,进行讨伐。

  1929年2月,蒋桂战争首先爆发。

  桂系在发动反蒋前夕,曾分别派出代表到山西和河南,约阎、冯共同起事。冯玉祥对蒋介石早有一肚子不满,爽快答应一定出兵。阎锡山则采用老办法,哼哈应付,准备见机行事。战事一起,阎锡山盘算桂系胜利无望,便立即通电表示拥蒋。冯玉祥见状,也只得按兵不动。桂系孤军迎战,内部倒戈事件频发,外部又没有呼应配合,在蒋系的强大攻势面前迅速崩溃,到6月,几乎就全军覆没,李宗仁等首领人物都逃亡在外,蒋桂战争以桂系彻底失败告终。

  对桂系战争的胜利,大大坚定了蒋介石采取强力消灭异己,解决地方实力派的信心,把下一个打击目标对准了冯玉祥。蒋介石先是散布冯勾结苏俄的许多谣言,于1929年5月7日,发出讨冯总动员令,声称“欲消弥内乱,非铲除军阀不可,欲铲除军阀,非根本扑灭封建地盘思想不可”,并用重金收买了冯的两位心腹大将。5月22、23日,韩复榘和石友三先后迅速通电脱离冯玉祥,拥戴蒋介石。战事未开而后院起火,冯玉祥受到沉重打击,一时无法举措。阎锡山从太原给冯玉祥发了封电报,劝冯出洋避避风头,同时表示自己愿意陪同出国。冯玉祥接到这个电报,见阎锡山在此困难关头肯于拉一把,因而对阎锡山颇为感激,随即于5月27日发表下野通电。他声称放弃军权,愿意出国考察,使蒋介石失去了对西北军使用武力的借口。

  冯玉祥曾经与阎锡山联络过,请他起兵共同倒蒋。阎也十分清楚地看出,随着权势的增长,蒋介石决不会容忍地方实力派的存在,倒蒋同样是他的希望。但阎比其他人更有城府的地方,就在于他不轻易言战,不仓皇表态,而且在时机不成熟的时候,也更善于韬光养晦。从南京参加编遣会回到山西后,他立即将第三集团军司令部的牌子更换成“第三集团军结束办事处”,自己离开军队,回到五台河边村“闲居”。以这样的行动,向蒋介石表示:我阎锡山拥护中央,听候编遣,没有二心。以此换取蒋的好感,避免成为攻击目标。他一面应付编遣,一面与其他地方势力联络周旋,更重要的,他利用这个宝贵的时机,再次大力进行扩军。将晋绥军的步兵由原来的8个军扩充到10个,另外编成4个保安纵队,骑兵和炮兵也大大加强,使兵力增加到了20万人。

  阎锡山在大力扩军,不断增强自己实力的同时,也不断地分析着形势,寻找自己可以利用的机会。他明白,面对蒋介石对冯玉祥步步紧逼的算计,如果一直沉默着“中立”下去,冯玉祥被灭,自己就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成为蒋介石可轻易解决的下一个目标。支持冯玉祥出国,是一注不露声色的巧妙筹码。在冯玉祥那里,会感到是与他站在一起,是对他的支持;在蒋介石那里,会感受到是冯、阎二人联手作乱;在阎自己这里,则是可以见机行事,左右逢源,进退有利的把戏:如果蒋介石还继续压他,他就真的联合冯玉祥反抗,如果蒋介石改变对他的态度,他就把冯玉祥作为礼物献出去。挟冯自重,身价自是大增。而为了击败冯玉祥,蒋介石一面竭力收买冯玉祥的部将,一面离间阎冯的关系。蒋介石致电阎锡山,委任其为北路军总司令,要求阎锡山帮助他进攻西北军,迫使冯玉祥出洋。阎锡山抓住这个时机,开始玩弄抬高身价的把戏。冯玉祥下野的通电发布后,阎锡山就公开表示:如果冯玉祥离国出洋,自己将与冯结伴而行。在给冯玉祥的电报中说:“我们将携手共同周游世界。”并邀请冯玉祥到山西面谈。冯玉祥于1929年6月21日,携妻女到了山西。阎锡山热情接待,举行隆重的欢迎仪式,并特地安排住在太原附近的名胜晋祠。除了派出专人陪同冯大帅游览散心之外,自己也隔三差五便亲自探望,送上一份份厚礼。同时还煞有介事地派人赴天津预定船票,认真准备出国的服装用具,并且给中央发电,要求撤销有关革除冯玉祥职务、开除党籍、下令查办的处分,表现出与冯同心不二的坚定姿态。这副慷慨激昂,患难与共的架势,使冯玉祥十分感动。

  阎的这场表演,让蒋介石十分着急。他当然不能允许这两股势力联合起来对付自己,因此,亲自赶到北平,派孔祥熙等人执亲笔信请阎赴北平商谈处理西北善后事宜。还由中央常委和五院长分别致函,劝阎锡山不要出洋。为此,6月28日的《国民日报》还专门发了社论,称西北大事待阎商办,阎应以党国为重,不宜外出云云。阎锡山是否能否出洋,一时居然成为舆论关注的焦点。阎锡山看到自己的身价高涨,就将冯玉祥当作有效筹码,拉下脸来与蒋介石讨价还价。况且,北平是在晋绥军的控制之下,料定蒋无法对自己用强。因此,商谈中他态度强硬,一再表示必须和冯玉祥同时出洋。在看到蒋介石没有让步的迹象时,又借口有病,住进了德国医院,不再露面。蒋介石只好忍让,亲自带礼物去医院看望,并且甩出一个大的诱饵:如能扣留冯玉祥,不让他离开山西,那么,冯原来所据的地盘,可归阎接管。并委任阎为西北宣慰使兼办军事善后事宜。阎锡山以要挟达到了扩大地盘、扩大权力的目的,觉得这一次交易还是合算的,就很快答应了蒋介石的要求,自己不再坚持出洋,并允诺不让冯玉祥离开山西。

  阎锡山到北京与蒋介石见面,在秘密交易中获利丰厚,心里自是得意。但在公开场合还是努力掩饰,仍表现出一副要与冯共沉浮的态度。他再次通电南京政府,声称自己坚决出洋,此举是“务回征车,共济艰难”,并表示说:“冯总司令昨已来晋,锡山若不同行,在冯总司令纵能谅解,不以卖友自利见责,其部属众多,又分在远道,岂能求其共谅?”重情义,重然诺的恳切之状,足以让人感动。原来,这却是与蒋介石商量好了的一番表演,目的是在继续麻痹冯玉祥。蒋与之配合,又派人苦劝一番。于是,阎锡山就突然得病住进医院,闭门谢客。为了造成实出无奈的影响,还给驻南京的各军代表发了一封电报,装模作样地表示:“牺牲前约,自古所难。然使有裨于国家,无背于信义,山非拘泥,亦不必争此小节。特以军民危难之秋,维系之道,端在信约。一有歧异则动摇随之,此际虽欲力践前言,亦不可得。”冠冕堂皇地表白这一通之后,阎锡山就退掉了已购好的往日本的船票,不谈出洋了,也不再与冯玉祥见面。

  冯玉祥已经被迁往五台建安村,住所与周围隔绝,阎派了一名师长带着卫队名为保护,实为监视。蒋、阎在北平会晤的消息传来,他既吃惊又气愤。想不到让自己如此感动的盟兄弟,竟然是个背信弃义,卖友求荣的家伙。冯提出要与阎见面,阎总是托词不见。冯被戏弄多次,忍无可忍,有一次就开着汽车冲出建安村,声言要去太原。卫队师长极力阻拦,跪在汽车前,求冯一定不要出村,否则他会被军法从事。冯大怒不予理会,汽车仍然开出村去了。卫队师长急忙用电话通知沿途驻军,在通往太原的公路上,挖了一条大沟。冯的汽车无法通过,不得已只好返回。冯玉祥被阎锡山如此对待,异常伤心和恼怒,计划化装跑回西北军所在的陕西潼关。但从五台到潼关,有千里之遥,他的出格的高大魁梧的身材,无法改装隐蔽。难以行动,只好作罢。渐渐冷静下来之后,冯玉祥自然不甘于被如此捉弄,就设法采取行动,向阎的背后插一把刀,让阎也尝尝被夹攻的滋味。三方鼎立,能用的办法,无非是拉拢其中一方,孤立另一方。冯于是授意留在陕西主持西北军的部下宋哲元,设法直接与南京方面联系。按照冯玉祥的指示,宋哲元就行动起来,派人到南京面见蒋介石,表示归附之意。蒋介石自然欢迎,立即派人到西安慰问,并将因受冯玉祥影响而被免职的西北军将领召回重用,以示笼络。鹿钟麟到南京当了军政部长,西北军也得到了蒋介石发给的给养。 这个变化,使沉浸于得意中的阎锡山有点始料不及。他在冯玉祥身上下那么大的功夫,目的就是为了要挟蒋介石,抬高自己的身价。现在,西北军如果倒向蒋的一边,那两家又会结成联盟,反过来对付自己。孤立的山西,受到蒋、冯的联合进攻,势必会遭灭顶之灾。这样的情况下,软禁冯玉祥还有什么用处?

  这时,蒋介石又在南京主持召开第二次编遣会议。阎锡山派出代表参加。会上,蒋介石的口气比第一次编遣会时大有不同。有了打败桂系和冯系的本钱,蒋的“中央”比以前威风多了。会上,他严厉地宣称,谁不裁兵,谁就是新军阀,就是反革命,就是历史罪人,就一定要被歼灭。矛头已经隐隐指向阎锡山,而且那口气丝毫没有商量讨论的余地。阎锡山接到报告,内心惊慌起来,经过苦心盘算,还想投石问路,试探一下蒋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态度。于是,他向蒋提出辞去山西省主席一职。如果蒋对自己旧情未断,网开一面,一定会予以挽留,那时再设法继续周旋。岂料想,蒋迅速批准了他的辞呈,并任命商震为山西省主席。阎锡山头上挨了这沉重的一棒,明白自己在蒋的心目中,价码已经大跌,被攻的日子已经为期不远。大难在前,身后无路,只能厚着脸皮,再去拉拢冯玉祥了。

  这年中秋节晚上,阎锡山利用节日拜访的机会,带着大批礼品看望已经遭他冷落多时的冯玉祥。冯玉祥接到通报,冷笑几声,并不去起身迎接。阎锡山见到冯玉祥,立即脸上堆笑,口口声声称呼“大哥”,表白“小弟向大哥请罪来了!”若有其事地诉说,他之所以冷落大哥,实在也是迫不得已。不用这种办法迷惑南京,自己的日子真是不好过。想不到这样一来,让大哥生了怀疑,在外人眼里他也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说到为难伤心之处,阎锡山声泪俱下。末了坚决地表示:只要大哥肯原谅,愿追随大哥反蒋到底,决无二心!冯玉祥见达到了拆散蒋、阎联合的目的,也就顺水推舟,表示不计前嫌,从此合力反蒋吧。俩人在凉亭就坐,边饮酒赏月,边进行谋划,商定:冯仍留在山西,遥控西北军先发动反蒋战争,阎起而响应。

  冯玉祥以为经历了这次教训,阎锡山再耍滑头无疑于自打嘴巴,于是就迅速作好了部署。中秋节后不几天,10月10日,西北军宋哲元等二十多名将领联名发表通电,表示拥戴冯、阎,讨伐蒋介石,并且列举蒋介石的罪状,宣称:蒋氏不去,中国必亡;为国杀贼,万死不恤。西北军兵分三路,向驻在河南的蒋军发动大规模攻势。蒋介石也不示弱,亲任总指挥,部署精兵全力讨伐。双方激战一个多月,互有进退,一时未能分出胜负。

  关键时刻,阎锡山不仅自食其言,不出一兵一卒,当起了旁观者;而且还利用蒋介石受到压力的时机,与蒋暗中往来,继续抬高自己身价,接受蒋的笼络。蒋介石对阎举荐到南京政府去的人员,均给予重要职位,将原内政部长赵戴文提升为监察院长,后来又给了阎锡山陆海空军副总司令的头衔。阎锡山权衡之下,感到还是倒向蒋介石的“中央”更有利可图,于是将在冯玉祥面前慷慨激昂的表演又抛到脑后,急匆匆宣誓就任南京政府任命的陆、海、空军副总司令的职务,高兴地登上一人之下的第二把交椅,并于11月上旬在北平、太原等地召开“讨逆大会”,表示山西完全拥护中央。信誓旦旦的同盟军一下子变成了讨伐军,这无疑于在西北军面前和背后各插下一把刀。西北军孤立无援,军心不稳,难以抵御蒋军的攻势,只得于11月22日回撤到陕西,这场历时四十余天的反蒋战争以失败告终。

  与西北军反蒋几乎同时,1929年10月,北伐战争时曾任国民革命军第八军军长兼前敌总指挥的唐生智,因属于所谓“杂牌军”长期受蒋介石的排斥和算计,决意反蒋。特别是在“蒋桂战争”中,蒋介石为了利用唐生智,曾许诺驱走桂系后将湖南归其管辖。但战争结束后,却自食其言,再也不提。唐生智此时与刚回国的汪精卫联合,接受了改组派总部委任的“护党救国军”第四路军总指挥头衔,发动了反蒋战争。起事之前,也与阎锡山达成了反蒋协议:由山西提供大洋50万元作为唐的军费;反蒋通电由阎锡山方面拟定,由唐生智在郑州发出通电,山西立即响应;反蒋军以阎锡山为总司令,唐生智任副总司令。12月初,唐生智便联络杂牌军将领七十余人,在郑州发表讨蒋通电,宣布自己为“护党救国军”总司令,将阎锡山任为副总司令。在蒋、冯对峙的紧张局势尚未完全消失的情况下,蒋军内部又冒出了发难的势力,一时间造成蒋系内部的很大混乱。当时,各方普遍的看法是,蒋介石面对冯玉祥挥舞的大刀,背后又伸出了唐生智一刀,如果再加上阎锡山从旁边砍来的一刀,他再大的能耐也难以应对,当下就会陷入孤立,恐怕只有宣布下野一条路可走。如果真要打倒蒋介石,此时应当说是最好的机遇。

  然而,阎锡山支持唐生智,本是实现自己野心的一步。占据华北之后,力量日益壮大,眼见得在国家这个大舞台上显现出了越来越重的份量。加上明里暗里反蒋的各派势力都围着他打转转,阎锡山的政治野心膨胀起来,将蒋“取而代之”的想法也就提上日程。因此,他对于在反蒋战争中的名号非常重视。他看到唐生智发的通电,打的是“拥汪反蒋”的旗号,居然只给自己挂了个副总司令的头衔,觉得受到了屈辱。自己为主,功和利都在自己,自己为副,就是给别人卖命,等于吃了大亏。于是便拍案大骂,以唐生智没有按协议等山西拟出通电,便自作主张,实属背信弃义为名,不响应唐的通电。而这时,惶惶不安中的蒋介石,也加紧对阎的拉拢,极力做出亲近的姿态,发来电报说:“弟德薄能鲜,致有今日,不知吾兄何以教我。”同时,派时在南京任职的阎的亲信赵戴文回山西做说客,劝阎拥蒋反唐。阎锡山经过盘算,认为实现取代蒋介石的大目标时机尚不成熟,不妨利用对唐生智反戈一击的手段再捞一把。只要有利于壮大晋绥的实力,怎么干都成。于是便复电蒋介石,表示拥护中央,以戡乱自任。蒋介石大喜,立即委任阎为讨唐总司令,统率山西军队,出兵河南,对唐生智发起进攻。但晋绥军集结郑州之后,阎锡山为了保存实力,又令军队暂不出动,观望形势;到唐生智节节败退,胜败已成定局的时候,阎锡山才于1930年元旦,在太原召开隆重的誓师大会,当晚就率亲信乘专车开赴郑州,做出一副亲自督战的姿态。

  反复无常本来是乱世军阀的本性,而阎锡山的这一番表演实在也显示了过份的精明。阎锡山为了显示自己讨逆的气派和决心,亲自带兵赴豫,身着戎装,腰挂指挥刀,一副精神抖擞且气势逼人的模样。到郑州后,阎锡山以陆海空军副总司令的名义,召开军事会议,调兵遣将,唐生智见败势已定,通电下野,出洋考察。晋绥军兵不血刃,取得大胜。阎锡山自以为这一次救了蒋介石,立下大功,从蒋那里会得到一些好处,在各地方势力面前,地位也会进一步升高。而同时,亲赴前线,并不完全是装样子给别人看,还有着不可言说的精明算计。他的目标是趁讨唐之机,把势力扩张到河南,不仅扩大了自己的地盘,而且控制中原就控制住了东西南北的交汇点,有了向东南发展的跳板。

  阎锡山的算计不能说不精明,可惜还是逃不出蒋介石的手心。就在讨唐战事即将结束的时候,蒋介石从暂时的惊慌中回过神来,便决定把这位善于变脸的盟友作为心腹大患予以铲除,策划由韩复榘在郑州秘密活捉阎锡山。阎向来小心多疑,行事谨慎,非常注意收集和窃取情报,而且他的情报人员还比较得力。蒋、韩暗害他的计划,被山西的情报人员窃听,他很快就知道了。如意算盘又化作一缕轻烟,阎锡山惊诧之余,只好赶紧逃命。他赶快部署部队严密守护郑州黄河铁桥,不敢让断了归路,自己再一次乔装打扮,连夜逃离郑州。路过新乡时,他在对这次图谋遭遇挫折感到失望的同时,也萌生起给对方一个讥讽的想法。于是有意给韩复榘发了个电报,宣称:因太原人心浮动,弟须立即返回坐镇,不辞而别,后会有期。逃离险境而不忘给对手一记辛辣的讽刺,也算是阎锡山大难不死后的得意之作。自然,这封电报让蒋介石气恨恨地难过了几天。

  面对阎锡山的这场变脸表演,最生气最愤怒的还是冯玉祥。冯玉祥再次受了欺骗作弄,怒发冲冠,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悲愤交加,绝食抗议。在朋友劝导下渐渐平静之后,也想出了对阎锡山进行报复的办法。他亲笔在一本《三国演义》上给鹿钟麟、宋哲元等部下用米汤密写了一封信,信中说:“你们一定要设法对付阎,能够联合韩复榘、石友三一同动作更好,千万勿以我为念。而且只有你们这样做,我才能够有办法。”西北军将领对阎锡山不守信用、出尔反尔的行为异常愤慨,对他只顾自己、卖友求荣的做法更是恨之入骨,接到冯玉祥的指示后,就积极地再次与南京政府联系,并且做了攻击阎锡山的部署。蒋介石顺利地收拾了唐生智,乐于接受西北军的又一次改弦更张,也就顺理成章地把主要矛头指向了阎锡山。其实蒋谋阎之策早在实行。1929年11月,宋子文到北平,将北平的国家税与地方税划分,国家税归财政部收取。阎锡山只好放开税收大权,同时就提出:平津部队的饷项此后由财政部拨发。宋子文满口答应。但实行一个月之后,就没了下文。阎锡山气愤不已,又提出北伐时山西曾垫付军费3000万,因此申请发行公债以资弥补,蒋介石明确表示“不准”。阎锡山气愤之余,指桑骂槐大骂宋子文“想用经济手段把咱困死”。同时就激昂慷慨地表示:中国人我最怕的是袁世凯,他把辛亥革命的都督,不是杀了,就是赶走,可我能把袁世凯应付过去。现在蒋介石又想压到我头上了。言下之意,他不吃这一套。

  蒋针对刚刚就任陆海空军副总司令的阎锡山,发表讲话说“在中央有职务者不得兼任省职。国府委员应驻京,无公事不得离职”,企图用高压迫使阎离开山西。调虎离山,尔后铲除。一边就支援西北军大批军火粮饷,令他们做好进攻山西的准备。

  阎锡山得知这一消息后,真正感到自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地折腾多次,现在终于被逼进了墙角。利用冯玉祥反蒋,利用唐生智反蒋,再在蒋面前装好人,谋划着是要得渔翁之利。想不到最终落得被蒋、冯夹攻。在山西内部,反蒋和拥蒋两派意见也争论不休,相持不下。以贾景德、赵丕廉为首的反蒋派与以梁航标为首的拥蒋派,各陈利词,常常让阎锡山莫衷一是。阎锡山烦燥不已,便将左右打发出去,在屋子里独自静坐,打卦占卜,向苍天问询何是祸福。恰好,被能在他身旁行走的交际处处长、行宫办事处处长梁航标撞见,梁趁机说了一通拥蒋的好处,阎锡山思忖良久,突然问:“交出军权后,蒋能容我吗?”说明阎锡山对于自己与蒋的恩怨有着清楚的认识。蒋不可能容许别人有割据的实力,而没有了实力,任何人都难逃被戏弄、受屈辱、甚至被消灭的下场。在军阀的心目中,权力,地盘,都是高于生命的东西。自动交出权力和地盘,无疑于寻求自杀。阎锡山手中还有强大的军队,放眼全国,还有那么多可利用、可结交的同盟军,未到穷途,何必走末路?他当然不会选择向蒋低头的出路。当时,徐永昌也认为这个仗打不得,私下里对人说:“不打仗,人们都来捧阎,他是爷爷;打起来了,一定都向他要东西,他又吝啬,哪能满足这些人的要求?不满足,就恨他,他就变成孙子了。”在阎召开的会上,徐永昌也把这意见委婉地讲了,阎锡山说:“说得也对。但蒋逼得咱们没办法呀。”徐于是说:“可以另想不打仗的办法。”阎锡山诡秘地笑了笑,说:“我倒有个不打仗的办法,就是我出洋。”徐忙说:“那不行,你走了我们怎么办?”阎锡山慢条斯理地说:“你们可先对付。实在没办法,你们就投降他吧。”徐闻言变色,忙表示:“你说打,咱就打吧,把我的话取消,取消。”可见,在阎的内心深处,对投降蒋介石是十分忌讳和仇恨的。他曾在蒋面前一再装出驯顺的样子,那都是另有所图。而事到如今,再善变的嘴脸也失去了哄骗的作用,再精明的算计也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为了自己的存在,为了保住山西这块根据地,他只能咬紧牙关,再次联冯,走上反蒋之路。

  经过反复盘算,阎锡山终于定下了主意,第一件事,就是厚起脸皮,亲往冯玉祥处负荆请罪。面对恼怒不已的冯玉祥,他做出后悔莫及的姿态,痛哭流涕地表示:“大哥来山西后,自己有二件对不起大哥的事。一是大哥通电反蒋,山西没有马上出兵,使大哥受了不少委屈;二是宋哲元出兵讨蒋,山西没有响应,使西北军兄弟受到损失。如今,小弟才真正明白,只有反蒋到底,才有一线生路。请大哥速回潼关,发动军队。这一次,小弟一定同生死,共患难。从今以后,晋军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大哥的军队也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一律待遇,决不岐视。此心耿耿,唯天可表。如果大哥仍不原谅,小弟只有在大哥面前自裁,以明心迹。”

  冯玉祥看着他半真半假的表演,心里自是厌恶,他当面批评阎奉行的是“骑墙政策”,并提出忠告说:“毒蛇螫手,壮士断腕,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但返回来一想,无论如何,当前蒋才是西北军的头号敌手。要反蒋,还是得联阎。再者,阎反复无常的表演现在已经陷于绝地,再精明再狡猾,谅他这次也无法骑墙变脸,再也难以使出骗人的花招来。于是,冯也就假戏真做,大度地表示只要能齐心协力共同倒蒋,过去的事就不再提了。

  为形势所迫,阎锡山终于走上坚决反蒋的道路。

  阎锡山在1930年2月下了倒蒋的决心

  阎锡山比其他军阀高明一筹。决定反蒋之后,他不仅大力进行军事上的筹划和准备,而且也十分重视在政治上取得资本和主动。军事上得到冯玉祥的支持并加紧与各派军阀勾结,政治上则设法联络在国民党内有影响的人物汪精卫。孙中山先生逝世之后,汪精卫和蒋介石几次分分合合,核心在于争权夺利。汪在国民党内资历很高,但他手中没有军队;蒋从办军校、建军队起家,手中有了别人指挥不动的枪杆子,为所欲为,独裁专横,不可一世;汪以坚持孙中山先生“联俄联共扶助工农”三大政策的传人自居,不肯屈居附庸。早在1928年,以汪精卫为领袖的“中国国民党改组同志会”就已成立,改组派由此得名。而在国民党的“三大”上,改组派的主要人物,或被开除,或被警告,完全成为蒋介石的公开对立面。改组派以“反对恶化腐化势力,唤醒并组织社会上一切民主势力,实现国家外交、军事、财政、政治各方面的统一,打破割据局面”为政治口号,汪精卫也以“护党救国”的精神领袖的身份与蒋对抗。此时,汪精卫携同几个与他亲近的中央委员,正蛰居在广州、香港,待机而动。阎锡山想把党的旗帜也抓到自己手里,以扩大影响和号召力,就积极与汪精卫联络,共同反蒋。而以戴季陶为首,早在1925年就以反对联俄联共为口号的组成的国民党老右派“西山会议派”也不断策动反蒋,自然对阎锡山也吹捧有加。此时,国民党内的左、右两派就都聚集到了阎锡山周围。可谓实现了反蒋力量的大联合。为了搜罗和联络更多的反蒋力量,阎还委派原山西省党部委员李冠洋到北平组织所谓“新民读书会”,用以联络散在各地的受蒋排挤和有反蒋情绪的国民党党内同仁。

  “新民读书会”在北平活动了三个多月,联络到三十多名反蒋同仁,其影响甚至远及日本。在日本的反蒋人物也远道回国,前来参加。经过“学习讨论”,在阎的指导和操纵下,读书会总结出两项结论:一是认为中国不存在阶级,只有大贫和小贫。肯定孙中山先生的理论。阶级斗争学说,不适合于中国革命;二是认为国民党的基础,是全体劳动人民。脑力劳动者和体力劳动者,在推动历史前进上有同等的重要性,而没有差别,两者是相辅而行的。政治属于全民性的,是孙中山先生所说的“管理众人的事”。依据这个结论,国民党应为代表全体劳动人民的利益而奋斗。阎锡山对此大加赞赏,并以此为“理论”,倡议组织“劳动国民党”,为自己在政治上另立山头准备条件。

  为给军事行动制造舆论,阎锡山发动了对蒋介石的政治攻势。先是针对蒋介石气势逼人的“武力统一”的方针,打出争取人心的“和平统一”的旗帜,说“戡乱不如止乱,不止乱而一味戡乱,国内纷乱,将无已时”,将制造动乱的帽子扣到蒋的头上,义正辞严地要求蒋“礼让为国”,迅速下野。蒋介石予以驳斥,宣称:“舍以武力制裁之外,更有何求以实现和平统一之目的?”阎装腔作势,作出以天下为重,个人在所不计的姿态,提出要与蒋共同引退。组建元老院或枢密院,蒋、阎、冯和李宗仁一起进入,脱离军队,以此促进天下团结。蒋介石不以为然,态度强硬地表示“下野无异为反动者解除武装,阻止本党革命”,只要作乱者存在,就必须以武力戡乱。3月18日,阎又联合冯玉祥、李宗仁等四十多人签名,发表通电,要求由全体党员投票决定党统问题。这时候,与汪精卫的联络也已见效,汪便在香港致电表态,赞同阎锡山关于“解决党务纠纷,须用武力制裁”的主张,声称应对蒋介石进行武力制裁。 在进行舆论动员期间,倒蒋的政治和军事行动步伐也日益加紧。参与反蒋的各派势力,从实力来说,桂系刚被重创,正处于衰落的困境中;冯系虽然兵力雄厚,但经历过几次挫折,也已元气大伤,而且西北贫穷,经费给养和装备都很困难;其余杂牌军,充其量不过是摇旗呐喊的随从罢了。只有占据晋、绥、冀、察和平、津等广大地盘,拥有20多万军队的阎锡山可以充当主角。阎锡山也就当仁不让,大模大样地以霸主自居。3月初,他主持召开倒蒋会议,决定由冯玉祥回陕西指挥西北军作战,并慷慨大方地承诺西北军的经费给养由山西提供,当下赠予冯现款50万元,机枪200挺,面粉2000袋,显示了“龙头老大”的气势和风度。冯玉祥将妻女留在太原,迅速回到潼关。到潼关后,针对部分高级将领对联阎存有疑虑,对反复无常的阎锡山不表信任的状况,坦率地说:“蒋介石是我们第一个敌人,我们现在必须联合阎锡山打倒蒋介石。等到蒋介石被打倒以后,阎锡山是容易对付的。”他还耐心劝说部下:“从大处着眼,决不能因阎锡山踩了我一脚,我就踢他一腿。”并表示自己的决心:“胜则到南京组织政府,败则同归于尽。”冯玉祥对此次倒蒋,决心很大,也甚为乐观。他认为,军事上有二、三、四集团军的联合,政治上有汪精卫的合作,张学良也多次表示友好,足见是“得道多助”。实力最强而又狡诈善变的阎锡山也没有了退路,此次倒蒋胜利在望。因此,当他接到南京以吴稚晖名义发来的电报,劝告他“摒弃干戈,致力于建设”时,亲拟一封复电予以驳斥。电文云:“顷接先生元电,回环读之,不觉哑然失笑。假如玉祥不自度量,复先生一电,文曰:‘革命六十年的老少年吴稚晖先生,不言党了,不言革命了,亦不言真理是非了。苍髯老贼,皓首匹夫,变节为一人之走狗,立志不问民众之疾苦。如此行为,死后何面目见先总理于地下乎?’等语,岂不太不好看乎?请先生谅之。”

  胸怀国民利益,自以为在为民讨贼的冯玉祥,其实还是难以摸透阎锡山的玄机。阎锡山始终是在谋求“左右逢源”的小九九里转圈子。这体现了他爱用小聪明的谨慎多谋,同时也常常使他失去机遇和信用。为了争取张学良的支持,他派出代表到沈阳面见张学良,进行游说。先前,阎锡山曾与张学良商定联合讨蒋,并将拟好的通电发给张学良。电报刚发,赵戴文受蒋介石的命令,从南京回太原做说客。赵戴文说:“现在,全国人民都厌战,希望过太平日子。你这样做,不怕挨天下人的骂?再说,我在南京,深知他的内部对他信仰很深,军队的力量也很强大。你以为联合的人不少,其实不过是乌合之众。这些人见利则争,打起仗来哪能靠得住!你要打他,简直是自取灭亡。”如果是别人说这话,阎锡山会不动声色地给他脸色看,同时就在心里给他划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但赵戴文不比别人,阎知道他对自己忠心耿耿。听了这番话,阎锡山又一度发生动摇,便电告张学良暂停发讨蒋电,还在《山西日报》上发表“听了赵次陇的话,才大彻大悟”的谈话,不仅在山西内部引起很大混乱,也使张学良感到受了欺骗,由此对阎锡山产生不信任,也就此留下了表态拥蒋的伏笔。

  国内各派反蒋势力都在太原有常驻代表,一时间,太原俨然成为全国的政治中心。除大大小小军阀们的代表外,国民党西山派、改组派等人士及所谓社会名流,云集太原,太原的傅公祠成了热闹非凡的宾馆。非蒋系的各派势力,不满于蒋的“三假”(假清党以篡党,假统一以窃政,假编遣以扩军)政策,为着各自的利益,在太原实现了暂时的团结统一。随着形势的发展,傅公祠的客人们也相继搬到北平,在北平酝酿和筹办“中国国民党中央党部扩大会议”,为阎锡山制造与蒋介石对立的党中央和国民政府。

  这场反蒋大战,还是由西北军揭开序幕。3月11日,由鹿钟麟领衔发表拥阎反蒋通电,正式树起阎、冯联合反蒋的旗帜。随后,桂系也发出反蒋通电。3月15日,鹿钟麟又领衔率领五十多名将领联名通电,推举阎锡山为中华民国陆海空军总司令,冯玉祥、李宗仁、张学良为副总司令,宣告了军事联合的完成。这些开台锣鼓响过之后,3月21 日,阎锡山和冯玉祥公开发出倒蒋通电,标志着向蒋介石正式宣战。

  4月1日,阎锡山在太原宣誓就职总司令,冯玉祥和李宗仁也分别在潼关、桂平就任副总司令。东北的张学良并没有就职,他拥兵30万,对时局举足轻重,但一直保持沉默,乐于坐山观虎斗,与双方都保持着联系。用他的话来说,是:“决定采取善意的中立。就是对蒋先生这一战争,东北决定中立,但对阎先生,我们要加上善意二字。”

  4月5日,蒋介石对阎、冯以上行动作出强烈反应。南京政府下令免去阎锡山所任各职,国民党中央也作出永远开除阎的党籍的决议。以国民党中央宣传部名义,编发了《讨伐叛党祸国殃民的阎锡山冯玉祥》一书,将《国民政府拿办阎逆锡山令》、《讨伐阎锡山宣传大纲》、《讨伐冯逆宣传大纲》等予以公布,历数阎锡山的罪恶有11条之多:“一、假革命之名而攫取权位”;二、“残害同志,劝袁称帝”;三、“假名村治搜括民财”;四、“摧残教育实行愚民”;五、“破坏交通扰乱金融”;六、“煽动冯唐破坏统一”;七、“妄发主张藉端倡乱”;八、“勾结反动倾危党国”;九、“封闭党部拘捕党员”;十、“阳唱出洋阴行南犯”;十一、“勾结外卖国求助”。“总之,阎逆为背叛中央,满足野心之故,不惜以华北民众为牺牲,不惜以国家主权为代价,其卖国求助之罪,较冯逆之勾结苏俄,断送蒙古新疆,实有过之无不及。”冯的罪恶则有7条。蒋介石将部队编为三个军团,准备与阎冯开战。蒋介石投入的总兵力大约有60万,其中有一半左右是杂牌军。反蒋的军队总计集中了70万,兵力上稍占优势。这个反蒋阵营共分为八个方面军,桂军为第一方面军,由李宗仁统率;冯玉祥的西北军为第二方面军,阎锡山率晋军为第三方面军,原驻新乡地区后又倒戈投归西北军的石友三部被编为第四方面军;因张学良被内定为陆海空军副总司令,所以东北军被定为第五方面军;其余几个方面军则分别由四川刘文辉部、湖南何键部及樊钟秀部编组。这样,双方共计投入兵力130万,以河南、山东、山西。陕西等省区为主战场,展开了一场历史上空前的新军阀中原大战。

  双方的对立进入军事行动阶段。

  阎锡山在北平设立军政府,宣布与南京政府完全脱离关系,向驻北平的各国公使代办发出照会,俨然以一个独立主权政府的面目出现。之后,把总司令部由太原移到石家庄,命令李宗仁兼第一方面军总司令,出兵湖南,攻击武汉;冯玉祥兼第二方面军总司令,由河南进攻平汉路;自兼第三方面军总司令,沿津浦线进攻济南;石友三为第四方面军总司令,进攻济宁、兖州,协攻济南;内定张学良、刘文辉、何健、樊钟秀为第五至第八方面军总司令。为拉拢和鼓励各杂牌军的将领,还一下子任命了三个省主席。浩浩荡荡的各路大军,都由自己运筹帷幄,在军事地图上,标为己方的箭头由四面八方向着蒋介石刺去。这一段时间,阎锡山体验到了至高无上的权力的美好滋味。

  5月,阎锡山设行营于山东北部的晏城,亲自指挥攻击徐州的行动。

  反蒋联军出师不利。表面上大联合,实际上各怀异志,各家都以保存实力抢占地盘为目的,指挥不一,行动混乱。5月中旬双方大规模接触后,杂牌军刘恩茂因对阎未能重用自己不满,在前线倒戈投蒋,引起混乱,反蒋军受挫。晋军开始时尚比较顺利,于6月底攻下了济南,7月,反蒋军在陇海线取得一次大胜。冯玉祥部于8月发动了以攻取徐州为目标的“八月攻势”。因为天不作美,连日滂沱大雨,阎锡山答应提供的补给又迟迟不能到手,冯军极为困难;而晋军为保全实力,又不能与冯军密切配合,致使冯军遭受巨大损失,攻势受阻,被迫后撤。冯玉祥多次被阎所骗,损兵折将,气得大骂“阎伯川真不是个好东西”。“八月攻势”的失利,成为中原大战的一个转折点。之后,晋军不利,向后撤退,济南也回到蒋军手中。蒋介石在战场上取得了主动,准备在9月初向讨蒋联军发动总攻。

  与军事激战相互呼应,阎锡山在政治上也频频走动踌躇满志的棋子。经过长时间的联络会商,汪精卫于7月下旬转道日本到达北平,带领10名中委参加扩大会议,给这次活动罩了一层合法的外衣。8月7日,带着反蒋标记的“中国国民党中央党部扩大会议”第一次会议在北平中南海的怀仁堂召开。会议代表只有21人,阎锡山派出的担任警戒的部队却有400人之多。会议通过了《中央党部扩大会议宣言》、《组织大纲草案》,用激烈的言辞,指责蒋介石背叛党义,篡窃政权,个人独裁,残害民众,罪不容诛,非打倒不可。联合宣言中称:“蒋中正背叛党义,篡窃政权,本党组织为民主集中制度,蒋则变为个人独裁,伪三次代表大会,批派固定之代表,数在百分之八十以上。本党目的在扶植民主政治,蒋则托名训政,以行专制,人民公私权利,剥夺无余,甚至生命财产自由,一无保障,以致党既不党,国亦不国。去岁以来,分崩离析之祸,皆由此酿成。……综其罪恶,实不容诛。同人等痛心疾首,誓为本党去其败类,为国民去一蟊贼。”等等,等等,表现出势不两立且关系决断的姿态。会议还产生了以汪精卫为首的常务委员会,汪如意地当上了“党头”,完成了党的改组;其后举行的扩大会议又通过了《国民政府组织法大纲》,并宣布成立与南京政府对抗的北平国民政府。阎锡山、冯玉祥、汪精卫、谢持、李宗仁、张学良、唐绍仪等七人被推举为国民政府委员,阎锡山则荣任国民政府的主席。至此,政府也组建起来了,阎锡山实现了最大的野心,获得了最高的权力,当上了“国家元首”。

  接到出任国民政府主席的通知,阎锡山不由得喜悦难抑,感慨万分。由山西到晋绥,由晋绥到四省二市,一个原来在全国排不上名次的小省穷省的督军,就这样一步步攀升,而今居然得到了全国的政权。因此,尽管此时倒蒋战争已经走向滑坡,前线日益吃紧,他还是要尝尝当国家元首的荣耀和威风。于是,9月7日,阎锡山在大批亲信的簇拥下,从津浦前线赶到北平参加国民政府主席的就职典礼。

  阎锡山迷信风水之说,接受了一些政客的建议,把典礼安排在民国19年(即1930年)9月9日9时举行。按阎的意思,还想在“四九”之上再加一个“九”,将时辰定为民国19年9月9日9时9分,以合《易经》中所说的“九五”飞龙在天之象,表示自己以“九五”之尊君临天下,是合天时、顺天意的帝王之兆。可能是这第五个“九”操作起来实在困难吧,阎最终接受了“四九”的时辰,被人们称为四九小朝廷。而不久之后,又有了新的说法:四个九字相加是三十六,恰好与“三十六计,走为上”相合,预示着这个小朝廷的狼狈和短命。

  且说民国19年9月9日9时,北平中南海怀仁堂内灯火通明,一派庄严热烈景象。数十名中外记者进行采访,熙熙攘攘。阎锡山、汪精卫等头面人物身穿长袍,满脸严肃和得意,缓缓步入会堂,依次在主席台就座。阎和汪在誓辞中说:“余誓以至诚,尊奉总理遗教,实行本党三民主义及政策,必信必忠,始终不渝。谨誓。”标志着他们取代了蒋介石,成了孙中山遗训的执行者。与会者鼓掌欢呼,气氛自是热烈。数十名中外记者频频摄影,迈着急匆匆的步伐在会场中穿梭,也有一番庄重景象。

  但不管阎锡山和汪精卫等人政治上感觉如何得意,军事行动却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地步。随着战事进展,蒋介石已取得明显优势,拥有30万大军,标榜“中立”的张学良,也就渐渐将倾斜的重心移向蒋方。加上阎锡山限于权力和财力,派往东北的代表开出的价格太低,在张学良面前倍受冷遇,情况就更是急转直下地恶化。阎锡山派往沈阳的代表,开始只有500元活动经费,应酬场合,不敢露面。后来贾景德等人去后,经费仍然是捉襟见肘。一次,张学良的秘书直言不讳地提出要山西资助军费,开口就是300万。贾不能做主,忙报告阎锡山,阎锡山咬咬牙答应给50万。而蒋介石那面,情况全然不同。蒋派吴铁城等人到沈阳,在中国银行开了帐户,允诺只要能拉住张学良,就可不拘数目,随时提用。吴铁城用金钱把张学良的左右都收买下,因此,对张的一举一动,都能了如指掌。张学良要军费300万,吴铁城一口答应给500万。蒋介石还特意在东北兵工厂买了10万支枪,每支价格比市价高出25元,等于送给张学良250万。南京政府答应拨给东北1000万,用以整理奉票和偿付外债。在政治上,蒋介石也开出大额的优惠清单:允诺给东北军大笔军费;答应由张学良任中华民国陆海空军副总司令,由其部下任平津卫戍司令和河北省主席;胜利后,冀、察、绥、鲁四省及平津地区由张全权管理,包括人事任免等中央都不予干涉等等。由于实力悬殊,阎与蒋争拉张学良,本来就是一场极不对称的拉力赛,而阎锡山的小奸商作派又何能与蒋介石在上海交易所历炼出的气势相提并论?军阀之间,政治也是经济的继续。如此丰厚的报酬,当然有极大的诱惑力。张学良本来就是要坐收渔人之利的,加上张的左右无不主张拥蒋倒阎,见时机已到,于是表示,如蒋军攻下济南,东北即可出兵。张同时也将此意思透给阎锡山,算是不得罪老交情,也算是敲边鼓警告。8月中旬,济南已经被蒋军占领,东北军入关已是迫在眉睫。因此,前线告急。阎锡山来不及享受国家元首的种种荣耀,也不敢在北平久待,匆匆赶回石家庄亲自督战,企图借着政治上暂时兴旺的气势,将军事上的颓势和危势扭转过来。几天之后,为了安抚和鼓励士气,让军阀们尝到取得全国政权的甜头,阎锡山又慷慨地增补石友三、刘文辉为国民政府委员,使国府委员由七名增到九名。

  但政治上的“胜利”难以挽回军事上的失败。9月18日,张学良通电入关,呼吁交战各方立即罢兵停战,等候中央政府处理。张学良的大军源源不断开进关内,压向平津。这实际上是替南京政府擂鼓助威,对反蒋联军无疑是沉重的背后一击。反蒋联军背腹受敌,汪精卫和阎锡山都退到了石家庄。对阎锡山来说,已经到手的“国民政府主席兼陆海空三军总司令”的辉煌头衔极具吸引力,不甘心随手弃之;而想到一旦失败将会遭遇的惩罚则又惊恐不已。阎锡山在石家庄正太大饭店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如何是好。汪精卫主张:“一不做,二不休,只要能战下去就要战下去。就是最后退到大西北,也要跟蒋介石硬干到底!”冯玉祥赞同和支持汪精卫的主张,并从军事上作出分析:张学良进关,不过是乘机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得到平津后,不会对联军实行大规模进攻。他主张,倒蒋联军应当集结于黄河北岸,依凭黄河天险,与蒋介石战斗下去。

  阎锡山虽然很不甘心,但经过仔细盘算,还是不主张再打下去。一方面,联军各自怀有小九九,面上的合作转眼就能变成背后的暗算,他对此始终保持高度警惕。晋绥军截获了冯军参谋长给冯的一封电报,电报中称:“晋南富庶之区,粮饷不缺。陇海路撤下来的军队应兼程开入晋南。”如果真的如此,失去晋南,岂不就等于失去大半个山西?另一方面,在紧要关头,阎锡山并不意气用事,还是拨动了“有本钱才能做买卖”的算盘:保存实力永远是第一位的大事。因此,他费尽心思找出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主张结束战争。他说:“这是国是之争。我们虽然在军事上失败了,但在政治上让蒋介石承认错误,也就是我们取得了胜利。中国是整个的,如果弄成华北、华南两个中国,我们就成了历史上的罪人。”其实,蒋介石何曾承认什么错误?而按这套逻辑,岂不是说,倒蒋之行一开始就是非正义、无必要的吗?当然,军阀之间的混战,也许只能用“成王败贼”的标准来判别,理论的是非难以明说。不过,阎锡山如此车轱辘地说话,除了表示他的狡黠之外,也更多地显示出一种无奈。他表示:仗是不能打下去了,退回山西再说吧。晋军后撤给反蒋联军带来一片混乱,西北军的一部被重重包围,被迫投降;西北军吉鸿昌、梁冠英、葛云龙等部被重金收买,先后降蒋;鹿钟麟、宋哲元等部也被迫退却。面临这种全线崩溃的形势,阎锡山极力主张“散伙”,尚有几分斗志的冯玉祥无可奈何,汪精卫更是一筹莫展。张惶的撤退之中,“中国国民党中央党部扩大会议”还撤到太原,装模做样地搞了一个流产的“宪法”,成为失败的遮羞布。失败的阎军全部退回山西,外省的倒蒋联军有十多万也退入山西。山西全省一百余县,几乎县县驻军,而驻军的一切粮饷,均由当地摊派供给。军纪稍好者,当地百姓尚可忍受;军队溃散者,则奸淫掳掠,无所不为。阎锡山的这一次豪赌,给山西人民带来一场莫大的祸害。

  10月5日,阎、冯联名致电张学良,表示同意“和平解决”;15日,俩人通电下野。阎锡山就任北平国民政府主席不到一个月,兵败下台,四九小朝廷成为一桩笑柄。至于李宗仁部,早已溃败退回广西。这一场辛亥革命以来最大规模的军阀混战,在清朝封建政府倒台后又一次“分合”之争,以蒋介石的获胜而告终。蒋介石的获胜,也就意味着国民党中央政府的“统一”战胜了各派军阀的分裂割据。蒋介石背后帝国主义国家的支持,又有以中央名义攫取的财富,可谓财大气粗,实力雄厚;冯玉祥虽然一心想为老百姓讨说法,气势勇猛却没有金钱实力作后盾;而阎锡山进进退退,都出于精明的算计,不肯让自己吃亏。对于这一场大战中蒋、冯、阎的作为,当时有一幅漫画画的是:蒋一手拿金钱,一手拿飞机;冯一手举大刀,一手拿窝头;阎一手举算盘,一手抱账本。小小的漫画,一针见血,令人忍俊不禁而又不能不沉思。

  反蒋行动遭遇失败,阎锡山赶紧玩起了韬光养晦的把戏。他宣布下野后,迅速摘掉海陆空军总司令部的牌子,以奉父命“侍疾”为名,钻回五台老家躲避风头。对外则表示:从此不再过问政治,今后将一心一意开发西北,办理实业,为民谋利。用回家作平民的低姿态,向蒋介石表示屈服,期望能躲开蒋对他的清算。蒋介石却不买他的帐。蒋多年来遍扫各路军阀,却一直没有机会收拾盘踞山西的这一股地方势力,而且阎锡山三番五次对他作弄要挟,怨恨已深,现在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哪能轻易放过?因而,蒋介石对阎锡山逼迫很紧,冰冷无情且毫无回旋余地。蒋把阎、冯列入不可赦免的名单,声称:“阎逆不离晋,善后难谈判。”并密令各地,“辑获阎逆,就地正法。”寒光闪闪的大刀随时都会落到阎的头上。为了煽动山西民众对阎的厌恶和对立,还不断派出飞机在太原上空盘旋,不时投下炸弹,造成居民死伤和极大恐慌。从没有尝过炸弹滋味的山西民众,巴不得阎早日离开山西,期望免遭鱼池之殃。

  面对这种形势,阎锡山不得不宣布离晋出洋。他正式电告蒋介石,定于12月1日由太原经石家庄到天津出国,考察目标是美国或日本。但即便在这种极为不利的险境中,阎锡山也还是用多出来的心眼放烟幕,玩谋略。其实,早在10月间,也就是他蜷缩在五台河边村的时候,就已派出亲信,利用自己跟日本人的特殊关系,到日本占领的大连活动,为在大连躲避做准备。同时,却又故作疑阵,扬言要去苏联,并令他的航空学校校长勘察由西北往苏联的公路情况,造成假象。离晋是真,为的是避开蒋的逼迫和追杀;但出洋是假,他不肯完全丢弃辛苦经营了二十多年的山西根据地。

  阎锡山精心挑选出随行人员,又对留在省内的亲信作过一番安排,便轻装简从,秘密上路了。他已经有了多次伪装出行的经验,这次,因蒋介石已经向全国发出了通辑令,为了应付沿途的盘查,避免危险,更需要周密细致的布置。他打扮成一个商人,头衔是“山西省富山水利实业有限公司经理”,化名为“曲容从”。为了不留任何漏洞,他用的这“曲容从”的名字实有其人,是他的一个叔伯表兄。还专门印了一盒名片,由装扮成公司职员的亲信带在身边,以备随时应付查询。为预防蒋派特务沿途跟踪下毒手,动身的日期又比向蒋通告的日期早了两天。

  11月29日,在天色还是一片阴暗的时候,阎锡山身着青布袍子,套着黑缎子马褂,外罩毛呢大氅,头戴土尔其式毛线套帽,脖子上裹着大毛线围巾,从上到下捂得严严实实,一付商号掌柜的模样。为保密起见,送行的只有其父阎书堂等四人。在扮作伙计的亲信陪同下,乘坐一辆小卧车,向着大同出发。亲信张培梅自告奋勇秘密尾随一路护送;山西军政要员徐永昌、杨爱源、商震等一行,跑来送行,都未能面见,在途中擦身而过。因为他们都不知道阎动身的确切时间。当天傍晚,到达大同,就住在一家普通客栈里,为防不测,阎锡山吃的都是自带的饼子。客栈的女掌柜大骂为非作歹的驻军,同时也咒骂阎锡山,说他“为了在北京金銮殿里当皇帝,把山西人害苦了”,咒他“不得好死,总会遭到报应”。面上,阎锡山对此淡然一笑,不予理会。内心里,实在也不是股滋味儿。当都督以来,他已经遭遇过几次大的挫折了,但这一次特别让他难过。尽管他对省里的事务已经做了安排,也相信手下的亲信不会弃他而去,对于部下也多次安慰和鼓励说“我们是有办法的,不要以为我们就此完结了”,但面对茫然的未来,他还是禁不住忧伤和恐惧。晚上,从大同上火车时,没有进客车厢,悄然登上了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的锅炉车。次日天黑时,车到北平。阎等下车,在等待换乘往天津的列车时,突然看见车站上正调来一列装修豪华的列车。那是当年西太后坐过的花车,专用于要人乘坐。阎在讨伐唐生智时曾坐过,因此颇为熟悉。派随从上前打听,车站的人说:“这车是奉蒋的命令前往石家庄,接阎总司令到天津出洋的。”原来,这正是蒋介石按阎报告的日期派出的专列。阎听说后,感到后怕却又惊喜,庆幸自己谋算正确,有先见之明,又逃过了蒋狠毒的一着。否则,登上专列,被蒋严密控制,就只有彻底完蛋的下场了。

  当晚,阎锡山顺利到达天津。

  蒋介石确实是做好了准备,要趁阎出石家庄到天津之际,在途中将阎捉拿归案。只要将阎控制在手中,山西的割据之患就可彻底消除。为此,在接到阎锡山报告的时间后,立即命令张学良作好辑拿阎锡山的部署,要求务必将阎逆擒获。张学良为此也颇费心机,发出三道命令:令陆军部队严查列车,查获后格杀勿论;令宪兵部队随时随地加强巡逻盘查,一旦查获,迅速押解到司令部;令铁路警察在车站和列车上多加注意,一旦发现,“严加保护”,不得让其逃逸。应当说,这一番部署算得上天罗地网,密不透风,却居然被阎锡山巧妙化装又打一个时间差,轻松蒙混过去了。

  阎锡山秘密到达天津的消息,首先由《大公报》披露出来,立刻引起国内各方面的关注。蒋介石闻讯后,对阎锡山如此耍弄自己而自己竟然被小小的计谋所骗又恼又怒,拍案大骂不已。但不管怎么说,这一个小小的回合,阎锡山是凭着他的机智狡猾,得了重要而珍贵的一分。

  阎锡山在天津居住了一段时间,亲信和家人也陆续来到。但蒋介石和张学良都不能容忍他长期留住天津,就不断施加压力,频频干扰,阎锡山于是决定移往大连。因为事前已与驻大连的日军有过勾结,日本人特意与天津的法租界联系好,让阎要搭乘的日船“武昌丸”号在法租界停泊,并由法租界派巡捕在码头警戒保护。阎锡山顺利登船后,才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阎在船上,特意给《大公报》记者写了一函,继续对外施放行将出洋考察的烟幕。信中说:“大公报先生鉴:鄙人此次过津,原承中外诸先生过访,不克延误,至为抱歉。现因下野之初,闭门谢客,当荷原谅。兹已定于本日离津,经大连,续游欧美,自问行能无状,何荣获得闲暇,身亲西洋文化。专此奉上,顺颂撰祺。阎锡山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倚装留赠。”

  阎锡山到达大连,就不再有出国之语。大连处于日本人的控制之下,蒋介石的势力不及,特务也不便活动,对阎一时无可奈何。不过,蒋认为,大连与山西距离遥远,中间须经过张学良所治区域,谅阎也不好继续对山西进行控制,所以,逼阎出国一事也就暂停下来,而委托张学良对晋绥军进行改编。期望消除掉阎的基础,也就从根本上灭了这一心腹大患。

  阎锡山离开山西后,省内的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中原大战开支浩大,大量客军退居山西,经济上造成极大压力。晋绥的势力范围扩张时,晋钞在省外大量流通。失败后,外流的晋钞又大量返回山西,导致贬值,使山西百姓转眼间丢失了辛苦积存起来的财富,民怨沸腾,社会动荡。原晋绥军由张学良主持进行编遣,原有的14个军,40多个师,一下子被砍掉大半,只剩下了4个军,8个师。虽然经过激烈争吵,讨价还价,又增加了一个正太护路军及骑兵炮兵独立旅,但比起昔日风光,还是差之千里。阎锡山离开太原,也给长期遭受压制、被解散的国民党山西省党部重新抬头造成了空档,恢复后的山西省党部,利用各种场合大肆反阎。“山西善后促进会”等反阎组织也活动频繁,图谋从政治上将阎锡山彻底搞垮。

  阎锡山虽然亡命大连,寄人篱下,在日本人的庇护下过着寓公的生活,失去了往日的权势和威风,但他并没有从此消沉,更不会轻易放弃。离晋前,他对山西事务作了精心安排,靠着多年培养起来的亲信势力,他满有把握要东山再起。他从山西省银行支出一大笔款子,对追随多年的文武官僚,按等级分别给予三千元到三万元不等的慰劳费,用以安定人心。他决心还要回到山西。但这次失败,的确也使他十分痛心。他利用在大连闲居的这段时光,回顾总结了这些年来的起伏坎坷,沉下心来作了一番研究,把他的理论和策略推向一个更加系统精致的层次。他在日记中写道:“一个人从高山掉到万丈深沟里,身体摔得粉碎,此时还有什么,还想什么?”他的日记,就是在大连开始记的。他声称自己的日记是“记理不记事”,显示出一种反思和检讨的意向。他在大连呆了八、九个月时间,请了一帮文人学者,研究他的“物劳学说”、“中的哲学”等理论。通过对实践经验的总结,更明确和坚定了他“在存在中求生存”的理念。在经过一番研讨和沉思之后,他对进一步奉行“中的哲学”也有了新的领悟。他在日记中写道:“何谓智圆?初以为不必求解亦解,继则深求而不解,今则解之矣。打得过滚,才叫圆。”


三、殚精竭虑 苦心经营 打造独立王国

  天下大乱之时,山西能成为独立王国,除去其独有的地理条件外,确实需要经营有术;军队,军火,由军火而涉及的近代工业的发展;在落后的以山区为主的偏僻小省,发展农业,加强农村的社会建设;推行十年建设计划,发展近代工业,靠本省的力量建筑铁路,使经济实力大大增强;重视意识形态,重视理论文化,重视组织构建。笼络和迷惑人心,实行思想专制,控制干部队伍,强化了独裁统治的基础;所有这些方面,在同时代的军阀中,如果说不是独有的举措,也是阎锡山特色鲜明的设计和行动。

  从辛亥革命到抗日战争前夕,这二十几年,是阎锡山的势力蓬勃发展的时期。从以上的叙述中,已经可以看到,他的势力范围由山西扩大到晋绥,再扩大到晋、绥、察、冀四省和平津二市,由蜷缩一隅的小股地方势力成为敢与蒋介石争雄的一大军阀,确实体现了阎锡山本人善于利用时机求得一逞的本领。但更重要的是,在他统治下,山西的经济和军事实力有了极大的发展。没有实力的发展,再聪明机智、狡猾多变的谋略也会架在空中,毫无用处。

  阎锡山比其他一些军阀更高明也更值得肯定之处,在于他不是如蝗虫一般只知道掠夺和吞食人民的财富,而是在取得统治权之后,相当重视经济发展和社会建设。当然,说这是他为了巩固专制统治,攫取更大利益而采取的措施,也符合事实。但相对于腐败没落的清政府和为争夺权力不顾百姓死活的旧军阀而言,应当说,阎锡山的作为还是顺应社会发展潮流,也给山西人民带来了不小实际利益。

  阎锡山统治下的山西被称为“独立王国”,一方面是说,他利用山西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把山西搞成别人无法进入的一方土地;另一方面,也应当说,他是一直把山西当作一个独立国家来治理的,不受外界的指挥和干扰,政策和措施都有着鲜明的独特印记。

  阎锡山打造这个独立王国,可谓殚精竭虑,苦心经营。既有如历代统治者一样的胡萝卜大棒,也有不少适应时代发展的新举措,还有一些独特的创造。

  大力扩军 发展军火工业 加强军队建设

  阎锡山深知,军队是他的命根子。他的生存和发展,都需要军队作强有力的后盾。辛亥革命初期,他被推举为大都督的时候,山西军队不过只有区区的一个混成旅,辖两标人马。太原起义后,虽然将原有的两标扩充为四标,但在与清军的战斗中已经损失不少。1912年3月,当他终于得到袁世凯的信任,回太原就任都督的时候,可指挥的军队只有一千余人马。于是,他把扩军和加强军队建设作为头等大事。他在日本留学时,就对军国主义很感兴趣,曾经下过一番功夫认真钻研,后来把自己的学习心得整理成一本书,名字就叫《军国主义谭》。书中声称,以武力为基础实行军事专制的军国主义是支配人类社会的最高法则。如不实行军国主义,“则国权不张,国力不固,国家之经济政策无可发达,国民之生命财产亦不可保护矣”。留日的经历,使他对军国主义崇拜备至,同时也使他接受了近代军事思想的熏陶。因此,与那些“土包子”出身的军阀不同,他重视军队的正规建设。北洋军阀建军的过程中,正是清军旧军绿营与新军交替的时代,绝大多数派系的头子,都墨守成规,拒绝录用学校出身的人充当军官。认为学生不仅不能冲锋陷阵,而且脑筋灵活,不易控制。即便录用几个,也只是点缀门面地参与幕后事务而已。但阎锡山从一开始就与这些军阀不同,对军校毕业生,他广为延揽,在用人方面比较进步开明。

  这一年,阎锡山将山西军队编为一个师,除了步兵之外,还组建起了炮兵、骑兵、工兵和辎重兵。而且他特别重视培养军事干部,认为有了干部,扩军才有基础。他先后成立了将校研究所,培训高级军官;军事教育团,培训基层班排长;精武社,以练武为宗旨,提高学员的军事素质。利用这些军事教育组织,招收学员,进行比较严格也比较正规的军事教育和训练。前后轮训的学员达到1000多人,成为山西后来多次扩军的基本干部。从中,阎锡山还挑选出一批忠诚的亲信,为巩固自己在山西军队中至高无上的的地位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1917年,在反对张勋复辟,支援段琪瑞重新执政的战争中,阎锡山的表现受到了段的赞赏。在段的大力支持下,他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扩军。步兵由两个旅扩充为四个旅;晋南、晋北镇守使各辖一个团;骑兵两个团,工兵营、机关枪营、宪兵营、卫队营各一个。不久后,又以学兵团干部训练队为基础,成立两个直属于督军署领导的步兵团。扩编后的山西军队,总兵力达到了2万人。通过这次扩军,阎锡山初步建立起了山西军阀势力的体系。

  阎锡山留日期间,亲眼目睹过日本先进的武器装备,懂得武器在增强军队战斗力中的重要作用。当时的中国,各路军阀的武器大都由国外进口,对外依赖性很强。山西是个偏僻的内陆省份,四周不是山就是河,对外交通极为不便。阎锡山于是便下决心建立自己的军火制造业。而山西的军火工业,当时是一片空白,清军留下来的唯一的一个陆军修械所,仅能修理枪械、制造刺刀而已。阎锡山一方面邀请当时国内最大的汉阳兵工厂的专家来晋指导,另方面招募专业人员派出去学习,并建立实习工业学校,从培养自己的技术人才开始起步,逐步建立起了山西的军火工业。

  1925年,阎锡山又趁参加第二次直奉战争获利的时机,进行第二次大规模扩军。原有的十个团扩编为十个旅,其后又成立两个师,增建一个步兵旅,一个手榴弹旅,一个迫击炮团。通过这次扩军,兵力增加比原来增加一倍,达到了4万人的规模。

  与扩军同步,山西的军火工业也得到了飞速的发展。具备了大批量生产手榴弹、手雷等短火器的能力;仿照日本的山炮,制成了最大射程达到5000米的一二式炮兵炮;改制出了不用骡马驮运可用人力拖挽、射程达4000米的一四式步兵曲射炮;造出了击发精确性更高的一三式山炮,并大量制造轻重迫击炮,重山炮和野战炮也已经研制成功。至于各种轻重枪支和枪炮弹,产量和质量都已达到国内的高水平。山西的军火工业完全能够满足军队的需要,也成为阎锡山拉拢和要挟其他军阀势力的工具。山西军队的炮兵规模堪称一流,手榴弹团则别具一格,在参加的历次战争中,无论攻守,都对敌手造成极大威胁。到1926年,太原兵工厂已设有炮厂、枪厂、炸弹厂、炮弹厂、枪弹厂、炸药厂、铜壳厂、引信厂等专业分工很细的多家分厂,并且一度建立起飞机厂,装配过几架教练机。太原兵工厂和山西火药厂共有设备3800余部,工人15000多名,与当时全国规模最大的汉阳兵工厂和沈阳兵工厂并列。由于山西的兵火工业突飞猛进,弹药充足,阎锡山曾下令官兵在打靶时,一律用实弹。这种情况,在全国军队中可谓绝无仅有,晋绥军的射击水平大为提高,多次在全国比赛中名列第一。

  建立和发展军火工业,不仅显示了阎锡山对军事现代化的重视,而且也为带动其它工业的发展,建立山西的近代工业体系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辛亥革命后的七、八年时间,在山西省督军公署属下的企业就发展到了十几家。除兵工企业外,还有银矿公司,煤矿公司以及几家银行。

  阎锡山重视军火工业,可谓目光远大,具有雄心壮志。早在1920年,他就着手为发展航空工业创造条件,准备凭借自己的力量制造飞机。他先后几次向法国派出留学生,学习航空技术。并在军工厂内设立组装飞机的机构,对外挂牌称“太原汽车修理厂”,厂内专门辟有一个秘密车间,组装飞机。当时,阎锡山从德国高薪聘来工程师、机械师,带领中国技术工人,用几个月时间,将从国外进口的部件装成两架双翼教练飞机。到1925年,阎锡山引进法国的飞机制造技术,组装出了自己的飞机,以“鹏程万里”四字编号。以此为基础,宣布成立了“航空兵团”,尽管全团只有二十来个人,却显示出用现代技术武装军队的巨大努力取得了成效。到1930年底,阎锡山先后投巨资从英、法、德、日购进或组装了飞机二十多架,成立了“晋绥军航空大队”。这在当时,也是一件令人瞩目的新鲜事情。

  通过联直、奉反冯的战争,阎锡山又获取了巨大的利益,势力扩展到绥远,于是晋军于1926年改编为晋绥军,紧接着进行了第三次扩军。这次扩军,阎锡山仍然从培养军事人才入手。这年10月,成立山西军官学校,学校开设步、骑、炮、工四科,大量招收中学毕业生,经过严格的军事培训和教育后,分配到部队充任下级军官。同时,又设立了辎重训练所,作为专门培养后勤人员的基地。后来还成立军官教导团,负责收容训练编余军官并轮训在职军官。经过教育训练的军官和专门人才,素质自然比较高,从而使扩编后的军队也有较高的战斗力。1927年春,晋绥军扩编为17个师。次年,阎锡山又接受改编了原属冯系的徐永昌带领的国民第三军。此后不久,再次把晋绥军的师扩充为军,与第三军系列相适应。扩充之后的晋绥军,编制有8个军,另有8个炮兵团,兵员超过了13万人。

  1929年,阎锡山趁着蒋介石与冯系、桂系鏖战之时,又进行了第四次扩军。步兵由8个军扩充到10个,另外还组建了4个保安纵队,骑兵和炮兵也进一步增强,使总兵力达到了20万。

  阎锡山扩军的步伐一次比一次急,规模一次比一次大,十几年的时间里,就使山西军队的数量翻了四、五番,充分反映了他不断膨胀的野心,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山西的综合实力有了巨大的发展。正是依靠这一支军队,他才得以从山西走向华北,才能够充当各方盟主,向掌握南京政府大权的蒋介石发难;也正是依靠这一支军队,他才能在三晋大地上干出一番轰轰烈烈抗战的业绩;当然,也还是依靠这一支军队,他企图与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解放军对抗。待他失去这支军队之后,他就变得几乎一文不值。从走上军阀这条道路起,他的命运就与军队紧密相连。正是兴也军队,败也军队,中国自古以来,无数军阀都栽在自己倾尽心血打造培植的军队手中,看来这也是命定的规律。


推行“六政三事” 加强基层社会建设

  为了实际推进和落实各项措施,还专门成立了“六政考核处”,作为检查督导机构,并将推行“六政三事”的成绩,作为官吏升迁的标准。阎锡山特意发表了《六政考核处宣言》,指出:要充分利用和发挥山西的地力,就要兴修水利,种桑养蚕,开垦荒地;要充分利用和发挥山西的人力,就务必除去吸食鸦片、女子缠足等危害人身的旧习。地力和人力都发挥出来,才能多方开辟生利之途,有益于国计民生。政府为了支持扶植这些事业,也采取了不少措施。例如,在水利建设中,采用先贷款后偿还的办法,解决民间开渠打井的资金不足的问题;在发展蚕桑业时,设置专管蚕桑的机构,厉行督促之外,负责提供技术和管理服务;而为了推动社会各界重视参加植树,政府特意规定每年清明为植树节,要求人人参加植树,对完不成任务者予以处罚。

  以上三件发展生产的事,尽管也有人反对或者消极怠工,但总体上进展顺利。但另外三件事,天足,禁烟,剪发,因为涉及到多年的陋习,这些陋习又已经成为某种生活常规,开展的阻力则甚大,还出现过不少风波。开始时,阎锡山禁烟的决心很大,措施也比较严厉。曾有人警告说,今吸食洋烟者遍布各地,人数众多,硬性戒烟,惹起众怒,怕是不好收拾。阎锡山表示:洋烟对人的毒害太大,不戒不足以振民气,就是冒再大的风险也要戒了它。他派出大批警察到各地检查,并规定查获抽大烟者可以从罚金中大比例提取“奖赏”。所谓重赏之下有勇夫,警察查烟的积极性高涨,大抓大扣大罚,一时间各县的看守所中塞满了被查罚的烟鬼。山西的鸦片主要从陕西、绥远等种植地运进,而洋烟金丹料面,则主要通过正太铁路从天津租界运进。为了打击运销的毒贩,对这两条通道也进行了严厉的查禁。阎锡山本人不吸食大烟,在他的家训中也把不准子弟吸食大烟作为重要家规。对于民间社会,他可以采用严峻办法,但是,他却没有办法治理手下大批军政要员吸食或贩卖大烟的积弊。戒烟遭到重重阻力,几经曲折,阎锡山本人只好退却。他对前来诉苦或要求辞职的戒烟官员们说:“为政不要得罪巨室,你们要学得灵活一点。”如此灵活之后,戒烟之事也就日渐夭折。更有讽刺意味的是,后来阎锡山自己也以兵垦屯田的名义,大肆种植鸦片,并挂着戒烟的名目,公开卖开了烟土。年轻时为社会谋福的理念,终于难敌扩军、捞钱的重大利益的引诱。人生天平的这种倾斜,有时谓之成熟老到,对阎锡山来说,也不例外。

  至于天足、剪发,这是辛亥革命以来全国都在进行的有反封建意义的大事。但山西由于交通闩塞,人们观念落后,虽然民国初年以后,政府多次命令剪发、放足,但响应者只有城市中一些知识分子和接受革命影响的为数不多的人群,大部分平民百姓并不予理会。实行“用民政治”,阎锡山认真抓了这项根除封建陋俗、移风易俗的大事。在宣传、号召之外,组织起专门的督查机构,要求和强制各地组织起“剪刀队”,见辫子就剪,不得有例外。而为了推行放足,则派出人员,到农村中挨家挨户检查,凡不放足的妇女,要罚款;对放足的妇女,则奖励小洋二角,作为买袜子钱。这种小事,阎锡山本人也积极介入。他说:“女人们放了脚,不缠裹脚布,也得穿双袜子吧。有钱人家好说,穷人家的女人也不能叫光着脚板走路。每人发给两毛钱,扯上三尺土布,够做一双袜子。”从一个侧面,说明了阎锡山对此事的重视。但是,推行放足,还是遭遇到了严重的抵制。为了给全省做出一个样板,阎锡山让自己的老家五台县带头。即便是老家的父老乡亲,对他的革新措施也并不认帐。当时,在五台、定襄一带就流传开这样的顺口溜:“初三、十三、二十三,河边出了个阎锡山;阎锡山,灰拾翻(方言,不务正业胡折腾的意思),剃了辫子留了洋,搬了神像立学堂。”尤其是让女人放足,更是引起极大的震动和强烈的反抗。河边村有几个练武的“标头”(即武术师傅),强烈反对让女人放足,就带头组织了手下的徒弟及群众千余人,把阎锡山的老家都包围起来,扬言阎锡山不下令停止放足,就要打进阎府,把他的老窝烧掉。经人劝解,虽然没有真打进去,却又挟持了阎锡山的父亲阎书堂游街,并打到离河边十几里的东冶镇,扬言要杀死留日学生,同盟会员,负责在五台监督剪发、天足的康佩珩全家。康佩珩带领十多个保安,退守到房顶上苦口婆心地劝说。但闹事的人群并不买帐,双方僵持不下,发生械斗,各有死伤。此事报给阎锡山后,阎立即从省城派人来,将带头闹事的两名标头逮到太原,下令将其中一人正法,另一人陪桩。经过这一番真刀真枪的流血冲突和坚决镇压,五台的剪发、天足等事才顺利推开。封建观念和习俗的势力就是如此顽固,阎锡山在这些事情上保持和发扬了反封建的辛亥革命的精神。“六政三事”推行五年多之后,官方曾对推行的成绩有一个统计:共扩大灌溉面积200万亩,种桑1、15亿株,收茧330多万斤,种树4504万棵,勒令戒烟10万余人,查获贩运吸售鸦片案5万余起,天足和剪发的任务则基本完成。当时,山西省的总人口不过1000来万,大部是山区,生产力水平低下,“六政三事”能取得这样的成绩,的确也不容易。当然,这种官方统计数字注定含有不少水分,不过,它毕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清朝末年以来山西农村的穷困破败愚昧落后的面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之后,阎锡山又推出了村政建设的计划,设计了“用民政治的构造”,即“行政网”。他认为:“大凡世界各国,其行政网愈密者,其政治愈良好、愈进步”,“鄙人现在亟亟于编村制,意欲由行政网不漏一村入手,一村不能漏然后再做到不漏一家一人,网能密到此处,方有政治可言。”“村者,人民聚集之所也,为政不达诸村,则政乃粉饰,自治不达于村,则治无根蒂;舍村而言政治,终非彻底之论也。”基于这种理念,阎锡山提出推行“村本政治”。所谓“村本政治”,就是在农村,建立以村为单位的行政统治网络,强化以村为单位的行政组织作用,以便进行有效的统治。他的做法是,将全省分为12个区,每区下辖八、九个县,以县为单位,按距离远近、人口多少划分为若干段,段下设村,村中以25户为闾,闾下以5户为邻,分设村、闾、邻长,而以村长代行警察职能。层层组织起来,以村为基本单位,实现自治自理。例如,通过订立村规禁约,颁布《人民须知》和《家庭须知》,以儒家思想为中心,以封建伦理道德为标准,规范百姓行为,移风易俗;颁布《村禁约》设立村公所、监察会、人民会议等机构,对偷盗、斗殴、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忤逆不孝及贩毒吸毒、聚赌窝娼等不良行为进行教育和处罚;组织保卫团,维持治安并对青壮年进行军事训练;组织息讼会,调解民众之间的纠纷等。在发展农副业生产的基础上,加强农村的社会建设。对此,阎锡山曾付出极大精力,亲手制订了《整理村范歌》,从中可以看出他的主导思想,也可以看出“村本政治”的基本内容。歌曰:

  督军教人学好,定下村范一篇。盼望人民程度,一天高于一天。没有开场聚赌,

  没有窃谷偷田。没有窩赃聚盗,没有金丹洋烟。没有持刀行凶,没有打架挥拳。没有男子不孝,没有女子不贤。没有儿童失学,没有游手少年。没有家庭不睦,没有残忍可怜。这样模范村子,大家住得安全。做好人有饭吃,快乐好比神仙。从前乡下涣散,遇事没人向前。如今村闾邻长,都有管事的权。这个整理责任,就在你们双肩。爱家必爱家乡,千万不要推延。机会且莫错过,别人着了先鞭。奉劝诸君努力,荣誉流传万年。

  中国长期的封建社会中,历来是“皇权不下县”,县是最基层的政权机构。所谓“山高皇帝远”,就成为县以下广大农村无法无天的普遍现象。清末以来,由于社会的发展,兴办实业、修筑交通、兴办社会教育等社会事业,都要进入农村,因而需要设立各种组织,开展各种工作。自清末以所谓“地方自治”为名开展农村社会建设以来,各地已经取得了不少实际经验和效果。但都没有阎锡山这样严密系统。可以说,山西进行“村本政治”的建设,以省级政府的名义推行村治实验,在全国的村治发展中都具有重要的地位和意义。阎锡山是第一个在全省范围内把政权渗透到村一级,成为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各地方势力对农村社会控制最严密、时间也最长的一个。在这个问题上,体现了阎锡山的进取和改革精神。当时挂名的中央政权,顾不上也不可能有什么政策指示,而在全国范围内,也还没有可供学习借鉴的经验和办法。他把山西作为一个独立于外的“国家”来治理,是在特殊条件下一种大胆却又有效的选择。当然,这也从一个侧面,显示了他的政治抱负或者说野心。他的“用民政治”的设计,主要是依照日本军国主义对社会的统治模式,但又带有自己鲜明的特点。以推行发展经济的为主的“六政三事”和以灌输儒家思想和军国主义为主的国民教育相结合,把农村置于严格、严密的控制之下。其目的,是以军国主义方法管住分散的农户,再以儒家“王道”、“仁政”的教化控制人们的思想,管住人心,让百姓不敢造反也不能造反。从而维持一个安定的社会基础,建立一种有利于自己统治的社会秩序。应当说,这比其它多数军阀只知道掠夺,只知道榨取,也只能使社会更加混乱的行为确实要高明得多,进步得多,更合乎人心和正义。后来的南京政府,基本上是以山西村治为蓝本,在全国范围内推行村制建设的。从组织体系上完成农村自治机构构建的过程,县以下建立起了一套较为完整的行政系统,首先是有利于阎锡山的专制统治,其次也有利于维护农村社会秩序的稳定,有利于农业生产的发展和百姓生活的安定。梁漱溟先生是在近代致力于搞乡村建设的进步知识分子的代表。他试图从教育入手,通过不断的改良,真诚地希望能够解决中国农村的破败落后问题。但他的愿望在军阀各自割据一方的大动乱的社会环境中,只能是一种美好的空想而已。因此,他在看到山西村政建设的成就之后,对此表示高度的赞赏。他1922年来山西,考察了山西村政建设,在对山西国民师范学校的学生演讲时说:“现在全国各地都乱到极点,个人自由的权力,全被剥夺无遗。……如广西、广东、湖南、四川、陕西……,哪处不是民不聊生!连我们最低要求的生命都保不住,还讲什么别的权力。山西这方面,无论如何,我们总是可以赞美地方政府有一种维持治安的功劳。”应当说,阎锡山大力进行村政建设,取得了良好的效果。相对于动乱不定和灾祸频发的冀、豫、鲁等省,山西成为一个较为安定富裕的地方。因此,在二十世纪的二、三十年代,上述各地的灾民大量涌入山西,致使与它们相邻的晋东、晋南一带的不少县,移入人口占到很大比例。如后来成为上党战役主战场的长治市屯留县,二、三十年代就进入大批移民。至今,在县域人口中,山东移民占到三分之一,河南移民占到三分之一,而祖籍山西者也只有三分之一。象这样的县,并不在少数。

  2003年春夏之际,中国人民为战胜突如其来的非典经过的那段曲折过程,将永远留在历史的记忆中。受到这件事的触动,有学者以确凿的史料为据,说到八十多年前发生在山西北部的一次肺疫防治情况。当时的疫情非常严重,而且发生在交通不便且十分贫瘠的北部山区,无论是防还是治,都面临着极大的困难。阎锡山接到疫情报告后,立即对晋北各县实行交通封锁,督促各级官员严格检查,依照清洁隔离、埋尸封室的各种规定,迅速行动。果断地采取了主防不主治的决策,动员和组织百姓严密防范。聘请在晋的各国医生、牧师和教士帮助,给专家以医务全权,依靠科学技术对付疫情。很短时间内,就动员起社会各界的力量,有效地控制了疫情的发展。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交通极其不便,信息难以通达,社会公共设施更是无从谈起,民众的文化知识、卫生习惯及生活条件也都处于一个很低的水平,能做到这一点是很不容易的。应当说,在意外灾难面前,山西的基层社会结构,特别是村政建设显现出了有效的动员和组织功能。


发展近代工业 建设铁路 实施“十年建设计划”

  阎锡山从大连返晋后,一方面为了在蒋介石面前表示自己从此埋头不问政治的驯顺,另一方面,也是总结中原大战失败的教训,更加认识到,实力的表现是军队,但其深厚的基础在经济。经过连年混战,尤其中原大战的极度损耗,山西的财力已经枯竭,再不迅速改变这种状态,将难以在山西维持下去。因此,他抓紧时间,以极大的精力投入到经济建设方面,提出了“造产救国”的口号,动员和组织全省力量,为发展经济而努力。他亲自编写了一首《希望将来歌》,在省内传唱。其歌曰:“无山不树林,无田不水利,无村不工厂,无乡不职校,无人不劳动,无人不入校,无人不当兵,无人不公道。”在大力宣传鼓动的同时,他还以军事长官的名义,向时任山西省主席的徐永昌提出建议,建议由省政府出面制订建设计划。徐永昌本人对经济工作不熟悉也不热心,就以省政府的名义,约请阎锡山主持这一工作。经过这一番程序性的表演,阎锡山以“桑梓之谊,不容推辞”为由,出任山西省政设计委员会委员长。

  省政设计委员会抽调了200余名官员和专家,分头起草计划案。在阎锡山的亲自指导下,按照他的意图编出了《山西省政十年建设计划案》。当时,有计划地进行经济社会建设,这在全国是绝无仅有的一家。阎锡山要求:“前三年以政治为中心,后七年以经济为中心。”也就是说,在巩固他的统治的基础上,他对加强经济发展,是十分重视的。他倡导积极做事而反对无所作为,针对传统官场中庸碌懒散的风气,他强调:“中国的官吏以为不贪脏不枉法就是好官吏。现在时代不同了,务必依照已定计划案积极办事,如果办不到就科以贻误罪。”

  《山西省政十年建设计划案》,共分三篇:总则,省建设计划之部,县、村建设之部,将规划的范围下伸到乡村一级,也是很有特色的。

  成立西北实业公司,是十年建设计划的重头戏之一。西北实业公司,作为发展工、矿业的统管机构,由阎锡山亲任总经理,足见他对这一事业的高度重视。公司之下,筹办和建设的工厂有15个,范围包罗万象,涉及民生的各个方面。计有:西北煤矿第一厂,西北煤矿第二厂、西北炼钢厂、西北发电厂、西北洋灰厂、西北窑厂、西北木材厂、西北电化厂、西北制纸厂、兴农酒精厂、西北火柴厂、西北毛织厂、西北印刷厂、西北皮革制造厂、晋华卷烟厂等,此外,还有大型兵工厂壬申制造厂、壬申化学厂和育才炼钢机器厂改组而成的11个工厂,也统一划归西北实业公司。这些工厂是:西北机车厂、西北水压机厂、西北农工器具厂、西北铁工厂、西北铸造厂、西北机械厂、西北汽车修理厂、西北育才炼钢机器厂、西北枪弹厂、西北化学厂、西北电汽厂。这些工厂生产的产品不仅供应本省需求,还有相当数量行销周围省区。

  西北实业公司的创建,不仅使山西的军火工业更加发展壮大,而且对山西近代工业体系的形成起了重大历史作用。它的发展,则使官僚资本主义在山西工业中比重占据了主导地位。山西从30年代起开始发展成为我国重要的工业地带,太原则成为华北的工业重镇。西北实业公司造就的数万产业大军,也为推动中国工人运动,为抗日战争做出过巨大而卓越的贡献。其企业的技术进步,也曾达到较高水平。西北实业公司不仅在山西的国民经济中居于主导地位,而且在全国经济中也占有了相当的比重。据南京政府“1928——1936全国最重要工业”的统计,全国时有产业工人四十余万,西北实业公司的工人总数近一万九千人,占到了全国工人总数的4·7%,而其中机器业的工人则占到了全国机器业工人总数的40%左右。西北实业公司为山西近现代工业的发展起到了奠基的作用,以它的企业为基础在太原形成的重工业和机械工业为主的格局,一直延续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时期。

  西北实业公司是阎锡山政权的所谓“人民公营事业”,在这个名称上,阎锡山也动了脑筋。不称“国营”或“省营”,是为了防止被蒋介石官僚资本吞并。而实际上,也仍然是山西的官办企业,其业务范围至为广泛,大至钢铁、煤炭,小至火柴、香烟,军需、民用,无所不包,实行垄断性经营,对中小民营企业的排挤和打击,也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影响了山西社会经济的正常发展。后来,随着阎锡山日益走向反共、反人民的深渊,西北实业公司也变作他的工具,在它的挤压下,山西民族工商业由盛而衰,山西的农业生产也受到影响而停滞不前。

  而同蒲铁路的修建,则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都是一个值得赞赏的成绩。

  从北往南,从东往西,山西境内山峦重迭,沟壑纵横,很多地方只有曲折蜿蜒的小路,交通极为不便,严重地影响着物资交流和经济发展。山西全省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县境都有煤炭,而且储量丰富,品种多,质量高,但因山川阻塞,运输落后,资源优势无法发挥,“捧着金碗讨饭吃”。同蒲线贯穿山西南北,北起大同,南到晋西南的蒲州,总长达一千多公里。它通过全省人口密集的几大盆地,把山西最重要的经济发展区域串通起来,对于山西的经济和社会发展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近代以来,随着铁路在中国的修建,有识之士早已筹划过多次,但都因缺资金而成为空中楼阁。阎锡山决心要修这条铁路,主要还是出于军事上的考虑。他曾说:“日本的铁路交通非常方便,遇到战事,政府一下令,只要三、四个钟头就可以把军队调回东京。我们修一条纵贯山西南北的铁路,将来有事,北起大同南到蒲州的军队,半天就可以调回太原来。”为了解决资金困难的问题,他创造性地提出兵工修路的办法,亲自担任晋绥兵工筑路总指挥部总指挥。筑路工程中的土石方,均由兵工完成,调动了60师、69师、71师、72师、正太护路军、炮兵独立第一旅和各师旅中的工兵,约3万多人参加修路工程。兵工修路,调度指挥方便迅速,质量也比较有保证,只给兵士发低微的津贴费,成本就降低了许多。阎锡山对采用这个办法很是得意,曾经表示:兵工筑路,不但在我省是创举,即在全国亦是创举。这件事如果做好,在国家可化不生产者为生产者,在军人可化单纯职业为复式职业。在同蒲路的修建上他确实花费了不少心思。他以一个精明商人的头脑,千方百计节省金钱,降低成本。他说:“蒙愿此次修一最经济之铁路。何为最经济?即坚固与省钱两者兼是也。”预算一抠再抠,用料尽量节省,能制作的就不购买,只要有廉价替代品就千方百计采用。如,所用路轨比同等铁路的轨更轻,隧道能小一圈就小一圈,可用木桥就不用混凝土桥,车站上的信号、道闸等设施,全部不用汽刹而采用手工操作的办法。这当然会影响到路的质量和功用,但在资金短缺的情况下,也体现出一种因陋就简、艰苦奋斗的精神。

  说到同蒲铁路,自然要问一下为什么修成窄轨。流行的看法是:这主要是阎锡山经营自己独立王国的需要。窄轨不能与外地的标轨相接,自己要出去容易,外人想开进来难于上青天。其实,主要问题不在这里。无论是运兵还是运物,窄轨铁路的运能和效率都要比标轨铁路低得多。标轨铁路的优越是显而易见的。修窄轨路,一方面是由山西铁路的历史状态形成的,另一方面,主要也也是出于省钱的考虑。从太原到石家庄的正太铁路,全长243公里,在山西境内有170公里。这条铁路是清政府签订《辛丑条约》后,列强瓜分中国,先由俄国取得了筑路权,俄国又转手让给法国银行公司承办。法国人在修建时采用了一米窄轨。当时,清政府还多次与法人交涉,请求采用1·435米的标轨,但由于清政府既无权又无钱,请求无用,也就只好听任殖民者的摆弄,于是,正太路就修成了窄轨。此时,阎锡山还在太原武备学堂学习,显然与正太路的窄轨攀不上关系。同蒲路的修建从1907年2月成立“山西同蒲铁路有限公司”开始,采用“本省绅商招股自造”的筹资方式。修了3年,只不过在太原以南的榆次到北腰村之间修起7公里路基,就因筹资困难和辛亥革命爆发而停工。1913年,又由“商办”改为“国办”,进入同成路(由大同——太原——西安——成都)的规划中,交向法国借款修筑。袁世凯把借款都用于打内战使用,因此,十年之间,只是办办停停地测路,并不能铺成一寸铁轨。1927年,阎锡山提出要由山西自筹资金修筑同蒲路,并聘用德国工程师带队继续进行测量,又用三年时间,将全线测量完毕。对于修筑标轨还是窄轨的问题,阎与当时的南京国民政府意见对立。南京政府铁道部提出要采用标轨,阎锡山则坚持采用像正太路一样的窄轨。

  阎锡山坚持将同蒲铁路修成窄轨,也是为了与蒋介石对抗,不让蒋的势力借修路之机伸到山西。因为蒋介石为建立一个北与京绥、南与陇海相接的铁路系统,向法国借款9000万法郎,准备修建从大同到潼关的铁路。阎锡山支持下的山西民间团体,反对南京政府铁道部借外资修路的计划,坚持要本省自筹资金修建。以山西当时的经济实力,要在地形复杂的山区修筑这么长的一条铁路,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因此,节约资金,考虑经济效益,就成为头等大事。聘用的工程师也认为工程艰巨,费用浩大,建议修成窄轨。阎锡山认真听取各方意见,经过精细测算,还专门编了一本《山西修筑窄轨铁路之理由》的书,反复阐明和宣传以经济节省为原则,修筑窄轨投资少、得利快的好处。书中宣称:同蒲铁路的测量定线工作,将近六年,有的路段测量三、四次,甚至六七次,虽费时费力,却找到了经济合理的线路。如绕开了石岭关、雁门关,另选新线,虽多走路程,却避开了艰巨的谷桥、隧道、深挖、高填等工程,经费大省,效益大增。而且通过对当时所有八种规格的铁轨的测算,得知:如用标轨,全线需投资9000万元。经调查测算,当时同蒲路沿线货运量每年约40000吨公里,客运可达7500万人公里,每年总计能收入约350万。以运量年增30%计算,除去利息支出,损益扣抵,计算下来,在五十年内不但赚不了钱,累计将亏损37亿多。而修窄轨铁路,成本大大降低,投资仅需3400万,比标轨节省一半还多。二十年内除收回全部投资外,能盈利600余万,到五十年头上,可赚回30多个亿。善于精打细算的阎锡山,最终决定同蒲路采用窄轨。另外,阎锡山在这个问题上也还有不可告人的小九九。阎曾以其叔父阎书康的名义,在法国银行存放一笔巨款,因阎书康早逝,法国银行不见本人的面,坚持不让提取这笔款。几经交涉,法国方面允诺以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用过而后来闲置无用的一批小火车头抵款交付。阎锡山得不到钱,只好同意。这也是他坚决主张修窄轨的原因之一。

  阎锡山本人以很大的精力投入修铁路。兵工筑路会议,每周召开两次,阎锡山每会必到。对资金,他卡得很紧,坚持“少花钱,多办事,”,能省的地方就省,能少花的地方决不多花。有一段线路的设计,为了从两个不同的施工方案中确定一个,阎锡山亲自骑着小毛驴,沿线路踏勘。对修铁路的事,他事必躬亲,管得很细,安排也十分具体。阎锡山这样抓了,省内还能有什么障碍?因此,施工进行一直比较顺利。

  同蒲铁路的修建,得到了山西民众的欢迎和支持。颇有传奇色彩的“尔旺洞”的故事,就说明了这一点。当时山西五台有一个名叫边尔旺的和尚,平日里乞讨维生,却十分致力于修桥铺路行善事,因而小有名气。同蒲铁路开始修筑后,他也积极参加。在一条名为段家岭隧道的工程中,阎锡山亲自委任他担任土石方工程的监工。许多人不相信他能搞好这项工程,但边尔旺埋头苦干,日夜忙碌在铁路工地上,除吃饭外不要分文报酬,最终监工完成了这项工程。为纪念这位不计名利的修路功臣,这条隧道就命名为“尔旺洞”。

  阎锡山的“十年建设计划”的实行,确实使山西的经济,尤其是近代工业得到了很大发展。山西的经济实力有了显著的提高,成为他得以对外扩张的物质基础,成为他参加抗战并作出重大牺牲的重要前提。而他以“公营事业”作幌子,掠夺性地发展官僚资本,也从人民手中榨取了大量财富,用以支撑庞大的军队,支撑他的政治野心,也成了他顽固反共的一张牌。


拼凑理论体系 加强文化专制

  在十月革命影响之下,中国爆发了“五四”运动,给中国历史开辟了一个新的时代。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有了新的发展,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无产阶级开始走上历史舞台。历史这种巨大的变化,给了阎锡山很大冲击。他虽然积极参加了辛亥革命,但他心目中的革命蓝图,实际上还是改朝换代坐江山的传统思想。在留学日本时接受的零碎片段的军国主义理论,不过是被他当作适应形势的工具运用而已。因此,他心目中革命理论,仍然是儒家学说。

  这从阎锡山对“中国文化真谛”的解释中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他说:“我以为孔子集中国文化之大成,不尽在其删诗书、定礼乐、释易象、作春秋,而在大同小康之辨。孔子以后之儒者,均陷于在私天下范围之内讲儒学,籍维持君主之安以安天下。自国父孙中山先生创立民国,以天下为公,世界大同为标的,中国文化之道统乃得复兴。”阎锡山可谓目光开阔,勇气超人。他一个巴掌把孔子之后的儒学大家都打了下去,认为统统是“在私天下的范围内讲儒学”,仿佛只有他才得到了中国儒学的真谛,只有他才是实现世界大同的儒学真正传人。抱着这样的心态,对主张并力行共产主义学说的共产党,必然会是一种势不两立的对抗。在当时,忙于争权夺利的军阀们,鲜有人能看到共产主义这个“在欧州徘徊的幽灵”会给中国大地带来天翻地覆的巨变,而阎锡山已经感觉到了这一点。他明白表示:“欧战终了,世界形势大变。于是鄙人之武力政策,亦因之变迁。”他看到了意识形态掀起的风暴并不亚于武力。恰好,此时有一件事,让他抓着了机会大做文章。

  1921年初,东北张作霖给阎锡山发来电报,称由莫斯科驱逐回国的一批山西商人,回到哈尔滨后,因无路费返家,请山西方面派人接回。接回太原之后,侨民派出五名代表面见阎锡山,报告了他们在苏联的遭遇。其中说到,刚建立的苏联,为了解决粮食困难,采取了暴力征集的手段,农民因此而遭受灾难。对十月革命的阴暗面大加渲染,使阎锡山“甚为惊骇”,由此,他认为,“资本主义之剥削,演出共产主义之错误,就世界人类说,应产生一个适中的制度。”为此,他以很大的精力,举办所谓“进山会议”,组织骨干分子,对社会形势和应对策略进行研究,从思想上、学说上构筑反对共产主义的防线。他宣称:“人是有理性、有欲性、有精神、有物质的一个生活物。”“人群虽大,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能了解一人之心理,皆可推知人群之心理。试看人未有不想生活者,未有不想好生活者。究竟如何能使人人都有好生活,就消极方面而言之,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之谓。若就积极方面言之,如何能使自己有好生活,而并使他人亦有好生活,此即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成己成物之谓也。过去圣哲对此持论,有所谓理想国者,有所谓死后天堂者。如何而能有实现之理想,如何而能得人世之天堂,是在吾会之研究耳。”

  参加“进山会议”的,都是他的亲信和骨干,开始只有十多人,后来发展到一百三、四十人,每周两次,每次半天,前后达一年之久。气氛严肃,态度认真,并不是做样子的。说明阎锡山本人对理论和理论建设的高度重视。经过一年多的研究,得出了许多结论。这些结论是:

  一、对男女问题的结论:男女不能无交,男女应固定一夫一妻制;男从女还是女从男,应以生活能力为解决标准,原则上应定男性。

  二、对家庭问题的结论:夫妻所生子女,应归其自己养育;原则上父子同居,兄弟不同居。

  三、对教育问题的结论:教育须道艺并重。道的教育应平等均受,为必修教育;艺的教育分实作、改进两等。

  四、对自然物的结论:土地公有私种。凡属农民生则自种,死则归公,产业均等,人欲亦遂。较之共产主义之共同生产共同消费之大同制度,大有不同。矿产公有公办,而兼私办。

  五、对工业问题的结论:工业应有限制;除必须之大工业外,应偏重小工业;大工业公办,小工业应私办。

  六、对资本问题的结论:资本亦可名为工本。由劳力而生以补助未来之生产者,皆资金也。因其始从人工而来,其终仍供人工而用,故亦可名为工本。金银代值,为社会之疯狂症;资产生息,为社会之虚痨症;应当实行工本公给。

  七、对商业问题的结论:商业应有限制。因资本既由公给,商业自应限制。

  八、对政治问题的结论:政治为随时修理人群共由之正道,使人人共由此道之行为,政教不分。贤者主事,能者办事。君主之传子与民选之政党,皆欲制,其弊相等,均应打破。元首传贤,选贤之法,由元首提名,交人民承认,否则由人民选举。对内由下而上,对外由上而下。

  这套貌似“学说”的结论,其实是用唯心主义的方法,支离破碎地对人类社会的问题发了一些议论。不过,从中也可看出,阎锡山十分热衷于标谤自己的独特主张,在既反对资本主义又反对共产主义的“执中”的幌子下,将儒家学说中的“大同”、“仁政”变个说法,当作自己的旗帜。表明他开始执政,对共产主义便坚决反对。当然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他对意识形态问题的重视。在当时的社会里,比起那些只知争抢地盘、搜刮民财的军阀来,毕竟是高了一个层次。

  国民党山西党部的李冠洋,也是山西人。此人毕业于北京大学,文史方面颇有造诣,自视清高,在文人圈里也属于傲气凌人者,对那些舞刀弄枪而胸无点墨的军人,历来看不起。当初也认为阎锡山这个老乡不过是一个“土包子”,但在与阎见面谈论之后,印象大变,态度大变,变得对阎锡山甚为崇拜。据李冠洋事后回顾说:“我当年年轻气盛,自以为上的是名牌学校,优秀学生,奔赴南北,接触过不少知名的大人物。我觉得阎锡山不过是娘子关内的一名土军阀,虽留学过日本,毕竟是商店学徒出身,未必胸有文墨,或者比张宗昌、韩复榘之流高明一点。可是晤谈之后,感到阎态度谦和,阅历丰富,能烛事机。还以孔孟思想,阐述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颇有新意,使我为之惊异。”从此,李就投入阎的怀抱,成为阎的一名忠实追随者。能得到自命清高的文人如此的评价和追随,说明阎锡山在文化理论方面确实有他的长处。

  阎锡山在大连寓居期间,有时间冷静下来考虑一些问题了,就抓紧时机,总结多年的经验教训,一方面当然是为以后卷土重来创造主观的条件,另一方面,也更着力于拼凑自己的理论体系,为笼络人心,实现文化专制创造基础。李冠洋等一些追随者也来到这里,在阎主持下,研究所谓“物劳学说”和“劳资合一”,研讨所谓“中的哲学”,比较系统地推出了打着阎记烙印的一套理论。其主要观点,集中于后来编撰成册的《阎百川言论集》中。

  “中的哲学”,是阎锡山的得意之论。这是他在风云荡动、机遇难测的矛盾旋涡里,以最小代价寻求最大利益的策略思想的总结,也是他在政治上极力标榜独立于资本主义、共产主义之外第三条道路的理论出发点。他的所谓“中”,取义于儒家的“中庸”。阎锡山认为,“中是使矛盾的不矛盾,冲突的不冲突,不平衡的平衡,不调和的调和,不存在的存在,不发现的发现,有者有,可无者无”。从存在方面来说,世间万事万物,只有一个“中”,即“恰好处”。与此对应,从方法论方面来说,取“中”,即把握“恰好处”则是解决一切矛盾的灵丹妙药。将它运用于政治,就意味着“中”是政治最公平的地方,掌握大权的人就要用“中”的办法做到“政平治理”,从而天下太平。

  对于“中”的研究和阐述,可以说,阎锡山达到了相当精致深入的水平。从以下若干引言中,我们可以看出他殚精竭虑的程度。

  他声称:“心身得中,理欲得中,知行得中,人我得中,为自处处人之根本。”

  “中有定中,有时中。定中为确定事之标准,时中为施行事之标准。适生适情为人事的定中,如何适生适情为人事的时中。把握定中,适合时中,则人事无不合理。”

  “儒学在教人识中、养中、持中、用中,去尽意、必、固、我,收获中以归还中。”

  “中道文化是在不对的中间找对,非中道文化是在不对的反面找对。在不对的中间找对,是以对的一规范不对的万,使不对归于对而人事常治;在不对的反面找对,是以这一端的不对否定那一端的不对,使不对与不对互相否定而人事常乱。”

  “对在两间纔称善,中到无处始叫隹。”

  阎锡山用“中”的哲学来衡量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宣称:资本主义主张资产皆私有,是助人剥削;共产主义主张资产皆公有,是碍人生产。它们走向两个极端,都不符合“社会公道”。因此,“欲使今日人事现象的矛盾斗争战斗变而为安和大同之世,必须今日的政教领导者把握住‘中’”,从而形成一个‘适中’的社会制度。这种制度的特征,便是“资公有产私有,既无剥削之病,又无生产之碍,是人类之幸福,也就是制度之适当。”既为他的反共寻找理论支持,也为他的社会设计蓝图寻找理论基础。

  更重要也更实际的是,阎锡山用“中”的哲学,指导和设计他的政治策略。“脚踏两船”,“左右逢源”,“朝秦暮楚”,“圆滑敷衍”等等一套,他运用得可谓炉火纯青,登峰造极,无人可及。

  既然事事处处都要用“中”,那就有个衡量标准的问题。阎锡山又提出“母理”和“子理”的概念。其所谓“母理”,就是超越时空,高高在上的永恒不变的“理”;“子理”则是“顺从环境,随时随地而变的”理。并认为,凡是不合乎母理的,就不该存在,不合子理的,就不能存在。至于这“母理”、“子理”如何区分,似乎只有阎锡山掌握着界限和标准。比如说,按劳资分配的资本主义制度,就不合母理,故“能而不该”,应当废除;按需分配的共产主义制度则违反劳动人情,不合子理,故“该而不能”,无法成立。那么,什么是既合母理又合子理的主义呢?就是他所倡导的“资公有,产私有,按劳分配”的“适中”的社会制度。

  既然“中”是社会和人的行为方式的最高境界,如何才能达到“中”呢?阎锡山发挥说,事物都含有矛盾对立的两个方面,达到“中”的途径,就是要促使矛盾之不矛盾,使矛盾的两方面对销从而得“中”。正确的方法,就是以调和、折中使矛盾对销。将矛盾双方看作两个“一”,对销后出现第三个“一”,于是产生所谓“三一权衡律”。“三一”才是真正的唯一正确的“真一”,“三一”也就是权衡事物的唯一准绳。

  绕了很大的弯子,用模胡概念玩了一通似是而非的文字游戏,阎锡山的真正目的,在于用它来为自己设计的政治措施寻找理论基础,为自己奉行实用主义的种种行为进行辩解。把它们提到绝对真理的高度,用以迷惑人心,统一内部的思想,同时也给自己找到一种精神的支持和慰藉。

  理论虽然似是而非,其用心也确实良苦。

  从大连回到太原后,阎锡山还主持成立了理论研究会。这个研究会由李冠洋任主任委员,持续了三、四年时间,先后有不少学者、教授参与其中。研究的主要内容,就是阎锡山提出的一套自鸣得意的“理论”,即所谓“物产证券”和“按劳分配”。通过这套理论,阎锡山表明了他对人类社会若干重大问题的看法。他认为:“生产资料是资,生活资料是产。资供生产,应归公有;产供生活,仍应私有。资本主义病在资私有,不病在产私有;共产主义不病在资公有,却病在产公有。按劳分配是资公有、产私有的社会制度,既利生产又利生活,是人类合理的社会制度。”对此,他还进一步发挥说:“好逸恶劳,好多恶少,好美恶劣,人之常情。按劳分配,按劳动定享有,以享有定劳动,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巧的巧劳,照巧享有,笨的笨劳,照笨享有。以其享受上之所好,励共劳动上之所恶。适于生产,便于分配,利于生活,。人人能行,时时可行。按劳分配是劳享一致的社会制度,是公平合理的社会制度,是人类永久的社会制度。”他自吹这是“为人类谋幸福,替造化表功能”的学说,狂妄声称,这套学说,超过马克思、列宁和孙中山。为炮制和宣传这套理论,阎锡山本人下了很大功夫。讨论一次,修改一次,前后修改达四十余次之多。不能说这些功夫都是做样子的,对当时社会存在的弊病,阎是看到了的,也不能否认他想拿出一套诊治的药方。但因为采用的是唯心主义的方法,只是在词语上绕圈子,搞推理,与社会的阶级存在,阶级斗争的存在相脱离,特别是与广大人民群众的生存状态、迫切需求相脱离,所谓理论就是架在空中的虚幻,不可能有什么生命力。而实际上,他拼凑这些口号的出发点是非常明确的,就是用“绝对真理”的大旗把自己包装起来,既向蒋介石的三民主义闹独立,也从根本上反对共产党及共产主义学说。他曾明确宣称:“资本主义社会不见得是必崩溃。咱的物产证券就是资本主义的续命汤。……共产主义是有其理而无其事,若强行之,其祸人类必矣。”

  从现实的政治需要出发,他将自己的办法与日本帝国主义者高弹的“防共自治”相提并论,认为都是“防共的两个根本大法”,他说:“这两条道路,均可以彻底的防共。走前一条道路,可以用法西斯主义的防共方法,走后一条道路,可以用农业社会主义的防共方法。……建设农业社会主义的防共方法,是废除土地私有权,树立土地公有制,消灭共党发生的基础。”而他的所谓“农业社会主义”又是什么呢?其实就是中国古代的井田制度。他认为,“井田制度之意义,既公道而能永久,大同理想之学说,复超越乎古今。”实现他主张的“按劳分配”,就是实现“现代井田”的途径。而他主张的“按劳分配”,就是“兵农合一”,就是用军事手段完全控制农民人身的“农业社会主义”。至于“物产证券”,更是商人出身的阎锡山善于算计的才能的大发挥。他为了抵制国民党政府的法币制度,在山西成立“实物准备库”,规定“人民拿一元的货物到准备库里可以换得一元省钞,库中收了若干货才发出若干钞票去,有一元的省钞发出,库中就有一元的货做准备”,看起来似乎天公地道,而且可以避免滥发钞票造成通货膨胀。但实际上呢?人民在用一元省钞去买货物时,“卖货价格,按成本加百分之二十到三十五的手续费”。也就是说,一进一出,阎锡山靠着官办的垄断地位,靠着对民众的强迫交易,就轻而易举地得到了百分之二十到百分之三十五的利益。实际上,这不过是一种人为地阻隔商品交流,向民众强行征取利益的办法罢了。它的存在基础,是小生产条件下市场的隔绝,商品的匮乏,民众的软弱和无知。在阎锡山这里,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从经济的层面对外进行封锁,进一步巩固了独立王国的地位。

  作为一个军阀,阎锡山煞费心机地在文化理论方面下辛苦功夫,一方面显示了他比其他军阀更为高明的文化素质和理论素质,另一方面,也是为他的名目繁多的统治措施寻找辩词,使之更能迷惑和笼络人心。


重视组织 重用亲信 强化统治基础

  “九·一八”事变后,国内救亡运动日益高涨,阎锡山认为:“明知组织起来是个乱子,不去组织是个空子,为了防止人家钻了空子,出了乱子,还不如自己去组织,掌握在自己手里,就可以防乱子,补空子,还可利用群众团体为自己摇旗呐喊。”在这个算盘的指导下,山西就出现了名目繁多的群众团体。如“山西青年救国团”、“建设救国社”、“山西民众监政会”、“文山读书会”、“植社”等。这些团体,都由阎锡山供给活动经费,当然也就直接间接地受着他的支配和控制。长征红军到达陕北,力量日益增强,使与陕北一河之隔的山西,感受到了“赤化”的威胁。阎锡山设计出了一系列“防共反共”的办法,有什么“军事防共”、“政治防共”、“经济防共”、“思想防共”和“民众防共”。成立“主张公道团”,简称公道团,又名好人团,则是他实行“民众防共”的主要措施。他声称:“共党号称有主义,有组织,其目的在推翻现社会。……他有主义,我们也要有主义,我们的主义是‘公道主义’,他有组织,我们也要有组织,我们的组织是好人团体。”到1936年,阎又将青年救国团和建设救国会等合并组成“自强救国同志会”,阎本人自任会长,将“物产证券”和“按劳分配”作为其奋斗目标,以“主张公道”和“牺牲救国”为行动口号。之后,又由自强救国同志会的总干事梁化之牵头,发起成立了牺牲救国会,阎还是自任会长。但随着形势的发展,牺牲救国同盟会渐渐被共产党控制,阎锡山深恐大权旁落,于1938年又成立“民族革命同志会”,向抗日进步势力夺权,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地位。阎锡山亲自为该会拟定了九条公约,并将“同志会”凌架于政、军、教、经等各部门之上,作为主张公道团、牺盟会和二战区一切民众团体的领导组织。阎锡山将“会长”这个称号抬到比省长、司令长官等都更高的位置。集会时,必须高呼“会长万岁”、“忠贞会长”之类的口号,以显示“同志会”在山西有最高权威。“同志会”渗透到所有基层单位,甚至要求中学以上学生都必须参加,这就使它有着广泛的社会基础;“同志会”实行严厉的纪律,动不动就可以让成员“自裁”,将成员处死,具有法律之上的权力,这种法西斯手段使它对成员产生强大的束缚和强制力,从而保证阎锡山的各种统治措施能够顺利推行。阎锡山虽然是同盟会的元老,却与山西境内的国民党组织从来合不到一起。他并不仰仗国民党组织的力量,他的“同志会”实际上起着一个党派的作用,而比党派具有更浓厚的封建性。

  其后,阎锡山又借国民党中央成立国民抗战精神总动员山西分会之机,成立起了山西省精神建设委员会(简称精建会),并将它发展到区县和基层。以精建会为同志会的外围,加强对社会各阶层的控制。

  随着阎锡山日趋消极抗日,积极反共,为了加强对军队的控制,1939年秋,秘密建立起了反共组织的核心“铁军”,同时积极扩展“同志会”,并从中挑选“基干”,作为忠于他的核心骨干。到1941年,在克难坡举办“烘炉训练”时,阎锡山将封建帮会组织青、洪帮都利用起来,自立为山主,充分暴露了他为网络和控制部下,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

  出于狭隘的封建观念,阎锡山在用人时,讲究地域,强调非亲不用。“学会五台话,就把洋刀挎”,这句民谚形象地说明了他的用人方针。凡是五台人,是阎的亲戚,或依附并忠于阎本人,不管才能大小,都可得到重用,受到庇护。抗战时在晋南石口战役中,五台人王靖国部作战不力,时任军法执行总监的张培梅,极力主张要对王军法从事,阎锡山坚决不允。张培梅是从太原起义起就一直追随他的忠心耿耿的老部下,为此事气愤不过而服毒身死。王靖国则一直为阎所信任重用,后来成为晋绥军人中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实权人物。利用老乡、宗族,编织起一个严密的关系网,如同一张庞大的蜘蛛网,他自己则位于网的中心。正是有了这么一张精心编织的网,阎锡山虽然曾经被迫离开过山西,但山西却从来没有脱离他的操纵。在以乡土亲情笼络部下的同时,阎锡山也有一套颇为得意的选人、用人方法。他主张用“能共事的人才”。所谓“能共事的人才”,就是:不要尖子,也不要奴才。尖子不好驾驭,奴才听话有余而办不成事。因此,能在他身边呆下去并得到重用者,多是看他的眼色行事,但又有点实际能力的。而真正的大将之才,出类拔萃之才,却往往被他排斥和暗算。中原大战失败后,阎锡山外逃大连期间,国民党山西省党部趁机在省内通辑、迫害阎的骨干,以知识界为主的各方人士也曾成立起“山西善后协进会”。揭发阎的罪行,提出将权力还给民众的方案,并派出代表到北平、南京等地活动,寻求国民党当局的支持,吁请各地声援,一时声势甚大。但因阎的亲信牢牢把持着权力,不为所动,不久之后就烟消云散。对比一下,冯玉祥和阎锡山都是在中原大战失败后下野的,而此后俩人的处境和结局却有天壤之别。关键就在于,阎锡山有一个牢固的根据地,有一支别人无法轻易动摇的干部队伍。从这一点来说,他的苦心经营是成功的。


四、拥蒋联共 守土抗战 三颗鸡蛋上跳舞

  为保住山西这块赖以生存的根据地,在三颗鸡蛋上跳舞,堪称是谋略和诡诈之最;联共抗日,山西成为全国抗战的前线和中心;追随蒋介石反共,不得人心而又大蚀其本;勾结日伪,背弃民族大义,离汉奸不过半步之差;明里在三颗鸡蛋上跳舞,暗里只有一个心计:为维持在山西的利益和统治,坚决反共。

  重整旗鼓 三面受制入困境

  阎锡山被迫寓居大连期间,山西实际上也仍在他的控制之下。他依靠以五台人为核心的一派骨干,继续寻找机会,对蒋介石发难。中原大战后,蒋介石把华北的军政大权都交给了张学良,也因此又引起驻在华北一带的杂牌军的不安。其中,曾参加倒蒋作战的石友三、为蒋作战不力的韩复榘与张学良历史上关系紧张,又因为曾是冯玉祥的老部下,被利用过之后,受到蒋介石的冷淡和歧视。这时就与冯部藕断丝连,与张学良暗中对立。阎锡山观察到这种形势,就派人与石、韩联络,并与日本人暗中来往,各方出于共同的利益,顺利达成协议,约定再次联合反蒋。他们的计划是:驻在河南的石友三沿平汉线北上,驻在山东的韩复榘沿京浦线出兵,晋绥军和驻在山西的冯军宋哲元等部出山西配合,日军则在东北抄张学良的后路。几路夹攻,使张学良难以应对,将蒋介石的势力逼出华北。

  1931年夏,石友三率先向张学良发动进攻,其余各路也都蠢蠢欲动。蒋介石施展惯技,以诱人的高价收买宋哲元。答应每月向宋提供军费二百多万,鼓动他在晋军外出时,趁虚占有山西,并允诺今后由他执掌山西军政大权。这个消息,被山西方面截获,当然不肯再出兵了。于是,韩复榘方面也止步不前。又一次反蒋联盟,就这样雷声大雨点小地收了场。

  蒋介石对阎锡山的阴谋活动不无气愤,就抓住时机进一步离间和收买阎的部下。时任山西省主席的商震,虽然跟随阎锡山已有多年,但一直是处在阎的亲信的监视和牵制之下,感到难有作为且前途难测,因此在阎锡山离开山西期间,就渐渐向蒋介石靠拢。蒋介石将他拉进了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为解决中原大战之后山西面临的财政困难,还以中央政府名义资助贷款2000万,商震自然心领神会。这时,蒋介石就命令商震出兵娘子关,转而攻打石友三,切断石的后路。商震听从命令,率两个旅打出山西,从此就正式脱离了阎锡山。

  商震的反叛,在山西内部引起一阵慌乱,也使阎锡山感到十分沮丧。而中原大战失败后,退居到山西的“友军”有十多万人,不仅是压在山西人民身上的极大负担,而且常常发生骚乱,更成为阎锡山的一块心病。远水难救近火,在大连的遥控看来是不灵了,于是,他开始寻找及早返回山西的途径。

  这时,阎锡山就想到了日本人。阎锡山与日本人的关系,可谓是源远流长。早在日本留学期间,阎就与一些日本人有了交情。他所熟悉的冈村宁茨、板垣征四郎、土肥原等都已经是侵华日军中的大头目。在他独占山西期间,他与日本的联系也从未间断。山西扩军时,通过在京津的日本特务机关从日本购买过大批军火;20年代初,日本在天津的驻军司令铃木高桥和特务头子土肥原还先后到太原与阎锡山当面会晤过,宣扬所谓“日阎亲善友好关系”。阎能顺利到达大连并在此安心寓居,也就是依仗着日本人的庇护。阎锡山频频与日本人来往,并与土肥原密商后,达成了三项协议:一是阎要赞助日本关东军全部占领中国东北;二是日本关东军支持阎将来占据华北,担任华北首领;三是日本关东军将积极筹备,设法护送阎顺利返回山西。日本人将阎锡山作为分裂和削弱蒋介石力量的一大工具,阎锡山则为着实现自己的权欲不惜与觊觎中国的帝国主义势力作交易。当然,当时大大小小的军阀,也都无不做着这样的交易。在他们的算盘上,与个人的权力相比,国家和民族都没有什么份量。阎锡山与日本人密商后,心情颇为愉快,带随从人员到一家名为《观月楼》的日本饭馆吃日式 “牛锅”,以示庆祝。几个人三杯下肚,诗兴大发,你一句我一句凑出了一首联句:

  观月楼上观潮来 (阎锡山)

  龙虎风云气壮哉 (宁超武)

  上下四维通彻底 (赵戴文)

  一轮明月照天开 (孙奂仑)

  此时的心情,已经将刚到大连时的郁闷和愁怅一扫而空。

  正当阎锡山想要尽快返回山西的时候,国民党内部的又一次大分裂给他提供了空隙。大权在手的蒋介石迫不及待地要登上总统的宝座,制订颁布了“训政时期约法”,并扣押了激烈反对他的胡汉民。国民党内的反蒋派来了一次大联合,在广州成立由汪精卫任主席的国民政府,与南京政府对抗;眼见有机可趁,东北的张学良也回头联络冯、阎旧部,打出北方六省“大联合”的旗号,向蒋介石闹起了独立。面对这种形势,蒋介石不得不用主要精力对付汪精卫,从而也就放松了对阎锡山的监视和戒备。 阎锡山一直在做回太原的准备,看时机已到,就急忙行动。1931年8月5日,阎锡山还是打扮成一个商人模样,身穿绸衫,戴着墨镜,把头上的草帽压低,神神秘秘地带着几个亲信,登上了日本人特意准备的一架小飞机。虽然蒋介石与张学良别有所图,一时顾不上管他,但他知道,此行仍然风险重重。一旦被发现,怕是凶多吉少;况且,日本人也提有苛刻的条件,要求他返回山西后立即发动反蒋战争。只是小飞机飞这一趟,日本人就索要四万余美金的包机费用,着实让善于算计的他感到心疼。小飞机只能坐几个人,阎的妻儿都无法同行。阎锡山临行,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气慨,对暂时留在大连的亲信赵戴文说:万一有不幸,妻儿便托你照应了。咱们打出来的晋绥天下,决不能让人抢走。飞机到达大同,早有部下来接应。阎当晚在大同住下,部下担心地问:蒋先生和张汉卿是不是同意总司令回来?一路顺利,成功返回,阎不再紧张了,轻描淡写地说:张汉卿自顾不暇,哪顾上管咱们的事。咱是不怕他们的,要怕他们也不回来。

  次日,阎锡山便回到了五台河边村的老家。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指使杨爱源、孙楚等组织起晋绥军事整理委员会,首先把军队抓到手里。阎锡山认为,只有军队是根本。有军队在手,政治可随军队实力而转移,经济可以靠军队实力而夺取。军事整理委员会建立之后,由他亲派出的委员每月到各部队去考察、点名、校阅,以在野之身,把晋绥军的实权牢牢操在了手中。回到河边,尽管他严格保密,消息还是传开了,国民党山西党部的头目向南京方面作了报告。蒋介石得悉后,责成张学良和山西省主席徐永昌等限期令阎离晋,但阎回到了老窝,张学良也无能为力,而且张学良有自己的打算,也只是装模作样而已。徐永昌也软磨硬拖,千方百计予以庇护。阎锡山赶忙给蒋写信,表示悔过,声称“锡山治全国而不足,治两省而有余”,暗示他决不会放弃晋绥。在河边居住的几个月里,阎锡山心情比在大连踏实多了。表面上,他闲居乡下,每日晨起散步,逍遥自在,并以相当的精力和时间,亲自编写《阎氏家族自治章程》,实际上,他时时刻刻都在注视着形势的变化,通过对亲信的指使和操纵,把失去的权力收拢回来。

  不久,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爆发。日本帝国主义发动了侵华战争,东北大地的炮声,惊醒了中国人民,全国掀起了抗日救亡的高潮。此时,太原发生了“一二、一八”惨案。太原的热血青年,成立了山西省学生抗日救国联合会,组织学生举行抗日救亡示威游行。在面见当时的教育厅长,国民党山西省党部常委苗培成时,苗借口南京政府有电令,训斥学生的游行是与政府对抗。他的话激怒了学生们,在一派“打倒苗培成”的口号声中,苗被学生们轰走了。次日,学联组织了大批学生,再到省政府请愿,发生了冲击会议室并砸坏省教育厅和苗培成公馆的暴力冲突。12月18日,学生再次大集中,到国民党山西省党部门前示威请愿。省党部戒备森严,将进入院内的学生代表团团围住,棍棒欧打,激怒请愿的广大学生,学生高喊口号,奋力冲撞大门。此时,集结在党部的武装纠察开了枪。请愿学生被打死一人,伤十数人。阎锡山听到这个消息,立即对杨爱源说:“省党部这个祸根不除,山西不得安宁。不能让他们再存在下去了!”杨爱源迅速行动,当天下午就派兵缴了省党部纠察队的枪械,并将党部要员扣押,查封党部及其报馆,还明令全省各县一律停止了国民党党部的活动。阎锡山利用学生运动的力量,排除了蒋介石伸进山西的势力,为自己的复出扫清了道路。

  全国的形势,也发生着巨大的变化。迫于各界抗日呼声的压力,因争权夺利而闹得纷纷扬扬的国民党两派,在“精诚团结、共同御侮”的旗号下再次走向合流。蒋介石担任了军事委员会委员长,汪精卫出任南京政府行政院长。汪精卫的暂时得势,给当年的反蒋盟友阎锡山的命运也带来一些转机。汪精卫向蒋介石提议,山西的事还得让阎锡山管。日本人加紧侵华,山西的地位很重要。如果山西乱了,北平势孤力单,日本人就会趁机占领华北。他还劝说蒋介石对阎锡山要宽宏大量,为国事不记个人恩怨,以示自己的君子风度,等等。这些话,使对阎锡山怀恨在心的蒋介石不得不点头称是。

  1931年9月,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决定取消对阎锡山的通辑令,恢复其自由。阎锡山得到消息,自是高兴,觉得重返山西政坛,执掌大权的时日不远了。此种机会,哪能放松,他特意派亲信赵丕廉常驻南京,极力拉拢讨好汪精卫;同时又派徐永昌到北京,通过各种关系,走宋美龄的门路,在蒋介石面前说好话。蒋介石虽然对阎锡山极不放心,但迫于形势的压力,又碍于各方说客的情面,只好表示对阎“捐弃前嫌,团结御侮”。1932年1月,蒋接受汪精卫的提议,决定委任阎锡山为太原绥靖公署主任。2月29日,阎锡山由河边村回到太原就任,蒋介石还特派何应钦前往祝贺。势不两立的蒋、阎重新合流,阎锡山实现了自己的心愿,再度登上晋绥统治者的宝座。

  阎锡山要解决的第一个大问题,就是整顿军队。一是如何将中原大战后进入和驻扎在山西的10多万“客军”请出去。二是裁减晋绥军,推行他筹划已久的“绥西屯垦”计划。“客军”分布在晋中、晋南和晋东南等地,所需一切,都向所驻地勒索摊派,给百姓带来极大的负担。同时,这些军队普遍军纪不严,欺压百姓,奸淫掳掠无所不为。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存在,时时给阎的独立王国形成威胁。但这些“友军”,有过共同反蒋的交情,也是阎自己请来的,难以采取逼迫手段。阎认真动了一番脑筋,决定还是利用他们在山西得不到实权,急于另谋出路的心理,采取分别对待,劝导离境的策略。经过多方活动,游说孔祥熙,“都是山西人,应该关心山西地方。”由孔祥熙出面通融,将西北军宋哲元部调往平津,其余部队也陆续开走。冯玉祥部的手枪团曾留下三百余人不肯离晋,阎锡山就派兵包围缴械,对昔日战场上的盟友,毫不手软。到1933年,驻在山西的“客军”陆续离开,算是恢复了阎的一统天下。

  至于裁减晋绥军,他的目的有三:一是山西经济遭受严重破坏,军费开支浩大,难以支撑。二是为了向蒋介石表示从此埋头建设、不再打仗。三是想要根除军队中军官吃空饷的弊病。对晋绥军裁撤下来的官兵,阎锡山以“造产救国”、“富兵于农”、“屯垦实边”、“开发西北”等口号为旗帜,组织起来实行了“绥西屯垦”计划。绥西,即黄河河套平原一带。万里黄河,唯富一套,这里地势平坦,土地肥沃,又有黄河水灌溉之便,自古就有“塞上江南”的美称。最早提出在绥西开垦土地的是傅作义。在他任绥远省主席期间,已经组织了若干支屯垦队开进河套,并也取得了可观的成果。阎锡山借鉴他的做法,更大规模地实施屯垦计划。先后建立了四个垦区,所种土地达到1200多顷。应当说,这项计划取得了很大成功。农垦收入对发展山西经济做出了不小的贡献。但后来就渐渐起了变化。阎锡山为了攫取更大的经济利益,同意和指使负责屯垦的王靖国在垦区大量种植鸦片。这些鸦片,经过“山西禁烟考核处”的加工,制成所谓“官烟药饼”,又称“戒烟药饼”,并通过各县的“禁烟委员”进行推销,获得暴利。公然以官方的名义,打着禁烟的旗号,大肆贩卖毒品,这也算是军阀统治下的中国一大奇观。阎锡山为利益驱使,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经历了中原大战失败的折腾,山西的经济状况落入低谷,省财政陷入困境。如1931年,省财政的总收入不到1100万,而开支总额却达到4100多万,造成3000多万的赤字,加剧了经济的恶化。

  面临这样的烂摊子,阎锡山从整顿金融入手,在省银行之外,又成立垦业、铁路、盐业三家银行,增加货币发行。因为省银行在中原大战期间滥发货币,信用丧失殆尽,阎锡山用这样的方法,分散发行减少风险,同时对百姓宣传说,垦业银行有绥西屯垦收益作担保,铁路银行有铁路作担保,盐业银行有盐产作担保,以取得信用。为推行他的物产证券学说,银行发行货币,废除从前的现金准备办法,改为实物准备。四银行之上,又设立“山西省省铁垦盐四银行号实物十足准备库”。由实物准备库出面,用四银行发行的货币收买物资。收多少物,发多少券,使物与券永远处于平衡状态。在理论上,阎锡山将他的物产证券学说吹得天花乱坠,并将其作为治疗社会弊病的良方。在实际操作中,人们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所谓的“实物十足准备库”并不是先有物资准备再让银行发行等量等值的券,而是在两手空空的情况下,先发行了纸币,再用以收购物资。这就等于是凭空出券,以券聚物。券出得多少,并不以物的准备为基础,而是以阎锡山的需要为转移。阎锡山曾得意洋洋地说,这就是“口吹大洋”之法。善于谋算的投机商出身的阎锡山,确实在这方面有他独到的才能。他常常挂在嘴边的口头语是:“锄尖子底下有水,算盘珠子底下有钱。”北方多旱,农民在暑天里将田禾多锄几遍,为的是截断土壤中的微细水道,以减少水份的蒸发,减少蒸发就等于增加了水份,即所谓“锄尖子底下有水”。这是几乎人人可做的事。而算盘珠子底下有钱,却并非什么人都可办到。像这样的“妙法”,同时代或不同时代的其它军阀,能想得出来吗?阎锡山在大连住了十来个月时间,花费达300万之多。但他却并没有赔钱,反而大赚了一笔。去大连时,他从省政府提走一笔现款,一到大连,凭着商人灵敏的感觉,他就以低价买进一批“老头票”(日元)。在他离开大连之时,外币汇率波动,老头票忽然大涨,阎将老头票卖出去,居然连本带利翻了一番。阎锡山对捞钱情有独钟,算计精明而财欲甚旺,有时也闹出笑话。早在他雄踞平津期间,其北平行营主任梁巨川密报:据清室一太监说,北平西四牌楼羊肉胡同七号是满清某王府的宅第,地下埋着大量金银。阎得知后,立即决定不惜代价将此住宅买到手,并派一排卫兵严加守护。不久后,开始动手挖掘。挖了一个多月时间,七号宅的地下全部挖遍,却一无所获。报告给阎锡山后,阎并不死心,又决定将旁边的六号、八号买下,继续挖掘寻宝。结果,挖了半年之久,始终未见一钱金银。此事成为一大笑谈。连负责买房、挖宝的山西省银行经理都感叹说:这事做得太可笑,银子没挖到,反倒花了十来万。

  在埋头经营,谋取发展的同时,阎锡山也明白,不注意改善与蒋介石的关系,还等于在行进的路上设置障碍。因此,他处处对蒋表现出俯首听命的姿态,并利用一切机会讨好巴结。1934年11月,蒋介石到北平。此时的阎锡山成为日本人和西南势力争取的重要人物。蒋介石对此十分清楚。他认为阎锡山是稳定华北和西南,解除他入川指挥作战后顾之忧的重要人物。正是由于这些因素,蒋介石才屈尊亲自来太原与阎锡山会晤,做一些拉拢工作,以改善两人的关系。阎锡山得知消息后,虽然对蒋的用心洞若观火,但也不肯放过这个在蒋面前表现忠诚的机会,立即安排热烈、隆重的迎接。一时间,太原全城大动员,清扫街道,悬挂旗帜,张贴标语,组织夹道欢迎的队伍,洋溢出一派热烈气氛。蒋介石在宋美龄等的陪同下,到达太原,目睹如此隆重热烈的场面,不由得心中高兴。为表示进一步的亲近,还执意要到河边村拜望阎父。阎锡山受宠若惊,推辞不及,只好又在河边村举行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村边的汽车站特意搭建了一座彩棚,棚内放置精致的桌椅、茶具。从彩棚到阎府,卫队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村中特意组织起的百姓、学生,人人手执写有欢迎标语的小彩旗,两旁列队,呼喊口号。虽在乡下,其热烈程度并不亚于省城。蒋介石在鼓乐声中向群众频频挥手,此时,他感受到的是一个可靠部属表现出的忠诚和崇敬。蒋介石在阎府向阎书堂深深鞠了三个躬,吓得阎书堂连声说“不敢当,不敢当”。在来住河边的路上,蒋介石与阎锡山进行了长时间的交谈。据阎锡山在日记中记载,俩人主要谈了两个问题:一是国事如何处理,以济危难,二是山西建设经验如何推行到全国。阎锡山的日记中写道:“谈意:后者简单,定方略,索计划,严督促,实考核,当赏罚,事即举矣。前者,内忧外患,时不我许,无未雨绸缪,难常法以善后。余力主以非常法度非常事,抛弃武力,发展民力,减东邻忌,免日俄前后摧残。介公问非常法。余答,废金银制改行物产证券制,废劳资合分制,改行按劳分配制。介公遂约定派专员来详讨。”当然,这是阎锡山自己的说法,不能排除有着力美化的成份。不过从中也可以看出,阎锡山大谈物产证券、按劳分配那一套,除了在蒋的面前炫耀自己之外,也还是不忘用埋头建设的面纱遮挡自己行将崛起的雄心壮志。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面对日本侵略者咄咄逼人的态势,他企图采取“减东邻忌”的办法予以回避,也暴露出在他的内心深处,并没有坚决抗日的准备。

  阎锡山搞了“十年建设计划”,在发展山西经济,不断增强实力的道路上,取得了相当的成功。按照阎的想法,实力雄厚了,就有了与蒋介石争天下的资本。对蒋介石的表面忠诚并没有也不可能削弱取而代之的欲望,他念念不忘的还是扩大地盘,发展势力,攫取全国政权。

  然而,历史已经不再给他这样的机会。因为在中国的大地上,能够左右大势的,除了原先那些大大小小的军阀之外,又增加了两股更强的势力:一是日本侵略者。他们的目标是要灭亡中国,气势汹汹地对任何不肯臣服的力量挥舞屠刀,不可一世,而在得到东北之后,首当其冲的便是华北,日军进攻,山西难逃一劫;二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红军。经过万里长征,红军到达陕北并高举抗日旗帜,受到广大民众的衷心拥护和支持,其力量迅猛发展。在它的面前,任何势力都相形见绌。而陕北的红军要开赴前线,建立与日军对峙的根据地,进军路上,首当其冲的也是山西;面对这两股强大力量的压力,阎锡山还需要时时小心和防备背后暗算他的蒋介石。虽然在他表示臣服之后,蒋介石曾以谅解和亲近的姿态,以共商国事的名义,偕夫人乘专机到过太原,还专门跑到河边村看望了病中的老太爷,但分布在陕西、河北一带的蒋的嫡系部队,随时可以向山西进军。

  这样,历史把阎锡山推进了三股势力的夹缝,使他陷进一个微妙的困境之中。以他自己的力量,单独对付哪一股都不可能取胜,在三股力量面前,他是弱者;但是,这三股力量又都是水火不相容的敌对力量,哪两股都不可能联合起来共同对付他,使得他有空隙可钻,有机会可用,有回旋余地。

  阎锡山采用了“在三颗鸡蛋上跳舞”的策略。

  正如他自己所说,“在三颗鸡蛋上跳舞,踩破哪一颗都不行”。从保全自己的目标出发,运用“中的哲学”,他走出了一条独特的“联共拥蒋抗日”的路线。应当说,顺应历史潮流,化解各方压力,努力保全自己,这是显现了他的政治智慧的选择。


联共抗日 山西烽火震全国

  1935年10月,中央红军长征到达陕北。中共中央为了民族利益,声明停止内战,一致对外,要求阎锡山允许红军通过山西,开赴华北抗日前线。阎锡山认定这是红军趁机侵占山西的借口,因此坚决拒绝。次年初,中共决定组织中国人民抗日先锋队,渡过黄河,计划在山西建立抗日根据地,实现与日军直接作战的主张。东渡黄河的红军,受到晋绥军的阻击,首战即全歼阎军一个团,俘获一个炮兵连。阎锡山受到震动,亲自主持召开会议,将七个师14个旅的兵力集中编为4个纵队,与红军开战。经过一个多月的战斗,武器装备处于劣势的红军,由于得到了广大人民群众的拥护和支持,将晋绥军打得连连败退,将阎锡山的领地占领了几乎三分之一。无奈之下,阎锡山只好冒“引狼入室”的危险,请蒋介石派兵支援。蒋介石正好得着将刀子插入山西的机会,迅速抽调兵马,组织起10万大军,沿正太、同蒲路星夜兼程,插进山西腹心地区,并在山西成立陕甘晋绥四省“剿匪总指挥部”,任命其亲信陈诚为总指挥。以剿共为名,趁机在山西立住脚跟,扩大势力,削弱阎锡山,为以后的彻底解决打下基础。前门防虎,而后门又进了狼,阎锡山不免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这时,从抗日的大局出发,红军为避免内战以保存国力,不久后就主动回撤,返回陕北,并发出回师通电,表明:“此次行动,向全国人民表示诚意,愿在一个月内与所有一切进攻抗日红军的武装部队,实行停战议和,以达到共同抗日之目的。”而蒋介石却不肯罢休,命阎锡山组织十几个团的兵力,由受蒋介石重视和收买的将领李生达为总指挥,派汤恩伯作监护,入陕追击红军。这明显是将晋绥军推向与红军作战的前线,借“剿共”之机将其削弱以致消灭的阴谋。阎锡山还没有从红军的打击中回过神来,立即就感受到了蒋介石杀气腾腾的锋芒。他当然不能让蒋的算盘如意拨动,于是,一面摆出服从命令的姿态,派李生达前往离石前线,一面就收买了李的卫士,在即将渡河的当日凌晨把李生达刺杀在军中。阎锡山扮出悲痛万分的模样厚葬李生达,同时就以大将遇刺,军心不稳为名,向蒋介石请求延期入陕。

  在这次事件中不明不白被刺身亡的李生达,是晋绥军一名能征善战的高级将领。1926年奉军攻入山西时,李以团长驻守大同,率部英勇作战,坚强反击,使奉军不能南进。半年之间,由团长而旅长而师长,连升三级,在晋绥军中显赫一时。由此引起蒋介石的注意,1934年夏被调到庐山参加军官训练团,在学习期间,蒋亲自接见,临走时还送给他10万元,声称让他用以“照顾和改善生活”。1934年,蒋介石调晋绥军去江西“剿共”,李生达请缨前往,在南昌,李受到蒋的多方关照和重视。从江西返回后,李生达的部队按中央军的规范,一提到“蒋委员长”或“蒋总裁”,全体官兵则立正敬礼;而提到阎锡山却毫无表示,这使阎锡山极为不满。到1935年11月,国民党召开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时,山西的将领代表中又只有李生达被选为中央委员。李生达一步步受到蒋介石的宠爱,也就一步步被阎锡山所嫉恨。阎锡山生平最忌的就是部下不经过他的推荐直接与“中央”发生关系。他与蒋之间存在着相互猜忌、勾心斗角,不时发展到你死我活的矛盾,怎么能允许部下背着自己同蒋拉拉扯扯呢?因而早已将李生达划入另册。李生达不明不白地成为蒋、阎尖锐矛盾的牺牲品。阎锡山也从此事得到教训,看出蒋介石在寻找一切机会将势力开进山西,他忧心忡忡地对部下说:“蒙不亡于共,亦要亡于蒋。”因此,他不得不面对日本的侵略,同时又在红军的进攻和蒋介石的阴谋之间进行比较,寻求对自己更有利的出路。自己无力消灭这三方中的任何一方,更不能同时对付这三个强大的敌人。审时度势,他不能不看到,在民族危机空前严重的形势下,如果完全站到日本人一边,等于是在国人面前自寻绝路,会遭到千百万人的唾弃。 要守住山西这块根据地,只能在共产党、蒋介石和日本人这三者之间周旋。这是形势提供的唯一出路,又是他善于运作的左右逢源策略的极好用武之地。

  这期间,阎锡山在太原两次会晤“陕北剿共副总司令”张学良,张学良的经历和感慨,对他也有不小的刺激。张学良听从蒋介石消极抵抗的命令,将东北三省拱手让给日军,就遭到了全国人民的指斥;之后又服从蒋介石的安排,丢掉了华北到陕西前线“剿共”。与红军作战的过程中,东北军屡屡败阵。受亡国之痛煎熬的东北军将士,渐渐对共产党的“停止内战,一致对外”,建立抗日联合战线的主张产生了共鸣。张学良在东北军将士的推动下,也接受了共产党的主张,私下里与红军达成西北抗日联盟的协议。为了争取支持,张学良找到了阎锡山头上。阎表示可以试试,并答应在劝蒋抗日的问题上可同张配合行事。与此同时,中国共产党中央也给阎锡山发来了表示愿意与其联合抗日的信函。毛泽东托晋绥军被俘的一名团长带给阎锡山等人一封信,信中说:“敝军西渡,表示停止内战,促使贵部及蒋氏觉悟,达到共同抗日之目的。……救国大计,非一手一足之烈所能济事。敝军抗日被阻,然此志如昨,千回百折,非达目的不止,亦料先生等终有觉悟的一日。”信中并表示,对东征时俘虏的晋绥军官兵,红军是“一律优待,同属国人,胜之不武,敝方绝无骄矜之心。”(《毛泽东书信选集》第34页)共产党表现的以国为重,不念旧恶,同仇敌忾,诚恳相待的气度,不能不对阎锡山们有很大触动。

  在这样的情况下,阎锡山表示出了愿与中国共产党谈判的意向,并约请中共派代表去太原。对于中共提出的国共重新合作组成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主张,阎锡山也表示赞同,认为“中国今日第一个问题就是何以图存的问题”。说白了,当然首先是他在山西图存的问题。多方权衡,阎锡山决定联共抗日。因为联合共产党,不仅可以在民族矛盾尖锐,抗日激情高昂的形势下提高他自己的威信,增强晋绥的力量,还能利用共产党的力量,阻止日军进入山西,并对蒋介石插在山西的中央军形成威胁,减轻自己的压力。走一步棋而全局皆活,阎锡山认为这是上上策。

  这时,侵华日军和蒙奸对绥远的进犯,也使阎锡山看到亡国、亡省的危险就在眼前。1936年10月,日军指使蒙奸德王等人侵犯绥远。日本人说:九一八事变时,东北军一打就跑。绥远军更是不中用,可能一吓唬就跑,很容易就能把绥远拿下,你们就做好接收的准备吧。伪蒙军迅速占领了大庙子和绥北战略要地百灵庙。绥远省主席兼35军军长傅作义面对日伪的嚣张气焰,毫不畏惧,决心反击。他亲赴前线视察,提出“誓保国土,以尽责任”、“决心牺牲,以雪国耻”等鼓舞士气的口号,表示自己决不退缩的决心。阎锡山也指示要“抱着弱国的态度,守土抗战,踢破经常范围,加紧自强的方针”,同意进行抵抗,但不要主动出击,以免激怒日军,将战火烧到山西。但蒋介石却仍在强调“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要求:对日本的侵略,以所谓不卑不亢的态度相机应付;对德王须以忍让为重,必要时给点地方也可以。阎锡山对蒋继续对日本采取让步政策表示不满,他在太原发表讲话说:“至国事前途,中央仍抱有限度的委曲求全之救国宗旨,努力折冲。”指责蒋介石用淡漠的态度对待抗日,还没有将抗日当作大事。11月上旬,伪蒙军大举进犯,晋绥军严阵以待,坚决反击,双方展开激战。傅作义将军巧用援兵,将来犯的伪匪军5000余人一举歼灭。晋绥军的胜利居然把蒋介石吓了一跳,11月17日,蒋介石亲赴太原,要阎锡山、傅作义迅速停火,“以免共匪借题发挥,影响中央誓死剿共政策”。阎锡山对蒋的做法大为不满,坚定地表示:“本人对绥事感想,认为纯是责任问题,守土是军人的责任,晋省军民人等,对剿匪御侮极具决心”。同时,立即命令晋绥军独立第七旅开赴绥远增援。为表示自己对绥远抗战的支持,阎锡山将其父所遗的87万巨款,以母亲的名义捐给前线。他的这一番举动,对部下高官及普通百姓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进一步激发了民众的抗日热情和决心。许多高级干部纷纷捐款,太原的学校、商界,也都积极募捐,支援前线。影响扩展到全国,全国各地都掀起了大规模的援绥运动。国民政府派当时的行政院长汪精卫率团前往绥远慰问,各大中城市的各界人士,海外侨胞,纷纷参加“以一日所得援绥”、“万件皮衣”等募捐活动,各地的慰问团、医疗队,源源不断开赴绥远。

  当时慰问绥远伤员的,有各界人士,其中有大批共产党员。上海电影演员陈波儿率一个抗日慰问团前来慰问,却引起了阎锡山集团内部分上层人士的反对,他们说陈波儿是共产党员,不应该接受这样的慰问。阎锡山听后大不以为然,在一次干部会上批评这种排斥共产党员的论调时说:“天下第一等的好事不做,第一等的好人就离开你。第二等的好事不做,第二等的好人也会离开你。第三等的好事也不做,第三等的好人也离开你。现在抗日就是第一等的好事。人家一讲抗日,就说是共产党,这样就把第一等的好人推到共产党方面去了。有人到绥东慰问一下伤员,你就当人家是共产党,也会使这些离开你,这是把长四条腿的动物都当成老虎了。”表现出他很想拉拢、争取有影响的人物为己所用,并高高树起自己的抗日形象来。

  正是出于这种心情,为了表示对抗日的积极态度,为了拉拢和团结抗日群众,阎锡山筹划建立一个群众性的抗战团体,用以发动和组织民众,并将此事责成梁化之负责。梁化之经过精心推敲,认为“抗日救国”是共产党的口号,这样提,对日本人刺激太大;而阎锡山主张“守土抗战”、“牺牲救国”,因此将这一团体的名称定为“牺牲救国同盟会”。同盟会提出了“不分党派、不分男女、不分职业,只要不愿做亡国奴的人们,一齐动员起来,积极参加一切救亡运动”等八条纲领。消息传开后,阎阵营内的不少高干表示怀疑和反对。面对这些意见,阎锡山坚持“冬天穿皮袄,夏天穿汗衫,需要什么就来什么。现在是需要牺牲救国的时候了。”一方面说明他看清了当时的形势,抗战的路是非走不可;但另一方面,也显现出他的思想深处,还是实用主义当家。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备,1936年9月18日,“九一八”国耻五周年的纪念日,山西牺牲救国同盟会正式宣告成立。阎锡山亲任会长,由他的表侄梁化之任总干事。牺盟会的成立,是阎锡山由反共转向联共,接受中共提出的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标志。此后,对山西境内的共产党人的追捕和迫害暂时停止了,共产党员能够公开从事抗战救亡的宣传鼓动工作。他看出了共产党主张抗日救国,在民众中影响很大,就想利用共产党来动员和组织民众,于是以“晋人治晋,共策保晋大业”为旗号,从北平请回了山西籍的共产党人薄一波,主持牺盟会的日常工作。中共中央北方局也先后派杨献珍等人参加牺盟会,并组成由薄一波任书记的山西省公开工作委员会,以主要精力做阎锡山集团上层人物的统战工作,开展全省范围内的抗日救亡运动。随着工作的开展,共产党人逐渐在各部门担任了重要职务,不久之后,山西牺盟会就变成了披着阎锡山的合法外衣,在中共领导下的一个抗日群众组织。山西境内的抗日救亡活动得以轰轰烈烈开展起来。

  在中共抗战决心的影响下,在民众抗战热情的推动下,阎锡山此时确实对抗战有了比较明确的态度。1936年10月31日是蒋介石的50岁寿辰,阎锡山与张学良联合起来,利用祝寿之机,向蒋介石进谏,要求蒋介石停止内战,联共抗日。他们面见蒋介石,陈述了自己的主张。蒋介石仍旧坚持其“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并说共产党已成强弩之末,只要大家努力,短期内不难彻底消灭,永绝后患。蒋介石对二人还大声训斥,阎、张讨了个无趣,只好沮丧地退出。这一次进言遭斥,成为张学良采取更激烈行动的前奏;而阎锡山也并无后退,其表现是采取了更宽松的政策,使牺盟会的抗战宣传、组织活动得以更蓬勃地开展起来。

  牺盟会先后开办军政训练班、民训干部团、村政协助员训练班、牺盟特派员训练班、国民兵军士训练班团、国民兵军官教导团等,对积极要求抗日的各方面人士进行大规模培训活动,不到一年时间里,培训了近万名骨干,为山西坚持抗战奠定了坚实的干部和人才基础。牺盟会利用公开合法的身份,广泛发动青年学生和工农群众,甚至连阎锡山的太原兵工厂的工人都动员了起来,其中有不少人参加了抗日武装,成为坚强的抗日战士。牺盟会还大量编印宣传抗日的期刊、书籍、传单,嘹亮的《义勇军进行曲》等革命歌曲响彻太原上空。牺盟会的卓有成效的活动,在全国产生了极大影响。一时间,山西成为全国抗日的前哨,全国各地的进步青年和各界人士,都纷纷涌来山西参加抗日活动,接受培训教育。国民党爱国将领,曾因痛恨蒋介石不抵抗而在南京中山陵剖腹自杀过的续范亭将军,此时对阎锡山治下的山西,作过热情洋溢的评价:“山西以一隅之地,进行了守土抗战,收罗了进步青年,成立牺牲救国同盟会,表现了思想自由,允许开设《生活书店》。我看见山西有了光明,虽然仅仅点出了一支土蜡烛来,光明不大,但我却和许多爱国青年一样,象扑灯蛾似的,围着这一点儿光明,不肯他去了。”

  正是在这种浓烈的抗战气氛的鼓舞和激励下,晋绥军的“绥远抗战”取得了大胜,对全国抗战起到了推动作用。

  有全国人民的支援,有阎锡山的支持,还有共产党人的支持和激励。中共先后两次派代表团持毛泽东的亲笔信到绥远慰问,表示坚决做其后盾,鼓励傅作义勇敢抗战。傅作义决定奇袭百灵庙,给日伪军以更沉重的打击。在傅作义的指挥下,经过三天激战,11月24日,百灵庙战役胜利的消息传来,在全国引起一片欢呼。此役共消灭和俘虏日伪军2000余名,缴获各种炮13门,机枪20余挺,面粉2万袋等大批物资。这是中国军队首次在对日伪作战中取得的大胜。北平的〈大公报〉宣称:“百灵庙大捷是整个国家的一次凯旋。”绥远抗战的烽火,燃起了全国民众的抗日热浪;绥远抗战的炮声,也进一步激醒了在陕西“剿共”的东北军、西北军将士。一直背着不抵抗罪名的张学良受到极大的刺激,爱国热情化作不顾自身安危的决心,他于11月27日向蒋介石递交〈援绥请缨抗敌书〉,要求派东北军北上援绥抗日。但蒋介石仍顽固坚持必须集中全力消灭共产党,厉声指斥,拒绝他的要求。12月8日,张学良与杨虎成决定进行兵谏,迫蒋抗日。12月12日,他们发动了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张、杨在通电中申明兵谏的理由时称:“绥东战起,群情鼎沸,士气激昂。于此时机,我中枢领袖应如何激励军民,发动全国整个抗战……”。可以看出,是绥远抗战的胜利,激发了东北军、西北军的抗日热情;而蒋介石对绥远抗战的消极和压制,也成为激起事变的直接原因。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没有山西军民的绥远抗战,西安事变可能会延迟,可能不那么激烈,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形成和发展也可能会遭到更多的曲折。

  西安事变发生后,张学良、杨虎城两将军向各地方实力派发出电报,希望他们能够通电响应,打破蒋介石坚持进行内战的局面,推动蒋介石走向抗战。张学良还专门派出代表飞赴太原,邀请阎锡山到西安共商救国大计。而这时,南京政府出现了主战与主和两派互不相让的局面,两派都希望取得地方实力派的支持。阎锡山在地方实力派中资格最老,实力最强,且山西又与陕西一河之隔,他的态度如何,就成为各方关注的目标。孔祥熙等人还提出一个方案:先把蒋介石移送至太原,再说其他。可见阎锡山在这一事件中所处的地位异常特殊。

  得知西安事变的消息后,阎锡山是感到意外的,一时也拿不出主意。他连夜召开高级官员会议,反复商讨恰当的应对办法。此时,正值绥远抗战之际,阎锡山需要国民党中央政府给他以经济和军事上的支持。如果全国陷入混乱,不仅晋绥抗战的形势会立即逆转,而且很可能给他带来更大的危险。西安事变发生后,南京方面弓拔弩张,激烈的内战一触即发,如果大规模的内战爆发,只会给日本的侵略造成可乘之机。当时在国内,只有占据中央政府位置的蒋介石有能力来领导对日战争。考虑再三,阎锡山最后决定拥护南京政府,谴责张、杨,营救蒋介石。于是,阎锡山向张学良、杨虎城发出了有名的“五乎”电报:“来电均诵悉。环读再三,惊痛无以。弟有四个问题质诸兄等:第一,兄等将何以善其后乎?第二,兄等此举,增加抗战力量乎?减少抗战力量乎?第三,移内战为对外战争乎?抑移对外战争为内战乎?第四,兄等能保不演成国内之极端残杀乎?”阎锡山的这种表态,受到中共的重视和称赞。中共中央给阎锡山致信,说“陕变突起,事出非常。从电讯中知我公反对内战,有‘共维大局’之语,至理名言,曷胜钦佩”,又指出“目前宁军攻陕甚急,愿我公出以有力之调停手段”。当然,他的表态,也是给张、杨迎头泼下的一盆冷水,使他们对阎锡山大失所望。张学良回电驳斥了阎的责难,同时也还是希望山西能在这一事件中保持中立,不要动用军队将矛头指向东北军和西北军。因为事变发生,南京方面与西安方面中断联系,与两方都有联系的阎锡山的举止就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南京政府代行政院长孔祥熙在收到阎锡山的电报当天,就复电阎,“我公公忠体国,雄镇边陲,登高一呼,众流响应;尚祈主张正义,领导群伦,俾抒国难……汉卿于公夙致推仰,尚责以大义,动以私情,挽已倒之狂澜,拯救国家于万劫。”同时就赋予阎锡山以营救蒋介石的全权。张学良也特意派出代表到太原转告阎,说明蒋介石在西安绝对安全。

  阎锡山感到这是抬高自己身价的好机会,立即将此消息报告南京,并授意太原各报刊登消息,大肆渲染“张、杨代表到并,蒋安全无恙,以安定全国人心”,突出阎锡山出面调停且受到张、杨重视的形象。阎锡山在与张、杨代表的会谈中,也就摆出了高高在上的架势,提出解决事变的所谓四大原则:爱护国家,爱护领袖,爱护副司令(指张学良),爱护东北军。并提出了一系列条件,作为山西派出代表赴西安的前提。阎锡山满以为,蒋介石需要他出面保护,张学良也需要他出面安抚,国民党内的各派系都需要通过他进行协调,这一次可以大出风头,捞到一大笔政治资本。但他的算盘落空了。此时,以周恩来为团长的中共代表团已经到达西安,经过中共代表团的耐心工作,张、杨已同意和平解决。张学良对阎锡山的表演异常窝火,决定把阎甩开。他对准备往太原接阎锡山代表的人说:“我决不让老阎做这一标买卖。”阎锡山还筹划着如何在周旋中获取利益的时候,却得到蒋介石已经返回南京的消息。开始,他将信将疑,在办公室内独自踱来踱去来回转圈儿;到确证这是事实后,他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西安事变虽然没让阎锡山借机捞到资本,但这件事却推动了他与共产党联合抗日的步伐。到12月下旬,中共与晋绥在共同抗日的大原则上达成了共识,双方建立起了通信站,晋绥军解除了对陕甘宁边区的经济封锁,黄河两岸开始有了商业往来。中共利用牺盟会广泛开展的培训活动得到了支持,阎锡山本人也提出“宣传民众,组织民众,训练民众,武装民众”的口号,进行全民总动员。使山西全省进入抗战动员的准备阶段。1937年2月,双方又正式建立电台联系。七七事变后,7月15日,蒋介石宣布对日抗战,称:“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均有守土抗战之责任”,并承认了中共领导下的陕甘宁边区。不久后,阎锡山向中共代表正式表示:从今后可以用红军和中共中央代表的名义,在山西公开进行活动。之后,八路军驻太原办事处也正式成立,中国共产党和阎锡山的抗日统一战线建立起来了。

  1937年七七事变后,蒋介石加强了军事部署,把全国分为五大战区,阎锡山被任命为第二战区司令长官,负责指挥山西、绥远和察哈尔的部队。由红军改编的第八路军,也归第二战区,朱德总司令兼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山西为华北要塞,日本人也明白,“要完成军事上占领华北,非攻占山西不可”。山西势必成为日军在华作战的重点目标,阎锡山感受到了面临的巨大压力。他的一首诗,就表达了这种心境:

  年来忍痛复吞酸,国难何容学挂冠。千言万语说不尽,多少心事留舌端。

  面对国难当头,此时的阎锡山尽管有多少心事难以诉说,还是表现出了应有的爱国情操。他由“守土抗战”进而提出了“民族革命战争”的口号。他认为:“我们这次对日抗战,不是国与国的战争,也不是民族与民族的战争,而是民族革命的战争。民族革命战争是政治性的全面全民抗战。在此生死关头,惟有发动民族革命战争,举我全力作最后之一拼。”由此出发,他主张,非常时期采取非常政策。当务之急当然是扩充军队。趁此机会,共产党领导下的牺盟会提出了组织新军的建议,阎锡山表示同意。于是,1937年8日,牺盟会组建起了山西青年抗日决死总队。随后又以第二战区司令长官的名义发布命令,由共产党人薄一波全权负责,组建起了一、二、三、四共4个纵队。决死纵队作为新军,实行政治委员制度,政治委员拥有最高的政治和军事权力,有绝对的领导权。而政治委员多由共产党人担任,阎锡山只有一个条件,要求纵队的政治委员必须是山西籍人士。阎锡山能够容忍新军实行政治委员制,在当时,这也是他走出的一步大胆的棋。此事如果放在蒋介石那里,是绝对行不通的。这反映了阎锡山为了联共抗日,在政治上更为开明的一面;同时也表现出他对自己能够控制新军,能够用地域乡情笼络决死纵队的上层,有着盲目的自信。还有一点,就是显示出他对共产党善于发动和组织群众,并能迅速取得群众拥护支持的特点和能力,估计不足。因此,在逼人的大形势下,他在自己的算盘上,是将新军当作“他人出力,为我所用”的重要筹码的。这四个纵队的山西新军,都有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给予的正式番号,依次为国民革命军独立第一旅、第二旅、第三旅、第四旅和第207旅。

  阎锡山还同意中共代表周恩来提出的“保卫山西,必须动员广大群众,开展抗日群众运动”的建议,决定在沦陷区成立战地总动员委员会,简称“战委会”。战委会成立后,在敌占区开展活动,配合军队作战。战委会组建起一支武装力量,包括8个支队,15000余人,成为在共产党领导下群众抗战的重要武装。

  平津失陷后,华北日军兵分三路:一路沿平汉路南犯,进窥河南;一路沿津浦路南下,进犯山东;一路则沿平绥路西犯,进犯晋、察、绥,并把战略进攻的重点指向山西。山西地处黄土高原东部,太行、吕梁、恒山、中条四山环绕周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素有“华北之锁钥”之称,是华北天然堡垒。中国军队若能固守山西要地即可对侵入华北平原之敌侧背造成严重威胁。日军为确保对平津地区的占领,解除侧背之忧,图谋进一步南侵,也力求控制山西。在这两军必争之地,一场麈战势在必然。

  8月下旬,日军在攻占南口和张家口之后,继续西进,山西东北部就完全暴露在日军的面前,日军乘势直逼山西,山西的形势一下子紧张起来。阎锡山预计日军必然进攻大同,就准备实施“大同会战”的计划。他亲临前线,把行营设在了雁门关下的太和岭口,声言要在此与日军决一死战,把侵入晋绥的日军歼灭于大同一带。对这个计划,蒋介石是赞赏的,阎要钱要枪,都给予大力支持。9月初,日军沿平绥路扑向雁北重镇天镇。晋绥军经过顽强抵抗,天镇失守。而日军占领天镇之后,并不向大同方向开进,却直向平型关一带逼来。如果日军攻占了平型关,就等于是从背后插进了山西。阎锡山的战略判断发生了错误,不得不忍痛放弃大同会战计划,将兵力重新部署到平型关南北,准备在平型关与日军会战。这时,八路军的高级干部周恩来、彭德怀、彭学枫等前去与阎会晤。周恩来根据当时的形势,反复向阎说明,目前虽然是敌强我弱,但我们只要动员全民,团结奋斗,就可以不断削弱敌人力量,增强我们的力量,坚持下去,一定能够打败日冠,鼓励他克服困难,坚持抗战。阎锡山看到共产党对抗战的确是一片赤诚,也从内心感到佩服。他特意约周恩来每天早晨一起办公,并通令军队学习八路军的做法。

  在共产党的推动下,阎锡山抗战的情绪逐步高昂起来,他制定了平型关会战的计划:诱敌深入,然后发动攻击,并截断日军退路,称作“布袋阵”战法。但9月24日,敌人进攻平型关的战斗打响之后,受攻最烈的高桂滋部为保存实力,擅自放弃阵地,被日军占领有利据点,反而对晋绥军郭宗汾部形成包围之势。幸好配合作战的八路军115师主力已经设伏于平型关地带,于9月25日伏击了向平型关前进的日军板垣师团一部,歼灭敌军1000余人,使原先趾高气扬的日军顿时陷入一片混乱,才给郭宗汾部解了围。平型关大捷是抗日以来全国的第一个大胜仗,打破了“皇军”不可战胜的神话,增强了全国人民抗战的信心。在此形势下,阎锡山放弃了原先把敌人放进关内再打的方针,集中兵力进击平型关外,想要歼灭板垣师团。但已占领大同的日军,向南进攻,并又占领了繁峙县城,就对平型关战场形成了侧后的威胁。经过在高级将领会议上激烈的争论,阎锡山害怕五台山的退路被切断,最后决定全线后撤,将主力配置于太原以北一百公里的忻口一线,准备保卫太原。

  忻口位于崞县和忻县之间,是云中山和五台山两山峡谷中的一个隘口,公路和同蒲铁路都从此通过,自古以来就是晋北通往太原途中的战略要地,日军进犯太原,这是必经之路。阎锡山早几年就在这里修筑了大量工事,将它作为关系太原安危的咽喉要道。由于八路军在五台山一带牵制着日军,使得晋绥军和随后赶到的中央军能如期完成了战斗部署。

  日军如果攻下太原,就将沿山西南下跨黄河直指武汉。蒋介石此时也意识到在山西作战对全国形势的重大影响,于是急令卫立煌的第14集团军从石家庄迅速开赴山西,参加晋北战役。10月10日,忻口会战正式打响。日军主力是板垣师团,计5万余人;晋绥军和中央军的总兵力则有8个军16个师,近10万人。东西50里长的战线上,双方展开了大规模的攻防战。在忻口正面,争夺阵地的战斗异常激烈,守军用太原兵工厂供给的八万多发炮弹向敌人猛烈轰击,发挥了极大的威力。日军在飞机、坦克和猛烈炮火的掩护下,以整营整连的兵力反复向前沿阵地发起进攻。守军阵地则手榴弹齐发,各种枪支集中射击,直至冲出战壕进行白刃战,一次次将敌人击退。守军的英勇战斗,大大鼓舞了民众的抗敌热情,成百上千的老百姓自动支援前线,冒着炮火抬伤员,送给养,挖战壕,军民同仇敌忾,使敌军难以前进一步。激烈的战斗持续多日,中国军队寸土不让,阵地常常是得而复失,又失而复得,每一次剧烈的拉锯战,都有很大伤亡。上将军长郝梦龄在火线指挥,被敌炮弹击中阵亡。从他于忻口会战前一天写给爱妻的信中,我们感受到了爱国军人可歌可泣,视死如归的伟大气慨。信中说:“余自武汉出发之时,留有遗嘱与诸子女等。此次抗战乃民族国家生存之最后关头。抱定牺牲决心,不能成功即成仁,为争取最后胜利,使中华民族永存世界上,故成功不必在我,我先牺牲。我即牺牲后,只要国家存在,诸子女教育当然不成问题。别无所念……倘吾牺牲后,望汝好好孝顺吾老母及教育子女,对于兄弟姐妹等亦要照拂。故余牺牲亦有荣,为军人者为国家战亡,死可谓得其所矣!书与纫秋贤内助,拙夫龄字。双十节于忻口。” 毛泽东同志在延安追悼抗敌阵亡将土大会上称赞郝梦龄等是中国人民“崇高伟大的模范”,证明“中华民族决不是一群绵羊,而是富于民族自尊心与人类正义心的伟大民族”。

  成千上万的战士,在肉搏战中,在敌人的猛烈炮火下壮烈牺牲。战争最激烈的时候,有一天从拂晓至黄昏,在正面约三里宽的名为南怀化的阵地争夺战中,敌我易手达13次之多,先后牺牲了十个团,自团长到炊事员,非亡即伤,无一幸免。这就意味着一小时牺牲一个团,鲜血染红了阵地,无数英雄男儿表现出了为国为民视死如归的气慨。在中国守军的顽强抗击面前,日军蒙受重创,一筹莫展。日军又从京津守备队调兵力增援,但在中国军队的顽强抗击下,也难以前进,虽三易其指挥官,也无法挽回危局,双方形成对峙之势。八路军则奉命在敌后展开游击战。袭击日军的交通运输线和后方目标。八路军129师成功袭击了日军在代县的阳明堡机场,烧毁敌机20余架,极大地鼓舞了前线战士的斗志,有力地配合了正面战场。八路军的游击战和运动战,极大地威胁着敌人的侧后,迫使敌人不得不放弃正面进攻忻口的计划,改由从正太路西进,攻打娘子关。日军沿河北南下的部队在占领石家庄和邯郸后,就集中平汉线上的全部兵力攻向娘子关。娘子关不幸被日军攻下,日军从东面向太原逼近,忻口守军陷入背腹受敌的困境之中。阎锡山和卫立煌决定放弃忻口,退守太原。11月2日,各路军队陆续南撤,转入太原附近的阵地。

  持续了二十多天的忻口战役,我方伤亡5万余人,消灭敌人2万余人,是抗战初期华北战场上规模最大、战况最烈的一次战役。中国军队,包括中央军、晋绥军和共产党领导下的八路军,在战斗中团结一致,相互配合,不怕牺牲,英勇抗击日冠的精神,对全国人民的抗战热情起到了极大的鼓舞作用。但这次战役,忽视了敌强我弱的基本特点,未能以运动战为主,辅以游击战和阵地战,灵活机动地削弱和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而是以单纯的阵地战进行防御,使中国军队蒙受了不应有的巨大损失。事实充分证明,片面的军事抗战,在中国当时的条件下是行不通的。

  忻口撤兵后,为了保住自己的老窝太原,阎锡山虽然作了很大努力,由于卫立煌不同意固守太原,率领中央军向南撤退,而晋绥军的王靖国部又临阵脱逃,致使太原成为一座孤城。阎锡山早早地离开太原走了,请缨守城的傅作义率6000劲旅抗击10万日军,坚守三天后撤退,太原失守。 11月,阎锡山到达晋南重镇临汾。随后,八路军驻晋办事处、十八集团军总部、中共中央北方局、中共山西省委也都陆续到来,临汾成为山西和华北的抗战中心。

  1938年2月,阎锡山不甘心失去大半个山西,提出要反攻收复太原。而日军也集结了雄厚的兵力,由北向南开进,意在进犯晋南。双方几次接触,阎看到反攻的可能性不大,就将兵力转移到山区。日军在占领交通沿线的大小城市后,也就开始向山区进攻。在“川口战役”中,第19军军长王靖国仗着是阎锡山的亲信,临阵保存实力,置军令于不顾,避免与敌交锋,致使全线溃败。第二战区执法总监张培梅勃然大怒,要求以军法处置。阎锡山却不允所请。性情暴烈的张培梅,一生对阎锡山忠心不贰,眼见晋绥军一再败北,自己“杀一儆百”,严肃军纪,振奋士气的主张又不为阎锡山所采纳,因而忧愤至极,萌生自杀以警众人的念头。果真,他吞下大量大烟土,自杀于隰县午城镇。张培梅的过激行动,意在警告阎锡山需要重振军威,否则晋绥军将溃散难收。阎锡山心中明白,这位追随他多年的亲信,以死明志,难能可贵。因此,他在祭文中悲痛地表示:“你很爱国,你很壮烈,你以为晋民苦矣,国家危矣,不忍睹,不堪睹,君乃自了!……我则不作如是感。我国有二千年大一统之光荣,亦随有二千年大一统之遗毒,使维新革命均无大效。经此疯狂自损之日本军阀一打击,必能去旧鼎新,而成现代之国家。我不悲观……”从这里也可以看出,阎锡山当时的目光还是比较远大的,对抗战及抗战后的中国前途抱有信心。

  抗战以来的几次战役,也使阎锡山认识到,单纯坚持阵地防御战往往被动挨打,面对日军的强大火力,损失太大。共产党、八路军采用的游击战,灵活机动,在运动中打击和消灭敌人,不断发展壮大自己,行之有效而且愈战愈强。因此,在晋绥军遭到重创,元气大伤的情况下,他不得不转而向共产党寻求支持和依靠,产生了与共产党全面合作的想法。毛泽东通过彭雪枫向阎锡山提出具体意见,指出:游击战争应处于敌人的侧翼和后方,具体到山西,则应分成晋西北、晋东北、晋东南、晋西南四个区,向进入中心城市占据交通要道的日军,采取四面包围袭击的姿态。阎锡山对毛泽东的建议表示赞赏,同意八路军分别以五台山、管涔山、太行山、吕梁山为依托,建立根据地,开展敌后游击战争。阎锡山一面整顿晋绥军,一面依靠决死纵队和八路军,与日军形成了相持的局面。在政治上也向着共产党的主张靠拢。他以第二战区司令长官的名义,公布了薄一波起草的《山西民族革命十大纲领》。纲领中提出了全民抗战,组织自卫队和游击队,开展游击战争,铲除汉奸卖国贼,执行合理负担,改善人民生活等十大任务。牺盟会以“为保卫山西血战到底”为动员口号,广泛动员和组织群众参加抗日活动。省内的抗日游击队、人民自卫队及牺盟会员、农救会员迅速增长到100余万人。决死纵队也进行了扩编,活跃在晋东南、晋西北、晋东北,与八路军建立的晋绥、晋察冀、晋冀豫抗日根据地协同配合,以山西为中心开展了艰苦卓绝的抗日救国战争。

  国民政府所在地的南京于12月也沦于敌手,日军在南京制造了震惊中外的大屠杀惨案。国民政府迁往重庆,武汉成为当时的政治和军事中心。全国的抗战进入了艰难的相持阶段。阎锡山为了争取全国各界对处于抗战第一线的二战区予以政治和人力的支持,倡议在山西开办“民族革命大学”,这一倡议得到了文化界进步人士沈钧儒、潘汉年、邓初民等的响应和支持。1938年1月,设在临汾的“民族革命大学”正式开学,除本校外,另设有一个分院和四个分校,一期的学生就达5000余人。学生来自全国各地,北到长白山下,南至珠江流域,南北共有十八个省份的青年,还有归国参加抗战的南洋华侨。从政治信仰来看,有共产党员,国民党员,三青团员,也有无党无派人士和宗教人士。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热血青年,为着抗击日寇侵略,争取民族独立、自由,聚集到了汾河之滨,当时的确是山西的一大盛事。阎锡山亲自兼任民大校长,许多著名人士和学者,如李公朴、江隆基、何思敬、陈唯实、施复亮、侯外庐、周巍峙、徐懋庸等,都到民大任教。民大讲授的课程,有阎锡山的“物产证券”、“按劳分配”,“中的哲学”等内容,也有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辩证法、社会发展史、政治经济学、社会科学概论等内容,还有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日本帝国主义侵华史、抗日军队政治工作、群众工作等内容,呈现出抗日统一战线的鲜明历史特点,也充满抗日统一战线的深厚实践气氛。一时间,山西南部小小的临汾成为全国抗日救国运动的中心之一。

  山西这种热气腾腾、蓬勃向上的抗日局面,显示出了中国人民团结救国的英雄气慨,显示了中国共产党高举着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强大生命力,也显示了阎锡山守土抗战、爱国联共的热情。应当说,与共产党共舞,为抗战建功立业,这是阎锡山一生中最灿烂的岁月。


追随蒋介石 限共反共屡遭挫

  由其阶级立场和切身利益所决定,阎锡山在凄惶地回顾自己只剩下了两、三万人马时,他感到了一种新的危机,他的算盘也就开始了另外的算计。尽管眼下还需要八路军、决死队和牺盟会对付日本人,维持山西的大局,但考虑到八路军、决死队将来绝不可能成为自己的军队,以后要控制山西,统治山西,就不能允许这几股力量过于强大。尤其是新军决死队,这时已由原来的四个总队(相当于四个团)迅速发展成为四个纵队(相当于12个团)。名义上还是他的队伍,但却是在共产党的控制之下,与八路军关系密切。这越来越成为他最大的一块心病。

  因此,1938年6月,在吉县古贤村召开秘密军事会议时,阎锡山就有感而发地向着他的部下发了一通议论说:“这次会议,是给你们开追悼会的。但是如果你们懂得了道理,也可以说是庆生会。”接着,他算了一笔账:自抗战以来,某友军人员增加了四倍,我军某军却减少了一半。按此比例,再过10个月,友军的一变成了十六,我军某军的一却变成四分之一,这就成了六十四比一的结果。一膨胀一缩小,可怕不可怕?说的明白一点,就是晋绥军抗光了,八路军不但没减少,反而增加;再加上牺盟会、决死队与共产党、八路军合作,今后还有我们晋绥军的立足之地吗?

  出于私利,在阎锡山的算盘上,民族大义开始被推到了无足轻重的位置。他念念不忘的是晋绥军也就是自己的“存在”,在八路军和决死队手里的地盘,虽然是还是中国人的地盘,但不能算作自己的地盘。

  接着,他又在古贤村召开了“抗敌行政工作检讨会议”。会上抛出了《抗敌行政机能十大纲领》、《抗战人员必戒二十条》、《抗战必要条件六项》等文件。特别是《抗战人员必戒二十条》,是他召开这次会议的中心内容。表面上是对所有抗战人员提出的基本要求,而实际上,是针对着革命势力,为加强对牺盟会、决死队的控制而提出的。如“军队妨碍行政者必戒”,“言论足以挑动阶级斗争者必戒”,“滥委人员,成立游击队,强迫人民供应者必戒”,“越权处罚汉奸者必戒”等等,都对积极主动抗日的牺盟会和决死队暗藏着杀机。阎锡山在讲话中,更露骨地表示,“二的利害成不了一的团结,二的认识成不了一的行为”,对于不合他的要求的势力和做法,要“恕而消之以处善,缩而灭之以惩恶”。两次古贤会议,其目的十分明显,完全是有针对性地限制和阻止共产党领导下的革命力量的发展,为从军事到政治破坏抗日救亡运动做准备。

  1939年1月,国民党的五届五中全会在重庆召开。武汉失守后,日本帝国主义改变了对国民党政府以军事打击为主的方针,逐渐将其主要兵力向敌后根据地转移。与此相应,国民党也逐渐将其政策的重点,向着反共反人民蜕变。会议以“整理党务”和研究“如何与共产党作积极之斗争”为主要议题,蒋介石发表讲话,要“唤醒党魂”,确定国民党的政策重点由对外转向对内,制定了一系列“溶共”、“防共”、“限共”、“反共”的政策。这些论调和做法,反映了历史在这一阶段出现的新特点,也与阎锡山的想法一拍即合,于是,他紧紧追随蒋介石,把自己的政策也由联共转向防共、反共。而且,对于蒋介石的种种做法,他还感到不满足,他标谤说:“共产党太左,国民党太右。在土地问题上,共产党让贫农分房分地,驱赶地主扫地出门,不公道;国民党对土地这个大问题,一袭旧制,让老百姓交了粮银便了事。我主张土地公有,实现耕者有其田,不赞成搞阶级斗争。……蒋先生重视军事反共,我则重视思想防共。思想防共,才是釜底抽薪的办法。”

  1939年3月,阎锡山在陕西宜川秋林镇召开了“第二战区军政民高级干部会议”,标志着从此将防共反共放在了抗日之上。

  会上,阎锡山在分析形势时说:“我们现在已处于抗日的最前线,陷入日军攻击与八路军包围之中,蒋介石不足畏,毛泽东……倒是个可怕人物。现在的形势是,蒋要抛弃异己,看来是想借日军之手消灭我们。处在这样的环境里,只抗日第二,防共第一才能立足。”他认为,抗战的前途是“中日不议而和,国共不宣而战”。他提出了“抗战走上最高峰”和“无条件存在”的口号。就是说,抗战已经到顶了,今后的任务是不择手段地谋求存在,因此,“抗战只是手段,复兴才是目的”。在阎锡山这些论调的操纵下,他手下的军政要员们对牺盟会群起而攻之,各地的地主豪绅还组织代表团,向阎锡山哭诉牺盟会、决死队和各抗日团体的所谓“暴行”。会议决定,取消新军决死队的政治委员制度,文官不得兼任军职。阎锡山还声称,这是蒋委员长的命令,山西不能不执行。薄一波等针锋相对地与他们进行了斗争,但经请示上级,为了维护抗日大局,决定暂不摊牌。于是,薄一波等人的决死纵队政治委员职务被解除。阎锡山又根据所谓“五统一”的方案,统一编制、统一训练、统一指挥、统一人事、统一待遇,取消了决死队原有的番号,把新军统一到旧军之中。

  秋林会议是阎锡山由联共抗日变为积极反共的转折点。

  会后,阎锡山以各种借口,阻止参加会议的牺盟会和决死队领导返回原地,企图用调虎离山计分化瓦解,伺机向他们开刀。同时,就不断派遣大批所谓“联络员”、“视察员”到新军中活动,并把新军的干部抽调到秋林“受训”,进行分化瓦解的“突击”。但这些措施没有取得期望的成效,阎锡山就变本加厉,撕下伪装,公开叫嚣“要破除情面,大刀阔斧地实行突击”,“哪个部队障碍进步,阻挠革命,要不客气地铲除了他”。指示地方政府,对八路军进行经济封锁,“绝不能用咱的粮食供给别人”,恶恨恨地说“要饿死八路军,困死八路军,赶走八路军”。同时施展各种手段,向新军发难。如:策动新军中的旧军官发动叛变,杀害军中的政工干部,杀害地方政府中进步人士等。阎的亲信和智囊赵戴文在秋林会议上曾宣称,“霸道不行,就要实行恐怖”,他们对新军的仇恨已经到了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的地步。1939年10月,在秋林又举行了“民族革命同志临时代表大会”,出席会议的三百余人,都由阎锡山亲自指派,称得上是一次核心机密会议,为进行反共做最重要的准备。会议期间,秋林的街头贴出了匿名的漫画。漫画画的是:阎锡山骑着毛驴,席尚谦在前,手拉缰绳,口吹喇叭,吹出的是“反共”二字;杨吉贞跟在后面,腰插板斧,手持手枪,板斧上写着“特务”二字。漫画入木三分地揭露出了阎锡山内心的阴谋,说明即便在他控制森严的亲信队伍中,仍然有抗日爱国的明眼人。

  12月,经过充分准备的阴谋终于出笼了。此时,日军兵分三路,向决死2纵队所驻地合围进攻。阎锡山以第二战区司令长官的名义,下令对日军实行所谓“冬季攻势”,命令决死二纵队韩钧、张文昂部向同蒲路霍县至灵石段的日军发起进攻。在他们的背后,部署了晋绥军的两个军作为“总预备队”,而这个“总预备队”的真正任务却是与日军对决死二纵队形成两面夹攻之势,以便在日军未能消灭决死队时,伺机从决死队背后开刀,一举消灭。如果决死二纵队不听从命令,就给他们扣上“叛军”帽子,公开予以歼灭。这算盘也可谓精明而又不露声色。

  12月5日,决死二纵队的196旅旅部遭到晋绥军的无端袭击,抗日将士们忍无可忍,被迫实行自卫,并以二纵队政治部主任韩钧的名义,向阎锡山发出电报。电报称:“伯川先生,王(靖国)、陈(长捷)两贼,欺我太甚,我不能不实行自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学生韩钧。”阎锡山接到电报,马上召集高干会议宣布了来电,并以鸡蛋里挑骨头的狡诈口吻说:“我是司令长官,他称我先生;他是我部下,而自称学生。明白表示不相隶属,韩钧反了。”于是,宣布“韩钧叛变”,任命陈长捷为“讨叛”总指挥,率兵向决死队进攻。按这个逻辑,阎锡山称蒋介石为先生,早已经是一个大叛逆。真所谓“莫须有”的罪名。阎锡山急不可耐地向抗日的决死队挥起了屠刀,这就是所谓“十二月政变”。阎锡山出动了47个团的兵力,分三路向决死二纵队和八路军晋西支队发起了进攻。接着,事变又扩展到晋西北、晋东南和晋东北,阎锡山向抗日武装全面开战。虽然经过了长时间的准备,但战事发展却与阎锡山的愿望背道而驰。在日军面前节节败退的军队,却向抗日的军队发起进攻,倒行逆施,难得人心。晋西北的战事,以阎锡山的彻底失败告终;晋东北,由于八路军的力量占绝对优势,阎锡山也损失惨重;在晋东南,决死队和抗日民主政权受到不同程度的伤害。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各新军部队在自卫反击中,都采取了顾全大局的克制态度。大敌当前,为了不在内部造成更大混乱,反击的矛头只是指向王靖国、陈长捷等军人,提出“抗日、拥阎、讨逆”的口号,给阎锡山留下回旋余地。在实施作战计划时,也只以击溃顽军为目标,没有采取全歼的方针。

  面对阎锡山挑起的摩擦,中共中央以大局为重,认为在民族矛盾仍是国内主要矛盾的情况下,阎与日、蒋的矛盾依然存在,争取阎锡山留在抗日统一战线内,对抗战事业有利,而且也是可能的。因此,对山西以新、旧军冲突面目出现的破坏抗日统一战线的事变,还是采取了调解的姿态。阎锡山看到在军事上处境不妙,更危险的是,蒋介石提出新军由国民党中央改编,并派胡宗南的部队东渡黄河占领了晋西,于是赶忙表态同意中共的调解。1940年2月,萧劲光、王若飞持毛泽东的亲笔信来到秋林。毛泽东的信中说:“近来山西境内发生某些不幸事件,然大势所趋,终必和平解决,尤因先生领导提挈至明至慎,必能处理悉当,益臻进步、团结之途,无可疑者。”中共中央表示了赞成新、旧军团结,拥阎抗日,新军仍属晋绥而不受国民党中央政府改编,巩固阎的地位等意见,得到了阎及其高干们的欢迎。周恩来通过八路军驻秋林办事处,也给阎锡山一封亲笔信,劝他坚持抗日,继续走团结抗日的道路。此时已任山西新军总指挥的续范亭也写来亲笔信,在信中诚恳致词,说:“范于西安事变后就站在统一战线立场上。山西是最进步的,所以回到自己的家乡。蒙钧座优遇,待以国士之风。感激之余,故始终以真诚报答,未敢以一言虚伪应付也。……新军是山西之子弟兵,不能离开山西之怀抱,更不能离开钧座之领导。大家正渴望钧座之宽大为怀,接受他们的请求也。共产党对于统一战线认为是长期的,不但抗战需此,建国亦需此。……蒋先生做法始终是清一色、一把抓的作风。这是使全国最害怕的。如甘肃、陕西、四川,本省士大夫阶级几无立足之地,到处特务横行,欺压群众,人民侧目,敢怒不敢言。如此下去,是危险的。现在是特务乱政,将来怕要特务乱国。独裁过甚,利用肖小,自古是危险结局。所以今天主要是开放民主,罢除特务,教育干部,才有正当出路,才可以图存。延安方面始终认为山西是统一战线的支柱,司令长官是对统一战线最努力最热心的。有些人说,到重庆才觉山西进步不少。这是事实。深信钧座于时局逆转风雨飘摇时,始终为国家民族之中流砥柱也。”通过这些努力,和平谈判得以顺利进行。谈判中,萧劲光还表明了中共的原则立场,即“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大义凛然的坚决态度,令阎锡山感到不安,他表示: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以接受,可后面的八个字太强硬了,是否可改成“人若犯我,我必自卫”。当萧劲光他们回到陕北,向毛泽东汇报此事时,毛泽东坚定地说:一个字也不能改,就是要坚持“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事变虽然在中共的调解下和平解决了,但阎锡山这次置民族利益于不顾,为着一己的权欲而打的算盘,却真正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预计在一个月之内完全“解决”新军的计划完全落空不说,还给蒋介石向山西派兵创造了机会。中央军趁机进入晋西,并抢占了晋东南的一大块地盘。晋西北则完全脱离了阎的统治,成为巩固的抗日根据地。牺盟会召开了山西全省第二次代表大会,决定山西新军在八路军的领导下进行整军,并正式加入八路军的作战序列。经过这一番折腾,新军未能被消灭,阎锡山反倒损兵折将,丢失了四分之三的地盘,新军多达33个团的兵力加入了八路军的战斗序列。从此,阎锡山的实际势力就只能控制晋西一小块地方了。续范亭将军曾经嘲笑他:“阎王定下杀马计,跑了马儿又折兵”。更令阎锡山沮丧的是,这次破坏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倒行逆施,在全国造成恶劣影响,受到了广大爱国进步人士的谴责和唾弃。许多进步人士和青年纷纷离山西而去,使一度被誉为“模范战区”的阎锡山威信一落千丈,内部也出现了众叛亲离的局面。集团军司令陈长捷等高级军官弃阎投蒋,军队陷入了不稳定状态。

  某种意义上说,“十二月事变”给阎锡山的打击与刺激甚于中原大战的失败。他以山西的太上皇自居,认为牺盟会是自己一手栽培起来的,不应该反对自己。他气愤地说:“我给了他们地位,给了他们政权,给了他们兵和枪,他们却背叛了我。”对此,赵戴文开导劝慰说:“三十年前,你不也是前清的官员吗?你的兵和枪不也是清政府给的吗?今昔事虽各异,理有相似。”如赵戴文这样的饱学之士和忠诚下属,只用“理有相似”的笼统话给他宽心,却没有认真追究一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相似?当时当地,阎锡山已经成了如清政府一样的阻碍历史前进的势力,属下造反当然也就是一种正义和革命行为了。

  从1940年起,阎锡山驻扎到吉县西北30公里处的克难坡。这是一道东西长约一公里,南北宽约半公里,三面临沟河,一面通高原的葫芦状山梁,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原是一个有六户人家的小村,名叫南村。阎锡山讲迷信,认为南村与“难存”谐音,为了表示自己坚守阵地,克服困难的决心,将其改名为克难城。一般称为克难坡。经过二年多的修建,这个弹丸之地成了一个窑洞迭立,可容纳二万余人的小山城。移居到克难坡的阎锡山,实际控制的地盘,只有晋西南黄土高原区的七个贫瘠小县,以及晋南和吕梁区的十多个不完整的县,其处境十分困难。正如阎锡山自己所言:可以说是四面压迫,打击我们吃饭穿衣,被人限制我们的交通,使我们一日不得一饱,衣服不能更换。但是,尽管条件如此恶劣,如此艰苦,阎锡山却不忘摆他的架子。因为克难坡是山区,道路坎坷,开始时从西安买进一辆人力车,供他出入乘用。每有出行,副官,秘书,参谋,参事,以及身边的高干们结队随从。人丛中有提暖壶的,有拿坐垫的,有架斗蓬的,还有捶腰、捶腿的,天冷时还有持手炉的,林林总总,成为一支长长的、奇形怪状的队伍。后来,二战区长官部专门购进一辆小汽车,阎锡山每逢外出,沿途都有卫队和当地驻军警戒。警卫长、宪兵司令等骑着马,沿途跟随巡逻,阵势之大,在当时的中国,除去蒋介石,无人可比。陈诚就任第一战区司令长官,曾到克难坡见阎锡山。陈轻装简从,只带秘书、副官各一人。强烈的反差,让阎的随从们感慨不已。阎锡山此时还虔诚地敬起了土地爷。在他所住的两孔窑洞中间的壁上,有一土地爷的神龛,内贴“天地三界十方万灵真宰之神位”,而外边贴着一副红对联,曰:“天天要进步,地地要划分”(指实行他所主张的兵农合一,划分份地)。作为当时二战区的首脑所在地,不断有中外记者来参观访问,此情此景,也成为一大奇观。

  阎锡山不得不在表面上摆出一副继续抗战的姿态,内心的算盘却在剧烈地拨动。一是坚持他的“只要有力量,任何合理的事情都可以做成功”的信条,决定扩充军队;二是想方设法进一步加紧对军队的控制,对部属的控制。经过这次扩军,军队达到四个集团军,8个军三个炮兵团,两个工兵团,一个政卫师,还有六个游击纵队,号称17万,实有12万多人。

  不断加强对部下和军队的控制,是阎锡山一大心病,在这一方面,他真是绞尽脑汁,用上了古今中外的各种方法。多年来的混战中,军阀们的部下朝秦暮楚,频频倒戈的事实,让他印象深刻。而在他的账薄上,山西已经是阎家的私产,对任何企图将他取而代之、和他心思不一的异己,他都毫不留情地予以痛击。他先后驱走了把兄弟、太原起义时的亲密战友黄国梁,驱走了曾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孔庚,排挤走了危急时曾救他一命的徐永昌……,能征善战的得力部下,也先后有许多人为他所不容,。特别是在讨奉战争中坚守涿州,在抗战初期血战忻口、保卫太原立下大功的傅作义,在他多方排挤下也被迫离去。阎锡山当然不会反省自己的过失,除了大骂这些人之外,他唯一的心思是如何加强组织上和思想上的控制,防止进一步的分崩离析,建立绝对忠于自己的组织核心,忠于自己的军队。他向法西斯学习,提出“决心建立铁军”。什么是铁军?阎锡山的注解是:通过强化内部组织和教育,造就一支军队,“打人人受不住,人打来必定吃亏;攻击人一定可以攻下,防御人一定攻不上来”。他雄心勃勃地计划着,这样的铁军,如能拥有10万,即可掌握山西;拥有20万,就可掌握二战区;而拥有30万,就能独占华北了。

  1939年11月,铁军在阎锡山的家里正式宣布成立。其真实名称为“山山铁血团”,含义就在于“山西是阎锡山的”。但这样的名称显得太露骨,就以它一人介绍三人层层发展的方法,又称为“三三铁血团”。最后是将上述两种含义融合起来,正式称为“山三铁血团”。这个名称本身,就被定为最高秘密,阎锡山规定,任何人不得将组织的名称特别是它的含义泄露出去,否则,就以背叛组织的罪名予以制裁,也就是处死。开始的发起人为13人,后增至28人,号称二十八宿。二十八宿将当时晋绥的实力派人物都网络在内,而其核心人物是五台同乡,阎的至亲嫡系王靖国。

  铁血团选在阎锡山的家中成立,清楚地说明它就是阎的御用工具,而成立仪式近乎滑稽一般的表演,更证明着它的陈旧和腐朽。成立会在晚间举行。28名发起人与阎锡山、王靖国围成一圈儿跪下,先是痛哭以示真诚,又用针刺破手指头,用血在白绢上点写守约。守约为:“三三铁血团守约。铁血主公道,大家如一人,共生死利害,同子女财产。”血盟之后,发起人跪到阎锡山面前宣誓。誓词中说:“以生命付诸组织,与组织共存亡,始终到底。如有违犯,愿受组织最严厉的处分。”誓词之后是宣读纪律:“犯以下各条之一者处死:一、脱离组织,背叛组织者;二、阴谋破坏组织者;三、不服从组织决议及指示者;四、泄露组织秘密者;五、有诬蔑会长之言论和行动者;六、污蔑同志破坏亲爱团结者;七、不积极努力组织工作、致组织受重大损害者;八、犯烟、赌、脏、欺之一者。”宣读完毕,宣誓者还要再次刺破左姆指,在宣誓人名下盖上血印,以示郑重和至诚。之后,阎锡山叫出他的家人,与发起人相见,并给儿子一一作介绍:这是某某叔叔,你们要行礼,今后咱就是一家人了。接着在会餐中,彼此称兄道弟,表演出一派同心同德的和睦气氛来。

  铁军要求每个成员必须符合“钢的志气、胶的团结、铁的纪律”三个条件的要求,规定:组织永远不开除同志,如有违犯纪律的,就给予最严厉的处分——自裁处死。铁军用层层密密的纪律把成员死死地绑在阎锡山的车轮上,并用封建行会的发展方式,进一步罩上一层神秘的外衣。参加铁军的手续很严,要先由介绍人说明被介绍人的情况,经过审查,再经过短期培训,经过阎锡山、王靖国等首脑人物的四次传见,才能履行正式的加入仪式。入会仪式十分诡秘,半夜里才要举行。最初发展的几批,都在阎锡山居住的窑洞中举办仪式。窑洞中间悬挂着阎锡山的大幅画像,前面摆着桌子,桌上点起两支腊烛,插着一炉香,桌中放着由发起的二十八人的血指写就的守约,旁边放着几根针。阎锡山威严地立在桌旁,参加人要先对阎行九十度的三鞠躬礼,经介绍人说明情况,阎点头表示认可后,参加人就跪到桌前,面对阎锡山的画像,背诵誓词和纪律。之后,用桌上的针刺破手指,在誓词后面宣誓人的名下押上血印。阎再作简短训话,参加人再次表示决心。规定的手续和仪式,必须是个人单独举行。后来发展的人多了,就由各地的小头目代为主持。阎锡山不可能次次都在现场,但他的权势和威胁却压抑和控制着每一个参加人。它的发展方法,采用“三三法”,计划发展十二层:发起人为第一层,每人可介绍三人为第二层……如此层层发展,到第十二层。计算一下,发展到第十二层时,当有成员近五百万人。这一方面表明了急于扩张实力的狂妄,而另一方面却也暴露出自命不凡的愚蠢。各层的人还一律使用化名。阎锡山化名为“齐继川”,取“一齐继承阎伯川”的意思,铁军组织化名“郭复兴”、“杨明德”。组织按二十八宿分为二十八系,纵分为层,只发生纵的关系,不发生横的关系。开始时,铁军的发展对象是部队的中上级军官,逐步发展到下层军官和政工人员,后来更发展到士兵。而且,在所谓“领导一元化,军政一元化,组织一元化”的口号下,由铁军成员掌握军政大权,铁军成为阎锡山手中的一支御林军。铁军发展到部分士兵后,又称作铁军基干,阎锡山把他们称作铁班中的“铁大梁、铁二梁、铁柱子”,这些人有极大的特权,甚至可以“当场打死倡议缴械投降的任何人”。这个组织中的分子,都能和阎锡山发生直接联系,所谓“大家和会长一条心,条条电话线通向会长”,在军队中起到了相互监视和制造恐怖的作用,比警察和宪兵都厉害。

  成立铁军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加强对军队的控制。从“晋西事变”后,阎锡山就着意培植王靖国替他掌握军队。为了解脱王靖国,他把造成“晋西事变”的责任全部推到赵承绶、郭宗汾等人头上,上报南京政府,予以处分,并借此机会撤换、调整了一批军队高干。不久之后,所有军队都被以王靖国为首的铁军掌握。王靖国从此权倾一时,不可一世。

  与此同时,阎锡山又进一步发展同志会组织,从政治上加强控制。

  成立于1938年初的“民族革命同志会”,是以“建立强有力的统一的民族革命领导机构”的名义建立起来的。到阎锡山的反共趋势日益明显时,它又成为阎手中网络亲信、控制干部的一张牌。秋林会议后,同志会中发展起了“同志先锋队”简称“同先”和“同志会基本干部”简称“基干”。“同先”是同志会中的骨干组织,而“基干”则是“同先”中的骨干。圈子之中画圈子,最后还是将权力集中于一小撮亲信手中。“基干”首先在高中级干部中发展,入“基干”须履行严格的手续。先是由阎锡山本人亲自批准,而后由赵戴文“叮咛”、杨爱源“监督”,直接面对阎进行宣誓。基干的纪律森严,“诋毁领袖”、“破坏组织”、“背叛组织”、“不执行决议”者都必须自裁或处死。阎用严厉无情的法西斯手段,对他们进行控制。有一个师长,长期追随他,算得上是一个亲信了。在防地上,与人闲谈时说过这样的话:“从中央领到的款,完全被会长扣了,他还口口声声说怕我们贪污”,“什么‘同志会’呀,简直是以‘同志会’为捆仙绳,把我们捆住,为他卖命,不准脱离。”这话被密报给阎锡山,阎立即将他调回,进行盘查。这人只好承认是信口胡说,并苦苦哀求今后决不会再说不利于会长的话。阎锡山冷冷一笑,授意王靖国等几个“高干”开会议决,令这个师长“自裁”。之后,派人给他送去一大杯鸦片烟浆水,此人被迫痛哭着喝下,却许久难以咽气。于是,就用绵纸覆盖其面,喷上冷水,将其活活蹩死。此事传开,令许多高级军政人员都不寒而栗。基干也是当官的重要阶梯,专员、师长级的负责主官,必须由基干担任。同志会的组织延伸到全省各地,在区县及军队、学校中层层建立分会。阎锡山有意用同志会代替行政组织,甚至把战区及省政府的关防印信置而不用,以同志会和执行部和会长的名义发号施令。民族同志会成为带有政党性质的一个政治组织,体现了阎锡山独立于国民党之外自成一家的主张,成为他的独立王国的政治核心。

  一个铁军控制军队,一个同志会控制政治,同时又利用两拨人马的矛盾相互制约,以保证自己的最高权力。这就是阎锡山的如意算盘。王靖国掌握铁军之后,日渐高傲起来,甚至不把阎锡山放在眼里。蒋介石有一次在西安召开军事会议,王靖国前往参加。会间,蒋介石单独召见王靖国谈话达四个小时之久。但王靖国返回克难坡后,却未向阎锡山汇报,而擅自将参加会议的情况和蒋的谈话精神,直接印发到各个部队。阎锡山得到密报,随即召见王靖国,命令他立即将印发下去的材料追回,还当着众多高干的面阴沉着脸说:“你们拿军队的,掌组织的,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枪。告诉你们,不要把我当汉献帝对待。”吓得王靖国满面流汗,连连请罪。这事也给了阎锡山一个刺激:多亲密的部下,也需要防范和监视。于是,他又千方百计要把梁化之扶上同志会的领导位置。在召开基干同志第四次全体会议时,阎锡山宣布用无记名投票的方式选举同志会的领导机构。按他事先定下的基调,这次所谓“民主选举”,应选出十三名高干,按组、军、政、经等部门实行分职负责,而由梁化之任同志会组织领导机构工委会的主任委员。结果,选举下来,参加会议的560多名基干,只有120多人投梁化之的票,梁只能当选一个普通的“开展高干”。阎锡山听到报告后大为震怒,立即召开临时高干会议。他气愤地拍着桌子,色厉声严地说:“你们都有你们的组织了,合不到一起了,从此各干各的吧。这个会议就是散摊子会议,我自己有我的主意。”说罢,气冲冲地拂袖而去。如此紧张的气氛,让高干们体会到了“会长”绝对权威的厉害。经过检讨,还是按阎的意图,由基干会重新“选举”梁化之为工委会主任委员。

  除了加强对领导层的严密控制和操纵,还要从思想上精神上控制各级基层干部。阎锡山在克难坡又举办所谓“烘炉训练”,其寓意是把人像矿石一样投入炼铁炉,经过冶炼,使其脱胎换骨,成为“是甚是甚,做甚务甚,不容人不,能使人能”的“万能干部”。通过烘炉冶炼,达到人人“志会长之志,言会长之言,行会长之行,成为会长化身”的目标。“烘炉训练”的对象包括军队连以上,行政区以上干部,机关、学校、经济、部队政工人员及同志会组织系统的干部。先后参加训练的达到二万多人,足见其规模之大,也足见其受重视的程度之高。参加烘炉训练的人,每天早晨六点,都要在广场集合,接受阎锡山以会长身分进行的训话。集会时,要高唱阎锡山亲自编写的“洪训”歌。其歌词是:

  高山大河,化日熏风,俯仰天地,何始何终;

  谋国不预,人物皆空,克难洪炉,人才是宗;

  万能干部,陶冶其中,人格气节,革命先锋;

  精神整体,合作分工,组织领导,决议是从;

  自动彻底,职务唯忠,抗战胜利,复兴成功。

  “人格”,“气节”,“抗战”,“复兴”,极为冠冕堂皇的词语,隐藏着不可告人的良苦用心。阎锡山对于蒋介石的一套办法,是不大看得起的,认为过于陈旧无能,不能适应潮流,不能为民众所接受。而他看到共产党的办法多,有活力,能够吸引民众,于是他早就宣扬,要“以共产党之道,还治共产党之身”。他屡屡借用斯大林提出的“干部决定一切”的口号,把培训干部放在重要位置。可惜,由于他的立场和利益与民众尖锐对立,共产党那一套从广大人民利益出发的办法,他是无法学到的。照猫画虎,也枉费心机而已。

  趁烘炉训练之机,阎锡山大树特树自己的绝对权威,用制造个人崇拜、个人迷信的方法,强化对干部的思想控制。不论在何时何地,只要提到“会长”二字,在场的人都必须肃立致敬。在集会的场合,见到阎锡山出现,都必须高呼“会长健康”、“会长万岁”、“敬爱会长”、“服从会长”的口号。阎的一套工作形式,也充满了浓厚的封建帝王色彩。讲话须称“训话”,看过的信要批“上阅”,准备亲复的信件批“上复”,作出的批复称为“手谕”。与蒋介石使用的词语如出一辙,从中倒也可以窥见其真实心地。阎讲话时,全体立正静听,没有“稍息”的口令,任何人不许稍息,否则,就被揪上“烘炉台”罚跪,以示惩戒。阎锡山为了搞这个训练,确实也费神费力。除去每天清晨训话之外,还要在每期毕训前亲自接见每一个受训干部。阎端坐在堂上,由培训会负责人唱名,被接见者入内,至阎面前行礼,阎威严而亲切地注视片刻,表示赞许和鼓励,而后被接见者绕至阎背后退出。就这么一场短暂的“接见”,也曾使不少受训者受到鼓舞,觉得得到了“会长”的好感和器重,从此更忠实地为之卖命。另一方面,在“烘训”中,派出大量特务和耳目,深入到各个小组,对干部进行监视和监督。他特意命令亲信组织“服务士队”,以担任清洁卫生、勤杂事务为名,安插到各层组织中,搜集学员各种言论行动,向他密报。有所谓“严重问题”的,就定为“炉碴灰”,送去服劳役甚至秘密处死;属于所谓“一般问题”的,他要当面与本人谈话,以显示事无巨细,人前背后,一切情况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被接见谈话的人,往往被吓得胆战心惊,魂飞魄散,再不敢存有任何忤逆之心。阎锡山用这种办法,树立起个人的绝对权威,在山西这块土地上,成了名副其实的“国王”和“万岁”。

  为了加强对社会各界的控制,阎锡山还向封建帮会乞请援兵。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要将旧有帮会“组织化”、“现代化”,发挥其在社会上的重大潜力。在克难坡先后建立起了阎记青帮“安青进步委员会”和阎记洪帮“进步总社”。安青会的帮号为“明德堂”,阎锡山自封为嘉白帮大字班老前辈,道号称“阎大成”。大部分文武官员都加入此帮,各自发展徒子徒孙。进步总社的帮号为“进步堂”,奉阎锡山为山主,化名为“齐继川”。

  阎锡山及其智囊们费了许多心机,搞了这么多名堂,实现了他“以同志会主张,为自己目标努力,以洪门力量,团结民众,领导民众”的目标,在晋西一隅之地,巩固了阎家天下。在竭力巩固自己的地盘,加强自己的统治基础方面,确实,阎锡山比别人做得更多,更用心,也更有效。但他面前的路却是越走越窄。经历过十二月事变之后,与八路军和新军的隔阂已是难以消除。在重庆方面,还不断有人放风说,山西因为阎先生搞什么“执两用中”,把共产党也当成“两”中之一来运用,结果是被共产党渗入军队,把他的看家本钱弄得几乎瓦解。大有兴师问罪之势,使阎锡山伤心、恼火而又惊惧。不论面子上如何亲热,从根本上,与蒋介石的利害冲突不可调和;从自己在山西称王称霸的需要出发,与共产党的联合也势将破裂。三颗鸡蛋已经踩破了两颗,剩下的路,阎锡山该如何走呢?


弃民族大义 公然与日伪合流

  阎锡山与日本人的关系,可谓源远流长。在日本留学期间结识的不少同学,后来都是侵华日军的大小头目。利用与日本人熟悉的关系,阎锡山也早就与日本有经济往来。1917年,阎就向日本驻北京的大仓洋行购买过军火,而这个大仓洋行实际上是日本军阀与中国亲日军阀勾结的特务机关。到二十年代,日本在天津的驻屯军司令官铃木高桥,曾两度到太原与阎锡山拉关系。土肥原是阎在日本留学时的同学,经常来往于京、津、太原之间,对山西的地理情况作了极为详细的侦察。日军破坏阎锡山“大同会战”的计划,军队直插地势复杂的平型一带,就是土肥原事前侦察地形的结果。阎参加“北伐”时,也是得到了日本在天津驻屯军的大力支持,才顺利地占据了平、津两市。而阎、冯倒蒋的中原大战,是得到日本帝国主义背后的支持的。阎失败后受蒋介石的一再逼迫,从天津逃往日本控制下的大连,乘坐的是日本特别提供的轮船。从大连跑回山西,也用的是日本特别提供的飞机。七七事变前,日本在并无商务来往也无日侨居住的太原、大同派驻了领事,日本特务在太原多处设立机构,阎锡山都视而不见,默然允许。所以在七七事变之前,日本帝国主义对阎锡山是一面拉拢,一面压迫;阎则是一面与日寇勾结,一面表示要“守土抗战”。他的如意算盘是用讨好换得日军不攻山西,而晋绥军也不出山西作战,彼此相安无事,自己只得好处不吃亏。只要保住自己在山西的利益,阎锡山不仅对日本人没什么仇恨,实际上反倒是寄予厚望的。

  七七事变后,抗战形势的发展,尤其是中国共产党高举抗日旗帜,建立并发展抗日统一战线的努力,全国人民不断高涨的抗战热情,从不同的方面,给了阎锡山以很大的影响。一方面,他看到,公然投靠日寇,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成为全国人民唾骂的对象,心有所忌,不敢冒然走出这一步。而利用抗战的口号,却能得到民众的拥护和支持,有利于增强自己的实力,有利于增加自己的政治资本,有利于维护自己在山西的统治;另一方面,与陕北红军隔河而居的地理条件,使他产生了利用红军对抗日军,对抗蒋介石的暗算,从而保住自己的地盘的想法。保住自己在山西的利益,从来就是阎锡山一切算计的出发点。因此,当日军逼近山西,他的统治受到严重威胁的时候,当共产党把东征红军撤回,诚心诚意与他联合抗日的时候,阎锡山选择了联共抗战的正确路线,并在山西大地上做出了轰轰烈烈的抗战壮举。

  但是,阎锡山的阶级立场和利益,与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抗战从根本上是不一致的,当他感到自己独霸山西的愿望受到威胁的时候,他的立场和行为就发生了变化。

  1941年7月,在举办“烘炉训练”的同时,阎锡山就开始处心积虑地为自己的转向制造舆论。他到处宣讲“存在就是真理,需要就是合法”的实用主义哲学,对他的高干们说:“我们无论如何要以生存为目的,只要能存在,采取任何手段都在所不惜。”他还以苏联革命初期与德国订立和约,列宁面对认为这是“割地求和”的指责,回答“存在即是真理”的事例为自己辩解说,“我们的组织是为了实现我们的主张的。我们的主张是为人类谋幸福的道理,所以我们的组织就是代表人类真理的。因此我们说,我们的存在就是真理。”阎锡山还从自己熟悉的儒家学说中,挖空心思地寻找依据。《论语》中有两段话,一段是说,公山弗扰反叛,派人请孔子,“子欲往”;晋大夫家臣叛乱,请孔子去,“子欲往”。其实,这两段话所要说明的,“子欲往”并不是孔子愿意去跟叛臣攀关系,而是显示孔子为推行圣道,既不避危难也能灵活权变并保持节操的崇高品质。但阎锡山在讲述时,却歪曲原意,大讲面对叛乱者的邀请,“子欲往”,说明圣人也认为为了达到目的怎么做都行,从而为自己的理论辩护。真可谓费尽心机。

  在做了舆论准备之后,阎锡山就推出了“亚洲同盟”的计划。他宣称,世界的发展趋势,必然是“洲同盟”,而“亚洲同盟”的盟主只能是日本。只有在日本的主导下建立起“亚洲同盟”,中国才能不受英美等西方列强的欺侮,也才能防止苏俄的“赤化”。他授意心腹贾景德,草拟所谓“亚盟宣言”,称:“亚洲之国,日本为先进,中、印为大国。以日本之强,辅以中、印之大,在亚洲唯马首是瞻”;“外交一致,内政自理,有无相通,长短互助,庶几可以自荣达到共荣,以共荣促进自荣”;“以天下为公,成世界大同,岂徒亚洲之幸,亦世界之福也”。……将所谓“亚盟”吹得天花乱坠。

  在这样的思想指导下,阎锡山那些慷慨激昂的抗战言论不见了,而代之以赤裸裸的投降言论:“目前只有借日本人的力量,才能发展咱们自己,这是一个不得已的办法,也是咱们唯一的出路。”沿着这条“出路”,对公开投敌的部下,他不许声讨;以王靖国等人的名义,派出代表,和日军进行“和平谈判”,谈判的内容是期望借助日军的力量,将在山西抗日的军队八路军、决死队共同剿除。

  在与阎锡山打交道的长期过程中,日本人也看清了他的特点。日本防卫厅编撰的《华北治安战》一书中称:“山西军比中央军和八路军缺乏战斗意志。”1940年春,日军宪兵特务到克难坡与阎锡山见面,确定双方在山西境内进入停战状态。11月,阎锡山派赵承绶以到前方视察的名义,到孝义县与日军代表进行谈判。临行前,阎锡山交代了谈判四原则:亚洲同盟,共同防共,外交一致,内政自理。赵向日方代表转达了阎的意思,并代表阎向日方提出具体要求:先给晋绥军装备30个团,所有武器、弹药、服装、粮饷以及兵员,均由日方供给。日方口头上完全答应,并表示:只要阎阁下诚意合作,一切都好办。1941年3月,赵承绶等与日军驻汾阳旅团的高级参谋举行第二次会谈,达成了如下协议:日阎双方首先消除敌对行动,互相提携,共同防共,尤其前线部队要彼此友好往来,不得发生冲突;离石——军渡公路以北地区,对共军之进剿,由日军负责;公路以南,汾阳、孝义以西地区,由阎军负责。必要时,双方实行“会剿”。双方经过一系列接触、会谈,到7月底时,对所有条文商定出明确意见,约定于8月间在汾阳签字。8月11日,签字仪式在驻汾阳城的日军司令部举行,签字的协定通称《汾阳协定》,包括“晋绥军与日军基本协定”和“停战协定”两部分。根据协定,日方允诺:1、日方给予阎方步枪5万支,轻机枪5000挺,重机枪500挺及部分子弹;2、日方给予阎方军费国币2000万元,另给“机密费”700万元;3、日方供应阎方军队给养及一切装备;4、日方分两批拨给阎方50个团的壮丁和武器装备,充实阎方的力量;5、日方将雁门关以南山西地区的政权,让渡给阎方。阎方则需要做到:1、阎锡山本人即刻通电,发表独立宣言,脱离重庆国民政府;2、将小船窝黄河渡口交给日方派军驻守;3、阎方营以上部队,必须聘请日本人担任顾问及指导官;4、阎锡山本人第一步需进驻孝义,日方将晋中政权交阎方接管。第二步需进驻太原,接管雁门以南政权。第三步进驻北京,与南京的汪精卫伪政府合作,阎锡山担任伪政府副主席兼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5、此后根据形势和需要,阎锡山还要组建“华北国”。这个协定,在政治上标志着阎锡山已完全堕落成为与汪精卫同流合污的日本侵略者的走狗。

  当然,尽管协定签订了,阎锡山还是按他的习惯打小算盘,用骑墙敷衍的办法,尽可能先取得实利。他并没有按照协定匆忙行动,而是一心想得到日军提供的武器装备,先扩大实力。在武器装备没有到手之前,他采取拖延的策略,也找借口不实施自己的行动。这样拖延了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客观上,阎的投降日寇的嘴脸也就未能完全暴露在国人面前。

  蒋介石察听到了阎与日军勾结的消息,担心二战区脱离控制,会分散和削弱国民党的力量,不利于反共事业,忙派阎的老部下徐永昌和贾景德由重庆来到克难坡,面见阎锡山。要求对日求和,只可从缓,并不要单独进行。阎锡山于是借机提出“补给问题”,声称“二战区环境恶劣,补给困难,如政府在经济上不大大予以接济,则必将在日军的经济封锁和军事进攻下遭到毁灭。”蒋介石只好答应给予补助,增加军费,且同意为了共同防共,仍可与日本人保持联系。而此前,中共代表王世英也面见了阎锡山,转达了中共对形势和降日问题的观点,严正表明:中国共产党和八路军的原则是,“谁投降就打谁”。阎锡山受到这些力量的挤压,也不得不暂时收敛一下对“亚洲同盟”的热情,将派驻太原的代表赵承绶召回,使出他惯用的脚踩两只船的策略,决定暂且静观时局的变化,并对外辩解说,与日军来往只是策略,并不是投降。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急于稳固华北,以便抽出兵力南下,更加重视与阎的勾结和交易,对迫使阎锡山早日就范,采取了新的策略。1942年1月,日方提出要举行首脑会谈,并将双方要完成的行动明确开列出一份清单,不给阎方再含胡其辞的余地。日军的清单是:步枪三万支,分两次拨给;军费,孝义会见时先付联银券1200万,阎锡山发表宣言后,每月付法币2000万;其余粮秣问题待阎到太原协商后,尽量给予方便。要求:一是阎锡山迅速驻孝义或隰县;二是立即实行孝义会见。阎锡山亲自复信表示拒绝,称:“只是此间环境及本身实有不得已的苦衷”,“现在骤然会见,不仅有碍于合作的前途,而且亦有碍于(晋绥军)目前的存在,成败是非都可能俱失”。显然,他已经看出一旦发表独立宣言,公开降日,势必陷入孤立境地,成为全国民众唾骂讨伐的对象。他的存在就成问题了。

  日军见软的诱惑不成,便来硬的。3月,制定“对晋绥作战计划”,对晋绥军阵地进行炮击和进攻,并提出,关于首脑会见问题,阎方必须于4月4日前答复,否则,以往所签的协议一概作废。阎锡山害怕了,又派赵承绶为代表,赴太原与日军重开谈判。日酋花谷正毫不客气,盛气凌人地说:“阎锡山诡诈多端,曾骗遍了中国的军阀,难道还想骗日本皇军不成?你代表不了阎锡山,我们非和阎锡山亲自面谈不可。”经过一番讨价还价,阎锡山一是急于从日军那里得到好处,二是终究害怕日军翻脸,于是双方商定:5月5日,在安平村会见。

  晋西黄河边上一个小山村,原名南坪,阎锡山嫌其与“难平”谐音不吉利,便改为安平。确定在这里会面,阎锡山也是动了一番脑筋的。自己到日军占领下的太原或汾阳去,显然不安全,而且会将投降妥协的嘴脸暴露出来;让日本人到吉县克难坡来,人多眼杂,风声太大;而安平村是晋绥军的前哨阵地,与日军的阵地只隔一条小河沟,双方来往方便,且容易遮挡外人耳目。还有一层意思,就是阎在决定重大事情时都讲迷信,安平村在吉县境内,是“吉祥平安”的兆头,不仅让他多了几分安全感,也使此行有了几分顺利成功的把握。

  会面之前,阎锡山做了充分的准备,本是投降的举动,却也想到了“以身殉国”的壮烈。这种矛盾心理,一方面表现了他对当一个名符其实的汉奸似乎心有不甘,另一方面却又难以丢弃从日军那里得到好处的梦想。他特意与警卫队长单独谈了一次话,突然对警卫队长提出这样的问题:“你敢不敢开枪打死我?”吓得那队长汗流浃背,赶忙表态说:“我只有以性命来保护会长,岂敢有别的想法。”阎锡山却正色说道:“我要你敢开枪打死我,这才是你的忠诚,才不辜负我对你的信任。你应该服从我的任何命令。你说,敢不敢,能不能做到?”队长诚惶诚恐地回答:“我一定绝对服从,会长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阎锡山把与日本人会面的事告诉了他,沉思着说:“我是中国人,要维护国家、民族的尊严,决不能让日本人利用。如果谈判成功了,也是维护我们独立自主得以存在的宗旨;如果谈判破裂了,决不能将我一世英名付诸流水。在敌人要对我下毒手或者劫持我时,你在紧要关头要迅速朝我心脏开枪,不能让日本人把我活着劫持走。这就是你对我的忠贞。”这一番心情颇为悲壮的话,与他将要做的事实在是极不和谐。将要卖国,何谈爱国?已经堕落,何谈忠贞?这也正是阎锡山的复杂之处和狡诈之处吧。

  原定5月5日的会见因雨延至6日举行。这一天,阎锡山带领赵承绶、王靖国等亲信,与日方高级军官见面。会上,日方一再催促阎立即通电脱离重庆国民政府,表示只要马上表态,可即刻交付现款300万,步枪1000支。但阎锡山不为所动,仍然大谈“没有准备好的”的老调,要挟日方执行《汾阳协定》中的所有承诺,抬高身价,以谋取更大实惠。日酋花谷正极不耐烦地站起来扯住阎锡山的衣袖,气势汹汹地说:“阎阁下和日本合作,正是时候,观望一定没有什么好处,最好马上跟我们回太原去!”阎被吓得脸色大变,会场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伪山西省长苏体仁见势不妙,忙出面打圆场,建议临时休会。恰在此时,在会场外负责警戒的人员通过望远镜发现,远处山道上,有日军一队驮骡马匹,正急匆匆地向安平村走来。这些马匹驮的是准备交送阎方的枪械和款项,却被误认作是炮兵,他们立刻向阎锡山报告。阎听说后大吃一惊,断定日方是企图劫持自己,决定乘休会之机逃跑。与给晋绥谋利相比,毕竟自身的“存在”还是第一位的。于是,他与警卫队长顺着事先修好的小路,匆匆忙忙跑了,只留下赵承绶、王靖国等人与日方周旋。继续开会时,日方发现阎锡山不见了,感到既可笑又恼怒,立即中止了会谈。一个小意外使安平会谈破裂了,阎锡山向着投降迈出一大步的行动未能实现,他的真实面目也又一次被掩盖。他要利用日军急切勾结的心理,抬高价码,要挟一番,却不料闹了个“误会”。事件有相当的偶然性,却表现出日军对他又打又拉的策略未能收效,也显现了阎锡山善于算计,凡事都要谋取最大利益的一贯做法碰了钉子。

  阎锡山如此紧锣密鼓、肆无忌惮地与日军订立密约、频频会谈的行为,在晋绥内部也引起一片哗然。一些具有民族气节,立志抗战的人,都感到失望和愤慨。时任山西省政府主席、同志会副会长的晋绥第二号人物赵戴文,就是其中的突出代表。赵戴文从在日本留学时起,就与阎锡山相识相交,成为同盟会的同志。此后一直追随阎,在阎手下做事几十年,是阎的重要智囊和得力助手。阎锡山在日记中曾这样评价他:“次陇(赵戴文字)与吾相交三十年,公私事件,饱经波涛,虽有危及身家之虑,亦未尝忧形于色。”赵对阎唯命是从,一贯是围绕着阎的观点出主意,从不向阎争权、闹独立,因此也受到阎的格外尊重。赵十分推崇孟子,受儒学影响很深,因此也有极强的忠君爱国的正统观念。早在中原大战之时,对于阎、冯联合讨蒋,他是不赞成的,认为阎、冯作为蒋的部属打蒋,是一种“造反”行为,曾力劝阎锡山不要起事,被阎责为受了蒋的收买。抗战爆发后,爱国热情高涨,太原沦陷前,作为山西省主席,赵戴文就曾宣誓,要与省城共存亡,决心不撤离。后来虽然还是跟着阎到了克难坡,但内心的分歧已经开始。到阎锡山与日军的勾结逐渐明朗化的1942年,赵已是76岁高龄,一反几十年中唯命是从的姿态,多次在各种场合表示对阎锡山的此举不赞成。这时,中共中央也在密切注意着阎的动向,指示:阎锡山是个军人,他如果公开投降日本,会比汪精卫等人有更大的危害。必须拖住他,不许他公开投降。打入晋绥上层的中共党员杜任之,便趁机做赵的工作,希望他能劝阻阎的投降行动。赵戴文表示:我是有民族气节的人,我绝对不回太原当汉奸。他与阎锡山谈话时,就明确表示了自己的反对意见。阎锡山见一贯忠心耿耿的亲信也公然反对他,就气呼呼地说:“我如果妥协投降,你将怎么样?”赵戴文一反常态明确地回答说:“我一定跳黄河而死,决不再跟你回太原去!”赵戴文的这些表现,虽然未能阻止阎锡山一意孤行,但也确实给了他很大的震动,使他看到,民族大义远远高于朋友亲信的交情,几十年忠心耿耿的部下如此反目,不能不使他在投降的路上有所顾忌和收敛。

  这期间,共产党人严肃而诚恳的告诫,也给阎锡山泼了冷水。八路军驻山西办事处代表王世英,要求面见阎锡山。阎的交际处只答应谈话15分钟,但见面后,实际交谈却长达三个小时。王世英在谈话表明了共产党对时局的精辟分析,也坦率地表现出对其前途的诚恳关心,都让阎锡山陷于更大的疑虑和动摇。王世英在谈话中指出:阎锡山之所以对中国抗战的前途产生悲观看法,是因为对当时世界反法西斯大局作出了错误的估计。阎认为,日军将会北进,配合德国进攻苏联,这是他加紧与日军勾结的重要出发点。实际上,日军深陷于中国战场,兵力不足,绝无可能再去进攻苏联。而即便日军真的与德国呼应,出兵抢占了苏联远东地区,得到的也只是一片冰天雪地,难以抢掠到有用的战略物资。日军只有南下,才可能解决其战略物资困难的问题。其次,阎从各种途径得到的情报判断,认为,蒋介石即将投降日军,要与汪精卫再次合流,组织亲日政府。果真如此,阎自己将在日本人面前变得一文不值,因此,要抢在蒋介石之前先投降,以便占据华北,以后还有与蒋抗衡的本钱。但这种想法,也不符合事实。在全国人民的压力之下,在世界反法西斯阵线的推动下,蒋介石是不敢公开投降日军的。他一旦投降,就会输光所有的政治资本,就会被全国人民起而打倒,就会受到全世界人民的唾弃。共产党的态度很明确,谁投降,我们就打倒谁。蒋介石投降,我们打倒蒋介石,别的什么人投降,我们也照样打倒他。共产党人对时局的精辟分析,对投降派的深仇大恨,使得阎锡山不能不当面点头称是,背地里暗吸凉气。不久之后,日军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历史以雄辩的事实,否定了阎锡山曾作出的“日美会妥协牺牲中国,日本将北进攻打苏联”的判断。

  不过,阎锡山从自己的利益出发,为了达到利用日军消灭八路军和决死队的目的,还是继续与日军勾结。他一面玩弄所谓“晋西大保卫战”的花招,面上一副坚持抗战的样子;一面通过在太原、汾阳、临汾的办事处积极活动。受“共同防共”的利益驱使,日军渐渐停止了对晋绥军的进攻,并放松了对阎方的经济封锁。阎锡山则在加强“内应工作”的招牌下,提出了将部分兵力移放到日军占领区充当伪军的计划。这样,一是借日军发展自己的实力;二能协助日军“剿共”;三还可以为以后返回太原时增加警卫力量。神不知鬼不觉,不给人以投降妥协的口实,这个算盘打得精明周到。阎、日双方一拍即合,阎的骑兵军长温怀光在阎的授意下,与日军商定了一项密约:由阎军输送一个师的兵力,到日军指定的地点。由日军用“战斗”的方式,使阎军“投降”,然后将其改编为共同的反共部队。1942年6月,按着编好的剧本,阎锡山演出了一场送兵戏,由阎军“被俘”官兵组成的“山西剿共军”在太原宣告成立。此后,阎军便屡屡派出官兵加入到日伪军的行列,日军特意在汾阳、临汾等地设立所谓“晋绥军归来官兵招待处”,而在阎锡山统治区内,也出现了日、伪、阎三“友军”的怪现象。 1943年春,占领太原的日军又提出了“日、阎政治、经济、军事合作方案”,称:由阎派官员到太原参加日、伪政权,逐步建立“日阎合流”的山西政权,实现政治合作;日军同意晋绥军向汾河以东地区发展,实行军事合作,共同“剿共”;日阎双方共同管理太原附近各厂矿,双方共建“董事会”,实行经济合作。此方案立即得到阎锡山的响应,阎还煞有介事地提出了“开展政权,重光山西”的口号,为进一步的勾结和投降行为作掩护。接着,阎锡山就派遣亲信干部到日伪区担任县长,派人到日阎合办厂矿的董事会任董事,与日军签订《秘密协定》,在汾东地区和上党地区“合作剿共”。至此,阎锡山与日军的“全面合作”疯狂展开,集中进行所谓“开展政权”的工作,双方协力摧毁抗日根据地,建立阎伪政权。

  到1945年4、5月间,二次世界大战的轴心国与同盟国的力量对比发生了急剧的变化,意大利和德国已先后投降,苏联向远东出兵后,日本帝国主义的失败也已成定局。阎锡山为了利用日军力量,抢夺抗战的胜利果实,抢占太原城,以恢复他对山西的独裁统治,就进到与太原邻近的孝义,亲自出马与日军进行最后的勾结和交易。八月上旬,日本帝国主义决定宣布无条件投降,日军企图钻同盟国之间矛盾重重的空子,逃避同盟国对它的制裁和束缚,苟延残喘以图死灰复燃,就利用中国封建军阀的独裁心理,提出所谓“单独向中国投降”的阴谋,选中了阎锡山作为突破口。日军华北方面军参谋长高桥坦亲自从北京飞到太原,到孝义当面会见阎锡山。高桥坦向阎提出:日本希望避开同盟国各国,直接向中国投降,请先生代日方向蒋介石先生说话。成功后大家有利。阎锡山此时觉得,日本人现在是有求于己,自己可以伸直腰板了,就先装模作样地敷衍了一番,而后提出了所谓“寄存日军武力”的方案。他借口蒋介石身为国家元首,又有中、苏、美、英同盟关系,单独接受日军投降,会影响国家的体统。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寄存武力”。所谓“寄存武力”,就是只改变日军的番号,日军仍可保有原来的武装。说白了,就是把日军变成他的军队。阎锡山为了消除日方的顾虑,进一步推心置腹地对高桥坦表示:我是最前线的战区长官,虽无权代表国家接受投降,但对在战争中被我打败的军队,我有处理的责任,也有改编这些军队的权力。因此,让华北所有日军都向二战区投降,我可以战区长官名义,分别改编,给各部队暂编番号,向重庆政府备案就行了。生米做成熟饭,重庆方面也无可奈何。即使同盟国家提出质问,重庆政府可将责任推到战区长官头上,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这样做,你们体面地保存了武力,我也扩大了军队,彼此都有好处。听了这番话,高桥坦感到十分惊奇。既惊奇中国统治阶层上下欺骗的圆滑狡诈,更惊奇阎锡山如意算盘的无赖精明。他表示:如此设计,我个人觉得很好。但我是个军人,唯有服从命令行事。你的这种美意,须请天皇裁决,如认为可行,再继续商谈。后来,阎锡山的计划虽然未能推行到全华北,但在山西是实行了的。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他不惜利用侵略军的武力。这种寡廉鲜耻的行为,是他长期与日军勾结的结果,也是他的反人民立场的集中暴露。


五、顽固反共 残害民众 机关算尽也输尽

  一面对日伪好言抚慰,一面是迫不及待向解放区发动进攻,打响大规模内战第一枪,上党战役遭惨败;今非昔比,已到穷途末路,只能依靠特务维持统治;山西战场上,屡战屡败,节节败退,剩下太原一座孤城,大势已去,溜之大吉;无可奈何花落去,机关算尽也输尽。

  内战急先锋 上党战役赔本

  1945年8月6日,美国在日本广岛投掷下第一颗原子弹,8月8日,苏联对日宣战,百万苏联红军向日本关东军发起进攻,8月9日,美国在日本长崎投下第二颗原子弹。8月14日,日本被迫正式接受《波茨坦公告》,天皇出面发布《停战诏书》,宣布无条件投降。

  阎锡山认为时机已到,按他的既定策略,迅速调兵遣将,抢占全省的地盘,抢占太原。

  阎先后乘坐日军的铁甲车和军用卡车,在大批日军的护卫下,于8月30日返回离别八年之久的太原。进入太原的当晚,他就与伪省长等汉奸会面,提出“全省各地旧有文武官员照常供职,一切率由旧章,照常行事,不必有所顾虑。”次日,在大小汉奸们举行的“欢迎阎长官胜利归来”的大会上,他公开对汉奸们表示安慰,声称“行者”与“居者”同功,说什么:“行者”虽经过八年多跋山越岭的辛苦,“居者”亦遭受八年多的精神苦痛,千万不要自划鸿沟,自行隔离。“行者”与“居者”本是一家人,千万不要区分彼此,而应团结一致,精诚合作,我们共同的敌人是共产党。阎将日伪军正式改编为五个省防军,成为他手下一支反共力量。紧接着,他就亲赴日军司令部“拜访”日军山西派遣军司令官澄田睐四郎,迫不急待地提出所谓“武力寄存”问题,要求把驻在山西境内的全部日军,全部归他改编,换个番号,照常驻扎原地,与二战区军队共同“剿共”。对这种公然违背国际法的行为,连日本人都感到难以完全接受。日军表示,山西的日本派遣军全部留下不可能,可考虑留下一部分,最好是采取“个别发动”的办法。阎锡山见自己的精心策划取得了效果,很是高兴,便迅速聘请日军的一批高官为二战区的“总顾问”、“副总顾问”,并委任日军旅团长板井少将为“太原警备司令”。为了不伤侵略军的“感情”,山西境内始终没有举行“受降”仪式。对重庆国民政府,则采取蒙哄欺骗的办法,将日军出操时架枪的情况拍成照片上报,宣称“二战区接受完毕”。

  在阎锡山的精心策划下,由亲信赵承绶等出面,以“日中双方志同道合共谋大事”为宗旨,成立了所谓“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部合谋社”,简称“合谋社”,还组织了“亚洲民族革命同志会”和“日侨管理处”,积极活动,进行日军“残留”工作。阎锡山毫不掩饰地对部下说:“现在我们的兵力不够,应付不了共产党。为了充实兵力,只得招兵,但招兵又有困难,即使召来十万中国兵,也顶不上一万日本人。你们要好好努力,分头动员,设法争取,越快越好。”经过一番努力,阎锡山“残留”下包括军官、士兵、技术人员和家属在内的日本人6000余名,号称一万。凡被留用者,一律官升三级,兵发双饷。这种优厚待遇,让日本人也意外地感动不已。日军头目城野宏在鼓动日军官兵“残留”的大会上,激昂慷慨地号召:“凡是不愿回国作亡国奴而具武士道精神的日本国民,都应该义不容辞地勇敢无畏地留下来!”阎锡山还让他的亲戚徐士珙和日本人城野宏出面,组织了“亚洲民族革命同志会”简称“亚盟会”,动员和笼络日军俘虏参加,他对日俘表示:“日本和中国同文同种,如能密切合作,就可以增加反共的力量,对于中、日两国,都有很大的利益。”阎锡山居然将他的“民族革命同志会”发展到了日俘中间,其颠倒是非,混淆黑白的卑劣和寻求反共帮手的急迫,完全暴露无遗。

  一边是对日、伪笑脸相迎,情同手足,另一边对共产党、八路军领导下的抗日根据地则是充满仇恨,迫不及待地要予以消灭。在急急忙忙进占太原的同时,阎锡山在孝义召开军事会议,提出抢占上党的问题。上党,是指以长治为中心的晋东南地区。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分全国为36郡,上党郡为其一,自古以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八路军总部曾长期驻在上党,领导和指挥抗战。如能抢占上党,对于在山西境内的共产党、八路军力量就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而且,占领上党之后,向东向南,均能居高临下,向华北和中原伸手。有的将领对此疑虑重重,认为上党是八路军势力最强的地区,孤军深入,更犯兵家大忌。但阎锡山坚持认为要巩固山西,进而控制华北,必须先占据上党。他排除异议,坚持己见,拼凑起一支17000余人的部队,派第八集团军副总司令兼十九军军长史泽波率领,于8月17日由汾东地区向东开进,直扑上党。

  开始时,史泽波不断传来捷报,顺利占据了六座县城。阎锡山接到捷报,踌躇满志,喜从中来,更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完全正确。当晚特意与身边的将领们开了个碰头会以示庆祝。会上,阎锡山容光焕发,频频与将领们碰杯,似乎对打响内战第一枪,轻取上党,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但他轻估了共产党“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决心,轻估了八路军和人民的力量。毛泽东对此事有一段精彩的论述:“太行山、太岳山、中条山的中间,有一个脚盆,就是上党区。在那个脚盆里,有鱼有肉,阎锡山派了十三个师去抢。我们的方针也是老早定了的,就是针锋相对,寸土必争。”(《毛泽东选集》第四卷第1157页)9月初,正在延安开会的晋冀鲁豫军区司令员刘伯承、政委邓小平乘飞机返回上党,指挥八路军打响了上党战役,决定将来犯的阎匪军歼灭在上党。八路军迅速将史泽波占领的六座县城夺了回来,肃清外围,团团包围了长治城,并展开了激烈的攻城战斗。史泽波被围在孤城之中,向阎锡山连发急电,请求援兵。在这出乎意料的突变面前,阎锡山惊惶失措,但仍不相信会一败涂地,一面复电称:“上党必争,潞安必守,援军必到,叛军必败”,一面急忙拼凑力量,组织起两万余人的部队,前往上党增援。

  时值晚秋,阴雨连绵,山洪漫流,泥泞阻道。阎军炮兵、辎重不少,兵士除携带自己的弹药之外,还给长治守军带了许多弹药,步履艰难,每日只能走二、三十里。再加上沿途民兵和游击队的袭扰,部队士气低落,怨声载道。因此,在八路军的坚决抗击面前,损失惨重,难以挪动。阎锡山得知增援无望后,为保存实力,令援军撤退。阎军狼狈不堪,官兵各不相顾,争先恐后,在一条不到十米宽的小路上蜂拥逃窜,自相践踏。八路军尾追和拦截部队两面夹攻,阎军彻底崩溃。援军司令、第七集团军副总司令彭毓斌死于乱军之中,还有多名高级军官被俘,除逃回2000来人之外,援军全军覆没。消息传到太原,阎锡山像挨了当头一棒,气急败坏而又无可奈何。援军被消灭之后,困在孤城中的史泽波主张坚守,伺机突围。阎锡山却下令,要困在长治的守军退回临汾。史泽波只好率残兵乘夜弃城,向西逃窜。结果在沁河河畔被八路军围歼。史泽波和多名高官成为俘虏,除千余人侥幸逃脱外,也是全军覆灭。

  上党战役中,阎锡山的所谓“精锐”部队被歼灭13个师共三万五千多人,占到其总兵力的三分之一。人民解放军的这一拳,确实打得他喘不上气来。阎锡山的如意算盘,遭到如此重击,气得他卧床不起,连62岁的生日也不过了。对共产党的仇恨又增几分,与共产党斗争到底的决心也更见其顽固。上党战役失败后的一段时间里,因为焦虑不安,阎锡山常常通宵失眠。为了逃避痛苦,他跑到聘用日本战犯培训军官的“省训团”去寻求安慰。他在省训团里传见各队队长,再三要求要听日本教官的话,要好好向日本教官学习。他甚至荒谬地提出:“在这里学习,和去日本留学是一样的,机会真正难得。”此时的阎锡山,已经满脑子只有反共一件事情了。


穷途末路 依靠特务维持

  阎锡山对共产主义是下过一番研究功夫的,对共产主义的反对,有着自己的政治理念。他承认,“共产主义是世界上最具备‘一以贯之’的中心思想的思想体系”,“共产党是世界上最富国际精神、奋斗精神、群众精神的著名政党”,并承认人类社会“露有一个私有的大空隙”,让共产主义“至少可以煽动世界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人民,向十分之三以下的人民进攻”。他的立场,天然地是站在十分之三以下的那一边,因此,对十分之七以上的人民群起而攻之充满着畏惧和仇恨。经历了抗战的酸甜苦辣,经历了“在三个鸡蛋上跳舞”的惊险和难堪,阎锡山就越来越认清了自己真正的目标。他说:“我竭尽全力反共,乃因为我指挥共产党的军队八年,又与之斗争五年,前后有十三年之久,深知共产党的做法。”联共抗战的经历,让他切身体会到了共产党在人民群众中的号召力,看到了共产党为贫苦百姓谋利益的决心和力量,也看到了在共产党的发动和组织下,穷苦人民站起来时爆发出的仇恨和怒火的可怕。不管他在理论上如何大谈“物产证券”、“按劳分配”的合理,也不管他提出过什么样的治理国家的良方,只要共产党存在,发展,他阎锡山就没有好日子过,更不用说继续当山西的太上皇。自当都督以来,他的财产天文数字般飞速上升。其父、岳、继母、妻、子、亲戚等,都先后挂上了董事长、经理、名誉董事之类的职衔,在名目众多的“公营”和私营企事业中大发其财。别的不论,仅在五台河边一带,阎家集地不下20万亩,已经是山西最大的地主了。政治理念与经济利益,都与共产党的主张和路线水火难容。一定条件下可以利用共产党为自己服务,但条件已变,就不能允许共产党在自己眼皮底下生存发展。

  和平和复兴都等于消灭共产党,但消灭共产党又谈何容易。“共产党能笼络人心”,自己的作为又恰恰不得人心,为了维护和保持在山西的统治,除了军队之外,只有依靠特务组织。因此,返回太原后,他大力发展和强化特务机构,迅速组成了三大特务系统:特警处,政卫处和参训队。“特警处”全称是“特种警宪指挥处”,拥有大小70多个单位,1400多名专职特工人员,720名武装特务和900多名派出人员。其骨干分子是第二战区政治部阎的亲信梁化之手下的特工和共产党、八路军的一些败类。它规模庞大,权力无限,生杀予夺,为所欲为。可以随意扣捕山西境内任何军政人员和民众,任意审讯、残酷毒打并处死。在太原市的行政、军事、经济、教育各机关以及工厂、学校、商号、饭店、旅店等地方,都有秘密发展的“细胞”,随时监视着人们的一举一动。人们稍有不慎,言论中透露出对阎锡山的不满,就会被特警处抓捕、审讯、禁闭,以至杀死。日军投降后的山西大地,成为特务统治下的黑暗世界。“政卫处”仅次于特警处,是阎锡山掌握军队内部动向,搜集共产党、牺盟会和决死队情报的耳目。“参训队”全称是“太原绥靖公署谍报参谋训练队”,是训练军事谍报参谋和进行军事情报活动的特务机关。这些特务机关,与军队一起,成为阎锡山存在的支柱。依靠这些力量,阎锡山千方百计制造名堂,对军队和民众进行空前的残酷统治。

  上党战役中,近三万官兵被俘,其他地区,也有许多当过八路军俘虏的兵士。八路军优待俘虏,采取宽大政策,对愿返回者,都发给路费,开给路条,予以释放。这些被放回来的官兵,特别是干部,成为阎锡山心中的一块病。一方面,他惧怕这些人受了共产党的教育,变成了他的敌人;另一方面,更怕他们回来宣传,瓦解和动摇军心。于是就成立了“晋绥军返部干部集训团”,简称“返干团”,他亲自担任团长,将被俘释放的干部都集中于内,实际上就是变相的集中营,以“警戒严密,追查彻底,宁枉勿漏,断绝归路”为原则,由“特警处”等特务组织进行残酷迫害。释放干部进团编队后,三个月内不准外出、不准窜队、不准和家属亲友见面,严密拘禁,强迫写自白书,并揭发别人。对所谓“有问题”者,分别开班斗争、队斗争、团斗争大会,采取车轮战、围攻、棒打等办法,反复予以肉体和精神的折磨。1947年6月之后,竟然仿照封建时代给囚犯刺字的做法,采用灭绝人性的“刺字刑”,给释放官兵臂部针刺上反共反人民的字样。他以为用这样卑劣的办法,就能够断绝向共产党向人民归顺的道路,迫使这些人永远受他的驱使,为他卖命终生。有一个上士班长,在额部明显位置刺了“誓死剿灭共匪”六字,受到阎锡山的特别嘉奖,奖给法币300万元,并赐予“忠贞先锋”称号;而在上党战役中被俘的一个中将炮兵司令,在大臂上刺了“雪耻”二字,受到严厉责难,迫不得已又在小臂上刺了“灭共”二字,才被释放出团。一个炮兵团长,被人密报在被俘期间说过“阎锡山已成瓮中之鳖”的话,立即被“特警处”拷打审讯后秘密活埋;还有的被刺刀刺死,被注射毒针毒死。阎锡山居然将这些罪行称作是“大慈大悲的教育,抹上红红擦红红的政治教育”。经过上述迫害和折磨后,这些释放官兵,还被组成所谓“奋斗雪耻团”,再次送到前线充当炮灰。阎锡山的做法,可谓丧心病狂而坏事做绝。

  在对普通民众的控制和迫害方面,阎锡山也设计出了一套办法。他制定所谓《动员戡乱复兴工作纲领》,提出要建立“铁村”,完成“铁政”,展开了乱打乱杀的“三自传训”运动。“三自”包括“自清”、“自卫”、“自治”。所谓“自清”,就是让老百姓自己动手肃清“伪装分子”,即对阎锡山的统治不满,同情和倾向共产党的民众;“自卫”,就是让老百姓自己武装起来,反对共产党;“自治”,就是要达到处处、村村都加强他的反动统治的目的。晋绥军有一名团长名叫赵俊义,按照“三自”,制定了一套所谓“肃伪办法”。把驻区内的民众集中起来,先进行“自清”,让人们坦白或相互揭发是否共产党,是否给八路军办过事。“彻底坦白”的人算是“转生”,对“不自白”或“嫌疑大”的人,就分别进行斗争直到随意杀死。“自清”之后,将青壮年编成自卫队,经过训练,发给枪支,实行“自卫”;“自卫”之下,“秩序”和“治安”较好的村庄就实行“兵农合一”,让群众领取份地进行生产,就算是实现了“自治”。赵俊义按此方法,恣意迫害、残杀革命群众和无辜百姓,仅在寿阳一个十余万人口的小县,便杀了600余人。或乱棍打死,或刀砍、枪毙、草刀铡,或活埋、水淹,惨绝人寰,令人发指。而阎锡山却认为这是对付共产党的有效办法,并亲自命名为“俊义奋斗法”,将赵俊义擢升为副师长,以示表彰。“三自传训”的办法推广开后,强迫县、区、村的干部进行“自白转生”,“自白自己和共产党有什么关系”,自白之后,如被揭发为“不彻底”,就被大会斗争,当场乱棍打死。在阎锡山统治所及的地区,特别是太原附近的晋中地区,到处发生乱棍打死所谓“伪装分子”的惨剧。根据阎锡山的省政府1947年底的不完全统计,推行“三自传训”短短的两个多月时间里,在晋中各县遭受毒打和被杀害的民众,达到八、九万人之多。其中,被乱棍打死和杀害的就有三千余人。平遥县一夜打死700余人,介休县打死180余人,太谷县200余人,榆次县打死540余人,阳曲县300余人,清源县300余人,文水县200余人,晋源县打死100余人,祁县110余人,交城县86人,徐沟县68人,孝义县62人,汾阳县总共打死400余人,而一天之内,就乱棍打死180余人。太原城内一个澡塘里的青年工人李某,受不了被迫进行军训的劳苦,说了句“共产党进来怕什么”,便立即被捆起来用乱棍活活打死。在阎锡山直接指使下,阎军和特务机关犯下的这种骇人听闻、惨绝人寰的暴行,甚至比日本侵略者有过之而无不及。阎锡山同样将这些残害民众的办法赞美为“大慈大悲”,说什么:“处理人越是惨无人道,越残忍,就越能解救人。因大家看见害怕,便不敢再去接近共产党,那就是把更多的人救下来了。” 1947年1月12日,得到叛徒的告密,驻文水县的晋绥军和当地反动武装,包围了云周西村。年仅16岁的中国共产党党员刘胡兰和地下交通员石三槐等人,不幸被捕。阎军头目强迫他们“自白”,刘胡兰大义凛然,坚贞不屈,坦然躺在铡刀下,光荣牺牲。她的大无畏英雄气慨和为革命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辞的崇高气节,使一切反动派胆战心惊。毛泽东亲笔题词赞颂:“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在政治上强化控制的同时,阎锡山还搞了不少名堂,从经济上加强控制和搜括,以满足他扩大军队的需要,巩固其政治统治的基础。一是强化“兵农合一”政策,强行组织所谓“兵农小组”,以六人为一组,其中一人当常备兵,五人领份地耕种当国民兵。国民兵出优待粮、棉,一部分供给常备兵,一部分优待其家属。在营的士兵不发饷,把扩军的负担完全转稼到民众头上。仅1946年上半年,通过这种“编组”办法,就拼凑起常备兵二万多人。阎对这套做法,很是自我欣赏,洋洋自得,他直言不讳地承认:“今天的兵农合一,就是现代的井田。”二是实行“平民经济”,为发展官僚资本,恣意抢掠民众财产,将国计民生紧紧控制在手中。日本投降后,国民党政权进入城市,借机大发接收财,投机商推波助澜,造成物价飞涨的严重局面。到1946年底,全国通货膨胀,物价比战前增加2900多倍。上海物价涨至8000多倍,而山西更厉害,太原物价高于上海,达到了全国的最高峰。阎锡山看到这种局面,也甚为惊慌,认为:“自乱因素不除,本身就有瓦解危险。”于是提出“简化生活,保护生活,分配工作,配给产物”的四项原则,管制物价,特别是管制生活必需品。随即严厉实行粮食、面粉、布匹、食盐等四种生活必需品的经营管制,禁止“非商人”插手买卖,禁止囤积居奇,禁止滥抬物价,禁止买卖空盘。之后又成立了“平民经济”办事处,管制物资的输出输入,实行统一采购,统一定价,统一批发,将大利都揽到了他的“公营”商号中。在“限制过分利得”的招牌下,对发放高利贷得利的,从每千元日息中抽取一元“归公”,实际上是纵容和鼓励了高利贷,最终将负担转到了普通民众身上。


节节败退 只身逃出太原

  不甘心失败的阎锡山,还企图扭转战局。1947年元旦,他连续发表三篇文告,吹嘘将此年定为“复兴年”。晋绥军再次与胡宗南的中央军配合,调兵遣将,妄图收复晋西。人民解放军太岳军区和吕梁军区则集中兵力,挥戈东向,向着晋绥军兵力薄弱的地带进攻,迅速攻克孝义,并逼近汾阳城下。孝义失守,就意味着阎锡山在太原周围的晋中地区的防线被打开一个缺口。阎锡山得到败兵的报告,十分恐慌,连夜从太原赶赴平遥,亲自坐镇督战调集大量援兵,企图收回孝义,解除汾阳之围,把行将溃决的防线稳住。解放军发起汾孝战役,仅仅11天,就将阎锡山的主力部队消灭了11万余人。

  1947年3月之后,蒋介石全面进攻解放区的战略遭到彻底失败,被迫改为重点进攻。为了配合陕北解放区的作战,解放军太岳、晋绥军区在山西战场上连续发动晋南、乡宁、正太、运城等几个战役,歼灭了晋绥军大批有生力量,晋南重镇运城被解放,临汾成为一座孤城。正太线沿线300多里被解放军控制,太行、冀晋两解放区也连成了一片。阎锡山被打得目瞪口呆,除了大骂部下之外,再也拿不出什么妙招。1947年不仅没有成为他的复兴年,反倒成为他走向最后末日的转折年。

  1948年2月,解放军发起了临汾战役。在山西全省的地图上,南边的临汾,北边的大同,是省城太原的南北屏障,也是山西境内南北两翼的中心。经过多年经营,临汾城周围建立起了坚固的工事,城墙又建筑在一个大土丘上,易守难攻。激战展开后,连蒋介石也惊慌失措,忙给阎锡山打气,宣称要“决心保卫临汾”,请美国陈纳德的飞行队派飞机助战,阎锡山则连续给驻防军司令梁培璜打电报,声称保卫临汾就是保卫太原,恶恨恨地令他“人尽物尽,城存成功,城亡成仁”,只能死守到底。梁培璜表示要与临汾“共存亡”,并在自己的床下堆了柴草,备好了汽油,显示与临汾共存亡的决心,同时就给部下下达了所谓“八杀”令:奉令进攻延迟者杀;奉令赴援延迟者杀;未奉令放弃守地者杀;邻阵被攻有力不援者杀;邻阵被陷不坚持本阵者杀;滥行射击虚报弹药、阵前无敌尸者杀;谎报军情企图卸责者杀;主官伤亡次级不挺身代行职务者杀。除了用一个“杀”字逼迫部下卖命之外,这位司令没有其它命令可发,充分暴露了在解放军的强大攻势面前,已经陷入完全绝望的状态。而最后的结果又极具讽刺意味:临汾城被攻破之时,这位晋绥军第六集团军中将副总司令并没有杀身成仁的勇气,而是乖乖地举手当了解放军的俘虏。临汾解放后,阎锡山失去了晋南,吕梁、太岳解放区连成一片。至此,山西全省只有北边的大同一座孤城,太原及太原附近的晋中地区若干县还在阎锡山的控制之下,阎锡山的统治岌岌可危了。

  面对一连串失败,阎锡山倒也还有点自知之明,他不得不承认解放军成功地运用了运动战,“能把孙子的‘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从未实现的兵法,实现在他的军队中。”而自己的军队,“有飞机,有大炮,占了这飞机大炮的光,学下个守;受了飞机大炮的害,没有学下个跑。”结果是落下两条死路:分散开叫人打死,集结起来自己饿死。不能说他的这些总结没有道理,但他不可能懂得,与人民为敌,与历史潮流对抗,即便学会跑也还是个死。

  解放军在解放临汾后,稍作休整,就挥师北上,准备与阎锡山的晋绥军在晋中决战。6月18日,晋中战役正式打响。解放军总兵力6万多人,而阎锡山方面包括地方团队总兵力在10万以上。在徐向前指挥下,解放军连战连捷,消灭了阎锡山的王牌军“亲训师”,击溃了晋绥军主力赵承绶的野战军,赵本人也当了俘虏。历时一个多月的晋中战役结束,阎锡山的10万大军被消灭,31名高级将领被击毙或俘获,晋中14座县城被解放。太原成为一座孤城,阎的主力丧失殆尽。他所能控制的区域,只有南北约60公里,东西约50公里的一个狭长地带了。

  太原是华北军事战略要地,东临地形复杂的罕山,城西有汾河作为天然屏障,河西20公里处又是山地。这种地形,决定了太原易守难攻。阎锡山从开始统治山西起,就利用城周围的有利地势,不断构筑和加强城防工事。抗战胜利返回太原后,更是大修碉堡,并自命为“碉堡战法”。太原有当时堪称强大的兵工厂,钢铁、水泥等建筑材料充裕。为了建筑碉堡和城防工事,所产出的建材,没有阎锡山的亲自批准,一律不准用于其它。在修碉堡的问题上,阎锡山确实费了不少心血。他认为:“共产党凭的人多,用的是波浪式冲锋的人海战术,所以到处取胜,谁防不住这一手,谁就要失败。我们一定要凭借碉堡群组成的据点工事,充分发挥火力,做到以铁弹换肉弹,共产党就没有办法。”宣称要仿照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凡尔登”战例,采用比要塞还高出一筹的碉堡政策。他亲自绞尽脑汁设计碉堡,坐在家里,一边苦苦思索,一边用手中的小文明棍在地上画来画去,画成一种图形,立即命令待从参谋,根据图形画出图纸,迅速照图样构筑起实物,叫部队派人参观并照样构筑。还秘密命令各级指挥官,一俟战斗打响,就将碉堡的门从外边锁上,让守碉堡的士兵无法逃跑,美其名曰“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多次在军事会议上强调,太原周围30里以内要修筑一万个碉堡。到解放太原前夕,城周围的百里防线上,实际共修筑起大小碉堡5600多个,有的碉堡由厚达一米的钢筋水泥筑成,极其坚固。对于阎锡山大力修筑碉堡的用意,王靖国曾在“铁军”内部的会议上,有过画龙点睛式的说明,他说:“会长”的用意,是以政治作用为中心,军事还是其次。他是要大张旗鼓,遍地筑起坚固的碉堡,让共产党知道咱们有充分准备,进攻不易。共产党向来是只占便宜不吃亏,知道要吃亏,他就不来了。这是“会长”的一个政治手段,人家一辈子就会耍这个手段,十拿九准。咱们听“会长”的保险没错。”一位美国记者看过太原的碉堡后,曾经发表感想说:“任何人到了太原,都会为数不清的碉堡而吃惊。高的、低的、长的、圆的、三角形的,甚至藏在地下的,构成了不可思议的严密火网。”阎锡山自己更是大吹大擂,声称其碉堡工事“可抵一百五十万军队”,其枪炮弹药,“有杀伤一千五百万敌人的火力”。阎锡山还对部下表白他的决心说:“共产党与我们是誓不两立,是我们真正的死敌,我决心与太原共存亡。不要说我活着不与共产党人见面,就是死后,连骨灰也不留给他。做一个人一定要做一个自由的人,决不能叫共产党捆着手脚打。”其实,这说明,他已经陷入了绝望的境地。

  面上摆出决一死战的架势,而他心里明白,晋中战役后,晋绥军的战斗力已经基本丧失,要保住太原,十分困难。为摆脱困境,他只好向蒋介石求援。蒋、阎之间,虽然勾心斗角几十年,但蒋介石出于保住太原有利于华北大局的考虑,于1948年8月中旬,亲自飞到太原,与阎锡山当面协商太原防务问题,并允诺立即调兵增援。不几天后,黄樵松的第30师从西安空运到太原,随后又将榆林的83旅调到太原。美国空军飞行队陈纳德也予以空中支援。得到这些援助,阎锡山的腰板又感觉硬了起来。他提出所谓“总体战”的方针,成立“总体行动委员会”,把政治、经济、军事各方面的力量都统一调动,并制定保卫太原的“十二条行动纲领”,强迫太原民众组成参战队和助战队,将太原变成“战斗城”。提出“毁家才能保家”的口号,进一步搜括民脂民膏,频繁举行募捐劳军活动,大量拆毁民房,将高一点的民居都改筑成炮楼和据点。还把各机关的公务员和学校的学生,编成“公务员师”,强迫进行训练,担任城防和特别勤务。

  阎锡山虽然下了很大的力气,但所有这些办法,都已不可能扭转大势。解放军先是对太原进行外围战,打掉了他的两个多师,并进占了武宿飞机场,突破了太原的第一道防线。10月以后,又攻下了太原东山的四大要塞。

  这时,从西安空运来的中央军30师(到太原后,为与阎锡山徒有虚名的大规格番号相一致,改称为30军)师长黄樵松萌生了起义的想法。黄原属西北军,西安事变时,就接受进步思想影响,抗战胜利后对蒋介石打内战的做法深为不满。来到太原后,见太原一片凄凉,已经陷入绝境,自知打下去一定不会有好结果。而他的西北军旧友、已经在邯郸起义的高树勋又给他写信,劝他认清形势,弃暗投明。黄樵松经过反复思考,决定举行起义,派人出城与解放军秘密联络。解放军方面表示欢迎,并立即派华北第一兵团政治部主任胡耀邦和高树勋将军与其代表商谈起义具体办法。起义计划紧锣密鼓地开始实施。11月初,黄与其部下商谈起义事项,不料其部下师长戴炳南口是心非,当面表示拥护,却趁到前线之机,跑到太原绥靖公署告密。阎锡山听到告密,吓得脸色苍白,手脚发抖,好不容易才镇静下来,忙调动部队,布置防范,并以召开紧急会议为名,请黄樵松参加。黄没有想到部下会出卖他,对此缺乏应有的警惕,接到通知,就往太原绥靖公署出席会议,结果不幸被捕。正在他的部队做联络工作的解放军第8纵队参谋长晋夫等人也被捕。之后,黄、晋都被押送到南京,在国民党军人监狱中壮烈牺牲。

  起义失败的这一段插曲,暂时救了阎锡山的命。而此时解放军在东北取得了辽沈战役的胜利,大批部队正开进关内,准备会战京津地区。为防止平津地区的傅作义部下决心突围南逃,中共中央军委对太原前线发出暂缓攻击的命令,要求“再打一二星期,将外围据点再攻占若干,并确实控制南北两机场,即停止攻击,进行政治攻势。部队固守已得阵地,就地休整,待明年1月上旬,东北我军入关攻平、津时,你们再攻太原。”太原前线进入为期五个月的围困阶段。

  解放军开展了强大的政治攻势,阵前喊话,散发宣传品,针对性强,又都是实话,对晋绥军官兵产生很大的冲击力。如快板《东山解放后的太原形势》这样说:

  太原城东是大山,汾河往西还是山,太原好象饭碗底,孤孤摆在汾河滩。阎锡山,自己讲,太原形势像人像:东山好比太原头,手是南北飞机场;石咀子和风梁阁,好比双眼高又亮;两脚伸在汾河西,太原市内是五脏;四大要塞是屏障,牛驼寨,是生命。

  阎匪自己画的像,已被扯破多半张:两手干脆被打断,两腿胳膊受了伤;两只眼睛早剜掉,脑袋已经离肩膀;大炮架在山头上,炮弹打在内五脏;阎匪饥饿又恐慌,等着破肚来开膛。

  解放军的团团围困,饥寒交迫的难挨日月,毫无出路的绝望情绪,推动着晋绥军官兵纷纷投降。由单独行动,逐步发展到整班整排甚至整营。到了这种时候,阎锡山再有欺骗和控制的办法,使用起来也不灵了。围困期间,晋绥军官兵先后有12000多人主动投诚,使阎锡山眼睁睁地损失了一个整编师。

  太原的处境越来越困难。阎锡山预感到太原要失守,在作困兽之斗的同时,加紧搜括和转移财富,为最后的逃亡做准备。此时,他那善于投机取利的才能又得以发挥。为了转移资金,以支持中央政府发行“金圆券”之名,从山西各营业单位提出黄金一万两,派飞机运往南京,兑换成金圆券,准备发一笔财。但后来兑值跌落,他不肯吃亏,又要求退还黄金。蒋介石岂肯将到手的黄金再吐出来,于是批准换给外汇,但此外汇必须向指定国购买面粉。不得已,山西这一万两黄金就变成了4000吨面粉。面粉运不回来,只好存在上海,希望价格上涨时抛出去再赚一笔。到上海也不安全了,阎锡山命人将面粉仓皇拍卖,携巨款逃到了台湾。1948年年末,阎锡山又命令省内外的大量官办工商业结束业务,将货物折款转移到上海,时值黄金四万五千两之多。除了现成财产的掠取,阎锡山还趁机大吃空额,克扣粮饷,大发“国难”财。南京政府发给的粮饷,按20万人的编制领取,而实际人数还不到10万。从南京领到的粮食,除不足一半空运到太原外,其余留在了上海、汉口、青岛等地,折款到手,月得黄金五千余两。仅此一项,按起、止十个月计,阎锡山即得黄金五万余两。其它军服布匹棉花,莫不如此处置,又得黄金合计一万五千余两。真可谓心刁手黑,生财有术。

  1948年12月,阎锡山亲自飞到南京,向蒋介石诉苦说:“太原被围已届三月,粮弹补给已感极度困难。”然而,这时的蒋介石已经自顾不暇,没有余力顾及太原了。阎锡山冒着危险,辛辛苦苦跑了一趟,也没有求来什么援助,只好把军政官员和部队的裤带勒得更紧。至于民众,更是陷入了惨不忍睹的境地。阎锡山一筹莫展,每日里焦躁不已,也顾不得再装什么虚假面孔遮遮掩掩了,把渺茫的希望寄托到了扶乩打卦的巫婆神汉身上。从求得的“好”卦象或“吉祥”乩辞中得到点滴安慰,更重要的是用这些名堂来欺骗和安定人心。

  1949年1月,在南京的贾景德奉蒋介石的命令,给阎锡山发来一个指示性质的电报,称:“一、就大局看,太原绝难长久支持,请速退往西安,担任西北行营主任,负指挥西北各处重责。干部由陈纳德用飞机接走,军队尽量西撤。由胡宗南派遣精锐,从离石军渡到太原的公路,打开一条走廊,另由陈纳德的飞虎队,抽战斗机100架次掩护西撤;二、共产党对太原兵工厂很重视,放弃太原的时候,一定要把兵工厂破坏。”应当说,蒋介石的这个意见,是从大局出发,对阎锡山还是一片爱护之情。但阎锡山不同意,他要死守太原。明知没有出路,为何主张死守?因为阎锡山的政治生命,是与山西紧密相连的。离开山西,他就成了无根之草。未到最后关头,他还要拼命再赌一把。

  1949年1月31日,华北“剿总”总司令傅作义率部接受和平改编,北平宣布和平解放。因傅作义原是晋绥将军,这一事件在山西就引起特别大的震动。阎的一位亲信曾这样说:“会长在1927年能看见国民革命军是刚升起的太阳,毅然换上青天白日旗,今天看见共产党这个刚升起的太阳,为什么不能和平地换上红旗呢?”但这种步傅作义后尘,求和平解放的进言,都被阎锡山“把口封死”了。当时居住在北京的山西人士,许多曾是阎锡山的亲信或部下,如温寿泉、郭宗汾、赵丕廉等,他们都希望太原能仿照北平,和平解决;而在晋中战役中被俘的晋绥军高级将领赵承绶等,也一再写信给阎锡山,劝他识大局,顺大势,争取和平解决太原。中共中央则允诺,阎锡山如能改变过去的立场,可考虑让他参加新政治协商会议。但阎锡山对这些善意的言论和举措,一概拒绝,还特别召开会议,大骂傅作义,大骂赵承绶等人是“没人格,不要脸”。1949年2月,在为几个到太原采访的美国记者举行招待会时,特意在桌子上放了些装毒药的小瓶子,在屋外摆放了一口棺材。面对那些记者,阎锡山装模作样地宣称:“蒙是坚决反共的,永远不会与共产党妥协。抗战胜利回到太原第二天,就开始筑碉堡,准备和共产党作殊死战。蒙阎锡山决心死守太原,与太原城共存亡。蒙已令侍从医生和德国医生研究,配装了五百瓶自杀药水,如果太原失守,蒙就和部下饮此毒药,同归于尽。蒙不只不与共产党妥协,且不做他们的俘虏。”他还鼓吹要向古代壮士田横学习,说什么“昔日田横五百壮士,壮烈牺牲。咱今天有五百基干,要学五百壮士,誓死保卫太原。不成功,便成仁。”他把500瓶毒药,发给每个基干一瓶,企图让这五百基干都服从他的意志,“壮烈成仁”。此前不久,在晋中战役后期,解放军曾设法找到阎锡山的老师、一位年近八旬的老秀才进城试探。阎锡山为了显示自己“决不与共产党谈判”的决心,竟置“不斩来使”和“一朝为师,终身为父”的古训于不顾,残忍地将这位老者杀掉。 解放军胜利进军的步伐,也使国民党内部的矛盾不断激化。蒋介石于1949年初宣布下野,退居幕后,由李宗仁代理总统,企图以“和平谈判”的策略延缓解放军的进攻。而此前,伪国大选举正副总统时,阎锡山一面支持李宗仁参加副总统的竞选,同时却又将一半选票投给蒋介石支持的孙科,照例玩弄他的左右逢源的手法。因此,在太原危急,阎锡山急于寻找退路之时,李宗仁也没有满足他担任行政院长的如意算盘,而是发表何应钦为行政院长。阎锡山得到消息,很是生气,大骂李宗仁是混账王八蛋,却又无可奈何。几十年来,阎锡山总是以一付稳重和蔼的面目出现在部下面前,到这时,变得终日神不守舍,坐卧不宁,横眉竖目,暴躁异常。手中的文明棍,时不时地就挥舞起来,向着部属打去。这就应了那句谚语:上帝让他灭亡,必先让他疯狂。为了寻得一条逃跑的道路,他委曲求全地给在南京的亲信打电报称:“为了拯救晋民,名位高下,在所不计,虽副席亦可也。”同时,又不断给在南京的老关系徐永昌等人捎话,请他们多方活动,务必让李宗仁给他一个逃脱的借口,以便及早离开太原。

  3月28日,盼望中的电报终于来了。李宗仁电称:“百川兄:和平使节定于月杪飞平,党国大事,诸待我公前来商决,敬请迅速命驾,如需飞机,请即电示,以便迎迓。”阎锡山顿时转怒为喜。次日,也就是3月29日下午,山西的高级军政官员都接到通知,前往太原绥靖公署内的阎公馆参加紧急会议。一反多日来萎靡不振,焦躁烦闷的状态,阎锡山穿戴齐整,恢复了他一贯的稳重谦和,客气地请大家入座。让秘书长念了李宗仁的电报后,平和地问:“大家有什么意见?”众人心里明白,嘴上自然不好说什么,只能说些敷衍的话。阎锡山最后表态说:“这次到南京,大概会多住几天,三天五天,十天八天,未必能回来,最低限度要等北平和谈的结果。不过你们放心,太原一旦吃紧,一定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回来。”接着他宣布了离开期间由梁化之等五人负责的决定。不让大家送行,只有梁化之和五姑娘相伴,匆匆忙忙到汾河西畔临时修起的一个小机场,带了八、九个随从,登上飞机,在解放军隆隆炮声中,急匆匆灰溜溜向着南京飞去,从此离开了他经营38年之久的山西。

  阎锡山一离太原,山西的军政集团便进入分崩离析状态。

  北平的和平商谈没有成功的希望,太原的紧张形势也就没有缓解的迹象。身在南京的阎锡山四处活动,寻求国民党中央的支持;同时通过与太原梁化之的专线联系,不停地给他们鼓气,开出一张张空头支票,宣称中央答应派兵增援,美国的陈纳德飞虎队也即将飞往太原助战等等,要他们坚守到底。而离开山西后,阎锡山也像贾宝玉丢失了项上的玉一样,失魂落魄,心神难安。他曾经乞求陈纳德用飞机送他回去,但太原的机场,包括他离开时用以起飞的临时机场,都已在解放军大炮的控制范围之内,他想回也回不去了。在太原时想离开,离开之后又想回去。阎锡山感受到了穷途末路的窘迫,又体会到了走投无路的绝望。不管他口头还说着什么样冠冕堂皇的话,遥望太原,他只能是百感交集地喟然长叹。


短命院长 无可奈何花尽落

  连日炮声如雷,震耳欲聋,炮火似雨,骇魄惊心。屋外烟焰弥漫,一片火海;室内昏黑死寂,万念俱灰。大势已去,巷战不支。徐端赴难,敦厚殉城。军民千万,浴血街头,同仁五百,成仁火中。妹虽女流,死志已决。目睹玉碎,岂敢瓦全?生既未能挽国家狂澜于万一,死后当遵命尸首不与共匪共见。临电依依,不尽所言。今生已矣,一别永诀。来生再见,愿非虚幻。妹今发电之刻尚在人间,大哥阅电之时,已成隔世。前楼火起,后山崩颓。死在眉睫,心转平安。嗟呼,果上苍之有召耶?痛哉,抑列祖之矜悯耶?

  阎锡山在上海读到这份绝命电,泪流满面,悲痛莫名。阎慧卿,即阎锡山的五妹子,又称“五姑娘”,在阎锡山的晚年曾是身边一个特殊人物。她是阎锡山的叔父五个女儿中的老五,比阎锡山小27岁。阎锡山担任山西都督后,她才在家乡念了几年小学,后又到太原上过一段时间学,未从事过什么职业,基本上是一个家庭妇女。其第一个丈夫是日本留学生,病逝后,又嫁给梁延式,梁是清华毕业,也曾留学日本。但这个丈夫对他并无感情,直言宣称“一个人要在事业上有点作为,没靠山不行,我们是政治夫妻。”因此,“五姑娘”在家庭生活中是很不幸的。这也许是她把全部精力投入到照看大哥生活起居中的原因。“五姑娘”虽然是个家庭妇女,但为人精明,工于心计,善于察言观色,因此,得到阎锡山的喜欢和宠爱。后来就成为照顾阎锡山日常生活的亲人。抗战时期,阎锡山在克难坡生活不太规律,常常在吃饭时思考问题,有时因思虑影响食欲,有时又因一时高兴不免食多伤身。医护人员便对他的饮食进行监视,设计出定量,既不让多吃,也不让少吃。但派侍从监视,常遭阎的训斥谩骂;由夫人亲自监视,仍然无法控制。于是,就请“五姑娘”出马。“五姑娘”每到阎锡山吃饭时,就坐在炕桌前,自己并不吃,专门生法儿让阎锡山进食。看到他不思饮食,就拿筷子尝尝,说多么多么好吃,同时讲些开心的笑话,让阎锡山能够从郁闷中解脱出来,正常用餐;而有时又见他吃得太多,便轻言细语地劝说少吃一些,劝不住,就率性将碗夺过来,命令副官将饭菜立即端走。阎锡山也只好听由她的摆布。她还经常下厨,亲自动手做些家乡饭,让阎锡山吃得高兴痛快。此后的长时间里,“五姑娘”每餐必监,监必认真,阎锡山的健康得益甚大。抗战之后,阎的姨太太因心脏病突发猝然去世,“五姑娘”就担负起了照看阎锡山日常生活的责任。除监视饮食外,每到阎锡山睡觉时,她还要亲自为其捶背、掖被,直到阎锡山安然入睡,她才与侍卫长退出卧室。

  正因为阎锡山与“五姑娘”有着如此特别亲近的关系,在太原的军政高官们都曾经通过观察“五姑娘”的动向,猜测阎锡山的行动。当他离开太原时,曾一再表示,虽然三、五天,八、九天回不来,但一旦太原紧急,就会马上回来,并特意将“五姑娘”留下。这使不少人以为,“五姑娘”既然没走,他还会回来的。将一个并不懂政治的至亲的堂妹,留在炮火连天的绝境,用以安定人心,阎锡山的算盘打得不可谓不精明。但“五姑娘”如此悲惨地死去,也唤起了他的一份亲情。面对那份文诌诌的电报,想到“五姑娘”到死也还得胡里胡涂充当一回工具,他该是什么感想呢?

  此时的阎锡山,眼泪该不是作秀吧。

  在解放军的凌厉攻势下,太原城迅速回到人民手中。山西军政高官王靖国等皆成为解放军枪口下的俘虏,太原守军,包括正规军和非正规军共13500人,遭到彻底歼灭。4月29日,盘踞在晋北孤城大同的守军万余人向解放军投诚,大同宣告和平解放。山西全境回到了人民手中,阎锡山苦心经营达38年之久的老窝,从此将他彻底抛弃。

  阎锡山到达南京之后,四处吹嘘太原的“坚强防守”,吹嘘他的所谓“五百完人”。本想着长期呆在南京,既躲开了解放军的炮火,又能遥控太原战局。不料,解放军南下速度实在是太神速了,南京比太原还早解放了一天。没奈何,他只好匆匆赶往广州。到广州时,他写了一首《游海珠桥有感》:“钢骨水泥兮,合作坚牢;孤雁南飞兮,哀鸣嘐嘐。”神情感伤,很是凄凉。看到《中央日报》上刊登新闻,称“反共守城名将阎锡山莅穗”,他又得到些许安慰,颇为自豪。但后来,广州的书报摊上就出售一期美国的《时代》杂志,在杂志的扉页上,印着一帧照片。那照片是在太原时他接受美国记者访问拍摄的。照片上,他穿着长袍,神情端庄地坐在办公桌前,左手把一盒注射针剂(杂志上注明是氰化剂),倒在桌面上;照片下写道:“誓与太原共存亡的阎锡山将军现在安然无恙地活跃在广州政坛上。”这辛辣的讽刺着实让他难堪,但他也确实知道,太原是回不去了,在山西的资本已经拼尽了。面对末路,精于算计的他又打起了新的左右逢源的主意:一是失去了军事力量,反共当然没有了资本,赤手空拳却也不会再招致蒋介石的忌恨。能做的,就是要努力讨好蒋介石,努力表现坚定反共,在政治上努力捞取一些资本,作为今后“存在”的基础;二是千方百计利用保卫太原的借口,向国民党中央政府要钱要粮,为此后筹划生活费用和经济资本。国防部给了一部分粮食和金元券,他令人将它们都换成银洋和黄金;并把西北实业公司在太原的资金和在上海、天津等地的物资,一律变现成黄金,尽量外运。对于自己和家人的生活,也作了“狡兔三窟”的安排:将继母和二媳送住台湾,在台北设立阎公馆;将四子和四媳送往美国,在美国营造好了寓所;又派五子和内弟到日本,在日本也找下了巢穴。总之,不论时局如何变化,他都有了安身之地。后顾之忧的解决有了眉目之后,他就在政治上频频活动,沿着顽固反共的道路走到底。

  他曾秘密到浙江奉化,去拜望当时“下野”在家的蒋介石,在蒋面前买好,以取得蒋的支持,在国民党中央政府中图谋位置;他还数度拜见美国驻南京大使司徒雷登,期望得到美国的支持;他多次接见“立法委员”和中外记者,吹嘘死守太原的高招和收拾残局的意见,并想创办报纸,作为他自己的舆论阵地。南京解放后,国民党政府迁往广州,阎锡山到广州后,就和CC分子联合发起,成立所谓“反共救国大同盟”,并担任主席,狂妄地提出了“集中全民力量,坚持反共战斗”的口号,网罗各派系的残余。自以为通过这个组织,还能得到地方势力的拥戴,把广州建成“第二个太原”。也正是在蒋介石的暗中支持和CC派的摇旗呐喊声中,阎锡山于1949年6月担任了国民党政府的行政院长兼国防部长。对于此时此地出任这个“高官”,阎的部下颇有不同看法。一种认为:入阁拜相,位极人臣,统率百官之职,哪有不就之理?另一种认为,自己手无寸铁,凡事都要看人脸色,仰人鼻息,挤在蒋介石和李宗仁的夹缝中,做也难为。阎锡山自己则表示:“我这内阁,犹如请来的大夫,只要开出对症的药方,就算尽到责任。至于病人是否肯依方服药,那就不是我这大夫能过问的了。”虽然表示的是“勉为其难”的态度,但为了显示自己反共的决心和不平凡的才学,不几日后,他就提出一个“扭转时局方案”:政治上要转乱为治,转危为安;军事上要转败为胜,转守为攻;政府机关要整饬吏治,提高威信,提倡廉洁奉公,勤俭节约;经济上要改革货币,抑制物价,安定国民生活;还要加强政治教育,澄清国民思想,摆脱共产诱惑,团结反共致胜,等等。规定后方省份都要成立“反共救国军总司令部”,由省主席兼任总司令,加强各地的反共行动;又与蒋介石、李宗仁等联名,借“纪念七七抗战”之名,发表“反共救国宣言”;以行政院的名义,颁布所谓“反共公约”,规定五家连坐,强制民众作他们反共的炮灰;国民党临时成立的决策机构,还通过了阎锡山提出的“反共救国方案”。从组阁之日起,阎锡山就大开空头支票,前后共制定《扭转时局总案》等方案,总计阎阁文案达100万字以上。直到1949年10月中旬,中华人民共和国已经宣告成立之后,阎锡山被迫逃往重庆,仍然企图在四川推行什么“总体战”,制订什么“军政一体化”的作战方案;逃到成都后,阎锡山还亲自兼任国民党政府教育部成立的“反共救国战斗团”的团长。短短的几个月内,阎锡山如丧家之犬,明知不可而为之,足见其反共的狂热和逆历史潮流而动的顽固都非同一般。对于阎锡山这一段拼上老命的奋斗和努力,蒋介石曾给予很高的评价。到台湾后,蒋在第一届国民大会第二次会议的报告中说:“自三十八年底及三十九年初,赤焰滔天,挽救无术,人心迷惘,莫可究极,……其土崩瓦解之形成。……当此之时,中央政府幸有阎院长苦心孤诣,撑持危局,由重庆迁成都,复由成都迁台湾,继续至当年三月为止,政府统绪,赖以不坠者,阎院长之功实不可泯。”

  1950年2月8日,阎锡山由成都乘飞机到了台湾。3月,蒋介石又粉墨登场,在台湾做起总统来。此时,国民党的要员纷纷出面,对内阁在重庆、成都时的种种举措提出指责,甚至恶意攻击。阎锡山的处境甚至得到了“国际友人”的同情,说:“军中的悍将,政中的流氓,社会上的土棍,无人替你制服,你难免受他们的侮辱。”阎锡山忍气吞声之余,也终于明白,即使自以为反共到底,拼了老命,也还是难以得到蒋介石的认同。于是便以“中枢有主”为辞,向蒋递交了“辞呈”。蒋介石立即通知“立法院”开会讨论,很快便予以批准,并通过行政院长由陈诚继任。七、八个月的行政院长做完了,阎锡山的政治生命也就到此彻底结束。阎在台湾,还念念不忘他所器重的所谓“五百完人”,通过行政院拨款新台币20万,在台北北园山建立了“太原五百完人成仁招魂冢”。蒋介石还特意题字曰“民族正气”,蒋经国则题赠“齐烈流芳”的匾额。阎锡山题写的是“先我而死”,并亲自撰写了一首“太原五百完人歌”,其歌曰:“民族有正气,太原出完人;海天万里招忠魂,歌声悲壮动三晋。何以为完人?生而能杀贼,死而不留身,大节凛然表群伦。谁能为完人?男学梁敦厚,女学阎慧卿,死事壮烈泣鬼神。赴汤蹈火全忠贞,救国救民重死生;五百完人齐尽节,太原今日有田横。民族有正气,太原出完人;日月光华耀国门,万古流芳美名存。”由于阎锡山的竭力鼓吹,蒋介石的大力支持,所谓“太原五百完人”在台湾产生了很大影响。这既显现了阎锡山善于造声势、造舆论的能力,也曲折地表示出他对生他养他的故地有一缕难断之情。

  离职前,“行政院”的手下人,为阎锡山举行了一个小型的茶话会。会上,有人引用了老子《道德经》中的两句话,送给阎锡山作为安慰。这两句话是:绝圣弃知,大盗乃止。阎锡山由此发了一通感慨说:“无珠宝而不争珠宝,不是不争,是无所争;有珠宝而不争,是自己心上无珠宝,才足为奇。人不污辱你,你不和人争,不是不争,是无争;人污辱你,你不和人争,才是不争。”在险恶的人生中,经历过无数艰难曲折,也使出过无数图谋诡计的人,为了争权夺利而无所不用其极的人,到这时候,道出这一番似乎旷达大度、与世无争、安于命运的话来,究竟是一种幡然的悔悟呢,还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认命?

  在台湾,阎锡山以“总统府资政”及“国民党中央评议委员”的身份,长期隐居于台北市阳明山菁山草庐。虽然口头声称与世无争了,其实仍然丢不下放不开的他的反共理想,也丢不下放不开他曾经为之付出大半生心血的故乡山西。有人作《菁山草庐纪略》,记述和描写了阎锡山在台湾的日子。文中说:“菁山系台北市北郊阳明山的一部份,位于山仔后之东。……一九五0年三月十五日,阎伯川先生卸任行政院长,九月迁入菁山草庐,即士林公馆里九邻八十一号。其地系日据时代之茶园,时已荒废。阎先生于此建屋,茅草代瓦,竹泥为墙,无电灯、电话、自来水,石子道路,极其坎坷;生活条件,十分简朴。来客甚稀,无都中之烦扰,适于专心致志,从事著述。住未久,蒋先生夫妇来访后,命国防部整修道路,架设电话。民航空运公司陈纳德及夫人陈香梅来访后,赠一小型发电机。为节省汽油甚少使用,以蜡烛照明数年,始有电灯。台湾七、八月间不断有台风来袭,强风屋塌墙倒,拔树断路,茅屋一年间屡坏屡修,亦不安全,遂于地势稍低依山背风处建水泥钢筋顶之窑洞五孔,就地取材以石为墙,命名为‘种能洞’。‘种能’是指宇宙本体演变成物及人的根本。……(有客来时),阎先生谈论主旨,一为人应当怎样,包括人在宇宙中的地位、人的责任;二为如何挽救人类核子毁灭的危机,取各种主义之长,舍各种主义之短,建立永久安和的世界大同;三为如何建设富强文明长治久安的新中国。……先生每日起床后,散步早餐,八至十二时写作,与客会谈。午餐后,休息,下午二时至五时写作,五至六时听报告重要新闻论文及书籍杂志之要闻。六时晚餐,散步,七至九时写作,十时就寝。饭食较清素,有若‘寄身京华久,醇朴犹老农’。”作者的笔端,流露出隐隐的同情和不平。与先前的铺排豪华相比,日子确实过得有点儿寒碜。阎锡山自然明白,虽然蒋介石对他客气有加,但并没有将他当成自己人对待。试想,蒋的高官们哪一个会住到此等荒凉所在?对于与蒋几十年中的恩恩怨怨,他心里清楚,因此也有自知之明,不去自讨无趣。到台湾后不久,各界就已纷纷议论,蒋介石将来要把“总统”传给儿子蒋经国。阎锡山对此有自己的看法,他借评论古人,发表意见说:“中国数千年来政治经济上的病根,在家天下政权私有。”他认为,废除井田而土地私有,将传贤制度改为传子,就是把给人类带来幸福的措施变为使人类悲惨的谬误。议论声传到蒋介石的耳中,蒋让人转告说:请少发些空泛议论。

  在这种政治上被冷冻,生活上遭贬斥的情况下,阎锡山没有像有些高官那样,转到国外当寓公,也没有像有些不得志的高官那样,皈依宗教求解脱。他安居草庐,避在世外,不看电影,不看戏,不吸烟,不饮酒,不赌博,也不参加诸如剪彩、证婚之类的应酬,认认真真地做起了学问。用一辈子挥刀舞枪、拨拉算盘的手,兢兢业业地开始了艰苦的写作。他深有感触地说:“言语道断,心思路绝,乃可语学问修养。”殚精竭虑,惨淡经营,奋斗一生之后,落到一无所有的下场。这种人生境地的大起大落,可使人心灰意冷,也能让人旷达超脱。应当说,阎锡山没有被命运整得唐颓不已,他是要努力超脱的。他钻到“反共”学说的研究中,为自己的失败寻求难以验证的辩解;钻到儒家文化去寻求心理的慰籍和平衡。有评论说:“阎锡山好学深思,晚年对于反共之道,有若干深入独到的见解,不流于空泛;对儒佛之学,虽然未至一旦豁然贯通的境域,但有若干尽情合理的名言,确超过一般平凡的思虑。”这种说法,值得欣赏和玩味。

  他先后写作并出版了先后出版了《世界和平与世界大战》、《孔子学说》、《世界大同》、《大同之路》、《共产主义的哲学,共产主义共产党的错误》、《反共的哲学基础》、《收复大陆与土地问题》,《反共复国的前途》、《三百年的中国》等著作二十多部,还雄心勃勃地制订了研读二十五史和十三经的计划。1959年,当香港《真报》记者采访他,谈到重返大陆的问题时,77岁的阎锡山仍然大发议论:“一旦如能配合国际局势,王师跨海北进,直捣黄龙,毫无问题。诸位别看阎锡山已经老态了,真个反攻号响,看吧,我还是要请求率领健儿再打几个胜仗给国人看看,我有信心。生从太原来,我这把老骨头仍将活着回太原去。”对于已经输尽了资本,逃到台湾在苦闷和抑郁中度过孤寂岁月的老人而言,反攻大陆与其说是一种空洞美妙的梦想,不如说是丢不开割不断的对故土的思念。岁月无情,山河无望,他这番活着回太原的豪言壮语只能是空洞的梦呓了。

  1960年5月23日,阎锡山病逝于台湾,终年78岁。

  生前,阎锡山就为自己作挽联数幅,嘱咐其家属在他死后悬于他的墓地。其中一幅写道:

  有大需要时来,终能成大事业;

  无大把握而去,终难得大机缘。

  最终,他承认:奋斗一生,虽然也成就过一番大事业,但他没有得到大机缘。


后 记

  笔者是山西人。有关阎锡山的故事和传说,从小就听到不少。年岁渐增而懂得的愈多,在当时的文化氛围中,对这个反动军阀就只有一腔憎恨。可是,有一件小事,却在心底留下了深深的印象。那是1960年初夏,我正在高中学习,有一天,《山西日报》上登了一则几句话的短消息,说是“阎锡山老贼死了”。同学们都把它当作一件重要新闻,议论纷纷。回到乡下老家时,我也在乡亲长辈面前,报告这个重要新闻,并发了一通声讨阎锡山的议论。当时,大伙没有说什么。但事后,有一个长者却悄悄对我说:“小孩家不知道,阎锡山也给咱山西办过不少好事哩!”我听了后愕然良久,最终还是以“老胡涂,没觉悟”为由,将这事抛到了脑后。

  随着历史的前进,思想的解放,文化的开放,见闻多了,想得多了,这件小事却又翻腾起来,并引起一些思考:时光总是会经历一些特别的阶段,难免的偏激和片面会妨碍人们认识真实的历史。这次写作过程中,阅读了大量资料,也参阅了一些较新的研究成果。自己无意也无力对阎锡山作全面完整的评价,而是希望通过简洁地勾勒轮廓,从错综复杂的事件中更为明晰地理出线条,力图以历史唯物主义的态度认识和看待历史人物,力图从历史造就的难免的片面和偏激中解脱一点。通过对阎锡山个人的了解和认识,进一步加深对一般历史观的理解。所述事实皆有所本,但未一一注明出处;未淹没于大量琐细的史料之中,行文也力求平实朴素。希望能使读者比较轻松又比较明快地阅读和思考。由于学识和能力所限,问题在所难免,请读者诸君不吝指正。

  参考资料:

  《文史资料选辑》,中国文史出版社,有关分册;

  《山西文史资料》,山西省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有关选辑;

  《阎锡山统治山西史实》,山西省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写,山西人民出版社,1981年3月;

  《阎锡山传记资料》,朱传誉主编,台北天一出版社,1979年11月;

  《阎锡山之兴灭》,陈少校著,香港致诚出版社,1972年5月;

  《阎伯川先生一百二十年诞辰纪念集》,阎伯川先生纪念会编印,台北七海印刷有限公司印,2002年;

  《我所知道的阎锡山》,文思主编,中国文史出版社,2003年1月;

  《阎锡山传》,王振华著,团结出版社,2003年1月;

  《阎锡山家事》,杨树标 宋振春著,江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9月;

  《山西村治与军阀政治》,董江爱著,中国社会出版社,2002年3月;

  《乱世之狐——晋系军阀全传》,黄启昌著,团结出版社,2002年2月;

  还有散见于报刊和网站的资料,其中值得特别一提的是名为《太原道》的网站; 谨向以上文献的作者、编撰者和出版者致以敬意和谢意。

  苗 挺

  2004年3月初稿,8月改于山西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