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嗨网首页>书籍在线阅读

浪子传

  
选择背景色: 黄橙 洋红 淡粉 水蓝 草绿 白色 选择字体: 宋体 黑体 微软雅黑 楷体 选择字体大小: 恢复默认

浪子传
第一章
燕青出山

  话说宋江大军灭了江南方腊,普天同庆之时,燕青在一个月圆之夜,弃加官进爵之锦绣前程于不顾,在杭州不辞而别,漫漫黑夜里一个人遁去了。
  次日清晨,大军准备班师回朝,去东京受天子册封。燕青手下军士慌慌张张跑来,告知宋公明,燕青头领昨夜在军中留下一无皮书信,上面只写了“告辞”二字。说毕将书信呈给了宋江。宋江大惑不解,闷闷不乐去找卢俊义问个究竟。燕青从小跟着卢俊义,卢俊义不会不知道个中缘由。卢俊义听得说,欲言又止,被宋江一再催问,终于如实相告道:“燕小乙昨夜三更天来了一趟,说是被一怪梦惊醒,梦很荒诞,道是我卢俊义来年八月份将有血光之灾,劝我和他纳还原受官诰,此去隐姓埋名,寻个僻静之处,以终天年。我卢俊义为人堂堂正正,不信鬼神,一心要报效朝廷,自是没听他的。他见劝不动我,就说不给你公明哥哥告别了,怕你重情义不肯放他,月夜里走了。临走丢下句话来,说明年七八月份他燕小乙必来保我于左右,真是笑谈!我等自归顺了宋朝,北破大辽,南讨方腊,为朝廷立下了赫赫功劳,何来血光之说!”宋江郁闷不已,沉思良久道:“只怕燕青此一去走火入魔,坏了我梁山忠义。”卢俊义道:“他这一去如游鱼入海,哪里还寻得见。来年八月份我自好生劝导他就是,过了八月,他那怪梦不攻自破,他就回心转意了。哥哥不用操心,燕青我了解,不会滥开杀戒的。我们只一心报国就是。”

  大军浩浩荡荡拔寨起程,朝东京进发,按下不表。

  却说燕青躲在附近山林里,见十万大军荡起满天征尘走了,兀自抄了条小路,看那山清水秀,一路游玩着,倒也自在逍遥。下午时分来到灵隐寺,在冷泉亭处,遇一卖茶蛋老翁。此老翁生得气色红润,面如幼婴,银须银眉银发,令燕青暗暗称奇。刚刚走过,背后老翁却道:“此人可是浪子燕青?”燕青不觉吃了一惊,停下脚步,疾速回头,愈发惊讶,茶蛋摊还在,老翁已然不知去处。燕青知道遇上异人了,如此快的身手,自己平生尚未遇到,于是抱拳朗声说道:“前辈在上,小乙这边有礼了!”

  空山翠谷,不见回应。燕青纳闷,肚中忽觉饥渴,索性坐下来,把一篓茶蛋剥了吃了,放下些许碎银子,去溪里寻些水喝。溪水甘甜清冽,燕青用手捧了,饱饮一番。提起哨棒要走,不想老翁从天而降,笑眯眯看着他。燕青赶忙施礼道:“前辈,茶蛋吃了,多有唐突。 ”老翁放声长笑道:“此乃专为好汉所备之物,何来唐突之说?”燕青不解道:“前辈,你认识小人?”老翁不再言语,朝不远一棵大树走去。来到大树前,老翁深吸一口气,噌噌噌走了上去,身子垂直于树干,如履平地。燕青喝一声彩,看得呆了。老翁复走下树,示意燕青再看,然后壁虎一般贴紧树干,朝上疾游。燕青这才看出端倪,不禁叫道:“前辈,可是鼓上蚤时迁的师傅?”老翁正游,听此话一乐,真气散了,从树上跌了下来。燕青飞身去接,却是差了一步,眼见得老翁摔得直朝外脋气。正待要扶,老翁却翻身跃了起来,嘴里说道:“看我笑话,休要理我!”顺山路径自走了。

  燕青感觉好笑,此前辈竟如孩童一般。因一时也没个去处,有心要探个究竟,便拽开大步,追了上去。燕青快赶,老翁快走,燕青慢赶,老翁慢走,总也追不上。不觉来到一个地方。

  此时已是暮色四合,到了掌灯时分。依山傍水处,有一茅草庵,柴门开处,出来一童子,也不言语,待老翁进去了,吱呀一声,合上了柴门。燕青随后赶到,轻叩几声,没有回应,却听里面噗的一声,灯熄了。

  前不搭村后不着店,燕青对此处又不熟悉,索性摘了褡裢,做枕头枕了,贴着茅草庵躺下了,也是奔走了一天,不久就放出了鼾声。

  及至醒来,已是天光大亮,鼻息中闻得阵阵米粥香气。一个打挺站起来,却见老翁和童子在门前摆了张桌子,正就着咸菜,吸溜吸溜喝米汤。看到燕青,老翁摆手,从桌底下拖出张凳子,燕青便过来坐了。童子先打了水叫燕青洗漱,然后去灶上端来一盆米汤,叫燕青饮用。老翁道:“好汉,汤养身,肉伤人,在我这里就是三餐米汤,中午米汤稠一些,你要吃不惯,可随时离去。”燕青本不是计较之人,就说道:“多谢款待,燕青随意惯了,这般便好。”喝一口粥,顿觉异香沁入肺腑,便知这不是一般的粥了,细细看去,似有各种中草药佐在里面,不由赞道:“好粥!”老翁把粥喝完,溜边舔了,这才将碗递给童子,对燕青道:“昨日你说起时迁,我便笑落树下,是有缘由的。时迁不是我的徒弟,这家伙鬼精灵,多年前他装一讨饭的,饿昏茅舍旁,得童子相救,在此住了一月有余。有天鸡鸣时分,我拍醒他说,时迁,你轻功已偷学了三成,跳篱骗马已绰绰有余,你走吧。时迁慌了,纳头便拜说,师傅,我可是良民,你不要启发我去干那些鸡鸣狗盗的勾当,说完起身要走。我说慢着,我从没教过你轻功,所以我也不是你师傅,不过你此一去,将要有一番惊天动地的功业等着你,休要再作践自己。时迁哪相信自己有那般大器,说声放屁,如飞般走了。”

  燕青道:“这厮好没礼貌。”又怅然道:“没成想前些日子他患了绞肠痧,不治身亡,不得坐享功名了。”二人一阵唏嘘,老翁道:“好汉此次夜别宋江,不知可有个去处?”燕青道:“前辈莫再如此喊燕青,折杀我也,只喊小乙便好。小乙也没个去处,前辈若是不弃,小乙便在此陪伴前辈一段时日。”老翁摆手道:“休想休想,你身上杀气未尽,此处万难容留。”燕青听罢抱拳道:“前辈保重,燕青就此别过。”老翁又摆手道:“休想休想,先住些日子再走不妨。”燕青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前辈,你如何对我这么了如指掌?可否告知一二?”老翁哈哈笑道:“你以为我是神啊,只是凑巧罢了。早上去看宋江大军班师,有那好事的军士早把你不辞而别的事情捅给了相识的百姓,顷刻都传遍了,满杭州城哪个不知!你淡泊名利,不求荣华富贵,老夫好生佩服,有心要结识于你。正巧你到了冷泉亭,又见你是北方人面孔,更见你敞开的怀中露出那花团一般刺绣来,便冒喊了一句。天底下谁人不知你燕青有一身好刺绣,果然是你,看来我们还是有缘啊!”燕青听了,肚里道:“以后这身刺绣可要遮掩得紧点。”又问:“不知前辈尊姓大名?”老翁道:“我乃闲云野鹤,江南人送绰号雾里彪彭程的便是。”燕青道:“可是当年方腊刚起事时,在清溪洞日不移影连打方腊手下大将三十六员的雾里彪?”老翁道:“正是在下。”燕青翻身拜道:“久闻前辈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老翁呵呵笑道:“少来这一套。”转身走了。

  自此燕青每日陪伴彭程,上山砍柴之余,得些轻功的点拨。燕青本是一等一的高手,一经点拨,窗户纸便一层一层地捅破了。彭程道:“每日上山砍柴,你调动真气,走闪踪步法,轻功不日便可练成。”

  不觉月余,燕青轻功已有大成,上树虽不如彭程般腰杆笔直,尚需猫腰,却也收放自如了。

  一日鸡鸣时分,燕青背了柴刀,正要上山,彭程闪了出来,对燕青道:“小乙,把柴刀放下,你该走了。”燕青顿觉怅然,丢下柴刀,翻身便拜,口中说道:“师傅在上,小乙此去云游四方,师傅多多保重!”彭程道:“你先去一趟镇江,替老夫给智化长老捎封书信,地址都写在信皮上了。”燕青道:“弟子谨记。”

  望着他的背影,彭程肚里道:“这回可由不得你了!”

第一章
李逵做官

  辞了彭程,燕青晓行夜宿,迤逦来到镇江。正是中午时分,街面人声嘈杂,燕青举目望去,见州桥处有一老大酒店,门前挑出望竿,挂着鲜红酒旆,清风中微微飘荡。正好肚中饥了,便径直走了进去。
  寻一靠窗桌子坐了,酒保过来唱个喏,问道:“客官,打多少酒?”燕青道:“先打两角来,牛肉上二斤,有烧鸡来一只。”

  正自饮,听得边上一桌客人说道:“李逵那鸟人来到咱润州,做了个小小都统制,便以为天下是他的了,贼性复发,县衙也不看在眼里,喝多了便去审案,字却不会写一个。要不是三寸金刚黄云飞出手惩治,他还以为咱润州没人了!”另一个道:“天生贼骨头,做不成好人的,当初应该把宋江这伙鸟人斩尽杀绝,少了许多麻烦。”又一个白胖子笑道:“如今这些鸟人十停去了七停,剩下的也都天各一方,再也没有当年的威风了。你看李逵那厮,自被三寸金刚饱揍以后,街上再也没了他的身影。人家三寸金刚什么人,东京城里高衙内和他交好,这李逵打又打不过人家,上面又没有人撑腰,只好哑巴吃黄连了。”

  燕青自此才知道李逵已在这里做官,看来没少受气,不禁暗暗感叹。

  吃罢酒,燕青起身出门,掏出信封看了看,朝北固山走去。前些时跟着宋江兵发润州,自是熟知地形。因肚里寻思李逵,没在意前方一顶轿子疾速而来,及至躲闪,还是碰了轿夫一下,轿子便趔趄起来。燕青正要赔个不是,只觉一股阴风扑面,心说不好,一个闪踪步,强劲的阴风擦肩而过,只听噗的一声,一方手帕硬硬地打在墙上,竟似粘上了一般。

  好身手!燕青对着轿子一抱拳:“如有得罪,还望海涵!”只见轿门开处,笑吟吟走下一人,直把燕青看得呆了。此人形似侏儒,面皮上皱纹层层叠叠,看似老态龙钟,身形却异常矫健,离轿后一脚轻点,嗖!来到燕青面前。这侏儒依旧笑吟吟的,对燕青道:“我手帕只用了一分力,专打挡道之人,打翻便罢,却不伤身。你这厮是第一个躲过我手帕的人,可见有点来头。速速报上名来,若是我有耳闻,今晚就请你吃酒。”燕青又抱拳道:“我乃河北沧州人士,姓张名三,在下有事在身,告辞了。”侏儒道:“看你是条好汉,我三寸金刚黄云飞就不再为难你,请便!”风声水响,黄云飞早回到了轿里。

  燕青肚里寻思,难怪李逵要吃亏,这厮好生厉害,看来江南藏龙卧虎不是虚言。拽开大步,朝北固山方向走去。

  路过一茶坊,见一茶博士立在门边,有些眼熟。却待走过,茶博士早挡在面前,纳头便拜,口里道:“燕青哥哥,麻五好生想你!”燕青记起来了,此人是自己手下一个兵卒,曾跟随自己征战南北,不期却在这里相遇了。燕青将他搀起道:“何时开了茶坊?”麻五道: “小人不愿随军班师,就在途中得了些犒赏,来这里投奔我一个远房亲戚,张罗着开了个茶坊。哥哥,去屋里饮点好茶,小人有话要说。”

  燕青随麻五进了茶坊,拣一副座位坐了。麻五沏来上等好茶,坐在了下首。麻五道:“ 在杭州听得哥哥离去,兄弟们好生怅然。想着自梁山以来,跟着哥哥攻城略县,大小战阵不下几百,出生入死,多少熟面孔没了。天可怜见,我们好歹挣扎着囫囵性命出来,眼看要衣锦还乡了,哥哥却走了,当夜许多弟兄都哭了。哥哥这一走,惊醒了许多弟兄,都道朝廷昏暗,我们当初上梁山是要和大宋拼个你死我活的,不想最后却落了个替它卖命了。罢罢罢,中途许多弟兄都做百姓去了。对了,哥哥,你这是准备向何处去?”燕青道:“也没个固定去处,只是四方云游罢了。”然后把在杭州奇遇老翁彭程,及要朝北固山捎一书信等等对麻五讲了。麻五道:“既是这样,哥哥去北固山捎完书信,只在小弟处生活就是。小弟这间茶坊不敢说有多大进项,一日三餐供哥哥喝酒总是供得起的。小弟愿终生伺候哥哥。”燕青道:“谢谢兄弟。不过我燕青还有一点事情要办,等明年事情办完了,你这里风和日丽的,兴许我会拐回来的。到那时咱们兄弟长相厮守,每日酒肉伺候,倒也快活!”

  麻五又重新续了热茶,给燕青杯子添上,口里道:“如此最好,咱们一言为定。对了,哥哥,你盘缠够不够?小弟一会给你拿点。”燕青笑道:“我一包金银背在身上褡裢里,沉甸甸地正发愁如何花呢。”麻五道:“这样就好,不过哥哥金银在身,一路小心才是。对了,哥哥,有件事情差点忘了告诉你,你可曾去见李逵哥哥?他就在这里做都统制,营房离此不远,常来这里喝茶的。”燕青道:“不打扰他了,他如今公务繁忙,燕青乃闲散之身,不便给他添麻烦。”麻五嗟叹一番,又道:“李逵哥哥最近可是倒了血霉了,被这里一个叫三寸金刚黄云飞的打得三天卧床不起,近来也不敢在街头露面了。黄云飞放出话来,再敢露面,轻则打残,重则打死。想李逵哥哥当年两把板斧,跟着宋江哥哥叱咤风云,打遍天下,哪曾受过这等鸟气,唉,这做的是什么鸟官啊!”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阵阵嘈杂,二人隔窗看去,对面一家赌坊,正被七八条大汉摘了门匾,然后拖枪曳棒打将进去,许多人便哭喊着跑了出来,跑得慢的,早被一棒打翻。一阵打砸过后,这伙人气势汹汹卷了出来,站在了当街。为首的一白净汉子朝这边一指道:“茶坊也是贼人所开,一发砸了!”

  这边麻五早面如纸白,对燕青道:“赌坊是李逵哥哥开的,被砸两次了,我这里他们早扬言要砸了,我没给他上缴月银,有李逵哥哥撑着。可现在不行了,哥哥稍等,我去准备银子。”一阵风朝后面走了。

  白净汉子领人奔了过来,纵身飞起将门匾摘下,朝地上一掼,一脚踹碎了,随后闯进了大堂。正待要砸,燕青起身赔笑道:“这位好汉且慢!都是街坊邻舍,低头不见抬头见,凡事还请多担待。再说你不是要月银吗,麻五已经给你准备在这里了,都放在我身上,我是他一个远房亲戚,还没来得及给你送去。你看看这些够不够一年的费用。”说着话解开褡裢,拿出十几两银子,放在了桌上。白净汉子见他褡裢里都是金银珠宝,眼光亮了亮,走过来将银子收进了怀里,然后劈胸将燕青揪住:“看你样子就是落草强人,身上哪来这么多金银!走,跟我去见官!”燕青一挣,竟没有挣掉,口里道:“你先放开手,我是清白之身,没来由跟你见官做什么!”那汉子大笑道:“放开手你不是跑了!除非你学那韩信,从我胯下钻过去,再把褡裢留下,我便饶你不吃羞辱!”燕青道:“本来想好言劝你,说开了以后能成个朋友,哪想你这般不讲道理!你松手还是不松手?”汉子道:“要我松手可以,也不要你褡裢了,也不叫你钻我胯下了,只需答应我一个条件。如果你答应了,我再不来生事!”燕青道:“请讲!”汉子道:“你头上插个草标,写上‘我是梁山孙子’,绕城内走一周!” 燕青怒道:“你松手还是不松?”汉子道:“再敢给我瞪眼!我看你这驴鸟活得是不耐烦了!”燕青不再言语,出手就是一掌,直击白净汉子胸膛。白净汉子却是不防,噔噔噔退后几步,撞翻了一张桌子,不由大怒,运气在身,一个苍鹰展翅,向燕青袭来。燕青一闪而过,纵身站到了墙上,摆开了架势。一伙人见燕青竟然能在墙面上站立,一个个大惊失色,发声喊,都往外跑。白净汉子自知不敌,口里道:“是好汉的别走!我去喊我哥哥来,今日一发结果了麻五、李逵和你这撮鸟!”说着话也一道烟走了。

  燕青赶出茶坊,见许多百姓都在躲闪张望着,想了想,回屋拿了褡裢,也走了。

  待麻五赶来,已人去屋空,问了下邻舍,把门锁了,往李逵兵营奔去。

第一章
小乙救我

  话说三寸金刚黄云飞正在院子里赏鸟,闭目陶醉在婉转鸟鸣之中。这边白面煞神一干人乱哄哄赶到了,向黄云飞叙述了遭遇一个武功超群之人的经过。黄云飞问了那人模样,冷笑道:“今日我在街面上碰见一人,身手的确不凡,他说他是河北张三,看来定是梁山强寇。来了正好,我早有心要会会梁山好汉,当初他们兵发润州征讨方腊,若不是千军万马,我早出面挑战了。嘿嘿,这厮一来,李逵那撮鸟该蠢蠢欲动了,这口气也快把他憋死了。”
  说话间,门外人声鼎沸,有人大喊大叫令黄云飞开门受死。黄云飞大怒,携众人大踏步开了院门,却见是黑旋风李逵点一彪军马,将院子围了。朴刀、五股叉、蛇矛枪摆得如密林一般。李逵这厮手握板斧,破口骂道:“千刀万剐的侏儒小儿,前一段着了你道,叫俺好生羞辱,丢尽了梁山脸面。今日我燕青哥哥就在左近,专门替我报仇来的!晓事的你趴爷爷面前磕十八个响头,爷爷便饶你不死,否则,哼哼,我要饶你,斧头却不能饶你!”

  白面煞神正要回骂,黄云飞道:“原来那厮是燕青!不要和这厮口罗 嗦,看我惩治他!”手扬处,一块手帕朝李逵疾飞而去。李逵知道厉害,便用板斧拦截,哪里拦截得住,手帕正打在李逵胸口,扑通倒地。李逵挣扎不起来,兀自骂道:“直娘贼!拿娘们玩意伤我,不算好汉!”黄云飞道:“不打掉你牙你说话不方便。”又一块手帕朝李逵脸上打去。李逵顿觉鲜血涌进口中,噗!一口喷出,落下满地牙花。李逵用手抠着牙床道:“直娘贼,这下口都扁了,说话越发不便。”挥动板斧,哪里还有力气。兵士们正待要救,白面煞神撒出一把黄豆,顿时打翻十几个。其他人本就惧怕黄云飞,喊声不好,乱哄哄都走得没了踪影。

  李逵喊道:“小乙救我!”众人哈哈大笑,拿一根绳子,把李逵脚脖绑了,倒拖着进了院子。李逵哇哇乱喊道:“疼死俺铁牛了!小乙你害死我了!”

  进了院子,找一棵大树,将绳子扔过树杈,一拉,李逵便悬在了空中,七手八脚把绳子这头在树根处固定了,白面煞神又朝李逵脸上踹几脚,随黄云飞出了院子,奔麻五茶坊去了。

  话说有兵士跑进县衙,向知县报告,有本县大户黄云飞犯上作乱,私自捉拿羁押朝廷命官李逵李都统制,请县太爷做主。知县听了,肚里寻思道:“那黄三寸可不是等闲之辈,素来和东京高衙内勾搭连环,年年奉上十万雪花银及珍珠细软,本县从没被他放在眼里,我如何敢去做主?何况李逵那厮也忒嚣张,见了本县从来都是拍头取闹,叫百姓看尽了笑话。这回他吃了羞辱,撞上黄三寸这条大虫,该他自己倒霉,我只装糊涂罢了。”知县对兵士道: “本县偶感风寒,耳朵听不见,眼睛看不清,退堂休息去也。”撇下兵士,径自走了。

  兵士气愤不过,夜里翻窗摸进县衙,在太师椅上撒了泡臊尿。

  话分两头。这燕青风风火火到了北固山甘露寺,但见奇树异花,环抱着清净的寺院,风吹铃铎声声悦耳。燕青不敢造次,手把门上铜环,轻叩两下。少顷,门开一条缝,缝内门子看了眼燕青道:“施主,天色已晚,要上香请待明日。”燕青从怀里摸出书信,双手呈上。门子接过,看了一眼道:“施主少候,我去通报一下。”不一刻都寺、监寺出来迎接。燕青随二人一路到了方丈,见一长老席地而坐,手中正看着那封书信,必是智化无疑。燕青见首座、维那、寺者、知客、书记依次排立东西两班,只好垂手在正中立了,目不转睛看着智化。

  智化长老看完书信,手捻长须,沉吟片刻,站起身来,叫燕青客席先坐着吃茶,拿着书信出了方丈。一路走入后墙,来到一排松柏掩映的屋子前,咳嗽了一声。只见屋门开处,出来一条大汉,身长八尺有余,面如熏枣,豹眼环眉,一看就绝非等闲之辈。大汉道:“长老,多日不来后面,有什么事情?”智化长老将书信递过去,大汉接过细看了,和智化长老耳语起来。然后二人一击掌,相视一笑。

  这边智化长老拐回方丈,留燕青用了斋。燕青见智化长老博古通今,性格豪放,觉得很是投缘,不觉聊到天色拂晓。长老安排燕青沐浴更衣了,然后去知客寮中歇息。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长老又安排用了饭,这次有酒有肉。长老只用素食,陪着燕青。燕青原本准备告辞的,见长老如此盛情款待,一时间却开不了口。长老一个劲劝酒,燕青本就是喜酒之人,放开酒量,喝了个酩酊大醉。第二天又是如此这般,燕青心中惦记李逵、麻五他们,便对长老如实相告了要去会三寸金刚黄云飞的事。长老心中大喜,肚里道:“ 要的就是你开杀戒!”口里却道:“明日再走,我和施主有缘,实是舍不得施主。”燕青只好又陪了长老一天。

  第二天一早,燕青告辞。智化长老相赠一言:“要取黄云飞,只在金山寺。”燕青焦急要走,也没仔细品味长老这句话。

  燕青前脚下了北固山,一条身影后脚不远不近地跟了。

第一章
浪子燕青名不虚传

  却说李逵被头朝下吊了两天,吃饭喝水都是倒着咽的,小便拉了一身,只大便憋着。看见白面煞神从屋中走了出来,李逵骂道:“直娘贼,水饭进不到胃里,只在气管便消化了。 ”白面煞神道:“你反而成精了,把你的胃挪到气管里吧。”几步走上前来,一脚踢在李逵肚皮上,李逵刚咽的饭便尽数喷了出来。李逵受不了这般折磨,便悄声道:“哥哥,你私自把我放了,我家的银子尽数归你,再给你找十个漂亮姐姐。”李逵不知这句话说到了白面煞神的痛处。白面煞神小时侯本是要做太监的,结果阉割得晚了,岁数大了点,千里迢迢赶到东京,正好超过了年限,只好打落门牙和血吞,一怒投在后来做了方腊大元帅的邓元觉门下,学艺三年,只因偷了邓元觉一颗灵丹,被逐出师门,四海为家,多是做些给富人看家护院的勾当。这厮最受不了别人说给他找女人的话头,一说便千仇万恨,血脉贲张,因这事已手刃两个主子了。前些时投在黄云飞门下,白面煞神道:“我是被阉之人,请主公不要在我面前做些男女亲昵之事。”黄云飞道:“好汉放宽心,我这宅子里就没有女人。”白面煞神一留意,果真如此,便肝脑涂地追随黄云飞。
  这厢李逵说要给他找姐姐,触得他大怒,从绑腿处抽出一把解腕尖刀,恶狠狠对李逵道:“今日便阉割了你,然后陪你去找姐姐!”李逵见他双眼喷血,心知不妙,连忙挣扎躲闪,口里叫道:“别阉铁牛!铁牛给你空中磕头了!”这边白面煞神早一脚踢傻李逵,一把攥住裆处,雪亮的尖刀一闪而过。

  李逵眼一闭,知道完了,却听得耳边当啷一声响亮,及待睁眼,才发现尖刀已落在了地上。正纳闷,墙上飞下一个身影,斜刺里朝白面煞神踢去。李逵看得分明,大叫道:“小乙哥哥!铁牛盼得你好苦!”

  白面煞神不敢怠慢,侧身闪过,一个凌云展翅,直袭燕青后心。燕青恰恰飞落墙边,听得背后风声紧急,朝墙上便走,反身一个折叠步,白面煞神后脑处便重重挨了一下。

  这边黄云飞已走了出来,击掌喝彩道:“好身手!浪子燕青,名不虚传。”

  李逵在空中摇晃着大叫道:“小乙哥哥,快救我下来!”

  燕青轻舒猿臂,一枝袖箭朝绳子飞去。这边黄云飞也出手了,一块手帕紧随其后。还是袖箭稍快一刹,绳子被分为两截。却见手帕早也直线飞到,不想手帕朝上一腾,又朝下盖去,李逵正落,被击个正着。只听噗的一声,李逵脑壳全部戳进了地下,哇哇闷叫,两只手用力往外撑,却撑不出。

  燕青吸一口凉气,对黄云飞抱拳道:“先放下李逵,咱俩再做比较。”

  黄云飞嘿嘿一笑,口中道:“好说好说。”猛一发力,脚朝地上一跺,李逵噌地就给退了出来。李逵爬起来,双手用力朝上薅脑壳,嘴里叫道:“脖子陷进去了!直娘贼!”

  黄云飞对李逵道:“你黄爷爷帮你一把!”说着话就要上前。李逵扭头朝墙根跑了,口里喊道:“小乙哥哥,快出手啊,我要撒泡尿!”燕青一拦,黄云飞道:“接招吧你!”身形鬼魅般晃动,朝燕青欺来。燕青心知遇上了劲敌,不敢怠慢,屏气凝神,以不变对万变。黄云飞围着燕青滴溜溜旋转,看得众人眼都花了,忽然他腾空而起,身子扁平如桌面,闪电般向燕青胸部射去。燕青身子一缩,下盘如铁般坠住,千钧力运在掌刃上,如尖刀般朝来路一竖。这招叫做埋刀剖蛇腹。那黄云飞眼看到了跟前,身形变换,肘部一沉,迎向燕青掌刃。这招叫做铁杵断刀。燕青收掌,一个滚地仰面朝天,踢向黄云飞面部。黄云飞来了个大盘旋,一柱冲天,落下时单腿成矛,杀奔燕青软肋。燕青一滚,一个磐石断树,铁脚掌打向黄云飞膝盖。这是燕青看门功夫,从摔跤里演变过来的,燕青本是海内一等一的摔跤高手,此招已演练得炉火纯青,偷袭了无数好汉。这招的关键是单等对方招数不能变换时,也就是对方眼看要成功时,燕青才做变换。单此一招,燕青下了十年功。黄云飞心说不好,也是他武功盖世,硬生生挡了上去。这一脚燕青使了十成力,要放常人,一条腿都飞了。只见那黄云飞噔噔噔退了几步,牢牢地站住了。

  李逵这边抚掌大笑道:“三寸侏儒,知道俺梁山好汉厉害了,直娘贼,再撒泡尿臊臊你们!”

  白面煞神不由焦躁,一挥手,下人提桶过来,朝身边一放。白面煞神俯身摸一把黄豆,朝李逵打去。李逵叫道:“娘啊!”无从躲闪,被打翻在地。白面煞神再双手朝桶里一插,丹田气运进双掌,黄豆长了翅膀般一窝蜂飞了出来,似一张大网,绵绵密密罩向燕青。眼见得头顶黄豆先到,封了上头的去路,左右两路又到,便不能闪转腾挪了。燕青道声“不好” ,朝下一蹲,两掌如风般晃动,只封下三路。眼见得黄豆纷纷落地,第二拨又风驰电掣赶到。如此三番五次,燕青水泼不进,白面煞神桶里的黄豆眼见得快没了。

  黄云飞出手了。一叠手帕朝燕青疾飞而去,燕青屏住呼吸,凝神抵挡。那叠手帕到了近前,突然拆分开来化作四块,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只下路直奔燕青,左右两路绕了个弯,分袭燕青两边太阳穴,上一路略微腾空,然后朝下直奔天灵盖。这一切变化只在瞬间,偏偏一路黄豆又到,燕青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抵挡了。左右下三路被打飞,只上面这一路,将燕青重重地打翻在地,一股血腥气从心底翻上来,顿时没了力气。

第一章
设计害燕青

  白面煞神差手下将燕青和李逵捆绑了,怕李逵叫骂,将嘴都用布塞了,扔进偏房。几个家丁见燕青身上褡裢鼓鼓囊囊的,用刀一挑,黄白金银落了一地,几个人大喜,用块布兜了,躲到没人处悄悄私分了。
  黄云飞则和白面煞神站在院落中,商量计策。

  白面煞神道:“不如就此除了,免得后患。尤其是那个燕青,日后必将大弄。”黄云飞道:“总得有个妥善计策,那李逵是朝廷命官,不可妄杀的。”白面煞神略一沉思,抚掌道:“我有一个好计策,可保万无一失。现在就叫家丁买些白布,回来染黄了,暗地里找一个裁缝过来,做两身龙袍,给燕青和李逵穿了,然后乱棒打死,报于县衙,说二人意图谋反,被我等诛杀了。”黄云飞击掌赞道:“好主意!然后再把裁缝‘喀嚓’了!”

  不想隔墙有耳,院门口有一人听得一身冷汗,闪身不见了。

  这夜是月黑风高,两个家丁守着偏房,怀里抱着鬼头刀在打瞌睡。墙头闪出一人,轻轻顺墙落下,蹑手蹑脚来到家丁面前,出其不意点了穴道,二家丁轻哼一声,软软地倒下了。来人搜出钥匙,轻轻开了房门,踮脚进去,抽出解腕尖刀,摸索着就去给燕青松绑。李逵早看明白了,发急中口中的布硬是给退了出来,李逵大喊道:“麻五兄弟,先来救我!”这时麻五已割断了燕青绑索,急忙去捂李逵的口,已然迟了,外面有人发声喊,顷刻间人声大作。

  待到三人杀将出来,白面煞神已经赶到,一声喝道:“哪里走!”三人不敢恋战,见门口已是人山人海,便朝墙边杀去。燕青和麻五双双飞上墙头,只李逵不会飞,站在墙下跳脚骂道:“不讲义气的直娘贼,明知爷爷不会飞,偏领爷爷到墙根!”燕青来不及理会,只将墙头的砖瓦一一用掌力击碎,碎石便如雨般射向白面煞神和家丁,一时他们也不得靠近。白面煞神显然是情急中忘了带黄豆,夺过身边家丁的标枪便投,李逵正往墙上爬,正中屁股,疼得哇哇大叫,破口骂道:“直娘贼!爷爷本是瓮中鳖,墙上的眼看要走了,你却不投,你个千刀万剐的落井小人!”麻五见状,飞身跳下,来救李逵,燕青砖瓦便打得愈发急了。

  李逵把屁股上标枪拽下来扔到一边,捡块石头塞进伤口,踩着麻五脑壳,被燕青一拎,上了墙头。这边黄云飞也已赶到,李逵见了黄云飞,妈呀一声便跳了下去。可怜麻五被黄云飞一块手帕打翻,众家丁一拥而上,将麻五砍翻在地。

  墙外李逵的五百兵卒正严阵以待,等黄云飞率众杀出院门,五百兵卒弓弩齐射,撂翻几个家丁,黄云飞等一干人又被逼进了院子。

  墙边大树黑影处还伏着一人,冷眼观望着发生的一切。

  到了兵营,燕青告辞。李逵焦躁道:“你夹尾巴走了,黄云飞岂能放过我!”燕青并不理会,执意要走,李逵骂道:“走吧走吧,没看出你是贪生怕死之辈!明日我差快马去给宋江哥哥和吴用、花荣捎上书信,点齐三州兵马,和我这里三千兵合为一处,先灭了黄云飞这厮,再把这镇江见死不救的狗官斩了,杀尽满城百姓,然后一起上梁山泊快活!”只顾说,这边燕青早没了踪影。

  燕青直奔北固山,到了甘露寺,夜阑人静,不远处大江涛声拍岸,丛林中传来两声兽吼。燕青踌躇片刻,去叩寺门。少顷,寺门洞开,一门子对燕青施礼道:“施主请进,智化长老已在方丈等你多时。”燕青心中感叹,出家人总能料事如神。

  进了方丈,见智化长老闭目打坐,燕青上前施礼道:“小乙拜见长老。”智化长老睁开双目道:“可为三寸金刚黄云飞所来?”燕青道: “正为此事相烦长老。今日早上小人告别长老,长老相赠一言,说要取黄云飞,只在金山寺。小人愚钝,特请长老相告缘由。”智化长老缓缓说道:“金山地力诡异,专克一物,只要被金山溪水沾了,地力便往下吸,饶他武功再高,也撑不过地力。个中奥秘,你自去思量。”燕青沉思一番,明白过来,谢过要走,智化长老道:“慢着,这是给你准备的盘缠。”燕青好生感叹,背上装满金银的包裹,拜谢而去。

  从甘露寺出来,燕青马不停蹄,直奔金山。及至拂晓,到了江边,但见江水滔滔,海天一色,岛屿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燕青在岸边来回寻觅,终于见一梢公,赏些碎银,梢公便驾一叶轻舟,摆渡燕青上金山岛。这梢公不是别人,正是神秘跟踪之人。

  果然好去处。此时天已大亮,岛屿风光绮丽,寺宇金碧辉煌,一塔拔地而起,插天而立。当初大兵压境,燕青不曾注意景色,这番便一路欣赏美景,一路却去寻那溪流。在一树木葱郁处,燕青听到了溪水潺潺声,趟着没膝深的草丛走进去,一条清亮的碧溪呈在眼前。用溪水洗把脸,燕青自言自语道:“黄云飞,今日要你大败金山!”

  从碧溪出来,刚走上一条土路,迎面碰上两个女子。看情形是一主一仆。那女主人年方十六七岁,一脸俏皮,容貌俊俏天真。燕青见这女子目不转睛张望自己,头一低,匆匆而过。不想这女子在身后喊道:“前面哥哥慢走,小妹有话要说!”燕青放慢了脚步,见四野无人,知道是喊自己,便停了下来。女子紧追两步赶上来,嘻嘻笑道:“你不是俺山西平定县的王小三吗?也是来这里游玩的?见了小妹为什么不上前请安?”燕青以为她认错人了,脱口说道:“我是梁山浪子燕青,不是你所说的什么王小三。”女子心中窃喜道:“我一下就套出他名字来,原来是梁山燕青,怪不得如此英武!”嘴里却道,“你耍赖皮,你就是王小三!我和丫鬟来镇江游玩,好容易碰上个熟人,岂能叫你走了!如今天下不太平,我们出来以后才知道,正发愁呢。正好我们一路结伴回去,你要保护我们!”燕青急了:“我口音和你就不一样,怎么会是你山西王小三!”女子道:“王小三就是这口音,你干吗这样啊!你是不是嫌弃我娘开个赌坊啊!”说着话眼波流情,火辣辣看着燕青。燕青被看得脸有些热,眼光转向远处风景,口里道:“世间真有这般巧合?”说着话扭身便走。女子肚里骂一句: “这是个石头人!”不过心里越发喜欢了。女子和丫鬟后面追着,口里喊道:“你要去做什么事情啊?”燕青头也不回道:“打架!”女子拍手笑道:“我最喜欢看打架了,我们也去!”燕青心里道:“从哪冒出这么一个疯癫女子来!”见她们果然在后面追赶,不由焦躁,施展轻功,转眼走得不知踪影。女子咬牙道:“哼!有什么了不起啊,以为我萍儿稀罕你啊!”

  燕青转了个弯,一气朝相反方向走了三五里路,见到一小小酒铺,挑帘进去了。酒保见有客人,忙迎了上来。燕青将身上包裹取下来,放在身边,拿出一两银子递给酒保。酒保见这么多钱,没敢接,口里道:“客官吃酒有的是,杀人放火可别找我,我是金山一带有名的良民。”燕青见他误会了,笑着解释道:“我也是有名的良民,走南闯北做些买卖,哪敢叫你干那事。昨日发市了,心中高兴,多赏你点,只是请你帮我办些事情。”酒保道:“你先说干什么事情。”心里委实舍不得那银子,双眼直勾勾看着。燕青道:“先去金山溪中担四桶水来,我有用处。”酒保就去抓那银子,仍不放心道:“然后呢?”燕青有些不耐烦了: “然后去润州捎个口信,就这么简单!”酒保揣了银子,欢天喜地去了。

  燕青朝桌上一躺,将包裹枕了,囫囵睡了一觉。醒来已是正午,见门口一字排开四个水桶,便道:“溪水担来了?”酒保点头,燕青又道:“打四角酒,有好吃的只管拿来。”酒保道:“客官,这镇江肴肉最为出名,这就给客官端来。”燕青肚中早饥了,道:“既是出名,先上三斤。”吃了些酒肉,燕青见店内冷清,便问在一边低头吃面的酒保道:“怎么没有客人?不会是黑店吧?”酒保抬起头道:“看客官说的,咱这村野小店,地界偏僻,往常就没几个人来。反正是自家的房子,有人来了给客人做,没人来了给自己做,图个饿不死就成。我这要是黑店,酒里放了蒙汗药,你还能吃到现在?早麻翻了。客官再不要朝我脸上抹黑,我是清白人家,受不了人家说我这个。”燕青听了,肚里寻思道:“正好在这里摆开战场,热闹处要生出多少麻烦来。”

  酒足饭饱,燕青对酒保道:“润州的三寸金刚黄云飞你知道吧?哦,知道就好,你现在火速乘船去给他捎信,就说浪子燕青在此恭候,我俩要谈一笔买卖,那边照有赏银。”酒保不明就里,以为是平常口信,又有赏赐,何乐不为,反正店里又没什么值钱东西,便拽开大步走了。

  燕青扯张桌子,躺上睡了。

第一章
山溪远处下毒手

  这边酒保风风火火赶到黄云飞处,把信给报了。黄云飞肚里思忖道:“这厮跑去金山,莫不是打探到了我的底细?不会不会,这方圆几百里,没一个知晓的人。怕什么,只要不去溪边,便着不了他道。他在酒铺里等我,却不是作死,这次定要结果了他!”
  黄云飞喊上白面煞神,带三五个家丁,奔金山去了。酒保跟头流水跟在后面,到底没忍住,还是喊了出来:“大人,燕青说你会给赏银的!”白面煞神一脚飞去,将他踢到了路边草丛里,骂道:“去里面捡吧!”

  燕青又睡了一个时辰,醒来后精神抖擞,便扯了把椅子,在门前凉棚处坐了,以逸待劳,单等黄云飞。四桶溪水就在身后,燕青将手探入,依旧冰凉如初。燕青道:“好水。”

  话音刚落,拐角处已闪出三寸金刚黄云飞,然后是白面煞神其余几条大汉。

  黄云飞见此处离山溪较远,不禁暗喜,心里道:“即便你知道了底细,不等你跑到溪边,我便结果了你。”

  说话间到了近前,黄云飞并不言语,伸手直取燕青咽喉。燕青身不离椅子,仰身一卧,倒在了水桶上,双脚袭向黄云飞胸口。黄云飞一个侧身辗转,拔地而起,脚在墙上轻轻一点,便聚了排山之力,缩拢身形,铁膝当先,压向燕青腹部。此时燕青早把一条身子摆在了水桶上,一个躲闪,只听一声轰鸣,两只水桶被击得粉碎,黄云飞早如落汤鸡一般,一个跟头滚了出去。燕青不敢怠慢,脚下发力,将剩下两只水桶朝黄云飞踢去,黄云飞一掌一个将水桶击碎,漫天水花又把他淋了个透湿。这边燕青就地一滚,朝他袭来。黄云飞知道他躺下来便异常厉害,不敢恋战,连连后退,伸手便去怀里摸那手帕。不想手帕已湿漉漉沾在一起,黄云飞也没在意,以为刚才的是寻常井水,一股脑全部打向燕青,他意在速战速决。

  一沓手帕被黄云飞运掌力分成了无数张,铺天盖地射向燕青,不想走了一半路,便忽然撒了气一般,纷纷朝地上坠落。黄云飞顿时惊呆了,连燕青已袭到了近前也没发觉,燕青一个磐石断树,打向他的膝盖骨。这回他却是不防,只听喀嚓一声,一条腿已然断了,燕青接着又是一下,黄云飞整个身子飞了出去。

  这边燕青一个飞旋立起来,手中三枝袖箭打向白面煞神。白面煞神也是看得呆了,哪里还曾提防,刹时被打翻在地。几个家丁吓得屁滚尿流,发声喊,都跑了。

  燕青掣出尖刀,用膝盖顶上黄云飞胸脯,厉声喝道:“我兄弟麻五现在生死如何?”黄云飞只顾求饶了,告诉燕青,麻五被本县刘大户出面说情,抬回家养伤去了。李逵躲在兵营里,再没有露面。燕青道:“这番却不能饶你!”站起身来,把黄云飞拉翻,一躬身,膝盖骨顶上黄云飞腿肚,刀光闪处,断了黄云飞脚筋。看着他已成了废人,再起身去寻白面煞神,哪里还有影子,点点血迹朝草窝里走了。燕青赶了一程,不见踪影,血迹也没了,这才去酒铺里翻身干净衣服,将血衣换了,找块毛巾擦把脸,将头巾戴上,包裹在身上绑了,大踏步朝江边走去。

  再说这酒保,草窝里疼了半晌,爬起来一颠一颠往回赶,肚里直骂晦气,咒黄云飞不得好死。等赶回酒铺,天也快黑了。老远就见自己店门口狼藉一片,到了近前,妈呀一声差点坐地上。门口躺着一血肉模糊之人,看短小身躯似是黄云飞。颤栗着再看一眼,见黄云飞头没了。进店里一看,干干净净一个人不剩,墙上血书一行大字:杀人者浪子燕青!酒保七魂去了五魂,腿也不跛了,飞也似跑去报官。

  燕青一路疾行来到渡口,见黄昏的江边许多做公模样的人在那里转来转去,以为事发,便拉下头巾,慌不择路,沿江边朝背静无人处摸去。只见江风浩荡,天水一色,苍茫中哪里见得渡船。一弯新月从水那边升起,洒下些清冷的光来。燕青正暗自叫苦,芦苇丛中吱哑哑摇出一只船来。燕青顿时松了口气,连忙招手道: “梢公,我是过路客商,迷了路,你捎我回润州,我自多给你银子。”那梢公打量一番燕青,见他身上的包裹沉甸甸的,便把船放拢来。燕青跳上去,这梢公橹一摇,小船便离了岸,朝江中荡去。

  小船渐走渐远,燕青猛然觉出方向不对,前方是苍苍茫茫,波涛无边,哪里见得到岸,便发急道:“梢公,你待引我去哪里?”梢公冷笑一声道:“这江中鱼饿得瘪了,看你一身好肉,贡献了吧!”说时迟那时快,梢公身子在船头一拧,船便倾斜了。燕青摇摇晃晃,站立不稳,梢公一刀将包裹割断,抢在手中。再一拧,小船翻了个个,燕青扑通落入水中,在湍急的江水里上上下下挣扎,白头巾顺着水早漂没了影。因不识水性,燕青眼看着就朝江心沉去。

  话说那梢公将燕青翻下水去,一捏包裹里都是金银,欣喜若狂,大喊道:“三年不开市,开市吃三年!”正欲泅水上岸,忽见燕青从水中挣扎出来,因没了头巾,月光下看得分明,不由大吃一惊道:“这不是俺梁山步军头领浪子燕青吗?”眼看着燕青又沉了下去,梢公用嘴咬了包裹,一个猛子扎下,拨开激流,从身后一手提住燕青后领,一手托了腰胯,直直出了水面。

  原来这一带散落许多梁山人马,宋江班师回朝,有不愿为军的,自领了银两,见此一带山清水秀,便隐居为民。这梢公原本是混江龙李俊手下,有名叫河里鳅王二。这王二随大军行至苏州,见李俊诈中风疾,携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作别宋江,滞留下来,早已看出端倪。便告请吴用,不愿随军,得了赏钱,终日服侍混江龙于左右。后随李俊及童威、童猛去太湖榆柳庄,寻到赤须龙费保及倪云、卜青、狄成四条好汉。当初宋江兵发太湖,李俊、童威、童猛巧遇费保等人,大家义气相投,结为生死兄弟。后费保四人助宋公明破了苏州,不愿做大宋官员,依旧回了榆柳庄。李俊、童威、童猛依依不舍,一路相送。费保见离得宋江人马远了,和李俊掏心掏肺说出一番话来。费保道:“方腊气数已尽,宋江眼看就功成名就,天下从此太平。有道是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自古如此,天底下多少战功彪炳的将军死在太平上面。听人讲化外国是个好去处,国家极小,民风淳朴,我早有心去那里。哥哥若是听小弟的话,只等灭了方腊,便来榆柳庄找我。我等去了那里,一发把江山占了,从此安身立命,岂不快活!”李俊三人如梦方醒,当下就约定了。

第一章
墙面上的血书

  费保正日夜打造两艘大船。见李俊率众人赶到,自是喜从天降,大家终日里饮酒作乐,说些江湖上的逸事。不日大船造成,众人一把火点了庄园,分两班乘了船。李俊、童威、童猛、费保、倪云、卜青、狄成及几个庄客乘一条,王二和众庄客乘另一条,从太仓港出海,投化外国而去。岂知海浪滔天,王二这艘船便翻了,大家尽数落水。李俊那条船又走得远了,不好相救,王二便惶惶如丧家之犬,奋力朝海边游去。亏得王二水性非凡,要不早喂了鱼。
  上得岸,便没了去处,幸好盘缠还在身上。听人讲镇江赌坊好赢钱,心里痒痒,便投了去。谁料几场下来,血本无归,一怒重操旧业,在水面上做些劫客的买卖。不想今日却撞上了燕青,差点伤了他性命。

  六

  这王二一手托了燕青,一手奋力划水。怎奈江水湍急,大浪滔天,二人只在江心里打旋,眼看支撑不住了,一叶轻舟破浪而来。王二大呼小叫,轻舟转眼已到了身边,伸篙一带,将王二和燕青带上船来。小船晃了几晃,又稳住了。燕青上了小船,只顾往外吐水。王二抬眼打量那人,见头戴箬笠,身披蓑衣,蓑衣前胸处用鱼骨拼了个太阳图案。这不是常在这一带江面上走的水上漂马旺的衣服吗?尽管那人将箬笠压得很低,可分明是个陌生人。王二不禁道:“你是何人?怎么穿了马旺的衣服?”那人道:“我是马旺的远房亲戚,今日马旺偶感风寒,我就穿他衣服出来了。”王二依旧狐疑,想了想道:“你说说马旺长什么样子?” 那人大怒道:“我好心好意救了你们,你不说个谢字倒也罢了,反没头没脑盘问我,好像我把马旺杀了一样!”王二赶忙赔礼道:“哥哥息怒,哥哥息怒,我只是随便问问。”

  这时燕青已经缓了过来,问明王二情况,唏嘘不已,然后也讲了自己如何在金山挑断黄云飞四肢筋脉的事。燕青道:“按说黄云飞是该死之人,要放过去,十个黄云飞也杀了。可今非昔比,我燕青再不能贸然杀人了,我要安安生生等到明年八月份,把一件事情办了。” 话音刚落,梢公呀了一声。王二问:“哥哥怎么了?”梢公道:“不得了,你就是燕青!我从金山出来时,上面传遍了,说黄云飞身首异处,官府闻风而动,正四处缉拿你。”燕青道:“胡说,我压根没杀黄云飞!”梢公道:“由不得你嘴硬,饭店墙面上有血书为证。”燕青道:“什么血书?”梢公道:“墙面上血书一排大字,杀人者浪子燕青!”燕青哈哈笑道:“岂有此理!”梢公冷笑道:“信不信由你,算我多言。”燕青不再理他,和王二说些过去梁山之事。

  快到岸边时,王二对燕青道:“这黄云飞是本县大户,你挑断了他的筋脉,恐怕也有麻烦。不如再劳梢公一程,叫他直接撑船到应天府,远离镇江地面,图个清净。”燕青想了想道:“这样也好,梢公,我多给你些银子。”梢公道:“谈什么银子,你们和马旺是兄弟,我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不觉到了应天,燕青和王二洒泪相别,拿出许多盘缠要给王二。王二坚辞不受道:“哥哥是大场面的人,多有用钱之处,我王二随便便能生活了,哥哥一路保重。”燕青只好作罢。

  看着燕青拽开大步朝前走了,王二上了船,对梢公道:“大哥,咱们也回吧。”梢公一声冷笑,运力于篙,迎面朝王二打去。王二顿时脑浆迸裂,落水而亡。梢公一点船头飞上了岸,远远地跟上了燕青。

  燕青进了应天府,找家客栈住了,然后去家铁匠铺放了定银,叫打一包袖箭。一晃过去了几日,这天燕青去取袖箭回来,见十字街头许多百姓正指指点点,看一张新贴的告示。燕青紧走几步,扒着人缝朝里一看,不觉吃了一惊。见上面老大一张画像,画的正是自己。再看告示,只见上面写着:应天府指挥使司核准润州文字,捕捉杀死黄云飞犯人燕青,此人系水泊梁山天罡星之一,不思皇恩浩荡,纳下官诰,继续危害社稷。如有人停藏在家宿食,与犯人同罪。若有人捕获到官,或前来首告,赏钱五千贯……正看,身后被人一把拽住。燕青一身冷汗下来,一个金蝉脱壳,回身要打,却不禁怔住了。拽他者不是别人,正是金山遇到的那女子。

  原来萍儿当夜得知燕青在金山出了人命,好奇得不得了,逢人就打听。又过了两日,觉得没意思了,就和丫鬟收拾了包裹,顺水路朝山西回赶。也是无巧不成书,到了应天,行船出了故障,萍儿便和乘客们一起上了岸。其他人都去改乘别的船只了,萍儿肚里有气,拉着丫鬟去了应天府,索性再玩一玩。二人进了街市,找家客栈放了行李包裹,便到街上闲逛起来。忽见前面一家铁匠铺里走出一人,萍儿眼尖,一眼认出了燕青,心中一阵惊喜。连忙赶去,却见燕青停了脚步,看一张告示。二人悄悄到了跟前,也朝告示上看了一眼,直看得萍儿心惊肉跳,一把就去拽住了燕青。

  萍儿低声道:“还不快走!”燕青低了头,和萍儿三人朝僻静处走去。见一处荒废的园林,三人走了进去。到了一处树丛里,燕青停了下来,问道:“你们怎么到了这里?”萍儿道:“回家路过。”燕青又道:“这下你相信我不是王小三了吧?”萍儿扑哧笑道:“本来就没有王小三这个人!”燕青不解道:“那你……”丫鬟嗔道:“你真是个木头人,这还看不出是为什么?”燕青再看萍儿,萍儿毫不掩饰地看着燕青,一双眼睛含情脉脉。燕青明白了,不由教训道:“你一小女子,如何能这样,全不似一个姑娘家,必是你家开赌坊的缘故!”萍儿吵吵起来:“这样怎么了?我就是喜欢这样!我家开赌坊怎么了?用得你来教训我!哼!你以为你是燕青就可以摆谱啊,实话告诉你,天底下比你强的人有的是,谁稀罕啊!看你那样子,一辈子也不会有别人喜欢!”燕青听了烦闷,问道:“你从镇江过来,黄云飞真的死了?”萍儿道:“你把人家头都砍掉了,还能不死!”真是蹊跷得紧了!燕青撇下萍儿,几步到了墙边,飞身越墙走了。

  萍儿大张着嘴,看着燕青消失的方向喊道:“你……”丫鬟道:“可能是你刚才说他重了。”萍儿道:“不要再讲了,他个该死的!我一辈子也不要见他!”说归说,还是拉着丫鬟慌忙出了园林,四处看去,哪里还有燕青的影子。萍儿突然想起什么来:“对了,我刚才好像看见还有一个人也飞出了墙头。”丫鬟却没看见,嘟哝道:“准是你气糊涂了,看的是双影。”萍儿跺跺脚道:“不玩了,咱们走!路过河北,咱们拐到高阳我二姨那里看看,好久没有见到她了。”丫鬟道:“还是直接回平定吧,你这不吭不哈溜出来这么久了,夫人还不知有多急呢!”萍儿道:“就是不回!等在高阳住够了再走!你不要担心,我娘处我自替你开脱!”

  燕青出了园林,哪里还敢停留,回客栈取了包裹,买顶斗笠戴了,混在人流里出了应天府。一路走去,尽是画影图形,捉拿自己的告示。来到一条村道上,燕青拐了个弯,在一间茅草房后面隐了起来。后面急匆匆过来一人,被燕青劈胸拽住,低声喝道:“为什么跟着我!”那人有些惊慌,辩解道:“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怎么会跟着你!”燕青仔细打量着他:“看着你眼熟!”那人道:“我从没见过好汉,好汉认错人了!”燕青把他一推,说道:“不要叫我再见到你!”那人掸掸衣服走了,口里道:“莫名其妙!”燕青思虑片刻,便朝山东进发。山东州县熟悉,倘有不测,也好应变。

第一章
光天化日,强取豪夺

  长话短说,这日燕青进入泰安州地面。
  泰山脚下,有一石匠铺子,专门打造各种石狮石人。这石匠姓姜,手艺蜚声四海,人称姜博士。东京城里徽宗皇帝的宫殿里,便立着姜博士打造的六只石狮。

  这日里姜博士正带着门徒,精心赶造四只石狮。这四只石狮是东岳庙里要的,自是非同一般,专拣那泰山名石,已苦苦雕凿了数月,眼看便要大功告成。姜博士刚出一口长气,一伙人找上门来。

  为首的是一身高九尺的大汉,粗声嚷道:“哪个撮鸟是姜博士?”姜博士见来人出言不逊,没好气道:“我便是,有何贵干?”大汉道: “我哥哥天神郎君新宅明日落成,要搬几个狮子过去,这是银两,你自查点。”说着把一袋钱丢到姜博士脚下。姜博士道:“小人这里没有现成狮子,客官还是去别处看看吧。”大汉大怒道:“天底下就你一家做得好狮子,我干吗去别处?你说你没有现成狮子,这四个是什么?不是耍我?”姜博士道:“这四个狮子是东岳庙里老早定下的,不日便将送去。”大汉道:“我出十倍银子,东岳庙里回头你再给他打造。”姜博士道:“你就是出百倍银子,这狮子也不能给你。”大汉焦躁起来,只一掌,打得姜博士口中喷出一串血来,晃悠悠卧倒在地。

  身后有人喝道:“什么人在此撒野!”大汉回过头来,却认得,是梁山招安好汉兖州城都统制神行太保戴宗,最近纳还了官诰,来东岳庙里出家。满城人觉得希奇,都络绎去庙里观看了。大汉道: “你来得正好,我家哥哥天神郎君要用狮子,姜博士却不肯,说你庙里要用,因此打他。我现在把狮子抬走,你回去禀告住持,就说是我铁塔太岁熊飞虎干的好事,谅他也不敢放个闲屁!”戴宗不悦道:“你这厮好没道理,光天化日,便敢强取豪夺。” 熊飞虎道:“我就是强取豪夺了,你能怎的?”戴宗道:“今日有我戴宗在这里,狮子你休想拿去!”熊飞虎道:“想你是才来,不曾领教爷爷的厉害!爷爷早有心去梁山捉拿你们这些贼寇,也好光宗耀祖,天子手下讨口饭吃。不想你们这么快就被招安了,断了我大好前程。今日我不找你,你却找我来了,休怪我手下无情!”身躯一晃,提着醋钵儿大小的拳头砸向戴宗。戴宗不知他天生神力,便用肘抵挡,只听噗的一声,戴宗足足向后飞出了五六尺,胳膊也似断了一般,疼痛无比,再无招架之力。这熊飞虎赶上一步,抬起牛头大小脚丫,朝戴宗面门踢去,这一脚下去,定是结果了戴宗性命。

  戴宗大喊道:“我有君王赦书在此,你敢伤我!”熊飞虎脚略停顿,口里哈哈大笑:“ 你就是真的有皇帝老儿的铁券丹书,我今天也要送你上西天!”

  话音未落,只觉风声扑面,斜刺里飞出一人,高声叫道:“燕青来也!”直取熊飞虎。这熊飞虎便收住大脚,因身体庞大,不及躲闪,收腹运气,硬生生挨了一招。燕青这一脚正踢在熊飞虎脸颊,只听砰的一声,熊飞虎纹丝不动,燕青却被弹回了空中。燕青情知遇上了蛮人,薄袖一甩,几枝袖箭飞向铁塔太岁。噗噗噗噗!袖箭尽数扎进他的胸口。怎奈这熊飞虎皮糙肉厚,退后一步,用手捏着箭羽,将胸口的箭都拔了出来。熊飞虎的随从们一片喝彩声。

  燕青跳出圈外,脱口赞道:“好一条猛壮汉子!”

  铁塔太岁熊飞虎大笑道:“你这厮便是燕青撮鸟?想当年你和擎天柱任原泰山相扑,拾个漏子,将任原扔下献台,便以为你天下无对了。也叫你知道一下,那任原是我结义兄弟,自让给他一人在献台争光。不想你这厮却去坏了风景,我赶来得迟了,你和黑旋风被梁山人马接应,脚底抹油溜了,不曾要得你好看。今日你却自投这里,岂不是任原在天有灵,叫我替他报仇雪恨!”

  说着话抢将过来,黑熊扑羔羊一般。燕青心知不能硬碰,便围着熊飞虎,使出闪踪步法,滴溜溜风一般旋转。熊飞虎左扑右打,只是落空,咆哮如雷。行武的人有句行话,叫做铁打的身躯纸做的裆,练成铁布衫,便练不成童子功,这就是金无足赤。燕青觑个冷子,手掌缩拢,闪电般袭向熊飞虎裆下。这一击打个正着,熊飞虎嗷的一声,扑通倒下,地动山摇。燕青趁他真气散尽,一个磐石断树,只用了三分力,打向他的脖颈。别看这铁塔太岁金刚一般身躯,刹那间头就给打偏了,一时扭不过来,便头朝一边看着,身子朝前方跑了。随从们

  也都一哄而散。

  这戴宗早把燕青拉在了一边,轻声道:“你怎么来到了这里?你在镇江犯下了命案,追捕公文已经到达,头晌我去本州太守那里办事看到了,只是尚未张贴。快快离开这里,只寻那乡村僻静处生存,州县里追捕得紧。”燕青道:“稍候便走,哥哥,你怎么做了道士?” 戴宗道:“我夜梦崔府君召唤,因此看破红尘,纳还官诰,去东岳庙里陪堂求闲,安度余生。”燕青感叹一番,又道:“我主人卢员外现在何处?”戴宗道:“你休要去寻他,卢员外深感皇恩浩荡,你又做下这般事,卢员外必不容你。他现在庐州做安抚使,兼兵马副总管,你休要节外生枝。”燕青黯然,便不再做声。

  这边姜博士早踉跄过来,对着燕青便拜,口里道:“谢燕青出手相救。”燕青赶忙搀扶。姜博士又道:“刚才戴长老的话我已听见了,恩人若是不弃,可随我到一个去处暂住下来,再做长远打算。此处向西登山,约走一个时辰,便可到达黑龙潭,那里三面百丈悬崖遮掩,人迹罕至。因此处山石极佳,我常年要在此处取石,便搭了个庵,里面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更有那潭中野鱼,味极鲜美,山中走兽也多,恩人日日可尝到野味。不知恩人意下如何? ”燕青击掌道:“有这等好去处,我燕青为何不去?全似做了神仙。只恐酒没的喝。”姜博士道:“小事一桩,我每天夜里差人给你担酒,只怕你喝不完。”燕青大笑道:“这番便去,铁塔太岁那里你们托人说说情,冤仇宜解不宜结。刚才是看他要伤戴宗哥哥,情急之下我才出手的。”戴宗道:“抽空我求太守从中撮合一下,他再不讲理,太守的面子总是要给的。快走快走,这里不可久留。”

  燕青和戴宗作别了,被伙计引着,朝黑龙潭去了。

第一章
独步天下金丝箭

  话说天神郎君樊冲正背着手,和拦路蛟马唐看那新落成的大宅。这大宅气势恢弘,和州衙遥遥相对,大有分庭抗礼之势。二人正指手画脚,沾沾自喜,不想铁塔太岁熊飞虎却领着一干人狼狈而来。见了樊冲,熊飞虎看着别处,用耳朵对着他瓮声说道:“哥哥,小弟去取狮子,遇上那梁山泊浪子燕青,将小弟头打偏了,转不过来,只好这样和哥哥说话,哥哥休怪。”樊冲道:“前两日听一润州来的客商说道,那贼人燕青在金山杀了三寸金刚黄云飞,正自纳闷,黄云飞如此高强,怎会坏在这梁山三十六员天罡星最后一员之手,今日兄弟又被打成这样,果然信了,看来这座次也是乱排的,这厮不可小觑!”一边说,一边绕到熊飞虎身后,朝脸部猛击一掌,熊飞虎大叫一声,头部已经扭转自如,便道:“谢哥哥。”马唐道:“燕青现在何处?待我领一干人马,拿了燕青,给弟弟报仇!”熊飞虎道:“就在石匠姜博士处,还有那如今做了道士的戴宗。”这马唐便要引人去打,樊冲道:“且慢,这燕青在金山杀了人,官府理当缉拿,何不就去州衙报官,点齐军马,将燕青拿了,也免脏了我等手脚。”马唐焦躁道:“哥哥也忒小心了,等知州慢吞吞把兵马点齐了,燕青早走了。哥哥要怕那燕青,就在家里坐等,我提燕青首级来见你!”说完不等回话,一声呼哨,领十几个家丁,朝姜博士处火速去了。
  却说姜博士送走燕青,怕夜长梦多,那铁塔太岁再引人来生事,便对戴宗道:“现在就把狮子抬进东岳庙,细尾工程,便在庙里做了,省得那熊飞虎再来麻烦。”戴宗道:“这样最好,我现在就去太守那里。”姜博士道:“明日我去兖州我师兄处,看看有没有现成的狮子毛坯,也好应付了事。”戴宗道:“最好。”

  众人将四只狮子用排子车载了,及一应凿刻工具,尽数拉进了东岳庙。

  姜博士和戴宗刚刚离去,拦路蛟马唐便率人赶到了,见场子里只剩下两个匠人,厉声喝道:“刚才打了我弟弟熊飞虎的燕青撮鸟哪里去了?”匠人嗫嚅道:“从南面朝城外走了。 ”这马唐便一阵风般追赶,出得城门,哪里有燕青影子。又折回头,复朝石场里寻来,正好碰上姜博士回来,二话不说,一个铁索流星锤打在姜博士心窝,姜博士一跤跌翻,口中鲜血喷涌。其他人一拥而上,劈劈啪啪,能砸的便都砸了,然后一把火,将一排屋子点了。

  眼看着火光冲天,马唐一伙便离了石场,迎面撞上两个巡捕王都头和李都头,正率四五十个兵士朝这边奔来。王都头道:“因何失火?燕青可曾走了?”马唐道:“这姜博士和贼人燕青勾搭连环,被我一把火烧了,你等休管闲事,只去城外追赶燕青。”两个都头不敢惹马唐,交换下眼色,也不救火,率兵士朝城外去了。

  马唐因没寻着燕青,窝一肚子鸟气,一路见人便踢,躲得慢的,便被一脚掀翻,哭喊声四起。不想惹恼一个十岁娃娃,也不言语,只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此时天已黑透,泰安城内万家灯火。马唐刚要进宅子,熊飞虎率几个人奔了出来,见了马唐便道:“可曾拿得燕青?”马唐道:“那厮早走了,我把姜博士住宅一把火点了。”熊飞虎道:“哥哥明日新宅典礼,要用狮子,我这就去姜博士那取过来。”马唐手下人便道: “满院子都砸了,没有看见狮子。”熊飞虎道:“一定是拉进东岳庙了,我这就去夺回来! ”马唐道:“我们一起去!”

  一干人便奔向东岳庙,把那庙门劈劈啪啪拍得山响,门子说道:“何人如此无礼!”刚打开庙门,便被熊飞虎一手提起来,吧唧!摔在了地上。闯进去一看,石狮子果然便在庙里,排子车还没拉走,几个匠人正在灯火下细细雕刻。熊飞虎展开蒲扇般大手,只一划拉,几个匠人便跌翻在地,然后对手下道:“给我拉走!”众人便朝排子车上抬那狮子。

  寺监远远地看见了,慌忙报知住持,住持听得,急引了三五个侍者来到廊下。戴宗正好也慌慌张张赶了回来,太守不在家,找了几处酒楼也没找到。住持喝道:“汝等休得胡来! ”熊飞虎哈哈大笑道:“你这鸟道,每年得我哥哥许多礼物,今日我便讨回,别的不要,只拿狮子!”住持道:“你哥哥若来,狮子便给他,你哥哥若不来,狮子休想拿去!”熊飞虎道:“直娘贼!分明看不起我等众人,我现在就叫你知道铁塔太岁的厉害!”身形一晃,便朝住持欺去。侍者一声大吼,老郎、值厅、火工二三十人,各执白木棍棒,从西廊下抢出来,挡住了熊飞虎去路。

  这边马唐早已焦躁,铁索流星锤出手如电,刹时打翻五六个,其他人见事不好,都退了。

  熊飞虎对马唐笑道:“从来只见住持拿腔作势,一派威严,今日便叫他当众大哭,我们也好看个笑话。”话音未落,一闪过去,将住持拿住。戴宗和侍者哪敢吱声,只眼睁睁看着。熊飞虎笑哈哈一手捏了住持脖颈,一手就去薅住持长髯。薅一下,长老咧一下嘴,熊飞虎将手中胡须放到嘴边,噗!吹向天空,再薅。眼看住持长髯将尽,下巴上血迹斑斑,张嘴呜呜哭了起来。

  却说那个娃娃,一直尾随着他们进了庙宇,此时掏出一巴掌大小弓,搭上金丝箭,抽冷子朝熊飞虎射去,正中熊飞虎哭穴。这熊飞虎撇了住持,坐地捶胸大哭。马唐不明就里,口里道:“你怎么陪着他哭开了?”便上前去察看。不防那娃娃又一箭朝他射来,马唐扑通坐到熊飞虎对面,二人互相拍打着对方脑门嚎啕痛哭,如丧考妣一般。

  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起初惊讶,后来便笑作一团。住持下巴也不疼了,捂着肚子笑到了地上,打起滚来。戴宗和侍者觉得不雅,七手八脚将住持抬走了。

  娃娃看他们哭得差不多了,又补上两箭,正中急走穴,二人腾地跳起,你追我赶地朝庙外走了。家丁们以为主人发了癫疯,一个个红着脸,低着头也走了。

  这娃娃不是别人,正是梁山小李广花荣之长子金丝箭花繁。这花繁因在应天府捉弄知州,一箭射得知州逢人就叫爷爷,满城百姓喜笑颜开。花荣知晓了这事,头都大了,便将花繁拿下。此时花荣已身为应天府兵马都统制,自是对花繁不能纵容姑息,狠狠地将他责打了,捆在树上一天一夜,不给水饭。花夫人心疼,差下人将他悄悄去了绑索,先叫他去亲属家躲几天。不想这花繁年小气盛,却不再着家,走上了江湖。其实花繁没有其他武艺,就凭这独门金丝箭看家,抽冷子射人。这金丝箭是花夫人所授,独步天下,来去无声无息,躲在背处打人,极难提防。后来双鞭呼延灼大战金兀术四太子,就是花繁用金丝箭将四太子射于马下,助呼延灼杀至淮西。再后美髯公朱仝将花繁招入帐下,随同刘光世屡立战功,大破金兵,此处按下不表。

  话说花繁见熊飞虎们都走了,只剩下道士们在此疯笑,趁着庙门未关,也溜了。出得门来,四处乱走,却走到了姜博士的石场处,见废墟遍地,烧塌的屋子仍旧有烟雾冒出,几个人正将一伤重的人朝排子车上抬。花繁知道这里出了变故,就隐在黑影里,要看个究竟。几个人拉了排子车,四下张望了,小声道:“趁没有人注意,这就把主人拉到黑龙潭,等伤修养好了,再做打算。”夜幕中,排子车吱扭吱扭朝山里去了。

  花繁孩子心重,便一路跟踪而来。

第一章
心知不是对手

  山路崎岖,松涛阵阵,花繁直走得一身透汗,才来到一个去处。天空月朗星稀,眼见得瀑布从百丈悬崖上飞流直下,在坡下汇成一潭。此潭深不可测,腥气逼人。花繁因身上湿透,站那被山风一吹,不禁打了个激灵。正后悔来到这里,后面伸出一只手,将他一把拿了。
  那人将花繁提进一庵,朝炕上一丢,便不再理会,招呼受伤的那人去了。捉他那大汉倾下身去,将受伤者抱起,道:“可恨那熊飞虎,出手竟如此之重!”受伤者面色蜡黄,只会张嘴,说不出话来。其他人道:“这回是马唐那厮,他们三个是泰安州一霸,连知州也让他三分。燕青哥哥,现在只好叫姜博士在这里躲起来将养一阵,以防他们再下毒手。”被叫做燕青的将姜博士放到炕上,大手一挥,便将花繁拨到了炕尾。

  这花繁正睁着两眼看动静,听人喊那大汉叫燕青,便骨碌着眼把燕青上下打量。燕青道:“看什么看!小小年纪,便会跟踪人!”花繁道:“你是哪个燕青?”燕青道:“天底下只我一个,梁山泊浪子燕青。你这么小年纪,不会是探子吧?”花繁便跳将起来,拉着燕青的手道:“叔叔,我是花繁,花荣是我父亲!”燕青听得,退后一步,将花繁仔细打量,然后健步过来,将花繁抱起,大叫道:“果然是你!在水泊梁山时,你走路还蹒跚呢,转眼已成男子汉了!你却因何不守着父母,来到了这里?”花繁便偎在燕青怀里,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又讲了如何在东岳庙里箭射熊飞虎和马唐的经过。燕青嗟叹道:“将门虎子,果然了得。只是不知你父亲在应天,前些时我在润州打了黄云飞,被王二送到了应天,竟错过了和兄长见面的机会,岂不可叹。不过这下正好,过些日子我将你送回去,正好见你父亲。”花繁出溜挣下了地,口里道:“你要送我,我现在便走!”燕青笑道:“这么不听话,怪不得你父亲要揍你!”

  几个下人告辞,说要回去将石场整理整理。燕青道:“再来时弄些肥猪肉,鱼和走兽吃得口都淡了。”几个人答应着,摸黑走了。

  燕青先叫花繁睡了,取出随身小葫芦,给姜博士用了药。这药是百宝灵丹,燕青天生机敏,在梁山无战事时,跟着神医安道全,讨教一些医学的秘方。不觉中学会了配制百药。闲时便调理研制,有备无患。不多时姜博士气色转红,燕青将他盖了,吹了灯,席地而卧。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姜博士已然可以走动。燕青又将内服药叫他服了,道:“安心将养几日,便可痊愈。”姜博士黯然神伤道:“只怕这泰安州已没我立身之地。”燕青道:“ 休要烦恼,东岳庙在泰安州势大人多,太守应该给面子帮这个忙的,过几天应该不会有事了。”姜博士道:“但愿如此。”

  晚上,下人送来半扇肥猪肉,还有一桶老酒,告知姜博士今日狮子被抢去了,太守拿了好处,躲了起来。姜博士在炕上泪就下来了,一言不发。

  第二天早上,燕青对姜博士道:“我昨夜已想好计策,今日便和花繁潜进泰安,把那厮们武功废了,从此便无后患。”姜博士大喜,翻身拜道:“谢恩人再次出手相救!”燕青连忙搀扶了,姜博士又道:“今番哥哥要小心,只那天神郎君樊冲最是了得,当年泰山来了一伙强人占山为王,打家劫舍,官府几次搜捕,都大败而归。后从远方来一奇人,叫官府征集三十辆独轮车,车上放满麻绳,独自一人,领着那三十个车夫进了山。第二天这泰安州满城百姓和官兵都来观看,那奇人在前面引着,身后牵着一千多捆绑好的大小贼寇,迤逦而来。当时喝彩声震耳欲聋,整个泰安州都沸腾了。这奇人便是天神郎君樊冲。知州见他擒贼有功,赏钱一万贯,他便在泰安州置地安身。后又有两人从远方来投他,便是这熊飞虎和马唐。 ”燕青听了一笑道:“博士放心,小乙自有妙计。”又对花繁道:“那樊冲不是威镇泰安州吗,今日便出他洋相,你到时看我手势,打他唱穴,叫他当街卖唱,然后再收拾他。”花繁拍手叫道:“好玩好玩!”

  话说那天神郎君樊冲早上起来,洗漱打扮一番,便率熊飞虎、马唐众人朝新宅匆匆奔去。新宅落成典礼在即,已邀了满城权贵。

  眼看就到了,正前方一樵夫担两担柴,迎面走来。

  熊飞虎道:“让开!”樵夫头也不抬,只顾走。熊飞虎大怒,口里道:“这厮不是找死!”抢上前来,朝樵夫一掌打去。只见这樵夫还没挨着就倒了下去。熊飞虎一愣神,一支袖箭疾奔而来。熊飞虎大叫一声,捂着裆部蹲了下去。樵夫真气运进两指,一个地滚过去,便掐断了熊飞虎脚筋,熊飞虎仰面躺去,功力全废。

  这一切只在瞬间,马唐只顾和樊冲说话,并不在意。待看到熊飞虎倒地了,还以为熊飞虎身体胖大,出了意外。他掏出铁索流星锤,不耐烦地要将樵夫一锤打倒,好赶去典礼。樊冲刚说句小心,这樵夫顺着流星锤来势躺倒在地,打了个旋,一个磐石断树,把正好奔来的马唐打个正着,喀嚓!马唐腿便断了,扑通跪在地上,燕青又是顺势铁指一捏,给断了脚筋。

  眨眼间两条顶天立地的好汉便成了废人,樊冲血脉贲张,知道这樵夫必是梁山燕青无疑,一个苍鹰展翅,裹万钧雷霆扑向燕青。燕青有心要见见樊冲功夫,并不躲闪,双掌运气,直迎樊冲。樊冲早已来到,大喝一声,单掌向燕青双掌击去。只听一声闷响,噗!燕青身子斜着插进了土里,足有二尺深。燕青心知不是对手,扬起满天星袖箭,趁那樊冲躲闪,一个旱地拔葱升到了空中,带起满天碎土飞扬。

  分毫不敢差池,燕青在空中给花繁打了个响指。

第一章
黑衣汉子

  却说这花繁却是好奇心重,放下打架不看,偏去看那地上的蚂蚁争食。猛听得燕青响指,慌忙便发那金丝箭。因为燕青拔地而起带起漫天尘土,那樊冲又是和燕青一般身材,一时没辨清楚,金丝箭发到了燕青身上。燕青怔了一怔,便当街唱了起来,唱的却是一曲当初给天子唱过的《渔家傲》:
  “一别家山音信杳,百种相思,肠断何时了。燕子不来花又老,一春瘦得腰儿小。薄幸郎君何日到,想自当初,莫要相逢好……”

  这樊冲正要一鼓作气将燕青灭了,突然见他失心疯当街唱起歌来,这歌声偏又声清韵美,字正腔真,渐渐将樊冲引入化境,便呆在了那里,如痴如醉地倾听。连那地上的熊飞虎也不禁叫起好来。

  当街百姓也都聚拢来,看大戏一般喝彩。

  这花繁也愣怔着听了半晌,方醒悟错打了燕青。幸亏那樊冲听傻了,机不可失,花繁朝着樊冲连打三箭,尽数打在闭气穴上。旁人看不出端倪,樊冲依旧站着,自行闭气,不到气便站立不倒。

  这边燕青还在唱,不远处尘土滚滚,王都头和李都头嘴里喊道:“休要走了燕青!”率数十号士兵杀奔而来。

  花繁一急,忘了从哪里解穴,只好又补燕青一箭,射在急走穴上,飞身攀上燕青肩头。这燕青驮着花繁,嘴里兀自唱个不停,朝城外奔去。多亏燕青轻功了得,行走如飞,眨眼便来到了城门。守城军士咧着大嘴直笑:“这人失心疯了,飞奔着卖唱。”又一个道:“好像是布告上那人!”大伙急忙去追,哪里还有影子。忽然又一个黑衣汉子风风火火出了城门,众人要拦,哪里拦截得住。

  原来官兵赶来时现场乱成一片,这黑衣汉子趁人不备,连发三把飞刀,可怜熊飞虎和马唐正坐地上等人来救,飞刀穿心而过,大叫而亡。樊冲也被飞刀打中心脏,在强力击打下扑通倒地。

  待燕青和花繁奔到黑龙潭,被封的穴位时间已到,自行消解。燕青便把花繁朝地上一丢,道:“你害得我好苦!”花繁跳脚笑道:“真的好听!叔叔若是做了唱戏的,也能名满天下。”燕青一挥拳,把花繁撵进了树丛。燕青突然想起什么,大叫道:“你箭打我急走穴,岂不是便宜了樊冲,日后姜博士和戴宗还有麻烦!”花繁咯咯笑道:“樊冲已经死了,我在他闭气穴上连打三箭!”燕青顿足道:“够狠够狠,长大了也是个混世魔王!”花繁咯咯又笑了:“实不瞒你说,这是我出走后杀死的第三个人。”燕青道:“魔王啊!”

  姜博士听得动静,从庵里出来,见他们有说有笑,就知道已得了手,道:“三人如何处置了?”燕青道:“熊飞虎和马唐已成废人,樊冲被花繁金丝箭要了性命,你可以重开石场了。”姜博士大喜,摆出酒肉,和燕青喝了起来,直喝了几个时辰,烂醉如泥。

  第二天早上醒来,不见了花繁。炕上留一纸条,上面写道:“叔叔,这里住腻了,我去拜访其他名山大川了,后会有期。”燕青黯然神伤,便也要走,姜博士道:“哥哥待要哪里去?小弟这里不能容身吗?”燕青道:“本来要在这里多住一些日子,不想又杀了一命。此事因你而起,只怕官府寻踪而来,牵累了你。我这一走,你便可推个干干净净,官府查无实据,谅也奈何不了你。山不转水转,来日有幸,再和博士相会。”

  姜博士苦留不住,见天气日渐寒冷了,拿出御寒棉衣,叫燕青带着,二人洒泪相别。

  先不说燕青,只在这里交代几句姜博士。燕青走后,故意遗留一本拳法秘笈,这姜博士眼见得盗贼遍地,便也有心去学,终有大成。后金兵南下,攻占泰山一带。姜博士于建炎元年八月会同道士孙上座起兵反抗,在三尖山结寨,痛击金兵,大败金兀术三太子,攻克奉符县城。后被手下出卖,金兵将其剖腹挖心,陈尸泰安州。是夜,姜博士尸体神秘蒸发,满城百姓传闻,上天见姜博士忠贞不渝,将其召进了天国。

第一章
栽赃陷害

  燕青打扮做货郎模样,眼观六路,来到了泰安城边。他要再进泰安州,和神行太保戴宗作别。这时有三个汉子出得城门,边走边道: “听人讲昨夜戴宗归天,不知是真是假。” 另一人道:“这还有假?今早我老母去庙里上香,亲耳听说了,昨夜戴宗大笑过后,无疾而终,庙里道士正给他准备后事。”几个人说着走过去了,燕青听得分明,怅然良久,便不再进城,朝北迤逦而去。沿途所见,铺店村坊,画影图形,张贴的都是捉拿正犯燕青的布告。有天燕青来了兴致,见布告四处无人,便凑近了去观看,不看则已,一看又是一惊。布告上说自己在泰安州连杀樊冲、马唐、熊飞虎三条性命,真是白日见鬼了!蹊跷半天,便想到了那个神秘的陌生人。走进一片矮树林,燕青拣块石头坐了,把头一抱,看着满地落叶默默出神。突然想起来了,那个跟踪自己的人正是金山大水里救起自己和王二的梢公!只是装束变了。他是什么人?这些人是不是都是他杀的?如果是他杀的,就是在害自己了,可他又救了自己,他到底要干什么?燕青猛一抬头,远处有个人脸一闪不见了。燕青一跃而起,施展轻功,猛追过去。那人跑了一阵,眼见得要被追上,正好一间农舍旁拴匹快马,那人一跃上了马背,一把扯断缰绳,一道烟走了。转过一片树林,燕青见那汉子忽然慢了下来,回头张望着。燕青提气又追,那匹马又四蹄翻腾,朝前奔去,燕青只是赶不上。一路走的净是荒郊僻野,哪里见得到人烟。看方向是往河北去的。
  眼见得黎明将至,阴云密布,燕青也跑不动了,索性坐了下来。朔风一吹,湿透的衣裳变得冰凉。那个汉子也远远地停了下来,那匹马在寒冷的空气里呼呼吐着白气。燕青大怒道:“你是什么鸟人,干吗老缠着我!”那汉子道:“你怎么反着说话,你一路撵我,我还没问你呢!”燕青跳了起来:“你干吗杀人,栽赃陷害,陷我于水火之中?”那汉子笑了起来:“你是不是跑糊涂了,颠倒说话,你杀也杀了,反要拉我来垫背,不是好汉勾当!”燕青往下又坐,冷不丁撒出三枝袖箭,直奔汉子面门。那汉子不慌不忙,坐在马上,伸出手指,将三枝箭一一弹落,口里道:“不和你玩了,有胆量你去沧州找我!”燕青道:“我偏不去沧州!打又不敢打,我费那个精神干什么!”那汉子道:“你只要是敢到沧州,我就和你大战五十回合!”燕青道:“是好汉的不要食言!”那汉子道:“我在沧州等你!”拨马朝前走了。

  燕青心中藏着谜团,有心要去解开,便夜行晓宿,一路提防着,奔沧州而来。

  这天大雪漫卷,素裹银装,燕青雪人一般来到一个去处,抬头一看门楼,方知沧州到了。见吊桥处有守城军士,稍一犹豫,头一低进去了,也没人问。进了沧州城,雪地里四处打量了,见没有张贴捉拿自己的布告,便放下心来。此时城内人烟稀少,家家关门闭户,抵御那刺骨的寒气。

  燕青夹裹着风雪,寻得一家客店进去了。店小二见来人风尘仆仆,又是外地口音,便道:“客官,近日四乡八邻都赶来看那金人完颜洪在开元寺铁狮子处大摆擂台,客房便都满了,你要硬住,需出大价钱,我好赶那一对尖酸鬼母子腾出房子。”燕青道:“银两我倒有的是,只是你要赶那母子二人,我便不在这里住。”说着要朝外走,不想门外一汉子一头雪花奔进来,和燕青撞了个满怀。店小二便说那汉子道:“你这厮好没眼色,每日里在我店里疯疯癫癫撞人,得罪了多少客官,你今日里就给我走,欠的房钱我也不要了,却少了晦气!” 那汉子忙点头哈腰道:“再宽限几日,待雪一停,我便背着老娘走。”店小二对燕青道:“ 客官不要走,好像还有一间房子,客官去住便是。”

  燕青觉得那大汉眼熟,便绕到正面,定睛一看,拦腰将他抱住,口里道:“这不是活阎罗阮小七么?天可怜见,在这里撞见了兄弟!”阮小七也认出了燕青,拍掌大笑道:“天助我也,正落难呢,碰见了哥哥!”燕青道:“要是你晚一会进来,我就见不到兄弟了,小二说客满了,我正要投别处去。”阮小七听了,撇下燕青,一把将店小二拽住,老大巴掌打上去,口里道:“你处处和我作对,我腰里没钱,只好咽下那许多鸟气!现在不同了,现在碰见了哥哥,我便叫你知道爷爷是谁!”又一巴掌打上去,小二脱了两颗牙,燕青要拦,也没拦住,那阮小七只顾打,口里又道:“想当年似你这种鸟人我打死的不计其数,你知道爷爷是谁吗?爷爷就是那水泊梁山三十六员天罡星里的活阎罗阮小七!”店小二一听就瘫了下来,磕头如捣蒜道:“爷爷饶命,小人有眼无珠,慢待了专门杀人的爷爷,求爷爷开恩!”阮小七还要打,被燕青抱到了一边,口里依旧不依不饶道:“你说客满了,这店里可都是空房子!欺负外乡人啊?”那小二在地上跪着,只是不敢起来。

  这时又进来一条大汉,侧着脸问小二道:“还有空闲的房间吗?”小二见阮小七领着那条汉子朝里面去了,又见新来的这条大汉也是威风凛凛,双眼杀气弥漫,哪里还敢得罪,嘴里道着“有有”,忍着疼痛爬起来,给这汉子开房间。汉子丢下一块银子道:“先开三天房间,多余的是赏你的。如果三天后我还要住,再给你续银子。但你要替我办件事。我和刚才进来那人是一伙的,我奉命暗中保护他,但不能被他察觉。看见他出门,你就告诉我。误了大事,我可是要你性命!”小二快哭了,今天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啊。

  阮小七领着燕青去拜见了老娘,老娘耳朵背,只?惶地捏着衣角,可怜巴巴地看着燕青。阮小七道:“天生穷人命,我在那盖天军做都统制,地方来送礼,她也要给来人磕头,叫我好生烦恼。”燕青道:“为何官不做了,却来到这里受气?”阮小七长叹一声,拉燕青坐了,讲起了事情经过:“当初灭方腊时,我不是在帮源洞当众辱骂过大将王禀和赵谭吗?那两个厮怀恨在心,前一时瞅着机会,在童贯面前参了我一本,说我穿着方腊的赭黄袍、龙衣玉带,定有造反之心。童贯早要害我,便去告知蔡京,蔡京奏了天子,天子龙颜震怒,便降了圣旨,追夺了我的官诰,复为庶民。唉,那鸟官也不是人做的,每天也就是鱼肉百姓,不当也好。想想我哥哥阮小六早年到了沧州,多年不曾相见,老娘也时时念叨他,便拐过来找他。不成想到了沧州城外,路过一片黑松林,遇到了一帮强人,将我万贯家财打劫一空。那强人有三个为首的,武艺超群。仆人吃这一闹,都惊散了,我只好推了老娘进了沧州。哪成想阮小六两年前吃了官司,一把火点了住宅,不知去向。老娘又吃这一吓,旧病复发,只好找家客栈住下了养病。怀里还有点银两,眼看使完了,每日里??惶惶,正没个分晓处,天幸哥哥来了。”

  燕青见说,打开随身包裹,取出一百两银子,送给阮小七。阮小七将银子收了,藏到了床底下,问道:“你怎么来到了这里?”燕青便将事情讲了一番,阮小七怒道:“都拿我梁山人消遣来了!这两日找得那驴鸟,碎尸万段!”两人又讲了会话,燕青道:“不如现在就去那黑松林,寻得那伙强人,也好替你出了那口鸟气!”阮小七拍掌道:“最好!将金银夺回来,也好还哥哥!”阮小七和老娘道声别,拎了朴刀,和燕青顶风冒雪出了城。

  小二探头探脑看见了,不敢怠慢,忙去找那大汉通风报信。

第二章
这就是武松

  这边按下阮小七和燕青不表,先说沧州一个有名的去处。顺沧州朝南,约走半个时辰,便见到一处寺庙,唤做开元寺。寺前立一铁狮,高一丈七尺,长一丈六尺,背负巨盆。相传周世宗北征契丹罚罪人铸此,以镇州城。
  近来这里煞是热闹,金人完颜洪在铁狮子前大摆擂台,已有月余,未逢对手。这完颜洪貌不惊人,身高也就是平常人尺寸,只有双眼如炬。沧州人传,完颜洪夜里不掌灯,屋中照样明亮,待眼一闭,屋中一片漆黑,便是睡了。有那沧州贼子李二,想他异域之人,必有希奇宝贝,挨到三更,见屋中黑了,便拨开门闩,到他身边去摸。完颜洪毫无动静,只慢慢把眼睁开一条缝,顿时一道亮光闪电般打出,李二被照得遍体通明,无处藏身,屁滚尿流地走了。从此李二卧床不起,只嘴里不间断地说道:“鬼……鬼……”

  这完颜洪绝非等闲之辈,乃大金兀术远房表兄,是金国头一条好汉。此次南来,一是刺探大宋军情,再就是遍访大宋武林高手,挫其锐气,为日后南侵打下声威。

  完颜洪有三招异域绝技,端的十分了得。一是蛤蚧爪,出手轻飘,无声无息,沾着人便酥了你一身骨头,半个时辰之内再无力反抗。二是雪山参拐,这雪山参拐是千年老参用百味中药熬制而成,坚硬无比,倘点到你身上,便如万火攻心,不战自溃。三是黑水百丈冰,自是那脚上发出的功力,顷刻间叫你通体寒冷,浑身凝霜。只这三招,打遍天下无敌手。

  话说这日完颜洪又在雪地里拉开了场子,高声叫喊。因天气恶劣,只稀稀拉拉围了些人,一个个在风雪里缩着脖颈,没有应战的。完颜洪冷笑道:“想这大宋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竟都是草囊饭袋之徒。我完颜洪再摆三日擂台,便要离开此处,去东京汴梁城里羞辱羞辱大宋武林,哈哈哈!”笑声未落,早激怒一个僧人,托地跳出来,手指完颜洪道:“乳臭小儿,休要猖狂,我来也!”

  完颜洪看那僧人时,不禁喝彩。此僧人身高八尺,相貌堂堂,眉宇间一片沧海桑田,僧袍随着雪花上下起舞。只是此僧的左臂没了,一条袖子空荡荡的。完颜洪便道:“来者何人?擂台上生死莫测,快快通报姓名!”僧人声若洪钟道:“我乃杭州六合寺出家的和尚,行者武松!”此言一出,观看的人群响起一片惊讶声,武松来沧州了!哇呀,虽说左臂没了,依然威风盖世!完颜洪一抱拳,朗声道:“久闻大名,今日得见,不虚此行。听人传你随宋江灭了方腊,不图功名,出家六合寺,不知缘何来到这里?”武松道:“我哥哥林冲在六合寺经我伺候半年,不久前病故,我心中郁闷,四海云游路过此地。”完颜洪大笑道:“今日博个好彩,叫我遇上个大的,正好扬名!”身形一移,来拿武松。武松见他来势阴柔,便知是异域功夫,心中自是十二分警惕,闪转腾挪,没敢贸然出手。完颜洪飘忽不定,双手如蛤蚧,上下轻飞,只罩住武松不放。斗了十数回合,都是完颜洪主动,看的人便有了嘘声,一人道:“这武松再若不行,大宋便无敌手了!”另一人道:“想是好汉武松少了条臂的缘故,否则他完颜洪再厉害,能比得了那景阳冈吊睛白额猛虎?”

  武松本是性情中人,听了议论不由焦躁,一声怒喝,翻身腾起,一条腿要力劈华山。完颜洪见劲风扑面,并不慌张,蜻蜓点水朝边上一跃,蛤蚧手朝武松腰间探去。只是他没料到武松在空中有四套动作,全然一气呵成。武松自失了左臂,便日日在那六合寺前的空地上演练这套拳脚,已然出神入化。第一招是力劈华山,但凡躲过的人,见他门户洞开,便要袭他。第二招是磨碾螳螂,一腿高一腿低,将那袭过来的拳脚收拢碾折。第三招是请君入瓮,只这一招是虚的,落地前右掌直指下三路,虚无缥缈,逼迫你不能辗转,只能拔地而起。第四招是行云流水,左臂上的空袖子如梦如幻地朝上轻轻一荡,看似自然摆动,其实绵绵之中有千钧之力。

  却说这完颜洪连化三招,第四招却没防,以为是一连串动作带来的空袖摆动,只听闷闷一声响,完颜洪朝后飞去。

  一时间看场里喝彩连天。

  只因这一套动作太快,完颜洪被击中后看场里人心大振,群情激昂,没在意完颜洪在被击中的一刹那,一只脚已点向武松。武松右臂一挡,正中了他的黑水百丈冰。

  众人再看武松,不觉大吃一惊。

  这武松顷刻间浑身罩满了白霜,已如雪人,再加上天上的雪花飘飘洒洒,全然看不见本来面目了,只铁塔一般立着不动。

  那边完颜洪也受了重创,撑了几撑才爬起来,踉踉跄跄去扶住那铁狮子,口里道:“果然英雄,可惜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周年!”

  看场里的人都很焦急,乱哄哄的,但怕那完颜洪神威,不敢去救武松。正唉声叹气,来了两条大汉,昂首挺胸走进了场子。头一个对第二个道:“小乙哥,这金人岂不是在扯淡,垒了个雪人,全然我武松哥哥模样。”二一个把那雪人打量了,连声道:“果然如此,七弟眼光好生厉害,这岂不是在作怪?”

  来人正是燕青和阮小七。

  众人见他们和武松相熟,又是十分英武的两条汉子,大喜过望,纷纷告诉他们这就是武松,并七嘴八舌讲了事情的经过。

  阮小七发声喊,毛发皆竖,提了朴刀便去砍那完颜洪。再看铁狮子处,完颜洪早没了踪影。原来完颜洪见闯进两条大汉,一眼就看出绝非等闲,一口凉气吸下肚,自知受创不能应战,趁人不备,发力走了。

  燕青围着武松团团转,不知如何下手相救。阮小七赶了过来,朴刀一丢,直条条扛起武松便走,口里道:“好重,今生头一次扛这么重的人!”燕青跟了便走,问道:“你这是要扛他去哪里,回客栈不是这个方向。”阮小七喘着粗气道:“不要紧着问,到了你就知道,一下救活过来。”

  看官该问了,燕青和阮小七不是去城外黑松林里寻强人厮打了,却如何来到了这里?原来二人到了林子,任凭你喊破了天,只是寂静无声。阮小七眼尖,见不远处树枝上挂一帖子,罩一层雪花,跑过去一跳,没够着,正准备拿朴刀砍,早被燕青用袖箭射下。阮小七俯身捡了,展开一看,上面写道:

  “近日得肥活一桩,做财主去也。有那新来的,尽可享用这片宝地。”

  阮小七看了一肚子鸟气,口里道:“这伙人倒溜得快!小乙哥哥,帮衬我一下,这沧州南边有个开元寺,有一金人,唤做完颜洪,在铁狮子前摆擂台已有月余,未逢对手。沧州大户刘员外放出话来,若有人赢得那完颜洪,赏钱一万贯。你我现在便去,把那完颜洪拿下,得了赏钱,我也好背着老娘回老家石碣村快活!”

  二人拽开大步,奔开元寺而来,不想巧遇武松。

第二章
旷世豪杰完颜洪

  阮小七扛着武松,气喘吁吁直奔一家澡堂子。进了门,急呼小二先满一大桶凉水,把武松直条条戳进去,泡上片刻,再满一桶温水,丢武松进去浸泡。时间不大,武松气色转红,只是眼还闭着。阮小七便拉燕青去热水里泡了个澡,出来后,活动一下武松胳膊,见已伸缩自如,便扛他出来,剥了衣服,丢进了热水。片刻工夫,武松打了个极响的喷嚏,醒了。
  兄弟几人见面,自是一番热闹,按下不表。

  却说那完颜洪,奔寺院后面松林中,拣一僻静处,盘腿打坐,静心调养了两个时辰,伤势痊愈。便站起来,抖落一身雪花,奔一村野酒店,大盘肉吃了,又喝了四角酒。出得门来天已黑透,地上却是雪光明亮,便深一脚浅一脚投了家客店,倒头便睡。

  早上醒来,叫小二温了酒,吃了两斤牛肉。抖擞精神,又来到铁狮子处。此时雪已放晴,阳光温吞吞地照过来,似乎有了暖意。只见他一掌前一掌后,围着场子转了一周,浑身咝咝冒气,猛然一声断喝,掌起处,地上积雪如刮起般哗啦啦朝开元寺墙面飞去,顷刻间墙面出现两行清晰的雪字:

  拳打北域猛虎 脚踢梁山武松

  这时看热闹的人已开始重新聚拢来,因停了雪,来看的人格外多。大家指指点点,惊叹不已。有三人鱼贯走进场子,拍手赞道:“果然好功夫!”

  来者正是武松、燕青、阮小七。

  完颜洪喝道:“你两个何人!”阮小七嘻嘻笑道:“说出来你七魂吓去了六魂,今日我梁山好汉小聚义,武松哥哥,小乙哥哥,还有我这个人鬼见了都发愁的活阎罗阮小七!”看场里又是一片嘘声,有见过阮小七的人小声道:“那个背时鬼竟是阮小七,真没看出来!” 完颜洪道:“在下三生有幸,今日能撞数条名满天下的好汉,端的不枉南来!只是那个小乙为梁山何人,愿闻其详。”阮小七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说出来吓死你,浪子燕青!前些日在泰安镇江杀了四五条强似你一百倍的好汉!”完颜洪抱拳道:“久闻久闻!”阮小七哈哈大笑道:“既如此,你还不磕十八个响头,再撅起屁股让我一脚踢翻了,也好让七爷去领那赏银!”

  完颜洪气得哇哇怪叫,一声喊,风驰电掣欺到了近前。武松和燕青腾地拉开架势,只那阮小七躲闪不及,被雪山参拐点中。再看阮小七,面如赤炭,口中喷烟,胡子眉毛已然燎了许多,身上蒸腾着团团热气,发声喊,奔那铁狮子旁一小池塘,一家伙跳了进去,咝!如火炭落水。

  这边武松和燕青并不怠慢,双双袭向完颜洪,三人好一番恶斗。只因彼此已交过手,格外小心,避实就虚,招招夺命。斗了四五十回合,完颜洪越战越勇,武松和燕青心中暗暗称奇。又斗了四五十合,完颜洪丝毫不显败迹,脚底下老大一块雪地都打融了,泥水溅得三人污迹斑斑。

  正焦躁,阮小七老娘被店小二背着赶了过来,嘴里喊道:“七儿,七儿!”看场里有那认得的,大声告诉她道:“你七儿被这穿白袍的金人使了魔法,打到水里淹死了!”你别看这老娘平时耳背,关键时候却听得分明,只听她一声痛嚎,竟然匪夷所思地从小二背上弹向了高空,落地时更是令人大骇,一头白发踪影皆无,只剩了一个皱纹遍布的光头。再看那头白发,在若有若无的阳光映照下,根根银光闪闪,绵绵不绝地向完颜洪飞去。武松和燕青早跳在了一边,惊得目瞪口呆。完颜洪惊归惊,依然沉着应战,雪山参拐疾走如飞,画一个圈子把自己罩住,但见那连绵赶来的白发,纷纷在圈外烧焦落地,没一根能钻进来伤他的。眼见那空中的白发便没了,完颜洪放声长笑。不料地上有一根没烧完的白发又悄悄飞了起来,待完颜洪察觉,早晚了,白发如利箭,直射进他的左眼。完颜洪疼得大叫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燕青一滚,脚发千斤力打向完颜洪膝盖。武松更是运足平生功力,一肘捣向完颜洪后心。得手后二人急速跳出,怕中了完颜洪的怪招。

  这完颜洪纵然是旷世豪杰,也经不起两大高手的同时打击,口喷鲜血,一头扎在了地上。这边阮小七已去了内热,水淋淋爬上来,不一刻便挂上了冰凌。只见他捡了朴刀,便要割那完颜洪人头,被武松阻止了。武松双手合十道:“点到为止,休要杀生。”阮小七不依不饶,割了完颜洪一只耳朵,说是找那刘员外换赏钱。

  阮小七老娘早用怀里手帕把头遮了,口里喊道:“七儿!我的七儿,你还活着!”阮小七把血淋淋耳朵朝口袋里一放,大步赶过来,道:“娘,真好功夫,你瞒了我一辈子!”老娘红着脸道:“你娘十岁便练成此功,只是不敢用,用过后毛发再不生长。现在老了,又听得你性命有忧,一急便使出来了。”武松、燕青同时道:“好功夫!好功夫!”

  只因这场仇恨,后来金兵打进山东,金兀术点一彪人马,交于完颜洪,铁桶一般将那梁山泊下石碣村围了,篦子也似的将石碣村篦了一遍,连续三天,只是没见阮小七。于是一把火烧了阮家庄园,珍珠细软化为灰烬。

  原来这阮小七见完颜洪引金兵过来,无路可走,便跳进村中一井内,嘴里含根芦秆,水里面伏了三天三夜。金兵走后,爬出井口,眼见得一片废墟,不由嚎啕大哭。庄客告诉他,老母已背至别处,安然无恙。阮小七道:“金贼,咱们黄河里见高低!”打马奔黄河去了。后来阮小七水路大淹金兵,此处按下不表。

  长话短说,这武松、燕青、阮小七三人在开元寺洒泪相别,武松向南,燕青因要找那神秘的陌生人,便陪着阮小七背着老娘回沧州城领赏钱去了。

  刘员外见阮小七大败金人完颜洪,喜宴连摆三天。阮小七和老娘成了座上客,只燕青没有露面。席间有人问道:“听传闻你在盖天军做官,如何却来到了这里?”阮小七道:“好汉不吃昧心之食,那官俺不做了!”众人唏嘘不已。

  后来阮小七领了赏钱,和燕青满沧州城寻找了几天,根本不见那人影子。燕青道:“你和老娘回山东吧,那厮分明在耍我。”阮小七道:“哥哥准备哪里去?”燕青道:“这里地老天荒,民风淳朴,我准备住上一阵子。”

  送走阮小七,燕青回到客栈,猛见得床头放一包东西。打开一看,是一百两银子。里面附一书信,上面歪歪扭扭写道:“小乙哥哥,你出事在外,多有用钱处,这一百两银子还给你,哥哥保重!阮小七即日。”燕青道一句:“这个阮小七!”

  这天一早,燕青起来,漫不经心洗漱了,出了客栈,慢悠悠朝一家酒楼走去。这家酒楼羊肉做得味极鲜美,燕青几日来一直在这里下酒。到了十字街口,见一家茶楼门口闹哄哄地围了许多人。近前一看,见门口血淋淋躺着两个死人,几个衙役正协同仵作行人检验尸首。燕青顿觉好奇,无意间朝墙面一望,一时间目瞪口呆。墙上血书一行大字:杀人者浪子燕青!燕青心里怒火一烧三千丈:“这个瘟神又开始害我了!”心急火燎赶回客栈,算了房钱,打点行装便走。
 
第二章
恶有恶报

  出了城门三五十里路,乡间小道上赫然坐着一人,拿根笛子在吹。身边一匹枣红马在啃着雪地里的干草。燕青眼明,一眼认出正是那个陌生人。燕青大怒,拽开大步奔了过去。
  那人依旧在吹,燕青飞身上去挥拳就打。那人边吹笛子边闪转腾挪,端得是好身手!燕青急躁间竟奈何他不得,不觉斗过了五十回合,那人将笛子一丢,跳到了圈外。燕青喝道: “瘟神!为何接连陷害于我,在沧州又杀两命!”那人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来这里是践约的,说好来这里和你大战五十回合,如何却又怨我!”燕青道:“气煞我也!今日不杀你,往后将害得我无立锥之地!”说着话气沉丹田,镇定思绪,准备大战。那人却翻身上了马,口里道:“我还要赶着去高阳,讨一笔债务,没工夫和你在这里纠缠,你玩吧,俺走也!”一阵风走得没了踪影。燕青大怒道:“你就是到了天边,我也不能放过你!”提气直追而去。

  高阳县内有一远近闻名的酒楼,唤做碧云楼,乃知县麻文博之子麻人杰所开。楼内赌坊、妓院、吃喝一应俱全。麻人杰经营有方,财源滚滚,豢养打手无数。其中最为有名的是四大金刚:摩天金刚时宝路,掀山金刚段五魁,倒海金刚贾子亮,地陷金刚田云英。但凡州县往来,上下接待,买卖应酬,红白喜事,必须在碧云楼操办。高阳县内酒店因此十停去了九停,只剩下碧云楼一枝独秀。

  这麻人杰手下有一落第秀才,人称赛诸葛,鞍前马后,一肚子鬼主意。这天半夜里喝酒,看着空荡荡大厅,眉头一皱,对麻人杰道:“偌大一个酒楼,只三餐人来人往,半夜里却没人吃饭了,岂不可惜。”麻人杰满嘴酒气道:“普天下酒店,都是夜里空着的,咱们不是还有妓院赌坊吗,照样爆满,哪夜也没闲着。再说你夜里开门了,别人都睡觉去了,谁还来吃!”赛诸葛道:“大人此言差矣,只要你开门,他不来吃,你拿我是问。”麻人杰笑道: “谁还怕钱多烫手?你把主意给我一一道来。”赛诸葛附耳过去,三言两语,说得麻人杰拍手叫好。

  翌日高阳县内大街小巷贴满高阳县文告,引得百姓们都去观看,骂声不绝。原来告示上道,即日起高阳县划为四路,每路居民夜里一更时分连续在碧云楼消费一周,连环运转,倘有不去者,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正巧此时萍儿赶到了高阳。萍儿的二姨许二娘在高阳杀猪卖肉为生,长得膀大腰圆,起先也是高阳县一霸。后麻文博带着一家老小及众多心腹来任高阳县令,许二娘的威风就到头了。麻文博一到任,就大兴土木修建碧云楼,横征暴敛。许二娘被勒索得怒火中烧,便在碧云楼开张前夜,拎了桶灯油,潜进碧云楼四下泼洒了,刚要点火,被麻人杰及众多衙役撞个正着。麻人杰一声喝令,众衙役一拥而上,将许二娘打翻捆了,当夜就以纵火罪打入了死囚牢。幸得本县大户往日里和许二娘私交甚好,联名具保,求麻知县手下留情,法外开恩。麻文博初来乍到,也不愿十分得罪大户,便来了个死罪饶过,活罪不免。将许二娘拖出大牢,仰面朝天放翻在大堂上,使人按住了,脚下垫起一摞砖,执杖朝膝盖处猛打,直至双腿打断为止。许二娘万贯家产充公,落得个肢体残疾,一贫如洗。

  出狱后,丈夫领着儿子远走高飞。许二娘拄着拐杖,四处告借,又摆了个肉案。当然是小本经营,早没了昔日辉煌,仅仅顾个肚子。大户们见她成了废人,也日渐疏远了。

  萍儿来时,差点没认出二姨。许二娘油腻满身,形容猥琐,跟叫花子毫无区别。若干年前在平定豪气满天的许二娘形象已荡然无存。一番叙述,二人抱头痛哭。萍儿见她孤寡可怜 ,便叫她跟自己回平定,那边生活富足,也好颐养天年。许二娘不走,咬牙切齿道:“恶有恶报,我一定要亲眼看着麻文博一家遭到报应的那一天!”萍儿无奈,当下逼着二姨将肉案收了,和四邻打了招呼,在附近找家客栈暂时住了下来。起先二娘一直是住在棚子里。几日里萍儿只是陪着二姨唠嗑,好酒好肉伺候。这天萍儿突然想到要给二姨买间房子,便拉着丫鬟出了门。

  两个人就在街里转悠,打听谁有闲房出售。却见百姓们一群群都在看那告示骂街。二人看了,也不禁跟着骂了起来。忽然前方鸣锣开道,走来一帮人。为首一个公子哥模样,面皮清秀,只是双眼骨碌碌冒着邪恶。正是麻人杰一伙。萍儿二人赶紧随着众人朝一边躲,不想正被麻人杰看见,眼睛一亮,停了下来。

第二章
不共戴天的仇人

  麻人杰目不转睛看着萍儿道:“好一个标致女子,我怎么没有看见过?”赛诸葛也仔细打量了萍儿,道:“怕不是本县的。”萍儿见他们一群人滴溜溜看着自己,不由骂道:“看人家漂亮,大男人脸面都不要了!人家又不是卖艺的,叫你们这般拿眼来剜,找死啊!”麻人杰笑了:“喜欢!我就喜欢这样的!听口音你是外地人,你说说你是路过这里呢,还是来这里走亲戚?”萍儿嘴一噘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就是告诉你你能把我怎么样?”赛诸葛道:“你不敢告诉我主人的,你怕告诉了我主人不去娶你,你不是太没面子了。”萍儿急道:“谁稀罕他娶我了?我就是没面子怎么了?我还真告诉你呢,我来高阳县是来找我二姨,我二姨就是过去大名鼎鼎的高阳许二娘!”麻人杰哈哈大笑道:“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大名鼎鼎!”对着看热闹的百姓一声断喝:“都给我滚!”百姓们哄一下都走了,街面上只剩下萍儿二人和麻人杰一伙。
  萍儿知道碰上不好惹的了,急于脱身,眼珠一转道:“失敬失敬,小女子有眼无珠,原来是好汉大人!咱两个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就不用比拼武功了。有道是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我伤了你实在是犯不着,你伤了我也胜之不武,我是女的啊!好汉大人,我走了,咱们后会有期!”拉着丫鬟便走。

  众人正要阻拦,麻人杰一声喝:“叫她走!”赛诸葛笑道:“主人是要明媒正娶?”麻人杰也笑道:“你现在就去找过去和许二娘交好的大户,叫他们去给许二娘晓以利害,说我麻人杰娶了这女子,她许家将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如果不答应,哼哼,她应该知道后果是什么!另外再派几个人去看着她们,别让她们跑了。”赛诸葛道:“不行喊四大金刚去一个吧,她好像会武功。”麻人杰道:“她会个屁,你不会武功,所以被她蒙了。”

  却说萍儿和丫鬟二人匆匆赶回客栈,将发生的事情对许二娘说了。许二娘大惊失色道: “这下麻烦来了,这个天杀的就是麻人杰!你赶紧走,那畜生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迟了就来不及了!”萍儿哭了,知道劝不走二姨,就将准备买房子的银两留给二姨,叫二姨保重,打点行装,和丫鬟朝外就走。

  一出门就被堵了回来。原来麻人杰手下几个打手领命直奔许二娘处,却见肉案早已收了,人已不见踪迹。喝问四邻,四邻不敢隐瞒,将许二娘去向告知了。

  萍儿知道事情严重了,一屁股坐在了床帮上。许二娘见萍儿无路可逃,拄着拐杖就要出来拼命,被萍儿给抱住了。萍儿已经镇静下来,对许二娘道:“二姨,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硬闯是不行的,反而逼他加快了步伐。看来只有拖延时间,兴许还有脱身的机会。”许二娘道:“真不行了咱们做一处死,也不能叫这个不共戴天的仇人给玷污了!”说着话本县大户走马灯一样赶来,连诱惑带恐吓,给麻人杰做媒。许二娘一言不发,倒是萍儿伶牙俐齿,给来人提出了条件:一、必须盖一座新宅做洞房,黄花闺女,将就不得;二、终身大事,即便自己做了主,也得叫父母知道,婚礼必须等父母赶来以后举行。三、举行婚礼之前,麻人杰不得赶来骚扰。如不答应这三个条件,萍儿宁为玉碎,也不与麻人杰为妻。

  大户们做不了主,只得赶去跟麻人杰通报。麻人杰哈哈大笑道:“就答应她的这三个条件!不过我不去骚扰,我的人不能撤!”于是一面选址准备建宅,一面讨了萍儿父母地址,连夜派人去平定恭请二位。

  萍儿见屋中静了下来,冷笑道:“我早就答应过我娘,要给她找个上门女婿。如今突然我要嫁到高阳了,她必然警觉,自会领人来救我的。我娘可不是吃素的!”原来,萍儿的母亲许四娘绰号小圣手,在平定一带赫赫有名。

第二章
一枝梅肖红妹

  夜幕很快降临了,被划在第一路的百姓大多没有生火做饭,怕吃饱了半夜里去碧云楼吃不下,钱不是白掏了。大家都聚到街上骂,说他白天压榨我们,夜里也不放过,看来他的恶是作到头了。大凡恶人,作恶到了极限,必有比他更恶的人出现的,等着瞧吧!可骂归骂,胳膊终归拧不过大腿,哪个敢不去?一更时分,一个个哈欠连天,搭帮结伙去那碧云楼消费。萍儿住的客栈也被划在第一路,里面的客人自不能幸免。但麻人杰有令,萍儿一家可以不去。萍儿执意要去,萍儿想看看有没有机会逃走。于是许二娘留了下来,萍儿和丫鬟随着人流赶往碧云楼。路上萍儿得到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一个刚住店的买卖人卖弄自己见多识广,告诉萍儿他在沧州碰上了梁山好汉武松、燕青、阮小七大战金人完颜洪的一场戏。当时并不知道那人就是燕青,后来燕青杀了人,满沧州画影图形缉拿他,才对上了号。估计正往这个方向赶。因为自己一匹快马将到高阳时,碰上了燕青。怕他起疑,没敢打招呼。萍儿和丫鬟听得心花怒放,但脸上不动声色。丫鬟小声道:“即便是朋友,他也会出手救我们的! ”萍儿道:“谁稀罕他救!我娘来了还不搅翻了这个高阳县城!”
  众人到了碧云楼,都是要碗面,吸溜吸溜地喝。只萍儿要了一桌子菜,和丫鬟慢条斯理地吃着。赛诸葛见百姓们这样,连连冷笑。待有人吃完要走,赛诸葛喝道:“每碗面一百文。”百姓大惊,一斗麦才要五十文,一碗面却要一百文,这不是敲骨吸髓是什么?刚要分辩,早过来四个打手,老大巴掌打上去,顿时口歪眼斜,鲜血喷涌,只好乖乖地把钱拿了,抱起头往外溜。

  此时激怒一女子。此女年方十八,人称一枝梅肖红妹,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更兼从小打熬气力,武艺超群。肖红妹祖居白洋淀,世代打鱼为生,数日前来高阳走亲戚,晚上便被当差的公人一起驱赶了过来。

  四打手又要打人,肖红妹莲步轻移,出手如电,眨眼间四人被点翻在地。赛诸葛见事不妙,抽身要跑,早被肖红妹赶上,轻甩袍袖,将他一跤颠翻。

  百姓们出了恶气,大声喝起彩来。肖红妹手一挥,领着大家朝外走。只萍儿鼻子里哼了一声,叫丫鬟坐着别动。萍儿道:“哪冒出个狐狸精,长得倒是有几分颜色。”丫鬟道:“ 这女子长得是不错,可小姐要是往那一站,就不会有人看她了。”萍儿扑哧笑了,拍丫鬟一下道:“嘴巴越来越甜了!”

  百姓们随着肖红妹呼啦啦刚到当街,见前方齐刷刷站着四条大汉,百姓认得,正是摩天金刚时宝路,掀山金刚段五魁,倒海金刚贾子亮,地陷金刚田云英。大家知道这四人厉害,吸口冷气,都退回了酒楼,只撇下肖红妹一人。

  摩天金刚时宝路冷笑一声道:“好一个美貌女子,打死了可惜了,捉起来给我哥哥做妾,想必能讨哥哥欢喜。”一声长啸,来拿肖红妹。灯影里,二人瞬间斗在了一起。

  这摩天金刚看她如花似玉,便要戏弄于她,一手深一手浅,直如游龙戏凤。肖红妹看他轻薄,卖个破绽,摩天金刚的手便朝她脸上摸来。肖红妹却不躲闪,待那只粗糙的大手准备用力一拧的一刹那,脸朝后仰,腾空而起,双脚直奔摩天金刚前心。摩天金刚暗叫不好,又腾挪不得,另一只手便来挡。肖红妹早一个翻身收了脚,用肘打向摩天金刚膝盖。此一套一气呵成,更兼摩天金刚轻敌,只听一声大叫,摩天金刚噔噔噔退出圈外,疼得蹲到了地上。

  掀山金刚段五魁一声怪叫,飞进场子,招招催命。肖红妹沉着应战,十几个回合下来,已是香汗如雨,堪堪招架。掀山金刚大喝一声,要用那大力金刚掌,取肖红妹性命。

  却说那燕青,一路撵着那汉子,及至到了高阳,突然没了踪影。看看天已黑透,四野里寒气正浓,杳无人迹,便奔高阳城门而去。吊桥尚未拉起,燕青一运气,半边脸鼓了起来,径直走了进去。守城军士也没盘问。正走,前面一人风风火火赶来,也不避让,直直撞向燕青。燕青一侧身,放那人过去了。不想那人却猛然回过头来,口里道:“却不是冤家路窄,在这里碰上了你!”燕青定睛一看,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金山走脱了的白面煞神。事过境迁,燕青不愿再理会,更不愿意在这里声张起来,兀自要走。白面煞神岂肯善罢甘休,一股劲风向燕青扑来。燕青心里焦躁,挺身相迎。这白面煞神且打且走,只一味纠缠着他,不一刻到了城门。守城官兵不愿意管这类闲事,挺刀枪咋呼着驱赶他们。二人出了城,你追我赶来到一个去处,但见湖水清冽,月光溶溶,有一黑影,面湖而坐。

  燕青肚里道:“这厮还有个帮手,恐也不是善良之辈。”正思量,黑影朗声长笑,噌地射起,在空中玩了个花样,如观音打坐一般停在了空中。燕青吃了一惊,认出此人正是江湖上第一高手千手观音焦无春。当年燕青跟着主人玉麒麟卢俊义去郊外射猎,撵一只受伤的狍子,正逢此人。当时焦无春正在草棵里睡觉,一伸手,把狍子捉了。卢俊义向他讨要,焦无春一口痰打向卢俊义马头,当时那匹马就瘫了。卢俊义大怒,挺刀来砍焦无春。焦无春朗声长笑,躲过刀锋,射向空中,稳稳地坐在了天上,却不落下。卢俊义脸色骤变,翻身上了燕青的枣红马,二人共乘一骑,落荒而走。那焦无春兀自在空中长笑,也不追赶。卢俊义气喘吁吁道:“我卢某人打遍天下无敌手,只怕这一人。早年间他隐遁了,我师傅对我说,从此天下任你纵横!罢罢罢,这厮又重出江湖了,我卢某人再不敢说天下无双,此人功力胜过我数十倍!”

  燕青看着空中的焦无春,冷汗湿透了全身。心里道:“今日便是燕青的死期,卢员外,小乙不能舍身为你解难了,你保重啊!”脖子一梗,大声说道:“要杀要剐尽快,燕青要有半句求饶,不是好汉!”这白面煞神抽出解腕尖刀,将燕青胸前衣服撕开,口里道:“活心下酒最好,热腾腾跳扑扑的,最是馋人!”银光一闪,尖刀朝燕青胸膛送去。

  只听焦无春一声断喝道:“徒儿且慢,我有话要说!”

  尖刀刚送进去半寸,被白面煞神又抽了出来,一股鲜血随着尖刀喷了一下,燕青也不去捂,只昂头看着焦无春。

  焦无春从空中走了下来,如有台阶一般。普天之下,只焦无春一人练成了此等轻功。燕青忍住疼痛,暗暗喝彩不断。

  焦无春道:“原来是梁山好汉燕青,失敬失敬。我这次来高阳,是受人所托,此人原来也在高阳开了个老大的酒楼,怎奈麻衙内欺行霸市,搅了他的生意,还把他双脚卸了,成了废人。这人的爷爷早年间救过我一命,因此我要替他伸冤。可我千手观音有个规矩,只在荒郊野外杀人,不越城池一步,因此差那白面煞神去城里引人出来,不想却误撞了浪子燕青,休怪休怪。”

  白面煞神委屈道:“师傅,他在镇江金山杀了我一个哥哥,要不是我走得急,也已命归黄泉。师傅,你替我做主!”焦无春道:“如此好说,死罪饶过,活罪难免,我自还你个公道。”长臂一甩,燕青便觉千只手向自己袭来,也不觉疼痛,好像四肢被人动了一下。焦无春哈哈大笑道:“他四肢已被我把功脉切断,只可劳作,身上的功力却是发不到手脚上了。 ”

  燕青正将信将疑,焦无春拽上白面煞神,往湖边树林里走去。燕青气沉丹田,双手发力向一棵树打去,顿时双手剧痛无比,口里大叫道:“焦无春,你还不如杀了我!”

  一时气蒙了,将伤口填了药,迷迷登登又来到城门口。见吊桥已经收起,燕青大声呼喊,并丢过去一锭银子。守桥官兵便将吊桥放下,让燕青进了城。

  燕青闷闷地乱走,要找一旅店歇息了,却见前面灯火通明,一男一女正在场子里打斗。不由走上前去,驻足观看,正逢掀山金刚使出大力金刚掌,要取那肖红妹性命。燕青见了肖红妹,竟然心波猛地一荡,从没有过的感觉涌上心头。早忘了刚才遭遇,大喝一声,跳进了场子。

第二章
武林第一高手焦无春

  话说掀山金刚双手通红透明,咝咝冒着白烟,正要发力,冷不丁一人软绵绵朝自己袭来,全不似会武之人,心中纳罕,以为碰上了通常所说的无招胜有招,无形胜有形的高人隐士,自是不敢怠慢,赤炭掌轻移,对准了燕青。只听嘭的一声,燕青被两团火柱击中,仰面朝后飞去。掀山金刚大怒,口里道:“无能之辈,也敢偷袭于我!”又一掌运圆了,朝燕青心窝打去。燕青这时方才醒悟,自己四肢已不能运用武功了,不觉悲从中来,全然不知又一道火柱打来。正性命攸关,那肖红妹一个燕子掠地,将燕青带了出去。只听一声巨响,地上已被打出脸盆大一个坑。掀山金刚步步紧逼,一道道火柱接连打来,狼烟四起。燕青被肖红妹抱着四处躲闪,好生狼狈。肖红妹间隙里道:“好汉,你是武功高强之人,否则刚才那金刚掌早取了你性命!”燕青道:“我四肢武功刚刚被废,如何是好?姑娘你快快瞅机会脱身,我在这里吸引着他!”肖红妹道:“四肢武功废了,身上的武功还在,好汉,你想想办法,否则脱身是不可能了!”
  这时掀山金刚连发六道火柱,肖红妹因要掩护燕青,早被一道火柱击中,惨叫一声,口吐鲜血,软绵绵躺在了地上。燕青血往上涌,口里哇哇怪叫,盘腿抱胸坐地,真气运到臀部,一发力,腾地跃到了空中,一把袖箭塞进嘴里,噗地向掀山金刚射去。道道袖箭光芒闪闪,直逼得掀山金刚左右腾挪,上下招架。那燕青早到了近前,四肢抱紧,头朝地上一碰,身子弹起,臀部打向掀山金刚。掀山金刚哪见过这招式,一愣神,胸部顿时中招。别看臀部无骨,真气运到位,便如铁打一般。掀山金刚顿觉胸闷异常,肝脏如被刀搅,强撑一下,还是没撑住,身子飘飘向后倒去。

  再看燕青,身子倒着,头点地如跳跃一般,朝另三大金刚奔去。三大金刚一时都傻了,这是什么邪门功夫!及至到了近前,方才匆忙应战。燕青头在地上一拧,陀螺一般旋向空中,口里大叫道:“无名小儿,还不快走,我焦无春来也!”三人听得魂飞魄散,早传言武林第一高手焦无春要来寻仇,不想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此时不跑,更待何时!三人丢下掀山金刚不管,撒丫子朝黑影里狂奔而去。

  机不可失,燕青背起肖红妹便跑,怎奈双腿无力,不一刻便大汗淋漓。恰见一住户门前拴匹黑马,心中大喜,解了缰绳,黑马一声长嘶,驮燕青、肖红妹一阵风到了城门口。守城军士挺枪拦截。燕青又塞嘴里一把袖箭,噗地吐出,军士们一个个被打翻在地,放下吊桥,打马朝城外走了。

  萍儿这边早气糊涂了。当时见掀山金刚要取肖红妹性命,萍儿隔着窗子就要大喊:“不许伤她!否则我叫麻人杰整死你们!”可话未出口,燕青奔了出来。萍儿喜出望外,一时间竟高兴得呆了。见燕青挨打,还以为是故意让他。后来见燕青被肖红妹抱着一路翻滚躲避,心中无名怒火开始燃烧。你往日里正人君子一个,今日却被人家美貌迷住了,故意不使武功,好躺人家怀里,呀呀呀,气死我了!一时间迷了心窍,竟给麻人杰的人助起威来:“打啊,打啊!给我往死里打!”可眼瞅着麻人杰的人就不行了,燕青背着肖红妹转眼间没了踪影。萍儿一屁股坐地上,竟然落起了眼泪。

  那三大金刚屁滚尿流直奔麻宅,到了门前,正遇麻人杰出门送客。三人惊恐不已,立在一边。待麻人杰送走了客人,摩天金刚道: “主人,大事不好!千手观音焦无春进城了!掀山金刚已被打翻,生死不明。我等怕主人有个闪失,急急赶来护救。”麻人杰吃了一惊,寻思一番,口里道:“不可能,我听江湖人传,那焦无春数年前曾给他的红颜知己立下死誓,决不进州县一步,即便杀人,也要拣那荒郊野外。因此我听得他要来寻仇,并不慌张,这厮脾性怪异,不允许别人手刃仇人,必当亲自下手。任他千条计,我等只不出城门半步,岂不气死那老贼。今日汝等所遇,必是另有其人,休要追赶。”

  三大金刚听了,顿觉有理,要是焦无春,岂能被掀山金刚出手便打翻在地?不由大怒,对麻人杰道声去救那掀山金刚,风一般走了。

  却说在碧云楼吃面的百姓,见打手们都走得没了踪影,不声不响都溜了。萍儿也被丫鬟搀了,抽抽噎噎往回赶。丫鬟道:“小姐,现在天赐良机,咱们去客栈取了包裹,连夜出城算了。给守门军士使点银子,肯定会放我们走的。”萍儿大叫道:“我不走了!我要嫁给麻人杰!”丫鬟不再吱声,扶萍儿回了客栈。许二娘正呼呼大睡,萍儿也不洗漱,一头躺在了床上。

  这边赛诸葛醒转过来,踉踉跄跄来到门口,见满地狼藉,空荡荡的地面上,只掀山金刚段五魁躺在那里,不觉发起呆来。这时三大金刚已经赶到,地陷金刚田云英去救那段五魁,摩天金刚来到楼前铜钟下,一掌击去,嗡!铜钟一声巨响,撕破了夜的寂静。时候不大,便聚拢了三五十打手。摩天金刚大声道:“小子们今夜不要睡觉,满城给我去搜那一对鸟男女,搜到了重重有赏!”赛诸葛插言道:“百姓们都没给饭钱,今日一发给收回了,每碗二百文!另外快派人去看着萍儿,别被她趁乱走了!”

  打手们自是一夜折腾,百姓们哭爹喊妈,乱成一片。肖红妹的亲戚一干六人,皆以通匪为名,取那二十五斤死囚枷钉了,发下牢里监收。

第二章
结果了你们这对野鸳鸯

  三日以后,一个阳光温暖的中午,两个英俊货郎,肩并肩进了城。二人推着小车,走街串巷,来到了一家民宅前。民宅被县衙贴了封条,二人不动声色,推着小车朝县衙方向走去。
  路过一条又窄又长的胡同,突然从墙上闪下一人,伸手将一个货郎的头巾摘了,哈哈怪笑道:“浪子燕青,剥了皮我认得你骨头!”又一伸手,将另一货郎头巾抢去,一头瀑布般的黑发便抖了出来,这人唾一口道:“晦气!怎么是个女的,晦气晦气!”将头巾扔了。燕青道:“白面煞神,你唤你师傅废了我四肢武功,还不罢休!”白面煞神道:“我现在要杀你,直如探囊取物。可我改变了主意,我要看你没了武功以后,如何被江湖人士羞辱,哈哈!”肖红妹拣起头巾,重新将秀发藏在里面,厉声喝道:“你是何人?”白面煞神道:“我不和女流说话!你等这般鬼鬼祟祟,似是有一番动作要干,我只不远不近跟着,看看你燕青还有什么能耐。”

  燕青不再理会,拉着肖红妹便走。那白面煞神哼着小曲,若即若离。

  牢城营就在县衙后面,管营和差拨都被人请去吃酒了,只有几个狱卒看管。燕青推着小车,口里喊道:“枣糕,喷香的枣糕。”几个狱卒没吃午饭,肚里正饥,便打开营门,纷纷出来买那枣糕。燕青一使眼色,肖红妹出手便去点那狱卒,不想身后一声怪笑,白面煞神手臂一扬,一粒黄豆直奔肖红妹眉心。

  肖红妹一闪躲过,黄豆正打在一狱卒太阳穴上,狱卒一声呻吟,扑通倒地。其他狱卒发声喊,都退回了营门,用那胳膊粗的大锁,喀嚓把门锁了,随后擂响了报警铜锣。

  肖红妹心中愤怒,一个鹤舞九天,三把飞刀射向白面煞神。白面煞神岿然不动,待那三把飞刀来到,扬起手臂,一一捏住,复一甩手,三把飞刀齐齐飞出,头撵尾尾挨头,寒光闪闪射向肖红妹。肖红妹正朝下落,三把飞刀正好赶到心前,躲闪不及,只听当当当三声响亮,飞刀尽数弹落下来。因飞刀蓄了强大内力,肖红妹也是连退三退,落地时刚刚能够站稳,脸色苍白如纸。

  白面煞神大怒,口里道:“原来穿了护心牌!今日就先结果了你!男女授受不亲,叫你和燕青再牵手!”拉开架式,正要来个鹞子翻身,被燕青一把抱住,朝脸上咬了一口。白面煞神疼得哇哇乱叫,一掌将燕青打翻,咆哮道:“罢罢罢,今日一发结果了你们这对野鸳鸯!”

  燕青从地上坐起,四肢盘抱了,正要运气,早被白面煞神凌空一掌,燕青如车轱辘一般滚向墙头,嗵的一声,又给撞了回来。白面煞神哈哈大笑道:“我师傅果然料事如神,说你燕青聪慧,会用臀部凝聚内力。看来你还能运用武功,今日不杀你,必有后患!”说着话,又运足了功力,一掌过去,直打得燕青眼冒金星,昏头涨脑,软绵绵瘫在那里,再无招架之力。

  这白面煞神拽开大步,来到燕青面前,伸出二指,要断燕青咽喉。肖红妹眼见事急,顾不得自身虚弱,发声喊,连打六把飞刀。白面煞神焦躁,撇下燕青,用手胡乱一扒拉,六把飞刀纷纷落地。重新弯腰,要掐燕青,忽觉背后金风阵阵,道声不好,起身来迎,一把月牙刀劈头砍到,原来是管营和差拨带两个都头及四五十兵士赶来了。

  两个都头和白面煞神战成一团,只几个回合下来,两个都头大汗淋漓,眼见得就要落败,街口处又闪出数条大汉,加入了战团。来人正是麻人杰手下四大金刚。

  趁着混乱,肖红妹悄悄拖了燕青就走,不想刚刚退出人群,却被那差拨一眼看了个正着,张口要叫,肖红妹一把飞刀过去,正中那张开的口里,差拨眼朝上翻了翻,不声不响栽倒在地。其他人正呐喊助威,哪有人注意这个,肖红妹将枣糕倾翻了,把燕青朝车上一放,飞也似的走了。

  杀出城门,慌不择路,只拣那林密处一路纵深,不觉来到一个去处。但见湖水清波,树木疏朗,湖畔有一小小尼姑庵,素雅宁静。肖红妹来到庵前,不敢造次,正要轻叩庵门,里面传来虚无缥缈的声音:“你等先在门外少候,我的弟子正在修行。”

  肖红妹这才去看燕青,见他依然昏昏沉沉,心里一阵酸楚,便将自己外罩的货郎袄脱了,找一阳光明媚处垫了,将燕青抱下来,平平放了上去。

  正是早春天气,湖水依旧冰凉,肖红妹撩起清冽的湖水洗了把脸,然后在湖水里一照,俏丽的脸庞便映了出来,想想数日来和燕青眉目传情,脸上渐渐泛起红晕。正恍惚,身后有一女子道:“好标致的身姿。”忙回头,见是一尼姑,三十多岁年纪,容貌端庄凄美,眼神隐约露着忧郁。见她转身,尼姑又道:“果然是个美人坯子,可惜啊,从来红颜多薄命。” 肖红妹道:“大师,因遇歹人突袭,我哥哥身负重伤,请大师熬些热粥,好叫他暖暖身子。 ”尼姑脸阴道:“只怕你今日救得了他,日后别人却救不了你!”肖红妹不解道:“大师此话怎讲?”尼姑道:“但凡你这种年龄的女子,给你讲你也听不明白的,而且不愿意听,只有过来以后,才能领悟我说话的真谛。”肖红妹道:“大师是不愿意帮忙了?”尼姑道:“ 出家人慈悲为怀,岂能见死不救?”说着话,身形飘飘移动,来到燕青面前,袍袖一掠,一股清风激荡,燕青瞬间醒转过来,呆呆地望着肖红妹,口里讷讷道:“如何却在这里?那白面煞神呢?”肖红妹欣喜过望,连声道:“是大师救了你,快快谢谢她!”燕青起身抱拳道:“谢大师相救之恩,我浪子燕青终生不忘!”

  尼姑正要回庵,听得此言,猛然立住了,缓缓道:“可是梁山浪子燕青?”燕青道:“ 正是小人。”尼姑也不回头,依旧语气缓慢地说道: “那入云龙公孙胜现在可好?”燕青道:“公孙胜淡泊仕途,依旧回蓟州出家了。大师和他相识?”尼姑道:“我和他师出同门,我乃罗真人关门弟子。敢问燕青,你现在身居何等官职?”燕青道:“小人厌恶仕途肮脏,自杭州得胜,大军班师回朝之夜,不辞而别,江湖四处漂泊。”尼姑道:“是条好汉子,只是缘何受了重创?”燕青便将那如何遇得焦无春,被废了武功,今日又遭遇白面煞神的经过讲了一遍。

  尼姑突然长笑起来,转回头道:“我带弟子刚刚云游到此,不想却碰上焦无春这个冤家!”燕青道:“大师何出此言?”尼姑道:“罢罢罢,一来看你是公孙胜磕头换帖的兄弟,二来看你也是条好汉,三来呢,凡是焦无春作的恶,只要我知道了,都要把他纠正过来,今生今世都要惩罚他!你稍息一会,煮点热粥喝了,吾等便去寻那焦无春,叫他把你武功给恢复了。”肖红妹拍手道:“这样最好,原来大师和那天底下最厉害的焦无春有交情,快哉快哉!”尼姑脸色骤然变了,厉声道:“小女子休得胡言,我若是性发,照样杀人!”肖红妹吓一跳,对燕青吐了吐舌头,再不敢言语。燕青也觉得这尼姑古怪,缄了口。

第二章
千手观音

  几个人吃完粥,那尼姑领两弟子和庵中尼姑告别,五人并作一路,去寻那焦无春,到得那天燕青被废武功处,天已黑了。
  白面煞神头上包满纱布,正盘腿在湖边打坐。朝空中一望,焦无春也盘腿坐在那里。尼姑把燕青喊到一边,低声说道:“你是否爱那个女子?”燕青猝不及防,嘴张了张,没有言语。尼姑道:“我最恨薄情之人,你如果爱她,就不许再去沾染任何一个女人,否则,我清心大师决不饶你,任你天涯海角,任你再苦练十年武功,我照样轻松取你性命!”燕青看着肖红妹俏丽的身影,想着几日来二人心心相印,郑重地点了点头。

  清心大师对着空中一声断喝道:“焦无春!”只这一喝,盖世无双的焦无春早乱了方寸,一头跌了下来,扑通落进湖中。白面煞神一声怪叫,凌空而起,早被清心大师拂尘一摆,一股暗力如巨手一般,生生将白面煞神整个身子塞进了泥土。

  那焦无春爬了上来,一身水淋淋道:“心儿,你如何来到此处?我无春三年了,没再见过那个婆娘一面,你还生我的气吗?”清心大师不听则可,一听怒火中烧,手捻拂尘,朝焦无春袭去。焦无春眼一闭,口里道:“我作的孽,一生难洗其耻辱,只等着这一天,来吧! ”说着话拂尘早到,“噗!”焦无春因未聚内力,被重新打进湖中。

  月牙爬了上来,照得湖面银波粼粼。焦无春落进湖中,再没了动静。开始清心大师还在冷笑,可时间久了,不觉心慌起来,对燕青喝道:“还不去湖中救人!”燕青却不会水,正要朝里跳,肖红妹道:“我来也!”推开燕青,一个猛子扎入湖中。这肖红妹在白洋淀里长大,百里湖泊如履平地,水里看得比岸上还分明。入得湖底,见水草萋萋,鱼儿来回穿梭,终于看见一只脚,露在水草外面,心里道:“这厮看起来凶恶,却是个百里挑一的情种。” 不觉心生怜意,将那只脚朝外一带,焦无春悬了出来。

  时间不大,肖红妹驮着焦无春露出了水面。

  一番相救,焦无春吐出老大一摊水,悠悠醒转,口里道:“心儿,你心里还是放不下我。”清心大师道:“呸!我只是不想叫你这么容易死去,我要叫你永远受心灵的煎熬!”

  正说话,地底下传出遥远的声音道:“师傅救我……”焦无春就去看清心大师,清心大师一努嘴,一个女弟子走过去,踮着一只脚,将白面煞神薅了出来。

  白面煞神从头到脚都被泥染了,只两个眼睛亮着,心中郁闷,又不明就里,对着清心大师脱口骂道:“千刀万剐的女……”一句话没骂完,焦无春射出一口气,月光下此气呈球状,滴溜溜飞向白面煞神。这种气有个名堂,叫做旁观者清,当事人却是看不见。眼见得那团气进了白面煞神大张的口中,顷刻间膨胀起来,白面煞神顿时头重脚轻,被轻风一吹,刮到了老远的地方,在树枝上挂了起来。

  焦无春道:“心儿,莫见怪,这是我新收的一个徒儿。在嵩山脚下,我不小心中了蒙汗药,是他救了我。心儿,我知道你割舍不下我,我也日日夜夜在思念着你,还俗了吧,我俩去一深山里隐居起来,男耕女织,抛去世间纷争,恩恩爱爱厮守一辈子,好吗?”

  清心大师隐隐动情,一瞬间脸又变了,厉声道:“废话少说,今日来寻你,是替梁山燕青讨公道的,你马上把他武功恢复了,其他休言!”

  焦无春哀哀看了清心大师一眼,轻挥手臂,月光下幻化出千百只手罩住了燕青。招式一收,焦无春道:“好了!”燕青活动一下筋骨,顿觉身轻如燕,对清心大师抱拳道:“谢大师!”

  清心大师见状,一摆拂尘,对两弟子道:“我们该上路了。”三人再不打话,扭身便走。焦无春紧赶两步,无比凄凉地喊道:“心儿……”清心大师也不回头,冷冷道:“焦无春,你再撵上一步,我就死给你看!”焦无春不敢再撵,眼见得清心大师隐入了黑茫茫树林,扑通坐地,嚎啕大哭起来。

  肖红妹怕焦无春反悔,拉着燕青要溜,刚跑出一丈开外,焦无春一声喝道:“哪里走! ”也不见焦无春移动,燕青和肖红妹便被双双抓回了原地。焦无春兀自又哭了一会,戛然而止,口里道:“今日要放你过去,只依我一条,去那高阳城中将麻人杰给我引出来,不得伤他毫毛,我要亲手宰了他。否则,你二人就是上天入地,也逃不出我千手观音的掌心!”肖红妹拍手道:“他父子都不是好东西,早该遭报应了!”燕青道:“前辈放心,就是为高阳百姓,我燕青也要把这事给办了。今夜你静等佳音。”焦无春冷笑道: “我千手观音平生最恨的就是口出狂言,今夜你可要领他来见我,而且必须毛发无损,否则,嘿嘿,明日太阳升起之时,我焦无春就开始对你追杀!”燕青道:“前辈真口罗嗦!我把他背过来得了!” 拉起肖红妹飞身走了。

  白面煞神看着二人背影道:“背过来也算?”焦无春道:“一个道理。你就是没燕青开窍!”



第二章
引我去那麻人杰住宅

  二人没走城门,只拣那荒郊野外来到城墙边,燕青先走了上去,点翻三个护城的兵士,将他们衣服撕了,做成一根绳,顺墙溜了下来。肖红妹拉着绳索,噌噌噌上了墙头。
  这边燕青和肖红妹刚没入黑影中,一个大汉也在城墙上露出脸来,侧耳辨了下声音,抽刀将三个兵士搠了,跟踪而去。

  月光如水,街面万籁俱静,二人顺着墙根黑影,先摸到牢城营边,燕青做个手势,拉起肖红妹悄无声飞身进了营。二人蹑手蹑脚来到狱卒住处,听得里面鼾声如雷。燕青将宝葫芦拿出来,倒出一粒蜡封的黄色药丸,除去外壳,在手里碾碎了,顺着门缝吹了进去,不一刻鼾声都哑了,一片死寂。再看燕青,一发力将门扛开,搜出一串钥匙递给肖红妹。二人来到牢门前,将门一一打开。里面人都醒了,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燕青悄声对肖红妹道:“你引他们上城墙,从绳子上下去,我去麻宅,捉拿麻人杰,咱们在焦无春那里会师。”肖红妹道:“我要和你一起去!”燕青想了想,说声“也好”,便给牢里的众人指了条出城的道路。肖红妹又对亲戚嘱咐了几句,和燕青闪身出了牢城营。

  顺着黑影走了一段,燕青猛然想起不知道麻宅在哪里,正踌躇,两个巡夜的兵士走了过来,燕青大喜,拉肖红妹贴墙根隐了。待两个兵士到了近前,燕青出手将二人脖颈捏了,右手一发力,喀嚓一声,这边的兵士就倒了下去。另一个兵士浑身战栗,却被捏着咽喉,做声不得。燕青低声道:“若想活命,只引我去那麻人杰住宅。”兵士连连点头。燕青点了他声穴,兵士就哑了,乖乖地引着燕青二人朝麻宅摸去。

  眼见得到了一个恢弘院落,兵士手一指,意思是这就是了。燕青又点了他昏睡穴,拖到了边上的黑影里。拉起肖红妹纵身一跃,进了大院。先摸到耳房,从里面揪出一人,亮出明晃晃尖刀,逼问麻人杰在哪间屋里。这仆人面如土色,上牙打着下牙道:“衙内去碧云楼消魂了,尚未归来。只有知县麻老爷在那间房里。”说着用手一指。燕青出手点了仆人,和肖红妹奔麻文博住室而去。却说麻文博是夜陪州里巡视官员吃酒,喝多了水,起来小解,刚开得门,被燕青一把攥住,扑哧一刀送进前心,顷刻毙命。麻夫人听得动静,在里面嚷一声道:“官人,发生了什么事?”燕青捏着嗓音道:“夫人,没什么事,有只猫过去了,吓我一跳。”里面道一句:“哦。”便没了动静。燕青刚要转身,只听嗖的一声,肖红妹轻声呻吟了一下,竹丛里一条黑影低低丢过一句话:“敢杀我老爷!”一晃走了。燕青再看肖红妹,已经软绵绵朝地上倒去,背上插着一把朴刀。燕青一阵昏眩,挺刀去撵,哪里还有踪影。趔趔趄趄赶回来,一把抱起肖红妹,用手一探,鼻息里早没了热气,腿一软,瘫了下来。这时两个丫鬟打着灯笼出来察看,见地下血淋淋躺着三个人,叫声“苦也”,丢了灯笼要跑,燕青腾身而起,尖刀闪处,两个丫鬟血汁四溅,顷刻毙命。麻夫人慌慌张张挑了门帘出来,早被燕青赶到,一把攥了云鬓,顺脖子一抹,气管就给割开了,咕嘟咕嘟朝外冒着血泡。燕青一推,将麻夫人丢在墙根,拎着滴血的尖刀满宅子去找人。刚穿过一个拱形门,四个护院的打手擎刀奔了过来。燕青一退,等他们到了跟前,一刀一个,尽数搠翻了。有一个没死,燕青上去又补一刀,却觉得钝得厉害,抽出一看,原来刀被热血熔了,早卷了刃。月光下在地上拣了把好刀,又去乱走,哪里还有人影。原来其他的都躲在了屋里,大气不敢出。

  燕青眼挂两行清泪,轻轻抱起肖红妹,朝外疾奔而去。

  这时黑影里却伏着一人,看着远去的燕青,一阵冷笑。

  燕青走到一条背街,在一座宅子后面将肖红妹缓缓放下,声音哽咽道:“红妹,你等着我,还有一个仇人,我不能放过!”

  燕青气冲霄汉,一地里去寻那碧云楼。三拐两拐,早见了一个酒旗飘飘去处,似已打烊,门扉半掩,透出一些灯光来。燕青朝上一看,一块巨大的朱漆牌匾,上面几个泥金大字:碧云楼。

  却说这麻人杰,近日来心情舒畅,有那赛诸葛一条计,每天多进了多少银子,百姓来这里吃得快,手下人也不用通宵打熬,真是要好好奖励赛诸葛。于是晚上领赛诸葛和四大金刚吃了酒,差人从保州城请来几个当红妓女,就在这碧云楼里颠鸾倒凤起来。

  燕青进了大堂,五六个膀大腰圆的打手正立在那里,一眼见了燕青,其中一个认得,道一声“不好”,就朝楼上溜。燕青三步并做两步赶上,一刀从后心搠了进去,打手一声大叫,从楼梯滚了下来。其他几个一拥而上,早被燕青一刀一个血窟窿,尽数搠翻了,发声喊,就朝楼上冲。

  楼上人只赛诸葛一个没进入温柔乡,兀自在和红妓调笑,听得动静,披了衣服开门查看,被燕青赶个正着,一把揪住,口里道:“你可是麻人杰?”赛诸葛见来人浑身溅血,手提尖刀,杀气腾腾,早吓酥了一身骨头,连连告饶道:“好汉饶命,小人是来此游玩的客人,你要找的那麻人杰,就在边上这间龙凤轩里。”燕青将他朝里一推,将龙凤轩房门一脚踢开。床上赤条条蹦起一条大汉,大力金刚掌直袭燕青心窝。燕青知道上当,此人正是那天和自己打斗的掀山金刚段五魁,侧身闪过,风驰电掣在墙面上走了一遭。段五魁正眼花缭乱,噗 !后心中刀,口喷鲜血,朝前栽去。那被窝里的娼妓怪叫一声,赤条条要朝外走,被燕青从后一把拽了长发,心窝里又送了一刀。

  跃出龙凤轩,见长廊里齐齐站了五条汉子,正对着自己冷笑。其中有三大金刚,还有刚才骗自己的书生模样的人,另一人面生。燕青心里道:“只这个面生的便是麻人杰无疑。” 果然书生模样的人对这人道:“主人,就是这个天杀的刚才找你!”摩天金刚也道:“就是这厮那天冒充的焦无春!”麻人杰冷笑一声道:“就地诛灭!”

  话音未落,三大金刚虎啸而来。燕青着地一滚,也不口罗 嗦,一个磐石断树打了过去。因长廊狭窄,三人无处躲闪,燕青又是上来就使了看家功夫,只听喀嚓喀嚓,前面的两人膝盖已断,只摩天金刚飞向了空中。燕青猿臂轻扬,数支袖箭疾射而出。摩天金刚正朝下落,躲闪不及,大叫一声,双手捂眼跌了下来,被燕青就势一刀,割断了咽喉。

  麻人杰和赛诸葛见大事不好,转身要走,早被燕青赶上,一刀结果了赛诸葛,食指一点,麻人杰便动弹不得。燕青转回身,又朝另外两人心窝里搠了几刀,擦把脸上的血,插起尖刀,扛着麻人杰出了碧云楼。

  燕青前脚刚走,一条大汉闪进碧云楼内,正好本县两个财主衣冠不整慌慌张张朝外跑,被大汉手起刀落,搠杀在地。割下死者衣袍,蘸着鲜血在墙上写上一行大字:杀人者浪子燕青!

  麻人杰在燕青身上大叫:“你要扛我到哪里去?”燕青只是不理,脚下如飞。到了那条背街,来到肖红妹跟前,燕青道:“红妹,我用这厮祭你!”将麻人杰背头一掼,摔昏在地,抽出尖刀,一刀从心窝直割到小肚子上,取出心肝五脏,抛洒了一地。看看天将拂晓,抱起肖红妹便走。

  到了城墙上,那根绳子还在,顺绳子就下去了。找到一片好风水的树林,燕青用尖刀直挖了一个时辰,给肖红妹挖了个墓穴。掩埋好肖红妹,燕青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却说焦无春一直等到日上三竿,也不见燕青动静,不由怒道:“你敢耍我,我决不会放过你!”白面煞神道:“师傅要杀的人,一般走脱的极少。”焦无春道:“胡说,任你天涯海角,一个也没走脱过!”

第二章
所向披靡的不败之师

  正午时分,燕青找到一农家,讨要些饭吃。农人见他一身血迹,不敢言声,只顾埋头造饭。饭做好了,一家人默默看着燕青,还拿出了一罐老酒。燕青谢辞了,滴酒未沾。喊他们一起吃,他们哪里敢。匆匆吃完饭,燕青硬塞给农人一两碎银,大步出了门。走到一个开阔处,燕青踌躇了一下,正不知朝何处去,拐角树林处冒出一人,打马直奔燕青,口里道:“ 哪里走!”燕青拉开架式,打眼一看,正是那个纠缠自己的陌生大汉,不由气不打一处来,一个腾空翻袭向那大汉。大汉侧身闪过,喝一声道:“且慢!”丢过一个包裹,口里道:“ 先把衣服换了,咱们再打不迟!”燕青将包裹接了,抖开一看,是一身新布衣。燕青边换衣服边道: “却不是作怪,我也不怕你这时袭我!”那大汉跳下马来,抱着膀子道:“想不想知道我是谁?”燕青换好了新衣,就像是比着做的,正合身。听得这话,猛抬起头:“怎么不想知道!”那汉子哈哈大笑:“我是田曙光四大铁血护卫之一,江湖人称鬼见愁宋彪! ”燕青双眼睁圆了道:“久闻!只是咱们素无来往,你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宋彪道:“ 爱你是条好汉,拉你入伙!”燕青冷笑道: “有这般拉法的?”宋彪朗声笑道:“想不想知道事情原委?”燕青道:“请讲!”宋彪走上一步,将燕青丢地上的血衣捡了,团做一团,丢进了荒草里。
  宋彪道: “你给杭州雾里彪彭程捎过一封书信,你却道信里写的是什么?”燕青道: “我如何知道!”宋彪道:“我给你背一背,也许不是十分详细。彭前辈信里写道:智化长老,持信人乃梁山浪子燕青。他辞官不做,在我处住了月余。我观此人义薄云天,胸中杀气蒸腾,似有未竟之事。眼下震五岳田曙光隐匿你处疗伤,正招纳天下好汉,为举事做准备,正可用上此人。你可和田曙光对他申明大义,劝其入伙,以后必为栋梁之材。我在杭州一切都好,勿念。”燕青道:“原来如此,可为什么这般曲折,现在才告诉我!”宋彪笑道:“ 你听我慢慢道来。当时看了书信,智化长老道:‘田舵主,燕青乃一代英豪,如何设法留住此人?’田舵主思索良久道:‘燕青是大场面过来的人,宋江以忠义为名才笼络得四方豪杰于麾下,如今叫他另投新主,恐怕不易。但此人不可多得,一旦追随于你,便肝脑涂地,万死不辞。我看只有这样,叫鬼见愁宋彪一路跟踪着他,燕青惹事便罢,如不惹事,宋彪便一路杀人,然后写上杀人者浪子燕青,逼得他走投无路,那时再劝他入伙,易如反掌。’”燕青道:“这一招也忒毒。只是他那样说宋公明,我燕青心里老大不高兴!何况我区区一燕青,艺不惊人,竟劳得你们如此费心,值也是不值!”宋彪道:“得一良将,胜过得万马千军。再说我这一路也没有白来,沿途广布田舵主思想,搜索情报,熟悉地形,为日后举事做了准备。”燕青道:“你为何把我往河北这边引?”宋彪道:“这却不能告诉你,除非你入伙。”燕青突然想起一事,怒道:“在麻文博宅内,肖红妹是不是被你所杀?”宋彪矢口否认:“什么肖红妹肖蓝妹,我不知道,你不要什么都赖我头上!”

  燕青转身就走,宋彪道:“你要哪里去?”燕青头也不回道:“天地之大,我哪里不能去!”宋彪跟了说道:“你高阳县诛杀朝廷命官及从人二十余口,酿成了惊天大案,官府岂能放过你不成,不日将布下天罗地网。你势单力薄,岂不飞蛾投火,枉送了性命。听我一言,就此跟了田舵主,田舵主势力浩大,官兵岂能奈何。以后扳倒大宋江山,我等也不枉活了一生!”燕青停下脚步,回身抱拳道:“田舵主好意我心领了,请你告诉田舵主,他这一切都是白费心机,我燕青告辞了!”宋彪大怒道:“不识好歹之人!我即便放你走,官府也不会放过你!即便你漏了网,还有一个更厉害的人物等着你,焦无春岂能饶你!”燕青又大步走了,口里道:“那就不关你的事了!”宋彪道:“你你你……”突然大笑起来: “实话告诉你,肖红妹是被我所杀,你要想替她报仇,就去山西平定找我,在下告辞了!”说着话翻身上了马,旋风也似的走了。

  燕青咬碎口中牙,大叫一声,掣出尖刀,提轻功赶去。

  原来田曙光在宋彪跟踪燕青下山那天,也起了程,往山西平定进发。田曙光中了奇毒,智化长老只能延缓毒性发作,不能根除。智化长老就推荐了一人,太行山里的杨隐士,管教手到病除。田曙光也早有心要朝那里去,太行山有座幽谷岭,上面有伙落草之人,一直请他去,说幽谷岭上可伏下千军万马。田曙光对宋彪等人道:“如果真能伏下千军万马,我就把咱们散落四处的人马全部拉过去,加紧操练,一旦举事,便是一支所向披靡的不败之师。”

  宋彪见燕青赶来,一阵暗笑:“我费了老大的劲,你却不入伙,叫我如何有脸向田舵主交代!好歹把你引到平定,一切由田舵主定夺!”

  此时整个高阳县城都已轰动了。一早就有人四处传闻,说那浪子燕青一夜连杀麻文博一家及官兵爪牙二十余口,麻人杰不知去向,生死不明。看管萍儿的几个打手也早跑得无影无踪。许二娘热泪盈眶,拄着拐杖来到街上仰天大呼:“如意子啊,你终于睁眼了!”这边有人拿来了鞭炮,挂到树上劈劈啪啪放了起来。中午时分,又有消息传来,说那麻人杰被人挖腹剖心死于背街一座宅子后面。许二娘大笑不停,一口气没接上,倒地而亡。萍儿厚葬二姨,几日后也朝山西平定回赶,自不必说。

第二章
叫他葬身平定吧

  话休絮烦。燕青一路直奔平定,这天来到了山西平定县的一个有名的去处:万里长城第九关——娘子关。但见关隘险要,战旗猎猎。前面的宋彪已没了踪影。燕青踌躇片刻,一股气运来,脸庞运得肥胖,昂首过关进了城。正走,见几个百姓立在一面墙边指指点点观看告示。燕青抬眼一瞅,上面正贴着缉拿自己的告示,心里暗暗吃惊,这回杀人太多,事情闹大了。肚里道:“先睡他一天,再做打算!”找一家客栈住了,倒头便睡。一觉睡到天擦黑,醒来一看,吃了一惊。窗子开着半扇,遗留一竹竿,竹竿前面带着钩子。再看床头包裹,早不翼而飞。燕青焦躁起来,飞身上了窗台,外面黑蒙蒙一片,哪里还有贼人的身影?不由心里叫起苦来,全部的盘缠都在包裹里面,这可如何是好?
  低头一看,窗台上遗一烤白薯,用手一触,微微还有热度,便从窗头一跃而下,顺胡同一路寻去,却见两个化子站在胡同口,正悄声说道:“那墙上鼠宋平看来是得了个大买卖,没见他翻开包裹时,差点喜昏过去!”另一个道:“正是,我俩要去看,他背起包裹一道烟走了,生怕我们分他的汤喝!”突然看见燕青,二人都噤了声。燕青听得分明,一手一个,拿住二人脖颈,低低喝道: “快领我去寻宋平,否则要你二人性命!”二人装疯卖傻道: “宋平是什么撮鸟啊,我们如何认识!”燕青一用力,疼得二人叫唤起来,口里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脖子只怕要断,我们引你去找宋平就是。”燕青从怀里掏出宝葫芦,摸出两粒药丸,朝两人嘴里一塞,顺脖一捋,药丸便进了肚。燕青冷笑道:“休要耍花样,我已给你们服了慢药,七日之后,七窍流血,暴毙而亡。除非你们乖乖的听话,到时我便给你们解药。”两个化子面色如土,再不敢心生杂念,引燕青朝一废弃的寺庙摸去。

  两个化子个高的叫张大,个矮的叫李二。张大因脖子上老大一个通红的痦子,人送绰号红颈兽。路上张大告诉燕青道:“俺平定的乞丐有个头,唤做三餐饱鲍亮,全县乞丐得了好东西,都要给他孝敬。鲍亮有武功,和知县有瓜葛,心手又狠,不听他的休想在平定落脚。那墙上鼠宋平今日得了老大一笔钱财,必要孝敬鲍亮一份,这一份你就是找见了宋平,也要不回来了。”燕青假装怕那鲍亮,口里道:“好歹要回来一些,俺家在河北,来这里做些买卖 ,要不血本无归。”李二道:“好汉,看着你面熟。”燕青怕他认出来,又把气运到脸上,道:“这回熟不熟了?”张大李二见顷刻间变了张脸出来,大骇道:“不熟了!不熟了!”

  说着话来到寺庙,见空荡荡的庙宇内,十几个化子席地而卧。借着月光,张大打量了一番,悄声对燕青道:“没有,我们只在这里歇息,或许他会回来。”又大声道,“ 诸位,这是我本家一个哥哥,路上被强人劫了本钱,无处安身,只好在这里胡乱对付几夜。”化子们面无表情地看看燕青,也懒得打话,翻翻身子,又睡自己的去了。

  燕青无奈,只好席地而坐,守株待兔等那宋平。臊臭气阵阵飘来,想想自己落得这般田地,不觉悲从中来。

  却说燕青随化子朝庙里赶时,黑暗里早躲躲闪闪跟了一人,见他们进了庙,这人在庙外候了半个时辰,听里面没了动静,悄无声息走了。

  工夫不大,四五十人蹑手蹑脚走来,将庙给围了,然后隐蔽下来,静静地等待。三更过后,月朗星疏,有一人站起来,摸到窗口,朝里丢了块石子。里头一片死寂,想是都睡熟了。这人一摆手,四五十人齐齐站起来,屏住呼吸进了庙。

  借着月光,见地上肮脏躺着一片,只一人衣着体面,必是燕青无疑。五六把挠钩齐上,将燕青胳膊腿搭住了,两个身手敏捷之人三下五去二便将燕青给捆了。捆他用的是蚕丝绳,这种绳韧性极强,饶你武功再高,也休想将其挣断。

  燕青被捆时,正在做梦,待一个激灵醒了,早被捆成了麻花。只见一个巡捕都头模样的人对惊慌失措的化子们道:“这厮是朝廷缉拿的重犯梁山浪子燕青,在高阳一夜连杀二十余命,知县老爷都死在他的手下!你等却和他勾搭连环,岂不是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乖乖地跟我们走了,免脏了我等手脚!”化子们叫苦连天,都骂张大和李二。张大和李二更是有苦无处申,想那燕青被抓,没了解药,自己必死无疑,嚎啕痛哭起来。

  十数人被押进牢城营,只燕青被丢进单间,绳索也不解,取那二十五斤死囚枷钉了,咣当一声关了牢门。

  原来那宋彪回了幽谷岭,眼看太阳就落山了,忙着给田曙光汇报了事情的经过。宋彪道:“我看着他进了平定县城,如何处置,请舵主定夺。”田曙光阴沉着脸道:“既然如此,留着反而成祸害了,就叫他葬身平定吧!”话音未落,身边闪出张虎、马鸣、李万三大铁血护卫,齐齐上前抱拳道:“请舵主下令!”田曙光道:“我等不费一刀一兵,就把燕青除了!平定县城不是有咱们的耳目吗?即刻飞鸽传书,叫他们向县衙密报!”看着张虎走了出去,宋彪道:“舵主毒伤可有好转?”田曙光道:“基本上好了,但要痊愈,还须一个疗程。杨隐士生性怪僻,不愿上幽谷岭,因此每次疗毒要下幽谷岭去他那里,比较麻烦。”宋彪道:“身怀绝艺的人都这样,治病要紧,舵主不要嫌费事。”

第三章
东京第一名妓李师师

  却说知县见拿了燕青,心中大喜,怕夜长梦多,当下就吩咐打制牢固陷车,只今夜便押解东京,当立头功一件。这时身边转出一人,正是当案孔目黄文天,对知县禀道:“那燕青武艺超群,死党颇多,东京路途遥远,只怕中途有个闪失,却不前功尽弃?依小人之见,便把这燕青问成了招状,立了文案,押去市曹斩首,然后写表申奏,最为妥当。”知县略一沉思,抚掌道:“最好!快刀斩乱麻,今日退去一切公干,只斩燕青!”
  这黄文天删去一切繁琐,径直来到死囚牢审理燕青。燕青自知大限已到,痛痛快快将事由招了。黄文天将燕青供状招款粘连了,一面喊来狱官,将燕青用胶水刷了头发,绾个鹅梨角,再插上一朵红绫子纸花,带枷驱至青面圣者神案前,赏了一碗长休面,一碗永别酒。

  燕青被人喂着,一口将酒喝了,却不吃面,口里道:“再来两碗酒,牛肉喂我吃二斤! ”黄文天道:“这厮好不懂道理,吃了牛肉,二十年后便托生成了一条牛。”燕青道:“吃了人肉便托生成人了?”黄文天笑道:“这个自然,只是没得人肉给你吃!”燕青道:“我是该死之人,只求黄孔目亲自喂我吃了这碗长休面。”黄孔目略一踌躇,便托了碗去喂他,刚递到嘴边,被燕青一口咬住指头,大叫一声,用力拔出来,早血淋淋掉了一块肉去。狱卒们执杖便打,燕青放声大笑道:“来世还是一条好汉!”

  这边十字路口法场已打扫完毕,单等那燕青到来。满城百姓都来观看,四周里围得人山人海,密不透风。

  已牌时分,一声锣鼓响,人群早让开一条道路,六七十个狱卒押着囚车走了过来。燕青身上仍被蚕丝绳捆绑着,戴着死囚枷,头发刷得硬撅撅的,面色凝重。众人仰面看那申牌,上面写道:“平定县犯人一名燕青,不思皇恩浩荡,有官不做,继续流窜江湖,接连犯下命案。更于天理不容的是,在高阳县诛杀朝廷命官麻文博一家及官兵良民二十余口,意谋造反,律斩。监斩官,平定知县李瑞。”

  囚车到了法场中间,转着圈亮了相,没多时,一人报一声道:“午时三刻!”监斩官便道:“斩讫报来!”行刑之人执定法刀在手,瞄着燕青的后颈举了起来。

  燕青眼一闭,心里悲声道:“卢员外,小乙先走一步了!”

  只听耳边金风飒飒,快刀呼啸着朝下落来。

  猛然间当啷啷一声响亮,众人一看,快刀被打到了天空,转了个旋,插地上有半尺深。正诧异,见前方停了一顶轿子,轿边立着四条大汉。轿帘开处,款款走下一女子,但见容貌似海棠滋晓露,腰肢如杨柳袅东风,端的是美艳天下无双。燕青也是一惊,此女不是别人,正是东京第一名妓李师师。当年燕青两入东京,为宋江招安之事托付李师师,求她在天子面前美言。李师师见燕青仪表非凡,顿生相爱之意。若不是燕青堂堂一条汉子,早和李师师做了那男女之欢。

  看热闹的百姓一个个张大了嘴巴,李知县及一干公人也傻了眼。有那两个巡捕都头醒过神来,挺刀要上,被知县厉声喝住。李知县东京城也不是去过一遭两遭了,闻知徽宗皇帝有一心肝也似的名妓,唤做李师师,暗地里请人指点了,观赏过几次李师师容貌,果然天姿国色,因此牢牢记住了李师师模样。

  知县翻身下了马,上前请安道:“不知娘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李师师身边四条威风凛凛大汉,虎视眈眈看着知县。李师师一摆手,四人退到了后面,然后对知县道:“大人,你今日争些错杀好人了,这人哪里是燕青,分明是我一个远房表弟,唤做陈三,年前还去了我那里,和天子一起吃酒呢。要是晚来一步,你担得了这天大的干系吗?”

  知县诺诺道:“小人不敢造次,现有燕青供书在此,端的是铁证如山。”李师师柳眉一竖,轻移莲步,款蹙湘裙,走到燕青面前,大声问道:“陈三弟弟,你是不是被那狗官屈打成招?”燕青心里明镜也似的,胡乱点着头道:“姐姐救我,我要不屈招,也死在牢里了! ”李师师动怒,对知县道:“还不放人!要等天子下诏吗?”知县心中慌乱,额头冒出虚汗,忙不迭连声喝道:“放人放人,还站着干吗!快!”狱卒们忙不迭地去开囚车,开枷,用刀将绳索挑断,将燕青放了出来。

  李师师心疼地看着燕青道:“陈三,你饱受牢狱之苦,不知还能骑马不?”燕青活动一下筋骨,抱拳道:“姐姐放心,陈三是出力之人,这点磨难不算什么!”李师师道:“如此便好,知县这匹马我看不错,你骑上了随我们走。”燕青快走两步,望一眼知县,翻身上了马。李师师也上了轿子,门帘一关,一行人朝东走去。

  知县在后面喊道:“娘子,如有冒犯处,还望多多担待!”百姓们嘁嘁喳喳,小声道: “这狗官,又差点杀了个无辜。”“什么啊,这人明明就是燕青,还不是这婆娘来头大,要放你我,不是也杀了。”闹哄哄都散了。

第三章
将命犯缉拿归案

  李师师一行人进了一家酒馆,四个大汉在大堂里拣一副桌子坐了,轿夫也拣了副桌子,只燕青和李师师进了单间。李师师坐了主位,燕青要坐下首,李师师笑道:“何必这么客气!”燕青只好坐了对席。李师师含情脉脉望着燕青,吐气如兰道:“听说你辞官不做,四海漂泊,让我好生挂念。前一番差人打听,却道你连犯命案,亡命江湖,叫俺心急如焚,万一有个闪失,如何是好!”燕青道:“小乙也不想这样,怎奈身不由己。娘子,你却如何来到了这里?”李师师道:“还是当年模样,全不把性命当回事。我来这里已经三日了,只为寻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听线报他就在附近。”燕青道:“娘子何不禀明天子,叫他布下天罗地网,此贼必然插翅难飞,何烦娘子亲自鞍马劳顿,大海里捞针。”李师师道:“不想惊动圣上,国家大事,日理万机,不曾替他分忧,如何能再给他添麻烦。我几番出来都是瞒着他,不敢在外面久留。”燕青道:“娘子也是性烈之人。”李师师道:“小乙愿意替娘子寻此仇人吗?”燕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愿意!”李师师直逼他双眼道:“不问为什么要杀他?”燕青道:“不问!”李师师也将酒一饮而尽:“好,算我没交错朋友!”
  燕青嫌小杯子吃着口罗 嗦,换成了大碗,连喝几碗,酒却上来了。原来燕青自昨日以来一直空着腹。又喝了两碗,见李师师不停地拿眼睃他,起身便走,口里道:“你回东京吧,我替你拿他。”李师师笑道:“你知道拿哪个?”燕青站住道:“争些忘了,那厮什么名字?”李师师道:“坐下再喝两杯。”燕青道:“你说名字!”李师师又笑道:“怕我吃了你!那贼人也算是大名鼎鼎了,震五岳田曙光!此贼走州过县,发展一个早年间被朝廷剿灭了的弥勒教,行踪诡秘,昼伏夜出,有消息说他现在就在平定附近。”燕青听了道:“这厮我知道,我正要寻他,我和他有血海深仇!”李师师道:“那正好一发给报了!算我没找错人!给你一样东西,贴肉藏了,见了田曙光,五米之内,一招毙命。”

  李师师打个响指,一个护卫闪了进来,听了吩咐,护卫念了一句“脱格木迷夫”,伸手从怀里摸出条白玉一般小蛇来,只是尾部一段血红。小蛇一似僵了,一动不动。

  见燕青盯着小蛇纳闷,李师师道:“这是大相国寺长老相赠的一条冰蛇,奇毒无比,长年处于休眠状态,靠吸纳天地之精华维持生命。你往日放在胸口里,念一句‘夫迷木格脱’ ,它便吸肉而存,刀割不掉。你再把那一句反过来念,‘脱格木迷夫’,它便自然脱落。用时你把它尾部血红一段掐断,它顷刻恢复本性,利箭一般射向离你最近之人,刀枪不可挡。 ”

  怕燕青醉了听不明白,李师师叫燕青拿了蛇,放在胸口。燕青刚念一句“夫迷木格脱” ,冰蛇瞬间沾上了胸口,果然薅不脱。

  李师师叫取来笔墨,又把方法写到了纸上,交给燕青保存。

  临走燕青想起一事,求李师师在天子面前道明卢员外忠诚之心,免遭小人陷害了。李师师满口答应。

  看着燕青离去的背影,护卫道:“娘子,还有一句咒语你没有告诉他:断蛇尾的那句咒语。不念咒语,冰蛇会先咬他,再咬田曙光的。”李师师道:“怕他一路追踪下去,知道得越来越多,我只好舍了他!”

  出得酒店,燕青才想起身无分文,只好一路乱走,又到了那座破庙,却见张大、李二等十几个化子正坐在那里大声说笑。见了燕青,张大抚掌道:“没看出你是杀富济贫的梁山燕青,更没看出你是通天之人,那李瑞知县悔得要死,回县衙就把我们尽数放了。快来快来,坐到这里,我们大伙刚才都说了,爱你是条好汉,一定替你找到宋平,把盘缠给你要回来。 ”燕青盘腿坐了道:“我是河北陈三!”张大等人又笑,乱糟糟道:“陈三陈三,你是陈三,我们喊错了,哈哈哈。”李二道:“陈三哥哥,明天我请你去澡堂子,好好泡泡,将头上胶水洗了,去去晦气。”燕青摸着硬撅撅头发道:“好好,这样最好,只是叫你破费了。” 李二道:“什么话,咱们谁跟谁,同生死共患难,哈哈哈!”

  眼见得日落西山,几个化子出去了一趟,时候不大,鸡鸭鱼肉掂了回来,还有两坛子老酒。一伙人抱了柴火,在庙里地面上点燃了,用铁器戳了肉类,就火上熏烤起来。不多时,香气就在庙宇内弥漫开来。

  大家轮番给燕青敬酒,边吃边喝,席间燕青请大家打听一个叫震五岳田曙光的人,大家一口应承下来。两个时辰过去,一个个酩酊大醉。

  却说四川境内几个武功高强之人劫了一百多车官盐,押送官兵三十六人及车夫一百多口无一走脱,个个身首异处,一时间震惊朝野。追捕公文火速下达各个州县,只是不能画影图形,一个樵夫只目击了几个背影,因为当时惧怕,人数也没看清,只严令各地搜捕,不得有误。如拿得此等贼人,加官进爵,赏钱十万贯。

  追捕行文下达到平定县城,当案孔目黄文天仰天长笑道:“机会来了!”李瑞知县大惑不解,一头雾水望着他。黄孔目觑了下众人,拍着胸脯道:“此等贼人已被我掌握于股掌之上,不出一周,此案可破!”知县大急,怕他独得了功劳,喝一声退堂,拉黄文天到家里喝酒去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黄文天张家长李家短,就是不提正事。知县心急,不小心酒喝多了,越想越愤怒,拍桌子喝道:“黄家狗儿,要不是本县破格提拔你做了孔目,你现在还在街头餐风露宿算卦呢!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好事,上月那个死囚你收了他多少银两?欺上瞒下你竟敢把他放了,我等了一周,也没见你送银子来,就知道你翅膀硬了,想单飞了!上一周你又如法炮制,将奸杀人命的张财主放回了家,我雪亮的眼睛盯着你呢!看来你也是死到临头了,有句话叫做不怕吃黑钱,就怕独吃,多少比你精明的人都栽在这上面了,你就等死吧!”

  黄文天仰着头看着知县,不慌不忙将身边酒端起来,一饮而尽,抹抹嘴,这才说道:“ 大人息怒,黄文天便是吞了豹子胆,也不敢独吃那份钱财。小人只是近来赌博手气不好,翻了船,因此暂时欠着大人。大人果然动怒了,今日便将小人打入死囚牢,小人无怨无悔!”

  知县青筋暴跳起来,也将身边酒一口喝了,大骂道:“黄家狗儿,你不要嘴硬,现在我就从快从重办你个律斩,看你还能继续祸国殃民,来人!”门帘一挑,闯进两个当差的,要拿黄文天。黄文天并不反抗,任由当差的将自己捆绑了,口里哈哈大笑道:“大人精明一世,今日却为了芝麻丢了西瓜,可叹啊可叹!”知县喝道:“此话怎讲!”黄文天道:“若是四川劫盐案给破了,大人兴许能弄个知州干干呢。”知县道:“功劳是你的,我知县怕也做不成了!蔡太师早看我不顺,只是尚无由头换我。今日便斩了你,我依旧好做这县太爷!” 黄文天道:“我要是拱手将功劳让给大人呢?”知县笑了,挥手叫差人出去,道:“何不早说!”黄文天笑道: “只求大人若是做了知州,力荐小人做这平定县知县。”知县大喜道:“只要你协助本县破了此案,功劳便有了你的三分,升官是水到渠成的事。”又道,“如此天大的案子,没有本县的支持,谅你也拿不下来。”黄文天道:“求大人松绑。”知县笑道:“得罪得罪。”亲手给他解了绳索。

  二人又落了座,黄文天朝门口瞅了瞅,压低声音,娓娓道来。知县听毕,击掌道:“够黑,好一个移花接木!”黄文天道:“现今天下大案,十停破不了两停,其他的都成了无头案。我等就拣那关键的破了,料也翻不了船!”

  当下知县就差了五六个心腹骑快马朝陕西、河南、湖北、四川等地进发,一路谣传劫官盐的强人已向山西平定方向流窜。五天过后,朝廷一道紧急公文下到平定县,令县衙严加缉拿,不得有误。附近州县也都蠢蠢欲动,四下搜捕,鸡飞狗跳。

  这李知县和黄孔目不觉暗笑,黄孔目道:“时候到了,今日便可将命犯缉拿归案!”

第三章
知府和知县狼狈为奸

  却说这日一大早,化子头鲍亮摇头晃脑来到废庙,对张大、李二三四个化子说道:“今日哥哥有件好事,要举荐你等几个去河北马员外家帮闲,吃香喝辣的不说,每月里还有饷银,你等去是不去?”十几个化子一起跳起来,一个个争着要去。鲍亮喝道:“此番只张大几个去,回头再有好事,少不了你们!”众化子只得眼巴巴看着张大、李二几个喜滋滋随鲍亮走出了庙门。正感叹,张大、李二又踅了回来,原来是问燕青讨要解药的。张大道:“没有替哥哥找到宋平,更没有打探到那个什么震五岳田曙光的消息,好生有愧,还求哥哥担待。 ”燕青笑道:“兄弟们有了前程,俺陈三也高兴,钱财乃身外之物,没有就没有了。至于那田曙光,也不是着急的事,待俺慢慢去寻。多谢兄弟们这些日子的款待,陈三感激不尽。” 说着话掏出宝葫芦,装模做样倒出两粒药丸来,分别递与张大和李二,挥挥手。张大和李二抱拳道:“哥哥保重!兄弟们保重!”
  原来当初燕青叫张大他们吃的并不是毒药,只是有心吓一下他们罢了。看他们要走,也不想点破。

  鲍亮领他们四人去澡堂里洗了澡,然后一人换上一身短打黑衣,一击掌,门外有人送来四件兵器。鲍亮道:“那河北马员外喜欢这样的人,没武功不要紧,只是充个数。”几个人摆弄着兵器,呵呵乱笑。鲍亮又道:“你们先在这个单间里睡觉,我喊人送饭过来,路途遥远,我去给你们买几匹好马。”化子们感激涕零,当时就给鲍亮跪下了。鲍亮将他们一一扶起,嘱咐道:“不要出这个单间,万一有人认出你们,见你们这身打扮,恐要节外生枝。”

  天黑透时,鲍亮牵了四匹枣红马,叫四人骑了,又交给他们一封书信,说到了河北保州,将此信交给马员外便可。然后化子们洒泪相别。眼见得四匹枣红马一溜烟出了城,直奔娘子关。

  第二天平定县城大街小巷贴满了告示,庆贺天字第一大案在平定告破,昨夜在娘子关四个贼首无一漏网,现已招供在案,从此天下太平云云。

  这一天李知县忙碌非凡,差快马飞奔东京上报奏章,临近州县纷纷前来庆贺,按下不表。

  只说这黄孔目,一早请了两个高人薛隐士和杨隐士过来,薛隐士将张大、李二四人化装成凶神恶煞模样,杨隐士调了洗旧散,叫四人喝下,顿时四人脑子一片空白,抹去了一切往事。

  黄孔目犒赏了两个高人,一人赏钱一万贯。又领二人下了酒馆,吃酒时,黄孔目趁其不备,将偷来的洗旧散下进了酒里。工夫不大,二人问黄孔目道:“你是何人?因何请我吃酒?”黄孔目哈哈大笑,结了酒钱,将二人犒赏翻出,怀里一揣,起身走了。

  回到牢城营,黄孔目不辞辛苦,一一教张大他们背诵,一天下来,张大们终于记住了。黄孔目问道:“你是何人?”张大道:“我是有名的没毛虎朱世英,前一时和滚江龙赵宣,阴间太岁邱鹏,大力螳螂海敬强流窜到四川,劫了官盐一百二十车,杀死军民一百五十六。因官府追捕得紧,将官盐尽数推进了长江。要杀要剐随你,眨一眨眼不是好汉!”李二他们也如此这般说了,黄孔目方才满意地走出了牢城营。

  又过了三日,圣旨到,令李知县将四个逆贼就地斩首。李知县和黄孔目破贼有功,不日将下诏提拔,十万贯赏钱先行送到等等。

  行刑这天,法场里人山人海,压肩叠背,举城百姓都赶来了。燕青也随着一帮化子,挤在人群里观看。

  但见张大、李二四人一个个面目狰狞,果然是那杀人越货之辈,死到临头,面不改色。押到市曹十字路口,衙役们团团执棒围住,只等那午时三刻,便要斩首示众。

  太原知府骑着高头大马,被李知县黄孔目等一干人陪同了,亲来做监斩官。知府不苟言笑,冷冷地注视着张大四人。

  就在这时,法场里跳进一人,口呼天下奇冤,直奔知府而来。兵卒正要拦截,被知府喝住,眼见得这人就到了跟前。黄孔目见了大惊失色,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调那洗旧散的杨隐士!

  原来这杨隐士着了黄孔目的道,喝了自己调治的洗旧散,顿时不知东西南北,和那薛隐士走散了,见前方一条河,以为是平地,便走了下去。眼见得河水没过头顶,被一车夫瞧见了,用绳索做个圈,发力扔过去,将他套了出来。近前一看,原来认得,正是太行山里的杨隐士。杨隐士住处闭塞,每年吃用都是和县城里的货行订好了的,车夫去送过两次。车夫见他神情呆滞,闭口不言,怕他再寻短见,便做了个好人,将他拉回太行山中。仆人见他这番模样,知是中了洗旧散,忙拿出解药,和水吞了,这杨隐士才悠悠醒转。回忆起今天的遭遇,惭愧万分,自己一时为了钱财,竟做出那伤天害理的事情,与虎谋食,最后害了自己。想想那薛隐士至今生死不明,不禁唏嘘。倒头睡了数日,心里不稳当,便爬起来,奔县城而去,原本是要找那薛隐士的,不想正碰上行刑之日。见有知府在此,血一涌,便闯了出来,要揭开这弥天大谎。

  知府道:“来者因何喊冤?”杨隐士便一五一十将事情和盘托出,直听得李知县黄孔目汗如雨下,浑身筛糠。知府道:“可有真凭实据?”杨隐士道:“那面皮是套上去的,撕开便知!”说着就朝张大等人走去。李知县眼看就要败露,索性豁出去了,对知府道:“大人,我有一事相求!”知府道:“讲!”知县道:“我府上有十五万雪花银,外加皇上给的十万贯赏钱,一并送与大人。大人攥着我的身家性命,如肯放一条生路,我每年再供十万贯! ”知府不动声色,看着杨隐士爬上了囚车,当杨隐士伸手要揭一人面皮时,知府道:“李瑞,你还不动手!”知县大喜,喝一声“给我拿下”,几个兵卒上去就将杨隐士给捆了。

  百姓大哗,骂声四起。一声锣鼓响,四周静了下来,李知县大声道: “汝等休要被此人蛊惑,我堂堂知县,天子委以重任,爱民如子,岂能干那丧尽天良之事!此人妖言惑众,中伤朝廷命官,惟恐天下不乱,理当拿下,严惩不贷!”

  百姓不服,有人喊道:“是真是假,揭了他面皮便知!”黄孔目大声道:“最好!哪位上来揭一下?揭下来便罢,如果揭不下来,还是本来面皮,就以劫法场论处!”

  劫法场可是杀头之罪,谁也不敢冒那个风险,一时间鸦雀无声。李知县见没了动静,喝道:“午时三刻早过,开刀问斩!”

  只听一声断喝:“慢!”人群里腾空飞出一人来,知县和黄孔目看得分明,正是浪子燕青。不由心中咬牙切齿道:“今日一发把你给办了!”

  却说这燕青,当囚车路过身边时,冷不丁见车上一人脖子上老大一个通红的痦子,寻思在哪里见过,却一时对不上号。又听得杨隐士一番控诉,顿时恍然大悟,此人必是张大无疑。便静观其变。怎料知府和知县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燕青便忍无可忍了。

  燕青抱拳一周道:“我陈三今日当着父老乡亲的面,要去揭那四人面皮,若揭不下,甘当死罪!”说着话一个凌空展翅,落到了囚车上,伸手便去揭张大。说时迟那时快,又一人腾空而起,直袭燕青。燕青见是鲍亮,撇下了张大,和他斗在了一起。

  鲍亮边斗嘴里边喊道:“你个天杀的贼骨头,前日偷得我倾家荡产,今日终于见你,岂能放过!”燕青并不搭话,意在速战速决。鲍亮边打边退,引得燕青离囚车越来越远。那边厢知县一声喝道:“原来是个贼骨头,左右,给我拿下!”呼啦啦上去七十二个挠钩手,个个铁盔铁甲,团团将燕青围了,然后九人先行伏地,滚将进来,九条挠钩直取燕青脚脖。

第三章
马中赤兔,人中吕布

  原来这七十二个挠钩手最是骁勇,个个身怀绝技,集体作战配合默契,势不可挡。这支王牌是由吕布后人吕清所建,从当年吕布那条人人胆寒的方天画戟演变而来。这吕清身长九尺,武艺超群,早先为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因为人梗直,爱打抱不平,得罪了童枢密,被发配漠北。辽人知他威名,数年未敢举动。后经人举荐,到太原府任兵马都监,因拳打浪荡子小衙内,开罪了知府,被贬到平定县做了都头。
  今日吕清却没来,头一天吃酒吃多了,兀自在睡。知县见知府大人赶来,有心将这支王牌拉进法场,行刑后演练一番,好讨知府大人欢心。差人喊他,见他大放鼾声,不敢惊动,折回县衙禀报了,知县骂一句道:“扶不上墙的烂泥!”一道令牌下去,撇开吕清调来挠钩手,交由一个都统制暂时掌管。不想歪打正着,正好用来对付燕青了。

  却说这燕青,从没碰见过这等阵势,见那鲍亮跳出了圈外,一愣神,九条挠钩齐齐杀到。燕青拔地而起,九个人一阵滚动,簇拥一团,挠钩朝天。燕青只得就势一跃,朝那环形空档处落去。围着的发声喊,又滚将过来九人,燕青眼见就没了落脚处,不由焦躁,一把袖箭打向这九人。怎奈这些人包得严实,只听当啷啷一阵响亮,袖箭被碰得四处乱飞。多亏燕青轻功了得,一提气,又荡到了空中。再朝下一看,吃了一惊,七十二挠钩手走马灯也似的迷离变幻,就如海珊瑚般一开一合,要吞那落下来的虫子。燕青眼见得支撑不住,就要朝陷阱里落了。

  突然一股劲风扑面,燕青被一道黑影挟持住朝场外飞去。因速度电掣一般,燕青竟然被激流打得睁不开眼睛。黑影道:“我是清心大师,在此路过,马上便走。那吕布后人吕清武功高你许多,碰上了你要加倍小心。”顷刻间到了囚车旁,清心大师手一松,燕青便落上了囚车。清心大师道:“俺去也!”一点囚车,借力从空中走了。

  百姓们一片喝彩声,又遗憾得不得了,抱怨这神仙不该就这么走了。

  知府和知县也都面面相觑,惊得半天合不拢嘴。

  鲍亮也骇得大眼瞪小眼,待看清那人走得没了踪影,疾速奔跑,然后一个大鹏展翅,鸳鸯脚恶狠狠踢向燕青。燕青蹲在囚车上剥张大脸皮,因粘得紧,又不得章法,一时间竟剥不掉,疼得张大鬼哭狼嚎。眼见得一双脚踢向自己脸面,不由性起,起身就势将那两只脚提住,鲍亮的头便朝下面荡了过去。燕青一脚踩结实了,上面两手一拧,鲍亮脖颈处便转成了门轴。料他已经没气了,一跤掀了下去。

  知县大声道:“狗贼燕青,你刚才当着天下百姓的面,去揭那面皮,却揭不下来,现在又杀生害命,还不履行诺言,跪下受死!”燕青道:“再揭一次,便见分晓。”知府大怒,呵斥知县道:“休要和这刁民口罗 嗦,给我拿下!”知县便骂那七十二个挠钩手道:“愣着干吗?速速诛灭了他,赏钱一万贯!”

  挠钩手蜂拥而至,燕青接受了教训,身不离囚车,只在上面辗转腾挪。那四辆囚车正好是背靠背挨着的,两辆面向南,两辆面向北,上面形成一块带槽方地。挠钩手再骁勇,面对囚车,也无法施展,只好一阵乱钩乱挠。燕青如站在滚烫的锅面上一样,跳跃不停,早有几个花子被挠钩钩伤,惨叫不断。

  燕青知道这样下去,体力将要耗尽,便静下心来去找他们破绽。突然肚里笑了,挠钩手铁盔铁甲,浑身上下捂得严实,就连那眼也用丝网罩着,只脚脖处露一条窄缝。机会来了,燕青飞身荡起,猛发一掌,强大的掌力逼开一个空隙,燕青在囚车上一个倒挂金钩,双眼觑得分明,撒出一把袖箭。顿时跌翻六七个,哎呀呀喊成一片。趁着混乱,又连打两把,又有十几个被撂翻在地。燕青飞身跳下,抢一把挠钩在手,杀进了人群。

  七十二个挠钩手少了十数个,便不能排阵,乱哄哄成了一团。燕青如虎入羊群,左突右冲,连捣带打,挠钩手们招架不住,开始四散奔逃。

  只听远处一声马嘶,看场人群让开一条道路,一匹赤兔马驮着一人飞奔而来,不一刻到了近前。燕青打眼一看,暗暗喝彩。来人身长九尺,面皮白净中透着冷冷杀气,细细三柳髭须,两眉入鬓,一双丹凤眼炯炯如灯,方天画戟水光闪烁。燕青猛然想起清心大师的交代,又见了这把方天画戟,就知道他是吕清了。过去多有耳闻,今日得见,果然英雄!怪不得三国时期有“马中赤兔,人中吕布”之说。

  正看得出神,吕清一勒缰绳,在一丈开外站住了,厉声喝道:“何人如此大胆,杀散了我的挠钩军!”燕青抱拳道:“小人久仰英雄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小人乃河北陈三,因知县瞒天过海,李代桃僵,要用那张大等乞丐顶替四川劫盐强人,给四人做了假面戴上。我路见不平,挺身而出,如有冒犯处,还望英雄多多担待!”知县在那边大喊道:“吕都头,休要听那厮一派胡言。那厮是梁山草寇燕青,全国缉拿的要犯,却口口声称自己是陈三,可见谎言满嘴。料想这厮和这几个劫盐贼首多有关节,意欲劫我平定法场,你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前几日在这里斩燕青,吕清也是在家睡觉,因此未曾谋面。今日细看了,果然和那追捕公文上的画像一模一样,一声喝道:“哪里走!”挺方天画戟来挑燕青。燕青道:“这人也是浪得英雄名称,不分黑白,别人怕你,我燕青却不怕!”

  顷刻间两人斗在了一起。吕清一条方天画戟端的是鬼泣神愁,滴溜溜将燕青罩在了当中,就如一面网,无处不是画戟的影子。燕青被罩在里面,犹如天黑了一般,伸手难见五指。只好似陀螺一般旋转,封紧门户,全然不能反击了。

  斗了四五十回合,燕青汗如雨下,突然眼前一亮,却见吕清收了画戟,朝囚车处奔去。

第三章
捉拿燕青

  原来这吕清正杀得酣热,那边知县一声令下,要开刀问斩。吕清本是眼里揉不得沙子之人,心里道:“待我去看看。那知县也不是什么好人!”
  眨眼来到了近前,一声断喝,刀斧手哪里还敢动。吕清方天画戟眼花缭乱一个走势,朝回一带,竟带下一张脸皮来。看场里哄的一声,如炸了营一般。

  吕清也吃惊不小,愣怔片刻,朝另外三人又伸出了画戟。几张脸皮尽数剥下,露出菜叶也似的化子脸来。

  看场里乱哄哄闹成一片,大骂狗官。吕清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声怒吼,策马扬戟直奔李瑞知县。李瑞和黄文天抽身要走,知府大喝一声道:“哪里走!”身边卫士刀枪齐下,刹那间李瑞和黄文天双双死于非命。

  吕清勒马站住,只听知府大声说道:“李瑞欺上瞒下,扰乱朝纲,毁我大宋官员之清白,虽说这种人是极少数,影响却是十分恶劣。故此当众诛杀,一平民怨。吕清今立头功一件,自当重重犒劳,赏钱五百贯!”吕清抱拳道:“谢大人!”肚里头却骂道:“狗官,看我是要饭的!”知府又道:“吕都头听令!”吕清一挺胸脯:“大人请讲!”知府道:“休叫走了那贼人燕青,速速给我拿下!”吕清一声得令,赤兔马仰天长鸣,风一般卷向了燕青。

  燕青正抱膀子观看,道声“不好”,使出轻功,脚不点地朝场外走了。百姓们纷纷避让,燕青早飞身而起,踩着人头一掠而过。吕清纵马过来,大声喝令让道,众乞丐夹在百姓堆里,故意磨磨蹭蹭的,拖延了一阵。

  出了法场,二人一前一后,如飞般出了城。守城军士本是要阻挡燕青的,哪敌燕青神勇,落花流水跑了个干净。赶入了太行山中,眼见得山高水远,路断人杳,燕青早被赶上。那吕清哈哈大笑道: “轻功果然了得,可我这是千里赤兔,不出城门便能捉你!”燕青道: “要杀要剐随你,何必捉弄于我!只是要杀便在这里杀,免受那一番屈辱!”吕清又笑道: “我追你到这里,便不杀你。”燕青怒道:“你准备如何!”吕清道:“这里遮人眼目,好放你走!”燕青道:“岂不怪哉!”吕清道:“看你是条汉子!当今朝廷昏暗,你这种人多了,他们便不能为所欲为。我只是不齿于宋江,扯旗造反,只为招安!”燕青不愿听他说宋江坏话,道一声“告辞了”,转身噌噌噌如猿般在莽莽林海里消失了。

  却说那张大、李二及杨隐士尽数被释放了,吃了杨隐士给的解药,几个人清醒过来,对燕青好生感激。留杨隐士在破庙里吃了饭,喝酒间,张大无意说了震五岳田曙光的名字,杨隐士一愣,被张大看在眼里,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张大不动声色,只把酒来灌杨隐士,眼见得杨隐士就喝多了。张大见时机已到,不断说起田曙光的好来,说久闻田曙光大名,即便能偷偷看他一眼,也不枉了此一生。这杨隐士也是喝糊涂了,便满口答应给安排个机会。杨隐士告诉张大,那田曙光因在异地中了剧毒,经熟人引见,找到了他,每旬便要来疗一次毒。杨隐士掐指一算,距田曙光疗毒时间还有三日。说完突然惊诧起来,说此事万万不可泄露,否则大难将要临头云云。张大等人大喜,只表面装得很惧怕的样子,一个劲保证要守口如瓶。

  送走杨隐士,众人便去寻找燕青,哪里还有他的影子。眼见得三日就要到了,张大们一个个心急如焚。张大道:“为报燕青舍身相救之恩,我等去联络那满城化子,备好刀枪,只在杨隐士住处埋伏了,等那田曙光一心一意疗毒之时,我等全伙杀出,乱刀结果了他!”李二道:“只恐此人武功高强,兴许还有帮手,我等如何能敌得过?”张大道:“出其不意便要了他性命,如果真的不是他对手,我豁出命来也要挡下他,你等深山密林里自可走脱。” 李二道:“反正这条命也是捡回来的,真碰上了,我也豁出去了!”

  天擦黑时,四十多个化子杀死看守兵士,劫了器械库,一个个武装到了牙齿,杀气腾腾奔太行山而去。

  却说这天一早,五个人行踪诡异,从太行山密林中走出,径直来到杨隐士茅庵前,轻叩几声,只听吱呀门响,一个人闪了进去。其他四人朝茅庵旁一隐,没了踪迹。

  张大等众多化子远远地从树丛里看了,知道那四人是望风的,便商量着如何将他们引开。李二道:“要想同时将四人引开,恐怕不可能,只能一拨一拨地引。”张大道:“那就一拨一拨地引,反正我们人多。”

  不多时,两个化子扛着狼牙棒,顺小路来到了茅庵旁,贼头贼脑朝里面瞅了两眼,又伏上门扉,做侧耳倾听状,比划几下,匆匆朝前走了。果然一人从隐蔽处走出,跟了上去。

  过了一会,两个扛长矛的化子又东张西望走近了茅庵,将前面两个化子的动作重复了一遍,也引走了一人。

  如此这般,不消半个时辰,四个望风的都被引得不知了去向。只最后一个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进茅庵通报一声,但终归还是没进。

  张大一声鸟鸣,三四十个化子从树丛里钻出,一个个弓着腰,手掂兵器,悄悄地将茅庵围了起来。张大、李二当先,一脚揣开庵门,进去举刀便砍。杨隐士大惊失色,和仆人抱头蹲到了墙根。一个上身赤膊的大汉腾地从炕上跳起,躲开刀锋,出手就点了二人穴道,就势一拖,扔到了炕尾。又几个化子闯进来,依然被汉子点翻,几次三番,眼见得屋子就盛不下了。汉子看出这帮化子没有武功,一声长啸,破门而出。其余的化子不知里面的变故,正人挨人地朝里涌,忽一股强大阴风扑面而来,顿时倒下一片。剩下的见事不好,拔腿要跑,正遇上望风的四人每人手里牵了两个化子折回头来,一涌而上,将欲跑的化子一一打翻在地。

第三章
醉打山门

  话说燕青别了吕清,没有再进平定县城,只在太行山里转悠,一连两日,都是靠走兽飞禽填饱肚子。这天午后,燕青正躺在一块被阳光照得暖融融的草坪上歇息,忽觉胸部动了一下,顿时浑身无力,吓了一跳。忙解开衣服看了,那条冰蛇还贴在肉上,如长了一条疤痕。系好衣服,躺下后觉得身体又恢复了原状。没一会,见林中有一人朝这里张头张脑,心里道:“怕是一个剪径的强人,张我不是自讨晦气!”头一蒙,继续晒他的太阳。
  那人见燕青麻痹,踮着脚尖走出树丛,手持一把雪亮的朴刀,悄悄向燕青靠近。燕青干脆就放出了鼾声。这人大喜,三步并做两步,刀刃就横在了燕青脖颈上,打雷一般喝道:“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在这睡,拿下买地财!”燕青翻了个身,嘴里嘟哝道:“山野里蚊子声音也这般大。”那人大怒,将刀哗啦啦在空中划了个响亮,口里道:“我不是蚊子!睁开你的狗眼瞧瞧,我是剪径的强人!”燕青依旧梦呓一般道:“不让人睡了,烦躁起来,两只大掌拍死你。”那人焦躁道:“看来不放你的血,你是不会醒的!”一刀戳向燕青屁股,燕青又一翻身,刀戳进了草丛。那人拔刀再戳,燕青装着打了个哈欠,一伸懒腰,躲过刀锋,一掌将那人打翻在地。那人一骨碌爬起来,见燕青睡得正香,心里道:“这厮睡死了还这般厉害,我还是趁他没醒走了好。”拔脚要溜,燕青抠出一团草根,运力打去,正打在那人后脑上,扑通坐到了地上。他揉着生疼的头颅,扭过身来,见燕青兀自在睡,却不是在作怪!站起身子,脸朝燕青,退着向后走。却见燕青站了起来,眼依旧闭着,鼻子一嗅一嗅的,口里道:“好像有生人味,三天没吃着人肉了,老大口水流出来。”说着嘴里还吸溜了一声。那人大骇,色厉内荏问道:“你是谁?”燕青道:“我是太行山山夔,隔一天要吃一个精壮男人,这回三天没吃了,肚里饥呢。”说着朝那人踩棉花一般走来。那人大惊失色,边退边道:“俺是女人,你不要吃错了!”燕青道:“你不是女人,女人有股香气,男人却是臊臭气,你身上臊臭得很呢,就不要再谦让了。”那人听了,拔脚就跑,早被燕青风一般挡在了前面,那人妈呀一声就哭开了,边哭边道:“俺上有八十卧床老母,下有满月啼饥小儿,媳妇又跟一货郎私奔了,你不能吃我,吃我一个等于吃了三个,爷爷饶命!”燕青这才把眼睛睁开,定睛一看,扑哧笑了,口里道:“你不是阮小七吗?”

  这人正抹鼻涕,听得此话,猛然把燕青打量了,却不认得。只好实话实说道:“俺是阮小六,阮小七是俺弟弟。”燕青哈哈笑道:“原来是自家兄弟,冒犯冒犯!”阮小六见燕青这般说,觉得刚才太窝囊了,胸脯一挺道:“要吃要杀随你,不要抬出阮小七和我套近乎! ”燕青哈哈又笑,上下打量一番阮小六道:“果然是条英雄!”阮小六这才得意起来,问燕青道:“你知道我弟弟阮小七的厉害吧?”燕青有意要逗逗他,口里道:“久仰大名,他和宋江一班人马灭了方腊,得胜班师,我在东京城里见到了,骑着高头大马,好不威风!”阮小六哈哈笑道:“俺家只阮小七最厉害,那宋江在梁山泊几次让位给他,都被他给推了。坐头一把交椅操心太多,不小心就会被人给掀下来,净叫外人看笑话。”燕青很敬畏的样子,专心致志地听讲。阮小六来了兴致,有意要灭灭这人威风,继续讲道:“有次我弟弟喝醉酒,醉打山门,一百零八个好汉被他打翻了一百零七个!”燕青道:“还有一个呢?”阮小六道:“还有一个是他自己,看你蛮精明的,原来是个笨蛋!”燕青唯唯诺诺,只是嘻笑。阮小六这才想起问燕青道:“你是哪个?让我听听在江湖上有没有名头。”

  燕青朗声长笑道:“俺不是别人,正是梁山浪子燕青!”阮小六鼻子里哼一声道:“休要说那大话,你要是燕青,俺还是花和尚呢!”燕青道:“你要生疑,我叫你看个信物。” 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玉佩来。这玉佩是在沧州和阮小七相别,阮小七相赠的礼物。阮小六拿玉佩在手,仔细瞧了,激动地说道:“是我弟弟的!我兄弟七人,每人一块这样的玉佩,上面雕刻着各自的名字!阮小一,阮小三早年夭折,玉佩随人埋进了坟墓。阮小七肯把这样的东西赠送与你,可见和你关系非同一般,你果然是燕青?”燕青便将阮小七如何被罢了官,去沧州找阮小六及自己如何一路刀光血影现在要寻田曙光的事讲了一遍。

  阮小六听了黯然神伤道:“我兄弟都是这般命苦!”也对燕青讲了自己如何在沧州杀人,四处流落,最后在此地剪径为生的经过。又道:“平定城外有一马员外庄园,这马员外家财万贯,我上月曾去打过一回,怎奈家丁骁勇,没有打下。今日有哥哥神威,何不去将这庄园破了,拿得金银财宝,再在这太行山里潜伏下来,慢慢去寻那什么震五岳田曙光。”燕青道:“如此也好,无钱寸步难行。”

  当下就由阮小六引着,穿山林,走小道,太阳落山时来到了马员外庄园。

  果然好大一个庄园,一周遭都是青砖高墙,墙周围树都砍了,埋藏着竹签铁蒺藜,似不是一般去处。庄园门口八个家丁披盔戴甲,虎视眈眈注视着四周。

  躲在树丛里,燕青道:“三更天再打破庄园,到时候把脸抹黑了,不能叫他们认出来。否则那吕清骑虎难下,还要捉拿我们,这平定就不好呆了。”阮小六道:“一旦打破庄园,咱两人六四开,我六你四,财路是我发现的。”燕青心里道:“这厮全不像阮家其余几个弟兄,打了庄园,便和他各奔东西。”阮小六看着燕青表情,突然道:“对了哥哥,我知道李师师为什么要杀田曙光。”燕青眼睛瞪圆了,直直看着他。阮小六笑道:“我早年结义一个兄弟,叫赛狸猫肖童,一直跟着田曙光。前几年他突然到沧州投奔我,原来他和田曙光闹翻了。我因此知道了田曙光和李师师的一些事情。”燕青道:“说!”阮小六又笑道:“哥哥别急,等打完庄园,我自然告诉你。”燕青也笑了笑,不再追问。

  二人怕庄园有走哨,惊动了便不好办,顺着林子,背着庄园方向走去。上了一条羊肠小道,走没多时,却见地上躺着一老叟,浑身痉挛,口吐白沫,暴满青筋的手似乎想要从胸口处拿出什么,却总也拿不出来。二人走上前来,老叟声音虚弱地哀求道:“帮帮忙,替我把药拿出来。”阮小六见老叟胸口处呕吐得污秽不堪,净是青菜肉类及经过半消化了的不好分辨的东西,一捂鼻子,拉着燕青便走。燕青道:“不救恐怕要死。”阮小六道:“要死的人多了,你救得过来吗?”老叟一双眼睛哀怨地望着他们,不再乞求,哆哆嗦嗦一声道:“滚,你们给我滚!”阮小六大怒,捡一块石头要投老叟,被燕青焦躁,搡了个跟头,随后不顾恶臭刺鼻,俯下身来,从老叟怀里摸出个葫芦来,比自己的葫芦稍小一点。燕青拧开葫芦盖,倒手里一些药丸,见药丸一模一样,便问道:“前辈,几粒?”老叟已没了说话的力气,手哆嗦着好容易伸出一个指头。燕青便将一粒药放他嘴里,帮他又是捋脖子又是捶背,半天也没将药咽进去。忽然老叟身子一硬,又是好一阵呕吐,那药早被吐得不知了去向。见老叟奄奄一息,眼见得就要断气了,燕青略一思索,将一粒药含在嘴里,和老叟口对口,气沉丹田,猛地一送,那药丸悠悠地就滑进了老叟肚里。工夫不大,老叟一骨碌爬了起来,纳头便拜,被燕青慌忙搀起,口里道:“折煞燕青了!”老叟道:“好人啊,你救了我的命,又不叫我给你磕头,那我做你仆人报答你!”燕青正要回绝,阮小六拍手笑道:“最好最好,三更过后替我担担子,我东西多,正发愁如何拿呢!”

  燕青不好说别的,又见这荒郊野外,老叟孤单一人,万一再犯起病来,却没人救他,只好走一步说一步。

第三章
今日便取你性命

  月亮爬了上来,照得路面明晃晃的。三人又走了一阵,见前面有条溪流,燕青和老叟赤条条进去洗了,又将衣服在溪水里搓了,爬上来将衣服拧干,穿在了身上。小风一过,冷飕飕的,忙找些干柴点燃了,三个人向火而坐。刚说了几句话,两个人顺小路急匆匆走来,躲闪是来不及了,燕青嘘一声,和那阮小六闭目打坐了,只那老叟,瞪大着眼睛看着来人。
  来人走到了近前,一人“咦”了一声,口里道:“这不是燕青撮鸟吗?”燕青听着耳熟,抬眼一看,正是白面煞神,朝后一看,千手观音焦无春正对自己龇牙笑呢。燕青赶忙站起,对焦无春抱拳道:“前辈,你如何来到这里?”

  原来焦无春在保州城外遇一奇人,写得一手好文章,能叫仇人见了变成挚友,冰释一切前嫌。满保州城人无论邻里纠纷,夫妻不和,求他写篇文章,递给对方,顿时没了恩恩怨怨。因此求他写了封书信,想找到心儿,交给她,去做那恩爱夫妻。正一路乱找,听人传燕青就在平定,怒从心头起,便赶奔前来。

  焦无春大笑道:“高阳城外你违背了我,今日便取你性命!”说着话一晃身形,噌地升到了当空。阮小六早大怒,挥朴刀去砍焦无春,却扑了个空,被白面煞神出手一掌,一骨碌打了出去。

  这焦无春升到当空,盘腿坐定,双手划了个圆,顿时一团火球托在了胸前,这一招叫做晴天霹雳,火球打到之处,遇石石迸裂,遇人人粉碎,燕青纵有天大功夫,也无法躲藏了。

  眼看着火球在焦无春胸前由虚变实,哔剥作响,燕青眼一闭,大喝一声道:“来吧!” 话音刚落,老叟一把拉他到了身后,口里道:“主人休要慌张!”

  只见这老叟抢上前来,用手朝焦无春一指,火球顿时暗淡无光,眼见得又虚虚无无了。焦无春大惊,正不知所措,老叟喝道:“下来吧!”只见这焦无春,扑哧一个跟头,石头一般落在了地上。白面煞神挺身去救,老叟又一指道:“还不揍他!”白面煞神一愣,随即对着焦无春拳打脚踢起来。

  燕青和阮小六嘴巴大张,恍若梦中。

  老叟又道:“还不快滚!”白面煞神将焦无春朝身上一驮,一脚深一脚浅地跑了,快如脱兔。

  燕青缓过神来,对老叟纳头便拜,口里道:“小人有眼无珠,没有看出前辈乃绝世高人,万望恕罪!”老叟慌得什么似的,忙将燕青抱了,一迭连声道:“主人使不得,主人使不得!”燕青只是不起,口口声声道:“前辈若是再叫小人为主人,小人便死给你看!”老叟哭了,哽咽道:“主人若是这般说,小人也活着没意思了,小人先死算了。”

  正僵持不下,阮小六道:“燕青哥哥,人家真心为仆,你何必要把人家逼死。我看这样吧,他虽名为我俩的仆人,实际上我们心里不把他当仆人看就行了。你俩都死了,就是互相对得起对方了?”

  燕青无奈,只好作罢。三人重新坐下了,燕青问道:“前辈,你刚才使的招数闻所未闻,能不能略讲一二,也好叫我们开开眼界。”老叟道:“主人,你再喊我前辈,我就从此闭口!除非你喊我沈牛儿。”燕青这才知道了他的名字,苦笑道:“好好,依你,以后就叫你沈牛儿。”老叟咧嘴笑了,这才道:“我一生只在太行山中度过,跟着师傅,种两亩薄田,与世无争。前些时师傅去世了,我一人在大山里寂寞,便走了出来。可惜我从小身患怪病,八个月发作一次,便是师傅,也医治不得,只好教我调了药丸,定时服用。怎料出得大山,一切新鲜,把服药之事忘了,差点没命,幸遇主人相救。我刚才使的这功夫有个名堂,叫做意念无敌,我把他的意念替换成了我的意念,便心随我走,我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了。”

  燕青、阮小六听得目瞪口呆,良久,阮小六击掌道:“今夜破那马员外庄园,不费吹灰之力!”沈牛儿道:“为何要破人家庄园?”阮小六呵斥道:“主人的事,仆人不要多言,叫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便是!”燕青忙道:“马员外为富不仁,我们破他庄园,为的是拿走他的不义之财。”沈牛儿道:“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听吩咐就是。”

  三更天一到,燕青三人用土将脸抹了,月光下,只眼仁雪亮。几个人相视一笑,朝马家庄园进发。路上商量好了,叫沈牛儿用意念叫庄丁把门打开,进去后再用意念叫他们自己把金银财宝搬出来。

  不一刻到了马员外庄园,八个庄丁正毫无睡意地立在大门边。几个人走近了,庄丁大喝道:“什么人!”阮小六道:“你爷爷!”又对沈牛儿道:“还不叫他们开门!”沈牛儿用手一指:“开门!”一个庄丁乖乖的就去开门,剩下几个庄丁却挺枪刺来。阮小六道: “ 怎么回事?”沈牛儿道:“意念一次只能控制一个人,其他人是来杀我们的。”阮小六道: “什么破功夫,赶快一个一个再控制啊!”沈牛儿手一指道:“还不回去!”一个家丁一愣神,拖着枪往回走了。其余六个早已杀到,被燕青出手打翻了,几个人发声喊,闯进了庄园。

  马员外早被惊动,率两个护院武师及数十个庄丁来到了当院。月光下,肥头大耳的马员外一脸震怒,身边两个武师提着哨棒,一身短打扮,杀气腾腾。
第三章
摆脱追兵

  阮小六突然想逗逗他们,对沈牛儿道:“上次我来打寨,就吃了两个武师的亏,此番我再上前,引一个武师出来,你用意念控制他,让我好生羞辱羞辱他。”沈牛儿道:“好的,你自放心前去叫阵。”
  阮小六大摇大摆,手提朴刀,抢前两步,手一点道:“哪个出来受死!”一个瘦小的武师腾地跳出,挺哨棒来斗阮小六。阮小六哈哈大笑道:“先让你三棒,我动一动不是好汉! ”武师大怒,拽开大步,一个虎跃,举棒朝阮小六天灵盖狠狠砸来。沈牛儿在后面一指,只见武师棒带风声,一声响亮落下,阮小六大叫一声,应声倒地。

  燕青吃了一惊,再看沈牛儿,一张脸憋得通红,口里道:“坏了坏了,我心中的那股灵气消失了,灵气一消失,意念便通不过去。”燕青道:“灵气也会消失?”沈牛儿哭丧着脸道:“有时灵气在心中一周不去,有时半月不来一回,都怪我平时不用功,没把师傅的本事全部学过来。”

  正说着,阮小六又爬了起来,大概被打糊涂了,对武师招手道:“来来来,还差两棒! ”那武师又一棒劈脸打去,阮小六这回喊都没喊,飞出了两丈开外。武师抽出解腕尖刀,一个车轱辘过去,要断阮小六咽喉。

  燕青大喝一声,一支袖箭无声打去,正中武师手腕,刀子当啷坠地,手捂着退回了本阵。另一胖大武师一声长啸,地动山摇奔向燕青。燕青展臂凌空,横掌如刀,一道影子扑了过去。就在燕青运掌如风,对着那胖大武师当头劈下时,沈牛儿大叫一声道:“主人,好了好了,灵气又来了!”手一指道:“打自己吧!”只见燕青掌一收,从空中落了下来,左右开弓,对着自己打了起来,边打边道:“我是畜生,我该死!我是畜生,我该死!”胖大武师稍微一愣,巨拳送出,砰的一声,燕青跟头流水飞跌出了老远。

  原来沈牛儿灵气一来,高兴得过了头,意念却是对着燕青发送的。眼见得燕青吃了亏,沈牛儿心中好生惭愧,嘴里念念有词,对着马员外一指,马员外翻了翻白眼,突然喝道:“ 左右,都给我住手!好生款待各位,喊账房,抬出两担雪花银,孝敬三位爷爷!”众人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只是诧异地望着马员外。马员外怒不可遏,咆哮如雷道:“还不快去!一边救人,一边给我抬银子!”众人慌作一团,忙手忙脚去救燕青和阮小六,另外有人就奔去喊账房,时候不大,两担白花花的银子抬在了当院。

  燕青却是无碍,只阮小六伤重,被众人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好容易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头重脚轻。待见了月光下两大担银子,一个激灵,恢复了体力。

  只听马员外又道:“胖子武师,你推辆车,将银子放上,替三位爷爷送过去,不得有误!”胖武师心中疑惑一下,主人可是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自己,可又不敢问,只好乖乖地听从吩咐,推辆车将银子放了,跟着燕青三人朝外就走。马员外抱拳道:“三位爷慢走,乖孙子我不远送了!”,众人听得瞠目结舌,只燕青三人肚里暗笑。

  出得庄院,沈牛儿悄声对燕青道:“快将这武师废了,意念远了控制不住,马员外少顷就会发兵追赶。”燕青出手一点,胖武师便站在了那里。阮小六见了,口里道:“叫仆人沈牛儿推!”燕青将胖武师一推,这厮扑通倒地,燕青推起车便走。沈牛儿口里道:“我推我推!”燕青早如飞般赶在了前面。走了一程,背后火光冲天,一半天都给映红了,人喊马嘶,乱成一片。燕青嫌二人跑得慢,叫他们坐上车子,一提气,使出轻功,眨眼间摆脱了追兵。

  进了太行深山,找一林密处,三个人囫囵一躺,一切到天明再说。

第三章
三打幽谷岭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燕青打眼一看,只沈牛儿兀自在睡,阮小六和一车银子早不知了去向。再一低头,见身边放一纸条,上面写道:“多谢各位,俺阮小六走也,地上有一包袱,是留给你们的盘缠,休要嫌少,江湖险恶,以后要多加提防。”这时沈牛儿也醒了,凑过来看了条子,却不认得。燕青给他念了一遍。沈牛儿愣了一愣,宽慰燕青道:“好歹给我们留下两个,以后不闹饥荒就好。”燕青点头道:“也是。”说着就去解那包袱,一层一层打开了,二人目瞪口呆,只有一小粒碎银,藏在布皱里。燕青火气上来,抓起包袱扔到了空中。燕青气咻咻道:“他还有件事情没告诉我!”
  去溪里将黑脸洗了,二人饥饿难耐,满山去寻,却不见一个野物。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一茅草庵,有炊烟从庵后袅袅冒出。燕青道:“胡乱讨口饭吃。”便去叩那庵门。庵后转出一人来,见了燕青,大喜道:“原来是哥哥!”燕青一看,却是张大,不禁道:“好兄弟,你如何却在这里?”张大道:“进屋里慢慢说。”

  几个人落了座,张大道:“这是杨隐士的住处,一早他和仆人挖草药去了,天黑才会回来。一会饭就焖好了,我再做两只风鸡,和哥哥喝两盅酒。”见燕青还是一脸迷惑,张大一拍脑门道:“只顾高兴,忘了告诉你了。”于是就把那如何组织了满城化子,来这里杀田曙光,结果全伙被擒的经过讲了。张大道:“谁知那田曙光却是好人,一切只为天下受苦人,杀富济贫,要夺大宋江山,叫贫苦百姓脱离苦海。我等被感化了,全体入了伙。我暂时住在这里,要配大量的金枪药,为举事做……”张大突然觉得自己说走了嘴,忙岔开了话题:“ 哥哥,这田舵主和你过去一样,专杀贪官污吏,富户强豪。你休要听信别人的谗言,干脆一发入了伙,扳倒徽宗皇帝,我等去坐那江山,岂不快活!”燕青不动声色道:“田曙光现在何处?”张大看出端倪,凛然道:“哥哥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终生难忘。不过只有一条对不起哥哥,那就是田舵主的下落,刀架脖子上我也不会说的!”

  燕青起身,拉了沈牛儿便走。沈牛儿不解道:“不吃饭了?肚中饥得叫唤呢。”燕青看他一眼,率先出了门,沈牛儿只好在后面跟了。

  张大追出门来,双眼噙泪道:“哥哥保重!”

  走在林间小道上,燕青对沈牛儿道:“那田曙光和我一个故友有杀父之仇,他就是做了天大的好事,我也不能放过他!”沈牛儿道:“既然这样,我们在这里潜伏下来,跟踪那张大,便能找到田曙光。”燕青道:“我不能陷张大于不义,既然他要举事,必然大弄,要想找他料也不难。”

  二人边走边说,下得山来,转过一道路口,眼前出现一座村野酒店。沈牛儿大喜道:“ 有饭吃了!”燕青却道:“没有银子,你能吃什么!”沈牛儿道:“我用意念叫他赏我们啊,还要银子干什么。”燕青笑道:“哈哈,痛快!”

  进了酒店,一满脸横肉汉子迎了上来,正要答话,沈牛儿手一指,汉子朝后便走,不多时,满面笑容从里面托出一大桶酒来,放下两只大碗,两双筷子,切出两盘肉来,一连筛了四五巡酒,然后垂手立在了一边。燕青笑道:“这厮现在不知道心疼。”沈牛儿正用着意念,还要喝酒吃肉,便顾不上和燕青答话,只做了个手势。燕青见了,头一低,不看那汉子,风卷残云一阵猛吃。那汉子又切得两盘肉出来,二人又叫它见了底,拍拍肚皮,起身便走。

  路上二人好不得意,又说又笑,突听背后发声喊,那大汉托着朴刀,攒劲赶来。燕青见事不好,将沈牛儿一背,一道烟走了。

  不觉来到了城墙边,见一疯人,披头散发,屎尿满身,正坐在那里晒太阳。正要走过,燕青猛觉此人眼熟,定睛去辨,这不是李师师的护卫吗?前些日还在平定城里见过他,如何成了这般模样?忙刹住步,近前问道:“你怎么了?李师师呢?”这疯人眯着眼看燕青,口里乱道:“我是玉皇大帝,领百万天兵来杀田曙光,平定县城被围得水泄不通,你两个还不下马受死!”沈牛儿道:“主人,这厮疯了,我可用意念逼他说出真话,不过时间不大,你抓紧问。”说着话沈牛儿一点这人心口,双眼两道光芒源源不断地灌进了他的眼眶,然后一捣燕青,意思是快问。燕青赶忙道:“你怎么成了这样?”疯人木呆呆答道:“李师师叫我吃了断肠散,本来会死的,可我没死,醒来后就疯了。”燕青道:“为何叫你吃断肠散?” 疯人道:“我在酒店吃酒,不小心和小二说出了李师师的秘密。”燕青道:“什么秘密?” 疯人道:“徽宗答应机会来时,立李师师为妃……过去去李师师那里享乐过的,都被我们除尽了,只剩下这一个……这一个却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不是享乐,他……”疯人说到这里,忽然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扑通倒地。原来沈牛儿强大意念在疯人体内奔涌,疯人元气耗尽,力竭而亡。

  燕青用手探了,见已无救,喝问沈牛儿道:“怎会这样?”沈牛儿懵懵懂懂道:“不知道,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燕青道:“他分明是在胡说!”沈牛儿道:“权当这厮放屁得了!”

  二人一时也没地方可去,找块隐蔽的草丛躺下了,嘀嘀咕咕说着闲话。忽听有两人脚步声传来,顺草缝一看,来人衣着光鲜,志得意满。其中一个扁脸汉子背个包袱,口里嘟哝道:“深更天做这事最好,现在光天化日的,恐被人瞧见。”那尖嘴猴腮的汉子道:“你懂什么,如今风传弥勒教在此地活动,夜里官兵便搜寻得紧,越是白天,反而越安全了。你休要口罗 嗦,一切听俺墙上鼠宋平的没错。”

  燕青听了心里大喜道:“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附耳对沈牛儿道:“这厮偷了我包裹,都是金银珠宝。你只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

  宋平兀自说道: “藏了几个地方了,都觉得没把握,最后一次还是叫你给发现了。见一面分一半,我不会亏待你。这次在林子里寻个保密处埋了,我俩随用随取,花不完的钱财。”扁脸汉子道:“谢哥哥,我今生今世报答不完你的大恩大德!”

  来到一棵四五人合抱的大树前,宋平一指道:“就在这里了。”扁脸汉子将包袱交给宋平,从背后取下一小铲子,噌噌噌挖起坑来,不一刻就挖好了。宋平摇头道:“不行不行,至少得一人深。”扁脸没听出话中有话,又埋头挖了起来,最后人都跳里了,朝外一个劲送土。宋平一声冷笑,抽出尖刀,双手攥紧了,发力朝下一戳。正好扁脸抬起头要问什么,噗 !一刀戳进了太阳穴,扁脸闷叫一声,卧进了坑中。

  宋平道: “想打我的秋风,只怕瞎了你的狗眼!”话音未落,一条身影从天而降。宋平大惊失色,见杀人事败露,拔腿要跑,燕青早一脚飞起,将他踢翻在地,上去一膝盖顶了胸脯,将刀夺过,便要抹他的咽喉。

  宋平在法场里见过燕青,大叫一声,说出一番话来,燕青于是要三打幽谷岭。

第三章
峭壁争斗

  宋平眼见自己就要没命,大叫一声道:“休要杀我,我领你去寻田曙光,就在幽谷岭! ”原来宋平早听扁脸乞丐暗中报信,说张大他们满平定县城替燕青寻他,便在城外一农人家躲了起来。其他后事都是扁脸过来通报,因此对燕青举动了如指掌。
  燕青收了刀,依旧压着他问道:“你如何知道?休要骗得时间,好借机溜走!”宋平道:“小人不敢!田曙光手下四大铁血护卫之一宋彪,乃是我一母胞弟,早年云游江湖,遍访名师,学得一身好武艺。前几日我遇见了他,才知他专跟朝廷作对,要扳倒大宋江山。我宋平是贪生怕死之人,如何敢粘连了他?于是借故溜了。你要找那田曙光,我现在就领你去,从前面上山约走一个时辰,便可到达幽谷岭,他们全伙人马整日里在那操练。”

  燕青便放开他,仔细打量一番,果然和宋彪有些相像,于是喝道:“老老实实跟我走,如所言属实,便饶你不死!”

  沈牛儿正在张望,见燕青挎着包袱,押着一人过来,忙过去将包袱夺了,挎在自己身上,问道:“还有一个呢?”燕青道:“死了。”沈牛儿伸了伸舌头。燕青对他耳语几句,沈牛儿喜形于色,大叫道:“快活快活,又有热闹看了!”

  三人翻山越岭,过水穿溪,直走得沈牛儿和宋平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才到了一个去处。宋平朝上一指道:“这就是幽谷岭。”燕青抬头一看,一座山峰直插入云,上半截隐在了云中,看上去云蒸雾笼,端的险要无比。宋平又道:“只一条路可以上山,我过去跟人采药,来过这里,山顶上是老大一处平地,可屯千军万马。”燕青道:“想必山上人马众多,机关遍布,得想法把那厮引下来。”

  翻过一面坡,幽谷岭就在眼前,只见一条小路,顺着悬崖峭壁弯弯曲曲朝上蔓延。燕青道:“这田曙光也是蠢得很,倘若千军万马给围了,如何走得脱,饿也要饿死了。哪似我水泊梁山,四通八达,进可攻退可守。”宋平道:“我也这样对宋彪说了,宋彪说不碍,山背面峭壁处已扯了六条铁索,直达对面的老爷峰,铁索被云雾裹了,不到近前是看不见的。” 燕青暗暗记下了。刚走到小路口,一声锣鼓响,草棵里树丛中跳出十数个人来,一个个手掂利器,封了他们去路。

  宋平抢前一步道:“我是宋彪亲哥,有口信要捎于他。”对方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将他打量了一番道:“你等站那里别动,我朝上传信。”从石洞里拿出纸墨,草草写了几句,一支响箭射了上去。只听山半腰响箭一支一支朝上送,稍后就没了音,估计是到了山顶。工夫不大,响箭又连环着送了下来,到了小头目手里,展开一看,喝令道:“上去吧!”燕青道:“如此这般,我们也不需上山了,拿笔墨来,我写个意思,你响箭送上去便可。”

  小头目思索一下,便依了他。燕青接过笔墨,草草而就,信中写道: “田舵主,燕青现在走投无路,思虑多日,决意投奔大寨。但宋彪杀了我心爱之人肖红妹,如梗在喉。除非田舵主和宋彪亲自下山,让宋彪给我赔礼道歉。如能这样,我燕青愿追随田舵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书信写好,如法炮制,又送了上去。这次等得时间较长,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又一封回信送了下来,燕青展开一看,上面写着几行大字:“浪子燕青,久闻大名。今日你来投奔大寨,吾万分欣喜。怎奈我身中奇毒,不能下山前去迎接。万望谅解。我已将宋彪捆绑于大柱前,还请英雄上山,宋彪任由你发落!”

  燕青肚里冷笑道:“你怕我不敢上去?”拉起沈牛儿就上了山。

  宋平呆了片刻,猛一拍大腿,顺山根溜了。

  刚到半山腰,一根绳子从顶上荡下来,上面吊着一人,一脸英雄气,正是鬼见愁宋彪。宋彪在空中高喝道:“浪子燕青,我们本待去找你,是田舵主阻挡了。田舵主说你这厮会自己找上门来的,到时候再灭你不迟,果然如此!看招吧你,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辰!” 燕青哈哈大笑道:“佩服你们料事如神,看穿了我的计谋!我先杀你,再杀田曙光!”宋彪大怒,飞身一荡到了燕青身边,一个利索的巨蟒翻身,单腿如蟒尾,拦腰向燕青打去。燕青朝起一跳,刚刚升到空中,宋彪一脚踏上崖壁,回身平飞过来。燕青见他来势凶猛,索性也不躲闪,只在空中就发了力,双掌猛地推出。只听噗的一声,燕青和宋彪双双分开,不料想宋彪在内,燕青在外,宋彪碰回了崖壁,燕青却朝远离悬崖的幽谷飞去。

  沈牛儿早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要使那意念无敌,却使不出来,眼见得燕青飞入幽谷,不由顿足捶胸叫苦连天。

  却说燕青平平飞了出去,见底下万丈深渊,镇定精神,连提五六口气,身子平伸,如游泳般四肢划动,竟然朝回走了。燕青大喜,知道山谷气流起了作用,一鼓作气,眼看着峭壁越来越近。

  宋彪一声长啸,在山谷里四处回荡。山顶上听得信号,又将绳子放下好大一截来。再看宋彪,带着绳子如燕子掠水般朝底下飞去,然后呈弧形升空,围着燕青上下左右绕了个圈,一荡,从圈中穿过,那根绳子就系了个扣,瞬间就收紧了。这宋彪算计得恰到好处,收口正落到燕青咽喉。燕青悬空不能躲闪,双手一撑,护住了脖颈,整个人就随着绳索的摆动飞了起来。宋彪见已将他勒住,一荡回到了峭壁,双脚一点,又腾空飞出,五次三番,燕青绳索越收越紧,虽然有手腕护着,眼看就喘不过气来了。再者燕青身子不由自主地随着绳索上下翻飞,骨头好像也已经散了。

  宋彪见时机到了,又凌空飞离悬崖,将燕青带入谷中,双手发力,一股强大的真气顺着绳索朝燕青送去。只见真气到处,绳扣突然散开,燕青刹时便无依无助悬了空。说时迟那时快,燕青出手如电,一把拽住了稍纵即逝的绳索,运一股真气进去,强大的内力传向宋彪,只听砰的一声,宋彪生生被打离了绳索。

第三章
自知不敌虚晃一招

  却说这宋彪,见燕青没有跌落深谷,正惭愧自己小看了他,多数人经这一折腾,早昏昏迷迷任你摆布了。不想燕青尚能发出强大内力,宋彪一声“不好”,已被打到了空中。也亏得那绳头在内力激射下朝上弹起,被宋彪出手抓住。
  好个宋彪,运出毕生功力,“嗨”的一声,那绳索这半截便直直地平立在了那里,纹丝不动,只上面垂下的部分还在飘飘荡荡。宋彪一跃上了绳索,快步如飞朝燕青奔去。燕青喝一声彩,也翻身上了绳索。二人相迎了,就在这绳索上凌空打斗起来。

  这边沈牛儿和护山的喽罗如观众一般,井水不犯河水,只看着燕青和宋彪两人喝彩连天。沈牛儿边看边跳脚大喊,还把上衣脱了,四处挥舞,惹得身边的喽罗很不高兴,可只顾看了,哪有工夫打他。

  燕青和宋彪斗到酣处,谁也没占便宜。宋彪只有一条原则,就是自己站在靠近山壁这边,将燕青逼在外围。燕青也没在意,只顾发狠斗勇,二人又是一个双掌相碰,各自被碰飞到空中,拉开了几丈距离。燕青一落,觉得脚下踩空,低头一看,不得了,那根绳子的内力使尽了,正一尺一尺地往下落,只宋彪那头还硬硬地撑着。

  燕青猛一提气,纵身拽住了朝下落的绳子,双臂加力,噌噌噌朝上便攀。怎奈绳子一个劲朝下落,燕青便总也攀不上去。

  再看宋彪,气沉丹田,躬身一指,又一股内力波涛汹涌灌进了绳子。绳子顿时不再下落,垂下去的那一段却如惊马一般翻滚不停,燕青差点被抖掉下去。朝上攀是不可能了,只能紧紧攥住绳子,双腿也用力箍紧了。燕青心里道:“只等他内力消耗掉,再做打算。”不料想绳子摆动得越发厉害了,好似地动山摇,燕青正全力对付,绳尾却荡了上来,抖动如蛇信,围着燕青转了个圈,猛然袭来,燕青叫声“不好”,一个分神,被绳索内力弹开,哧溜! 落下了一截。绳尾又到,燕青又落,反反复复,眼见就落到了绳底。绳尾被燕青攥在手里,依旧如蟒蛇般扭动。燕青身子悬空,只死死攥了绳尾不放。

  谷底冷风阵阵,深不可测,偶有碎石落下,不见一丝回应,燕青浑身热汗嗖地变得冰凉,一颗心也快从口腔里跳出来了。

  宋彪又一股内力送来,这股内力如一只大手将绳子捋过来一般,所过之处,绳子笔直,只前面还在一疙瘩一疙瘩四下颤动,眼见得疙瘩越聚越大,越来越近,燕青已感觉到强震爆发前的微波了。凭经验,这股内力涌到绳头,将排山倒海打出,那时任你武功再是高强,也将被打入无底深渊。

  燕青汗又下来了,就在内力涌到绳尾的一刹那,燕青猛地丢了手,一个腾空翻起,落到了绳子上方。只见一团火光从绳尾向下打出,一只山鹰飞来,正被击中,顿时化为一团粉尘,四散弥漫,羽毛也不见一片。

  燕青拉着绳子,抹了把汗,暗暗庆幸。

  这宋彪一不做二不休,又一股内力送来,绳子朝上一扬,然后如扬鞭一样朝下用力抽去,连抽十数鞭,燕青一个没拿稳,哧溜!被甩了出去。

  上面喽罗们勾着头,呼声一片。沈牛儿眼前一黑,扑通倒地。宋彪收了绳,一声喝道: “给我绑了!”喽罗们七手八脚,将沈牛儿捆了个结实。

  宋彪率先上去了,只喽罗们押着沈牛儿沿着山路慢慢朝上爬,因嫌沈牛儿磨蹭,不时有人朝他屁股踹上一脚。沈牛儿怕疼,便走得快了点,边走口里边道:“主人,你在奈何桥上等着俺,俺一会也要去了。”

  话音未落,耳边响起一声霹雳,众人大惊,抬眼一看,浪子燕青从天而降,挡在了前面。喽罗们撒腿就朝山上跑,燕青将沈牛儿绳索松了,拉着沈牛儿就朝山上冲。

  原来这燕青被绳子甩出,斜斜飞了出去,只觉风声紧急,正要闭眼受死,猛然发现自己飞向峭壁方向,不觉大喜。瞬间到了峭壁,燕青用掌一抵,来了个缓冲,身子一缩,双腿踩上了峭壁,垂直于峭壁站立起来,用那杭州老翁彭程所教轻功,快步如飞朝上奔去。

  沈牛儿见燕青安然无恙,大喜过望,可被拽得跟头趔趄朝上跑,心知不妙,一迭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主人和那宋彪武功虽说不相上下,可纠缠久了,主人必然落于下风。何况山上高手如云,我意念无敌又使不出来,干脆先走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待我意念恢复,再助主人打寨不迟。”燕青听罢怔了一怔,背起沈牛儿朝下就走。

  转过一道弯口,沈牛儿喊停,原来他外衣丢在那里。燕青将他放下来,刚把外衣穿上了,只见腾空悬下四条绳子,四条大汉飞落在地,挡住了去路。

  其中一人正是宋彪,只见他冷笑一声道:“果然好身手!不过你一意孤行,与我大寨为敌,留着你也是个祸害。今日有我四大铁血护卫在此,你燕青在劫难逃了!”

  燕青飞快打量了四人,见个个英雄,凭感觉其他三人武功均在宋彪之上,自知不敌,虚晃一招,背起沈牛儿翻身下了悬崖,在峭壁上一溜烟走了。

  宋彪道:“此贼轻功了得,回去禀报舵主,不可不防。”

  燕青这轻功不能驮人,当初和肖红妹夜进高阳县城,还是用绳索将肖红妹扯上了城墙。杭州彭程特意交代过的,一旦驮人,轻功便退了七成,要一月以后才能恢复。不过燕青此时顾不得这些了,直走得头重脚轻,身体虚飘,才到得山下,一屁股坐了下来,呼呼大口喘气,汗如雨下。

  歇了半个时辰,燕青突然发现沈牛儿的包袱没了,正要问,沈牛儿嘻嘻笑道:“见你和那宋彪打仗,怕喽罗们抢我包袱,趁他们聚精会神,我把宝贝都倒裤子里了。”燕青这才注意到沈牛儿的绑腿处鼓鼓囊囊的,不觉也笑了。燕青道:“回平定,好好款待款待你,只求意念快快恢复。想那李瑞和黄孔目已死,便不会有人和我故意作对,只是躲着吕清这条大虫就行。”沈牛儿道:“这样最好,我这意念每天必须山珍海味,才恢复得快。”燕青道:“ 你倒是嘴巧,你在太行山里住时,哪有这些东西给你吃?”沈牛儿挠着头道:“不吃山珍海味,要这么多银子有什么用。”

第四章
阿骨铁击

  进了平定县城,已是掌灯时分。燕青因为前一时闹动了整个平定城,怕人认出惹来麻烦,便将头巾拉得很低。二人进了一座酒楼,沈牛儿大呼小叫喊来店小二,说好酒好菜只管上,说着话一锭大银啪地拍到了桌子上,小二张大了嘴巴。沈牛儿以为不够,从绑腿处又抠出两块来,口里说道:“撮鸟,这酒店却不是吃人吗!”小二看出这厮是个才进城的人,笑逐颜开道:“够了够了,三块正好。”就去收银子。燕青冷一张脸,正要开口,邻桌闪出一人来,将小二一推,然后拿起一锭银,一捏,银子便如面团般被捏下一块来,将这一小块朝小二手里一拍,剩下的朝沈牛儿身前一送,道:“憨鸟,没吃过饭吧。”沈牛儿脸一红一白的,边收银子边道:“俺有钱,用你来操心!”
  燕青见这人内力深厚,暗地里打量了。五短身材,南瓜脸,胡须枝桠如针,双目炯炯如炬。再看他那一桌人,有五六个,个个皆非寻常之辈。燕青扯了把沈牛儿,低声道:“只尽快吃了便走,休要节外生枝。”

  酒菜上来了,燕青也不搭话,埋头往肚里送。沈牛儿也是饿了,见燕青飞快地吃,生怕落后了,也一个劲猛填。

  眼看酒足饭饱了,一条大汉走了进来,燕青眼尖,早看见,只把头低着。小二一阵风跑过来,口里道:“吕都头,靠窗的位置照旧给你留着呢。”来人正是吕清。吕清一边朝窗前走,一边道:“客人多了,只管用这个位置,我又不是天天来。”小二道:“这个位置雷打不动是都头的,都头便是不来,别人也不敢坐。”吕清赏小二些许铜钱,道一声还是老规矩,小二欢天喜地地去了。

  吕清正要落座,一阵风过来一人,噌!盘腿坐在了桌子上。正是那南瓜脸汉子。吕清不由焦躁,厉声道:“你这厮干吗?”南瓜脸嘻嘻笑道:“别人不敢坐,我却敢坐!”那边几个人喊南瓜脸道:“七弟,休要惹事!”南瓜脸只当没听见,依旧笑嘻嘻道:“有本事把我掀下来,我便服你!”吕清大怒,舒展猿臂,一掌打了过去。

  南瓜脸依旧笑嘻嘻的,不慌不忙,不躲不闪。只见吕清一掌打到,突然掌打飞了,竟如遇到了溜滑无比的冰柱。因吕清猝不及防,竟然带了个趔趄。

  燕青看在眼里,顿时吃了一惊。江湖上盛传的西域七条油鳅,居然在这里出现了。这七条油鳅虽说早已名满江湖,却只在边塞活动,此番如何破了规矩?这些油鳅的油鳅功独步天下,任你使刀拿枪,抬手动脚,一旦打去,顿时滑于无形,江湖上多少好汉闻之色变。

  那吕清是名门正宗,自然对这些旁门左道不甚了了,还以为自己失手了,一个虎啸,腾空而起,来了个苍龙大摆尾,一条腿横扫过去,打向南瓜脸的头颅。刚刚沾上,噌地向上一滑,若不是吕清身手敏捷,整个身子都要失控了。

  吕清心知遇上了异人,一脸羞愧跳出了圈外,怒声喝道:“何方妖人,来我平定作乱! ”南瓜脸嘿嘿一笑道:“你掀不得我下来,这个酒店以后就不要来了!”吕清烦躁,又要来打。一个辣椒脸汉子踱了过来,对吕清作揖道:“这位好汉,我等是西域人氏,方才惹你生气的那个是七油鳅狄龙,我是大油鳅阿骨铁。初来贵地,如有得罪,还望多多担待。”吕清见这人彬彬有礼,又一时奈何不了那个七油鳅狄龙,只好就势下了台阶道:“边塞果然多有怪异之人,在下尚有公务,告辞了。”阿骨铁一声喝道:“还不下来!”狄龙哧溜就下了地。阿骨铁又对吕清作了个揖,笑道:“不妨用完饭再走,我等叨扰了,休要介意。”吕清哪里还吃得进饭去,一抱拳道:“后会有期!”转身出了酒楼。

  燕青见吕清走远了,也拉起沈牛儿要走,不料狄龙却拦了过来,对燕青道:“好汉且慢,刚才没看出你是习武之人,差点走了眼。现在你一踮脚,我就看出你武功高强来了。我说你头巾拉这么低,刚才他又那么大方,敢情银子是抢来的,哈哈哈,江湖规矩,见一面分一半!”燕青不想纠缠,正寻思脱身之计,身边沈牛儿不乐意了,嘴一咧道:“俺今天才打了一仗,没劲理会你了,你要是想比试,待俺打下田曙光,咱单一找个日子比划比划!”狄龙听得一愣,回身对阿骨铁道:“哥哥,这老儿说田曙光!”那边阿骨铁早也听到了,一闪到了近前,问沈牛儿道:“你说的可是震五岳田曙光?”沈牛儿脖子一梗道:“我为何要告诉你?”阿骨铁哈哈大笑道:“你不告诉我,只怕你出不得这个门!”沈牛儿道:“你们人多势众,以多胜寡,不是好汉!”阿骨铁道:“好说,咱们来个公平的,还叫我七弟坐到桌子上,你们若能将他打下桌子,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若是打不下来,你就得听我的,我问什么,你告诉我什么!”沈牛儿没了主意,就去看燕青。燕青心想如果不依他,只怕走不脱,又见他们对田曙光如此感兴趣,如果是同伙,那可如何是好?事到如今,只有走一步说一步了。略一思忖,对阿骨铁道:“就照你说的做,你等乃成名高人,不得出尔反尔! ”阿骨铁击掌道:“一言为定!”

  狄龙口里道:“来吧来吧。”纵身上了桌子,依旧盘腿坐了,笑眯眯看着燕青二人。小二和食客们见了刚才一场,哪里还敢言语,只有眼睁睁地看了。

  燕青提一口气,一掌前一掌后,围着狄龙转起了圈子,脑子里却在飞快地盘算着。突然有了主意。只见他大喝一声,拔地而起,一个筋斗翻下来,双掌齐出,从侧面直击狄龙盘着的大腿。狄龙侧过脸来,冷冷一笑,毫不理会。这燕青一掌上,一掌下,上虚下实,眼看击到,忽然下掌一移,噗地打在了狄龙腿下的脚底板上,狄龙大叫一声,飞了出去。

  原来这燕青边转边思索,这油鳅功再了得,浑身油鳅,脚底板一定不能油鳅,脚底板一油鳅,下盘必然轻飘,而下盘轻飘是武林大忌。果然被燕青猜个正着,突袭成功。

  沈牛儿早跳脚喊起好来。

  阿骨铁击掌道:“果然厉害,一眼就看出油鳅功破绽来了,佩服。不过我们要是站立于地,你就束手无策了。”

  燕青不再理会,拉着沈牛儿出了酒楼。天空不知什么时候落起雨来,淅淅沥沥,绵绵密密,水线如长满了一般。沈牛儿望着黑漆漆天空道:“主人,寻家客栈住了吧,荒郊野岭只怕没得避雨处。”燕青道:“当然要去客栈,你这意念这么富贵,我哪敢叫你去野外。”沈牛儿道:“主人又在乱说。”

第四章
白日见鬼了

  转过一道街,见了一家“富临门客栈”,挑起门帘迈了进去。前脚刚进,后脚七条油鳅也一头雨水地跟了进来。沈牛儿道:“为何跟着我们!”阿骨铁道:“客栈又不是你家开的,你住得,我们便住不得?”沈牛儿还要抢白,被燕青拦住了。
  进得房间,沈牛儿道:“这厮们只怕不怀好意。”燕青道:“休要理会,我们只睡我们的。”

  二人自此就窝在房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酒菜都是小二去附近酒店里端来的。如此过了五六日,一早醒来,沈牛儿大叫道:“来了来了,灵气附身了!”燕青一骨碌坐了起来,不相信地望着他。沈牛儿颇感委屈,用手一指,燕青砰砰砰连打自己胸口三捶。沈牛儿赶忙道:“是你逼我的。”燕青大喜道:“现在就走,咱们再打幽谷岭!”说着话一把飞刀破窗而入,扎在了墙上,刀尖处带一纸条。燕青取下看了,见上面写道:“你被人利用了,望你好自为之!”燕青朝窗外看了看,笑道:“就是利用我,我也要杀你!”

  溜出门来,阳光当头,二人不由把眼眯了,沈牛儿道:“多亏那几个油鳅撮鸟没有发现。”正走,燕青拍了沈牛儿一下,一努嘴。沈牛儿回头一看,七条油鳅不知什么时候已跟了上来。燕青道:“这厮们粘上我们了,只怕和田曙光是同伙。你把意念使出来,叫他们回客栈睡觉。”沈牛儿点下头,一转身,对着大油鳅阿骨铁道:“还不回去,更待何时!”

  阿骨铁愣了一下,因离得较远,没听清他讲什么,大声道:“作什么鸟乱?”

  沈牛儿就有些慌,对燕青道:“意念在他身上进不去,滑飞了。”燕青听了也慌,提醒道:“脚底板没油鳅功,从脚底板进。”沈牛儿早哭丧一张脸道:“意念过去,只围绕上半身,上半身是思想所在,可他护得紧,连五官也打滑。我也知道脚底板没油鳅功,可意念不朝下走,我也没办法。”燕青顿足道:“这可如何是好!”

  只好继续朝前走,看看有没有脱身之计。出得城门,见一匹枣红马拴在道旁,一汉子躺在边上,用帽子将脸遮了,呼呼正睡。燕青大喜,夹起沈牛儿翻身上了枣红马,一发力,缰绳绷断了,双腿一夹,枣红马腾空而起,一声狂嘶,四蹄翻飞冲了出去。

  汉子惊醒了,跳脚大骂,顿足捶胸,眼睁睁看着枣红马一道弯拐过去,没了踪迹。

  七条油鳅道声“不好”,发力来追,哪里还追得上。阿骨铁眉头一皱,从怀里摸出一只巴掌大的小猎犬来,先让它在拴枣红马的树边嗅了嗅,然后一拍它的脑袋。小猎犬撒开四蹄,嗅着地面朝前跑了。

  那失马的汉子见状,也要跟了去寻,被狄龙焦躁起来,一掌过去,将汉子打翻在地,眼见得蹬了几下腿,昏了过去。

  却说燕青见摆脱了七油鳅,一路狂奔,早上了太行山。山路越走越崎岖,骑马便不济事了。二人翻身下来,弃马徒步上山。这匹马从原路返回,正碰上阿骨铁他们。七条油鳅看着枣红马擦身而过,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但又不甘心,继续随着猎犬朝前走。山高林密,到了一个去处,猎犬嗅着嗅着转了个圈,又拐了回来。几个人顿时撒了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话休絮烦。燕青和沈牛儿说话间到了幽谷岭,早有喽罗响箭射上去报信。燕青和沈牛儿发声喊,一路打将过去,喽罗哪里抵挡得住,蜂拥着朝山上退。杀到半山腰,只听晴天一声霹雳,一条绳索从天而降,正是杀气腾腾的宋彪。沈牛儿顺手一指:“下来吧你!”宋彪吧唧就摔在了峭壁边,眼看摔傻了就要朝山下掉,多亏喽罗手快,一把将他拉了过来。

  宋彪疼得龇牙咧嘴,大惑不解,羞愤难当,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在了燕青前面,拉开架式,就要出手。沈牛儿朝前一冲,又是一指道:“点穴吧你!”宋彪大喝一声,伸出一指,朝前一送,打了个弯又转回来,自己点了自己,顿时木头一般不再动弹。

  喽罗们看得目瞪口呆,也不知道跑了,一团团塞在山道里。燕青大喝一声,众人才反应过来,没命朝山上狂奔,边奔边喊:“真个是白日见鬼了,那宋头一指头没点着别人,却把自己点傻了!”

  撵过一道弯,只见豁然开阔,山体凹进去一块,呈现一面平地。老大一块岩石立在那里,上刻三个斗大的红字:幽谷岭。喽罗们也不跑了,挺枪立在那里。只听一声巴掌响,闪出三个人来。正是三大铁血护卫张虎、马鸣、李万。

  张虎朗声笑道:“从此处再往上走不多远,便是大寨,田舵主在那里恭候多时。只是田舵主不见浪得虚名之辈,除非能从我们三个跟前走过去。”燕青肚里道:“这三个厮一起上,那沈牛儿怕是忙不过来。”便大声道:“是好汉的咱们一个一个来,以多胜少不是本事。 ”张虎又仰天长笑道:“正好耍耍你!”

  话音未落,李万一个筋斗翻出,天空中展开身子,忽然一团,成球状朝燕青袭来。只见此球疾如闪电,通体蒸腾着热气,前端处火光忽明忽暗。眼见球到,沈牛儿一指,李万擦身而过,转了个弯,一头朝那岩石碰去。只听惊天动地一声响,岩石炸裂开来,“幽谷岭”的 “幽”字已不知去向。再看李万,满是血迹,一半身子已被碎石掩埋。喽罗们七手八脚救了,飞也似的抬上了山。

  张虎和马鸣骇然片刻,只听马鸣一声咆哮,气沉丹田,单脚一顿,一股内力从脚底发出,石头上看得分明,内力走处,磐石似乎一波一波在涌动。一条线走到一半,马鸣再一送,顿时这条线分出无数条,眼花缭乱扑向燕青。再一发力,被沈牛儿一指,无数条线从地下蹿了上来,天女散花般朝马鸣罩去,飘忽片刻,猛地收紧,马鸣顿时被勒成一条棍,气喘不匀,束手待毙。

  这张虎早看出端倪,原来是这老儿在作怪。冷笑一声,双手一挤,一股气流嗖地飞出,无声无息射向沈牛儿。沈牛儿正在沾沾自喜,气流早到,大叫一声,被击昏过去。这张虎反手一指,汹涌内力源源送进马鸣体内,只听马鸣一声狂呼,崩飞无数条细线,化做气流而去。

  燕青见事不好,背起沈牛儿要走,哪里还走得脱。张虎、马鸣一前一后挡住了去路。峭壁是不能翻了,轻功已失七成。何况张虎和马鸣早防他去翻峭壁,将他夹在了内侧。燕青一股汗就下来了,索性将沈牛儿一放,硬拼了。

  忽听下方一片嘈杂,七条油鳅闯了上来。

  原来阿骨铁他们垂头丧气在地上坐了一会,南瓜脸狄龙突然道:“咱们只叫猎犬嗅那马蹄味,为何不叫它去嗅那两人的足迹呢?”阿骨铁一拍大腿道:“我把这茬给忘了!”几个人就这么跟着小猎犬,上得山来。

  燕青心说“苦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只见狄龙抢上前来,手搭凉棚,把阳光遮了,笑嘻嘻对燕青道:“怎么我到了哪里,就能看见你在哪里?”燕青坐在地上,乜斜着他,也不答话,一副任你天塌地陷我听之由之的表情。

  张虎和马鸣见突然冒出七条汉子,不觉一惊,又见和燕青相识,便认定了是同伙,大喝一声,双双腾空,阳光下如两只苍鹰,呼的一声掠向狄龙。众油鳅一拥而上,双方战成一团。

第四章
清心大师

  燕青大喜,肚里道:“天助我也,你们狗咬狗,我正好趁乱先走!”背起沈牛儿,拽开大步朝山下奔去。那张虎和马鸣眼睁睁看了,却被七个劲敌缠住,哪里还顾得上。
  一路狂奔下了山,艳阳当头,通体早被汗湿透。见一片林子正在风口上,燕青闪身便进去了,将沈牛儿朝草地上一丢,自己也仰面朝天躺下来,呼呼大口喘着粗气。过了片刻,突然想那七条油鳅万一和山上解除了误会,合力赶来,如何是好。于是一骨碌爬起来,背起沈牛儿又跑了起来。

  眼见到了平定郊外,穿越一片树林,差点和两人撞了个满怀,抬眼一看,不禁叫苦连天。真是屋漏偏遇连阴雨,船破又遭顶头风。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白面煞神和千手观音焦无春。

  燕青正叫苦不迭,哪料焦无春见了是他,先是一愣,继而欣喜若狂地拍手大笑起来,然后一个躬鞠到了地上,口里道:“我的救命恩人,你们叫我找得好苦!”燕青以为他失心疯,连连后退。焦无春见状,老大巴掌打自己脸上,边打边道:“上次是我昏了头,还求燕青原谅在下,若不原谅,我一直把自己打死!”燕青莫名其妙,见他半边脸也打肿了,只好道:“前辈请住手。”焦无春突然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道:“你原谅我了?你原谅我了?我的天,我太高兴了!你不会知道的,我爱那心儿已经到了发昏的地步,梦魂牵挂,天底下再没有另外一个人。前些日终于在太原府附近寻到了她,满心欢喜将书信递过去,原指望她看了奇人所书,会摈弃前嫌,幡然回头,和我无春白头偕老。哪知她哼了一哼,将书信丢我脸上,拂袖而去。我大哭一场,思来想去,只有你们能够救我,你身边的这个老儿端的厉害,他一伸指头就能叫心儿回心转意。燕青哥哥,求你们发发慈悲!”

  燕青这才明白过来,背着沈牛儿又走,边走边道:“那清心大师来无影去无踪,哪里有这多时间去寻她。再说我现在急着要回县城救沈牛儿,也没工夫和你说话!”

  焦无春紧跟过来,这才发现燕青身上的沈牛儿一张脸煞白,浑身软塌塌的,用手一探,不由大叫道:“放下放下,再不救没命了!”燕青心里一紧,深信焦无春所言是真,忙找块平坦之处,将沈牛儿放了下来。

  焦无春扎好马步,对着沈牛儿深吸一口气,瞬忽间千手翩翩,将沈牛儿罩在当中,猛一收招,对燕青道:“少候便可醒来,当无大碍。”燕青抱拳道:“多谢前辈!”焦无春摆手道:“谈什么谢字,不把他救转过来,我只怕也要死。”忽然又咆哮道,“是谁把他弄成这样?说出来,俺焦无春现在就去给他讨个公道!”燕青刚要措辞,被焦无春一把捏住了脖子,脸顿时青了。焦无春大叫道: “快说!不说捏死你!”燕青一挣,却挣不脱,双掌齐出,打向焦无春胸脯。焦无春口里道:“你敢打我!”一用力,燕青舌头就出来了,脸色青紫,眼看就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白面煞神挥手呐喊道:“捏死他!捏死他!”

  正在这时,沈牛儿醒了过来,见燕青软绵绵地耷拉在焦无春手里,情知不好,一骨碌爬起来,跑过去就抱住焦无春的胳膊咬了一口。哪知焦无春胳膊钢铁一般坚硬,牙齿差点给崩飞了。

  焦无春打量沈牛儿一下,突然醒悟过来,一松手,又打开了自己,边打边道:“俺走火入魔了,俺走火入魔了,我该死,我该死!”

  燕青在地上软作一团,沈牛儿急得什么似的,胡乱去救,被焦无春一把拉开了,伸手一指,一股真气源源送进燕青体内,口里道:“起来,起来。”燕青果然慢慢站了起来。焦无春又是一番赔罪。

  燕青肚里道:“这焦无春失心疯了,喜怒无常,若是清心大师跟了他,被他发作起来,吃不完的苦头。万万不能叫沈牛儿帮他,清心大师屡次相救于我,我不能对不起她。”

  这边焦无春还在赔罪,燕青拉起沈牛儿便走,悄声说道:“快使意念,叫这厮滚蛋。” 沈牛儿一聚气,叹口气道:“不行,意念不来。”

  焦无春见他们走,那里肯放,早在后面跟了,口里一个劲道:“恩人救我!”燕青道: “天地之阔,到哪里去寻清心大师?再说我们还有我们的事情!”焦无春道:“我只跟着你们,你们到哪里我就到哪里,不特意去寻她,若是碰上了,你们再帮我不迟。”燕青见他粘上了,一时也没了办法。

  沈牛儿也懒得问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跟着燕青走。

  突然燕青想到焦无春有个规矩,不进州县一步,便对焦无春道:“我和沈牛儿先去城里取个东西,一会再拐回来。”焦无春道:“你不拐回来,我去哪里找你!你进城,我也进城!”燕青发急道:“你不能破你自己定的规矩!”焦无春放声大笑道:“这个规矩当初为了心儿而定,今日便为心儿去破了它!”

  燕青再也无计可施,只好任由他们跟了,闷声不响朝前走。进了平定县城,已是日影偏西,肚中早饥了,几个人进了家酒馆,埋头吃喝起来。焦无春吃着吃着又想起一件事来,问道:“和谁厮打了?告诉我焦无春,我去一掌废了他!”燕青头也不抬,依旧吃自己的,只沈牛儿接了话茬道:“你以为你多了不得,我们都打不过,你会能打过?”焦无春怒道:“ 天底下我只怕你一个人,其他人手到擒来!”沈牛儿笑道:“笨鸟,你打不过我,我又打不过那人,你当然也打不过那人了!”焦无春噎了一下,不服气道:“你不用你那旁门左道,一万个你也不是我对手。就算别人能破得了你这邪功,却破不了我焦无春!”燕青吃饱喝足了,抬起头来道:“你武功盖世,这我承认,可天外有天,西域的七条油鳅你能奈何得他们吗?”焦无春一愣道:“他们来这里了?”燕青道:“正是,前辈不是害怕了吧?”焦无春大怒道:“他们算什么东西!想当年我焦无春单刀西域行,和他们大打了一场,我一对七! ”燕青道:“结果呢?”焦无春叹口气道:“那油鳅功确实了得,我们谁也没占便宜,各走各的。”燕青哈哈大笑道:“所以呢,叫你去也没用!”焦无春道:“胡说!那次交手过后,我苦思几日,已有了对策,再打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只是后来寻不见他们了。这次正好,一发灭了他们!”沈牛儿笑道:“又在胡吹了,如何灭他?我们洗耳恭听。”焦无春道:“ 不说不说,说了他们就要跑!”沈牛儿又笑道:“你这驴鸟只是嘴硬。”焦无春道:“不要喊我驴鸟!”瞪沈牛儿一眼,大口吃起酒来。燕青肚里道:“你再吹得天花乱坠,我们只是不求你。”

第四章
刁钻泼蛮的萍儿

  吃完饭,白面煞神提议去赌坊里转转,说口袋里见底了,要赢一把钱回来。燕青本待不去,沈牛儿却受了诱惑,说老听师傅讲他年轻时在赌场里如何战无不胜,自己眼看老了,却赌坊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也嚷嚷着要去。只好随了他们,满街去找赌坊。
  走了不远,见一家门上挑出一张幌子,上写“小圣手赌坊”几个大字。白面煞神对沈牛儿道:“你使你的法术,叫我赢一袋银子出来。”沈牛儿正要说意念没了,被燕青抢了话头道:“沈牛儿意念只用到正地方,这种乌烟瘴气的场合却不用。”白面煞神骂了一句,一挑门帘,几个人走了进去。

  走过甬道,里面是个大院,院当中夕阳下,十几张桌子围满了人,四周都是房间,也能看见有人进进出出。白面煞神道:“院中间都是小赌,只房间里是大的。”说着就朝一个挂着“金银窟”门匾的房间走去。焦无春和沈牛儿跟了,燕青却站在当院不动。

  正百无聊赖,冷丁后面有人将他眼蒙了,嘻嘻笑道:“猜猜我是谁!”燕青觉出这双手柔软无骨,又听得是女子声音,忙一缩身闪开了。回头一看,一女子笑吟吟对着自己直拍手。燕青大吃一惊,如何在这里碰上了她!此女正是萍儿。只见萍儿依旧笑嘻嘻道:“你以为你将头巾拉低了,我就认不出你来了?做梦吧你!你跑来跑去,不是还跑到我家赌坊里来了,你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啊?我刚回平定,就碰上了你,你说这叫什么事吧!”燕青见许多人朝这边看,就朝墙边走,墙边树木葱郁,比较安静。萍儿腰肢摆动地跟着,嘴里依旧说个不停:“高阳县那个女子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哦,我知道了,一定是看你杀人如麻,是个魔头,趁你不注意溜了!”燕青已站在树丛里,看离得人们远了,将头巾拉起来,问道:“ 你怎么知道那个女子?”萍儿道:“我呸!我当时就在高阳县,看你和那女子虚情假意,不想出来尴尬你们罢了!”燕青冷了脸道:“我是有妻室之人,请你自重!”萍儿大笑道: “乐死人了,天底下哪个傻瓜会要你这号人,除非她娘是开赌……什么的!你有妻室,哼哼,说这话脸也不红,你燕青闻名天下,你有个屁妻室啊,真没见过这号往脸上贴金的人,我都替你害臊!”燕青闹了个大红脸,膀子一抱道:“我燕青一辈子不近女色,即便要找,也要找一个不刁钻泼蛮的!”萍儿急了,口气软了下来: “燕青哥哥,有个人真的很喜欢你,她可以改啊,她可以改得柔情似水的。”燕青道:“太阳是不会从西边出来的!”萍儿发怒道:“你这样欺负一个痴情小女子,算不算男子汉啊!告诉你,你别把我惹急了,你一路跟踪我到了这里,就别想再走了!”燕青冷笑道:“恐怕没人能拦得住我!”萍儿也冷笑道:“哼哼,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本小姐看上你了,你留也得留下,不留也得留下,要不我就死给你看!”燕青焦躁起来,将萍儿只一推,一跤跌翻在地,抬脚朝外就走。

  萍儿坐在地上,哇哇哭了起来。

  燕青一肚子晦气,站在当街,等沈牛儿他们出来。却听得门里一声喊,风风火火赶出一妇人来,身后跟了五六条大汉。那萍儿也哭天抹泪撵了出来,见了燕青,用手一指道:“娘,就是这厮不肯娶我!”妇人一拍腿道:“原来是大闹平定的浪子燕青,怪不得我闺女会看上你!告诉你,我闺女高不成低不就,今日就看上你一个,你休想走脱!”燕青心里道:“ 我说那女儿疯疯癫癫,原来老娘也是一般模样。”于是正色道:“你休要惹恼于我,拳头却不认得人!”妇人听了哈哈大笑,指着燕青道:“别看你闹动了整个平定县,可有两个人你惹不得,一个是吕清吕都头,一个就是我小圣手许四娘!今日你若不做我上门女婿,哼哼,休怪你岳母翻脸无情!”燕青怒道:“你再胡言乱语,我就不客气了!”萍儿在后面喊道: “娘,这厮不知天高地厚,不教训他是不会乖乖留下来的。先把他气焰灭了,以后我萍儿就不会受苦!”许四娘一挥手道:“说得有理,小子们,给我上!”

  几条汉子如狼似虎扑向燕青,燕青眼也不抬,到了近前,伸手胡乱扒拉几下,几条汉子便飞了出去,一个个跌得头破血流,哭爹喊妈。许四娘大怒,肥腰一扭,欺上前来。燕青见她出手敏捷,精神一抖,正要来斗,正巧焦无春、沈牛儿及白面煞神三人走了出来。焦无春大叫道:“哪里来的泼妇,要惹我兄弟晦气!”许四娘转回身来,口里道:“敢骂老娘,看我先结果了你!”奔焦无春而去。焦无春毫不理会,径直走来。许四娘早到,出手一掌,噗 !焦无春纹丝未动,许四娘却被震到了空中,一个跟头落下来,摔得大叫起来:“娘啊,哪里来个这么厉害的家伙……”萍儿见母亲挣扎不起来,心中甚是诧异。以娘的武功,被人手不动脚不抬便给打上天空,可以说是闻所未闻。知道是世外高人出现了,于是放声大哭,跑过去扑到娘的身上,对燕青破口大骂:“夫君,你好狠的心!你喜新厌旧不说,还去外面跑了一段时间,请高人来打咱娘!呜呜呜……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焦无春和沈牛儿听傻了,一会看看燕青,一会看看那娘俩,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只有白面煞神冷冷旁观,无动于衷。

  燕青气不打一处来,见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大声喝道:“你们都是知根知底的,可以给我作证,这疯子母女是不是血口喷人?”百姓们不敢惹许四娘,哪里敢吱声。那几条被打的汉子此时已经爬起来钻进了人群,见燕青问,便藏在人背后大喊:“许四娘母女俩说的是事实!你不要抵赖了!谁不知道你燕青是她的上门女婿!眼看要成亲了,你却被别的女子勾引了,跑到外地请人来打许四娘,你还算是人吗?”燕青血管都要气爆了,知道不能再纠缠下去了,越纠缠水越浑,拨开人群大步走了。沈牛儿几个忙跟了,想问个缘由,那萍儿也一阵风赶了上来。燕青在前面只顾走,沈牛儿见萍儿满眼泪花,一脸痴情,不觉动了恻隐之心,轻声问道:“小姑娘,到底怎么回事?”萍儿哭道:“看你们都是好人,我就实话实说了。我萍儿长这么大,不谈婚嫁,只为等那一个意中人。自从去年在镇江金山遇见了他,我就发了誓,今生今世,非他不嫁,即便他不要我,我也要跟他走尽天涯!因为爱他太深,刚才说了些出格的话,还请各位谅解。”沈牛儿听了好生感动,道:“完全谅解,完全谅解。” 那焦无春拍掌大笑起来,口里道:“好个痴情女子,和我焦无春一个秉性!妹子,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他要是慢待了你,我焦无春老大拳头打过去!”萍儿抹着泪道:“谢谢前辈,前辈如肯相帮,来世我给前辈做牛做马。”焦无春道:“什么话,咱俩同病相怜,我帮定你了!”

第四章
这厮实在可恶

  几个人便有意和燕青拉开了距离,商量起计策来。白面煞神脑子里转了个弯,肚里道: “只要和燕青作对的事情,干了总是没错的。”于是一反常态,也对萍儿这女子热心起来。白面煞神道:“只有一个办法能叫她跟定燕青,叫沈牛儿使出法术,两人生米做成熟饭。” 萍儿拍手叫好道:“还有这等法术,快使快使!”沈牛儿脸一臊,心里道:“这姑娘也真够可以的!”又想道:“主人年纪也不小了,有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何不成全了他。似我这般,老了老了,连个根也没有留下。”正想,焦无春捅他一下道:“此计大妙,现在就使你那意念,只怕他燕青心急火燎的要找客栈了。”沈牛儿一脸苦相道:“诸位不知,我这意念有时有有时没有,现在便没有了。”焦无春怒道:“却不是耍我!”沈牛儿脸上筋都急出来了,指天发誓道:“若是耍你,天打五雷轰!”刚说完这话,沈牛儿一家伙跳了起来,欣喜若狂道:“有了有了,意念又有了!”焦无春道:“那你还不快使!”
  只见沈牛儿不慌不忙,嘴里念念有词,对着前面燕青的背影一指,燕青顿时愣在了那里。待转过头来,但见双颊绯红,眉目流情,意切切对萍儿招手道:“我的心肝儿,来呀。” 萍儿霎时间大惊,心里道:“真有这种事情?你娘的,还没拜堂呢,休想占我便宜!”白面煞神见状,生怕黄了汤,情急之下手指头朝锦囊里一抠,沾上迷魂药一把抹进萍儿鼻孔。起初还生怕抹多了,将她迷倒,谁知药量正好,萍儿只是意乱情迷了,见燕青又在摆手,情不自禁跟了过去,二人相拥了,就近迈入一家客栈。

  焦无春几个人心花怒放,挤眉弄眼跟了进去。这边白面煞神去算房钱,那边沈牛儿蹑手蹑脚贴了燕青二人房门,只顾把意念一个劲传进去。焦无春见他双手捂了耳朵,嘴里嘟嘟哝哝,不禁掩嘴而笑。

  一顿饭工夫过去,沈牛儿大功告成,踮着脚朝柜台处走,正和焦无春悄声说话,身后发声喊,一张门被踢得飞了起来,燕青衣冠不整,披头散发,双目血红,一把揪了沈牛儿,挥拳便打。

  焦无春见状,抢上来只一搡,将燕青搡了个跟头。燕青肩头在地上一扛,挺身站了起来,一把明晃晃尖刀已擎在手里,柔身而进,疾如闪电朝焦无春刺来。焦无春见他红了眼,咧嘴一笑,放他进来,二指一捏,便牢牢捏住了刀刃,一搓,那把尖刀顿时断为两截,当啷落地。燕青狂叫一声,一个翻滚,孙猴偷桃,铁爪直抓焦无春裆下。焦无春大怒,一个海底捞月,将燕青手掌抓了过来,振臂抡了个圆,就势一送,燕青向房顶飞去,哗啦啦打折一根房梁。

  掌柜的见事不好,大呼小叫着奔出去报官了。

  沈牛儿见主人吃了亏,怒不可遏地伸手一指,焦无春狂呼一声,出手扼住了自己咽喉,只见越扼越紧,身子颤颤巍巍就朝下倒去。

  那边白面煞神从房间里探出头来,只一看,连忙又缩了回去。

  燕青从地上晃悠悠站起来,对着不知所措的沈牛儿死盯片刻,仰天一声长叹,踉踉跄跄朝门外走去。沈牛儿见状,看一眼倒在地上兀自扭动着在掐脖颈的焦无春,也慌忙跟了出去。

  待萍儿哭啼啼跑出房间,只见狼藉一片,小二蜷缩在墙角里,几个客人张头张脑,哪里还有燕青等人影子。不觉羞愤万分,一口气没上来,昏了过去。

  却说燕青一路狂奔,眼看到了城门,沈牛儿情知追不上了,出手一指,燕青呼地站住了。沈牛儿气喘吁吁跑到跟前,刚说一句对不起,燕青一掌打来,却是用了十成力,沈牛儿顿时如中箭的鸟儿一般,四肢无助地朝后飞去。

  守城兵士见了,却认得燕青,哪里敢招惹,只把眼光齐刷刷朝别处看了,好像压根就没他这个人。

  燕青朝外就走,出得城门,觉得不妥,又折了回来。果然见那沈牛儿伏在路边的树丛里,一动不动。眼见得天就黑了,燕青踌躇片刻,将那沈牛儿一拖,倚树上靠了,自己盘腿坐下来,缓缓将内力送进沈牛儿体内。工夫不大,沈牛儿睁开眼来,想一想又要解释,被燕青挥手阻止了。燕青站起来道:“一切都是天数,什么也不要再说!”沈牛儿也扶着树站了起来,还是问了一句:“那萍儿怎么办?”燕青面色悲怆道:“我只怕活不到今年八月,我主人卢俊义有难,我当赴汤蹈火,和高太尉等奋力一争。至于那萍儿,今生今世只有对不起她了。”沈牛儿怅然道:“都是我不好,给主人作了如此大的孽。既然主人要赴汤蹈火,我也不离开主人了,我的命都是主人给的,也当随主人而去!”燕青动容道:“东京城里大内高手无数,八月份必有一番山高水险,我等万难活着回来。”沈牛儿也动容道:“人活着就是为个死,主人再也不必多言!”

  这边正说,只听身后焦无春抚掌大笑道:“终于又找到你们了!”燕青心中焦躁,拉着沈牛儿就朝城外走。焦无春怕惹恼了他们,沈牛儿又使意念,只和白面煞神不远不近地跟着。

  燕青朝后看了一眼,对沈牛儿道:“还不使意念摆脱他们啊?”沈牛儿却道:“主人,合力去打幽谷岭岂不更好?那四大铁血护卫本就难对付,半路又冒出了七个油鳅,更棘手了。这焦无春武功盖世,应该能帮上大忙的。”燕青道:“打下幽谷岭,你能不帮他去寻清心大师?那不把清心大师给害了?”沈牛儿笑道:“到时候再摆脱他不得了。”燕青道:“只好这样了,这厮实在可恶!”

第四章
无春武功,盖世无双

  燕青不敢走大路,怕萍儿追出来,只朝田埂上走。路过一片池塘,冷丁见塘边横七竖八地躺了六七个人,正要回避,那几个人早跳了起来,月光下看得分明,一律的没了发须,似被火烧燎过一般,面如黑炭,衣冠破烂。正诧异,为首一个大汉呵呵笑出声来,口里道:“ 别来无恙乎?”定睛一看,原来是大油鳅阿骨铁一伙。燕青不禁问道:“如何成了这般模样?”说着话拉开架式,准备一搏。阿骨铁用手挠着光头道:“田曙光那鸟人打不过我们,点起漫山大火,借风力一路烧将过来,我等油鳅功只怕火烧,一个个屁滚尿流,一路落荒到了这里。”沈牛儿道:“你们不是一伙的啊?”阿骨铁道:“放屁,我们怎会是一伙的!那田曙光三年前到了西域,偷走我师傅留下的一个价值连城的宝贝,有名叫做九龙戏三珠。这宝贝可不寻常,四海之内多少国君欲割地换之,我等都不为所动。我们在西域搜寻了三年,才得出线索,原来是田曙光这贼人所为。今日上得山去,见这厮招兵买马,如此大弄,只怕已把九龙戏三珠换成军费了。不管如何,只要擒得住他,就可知道宝贝下落。”
  这边焦无春和白面煞神掩在后面已听了半晌了,只见焦无春一个筋斗越过燕青,落到了阿骨铁面前,哈哈大笑道:“死泥鳅们,看看俺是谁!”众油鳅借着月光一打量,不禁笑成一片。七油鳅狄龙笑道:“原来是焦老儿,你还没死啊!听人传你失心疯了,千山万水只为一尼姑。想不到你英雄一世,到头来却落得这般下场,可叹啊可叹!”焦无春见他们哂笑自己,勃然动怒,腾身几丈高,在空中盘腿一坐,双臂一划,一团火球运了出来。

  阿骨铁对其他油鳅一笑,手指焦无春道:“你在后面偷听了,知道我们怕火,就弄个烂火球出来。可我们怕的是无处躲藏的漫天大火,一个烂火球,何足挂齿。再者说了,每次一见面,你都飞那么高,烦不烦啊,也没点新花样,看得人都腻了!”焦无春听了,顿觉脸上无光,一收气,火球便熄了,一个筋斗翻下来,怒喝道: “你怕火,我偏不用火,你以为我不会造那漫天大火!泥鳅们,给我趴下吧!”说着话一股暗力早顺着脚尖到了地下,油鳅们正嬉笑,忽觉脚底下出拳一般打出强大内力,说声“不好”,已然迟了,七条油鳅被齐齐打向天空,然后乱哄哄落下来,摔成一团。焦无春抢前一步,一晃身形,千条手臂霎时出现,眼花缭乱打向众油鳅翘起的脚底板。众油鳅大喊“不好”,闪电般起身,焦无春又一股暗力送到,众油鳅又被打到了天空。如此五次三番,反反复复是这几个动作,众油鳅眼看就蒙了。只见焦无春再送暗力,等众油鳅又飞向了天空,一个大鹏展翅,千手如影随形袭向众油鳅脚底,众油鳅砰地又被送上了一程。焦无春再打,再送,离地越来越高。

  起初油鳅们还想将腿弯了,这样再打脚底板便不朝高处走,而且四处打散了,那焦无春千手再厉害,也伸不了那么长了。可哪里有弯腿的工夫,千只手一掌紧接一掌,如粘上了一般。

  燕青三人仰着头,早一个个看得呆了。

  阿骨铁眼看地下的人影越来越小,怕焦无春失心疯,一路打上去,哪里是个头。不由大声叫道:“焦前辈,我等服你了,快收招吧!”焦无春听了万分得意,哈哈大笑。这一笑不当紧,真气散了,头重脚轻朝下摔来。众油鳅没了控制,也乱石一般朝下落。亏得都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眼看到了地面,连连提气,落势便放缓了,一个个安然坠地。

  焦无春又大笑起来,口里道:“无春武功,盖世无双!”阿骨铁边活动筋骨边道:“其实忙活半天,谁也没沾谁的光,要升一起升,要落一起落,不过尔尔。”狄龙也道:“你是突然袭击,若是我们事先察觉了,你地下内力发到之时,我们拔地而起,等你内力破地而出,我们再落下,你便奈何不了我们了。”焦无春道:“若是我连绵不绝地发送呢?”阿骨铁大笑道:“亏你也是武林拔了尖的高手,连这点常识也不懂。你若是连绵不绝地发送内力,便不可分心干其他事情,我等只把屁股坐地上了,看你笑话。”焦无春气得哇哇大叫,手指阿骨铁道:“来来来,咱们再打一场!看来不灭你们你们就不会承认我焦无春的厉害!正好你们伤了沈牛儿,我也好替他报了这个仇!”大油鳅大声道:“谁怕你不成!来来来,现在咱们就大打一场!不过话先说明,那沈牛儿是幽谷岭田曙光手下所伤,不碍我们的事!”焦无春道:“管他是谁伤的呢,先灭了你们再说!”

  眼看又要斗在一起,燕青腾身飞到当中拦了,团团一抱拳道:“各位前辈高人,小人燕青斗胆提个建议。诸位不要再斗气了,在我心目中,你们都是武林的拔尖人物,又没有血海深仇,何必非要拼个你死我活。真是要比高低的话,我们共同对手是田曙光,何不杀上幽谷岭,在敌人面前一比高下呢?”

  众人齐声叫好,十几个高手汇在一处,直奔幽谷岭而去。

  夜空深邃湛蓝,偶有云纱漫卷而过,一弯新月洒着柔光,山林一片朦朦胧胧。众人悄无声息,快步如飞。突然白面煞神大喊一声道:“苦也!”大家吃了一惊,白面煞神兀自说道:“想那萍儿一枝鲜花,无端被人摧残抛弃了,却没有人站出来主持公道,可叹啊可叹!” 七条油鳅不明白他说些什么,恼怒道:“这厮大喊大叫,只怕田曙光不知道我们来了!”燕青只做没听见,依旧往前奔。焦无春却来了不忿,对燕青喊道:“薄情小儿,那萍儿对你情深似海,你不得害了人家!”沈牛儿插嘴道:“都是我们作的孽,怨不得人家。”焦无春不走了,破口大骂道:“放屁!人家萍儿那般痴情,我们帮她,也叫作孽?想想我焦无春现在成了这样,难道也想叫萍儿变成这样不成?不行!现在就给我回去,敲锣打鼓娶了萍儿,敢说半个不字,我焦无春依得,我这一身武功却决不依得!”

  众油鳅影影绰绰听出了意思,也不走了,朝边上一站,袖手旁观起来。燕青也住了脚,对焦无春道:“我不会再见她的,除非你把我杀了!”焦无春大怒道:“如此最好!”抢上一步,要取燕青性命。

  沈牛儿咿呀乱叫,挡在了燕青前面,手指焦无春道:“我使意念,你便先死!”焦无春暴跳如雷,大喊道:“你叫我死了吧,正好从此不受煎熬!反正今天我要不死,燕青必死! ”沈牛儿苦了个脸,突然心生一计,对焦无春道:“打下幽谷岭,再娶萍儿如何?”焦无春手指燕青道:“必须他亲口说!”燕青脖子一梗,正要回绝,被沈牛儿拉了一下,只好含含混混地答应了。

  十几条好汉又朝前走,阿骨铁紧赶两步,问焦无春道:“什么叫使意念?”焦无春不耐烦道:“就是他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要不我会怕他!”阿骨铁嘲笑道:“原来你还不是天下第一啊。”焦无春懒得理会,发力朝前走了。

第四章
一世功名,灰飞烟灭

  转眼到了幽谷岭,焦无春仰头看着山峰,不禁赞道:“好险恶一座峰!”突然前面有了动静,十几个喽罗一哄而散,隐入了山林,早有响箭射了上去。
  众人也不去理会,一声呐喊,便朝山上冲。一路到了山顶,不见一兵一卒。山顶豁然开阔,一马平川,无边无际,恍若置身于平原一般。月光照得皎洁,四周寂静无声,众人正纳闷,遥远处一声锣鼓响,漫地里如潮般涌出了千军万马,顿时杀声四起,呈三面合围过来。

  焦无春大惊道:“这多人马,挤也把我们挤落到深渊里去了。”众人面面相觑,做声不得。眼看黑压压人马越来越近,杀声震耳欲聋,众人正准备朝山下退,燕青猛地有了主意,振臂大呼道:“无春前辈背着沈牛儿,我们大家使轻功从人头上走过去,田曙光必在那响锣处!”说着话已有大刀朝身上砍来,众人“嘿”地一发力,齐刷刷腾空而起。只焦无春走得最高,背着沈牛儿沙沙沙率先没了踪影。七条油鳅飞不起来,拽开大步踩着人头只顾往前赶,如蝗刀枪纷纷砍来,哪里能砍得住。

  燕青和白面煞神落在了后面。燕青轻功已失七成,腾跳就比较费力,要时刻寻那人头去踩,下面刀枪剑戟,不小心就会给伤了。万千军马见他们往里冲,又掉转头,回涌过来。忽然燕青腿部中刀,一阵晕旋,朝人缝里落了下来。燕青大叫一声道:“白面煞神救我!”白面煞神回头一望,冷笑一声,提口气又往前走了。

  话说燕青落进人群,四面乱刀砍下,情急之中忙运内力,却因伤口外泄,真气难以聚拢,血倒是朝外喷得急了。只好胡乱去迎,打飞几把朴刀,却被一把长矛噗地戳进了右臂。燕青呻吟一声,用手一推,长矛血淋淋退了出来,就势一带,将执矛喽罗一个跟头带到面前,脚尖挑起一把朴刀,一接一顺,扑哧进了喽罗腹部。乱刀再次砍来,燕青将朴刀轮圆了,忍着巨痛,划出一个光圈,一阵刺耳的碰撞,五六个喽罗顿时殒命。趁着人群退开的一瞬间,掏出宝葫芦,将几粒止血药摁进了伤口,又抓把土胡乱塞了,一声呼啸,朴刀又轮了出去。血花四溅,肢体横飞,那把刀早卷了刃。燕青又挑起一把,横刀再杀,眼看着尸体越堆越多,不觉就站在了高处。放眼一眺,黑压压喽罗无边无际,哪里是个头,不由一口气泄了,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却说焦无春背着沈牛儿一阵风到了响锣处,只见背面是一块陡峭巨石,前方开阔处,四大铁血护卫昂然而立,李万头上缠满了绷带。身后两面蓝狮旗,斜斜插放了,正中一把虎皮椅,上面端坐一人,身长八尺有余,面如熏枣,豹眼环眉,声色不动。料是田曙光无疑。

  焦无春背着沈牛儿正要在空地处落下,忽觉地下有些异样,用力一嗅,隐约有硝磺的味道,这才发现这块地面颜色不同,原来是铺了厚厚一层硝药。忙一提气,又到了高空,打眼一望,只靠近田曙光的一块地面正常,心说要落只有落那里了。忽又发现田曙光右面一土包处,赫然立着四门火炮,几个炮手虎视眈眈,严阵以待。

  焦无春吸口凉气。过去只听人传梁山泊轰天雷凌振会使火炮,威力无比,不想田曙光也置办了这等家伙,这厮果然要大弄天下了。正思量,一声响箭射向高空,那边正往这涌的万千军马顿时分为两处,中间闪出老大一片空地来。焦无春一阵狐疑,只听震耳欲聋几声响亮,火光闪处,数团炮子漫天打来。焦无春大叫不好,挥袖来拨,哪里抵挡得住。原来这炮子和刀箭不同,刀箭一拨便掉,炮子却是一触即炸,焦无春身受重创,连同沈牛儿一起跌了下来。沈牛儿也几处受伤,鲜血迸流。刚滚落到地,硝药已被引燃,火光冲天而起,两人顿时成了火球,四处翻滚起来。

  这边七条油鳅业已杀到,却被火带阻了,哪里绕得过去,大火正好烧到两边悬崖处,成了一天然屏障。

  好个焦无春,生死关头大喝一声,用尽毕生功力再提一口气,一把提了沈牛儿,冲天而出。因去势骤急,身上的火竟然给带熄了,一身烂衣随风飘荡。

  田曙光等正惊叹,焦无春带着沈牛儿早落到了面前,四大铁血护卫齐齐杀出,却见焦无春和沈牛儿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张虎、马鸣出手要取二人性命,田曙光道:“且慢!” 二人住了手,田曙光又道:“普天之下能在天上飞的,只有一男一女,这男人必是名满江湖的焦无春。宋彪,你见过他,看看是不是这人。”宋彪道:“正是焦无春。”田曙光道:“ 现在他二人受了重创,正好捆绑起来,将伤口处包扎了,我留着有用。”几人依令行事,按下不表。

  却说这漫天大火烧了一阵,慢慢熄灭下来。七条油鳅大喜,眼见蝗虫也似的追兵已到,发声喊,朝四门炮奔去。原来这炮打过之后,要重新填充火药需好长时间。几个炮手正忙活,被狄龙一掌抡圆了,尽皆打翻在地。几个人一涌而上,将火炮踢了个七零八落。又发声喊,直奔田曙光。

  田曙光见事不好,一指焦无春和沈牛儿道:“灭了!”转身朝巨石后奔去。张虎四人出手如电,已然迟了,七条油鳅飞身杀到,四人只好挺身来迎。只听宋彪大呼道:“你们几个护着田舵主先走,这里有我抵挡!”张虎听了也呼道:“李万、马鸣快去护田舵主,我和宋彪舍命也要拖住他们!”李万、马鸣知道两人绝难生还,潸然泪下,转身也朝巨石后奔去。

  这边白面煞神也已赶到,杀入了战团。

  这张虎、宋彪再是了得,也难敌七条油鳅盖世神功,不消片刻,一世功名,灰飞烟灭。七条油鳅杀了张虎、宋彪二人,旋风也似的朝巨石后追去。

  白面煞神并不追赶,俯身将焦无春身上绳索挑了,正要搀扶,焦无春跳了起来,原来是刚才张虎使的药物见了奇效。沈牛儿大喊道:“快来解我,我主人呢?”焦无春一挥袖,沈牛儿不解自开,又问道:“我主人燕青呢?”白面煞神道:“挨了一刀,落入人群中了。” 沈牛儿大叫道:“焦老儿,快去救他!”话音刚落,如潮喽罗已经杀到。焦无春一运内力,感觉良好,背起沈牛儿腾空上了天,一阵风顺来路寻去,一眼见到燕青站在高处,正一屁股坐了下去。刀枪眼看砍到身上了,并不躲闪。焦无春飞身下落,展开千手,将众人击退,又一背,驮着二人便要腾空,却腾不动,只好掠着地面,不时踩个人头,便要朝山下跑。燕青道:“田曙光呢?”沈牛儿道:“跑山背后去了。”燕青喊道:“不能叫他走了!后面有六条铁索,快去追赶!”沈牛儿一使意念,焦无春又回了头,发力朝前猛奔。正和白面煞神打个照面,白面煞神怔了一下,也折了回来。

  待赶到巨石旁,却见七条油鳅正踩着人头往回走。沈牛儿大喊道: “那田曙光呢?” 阿骨铁道:“顺着铁索跑了,都怪七弟,见他们三人顺着铁索朝下溜,一刀砍断六条铁索,却不能追赶了。”狄龙道:“我是想叫他们跌死。”阿骨铁骂道:“猪脑!跌死了我们去哪寻那九龙戏三珠?再说跌死个屁,三人不会顺着铁索往上爬啊!”

  众人只好聚满力气,踩着黑压压人头朝山下赶去。

第四章
玲珑红衣女子

  下了幽谷岭,大油鳅阿骨铁一抱拳道:“各位后会有期!”和众油鳅眨眼没了踪影。燕青几个坐在地上,将伤口重新调治了,正要歇息一番,忽听四周擂鼓鸣金,漫山遍野冒出无数官军来。几个人大惊,只见一马当先,吕清骑赤兔马,持方天画戟杀到。赤兔马果然名不虚传,这等山路,依旧行走如飞。到得近前,月光下见是燕青,不禁喝道:“你等如何却在这里!”燕青忙施礼道:“原来是吕都头,我等在此狩猎,被山上歹人所伤。”身边一军官模样人喝道:“吕清大人现已升任兵马都统制,此番前来,临时任三军统帅,率七县一州两万人马,前来剿灭田曙光逆贼,你等快快离去,大军压境,玉石俱焚!”说着话又转出一人,在马上对燕青抱拳道:“别来无恙乎?”燕青认得,是李师师一个护卫,也懒得再解释了,说声“打搅”,得了吕清令牌,一路手举着朝山下奔去。
  到了山根,燕青悄声对沈牛儿道:“吕清人马铁桶合围,幽谷岭大限已到,田曙光必放弃此处,找一隐蔽地方躲了,以待东山再起。近期身边不会有几个随从了,即便遇上了,也用不上焦无春了,快快叫焦无春自点了穴道,我俩好脱身。”焦无春见他俩瞒着自己嘀咕,开口要骂,被沈牛儿回身一指,焦无春出手将白面煞神点了,然后又点了自己。二人顿时木头一般,眼睁睁看着燕青和沈牛儿消失在夜幕里。

  天光大亮时,燕青和沈牛儿在一农家院落里醒来,主人烧了早饭,叫燕青二人吃了,扛把锄头出了门。中午时分,主人回来报信说,幽谷岭已被一鼓荡平,近一万喽罗被俘,两大铁血护卫张虎、宋彪身亡,只走了田曙光和马鸣、李万三人。说完一阵唏嘘。燕青看出农人同情田曙光,便道:“如何是好!我被人打了,正要找田曙光替我报仇,这下去哪里寻他! ”农人起初见这两个伤号来投宿,兀自怀疑,正要找借口请他们走,听了这话,不觉放宽了心,口里道:“你等尽管养伤,我每日里去城里面给你们打探。”燕青道:“最好!”说着话胸口又动了一下,又是一阵无力。沈牛儿见他脸色煞白,忙问怎么了。燕青撩开衣服,把那条冰蛇叫沈牛儿看,说它一动就浑身无力,并将事情原委讲了一遍。沈牛儿仔细看了冰蛇,大骇道:“这玩意古怪无比,是不是吸你的血啊?”燕青道:“胡说,李师师不会害我!也许这冰蛇是个活物,真要吸血,我也没办法,多吃点补血药丸就是了。”沈牛儿道:“这冰蛇这么厉害,见了田曙光,可要开眼界了。”

  话休絮烦。燕青和沈牛儿一住就是十几日,足不出户,静等消息。这天傍晚,农人急匆匆回来,见了燕青,一脸焦急说道:“田曙光在洪洞县出现了,被大批官兵围困于城北广济寺,兵马都统制吕清被太原府点名擒贼,赤兔马已于今天中午出了城,恐怕田曙光凶多吉少。”燕青和沈牛儿伤势基本痊愈,遂告别农人,买两匹快马,朝洪洞飞奔而去。

  第三天早上到了洪洞县附近,燕青向一牧羊人打听广济寺,牧羊人上下打量他们一番道:“顺这条路再走半个时辰,便是广济寺。昨日那里还大兴刀兵呢,要不是后半夜一场暴雨从天而降,被田曙光趁隙杀开一条血路,亡命而走,今日定有他好看。昨日连吕布后人吕清都来了,方天画戟天下无敌,只是想他鞍马劳顿,知县叫他歇息一天,未曾上阵,却叫贼人趁滂沱雨夜走了,岂不可叹。”燕青二人听了,大失所望,只好顺着小路,漫无目的地走过去。路过一片杏花林,见里面掩映着一座酒店,二人便过去了,将马栓了,一挑门帘走了进去。

  小二上了酒菜,正吃,忽听外面有了吵吵声,隔窗一看,吃了一惊。焦无春和白面煞神正在拴马,焦无春自顾说道:“只要田曙光在哪里出现,燕青和沈牛儿必在哪里出现,顺着田曙光音信去寻,总能找到他们的!娘的,找到他们便把那老儿点了穴,叫他无法再使意念,用马驮着他去寻我的心儿!”

  小二见有客人,出门去迎。燕青、沈牛儿忙站起身,见后面有扇窗,窗外是遮天蔽日的杏花,手忙脚乱跳了出去,撒腿就跑。马匹是不敢要了,倒不是怕他点穴,先使意念就把他制服了,主要是不想见他。

  二人慌不择路,好半天也没跑出杏花林。一条小溪挡住了去路,只见流水潺潺,飘零的杏花一簇一簇在水里面打着旋,有银色鱼儿跃出水面。二人索性坐了下来,溪水里细细地将脸洗了,燕青突然笑出声来。沈牛儿正纳闷,燕青道:“你头发被烧光了,反年轻英俊多了。”沈牛儿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主人休要笑我。”燕青听他这么说,一时也没了话。

  晒了会太阳,二人顺溪而上,不觉来到一个集市,只见人流如潮,熙熙攘攘,卖货的耍把戏的练武的各色人等汇聚一处,吆喝声四起,好不热闹。

  燕青和沈牛儿边走边看,在一拨江湖艺人的场子前停住了脚步。燕青过去喜欢吹拉弹唱,自上了梁山泊,每日里征战不休,便没雅兴再弄这些了。今日听这拨艺人个个唱得字正腔圆,便来了兴致,拉沈牛儿站在场子外,踮脚往里面看。

  场子外还站着几个人,衣着体面,一眼就看出不是一般来头。为首一个白净面皮,大眼阔腮,神态优游,正看着场子里一玲珑红衣女子若有所思。

  燕青看到红衣女子,不觉一愣。红衣女子和肖红妹竟如一人,看得燕青恍惚起来。

第四章
气死阎罗

  红衣女子上场了,端的是貌美如花,一亮喉,博得一片喝彩。一曲唱毕,女子作个万福,正要下场,那白净面皮喝道:“好歌喉,真乃是新莺乍啭,清韵悠扬,再来一曲!”说着话身边一人当啷一声扔进场子里一块蒜头金,看客们见此人如此挥金如土,一片讶然。艺人里面一个老叟小心翼翼将金子捡了,连连道谢,红衣女子便又唱了起来。连唱五曲,便被赏了五块蒜头金,看客们惊得嘴都合不上了。就在第五块蒜头金刚刚扔进场子,一个汉子抢了进来,出手便夺,和老叟扭打在了一起。白净汉子一声断喝,身边一人一个筋斗跃进场子,一手提了汉子腰胯,一条腿绊了,一搡,汉子一跤跌在地上。再爬起来时,已是血流满面。汉子转身便跑,边跑边道:“有本事的就在这里等着我,不要走!”眨眼钻出了人群。
  老叟和众人团团作了揖,怕惹是生非,准备收场子走人。白净汉子击了下掌道:“不妨,继续唱下去,我还没听够呢。”老叟怕得罪这人,想了想,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开场。

  不一刻,外面发声喊,十数条汉子手拿棍棒打将过来。看客们纷纷抱头让开,刚才挨打的汉子用手一指,口里道:“正是这白脸撮鸟!”一干人挥棒拥来。白净汉子抱着膀子,一脸从容。到得近前,身后几人闪出,只听一阵喊叫,十数条汉子尽数被放翻在地。白净汉子一声断喝:“敢在我面前撒野,一概格杀!”几个人抽出尖刀,扑哧扑哧朝被放翻的汉子们搠了起来。

  光天化日,竟为了一点小事杀人,集市里顿时大乱。

  被放翻的汉子里有一个为首的,见随从们一个个说话间命丧九泉,不禁大喝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等竟敢大肆杀戮,准备谋反吗?知道我是谁吗?杀了我,天涯海角,你们一个也走不脱!”白净汉子来了兴致,一声“且慢”,几个人便住了手,擎血淋淋尖刀站在一旁。白净汉子道:“说来我听听,看看敢不敢杀你。”那人爬了几下,爬不起来,口里道:“说出来吓破你的狗胆!我乃洪洞县知县之子,人称花花太岁的便是!”白净汉子哈哈大笑起来,一字一顿道:“杀了你如同踩死一只蝼蚁!你知道我是谁吗?”花花太岁道:“ 说!只要你有那狗胆,不怕朝廷四海追杀!”白净汉子又笑了,然后道:“谁敢追杀我?也叫你死个明白!我乃东京城内高太尉之子高衙内是也!你要不信,叫你看看皇上赐给我的免死金牌!”说着话踱过去,将金牌一亮。花花太岁顿时昏了过去。高衙内一努嘴,上来一人,一刀结果了花花太岁。

  老叟领着艺人们早把东西收拾了,趁着混乱,拉车要走。高衙内喝道:“把红衣女子给我留下来!”老叟慌了,忙把五块蒜头金拱手让出,口里道:“求衙内高抬贵手,小女子卖艺不卖身,放了我们吧。”高衙内放声狂笑道:“只要我看上的,不卖身也得卖身!”几个随从一拥而上,将老叟等众艺人打翻,老鹰抓小鸡一般将红衣女子拎了过来。

  燕青心中焦躁,正要出手,一个精瘦汉子飞身跳了出来,大喝一声,直取高衙内。

  高衙内呵呵乐了,口里道:“这洪洞县要说也不闭塞了,我的名头还不够震啊。想我在东京城里跺跺脚,除了皇宫,哪也得掉几块墙灰呢。看来以后还得多朝下走走才好。”这边只顾说,那边一个随从早和精瘦汉子打在了一起。

  精瘦汉子武功怪异,打斗时身子一直侧缩着,嘴里呼呼发着哨音,两只手拢在胸前,猛然伸出,又如怕烫似的缩了回来。燕青看着眼熟,突然想了起来。

  原来这汉子是江湖上有名的两面人胡涛飞,和燕青同为高唐州人,同样少小离家,异乡漂泊。此人遇事冲动,却又性格懦弱,每每有了事情,心慌意乱,便去附近寻那酒大碗喝下,喝够三碗,顿时气冲霄汉,换了个英雄出来,再打再斗,得心应手,怪招迭出,一身武艺发挥得天衣无缝。

  当年胡涛飞在江湖上倦了,去大名府投奔在那里当差的哥哥,因嫂嫂和步兵都头通奸,一怒之下,手刃都头一家五口,走投无路,便顶风冒雪奔了梁山。宋江推诿道:“梁山泊座次已经排定,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正应了天上星数。以后再有各路好汉来投,便没了位置,如愿屈就,只在那营中做个无名军校,如不愿屈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悉听尊便。”胡涛飞听了,半天不得言语,尽管武松、石秀苦苦相留,胡涛飞还是毅然离去了。

  真是山不转水转,却在这里相遇了。

  胡涛飞和随从打斗了十几个回合,酒往上涌,步履虚飘,一爪过去,如鬼如魅。随从一闪,胡涛飞一个趔趄,竟摔在了地上,头却窝在了身子里面。随从打斗时闻出对手酒气熏天,此时见他一个闪失,心中大喜,一个背跃过去,双脚铲向胡涛飞后心。胡涛飞似是窝得难受,翻了个身,正好躲过,伸手一挠,正挠在随从脚背上,随从嗷的一声跳起来,浑身火烧火燎,待跳出圈外,整个身子肿胀如桶,挪动都困难了。

  高衙内声色不动,一努嘴,又一个随从飞身进场。胡涛飞兀自躺在那里,随从知道有诈,一把铁蒺藜撒出,流星雨一般打向胡涛飞。胡涛飞无从躲闪,铁蒺藜打得他浑身痉挛,挣扎了两下,又仰在了那里。随从不敢造次,隔开一定距离,围着他打转。胡涛飞却晃悠悠站了起来,猛一哆嗦,铁蒺藜蝗虫般地从他身上飞了出来。随从本是可以躲闪的,却惊讶得忘记了躲闪,一声惨叫,仰面倒地。

  紧傍高衙内的一个随从吸了口凉气。这随从是大内高手,人送绰号气死阎罗。此番高衙内游山玩水,高太尉知道儿子秉性,特差气死阎罗一路护卫。这气死阎罗肚里道:“早听师傅讲江湖上有个叫胡涛飞的会金钟罩磁铁功,刀枪不入,却能牢牢地将刀枪吸住,再一发力,刀枪却反过来打人,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幸好师傅这段时间研磨此人,已有破敌之策,今日正好一试。”略一思索,腾身进了场子。

  顺带说一句,气死阎罗的师傅乃大相国寺方丈智通长老,近年来专心研究江湖怪客,一有结果,便告之在大内当差的十大弟子,为铲除叛逆立下了汗马功劳,深得徽宗赏识。

  胡涛飞见他到来,张着大嘴,斜斜地在他跟前走来走去。气死阎罗一声呼啸,旋风一般将他罩在里面,外人哪里还能看得到身形,只见一股旋风从下朝上旋。胡涛飞觉得气闷,抓了两下,没有抓着,又张开了大嘴。说时迟那时快,一粒绿豆大的药丸已被送进了口中。胡涛飞刚感觉不妙,又一股香醋扑面而来,不觉津液顿生,一口将药丸吞了进去。

  气死阎罗一声暗笑,退到了一边。胡涛飞破口大骂道:“卑鄙小人,使毒药害我!”气死阎罗朗声长笑道:“使毒害人,武林不齿,在下绝不为。我只是看你醉得厉害,给你灌了粒醒酒药。省得我把你打翻了,别人以为我欺负你酒醉。”胡涛飞吼道:“如此最好!我现在体内凉飕飕的,脑子一阵比一阵清醒,待我酒醒来再打你不迟!”气死阎罗依旧笑道:“ 我等你片刻!”

  胡涛飞还要再骂,突然酒醒了,顿时慌乱起来,拔脚要走,哪里走得脱。气死阎罗一个箭步挡在面前,出手来拿胡涛飞。胡涛飞面色如土,胆战心惊,却不知道抵挡,被气死阎罗一指点了穴道。

第四章
三日内灭你九族

  与此同时,燕青飞身而出,直取高衙内。高衙内几人正津津有味看得出神,燕青早到,一把掳了高衙内,擎尖刀在手,抵上了咽喉。随从们大惊,正要相救,燕青怒喝道:“敢动一动,一刀搠进气管!”高衙内突遭骤变,魂飞天外,上牙打着下牙道:“都都都都不许动,一切听好汉吩咐!”燕青道:“将这女子放了,将胡涛飞穴道解了,若说半个不字,休道你一个高衙内,便是徽宗天子,我照样一刀戳他个透明窟窿!”高衙内听了更加骇然,结结巴巴道:“小的们,还不快呀!”
  随从们赶忙松了红衣女子,红衣女子对燕青道声“谢好汉救命之恩”,跑去抱了老叟一边叫着爹爹一边痛哭起来。燕青道:“还不快走!”老叟对燕青一抱拳:“青山不倒,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领众人一阵风朝小路走了。燕青又喊了一句:“你们是不是白洋淀的?”那帮人哪里还听得到。

  这边气死阎罗也将胡涛飞穴道解了,胡涛飞一脸慌乱,不顾燕青,抽身也走了。

  沈牛儿觉得有趣,小跑着来到燕青面前,撕着高衙内的脸,正要羞辱一番,忽听身后人喊马嘶,一彪军马携着滚滚尘土杀到。

  当头的正是洪洞县知县,右手紧跟一骑,正是平定兵马都统制吕清。

  知县到了近前,连天大呼道:“吾儿,你在哪里!”

  吕清方天画戟一挥,大批兵卒团团将众人围住,跃马挺戟,静等知县发令。

  知县一骑马直奔倒地死尸处,兜了一圈,忽然眼前一黑,栽了下来。吕清纵马过去,画戟一挑一带,伸手将知县抱在了身后,再运气一点,知县悠悠醒转,吕清附耳道:“大人,令公子死于非命已成事实,现在便可依计而行,出其不意将高衙内杀了,为国为民,除一大害。然后我跟着你去东京城里负荆请罪,只道有人青天白日滥杀无辜,我等出兵弹压,遭遇强烈抵抗,一一诛之,没料到高衙内却在其中。皇上愿杀愿剐,我吕清无怨无悔!”

  知县没有言语,翻身上了自己马匹,朝燕青等人奔去。吕清见状,精神大振,面含杀机,紧跟而上。

  知县到了近前,勒住马头,大声喝道:“哪个是高衙内?”高衙内见来了官兵,一阵慌乱,怕他们乱来,自己性命难保,不由喊道:“我是高衙内,赶紧给我退后了!”知县这才知道高衙内已被人劫持,翻身下了马,扑通跪地,口里道:“本县来迟,还望衙内赎罪。犬子顽劣犯上,理应诛之,本县绝无怨言。”说着话站了起来,手指燕青厉声喝道:“大胆草民,竟敢劫持本朝太尉之子!若是有伤毛发,举国震怒!如今大兵围困,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吕清也是这时才发现了燕青,知道情况有变,脑子里飞快地旋转着。

  燕青见他们到来,思忖着红衣女子等已经走远,正要叫沈牛儿使意念脱身,不料吕清纵马挺方天画戟刺来,边刺口里边道:“再不放下高衙内,一戟要你性命!”燕青一闪躲过,大喝道:“再刺一下,我取了衙内性命!”吕清哪管这些,挺戟又刺。高衙内感觉刀尖已戳进了肉里,有热乎乎液体在脖子上流淌,不由哭喊道:“你们这哪里是救我,眼看就要被你们害死了,还不给我退下!”吕清戟戟不离燕青咽喉,口里道:“衙内休要惊慌,不出三个回合,我便一戟结果了他!”燕青肚里道:“这厮是逼我杀他!每戟都是给我来了真格的,倘有不慎,瞬间便死于戟下!可我却不能杀,卢员外和宋江哥哥一班子兄弟都在朝廷里做官,我这一刀下去,哥哥们的命便都没有了!”正焦躁沈牛儿还不出手,气死阎罗一声怪叫,一个出海蛟龙直取吕清。吕清愤怒,大骂道:“逆贼同党,看我如何诛你!”仗戟来迎,眨眼间二人斗在了一起。

  燕青见状暗喜,回身对正在傻看的沈牛儿喝道:“还不使意念!”沈牛儿醒悟过来,一指高衙内,高衙内顿时咆哮如雷道:“王八蛋知县,我现在放这二人走路,你手下谁敢阻拦,三日内灭你九族!”

  知县见燕青放了高衙内,和一老儿大踏步朝外走去,兵士们哪里敢拦,心里只是叫苦,也没了别的办法。吕清正斗,见痛失了良机,暴躁得哇哇大叫,恨不得马上将气死阎罗一戟挑于马下,怎奈气死阎罗武功高强,哪里能够得手。

  燕青和沈牛儿出了包围圈,夺下两匹马,一跃而上,夹紧马肚正要飞奔,却见胡涛飞喝得醉醺醺地又赶来了,边走边喊:“都不要走,先吃我三拳再说!”燕青忙喊道:“哥哥! ”胡涛飞乜斜着燕青道:“谁是你哥哥,梁山泊的人除了武松和石秀,都不是我的兄弟!” 燕青焦急,俯身来拉他,却被他出手一挠,燕青知道厉害,忙缩了身,对沈牛儿道:“这厮不明事理,我们走!”两骑马一路烟尘没了踪影。


第五章
要取二人性命

  燕青和沈牛儿两骑马不敢走大路,只拣那荒郊野外走去,远远地见遮天林木中露出两间草屋来,燕青道:“干脆投宿此处,离县城也不远,田曙光有了消息也好打探。而且这里隐蔽,可以好生修养一段时间。”沈牛儿道:“也好,咱们就在这里蜗居不出,得罪了高衙内可不是小事,避过风头再说。”到了近前,正要叩门,走出一个妇人来,髻鬓边插一簇野花,搽一脸胭脂铅粉。燕青跳下马来,施礼道:“嫂嫂,我俩是远方客人,来此地投一亲戚,怎奈儿时记忆,一时却寻不见了。嫂嫂家若有男人,我俩打算在此投宿,慢慢寻找,银子有的是给。”沈牛儿也跳下马来,拿出一两银子递了过去,口里道:“如果住得长久,还会另加。”妇人脸上笑出一朵花来,连忙答道:“但住不妨,我家男人城里耍钱去了,天黑便归。正好另一间房子空着,你们若不嫌简陋,愿住多长时间住多长时间。”
  妇人开了房门,燕青和沈牛儿进去了,见屋中落满灰尘,便知道这个妇人是个懒惰之人,只好自己打扫了。忽然燕青想起什么,对沈牛儿道:“我去把两匹马放了,留着被人发现了却不是祸端?”

  出了门,见妇人正准备去淘米,便道:“这一点米哪里够吃,我俩至少要吃四五升。” 妇人听了脸就变了,嘴里嘟哝道:“如此吃下去,便是个粮库,也给吃空了。”燕青道:“ 嫂嫂休生怨言,再给你加些银子。”妇人这才又笑了,给燕青抛了个媚眼。燕青解着马缰,肚里道:“这妇人也不是个好鸟。”妇人问道:“哥哥这是去哪里?”燕青不愿理会,翻身上了马,把另一匹马一带缰绳,两匹马咴咴地朝前走了。

  回来后饭还没做好,燕青便和沈牛儿在屋中闲坐。沈牛儿笑呵呵道:“刚才那妇人发骚,进来说你好体魄,叫我给你传个话,说她男人不在时你尽管去她屋中闲坐。”燕青听了绷了一张脸,道:“这等妇人是非多,暂住几日,不行咱们换地方。”

  妇人煮好了米,又炒了几个菜,还搬出一小坛老酒来,朝燕青屋中一坐,便要一起吃酒。燕青道:“嫂嫂,哥哥一会回来,撞见了却是不好。”妇人眼一挑道:“撞见了怕什么,他每日里去城里耍钱,妓楼里乱逛,有时整夜也不回归,撇下我一个人,正是得意年华,守着空房,直如守活寡一般。”说着假惺惺朝外挤眼泪,却没挤出来。燕青正色道:“嫂嫂请自重,我等是来投宿的,不是来干别的,再也不要用言语撩拨我们!”妇人一张脸顿时拉了下来,站起身来,忿忿道:“你不要自作多情,俺是想你远方客人,陪你说会话,那料你内心如此肮脏!”呸的一口,扭着屁股走了。

  燕青闷闷不乐,只顾大口喝酒,沈牛儿也缄了口,低着头只顾吃。

  半个时辰过去,听到外面有男人大声说话,燕青听着好像耳熟,不由站了起来,从门缝中朝外看,却因夜幕降临,只看了个影子。那男人大概喝了酒,步履踉跄,被妇人扯着进了房间。燕青心不落稳,对沈牛儿嘘一声,悄悄把门提起来,无声地开了。踮着脚尖,走近窗口,侧耳听去,只听女人小声道:“大哥,边上屋里住了两个客人,欲对我非礼,遭我一顿臭骂。不过他们出手豪阔,估计身上较肥,何不趁夜将他俩杀了,埋到屋后做肥料,身上的大把银子就成了我们的了。”男人大声道:“好,近来只出不进……”估计被妇人捂了口,声音一下子小了。接下来是一阵嘀咕。

  燕青用指头点了口水,朝窗户纸上轻轻一捅,一只眼贴近了,不看则已,一看吃了一惊。有道是不是冤家不碰头,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平定独吞了钱财的阮小六!

  原来这阮小六那夜趁燕青和沈牛儿呼呼大睡,推着一车银子就走了,一路惶惶直奔山边一个相好去处,正遇这妇人的男人也在家里,阮小六一刀将他捅了,手忙脚乱和妇人化了装,扮做货郎模样,披星戴月离开了平定地界。

  一路迤俪,投洪洞县而来。妇人一个叔叔,独自一人在洪洞郊外密林中居住。找见叔叔,却遭一顿怒骂,叔叔年前还去看过他们,现在见妇人换了另一个男人,自是怒火中烧。阮小六恶向胆边生,从背后一朴刀下去,叔叔人头落地。二人将叔叔拖房背后埋了,从此居住下来。

  却说阮小六取了朴刀,悄然拉开房门,要取二人性命。刚探出头来,被燕青一把揪住,低低一声喝道:“看看我是谁!”阮小六冷不防被人揪住了,并不惊慌,待借着灯光仔细一瞧,不觉魂飞天外,两腿一软,扑通跪了下去,口里道:“哥哥饶命!哥哥饶命!看在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的面上,千万不要杀我!”燕青夺了朴刀,怒喝道:“不杀你可以,只是这个淫妇却不可放过!”妇人大惊,爬后窗要走,早被燕青赶上,一把揪了腰带,朝下一拖,左手一抱,将她拥到胸前,一刀送进了前心。怕血溅到身上,并不抽刀,一推,妇人连刀跌倒在地。再看阮小六,哪里还有影子,忙箭步出屋,见前面一条黑影正嗖嗖嗖没命狂奔。燕青一口气提在身上,展开轻功,大踏步追了上去。尽管燕青轻功只剩三成,区区阮小六还是不在话下,眼看追上,伸脚一勾,阮小六一个狗啃屎跌在了地上。

  待沈牛儿觉得有异,赶出门看时,燕青已押着阮小六折了回来。沈牛儿一看阮小六,不禁哈哈大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进来,却不是报应!”阮小六面色如纸,嘴里一个劲求饶道:“都怪我一辈子穷惯了,冷不丁见了偌大一笔钱财,一时失了心智,做出了天打五雷轰的事情。还望哥哥不看僧面看佛面,饶我阮家多一条烟火。”说着说着哭了起来:“阮小二、阮小五打方腊身亡,当时江湖都传遍了,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想我阮家兄弟七人,如今仅剩了我和阮小七了,却都命运不济,未娶妻室,没给阮家留下一条香烟。那阮小七又是不近女色之人,哥哥若是把我杀了,阮家便是绝了后,求哥哥开恩,我阮小六经此一难,再也不做那伤天害理的事情了!”

  燕青将他一推道:“他娘的,杀了你我倒有罪了!罢罢罢,留你一条小命!”阮小六扑通跪地,涕泪横流道:“我阮小六再不重新做人,定遭乱刀穿心!”

  沈牛儿见燕青饶恕了他,唾了他一口道:“我就不信你能学好!”阮小六爬起来道:“ 这回真正的脱胎换骨!”燕青喝他坐下,几个人把剩下的酒喝了,说了些醉话,躺一堆睡了。阮小六醉眼目龙趴到燕青耳边道:“我现在就告诉你李师师和田曙光的事情。”燕青翻了个身道:“明天吧。”

  到了四更天,阮小六蹑手蹑脚爬起来,见二人睡得正香,不敢穿鞋,赤脚出了门。月光如水,虫鸣阵阵,阮小六发力狂奔起来。

第五章
浩荡无声杀奔郊外

  原来阮小六傍晚出城时,见贴满了新鲜告示,道是捉拿反贼燕青及一光头老叟,如有窝藏者,满门灭斩。如有知其下落报信者,赏钱一万贯,如拿得此贼,再赏钱五千贯。阮小六当时就被这万贯钱财吸引了,只恨自己没有缘分,哪想到天上落下馅饼来。
  阮小六边跑心里边道:“多亏银子埋在别处,待见了知县,讨得一万贯赏钱,再把银子取出来,远走他乡,从此隐姓埋名,岂不快快活活过这一生!”

  到了洪洞城门,正遇一步兵都头领三五十官兵在此巡哨,听了阮小六报案,哪敢怠慢,自知不是燕青对手,叫其他人先随了阮小六悄悄前去,自己一骑马朝城中奔去。阮小六喊道:“别忘了带赏钱!”都头大声道:“少不了你的!”

  阮小六磨磨蹭蹭领着他们朝前走,心里骂道:“本以为领了赏钱我就走人,谁想有这等曲折。万一拿不住燕青,被他走了,这两条大虫岂是好惹,只怕毛糙起来,我性命堪忧。罢罢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见机行事,早把赏钱拿到,早早脱身为妙。”

  却说都头将案情报了知县,知县不敢差池,使人火速去客栈里唤醒高衙内一干人等,这边领了尚未回平定的吕清,点齐一千军马,马摘銮铃,人披软甲,浩荡无声杀奔郊外。

  沿路有一些军校站着,作为路标。因道路狭窄,众人拥拥挤挤朝前奔。吕清不由焦急,口里道:“我赤兔马快,先去了,省得走了贼人!”一马当先,将众人甩在了脑后。

  不消一刻,吕清见前面树丛中十数个黑影立着,到了近前,正是阮小六等人。阮小六朝前一指道:“那两块影影绰绰的黑物便是房子,我们怕惊动了他,没敢前去,他二人就在左边那间里。”吕清下了马,对众人说道:“你们在这里别动,我先去打探一下。”手掂画戟徒步而去。门虚掩着,里面兀自放出鼾声来。吕清将门一推,闯将进去。燕青一个打挺站了起来,正要发作,吕清忙做个手势,见房间有后窗,一指,口里道:“快走,我是吕清!官兵马上来剿,你等速进洪洞县城,趁着城中空虚,去劫那死囚牢,胡涛飞明日便要开刀问斩。”燕青知道事发,来不及道谢,拉着懵懵懂懂的沈牛儿翻出了窗口。

  这边吕清用袍袖将窗台揩了,然后将窗关上。怕床上被褥尚有热气,被人看出马脚,一骨碌拥了,塞进一个木柜中,这才抢步出来,大声喝骂道:“兀那贼人!哪里有什么燕青,你谎报军情,妄图骗取赏银,该当何罪!”阮小六一听傻了眼,忙奔屋里去看了,哪里还有燕青影子,顿时呆若木鸡,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高衙内及知县大批人马已经赶到,听此情况,一个个暴跳如雷。步兵都头道:“这厮刚才在城门里报信就要赏钱,我就觉出有诈,叫兵卒们跟紧他,免得他跑了,果然被这厮骗了!”阮小六见事不妙,转身要跑,哪里跑得脱,早被吕清赶上,一戟穿透了后心,大叫而亡。这边气死阎罗正要阻止,已然迟了,也不好凭空说什么,去屋中转了几圈,又在屋外走了走,然后进到另一间屋中,赫然发现地上躺着一具女尸,遂冷笑着走了出来,手指吕清道: “女尸怎么回事?”吕清莫名其妙,随众人点了火把进去一看,果然一具女尸躺在那里,心口插着朴刀,地上是一大滩黑血。一个常和阮小六在一起耍钱的马军都头觉得那朴刀眼熟,近前一看,刀把上正刻着“阮氏”两字,哈哈大笑道:“这刀我认得,正是被吕大人所杀这厮的,每次耍钱,这把刀他都带着,我闲暇时常和这厮在一起。估计是这厮自己杀了人,往燕青身上推罢了。”

  大批人马垂头丧气往回走,再也没了来时的速度,待到了城门口,猛见得县衙方向火光冲天,火随风势,哔哔剥剥,转眼间蔓延全城。城内乱成一团,哭爹喊妈,许多人影穿梭着救火。知县大叫不好,策马扬鞭,率众朝县衙奔去。

  到了自家官邸,只见火势熊熊,却没有人朝外跑。知县心知不妙,冒火猛推大门,哪里能推得开,原来被大锁从外面锁住了。众人一拥而上,用利斧将锁砸开,呼啦啦奔进院子。还是不见一人,原来房门也被从外面反锁了。待众人手忙脚乱砸将开来,许多房顶已朝下坍塌,哪里还有活人的影子。知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昏死过去。

  却说燕青、沈牛儿、胡涛飞三人出了洪洞县,见火势越来越旺,映红了半边天,燕青不由嗟叹:“胡涛飞这把火只怕要烧死无数百姓!”胡涛飞酒气冲冲道:“牢城营这几个兵士吃的酒端的是好酒,现在还直冒酒香呢。”沈牛儿道:“你不吃酒,书生一般,抢着酒吃了,便要杀人放火。”胡涛飞道:“我的功夫都在酒里,酒去功夫去,酒来功夫来。昨日若不是和吕清、气死阎罗二人车轮战,时间拖得久了,出一身臭汗,将酒出光了,绝不会被吕清一戟挑翻。要说那吕清也是个好汉,若不是他拦了,对高衙内说,刑场里斩首,可以示众,彰显朝廷威严,以儆效尤,我当时就没命了。"燕青道:“吕清那人,果然义气 ,倘有机会,定报答于他。今日若不是他,我们三个性命都不保了。”

  几个人不敢停顿,只拣那村野小路,一直走到日上三竿,来到一个去处,只见树林茂密,萱草茸茸,也是觉得累了,便一股脑钻将进去,和衣躺在了草里。
第五章
平定紧急公文

  及至醒来,已是午后,几个人肚子叽里咕噜叫唤。四处张了张,哪里还有人烟,站起身来,将身上草屑拍打了,正要朝前走,忽听远处有了动静,忙又隐了起来。不一刻,前方小路走过几骑马来,为首一个,面黑身矮,貌不惊人,头戴软纱唐巾,身穿直缝宽衫,腰系文武双穗绦,足穿熟皮靴,似是个做官的人。此人衣貌虽是平常,胯下马却是了得,浑身墨缎般黑,四蹄雪练般白,燕青等人都认得,这便是名满天下的踢雪乌骓。
  待走得近前,燕青再一看黑矮之人,不觉大喜过望,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山东呼保义宋江宋公明!燕青大叫一声:“公明哥哥!”从草窝里抢将出来。

  原来宋江近来在楚州托了假,只道兄弟宋清染疾,要回山东探视,领了几个心腹,却奔山西洪洞而来。洪洞广济寺有几件宝贝,宋江在楚州做官,听一云游道士讲起过,便留了心。第一件宝贝就是这踢雪乌骓;第二件宝贝是一对羊脂玉研成的镇纸石狮,说是柴世宗当年所赐;第三件宝贝是一玉龙笔架,也堪称传世之宝。寺内住持起初坚决不肯,后得知这人便是神往已久的及时雨宋公明,又见宋江令人打开包裹,露出里面的五百两蒜条金,便爽快地将宝贝拿了出来,又叫行童去后面马房里牵了踢雪乌骓,一并交与宋江。宋江得了宝物大喜,心里道:“蔡京蔡太师最喜这些,一发送到东京去,讨得他好来,以后官位便坐得安稳。 ”怕踢雪乌骓招人眼目,不敢走官道,只拣那荒僻小路走来,不想却撞上了燕青。

  宋江见了燕青也是喜不自禁,跳下马来,二人抱头痛哭一番,叙说自杭州一别,如何思念之情,又说了其他兄弟的近况,又是一番涕泗。胡涛飞立在一边,也是感慨颇多。沈牛儿这段日子跟着燕青,也知道了宋江是江湖上头一条讲义气的汉子,今日亲眼得见,自也免不了一番唏嘘。

  宋江哭过后,掏出手帕来,替燕青擦去脸上泪痕,又退后一步将燕青上下关注了,哽咽道:“一别半年多,眼见得你憔悴了,我一直留意着你的消息,知道你依旧在刀尖上扑腾,直如万箭穿心,要想寻你,却哪里能寻得见!贤弟,我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燕青哭道:“我虽说离别了哥哥,但我心中永远有着哥哥,哥哥有什么话,尽管说来,燕青哪有不依之理。”宋江将燕青再一次紧紧抱住,哭道:“你这半年多来,杀死官兵无数。今日又听得你火烧了半个洪洞县城,生灵涂炭,直让哥哥我听得顿足捶胸。贤弟啊,我自幼学儒,长而通吏,不幸失身为罪人,并不曾对天子行半点异心之事。宁可朝廷负我,我忠心不负朝廷。今日皇恩浩荡,让我们终于有了报效的机会。可你这一番作为,把我等一世清名忠义之事坏了,辱没了替天行道的好名声。你你你,你这般下去,叫我如何有颜面对贤明君主啊!今日就死在你面前,只求你改过!”说着话掣出一把铜钹磐口雁翎刀来,猛地朝心口扎去。被燕青一把打飞了。燕青泣不成声道:“哥哥,小弟知错了,今日小弟便去洪洞投案,要杀要剐,也死个清白!”宋江哭道: “我的好兄弟!”燕青道:“只是小弟有一事放心不下,我在杭州做一怪梦,说道卢员外八月份将有灭顶之灾。我这一去洪洞,自是绝难生还,那卢员外如何是好?”宋江道:“大凡托梦,如没有仙人进来,便是虚梦,不必当真的。即便真有此事,哥哥我现在加紧活动,上下打点,自也能化解那灾难,贤弟尽可放心而去。你这样做了,为国尽忠,也不枉了你和卢员外生死一场。”燕青退后一步,给宋江推金山倒玉柱拜了八拜,口里道:“一切托给哥哥,俺小乙去了!”

  这边沈牛儿也早哭成了泪人,口里道:“你等如此忠义,我岂能做了小人,我沈牛儿也犯下了滔天大罪,我也随主人去也!”

  只胡涛飞愣怔了片刻,转身进了树林,没了踪影。

  宋江执意要陪着同去,一行人步履沉重,不觉到了洪洞县城。

  知县昏迷未醒,正被加紧医治。都统制吕清因接到平定紧急公文,也连夜离了洪洞。高衙内听说燕青自首,大喜,挑一间没烧塌的屋子亲自升堂,当时就要拿那二十五斤死囚枷钉了燕青、沈牛儿。宋江扑通跪下道:“我宋江愿做担保,燕青绝不会逃脱,如有闪失,拿我宋江是问!”高衙内不悦道:“你不在楚州安心公事,却如何跑到了这里!”宋江禀道:“ 小人亲弟宋清,身染疾病,我不得已告了假,来这里寻个偏方,望衙内明察。”高衙内道: “世上就有这般巧事,你来寻偏方,正好碰上燕青,燕青就来投案,以为这样就可骗得朝廷宽大了。哼哼,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有道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燕青眼见得四百座军州布下了天罗地网,哪里还能藏身!便使这苦肉计出来,想骗得天子心软。哼哼,左右,给我枷了!”两边如狼似虎抢出十几个人来,拿出死囚枷,当场就给燕青和沈牛儿钉上了。高衙内知道沈牛儿有邪术,又叫气死阎罗给二人封了大穴,这种大穴没有时辰,不经人解是不会自行打开的。

  宋江跪地不起,哀求高衙内道:“只求衙内路途好生关照,不得羞辱于二人。衙内若是不依,宋江就长跪不起了。”高衙内挥挥手: “真口罗 嗦,答应你就是!”宋江这才站了起来,叫随从拿出金银,把高衙内左右一一打点了,又拿出三十两蒜条金送与衙内。然后对燕青洒泪道:“你是朝廷钦犯,如今投案自首,没有天子诏书,别人不能加害于你。你自保重,我先去东京,给你上下活动,如能刺配边远军州,便是上天造化了。贤弟保重!”转身要走,高衙内不高兴了,喝道:“慢!”宋江回过身来,高衙内冷笑道:“你休要话里有话,我心里明镜也似的。沿途要想保得燕青性命也容易,只把你那匹踢雪乌骓留下!”宋江听得,没有一丝犹豫,出得残垣断壁的县衙,叫牵马的随从将缰绳交给了气死阎罗。

第五章
打不死拷不杀的顽囚

  不说宋江一干人飞马奔赴东京,只说高衙内差人找来十几个铁匠,叮叮咣咣,不消几个时辰,赶做了两辆铁制囚车,将燕青和沈牛儿分别装了,令气死阎罗好生看管,自己找那上好客栈睡了,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点齐五十个军校,押着囚车,出了洪洞县城,迤逦奔东京而来。路上免不了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这踢雪乌骓端的是好马,一般马欺生,只这踢雪乌骓任谁骑了,顿时就得心应手,好像是专为自己训练的一般。高衙内乐得喜笑颜开,一路直夸。
  这日来到晋城地界,自是州官相迎,接风洗尘,不在话下。歇息两日,众人又起程,燕青和沈牛儿却喊起饿来。原来这两日军校们只顾寻欢作乐,将囚车塞入牢营城院中,哪里还顾得上燕青两人饭食。因沈牛儿身上金银细软早被收去,想要讨点饭吃,晋城狱卒便大骂二人道:“我看你这贼配军满脸都是饿纹,一世也不发迹!打不死拷不杀的顽囚!休要再喊饿,再喊饿水火棍捅死你们!”果然就隔着囚车一阵乱捅,燕青和沈牛儿哪里还敢吱声,两日下来,燎泡满嘴,身子都虚脱了。

  高衙内踱过来,见两人脸瘦得只有拳头大小了,不觉大笑起来,口里道:“做得起那般事,便要能吃得起那般苦!你等眼也瞎了,大宋江山,岂能是你们几个撼动得了的?一帮草寇,睁大眼看了,想当年开国天子何等威风,一条杠棒等身齐,打四百座军州都姓赵!你等算个什么,大宋皮毛也伤不得一根!你要吃饭喝水可以,只需喊我一百零八声爷爷,便要吃有吃,要喝有喝!”燕青浑身没了一点力,但还是用尽全力骂了一句:“我就是做了厉鬼,也不会饶你!”沈牛儿也一口痰吐过来,却因缺水,只吐了几点星子。高衙内大怒道:“起程!从此不管水饭,直到他喊爷爷为止!”

  离了晋城,树木被砍伐得厉害,日头当空,没有一丝遮掩,不多时众人的汗都下来了。燕青囚车在头里走,沈牛儿囚车跟在后面。燕青费力地回头去看沈牛儿,却见沈牛儿头歪着,嘴里吐出些白沫来,心中焦急,张口要喊,哪里还能喊得出声。燕青知道今天这一天难熬过去了,不觉潸然泪下。又走了个把时辰,燕青头一歪,也昏了过去。

  气死阎罗走马过来,见了二人状态,折回高衙内身边道:“主公,再不给他们进些水食,恐怕他们挨不过今天。”高衙内烦躁道: “死便死了,然后再补上几刀,说有人劫囚车,不得已杀了他们。”气死阎罗闻言,不好再做声,只默默地跟了。

  又走了几十里路,见路边有座村野酒店,门前挑出望竿,挂着酒旆。高衙内道:“这阵日头毒热,先去这里避了,等吃饱喝足再走。”因人员众多,酒店里盛不下,兵士们便都在酒店外面背阴处坐了,等酒家打饭来吃。

  燕青和沈牛儿依旧在日头里晒着,高衙内有令,谁还敢去多那闲事。

  这时两匹快马飞奔而来,到了酒店门口,“吁——”一收僵绳勒住,见了囚车,一个汉子哈哈大笑:“终于撵上了!上天保佑我焦无春。在洪洞得了消息,还以为迟了呢!这下再也不能叫他二人走了,点个大穴,去找我的心儿,哈哈哈!”

  高衙内正被气死阎罗等四五个随从陪着,一面吃着果品熟肉,慢慢把着盏,看着屋外的滚热天气,一面诅咒着。道路上两个大汉骑马奔入视野,到了近前,猛地勒住,似乎喜出望外,嘴里兀自在说着什么,随后奔向了囚车。高衙内知道事情有异,一努嘴,气死阎罗带两人闯了出去。

  两个大汉兜着马围着囚车打转,五六个军校上去驱赶,被一个年长的一挥袍袖,一个个跌出五六尺远来。年长的这人道:“这高衙内也忒毒了,硬是要把他二人晒成人干,再晚来一步,俺焦无春今生今世没得指望了!”说着话跳下马来,先三下五去二把沈牛儿囚车拆了,浑钢浑铁在他手里直如纸做的一般,惊得欲拢来的四五十个军校连连倒退,恍若白日见了鬼。气死阎罗也是吃惊不小,早听师傅智通长老说过焦无春这人,当属江湖第一邪功,无人能敌。当年师傅一招便败在他手下,从此苦苦面壁数年,仍无破敌之策,成了师傅老大一块心病。只是他素来不齿于江湖帮派,如何和梁山人物有了瓜葛?正想,两辆囚车已被拆得七零八落,二十五斤枷也被他蒸糕一般掰开了,扔在了路旁,然后出手抓了两个军校,令他们背起燕青、沈牛儿,朝酒店里走去。这焦无春边走边对另一个白面汉子道:“白面煞神,这两人脱水了,先找汤把他们浸过来再说。”白面煞神便下了马,跟着朝里走。

  气死阎罗怕高衙内有个闪失,抢先进了酒店。高衙内一张脸都惊得变了形,见了气死阎罗,要说什么,嘴巴只是合不上。气死阎罗在一边坐了,压低声道:“主公,这人是海内第一高手焦无春,我等千万不要出言相撞。只要主公能脱身,燕青要走就叫他走吧,来日方长。”

  焦无春和白面煞神进了酒店,也不看高衙内他们,先拣了张桌子,叫两个兵士背着燕青和沈牛儿下首坐了,焦无春主位,白面煞神对席。然后焦无春大喊道:“酒保,快去热两盆米汤,我等也饿了,有酒肉只管满桌子上来!”酒保也见了刚才场面,哪敢怠慢,一阵风烫了酒上来,肉食蔬菜,摆满了一桌。焦无春道:“其他闲人的饭先放一边,只把米汤先给我做了!”酒保唯唯诺诺去了。

第五章
四海缉拿逆贼焦无春

  这边焦无春和白面煞神只顾大口吃肉喝酒,好像高衙内他们不存在一般。气死阎罗见状,悄悄扯了高衙内衣角,踮起脚尖要走,焦无春如脑后长眼也似的喝道:“慢着!”几个人赶紧又坐了,惶惶地看着他。焦无春却没了话,又吃喝起来。
  酒保和小二端了两盆汤来了,热得直烫手。焦无春眼一瞪,嗔道:“这般如何吃得?去大锅里凉水冰了,温热了再端上来!”

  两个兵卒背着燕青、沈牛儿,偷眼去看高衙内,高衙内正苦了一张脸,如坐针毡。

  汤再端上来时,焦无春舀一口试了,凉热正适宜,这才回过头来,第一次用眼看了高衙内,高衙内觉得一道电光打来,浑身一个激灵。焦无春道:“那主位坐的定是高衙内了,失礼失礼。你不在京城里重茵而卧,列鼎而食,却跑来乡间受苦,可敬可敬。既然这样了,在下就再委屈你一下,替这两位把汤灌下,你不会驳我面子吧?”高衙内身子打着哆嗦,嘴里却骂道:“我是朝廷贵官公子,如何能够服侍草民!”被气死阎罗脚底下一踢,不由自主站了起来,战战兢兢走到焦无春这桌,舀起一勺汤,便要去喂燕青。焦无春道:“瞎了你的狗眼了,放着年纪大的不喂,倒去喂年轻的!”高衙内眼睛不敢看他,肚里骂道:“只要我能出得这个门,今后便有你的好看!”

  沈牛儿牙关紧闭,汤如何能灌得进去。气死阎罗几次想要来帮,又怕坏了事情,只好心急如焚地用力去搓手上的泥灰。焦无春道: “他头佝偻到人家背上,如何能喝得进汤去!想叫我打你不是?快点把他抱到怀里!”高衙内心里骂道:“你那驴鸟!俺自晓事起,便锦衣玉食,怀里要抱,也只抱那香喷喷女人,何曾抱过这污秽不堪的老糟头,这几日屎尿都拉在裤里,熏也把俺熏死了。你那驴鸟,俺就是不抱,你敢伤俺一根毫毛!”骂是骂,手脚还是没停,在兵士帮助下将臭烘烘的沈牛儿抱了,将嘴掰开来,一勺一勺朝里灌。那沈牛儿虽说昏迷着,下意识里倒配合,吧唧吧唧往里吞,眼看着一盆汤就进了肚。焦无春叫高衙内抱了沈牛儿,去酒保床上躺了,叫酒保准备开水,一会给二人沐浴,然后叫高衙内再喂燕青。高衙内给折腾得恨不得一口将焦无春吞了。

  水烧好后,焦无春对高衙内道:“俺听人讲高俅发迹前无妻,发迹后无子,你是过继过去的。你亲爹是高俅的三弟,唤做高三郎,从前是澡堂里搓背师傅,你打小就在澡堂里学搓背,想必学得一手好功夫。今日燕青和沈牛儿二人就交给你了,好生伺候,不搓得他们醒转来,俺焦无春依得,俺焦无春老大拳头却不依得!”高衙内一张脸臊得紫红,正要分辩,气死阎罗打着揖走了过来, 口里道:“高衙内近来贵体欠安,还是我来给他们洗吧。”焦无春上下打量他一番道:“一眼能看出你是大内高手,听人讲你们的口腔和常人不同,张开嘴让我看了。”气死阎罗莫名其妙,但还是把嘴张开了。焦无春射出一口气,呈球状直入气死阎罗口中,待气死阎罗感觉了,已然迟了,身体顷刻膨胀起来,如气球般飘到了房梁上。焦无春对高衙内道:“看见没有,你不好生服侍他二人,我也把你做成这样,脖子上拴根绳,我在下面拉着,去外面太阳地找个桩拴了,直到太阳把你晒崩为止。”高衙内再不敢说什么,忙手忙脚去给二人沐浴。洗燕青时,高衙内心惊肉跳,燕青胸口一蛇状的东西居然在扭动,分明身上长了个活物!

  沐浴完毕,换上干净衣服,燕青、沈牛儿二人醒了过来,见高衙内垂头丧气立在一边,又见焦无春叉腰站着,一切都明白了。焦无春见二人醒来,大喜道:“这下好了,我看你俩的穴位已被别人封住了,也不用我动手了,乖乖地跟了我走,去找我的心儿。”燕青费力站起来,对焦无春一抱拳:“前辈,你对清心大师情深似海,小乙好生感动,只是小乙已决心做个忠义之人,此番投案自首,是杀是剐,也落个清白。前辈,恕小乙帮不上你的忙了。” 焦无春听得大惑不解,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只高衙内脸皮浮出一丝笑来。焦无春自语道: “我说就凭这几个鸟人,如何能捉得住你们。”又对燕青道:“你忠义不忠义我不管,今番我只把沈牛儿领走!”沈牛儿也挣扎着站了起来,口里道:“你休想!我和主人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要随主人一起去尽忠!”焦无春大笑道:“只怕由不得你,我要是硬把你带走呢?”沈牛儿道:“就算你硬把我带走了,我决不会帮你使意念的!要使意念,我就先叫你死,然后我再去投案!”焦无春大怒,瞬间展出千手,突然又收了,一挥手,领白面煞神怒气冲冲出了酒店,跨上马,飞奔而去。

  因没了囚车,附近又找不到铁匠,高衙内一声令下,众人将燕青和沈牛儿五花大绑起来。高衙内不解气,狠狠踹着燕青和沈牛儿,口里道:“宋江那鸟人说要到东京上下打点保你们,我倒要看看,是我说了算还是他说了算!直把他银子花尽了,照样斩你两个!”

  将燕青和沈牛儿绑到马上,兵士们草草用了饭食,正准备起程,焦无春和白面煞神一阵风又折了回来。众人大惊,只见焦无春直奔高衙内,手起处,高衙内一骨碌被扔下了马,焦无春飞身上了那匹踢雪乌骓,发声喊,两骑马又流星般走了。

  高衙内跌得头破血流,跳脚大骂。气死阎罗忙将随身药物取出,给高衙内敷了。众人便押着燕青、沈牛儿又往前走。这时太阳已经西斜了,热气开始漫漫消散,又受了一番惊吓,众人走起来便异常快捷。

  话休絮烦。不一日到了东京,将燕青和沈牛儿下入死囚牢,高衙内直奔太尉府,见了高俅,哭诉燕青如何在洪洞县用刀穿伤自己咽喉,又如何使苦肉计自首,然后遭那焦无春来劫囚车,自己如何被羞辱挨打及被抢走原本要用来孝敬爹爹的名马踢雪乌骓的经过。高俅大怒,当下就发了公文,四海缉拿逆贼焦无春。高衙内又讲宋江也到了东京,正上下活动,要救燕青的事。高衙内哭道:“爹爹给我做主,如若圣上赦燕青不死,孩儿便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了,孩儿何等身份,却被逼给他洗身,爹爹啊……那燕青人蛇共体,分明是个妖人,不杀必留后患!”高俅道:“吾儿放心,爹爹一定置他于死地,还国家一个安宁出来!”

第五章
杀人不偿命的主

  却不说高俅如何去找蔡京、童贯商议此事,只说宋江。那日别了燕青,一路快马来到东京,先去了蔡京蔡太师府,将羊脂玉石狮和玉龙笔架献上,只字未提燕青。然后直奔宿元景宿太尉府上。满朝文武,只宿太尉对梁山人马最是怜悯,每每在天子面前仗义执言,禀说宋江等人忠义之事,被高俅、蔡京、童贯一伙恨之入骨,却因天子垂爱,奈何不得。宋江见了宿太尉,诉说燕青投案自首,愿为国尽忠之事,求宿太尉在天子面前多多言及燕青好处,为朝廷平叛立下了汗马功劳,若能保得刺配边远军州,梁山全伙人马包括死去的弟兄都将对宿太尉感恩戴德云云。宿太尉沉思片刻,叫宋江放心等待,一定要在天子面前保燕青个囫囵身子出来。宋江谢了宿太尉,从太尉府中出来,天已擦黑了。宋江肚里寻思道:“此番所带金条已经用光了,回楚州路途遥远,须差人去郓城县宋家村宋清处,多多担些金银细软来,也好叫宿太尉运作。”带了几个心腹,正准备投店,猛然看见智多星吴用,领几个从人,马匹上担着东西,正火急朝这边走。宋江喜不自禁,喊道:“军师!你如何来到了这里?”吴用见了宋江,也是大喜,忙过来相见了,告知宋江天下都传遍了,燕青自首解京,料知仁兄会来解救,便也带了大批银两,从武胜军火速赶来。
  两人就近寻了家酒楼,推杯换盏,叙说思念之情。宋江道:“我此番去了洪洞,得了几件宝贝,献给了蔡太师,堵得那厮嘴,我们也好安生,因此所带金条花光了。本打算使人去宋清处,火速取些过来,正好你来了,却省了多大的麻烦。”吴用道:“蔡京、童贯、高俅这几个厮,你便是把金山搬来,翻脸就会不认你的,他只记得从前的芥蒂。”宋江还要说什么,猛见得玉麒麟卢俊义领了两个军校,闯了进来。宋江、吴用忙起身迎了,几个人自是一番欢天喜地,要不是被燕青牵挂着,昔日梁山三大头领相聚,必要喝个一醉方休。

  几个人边吃边商量,吴用道:“一会吃完酒,再去一下宿太尉府上,将一应金银细软给他送去,然后讨他写一封书呈,叫牢城营中管营好生照看燕青,我等再给管营差拨等上下使使银子,燕青在牢中便也好过一些。”

  吃完酒,几个人便去了宿太尉府,吴用和卢俊义等人在门外候了,只宋江一人领两个从人担着担子进去了。工夫不大,宋江出来,手里拿一书呈,几个人又奔牢城营而来。

  见了管营,宋江呈上书信,又拿出二十两蒜条金,放到桌子上。管营见了这多金条,双眼放出绿光来,口里道:“多闻梁山人仗义,今日果然领教了!又有这宿太尉书呈,一纸抵万金,燕青之事包在我身上,直叫他吃香的喝辣的,跟外头一样快活!”宋江又拿出十两蒜条金,叫他送于差拨,管营乐得嘴都合不上了,肚里道:“只给差拨三两,他便乐昏过去了,在牢城营做官,都是给银子,哪里见过金子!”宋江道:“相烦管营行个方便,引我们见一下燕青。”管营顿时为了难,回绝道:“燕青是通天要犯,我若私领你们见了,只怕饭碗不保,你们还是休生此念。再说高衙内怕燕青有个闪失,已差了两个大内高手,就混住在狱卒房中,好生监视,你等休要再提。”宋江又拿出五两蒜条金,这回管营却是不敢接了,一声“送客”,宋江等人只好离去,那五两金子也撇给了管营。

  东京城里真是繁华,是夜灯火通明,茶楼酒肆人头攒动,几个人想着心事正朝前赶,见前方闹将起来。走近一看,一个汉子褪去了上身衣服,手拿一把交椅,正抡圆了打人,再一看,正是活阎罗阮小七。阮小七嘴里兀自骂着:“酒楼俺吃了无数座,没有你这般黑心价钱的!今日就是不付钱,你能挡得俺走?”说着话五六个店伙计被打翻在地。宋江喝道:“七弟不得无礼!”阮小七吃了一惊,回头见是宋江、吴用、卢俊义,丢了交椅,一步蹿过来,扑通跪地,纳头便拜,口里道:“哥哥啊,想死俺小七了!”宋江忙扶起了,问道:“听说你回了老家,今日如何却在这里?”阮小七道:“前些日子俺去城里耍钱,听人讲燕青在洪洞自首,不日押解进京,俺心急火燎就赶来了。如今奸臣当道,燕青必死无疑。俺阮小七豁出去了,到时候要劫那东京法场,救燕青于水火之中!”宋江赶忙将他嘴捂了,喝道:“休要胡言乱语!”阮小七道:“你们怕我却不怕,你们高官厚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至多来这里替燕青求求情,管个屁用!”吴用喝道:“这厮如何说话!”阮小七吃多了酒,还要再说,身边呼啦啦涌上几十号人来,一个个挟枪弄棒,将他们围在当中。

  原来是这条街的茶楼酒肆店伙计尽数集结起来,要打这吃霸王饭的外地撮鸟。为首一个道:“你那外地厮听着,这里是天子脚下,不是荒野小镇,随你吃了就走,怕你打了。今日你看看我们的人,还有几十个没来呢,不拿出饭钱及赔偿银两,直把你打得想起东京就浑身起鸡皮疙瘩!”阮小七大怒,跳起来又要出手,被卢俊义一把捏了,动弹不得。宋江、吴用忙给众人作揖,口里道:“有多少贯钱尽管说,我等赔你就是,还望各位息怒。”为首的见他们软了,又是外地客人,来了个狮子大开口:“不拿出十两银子,休想出得东京城去!” 阮小七破口大骂道:“只吃了一盘牛肉,四角酒,你要宰我一两纹银,我便和你打将起来。一会就长到十两了!驴鸟!不叫你吃亏,你不知道爷爷的厉害!”为首的道:“现在长到了十二两,再敢口罗 嗦,还往上涨!”阮小七道:“驴鸟!”为首的道:“十五两!”宋江拿出二十两纹银,赔笑道:“够了吧。”为首的愣住了,宋江将银子朝他手里一拍,说道: “让开。”众人便让了一条路出来,眼睁睁看着他们走了。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抱怨着阮小七不晓事,阮小七只不做声。寻了家客栈,大伙合作一处,住了下来。各自把东西放入房间,都来宋江处议事,只是不见了阮小七。众人以为他怄气,躲屋里不出来,也没在意。到了三更天,几个人准备散去歇息,忽听外面人声鼎沸,隔窗一看,几十个军校正手拿斧钺钩叉,随一都头模样的人朝客栈里闯。吴用道:“莫不是小七又惹祸了?”话音未落,都头已率人闯进了廊道,大声喝道:“奉令在满城客栈缉拿贼人,住店客人休要惊慌,请开门配合!”吴用将门打开,伸头来看,一个头破血流的苦主见了,手指吴用大声喊叫起来:“都头,刚才打翻我们几十个店伙计,又抢走二十两纹银的撮鸟和这厮是一伙的!”都头听了,挺一杆哨棒,抢将过来,口里道:“都不要走!”吴用退了回去,和宋江、卢俊义坐在床上,一时没了主意。

  都头进来一看,却认得三人。当初梁山人马剿灭方腊,班师回京,满城人都涌来看了,都头几人一路开道,自是印象颇深。知道三人已做了朝廷命官,自是不敢莽撞,忙作了个揖道:“原来是宋公明三位大人,多有冲撞,还望担待。”宋江忙起身还礼道:“是不是我的随身小厮又惹出事端来了?寻见他我定加严惩!只怕是这厮惹了事端,无颜来见我,自己出城走了。”都头道:“这可如何是好!现有苦主鸣冤,又伤了几十号人,叫我不好交代。” 宋江道:“我看这样吧,一应所伤之人,赔偿银两都包在我身上,叫他们开个价,多少都答应。你上峰那边,我明日自去圆说,只不叫你担责任就是。”都头释然道:“如此最好,我也是吃人家饭,须干人家事,还望宋大人谅解。”说完转身出去,和那苦主商量起赔偿价格来。那苦主早在一边听了,知道是宋江一伙梁山人马,哪里还敢招惹,一个劲庆幸多亏没有人被打死,这伙人可是杀人不偿命的主!于是很快说好了赔偿银两,宋江笑笑,给他加了一倍,又暗地里塞给都头一锭大银,一伙人欢天喜地去了。

  宋江等人对阮小七又是一通抱怨,按下不表。

第五章
三大高手飞身而上

  过了两日,仍是不见阮小七消息,众人也顾不上他了,又去了宿太尉府,打探进展情况。宿太尉面有难色,忧心忡忡告诉宋江:“蔡京、高俅、童贯三人在天子面前力陈燕青危害国家,生灵涂炭,若不斩首,难以服众,而且别人也会拿他做了榜样,国家再无宁日。满朝文武,都怕他三人,我孤掌难鸣,天子已决意赐死燕青,只怕这几日便要下诏。”宋江失色道:“这可如何是好!”宿太尉道:“只剩一条路可以试一试了,这条路再不通,只好叫燕青为国尽忠了。”宋江道:“请大人明示。”宿太尉道:“你忘了李师师了?”
  宋江拜谢了宿太尉,和吴用、卢俊义急奔李师师处,呈上金银细软,珍珠宝物,将事由说了一遍。李师师听了也是万分焦急:“我也听说了此事,决意营救燕青。可近来不知谁走漏了风声,皇后娘娘知道了圣上和我频繁来往,便严加防范,因此我也有好多日子没见着圣上了。见不到圣上,一切都是白说。”宋江等人听了黯然,又坐了片刻,便离去了。

  几个人无计可施,在客栈里度日如年。又过了两日,宿太尉一个仆人赶来,告知燕青无救,明日午时三刻和沈牛儿一起市曹里斩首示众。几个人听了默默无语,潸然泪下。

  第二天一早,宋江、吴用、卢俊义三人垂泪来到了法场,见已经有人打扫了。天空灰蒙蒙的,湿气厚重,似有雨要落下来。几个人垂了头,默立一旁,等待着行刑的到来。

  燕青和沈牛儿照例被胶水刷了头,绾个鹅梨角儿,再插上一朵红绫子纸花。正吃长休面,高衙内闯了进来,哈哈笑道:“俺今日特意来给你送别的!”燕青和沈牛儿无语,只低头吃饭。高衙内又道:“宋江不是要保你吗?哈哈,实话告诉你,我爹爹说了,就是宋江、卢俊义等人,今年也难得自保!你先走一步,过些时候他们便会寻你去,到了阎罗府,你们几个再闹个梁山泊出来,哈哈!”真是一语点醒了梦中人,燕青悔已迟矣,不由仰天长叹,手中碗朝高衙内劈头砸去。只因被封了穴道,出手无力,被高衙内侧身躲过,狂笑着走了。

  六七十个狱卒早把燕青在前,沈牛儿在后,推拥出牢门前来。东京城看的人真乃压肩叠背,蜂蜂拥拥。燕青被棒押着,用眼朝人群里觑,人山人海,哪里能看到宋江影子,不由心里苦道:“宋江哥哥和卢主公,你们危在旦夕,小乙却不能给你们报信,小乙死不瞑目啊! ”

  不觉到了午时三刻,监斩官一声喝令:“斩讫报来!”两边刀棒刽子手便去开枷,行刑之人执定法刀在手。只听法场十字路口一座酒楼上霹雳一声吼,阮小七抹了个五花脸,手擎朴刀从空中跳将下来,手起刀落,早砍翻两个行刑刽子手,又一刀砍去,监斩官顿时被劈于马下。然后一阵乱杀,搠翻兵卒无数。阮小七红了眼怒吼,拉起燕青便走。沈牛儿见状,也紧紧跟在后面。刚杀出重围,只听前方一阵怪笑,气死阎罗等七八个大内高手挡住了去路。

  燕青叫一声苦,知道插翅也难飞了。

  宋江等人见风云突变,大惊失色。待燕青等人被大内高手拦了,卢俊义一时冲动,挺身要上,被宋江死死抱住,口里道:“不可再做危害朝廷的事了!如果上天有眼,燕青便可自行逃脱,我等却万万不可出手。趁着混乱,赶快离去,休叫他人起疑!”卢俊义冷静下来,和宋江、吴用低了头,匆匆朝人群外走去。

  气死阎罗一声呼啸,只一招便拿了阮小七。

  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忽缓忽急,如泣如诉。法场里乱哄哄的,待大内高手们三下五除二将燕青、阮小七、沈牛儿三人重新拿下了,人群又静了下来。燕青脸上雨水和着泪水,对阮小七道:“你不该来的,东京城里高手如云,明火执仗如何是他们对手。”阮小七脸上涂着五花,被雨水淋得愈发模糊了,神情便显得十分怪异。阮小七道:“只赶作一处死了,也不枉兄弟一场!”沈牛儿道:“多一个人死,路上打架有人帮忙。”阮小七哈哈大笑道:“ 说得极是!”

  这边临时又委了监斩官,因问阮小七姓甚名谁,阮小七破口大骂,只是不说,便省了一切程序,那亡命牌也不写了,将三人麻绳捆缚了,推推搡搡,又押回了法场。

  刽子手重新选定,各执雪亮鬼头刀在手,站在雨中。一个落腮胡须的刽子手对另一个黑脸刽子手道:“这年头怪事多,每到人头将要落地时,不是有草莽跳出来舍命相救就是有官员高叫刀下留人,你走着瞧吧,马上还有变故!”黑脸道:“咱们这碗饭是越来越不好吃了,有来头的人物越来越多,还是寻常百姓杀起来痛快。以后再碰上这事,先打听好死囚来历,不行就推病。省得等着行刑别人,反被别人行刑了。”落腮胡须道:“看看看看,说着就来了,你看天上那是什么?咱俩跑吧!”黑脸抬头一看道:“跑吧!”二人将刀一扔,钻边上看热闹的人群里去了。

  天边两个影子踏雨而来,袍袖飘飘,越飞越近。众人都仰了头去看,轮廓渐渐分明,当先是一男的,长发随风摆动。后边一个却是女的,一身尼姑打扮,细雨朦胧中,端的是貌若仙子。

  气死阎罗等八九个大内高手大惊失色,口里道:“必是焦无春和清心那妖尼!”说时迟那时快,气死阎罗一使眼色,三大高手飞身而上,拣起那行刑刽子手丢下的鬼头刀,要先斩了燕青三人再说。

  钢刀举起,眼看人头落地,三人却猛地停住了。眼前燕青等人已被一阵风推到一边,焦无春正伸了脑壳,挤眉弄眼地等他们砍。三人正不知如何是好,焦无春怒道:“俺的命便不是命?便不值得你砍?”只一推,三人跌了个仰面朝天,焦无春骑上去便打。清心大师一拂袍袖,断了燕青三人绳索,对焦无春喝道:“无春,还不快些救人!”焦无春听了鱼跃而起,啪地给燕青解了穴道,却不解沈牛儿的。沈牛儿抱怨:“为何不解我的!”焦无春道:“ 解了你穴道,我背着你飞,你一使意念,我掉下来了。”清心大师听不明白,说道:“不要再讲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了,一会大内上千高手云集,你我纵能挣扎脱身,这三人却是再也救不出去了。”

  说话间战鼓齐鸣,装备精良的京城禁军从各个路口掩杀过来,看场里一时大乱,百姓们要走,哪里有路。再看房顶屋檐,数百个大内高手各个身轻如燕,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

  清心大师见状,口里道:“还不快走!”伸手来夹燕青,被焦无春忙拦了,苦着脸道: “心儿,你一女流,夹他恐怕不太方便。”又一指阮小七:“这个驴鸟咋办?你夹了燕青,我夹了沈牛儿,只把这个驴鸟丢下?”清心大师知道身夹两人便飞不起,不耐烦道: “我俩来这是救燕青的,其他人我便不管!你要吃醋,你只背了燕青,咱们三个走!”阮小七道:“不要再喊我驴鸟!俺有名有姓,站起来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要走你们走,口罗嗦什么!”燕青道:“谢前辈和清心大师相救,只是若撇下他们二人,我燕青便也不走了。”焦无春骂道:“你以为你是谁,撇下你也不会撇下沈牛儿!”沈牛儿道:“那俺也不走!”清心大师见禁军已掩杀到了跟前,大内高手也纷纷跳下房屋,飞奔过来,不由喝道:“无春,既然一个也不能少,那还不出手!”焦无春被逼无奈,手指燕青,一道白气直入燕青体内,燕青顿觉身轻若鸿,有腾腾欲飞的感觉。焦无春收了招,骂道:“你这鸟人,从今以后也会飞了,娘的!你快背了那驴鸟,我背沈牛儿,现在就走!”

  几人腾空而起,风雨中越飞越高,脚底下精兵强将,乱箭齐飞,哪里能奈何得他们。

第五章
小女子失了心疯

  这边百姓们黑压压站着哪里敢动,眼见得几人飞了起来,有一女子脱口喊道:“夫君!带我一起走!”被身边一妇人一把蒙了口,四下赔着笑脸道:“小女子失了心疯,见男人就乱喊。”捂着女子嘴,再也不松手。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萍儿和许四娘。原来这日萍儿一个人在赌坊里郁郁寡欢,忽听不远一个客商说道:“燕青自首进京,恐怕凶多吉少。”忙上去打听了详细,便哭哭啼啼去缠了许四娘,要进京城搭救燕青。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许四娘被缠不过,只好把赌坊托人照看了,叫下人担了担子,带足了银两,一路饥餐渴饮赶赴东京。到了东京,才知道这里不是平定,两眼一抹黑,哪里能托得住关键人物来,钱财倒是被骗去了不少。萍儿只顾哭,许四娘唉声叹气,只好一个劲地哄萍儿,报些虚假消息。这一日,燕青开刀问斩,许四娘要想瞒着萍儿,哪里能瞒得住,满城人都赶去看了。萍儿哭天抹泪,许四娘怕被人看出破绽,硬是点了萍儿声穴。萍儿随着人流赶去了,只是流泪。多亏是杀人场面,没人去注意她。谁想许四娘功力不济,燕青几人飞起时,萍儿穴道不解自开,发一声喊出来,直把许四娘吓得七魂走了五魂。

  这边燕青他们已出了东京城,降入一片丛林中。树丛中拴着七匹骏马,白面煞神和两个尼姑正在那里等着。阮小七和燕青合骑了一匹,众人不敢片刻停留,打马飞奔起来。一行八人一气走了五六十里,到了一个岔路口,清心大师要告别,焦无春心急火燎,一个劲用眼哀求沈牛儿。沈牛儿也是出于感激之情,有心成全了他俩,伸手对清心大师一指,口里念念有词。焦无春脸上笑开了花,见清心大师怔在那里,怕她不好意思,便一跃上了清心大师马背,出手揽了腰,口里道:“今日就做了夫妻,我俩再也不分离。”话音未落,头发早被清心大师拽住,嗖地从头顶甩了出去,清心大师怒斥一声:“无耻!你越发不要颜面了!”一挥拂尘,三骑马箭一般走了。

  焦无春摔了个仰八叉,一身泥水站起来,哪里还有清心的影子。不由勃然大怒,跳脚对沈牛儿骂道:“驴鸟老儿,你竟敢戏弄于我!”沈牛儿呆在马上,喃喃道:“不会呀……” 忽然一拍大腿:“哎呀我忘了,这意念对女的不管用!”焦无春一屁股又坐到了水里,哇哇大叫:“那我还救你干吗!救你出来好打我啊!我真是倒霉啊,还叫燕青会飞了!”说着话一跃上了马背,哇哇怪叫着打马走了。白面煞神见状,策马飞奔撵了上去。

  燕青、阮小七、沈牛儿三人唏嘘一番,见前面有条溪,几个人过去将脸洗了。阮小七的五花脸洗了半天,将一面水都染黑了。沈牛儿朝怀里摸一把道:“宝葫芦也没了,再犯病只怕没得治。”燕青笑道:“你八个月犯一次病,下次犯病时间是在年底,我俩哪有那么长的寿命。”阮小七道:“呸呸,不要说这晦气话!”燕青也觉得不合适,便道:“你太行山里还有药吧?等咱们八月份把事情办完,如果侥幸留得性命,我陪你去太行山取药。”阮小七道: “我就不信梦里面的事,在杭州听说你夜里不辞而别,是因了一梦,兄弟们都说荒唐。”燕青道:“是真是假,八月便见分晓,现在谁说也是白搭。”

  上马再走,又到了一个岔路口,阮小七从燕青身后跳下马来,抱拳作别。燕青也跳下了马,突然想起什么,将那见了阮小六的经过讲了一遍,只是隐去了阮小六独吞银子及告发他们的事情。燕青不知道阮小六已死,叫阮小七去寻寻他看。阮小七道:“我不找他了,我老娘在家等着我呢。”燕青叫他骑马,阮小七死活不依,说他两个在牢里坐得久了,体力没有恢复。二人挥泪而别,阮小七大踏步走了。

  天已黑了下来,燕青、沈牛儿路过一个农家院落,见外面晾着几身衣服,悄悄过去换了,将囚服团做一团,丢进了一口枯井里。打马再走,见前方一家村野客栈,便投了进去。因身上没有银子,便和店主套近乎。正说着,一个大汉一挑门帘闯了进来。燕青一看,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在沧州被阮小七割了耳朵的完颜洪。

  原来这完颜洪沧州遇挫,瞎了一只眼,丢了一个耳朵,一时间心灰意冷,便收拾了行囊,要回那白山黑水。忽一日,遇一相面人,见了他脱口赞道:“好一个王侯之相!”完颜洪好奇,便请他算了一卦。这相面人越算越吃惊,口里道:“你乃上天真星犯界,不日中原即起刀兵,一朝皇帝,寝食难安,从此社稷扰扰,国厄连连。”算罢起身便走,不敢取分文卦钱。完颜洪琢磨良久,精神顿时振奋,迤俪望东京而来,一路不显山不露水,只搜索大宋情报。

  燕青见了完颜洪,心里一喜,知道银子有着落了,招呼道:“兀那金人,还认得我吗? ”完颜洪吃了一惊,肚里道:“我乃贵人,犯不上和这等江湖草莽一般见识,他日重兵压境,再收拾你们不迟。”于是做出一副茫然表情,说道:“这位好汉,你认错人了。”燕青不知他打什么鬼主意,但银子要紧,便给沈牛儿耳语了两句。完颜洪正从包裹里给店主掏钱币,被沈牛儿意念一递,完颜洪马上捧出一捧金银来,走过来朝沈牛儿怀里一放。沈牛儿忙用衣襟兜了,喜笑颜开。店主惊得目瞪口呆,眼瞅着燕青丢柜台上一粒碎银,和沈牛儿进了客房。

  第二天一早,燕青向店主人打听完颜洪,店主人一听就知道是说那个独眼单耳的,手朝外一指道:“今早五更天,那怪人退了房,匆匆走了。”燕青纳闷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五章
如花娘子香销玉殒

  吃罢早饭,燕青对沈牛儿道:“我们这就去庐州,给卢俊义主人报个消息,叫他和宋江哥哥好生提防高太尉一伙。至于田曙光,等他有了动静,再做打算。”然后央店家在附近买了两个红缨毡笠和两身新衣,穿戴已毕,打马奔庐州而去。
  一路走州过县,满眼都是缉拿二人的告示。二人赔了小心,改投荒郊野外走路,昼伏夜出,不一日来到了庐州地界。穿过鸡鸣山,怕招人眼目,二人将马弃了,徒步混在人流里进了城。一路询问庐州安抚使宅第位置,正午时分,来到了卢俊义府上。

  卢俊义也是从东京风尘仆仆刚到了家,管家进来言道:“门外有两个远方客人,说是主人故旧,要求相见。”卢俊义没有理会,等沐浴过后,换了干净衣服,在后堂坐下来,这才吩咐:“叫他们进来。”

  管家引两个汉子走了进来,待两人将毡笠摘了,卢俊义大吃一惊,喝退下人,将门关了,这才怒道:“你两个好大的胆!在东京做下那般大的事情来,不在荒山野岭里遁了,却直来到我府上。不看过去情谊,今日就拿你二人送了官!快走快走,你两个也是晓事的人,我身为庐州安抚使,岂能窝藏你们不成!”燕青正要解释,被沈牛儿抢了话头:“你这厮真不知好歹,我俩冒着天大的干系奔你府上,只为来救你,你怎能如此用话语伤我们!”燕青喝道:“沈牛儿不得无礼!”卢俊义越发怒了:“我卢某人拥兵庐州,哪个胆敢小觑!要你两个泥菩萨来救我?不要冒得功劳出来,好在我府上潜伏!”沈牛儿还要张嘴,被燕青狠狠呵斥了,这才道:“主人,我在东京牢城营中吃长休面时,高衙内进来了,说道不但我死,高太尉今年也不会放过主公和宋江哥哥二人,正应了我在杭州那个怪梦。此番前来,正是告知主公一切小心,才可逢凶化吉。”卢俊义道:“休要拿这些荒唐梦来吓我,这天下又不是高俅的天下,我是朝廷命官,忠心为国,他能随便害了?你两个趁我没改变主意赶紧走,不要等我拿了你们!”燕青见状,纳头拜了几拜,道声“主公保重”,拉起沈牛儿出了卢府。

  沈牛儿怕挨骂,只在肚里生气。二人低了头,匆匆朝城外赶,路过一家酒店,差点被出来的几个醉汉撞了。为首一个身材短小,相貌奇特,一边脸毛发丛生,一边脸光嫩如女人。见燕青和沈牛儿诧异地看他,不由大怒:“你那撮鸟,再敢看眼睛血淋淋地挖出来!”燕青、沈牛儿忙将脸扭了,匆匆赶路。这几人也朝这一个方向来,在后面唧唧喳喳。那阴阳人说:“卢俊义那撮鸟回来了有什么了不起,他的娘子我还没享受够,明日再放娘子回家,气死那个老乌龟!”其他几个人都道:“那是,满庐州城哪个敢惹你赛潘安李子龙!尽管快活,休去管他!”

  燕青听了纳闷,卢员外的娘子当年因和管家通奸,早被双双诛杀了,如何又冒出个娘子来?想必是后娶的了。不由心中愤怒,暗暗扯了沈牛儿,二人闪在一旁,等赛潘安几人过去了,悄悄跟在后面。

  七转八拐,来到一个院落,几个人进去了,啪嗒插了门闩。燕青叫沈牛儿在一边候了,四下里一张望,见没有行人,飞身进了院落。院子很大,房屋错落有致,树木郁郁葱葱。燕青一路寻去,听到一间房子里传出抽抽搭搭的呜咽声,贴窗根一听,像是那个李子龙在骂: “你老老实实给我呆着,明日就放你回去。惹恼了我,告知卢俊义内情,他知道你被奸污了,你这安抚使夫人也就不要做了,他不杀了你也要休了你!”女人抽搭声更大了,放声悲哭起来。里面传出耳光声,李子龙道:“劫你几日了,每日都是这晦气脸,再这样下去,我永远不放你!”抽搭声小了下去,传出李子龙的阵阵淫笑。

  燕青恶向胆边生,手抓窗棂一扯,劈劈啪啪都断了,一个鱼跃翻进屋中。李子龙正在销金帐中欲做那鱼水之欢,见有人闯入,赤条条蹦出来,出手便来格斗。燕青见此人短小的身躯骨瘦如柴,胸口上一片盖胆寒毛倒是格外醒目。几招过后,燕青暗暗吃惊,此人出招阴柔,武功明显在自己之上,不敢恋战,看家功夫磐石断树连使三招,趁李子龙不摸深浅退到墙角的一刹那,抱起衣冠不整的主公娘子一声呼啸,从窗口飞了出去。

  沈牛儿正在外面东张西望,见燕青挟一妇人从院中飞出,腾云般朝远处走了,怕乱跑两人失散了,只好原地不动。只听得院中发声喊,李子龙胡乱穿了衣,领几条大汉闯了出来。沈牛儿忙将头低了,装着在地上找东西,一伙人叫骂着从身边飞奔而过。

  却说卢俊义赶走了燕青,兀自在那里生气,见管家几次欲言又止,也觉出有什么不对劲来。往常从衙门回家,夫人早早的来迎了,今日出了远门回来,却不见动静,不由问道:“ 娘子身体有恙?”管家依旧吞吞吐吐,卢俊义烦躁起来,大喝道:“到底出了什么事?”管家这才嗫嚅着说道:“不干小人的事。那日娘子和两个丫鬟出门,一起失踪了,满城遍找不见,我已经报了官,还差快马去东京给你报信了,想是没有寻见你。满府的人见你回来,都不敢给你提及这事,怕你一怒之下怪罪众人,因此我吞吞吐吐,想找个恰当的话头,真的不怨小人啊,往常里娘子也是老出去的。”卢俊义听了半天没有言语,只是呆呆地立着。忽然听得院落中有人大喊道:“娘子回来了!”二人精神一振,拽开大步迎了出去。

  娘子衣衫凌乱,哭哭啼啼,见了卢俊义,一声哭喊:“官人给我做主!”便瘫了下去。卢俊义心里便明白了八分,羞愤难当,又见燕青立在一边,狂吼道:“你还不给我快滚!” 燕青一个筋斗从墙上飞了出去。

  卢俊义一把将娘子扯起,大喊道:“说出是谁!”娘子哭道:“赛潘安李子龙……还害了两个丫鬟……”卢俊义铁青着脸道:“你失了贞操,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娘子站了起来,哭一声“官人保重”,朝院中一口井飞奔而去,大叫一声,纵身而下。可怜如花娘子,顿时香销玉殒。

  卢俊义奔到廊下,从刀枪架中取出一把朴刀,杀气腾腾朝外就走。管家抢上一步,抱着主人腿喊道:“主公不能去啊,那李子龙是知州李大人的小叔,惹翻了他,后果不堪设想啊!”卢俊义猛醒过来,丢了朴刀,直奔州衙里首告去了。

第五章
下决心要除掉卢俊义

  李知州正在审案。庐州城一个张屠户状告李子龙因嫌他月银交得慢了,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亲自用灯油泼了屠坊,点火引燃,可怜一家老小,尽被反锁屋中,活活烧死。张屠户去进肉了,才幸免于难。张屠户嚎啕大哭,求青天大老爷做主。李知州大怒道:“ 青天白日,竟敢放火灭人满门!一旦查证,杀无赦!”当堂叫取证人过来。王观察领了公文,带十几个做公的人,径到张屠户屠坊处,拿得一干邻舍,回了州衙。李知州一声断喝:“ 知情不报,与犯者同罪,快快如实招来!”众邻舍哪里敢讲实情,都道没有看见。知州大怒,对张屠户喝道:“你虚报案情,陷害良民,可见是你自己做得了,要往别人身上推!左右,给我拿下了!”两边虎狼做公的齐齐蹿出,当堂将张屠户枷了,朝后拖去。张屠户大呼冤枉,被一公人伸手掐了声带,再没了声音。
  刚叫众邻舍退下,卢俊义闯了进来,击鼓喊冤。李知州吃了一惊,待听了原委,肚里寻思道:“这卢俊义却不好惹,往常我自怕他三分,今日小叔却撩拨了他,如何是好?干脆两不得罪,我坐山观虎斗。”李知州道:“卢大人,那李子龙是我的小叔,武功超群。我若是使人拿他,被他走了,你定然以为我徇私。为示公平,现在便下了公文,你亲自去捉拿他。是非曲直,堂上审明便知,若果然是他做的,择日曹市口按律斩首不贷!”

  卢俊义领了公文,也不带做公的,独自一人直奔李子龙宅院而来。

  却说那李子龙,领一干人来追燕青,哪里还有他的影子,寻思是奔卢府去了,因理亏,只好作罢。几个人骂骂咧咧,满街乱走,却见一个新装饰的店铺正往上挂招牌。李子龙来了兴趣,口里道:“进去交代一下,按月交银子才行。”几个人到了近前,朱红牌额已经挂起,上书几个镏金大字:安徽庐州镜子店。李子龙一声怪叫,众人抢上前来,一把扯下招牌,几脚踹碎了,发声喊,进店里一阵乱砸,做工师傅也被一个个打得口鼻蹿血,抱头鼠窜。

  待店主人闻迅赶来,李子龙一伙已经走了。见店内一片狼藉,惨不忍睹,怒冲冲便要告官,被邻里们拦了,告诉他砸店的不是别人,正是庐州城内第一霸王爷赛潘安李子龙。店主一听便泄了气,委屈道:“我又没有惹他,他干吗砸我的店。”邻里告诉他:“你是外来客商,也不打探清楚了,便敢开那镜子店。满城店铺林立,哪有一个敢开镜子店的。”见店主越听越糊涂,邻里又道:“这李子龙平生第一个不能见的就是镜子,据说从懂事起,见了镜子就砸。当初庐州城内有五六家镜子店,自他来投奔李知州,一发都给灭了。就连酒店妓楼等其他铺面,也不能有一面镜子,否则就要遭殃。听人说他二三十年没照过镜子了,你还敢开镜子店,不是找死吗?”店主人听了,大声抱怨起来:“我这个店装点这么长时间了,你们却不告诉我!”邻里们一听都走了,心里道:“告诉你了,我们哪能看今天的热闹!”

  这边李子龙一路走一路骂,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十五年前,我遇一老道,说我相貌英俊,非常人可及,给我赐名赛潘安,我从此满心欢喜。多少年了,早上起来,冲动地要找镜子去照,都被我忍了,我怕心中的梦破灭了。”随从们都道:“主公的确英俊超人,只是习惯了不照镜子,还是不照为好,一个人的习惯最好不要打破。”

  几个人正说着话,猛见卢俊义大步而来。到了近前,并不打话,出手来拿李子龙。李子龙知道事发,冷笑一声,挺身来迎。一时间尘土纷飞,两个人好一场恶斗。斗了五十多个回合,卢俊义暗暗吃惊:“这人功力如此了得,我只和他打了个平手,看来真是山外有山。” 正苦斗,燕青和沈牛儿赶来了。燕青大叫一声道:“不要慌,小乙来也!”卢俊义心里一沉,恼怒燕青还没有离去,却来这里添热闹,倘被人认出,自己须吃不了的干系!一个分神,被李子龙抓住机会,大喝一声,一掌击向卢俊义小腹。这掌极为阴柔,表面看不出端倪,卢俊义五脏六腑却似炸了一般,再也无力支撑,仰天倒地。李子龙再伸一指,点了穴道。随从们拽下卢俊义丝绦,三下五去二给捆了。

  沈牛儿伸手一指,对着李子龙念念有词。李子龙怔了片刻,柔身而上,一把将沈牛儿提了,颠翻在地。朝后一丢,几个人又将他捆了,嘴里道:“这厮却没有武功。”

  原来这李子龙是阴阳人,时阴时阳,没有定数,这时恰好变做阴性了,沈牛儿的意念便不管用了。

  燕青红了眼,飞身来救二人,早被李子龙一声怪叫,当头拦住。斗了十数回合,李子龙使个破绽,放他进来,一脚踢向前心。这一招却是虚的,等燕青侧身去闪,双掌齐出,燕青一个后仰,李子龙脚尖一挑,一枚飞刀从鞋底悄悄打出。这一招打了个冷不防,燕青大叫一声,翻身倒地,右腿肚汩汩渗出血来。正好身边走来一个大汉,身高体阔,肩扛一七八十斤紫金大锤,被沈牛儿一个意念递来,这大汉咆哮一声,大锤泼风一般抡起,恶狠狠向李子龙劈头砸来。李子龙正要去点燕青穴道,只觉金风沉重,一闪,大锤落地老大一个坑,砸起碎石无数。要不是燕青骨碌得快,早被砸成肉泥了。莽汉大锤再次砸来,矮小的李子龙只顾躲闪,沈牛儿大喊道:“主人,还不快走!”燕青腾空而起,将腿部飞刀拔出,掏出宝葫芦,塞进伤口一粒药丸,飞过屋顶走了。焦无春注入的轻功着实了得,要放从前,腿部开了洞,真气哪里还能聚拢。

  这李子龙见燕青逃了,气得哇哇怪叫,这才一心来对付莽汉。突然莽汉不打了,扛了锤便走,边走边大声喊道:“误会误会,天大的误会!”一阵风没了踪影。原来是沈牛儿一喊燕青,控制莽汉的意念便断了,莽汉又打了一阵,觉得不对劲,发声喊就走了。李子龙莫名其妙,见这莽汉无心无肺,全然和卢俊义不是一路的,便也没去追赶。

  几个人押着卢俊义和沈牛儿回了李宅,大树上绑了,想想不放心,将沈牛儿穴位也点了。几个人进到内堂,商量对策去了。

  早有人报知州衙,李知州听了冷笑一声道:“那卢俊义一面之词,不可全信,待这几日做公的人调查清楚了,再拿李子龙不迟。现在我修一书公文过去,叫李子龙放了卢安抚使。 ”心腹去了李宅,将公文递上,悄声说道:“卢俊义娘子已投井自尽,想必卢俊义不会放过你。卢俊义是朝廷命官,如将其除之,一定要做得细致,不可露了马脚。”李子龙听说卢俊义娘子已死,暗暗心惊,便下决心要除掉卢俊义。

  卢府的人也听说了消息,一个个惊慌失措,一面将娘子打捞出来,用棺木殓了,一面四处去托那庐州城里大户,去官府里走动,按下不表。


第六章
一张丑陋的脸孔

  却说那燕青,并没有出城,寻了家僻静客栈,将腿细细包扎了,给小二一块碎银,叫他去外面买了一套衣服并头巾来。掩上门,将衣服换了,又用头巾罩了半只脸,一颠一颠出了客栈。
  街面上万家灯火,燕青寻了家小酒馆,打算吃饱喝足了,半夜再去行事。边上一桌人的议论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桌人正津津有味说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先说那砸镜子店,再说卢俊义。燕青听了镜子店一节经过,注意到一个细节,改变了今晚去救人的主意。匆匆吃了饭,走到黑影里,腾空而起,朝城外飞去。

  四更天时,燕青才从城外赶回,敲开客栈门,进去了倒头便睡。一觉醒来,窗外阳光明媚,燕青洗脸漱口完毕,径奔李宅。

  李子龙一伙也才起来,昨夜一边吃酒,一边商量如何加害卢俊义,却总也拿不出个万全之策,眼看更深人静了,李子龙打个哈欠道:“睡觉睡觉,明天再说。”

  几个人在院子里伸着懒腰,对着绑在树上的卢俊义和沈牛儿指指点点。忽然阳光下一道黑影飞来,众人跳开一步,只见一个人落在了当院,正是昨天逃走的那厮。李子龙呵呵笑道:“正要去寻你,你却自己投上门来了!我手下不死无名鬼,报上姓名来!”燕青并不理会,柔身而上。李子龙见他胸前一个大圆盘形状,知道他塞了护心牌,哈哈笑道:“真是蠢人,以为塞了护心牌我便奈何不了你!”说着话燕青已到,耍赖似的朝他身上粘。李子龙大怒,出手捏了燕青肩膀。燕青并不躲闪,被李子龙一扳,燕青整个后背呈给了李子龙。李子龙见他如此放肆地小看自己,喝一声:“却不是作死!”两指伸出如刀,直戳燕青后心。燕青朝下一蹲,忽然胸部又动了一下,顿时浑身无力。眼看李子龙利指点到,燕青摇晃着从怀中将那圆盘取出,拼全力朝上一举。李子龙个矮,圆盘正好呈在眼前。哪想圆盘不是别物,正是一面锃亮的铜镜。李子龙两指停在了镜子前,他看到了一幅可怕的图像,一边毛发狰狞,一边细白如粉,组成了一张丑陋的脸孔。李子龙骇然大叫:“这人是谁?”燕青手举铜镜,声音发颤说道:“这是面镜子,照的正是你的尊容!”李子龙大叫一声,扑通倒地,昏死过去。

  有道是树倒猢狲散,从人们见大势已去,发声喊,四下里都走了。燕青将卢俊义和沈牛儿的绳索解了,伸手来解二人穴道,却怎么也解不开。卢俊义将他一推,将身边绳子拾起来,过去将昏迷不醒的李子龙捆了个结实。燕青扯了沈牛儿悄悄要走,不想那李子龙醒转过来,一声悲嚎,站了起来,用力一挣,绳子哔哔剥剥都断了。三人大惊,却见李子龙一阵苍凉大笑,一字一顿道:“不用绑缚,我自己会去投官!”原来这李子龙心中的幻象破碎了,一时间万念俱灰,再也没了生存的勇气。

  李子龙拽开大步要走,突然又折了回来,直奔卢俊义。燕青心说不好,捡起一根随从丢下的浑铁棍,拦腰向李子龙打去。李子龙腾空而起,铁棍打空,带出强劲风声。卢俊义要跑,哪里来得及,被李子龙一把拽住后领。燕青怕打着卢俊义,丢了铁棍,一声怒吼,真气运于掌上,从侧面直袭李子龙太阳穴。李子龙焦躁,一手提了卢俊义,一手翻掌来迎,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二人各自退后两步,卢俊义早被震得一跤跌翻。燕青还要再上,只觉口中一热,一股腥气蹿了上来,身子晃了晃,硬是立住了。那李子龙得了间隙,出手点了卢俊义,口里骂道:“你那鸟人,我是在做善事。我要是不管不顾走了,穴道只怕一辈子也没人能给你解得开!”卢俊义一晃筋骨,果然开了穴,不由喝道:“佩服你是条汉子,不过亡妻之恨,不可不报!”李子龙并不理会,一个筋斗过去,又将沈牛儿穴道解了。李子龙摸一把脸,怆然长叹:“罢罢罢,俺投官去也!”

  卢俊义押了李子龙便走,并不理会燕青。看着二人背影,燕青呆了一呆,扯一把沈牛儿,也悄然走了。

  燕青和沈牛儿出了城,在城郊找一家客栈,好生沐浴了,又叫店家去买了几身应季新衣,穿戴一新,扮做买卖人,就在这家客栈住了下来。

  天气越来越暖了,这天逢集,燕青和沈牛儿闲来无事,戴了毡笠,混进人群里去溜达。只听叫卖声声,好一片升平景象。遇一打铁的,燕青在旁边看了一会,见他手艺娴熟,做工精细,便叫他选上等好铁打制二百支袖箭。铁匠道:“这是细活,急不得的,明日你再来取,先要给个定钱。”燕青道:“总共需要多少钱?”铁匠道:“好手艺不还价,纹银一两。 ”燕青道:“我现在就给你一两银子,你抓紧打制。”铁匠道:“爽快!”收了银子,将别的活放一边,专心致志做起那袖箭来。

  二人又往前走,见一耍把式卖艺的,仰面朝天,将雪亮一柄长剑直通通插进口中,惊得捧场的人一个个掩了脸面。沈牛儿道:“这厮喉管却如一把剑鞘,好生厉害!”燕青笑笑,只是不言。卖艺的把长剑从口中抽出,又惹出一片惊呼,长剑上鲜血淋淋,滴滴答答落地一片血迹。沈牛儿又惊道:“这厮恐怕不是人!”摸出块银子,丢了进去。卖艺的捡起银子,掩饰住兴奋,团团抱了一番拳,口里道:“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下面再来个精彩的!”说着话从怀中摸出五六个比鸡蛋略小的生铁球来,两手交替着送到空中,几个球在空中飞成了一个圆圈。只听卖艺的喊一声:“着!”五六只生铁球呈直线下落。卖艺的仰着头,大张着嘴,那几个球鱼贯落进了口中。卖艺的脸红脖子粗朝肚里一咽,又用双手捋了捋胸口,打了个饱嗝道:“今天又省了一顿饭!”沈牛儿激动地大呼小叫,把怀里金银都掏了出来,就要朝里撒,被燕青一把拽住了,又给他塞了回去。卖艺的眼光滑过一片失望,沈牛儿不忍,又扔了块银子进去。

  燕青拉起沈牛儿就走,沈牛儿恋恋不舍,一步一回头,多亏下一个节目比较老套,沈牛儿心满意足地又去注意别的事情了。

第六章
卢安抚使

  又走了一会,见一算命的老儿,沈牛儿蹲下了,叫他替自己算一卦。老儿看了沈牛儿手相,抬起头来问:“你是愿听好听的呢,还是愿听不好听的?”沈牛儿道:“好听的怎讲,不好听的怎讲?”老儿道:“好听的是假话,不好听的是真话。”沈牛儿道:“你不会说我活不到明天吧?”老儿道:“哪里哪里。”沈牛儿搔了搔脑门, 说道:“那你就说真话吧。”老儿一伸手:“先拿钱来,二十贯。”沈牛儿掏出块银子,用牙咬了咬,咬不动,又掏出块金子来,咬下一些末末,和着口水吐在手里,用指甲挑给老儿,口里道:“亏了,这可是金子!”老儿掏出一块脏旧的手帕,将末末仔细包严了,收进怀中,这才用指头在地上写出一行字来:慌不择路,饥不择食,寒不择衣,贫不择妻。沈牛儿却不识字,回头看燕青,燕青却对这不感兴趣,正站一边看一老叟写书法。沈牛儿道:“俺反着看看不清,你给俺念念。”老儿笑了笑,知道沈牛儿不识字了,便念一遍,又稍做了解释。沈牛儿听了大怒,说道:“你这是瞎卦!俺怀里有的是银子,衣服穿得这般光鲜,如何是饥不择食,寒不择衣? ”老儿依旧笑道:“只怕银子不是你自己的。”沈牛儿闹了个红脸,老儿道:“再送你两句不要钱的:失群的孤雁,趁月明独自贴天飞;漏网的活鱼,借水势惶惶伏地走。”沈牛儿站了起来,嘟噜着脸,也来看那书法。
  这时又走来一条大汉,生得眉如漆刷,目似铜铃,一脸的横肉,敞开的上衣露出毛茸茸黑胸脯来,见了老儿,也叫算上一卦。只是立在那里,把手伸出来。老儿只好站了起来,踮着脚尖看手相。老儿看得心惊肉跳,连忙用荣华富贵之类搪塞了,欲骗他几文小钱。

  沈牛儿说是在看书法,注意力却放在老儿那里,见老儿把那厮夸得花团锦绣,心里老大的不舒服。同是给银子,为啥把人家说得那么好!于是一个意念递过去,那大汉正准备赏钱,老儿说着就改了口: “你猪狗不如伏地走,你没有翅膀贴天飞,吧唧,摔死你!”大汉大怒,一掌打去,老儿牙掉完了,顿时瘪了嘴,依旧不依不饶说道:“你饥不择食,疼不择药,痒不择挠,屙不择地,你一辈子不得发迹,你你你,你……”大汉气得嘴都歪了,一把捏住老儿脖颈,压低声音道:“我今天叫你死个明白,你骂谁都可以,但你不可以骂田曙光手下的铁血护卫!”

  沈牛儿听得一个激灵,赶紧拽燕青,燕青也早听到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可一看,这人却十分面生,想来是田曙光后来又补上去的。见他正欲把老儿脖子捏断,燕青大声说道:“今天是怎么了?到处都是做公的人,穿着百姓衣衫,走来走去的,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了?”大汉听得一愣,一用力,口里道:“那你就站这吧,以后再找你麻烦!”抽身走了。老儿依旧站着,面色安详,只燕青一个人看出来了,老儿已经气绝身亡。

  燕青使个眼色,和沈牛儿不即不离地跟了上去。

  那大汉出得集市,眼看人烟渐渐稀少,遂脚底生风,拐上了一条荒僻小路。燕青怕跟得近了被他知觉,跟得远了又被他走了,便将沈牛儿一背,腾到了空中,只擦着树梢缓缓飞行。一口气跟了十几里路,哪里还飞得动,悄悄落下,步行跟了一段,待缓过气来,复又飞起。大汉好脚力,只是不停,直走了五六十里,眼见得天黑了下来,来到一处黑漆漆林子里,才停了下来,倒头便睡。

  多亏大汉落地便进入了梦乡,鼾声如雷,才没察觉燕青和沈牛儿张头张脑已来到了跟前,差点把他踩了。二人赶紧绕了过去,隐在离大汉十几米处,也和衣躺了,轮流休息。

  沈牛儿睡觉也带出些鼾声来,燕青只好一次次推他。眼看着到了三更天,燕青正要唤醒沈牛儿,自己去睡一会,前方传来了说话声: “两位公人,谢谢你们照顾俺李子龙,怕人看俺丑相,只拣半夜里荒僻处走路。”公人道:“应该的应该的,知州大人吩咐过沿路要好生照顾你。哎呀,这里有个人!”李子龙道:“赶路的闲汉,休要管他。”

  这时月亮已经升了上来,林子里能影影绰绰看得出人影了。燕青见李子龙被一面七斤半团头铁叶护身枷钉了,上面贴着封皮,被两个公人押着,从眼前走了过去。时候不大,又一条黑影走来,尽管来人蒙着面,燕青还是一眼就认出是卢俊义。

  燕青没敢声张,捣醒沈牛儿,耳语两句,自己悄没声跟了过去。走出半里路光景,两个公人道:“歇一会再走。”三人便在路边坐了下来。卢俊义从天而降,手擎明晃晃朴刀,直取李子龙。李子龙大叫一声,将枷掰折了,朝上一挡,当啷啷一声响亮,二人被震得各自退后了两步。两个公人早吓得跑到一边,团成一团,口里直喊饶命。

  卢俊义挺刀再上,李子龙喝道:“慢着!”卢俊义道:“讲!”李子龙道:“卢安抚使,将面纱撕下来吧!”卢俊义怔了一怔,随即将面纱一把扯去,口里道:“这样也好,叫你死个明白!”李子龙冷笑道:“只怕没那么容易!”说着话一阵昏眩。卢俊义哈哈大笑:“ 我朴刀刃上绑了一包迷魂三步倒,饶你武功再高强,也过不了半个时辰!我蒙面还有一层意思,就是防这三步倒。”李子龙道: “不是好汉所为,不过可以理解。我给你讲句实话吧,虽说李知州竭力开脱我,可我早已万念俱灰。即便你不来杀我,我也要找个机会自行了断的,只是想离得庐州远一点。为了不牵累两个公人,我遗书已经写好。”说着话掏出一张折叠成四方形的白纸来,一运气丢给了卢俊义。卢俊义接了,展开一看,果然如此。卢俊义道:“你死有余辜,在庐州城残害了多少条生灵。也不要离庐州太远了,省得那些冤魂找不见你,现在你就自行了断吧!”说着话将朴刀扔了过去。李子龙将朴刀挡飞了,口里道:“我一个囚徒,哪来的朴刀!”猛一运力,右掌透明如灯,朝自己胸口插去。这李子龙端的厉害,手掌如刀剜进胸口,就势一搅,血淋淋的心早被掏了出来,大叫一声,倒地而亡。

  两个公人跳了起来,欢天喜地说道:“终于完事了!这李子龙还以为我们照顾他,故意走夜路呢,哈哈哈!这下更好了,他还有遗书,我们丝毫也不担干系了!”卢俊义从腰间解下一个袋子,丢了过去,口里道:“这是另外赏给你二人的二十两金条,你们赶快报官去吧。”一闪身,没入夜幕中走了。

  燕青在树背后看了这一幕,默默无语。猛一想别叫那大汉听了动静,起身走了,忙赶了回来。老远就听到了鼾声,沈牛儿对他一笑:“睡得跟死猪一样。”又问:“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燕青躺了下来,打个哈欠道:“有个配军自杀了,我睡一会啊。”



第六章
杀人魔王还如此温情

  晨曦初露,沈牛儿将燕青捣醒,走州过县,饥餐渴饮,一路追踪着那大汉,忽一日来到了青阳县境内的九华山下。端的是座好山。但见奇峰峻岭,重峦叠嶂,悬崖峥嵘,银瀑飞泻。那大汉并不停留,一路纵深而去,径来到九华第一峰天柱峰下。燕青二人仰头看去,但见耸拔千仞,如柱倚天,直插入云。旁临的五老峰,状如五个仙人,果然是人们传说中的天柱仙踪模样。
  眼瞅着那大汉如猿般爬了上去,燕青对沈牛儿道:“此处地形险恶,休中了贼人机关,我俩先在这里埋伏了,熟悉了再说。那平定县化子张大和李二不是投了田曙光吗,要是能碰上他们就好了。”沈牛儿道:“主人莫做幻想,如今各为其主,看见了反会害了你。”燕青道:“大约老巢就在这里了,我们先不要慌,慢慢来。”

  却说那大汉一路上了天柱峰,早被马鸣、李万及数十个头领迎了,马鸣喜道:“铁里蛀虫裴四海回来了!事情办得如何?”铁里蛀虫裴四海接过喽罗递来的毛巾,擦一把汗道:“ 已和怀远军兵马都统制李原达成协议,一旦田舵主起事,他将联络附近州县一万五千生猛兵力全面响应,锋指庐州,和咱们在那里会合。咦,怎么不见舵主?”李万道:“舵主思女心切,差人将小女接来了,这会不知到哪里玩耍去了。我们本来要跟着去的,他不让,怕影响了他的亲情。”大伙备了酒肉,在山寨里给裴四海接风洗尘,不在话下。

  这边燕青和沈牛儿看了一番地形,燕青道:“待天黑了我上去看看,咱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会。”隐入密林,找块松软的草地躺了,沈牛儿道:“你那银子是白给人家了,那铁匠还以为你消闲他。” 燕青道:“早晚还得回去保卢员外,到时再讨不迟。”说了会话,沈牛儿肚中咕咕乱叫,口里道:“饿杀我也,好歹打只山鸡吃吃。”燕青也觉得肚中饥饿,便拣了把石子,和沈牛儿在林中乱走,看看有没有野兽可打。

  前方尺把深的草丛里,露出一个傻乎乎的脑袋,眨巴着眼朝这边看着。沈牛儿大喜,口里说:“狍子!”抢过燕青手中的石子就砸了过去,燕青想拦已经来不及了,狍子受惊,一溜烟走了。燕青抱怨道:“你手上没有准头,乱砸什么!”沈牛儿嘻嘻笑道:“一会你砸,这家伙蠢,咱就在它逃跑的原路埋伏下来,它一会还会回来的,要看看是谁砸他的。我在太行山老打这东西吃。”

  二人藏了下来,果然过了一会,那狍子探头探脑地又走了回来,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充满了好奇。燕青握石在手,看到它憨态可掬的样子,犹豫了一下,石子飞出去就不是十分凌厉。狍子头部中石,哀鸣一声,掉转头去跑了,洒下星星点点血迹。二人跳起来一路撵去,随着草丛晃动,来到了一处碧溪旁。这只狍子眼见得不行了,口渴得厉害,不顾追兵,没命地在溪中喝起水来。燕青、沈牛儿跳出树丛,正准备再补一石,突然旁边花丛中跑出一小姑娘,六七岁模样,天真烂漫,煞是可爱。小姑娘见狍子一边喝水,头上的鲜血一边滴答滴答朝水里滴,不由双眼溢满了泪水,飞身跑了过去,口里大喊:“不许伤害它!”

  冷不丁见了小姑娘,又不像山里土著,燕青、沈牛儿吃了一惊,不由立住了。

  见小姑娘赶过来,狍子竟不跑,也许是跑不动了,只是停止了喝水,眼巴巴地看着小姑娘。小姑娘将狍子抱了,哭喊道:“爹爹快来,它流好多血,快给它包扎一下!”只见那块花丛一晃,闪出一条大汉,见了燕青二人,愣了一愣,便不再理会,朝小姑娘奔了过去。大汉道:“囡囡莫慌,爹爹这就替它包扎。”说着话来到近前,从怀里摸出一药葫芦,蹲下身子,一只手扶了狍子头,一只手将药面缓缓撒进了伤口。小姑娘道:“它不会死吧?”大汉道:“不会的,有囡囡救它,它怎么会死呢。你看它一双眼睛,正感激地看着你呢。”小姑娘脸上露出了笑容,将狍子紧紧抱了,轻声道:“不疼不疼,你可勇敢了。”大汉又将质地精良的白绸褂撕下一条来,将狍子头部包扎了。小姑娘脆脆地笑起来:“爹爹,它舔我呢! ”大汉爱昵地摸了下小姑娘的头,柔声道:“它不会说话,这是在谢你呢。”小姑娘将脸偎在狍子脸上,轻轻说道:“不谢不谢,你这么疼。”

  却说沈牛儿,见了这条大汉,身长八尺有余,面如熏枣,豹眼环眉,猛地掩了口,肚里喊道:“这不是田曙光吗!”忙去扯燕青。燕青却没见过他,只是觉得这大汉威风凛凛,绝非等闲之辈。见燕青没有反应,沈牛儿急了,趴燕青耳朵上说了一句,燕青听了一个愣怔,伸手入怀,口里念一句“脱格木迷夫”,那条冰蛇便捏在了手中。沈牛儿探头看去,那条冰蛇柔若无骨,尾巴红得艳人。这是个绝好机会,田曙光正一心一意给那狍子包扎,根本没有防备。燕青悄悄朝前靠近,计算着距离。

  夕阳最后一股余辉金灿灿洒在田曙光父女和那只受伤的狍子身上,和风拂面,脚下的小溪丁丁冬冬弹奏着永久的歌谣。四周静极了,两只麋鹿在树丛里探头探脑,小心翼翼地朝这边张望着。

  小姑娘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对父亲道:“它有妈妈吗?”田曙光说:“有,任何生灵都有妈妈。”小姑娘道:“爹爹,我的妈妈呢?你答应过带我去找妈妈的。”田曙光声音有些沙哑道:“等我事业成功了,你和妈妈就能见面了。”小姑娘一手抱着狍子,一手抚摩着田曙光粗糙的面庞,眼里又噙了泪:“爹爹,答应我,现在就带我去找妈妈,我想妈妈。”田曙光的后背颤动了两下,口里道: “囡囡,爹爹答应你!”小姑娘的泪水哗啦啦地流了下来,丢下狍子,和父亲紧紧搂在了一起。

  燕青突然又折了回来,给沈牛儿使个眼色,二人默默背转身,朝丛林里走去。在一堆蒿草中伏下身来,一边观察着田曙光,燕青一边说道:“今日暂且饶他不死。想不到这个杀人魔王还如此温情。”沈牛儿道:“那李师师是不是她的妈妈?”燕青道:“你给我闭嘴!” 沈牛儿道:“现在你再想想那疯人的话。”燕青道:“你怎么那么口罗 嗦!”沈牛儿道: “你厉害什么,再找机会杀他就是了。”

第六章
田舵主,你命休矣

  田曙光站了起来,见附近有一隐蔽的石洞,便将狍子抱了进去,又折了些树枝将洞口遮掩了,这才将小姑娘背在背上,口里道:“你今天也跑累了,先回天柱峰休息一夜,明天一早爹爹就带你去找妈妈。”小姑娘道:“爹爹。”田曙光站住了,将脸扭过来,和女儿的脸摩挲着,笑眯眯道:“又打什么鬼主意了?”小姑娘道:“我不说,说了怕爹爹不答应。” 田曙光道:“你是我的心肝,你说的话我还能不答应吗?”小姑娘说道:“现在就去找妈妈。爹爹上去了,那些叔叔便不放你。”田曙光看看黑下来的天色,将女儿从背上转过来,定睛看了良久,终于下了决心道:“囡囡,咱们走!”小姑娘洒出一串响亮的笑声,在暮霭中久久回荡。
  燕青二人悄悄在后面跟了,沈牛儿道:“四百军州都在张网缉拿他,他胆子真不小。” 燕青道:“人一犯了情字,总要做出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的,也许他仗着艺高人胆大吧。” 沈牛儿道:“这样杀他的机会就多了。”燕青道:“一旦他和他女儿分开,马上动手!”

  一直跟到天色拂晓,燕青和沈牛儿都饿得前心贴后背了,田曙光父女才在路边找了家客栈安歇下来。二人在外面又候了半个时辰,这才去挑客栈门帘。

  进去就叫小二生火造饭,小二打着哈欠,老大的不乐意。燕青道: “那咱不在这住了!”拉着沈牛儿要走,小二忙不迭拦了,口里道:“客官不要焦躁,先安置下房间,饭马上就给你们做好!”

  开了房间,燕青、沈牛儿一头倒在床上。燕青道:“看方向是朝东京去的。”沈牛儿道:“太溺爱她了,要月亮你也给她摘吗?”燕青道:“等把田曙光杀死了,多给这小姑娘银子。”说了会话,小二端一盘子热腾腾饭菜进来,放下了要走,燕青道:“慢着。”摸出一两银子,递给小二。小二欲接不接的样子,燕青道:“那父女俩走时,喊我们一声,其他的不要多打听。”小二接了银子,满心欢喜答应了。

  天又黑下来时,小二慌慌张张跑进来道:“他两人准备走,叫我去给他买一匹好马。” 燕青、沈牛儿一骨碌坐了起来,燕青忙又掏出些许银两,递给小二道:“给我们也买两匹,銮铃摘了,四蹄用软物包一包。”

  是夜无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燕青二人刚跟了半里路,身后马蹄声大作,忙朝路边林子里躲了。只见四五骑马疾驰而来,风一般闪了过去。再折出来,却听前面激动地大喊起来:“舵主,叫我们找得好苦!二三十路人马朝各个方向撒开了,大家一个个心急火燎,你这是带着千金往哪里去啊?”田曙光道:“囡囡要去找妈妈。你这么大声干吗,想叫天下人都听到啊?”其他人声音就小了下去:“使不得啊,军中不可一日无主!再说东京城内险象环生,舵主就是要去,也要尽点各路兵马,扮做官军,一路保护着,一旦事发,搅翻东京城,只在那里就起事了。”田曙光道:“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火焰中间不烫,就是这个道理。你等休要急躁,仓促起事岂不误了我们的大事。我因走得急,也怕你们担心,特意走怀远军这条路,叫兵马都统制李原给你们捎个口信,一切按部就班,从容准备。”其他人又道: “即便去看娘子,也要先探探她的口信。她多次派人追杀过你,舵主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田曙光道:“她心里还是爱着我的,就像我心里一直爱着她一样。追杀我还是为从前我打断她两根肋条的事生气,相信见了面以后,一切都会冰释的。囡囡不能没有母亲。”随从们坚持道:“还是先捎个口信过去最为稳妥,舵主不可为女人而误了大事。”田曙光摸摸女儿被雨水淋湿的头,用衣袍将她罩了起来,缓缓说道:“这也是大事,我起事有一半是为了她。我要叫她看看,江山别人可以坐得,我也照样可以坐得!”但对于捎口信之事,没再反对。田曙光道:“捎信人先走,顺便拐李原那里一趟,叫他告知弟兄们,免得挂念。咱们东京城外陈桥驿处碰头。”

  燕青和沈牛儿因不敢太过靠近,后面的话都没听见。见田曙光他们说了会话,其中一人打马先走了,田曙光几人无声而行,便依旧悄悄地跟了。

  这飞马前去捎口信的不是别人,正是两面人胡涛飞。那日见燕青被宋江说得痛哭流涕,要去投案自首,他便隐入树林里走了。忽一日,路遇曾一起在五台山啸聚山林的铁里蛀虫裴四海,二人唏嘘一番,裴四海便劝他入伙。胡涛飞也早听说田曙光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自己正走投无路,便爽快地答应了。裴四海要去怀远军找李原,便写了引荐信,二人洒泪相别。胡涛飞拿了书信,一路迤俪投九华山而来。田曙光早听说胡涛飞武艺超群,自是大喜过望,当下里就封他为铁血护卫。

  话休絮烦。这胡涛飞给李原捎了口信,并不停留,跃马扬鞭匆匆走了。不一日到了东京,打探好李师师位置,先找家酒店大碗酒喝下,又吃了二斤牛肉,瞬间换了个英雄出来,直奔李师师府上。李师师听下人讲老乡来见,心里咯噔了一下。待见了来人,却不认得,正要发问,胡涛飞施礼道:“能不能叫下人退出,我有话要说。”李师师道:“但说不妨。”胡涛飞刚说了“田曙光”三字,李师师一挥手,下人退了出去。胡涛飞在李师师示意下坐了下来,不动声色将田曙光和爱女要来见她的事讲了出来。李师师先是惊讶,后是激动,眼眶中渐渐溢满了泪水。她详细问了女儿的长相身高等等,胡涛飞一一道来,听得李师师泪水扑扑簌簌朝下落。

  因考虑到在东京城内见面不安全,李师师建议在东京城东北的陈桥驿会面。胡涛飞心里道:“不愧曾经恩爱一场,都想到了陈桥驿这个地方。赵匡胤当初就是在这里兵变的,从此黄袍加身。也许是个好兆头呢。”约好日子,胡涛飞并不停留,直接出了城,在陈桥驿处找个客栈住下了,按下不表。

  却说这李师师,自胡涛飞走后,一日里恍恍惚惚。晚上徽宗潜来,她强打精神,百般温存。一番云雨过后,李师师躺在徽宗怀里, 问道:“如果你的妃子里面有人过去和别人有个私生子,你会如何处置她?”徽宗坐了起来,恼怒道:“你听到什么消息了?快告诉我,是谁?”李师师凄惨一笑:“没什么,我只是随便说一说,看你紧张的。”徽宗道:“你今天有点古怪。”李师师又投进了他的怀里,吻着他的胸膛道:“我不是想当妃子吗,就乱想,巴不得她们中间谁有些事出来。”徽宗又将她搂了,安慰道:“这事不要急,朕自有安排。”

  五更天时,徽宗悄悄告别走了,李师师没了一点睡意,匆匆穿衣打扮了,喊来心腹护卫,三言两语讲了缘由,叫他联络大内高手及相国寺得道高僧,就说我李师师有事相求,人越多越好。正午时分,心腹回来了,告知一切完备,行动那天不当差的二百名大内高手悉听调遣,大相国寺六百名武僧倾巢而出,到时田曙光就是变成一只鸟,也飞不出这天罗地网了。

  李师师嘴唇咬出了血,口里道:“不论老幼,一个活口也不要给我留下!”

  话说那日怀远军兵马都统制李原听了胡涛飞报来的消息,惊得半天没有合拢嘴。待胡涛飞匆匆离去了,李原才醒转过来,跌足长叹道: “田舵主,你命休矣!”当下就疾写一封书信给马鸣、李万,叫他们见信后点齐全部人马,飞速赶赴东京。持信人快马加鞭走了,自己全身披挂了,先快马到了兵营,叫三千兵士枪不离手,马不离鞍,随时听命。然后带三五随从,疾如流星出了城。

  傍晚时分,附近州县一万五千兵士集结完毕,对外言称剿贼,浩浩荡荡朝东京进发。三千铁骑兵随李原及八员骠骑将领先行走了,铁蹄声声,一路撕碎了多少人家的酣梦。

  那边马鸣得信,点起八千热血汉,战车上拉着五六十门火炮,扮做官军,八千骑战马滚起一路红尘,朝东京掩杀而来。

第六章
我要把东京城踏在脚下

  却说这田曙光,带三五个随从,一路呵护着爱女,晓宿夜行,不一日来到了陈桥驿,早被胡涛飞迎着,告知面见李师师经过。田曙光听了叙述,微微一笑,对爱女道:“囡囡,明日你就可以见到妈妈了。”小姑娘听了早忘了一路劳顿,从马上出溜下来,欢天喜地撵一只蝴蝶去了。田曙光也下了马,笑呵呵跟在女儿后面。蝴蝶忽闪着鲜艳的翅膀,飞飞停停,停停飞飞,似乎故意在逗她。田曙光见女儿噘起了小嘴,哈哈一笑道:“囡囡等着,看爹爹的!”一个筋斗过去,出手如电,早把蝴蝶捏在了手中。小姑娘兴奋地扑了过去,田曙光将蝴蝶朝身后一藏,笑着道:“飞走了!”小姑娘又把嘴噘了起来:“爹爹骗人,我不喜欢爹爹了。”田曙光哈哈大笑道:“哟哟哟,这么大脾气啊,爹爹给你就是。”说着把蝴蝶递了过来。小姑娘把蝴蝶接了,对着蝴蝶的小眼睛看了一会,喃喃道:“我不会伤害你的,你不要怕。”说着说着就松开了小手。蝴蝶被捏得时间久了,不太适应,在她稚嫩的手心里爬了片刻,忽闪两下翅膀,朝天空中飞去。
  田曙光将女儿抱起来,随胡涛飞朝边上一家客栈走去。女儿道:“爹爹,为什么我们不进城去找妈妈呢?”田曙光道:“妈妈有公务,不能在那里见我们的,那里把守得可严了,不叫小孩子进。”

  进了客栈,一行人沐浴了,胡涛飞拿出备好的干净衣服叫众人穿了,只田曙光女儿穿得最鲜艳。只见她一领红纱衫,头上拴两条珠子彩须,站在一面铜镜前照来照去,口里道:“ 爹爹,妈妈喜不喜欢我这样打扮呀?”田曙光道:“喜欢喜欢,囡囡这么可爱,哪能不喜欢呢!”小姑娘又照了一阵,想起什么来,飞快跑到换下来的脏衣服处,摸出一个一寸长短的小铜人来,手举着跑过来对田曙光道:“爹爹,这是养父送给我的,我把它送给妈妈。”田曙光迎了上去,爱抚地将女儿抱起,深情地看着她说道:“等我成功了,咱们三人就永远不分离了。”

  店主在一边看了,不由插一句:“她妈妈是谁呀?东京城里我人缘烂熟,说不定我还认识呢。”胡涛飞剑眉一挑,呵斥道:“滚一边去,乱打听什么!”店主不高兴了,撇撇嘴道:“厉害什么,看你们是外地客人,不想和你口罗 嗦这么多。明日小姑娘的母亲来了,问问她,说出我滚刀肉胡四的名字来,只怕当场要给我赔礼道歉呢!”其他几个随从大怒,嘴里骂骂咧咧就要动手搡他,田曙光道:“不得无礼!”几个人只好看着店主一甩三晃地走了。田曙光看着店主的背影,将女儿放下来,走到胡涛飞跟前耳语道:“我不想给李师师添麻烦,明天一早把这店里人都给我捆了,找一间屋子塞起来。”

  用罢午饭,小姑娘不睡,躺在床上叫田曙光讲妈妈的故事。田曙光见她精神这么好,把一个哈欠咽肚里了,用胳膊枕了头,缓缓讲了起来:“你妈妈小时候住的村子叫李家村,你外公人家都喊他李员外,有好大一座庄园,牛羊上百头,丰衣足食,无忧无虑。你妈妈小时候性子野,领一帮男孩子上山下河,每日里一身泥。我就是那时认识你妈妈的。我家住得离李家村不远,叫做田家村。我也是每天领一帮男孩子东逛西荡,拜师学艺,和人争勇斗狠,你妈妈最佩服的就是我。你外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怕她一个女孩子家失了教养,从此严加看管,重金请来私塾先生,叫她学习琴棋书画。她还是瞅机会就偷偷溜出来,和我们一起玩。有次你外公在一条小河边追打她,被我抱了你外公腿,狠狠咬了一口。你外公告到我爸爸就是你爷爷那里,你爷爷把我整整吊在树上一天一夜。”小姑娘道:“爷爷真狠心。”田曙光笑笑道:“他也是为了我好。后来慢慢长大了,你妈妈出落成了知书达理的大姑娘,我俩再见了面,就不闹了,脸一红就过去了。”小姑娘又道:“为什么脸红呢?”田曙光哄她说:“你年纪小,现在不会明白。囡囡,躺下来,闭着眼睛,不要插嘴,听爹爹讲好吗?” 小姑娘听话地点点头,躺了下来,将眼睛用力闭上。

  田曙光继续讲了下去:“有一年我们那里来了一拨强人,啸聚山林,打家劫舍,附近庄园的人都很害怕。我那年十七岁,你妈妈十五岁。有天碰上她,我说,别怕,有我在,那帮强人敢动你村庄一棵草,我田曙光决不会饶他们!就是那天夜里,这伙强人打破了李家庄,杀死了你外公,将你妈妈抢跑了。”小姑娘睁大了眼,喊道:“爹爹!”田曙光拍着她脑袋,轻声道:“你现在也懂事了,这些事情也该讲给你听了,不要说话。那天夜里我看见李家庄火起,人声嘈杂,就去枪架上掂了杆蛇矛枪,率三五十庄客一阵风赶李家庄去了。可惜晚了,强人们都走了。我一发狠,要去山里打他们,庄客们不敢去,我气上来了,独自掂枪进了山。哪里是他们对手,一阵混战,我落荒而逃。我去找师傅,一直找了三天,才把师傅找到。师傅背了戒刀,我俩又杀了回去。强人们不是对手,死的死逃的逃,终于把你妈妈救出来了。下了山,师傅走了,你妈妈一路哭哭啼啼,寻死觅活,我就知道她被强人糟蹋了,一连三天没有合眼。等你妈妈情绪稳定了,我就提出我要娶她,你妈妈又哭了,说她已经不是清白身,配不上我了。任我说破天,她就是不同意。我也没了主意,只是好生照看她。有天她说,这个地方让她伤心,她想去东京城里投奔一个远房亲戚。我知道拦不住,就陪她去了东京。住了几日,见那家亲戚对她十分关爱,我不好再住下去,心想等个一年半载,我再来娶她,就告辞了。我俩当时都哭了。谁知一去就是三年,等我再赶来时,你妈妈已经红透了京城半边天。”

  因为一夜鞍马劳顿,小姑娘眼角挂着泪,发出了轻轻的鼾声。田曙光将她盖了,继续轻轻讲道:“我和你妈妈相见了,二人抱头痛哭,当夜就同房了。住了几日,我见老有不三不四的人来找她,心如刀绞,就劝她跟我走。她说我已经习惯这种生活了,再也离不开繁华的东京城,并开玩笑说如果东京城是你的,我就死心塌地跟你,棒打不走。我就是那时候下决心要揭竿而起的。当时年轻气盛,趁一个月黑之夜,在酒里下了迷药,待她昏沉沉时,背她出了东京城。谁知迷药下得过了量,两天以后她才醒,这时我们已经到了山东郓城,我有个师傅在那里。徒弟们把她软禁了。开始她暴跳如雷,后来慢慢安静下来,再后来就生了你。大概是你半岁的时候,她趁我们松懈下来,溜走了。幸亏发现得早,被我们赶上了,我一怒之下打断了她两根肋骨。她口里吐着血,声色可怕地说道,除非你把我打死了,我绝不会再回来的!我气冲斗牛,不听众人劝阻,大喊着叫她滚。看着她踉踉跄跄的背影,我心里发了誓,等着吧,我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情出来,我要龙袍加身,我要把东京城踏在脚下!”

第六章
智通长老

  按下田曙光不表,再说燕青。这燕青和沈牛儿一路跟来,老远里见迎着田曙光的那人面熟,定睛一看,却不是胡涛飞吗!忙躲进了路边。后来见他们进了客栈,便选了块监视客栈的最佳地段,找一处树丛隐了进去。怕马嘶鸣,燕青把两匹马朝远处引了,猛踢两脚,两匹马撒开四蹄,没命地跑了。燕青对沈牛儿道:“这厮行路住店都和女儿在一起,再这样下去就没机会了。咱们也不要顾那么多了,今日就下手!”
  下午时分,小姑娘又出来了,没了往常的活泼,只静静地在客栈门口的石凳上坐了,眼望东京城,一言不发。田曙光头戴毡笠,压得低低的,和胡涛飞几人指指点点,看着地形。胡涛飞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难知心,这里两面丛林夹持,只中间一条官道,若吃了埋伏,却难以走脱。我看今晚我们几人就不睡了,远远撒开去,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一旦有变,响箭为号,舵主领着小女便可及时脱身。”田曙光自信地笑道:“若是我自己来,可能会吃她拿了。可如今我们的女儿来了,这是我们的血肉,你说作为一个母亲,会朝她的亲生骨肉下手吗?”胡涛飞马上垂了头道:“小人该死,舵主不要介意。”田曙光哈哈笑道:“今夜吃饱喝足,好好睡他一觉,我不想叫李师师看到一个憔悴的田曙光。”

  燕青伏在林里焦躁起来,悄声道:“这冰蛇只五米内有用,我怕冲出去把他惊了,胡涛飞也难缠,不如你使意念把田曙光引过来。”沈牛儿肚里道:“我就不引。”伸手一指,口里道:“坏了,意念没了。”又道,“先别急,我想看看她母亲到底是谁。到时候要下手还不容易。”燕青道:“也好,我也正想看看。”

  太阳落山后,田曙光等人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一个个醉入梦乡,按下不表。

  三更天刚过,万籁俱静中,东京城东门吊桥嘎吱吱落下,二百名大内高手一个个身轻如燕,越过了吊桥。随后是六百杀气腾腾的武僧,都使头巾包了头,人人腰挎戒刀,手持四十八斤浑铁禅杖。为首三人,一个是李师师心腹护卫,一个是大相国寺住持智通长老,一个是前面提到的气死阎罗。

  八百高手落地无声,一阵风朝陈桥驿扑去。眼看快到了,气死阎罗问李师师心腹道:“ 是什么人物,竟牵动东京城里近半高手?这种情形十年难遇一次。”心腹道:“我也不知道,只去杀人就是!”智通长老道:“惩奸除恶,休要多问。”

  八百武林俊杰,人人身怀万夫不当之武功,夜色中悄无声息将田曙光等人围在了当中,好比那满山虎豹,要啖那几只羔羊。

  燕青和沈牛儿在草窝里正睡,忽觉一阵细微声响传来,燕青张目一看,无数条人影朝林子里奔来,凭感觉来人个个身怀绝技,想跑是来不及了,拉起懵懵懂懂的沈牛儿,噌噌噌上了树,躲进茂密的树枝中。四下里一张望,更是吃惊不小,遍地里黑影瞬间各就各位,大路上不见了一人。燕青对沈牛儿耳语道:“不得了,这田曙光真不得了,从哪找了这么多顶尖高手来护卫他了!”沈牛儿不会武功,自是没有燕青眼光犀利,就附和道:“人家要打天下,自然要网罗四方豪杰,不足为奇。”燕青道:“不敢小觑田曙光了,就是当年我们梁山泊一百单八将捆在一起,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天放明时,田曙光和女儿先从客栈出来了。小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拉着田曙光的手蹦蹦跳跳。田曙光也是满面春风,头戴毡笠,身穿一领白绸云肩袍,腰系一条玲珑嵌宝玉绦环,足穿一双金线抹绿皂朝靴。小姑娘呵呵笑道:“爹爹今天好英武,妈妈见了该多开心啊。”田曙光道:“囡囡才漂亮呢,妈妈看见你更开心了,一转眼就这么大了。”

  说着话胡涛飞几人也出来了,禀告道:“客栈内一干人等通通捆好了,头都找东西套了起来,大声喊他们也难听见了。”田曙光微笑着点了点头,手牵小女到了路边,伫立朝东京方向张望起来。

  智通大师见时机已到,和李师师心腹等人递了个眼神,开弓如满月,准备射那支号箭。猛听得前方人喊马嘶,一彪铁骑军挟滚滚红尘杀到。智通等人吃了一惊,估摸了一下,约有三千骑左右。端的是精兵强将,但见一色青鬃马,个个滚肥溜圆。马上兵将更是了得,每人头戴镂金凤翅白铁盔,身穿连环锁子梅花甲,腰悬弓和箭,手执浑铁点钢枪。一面红旗迎风飘荡,上书一行黄字:“怀远第一铁骑军。”这支铁骑军名震天下,是大宋的一张王牌。只是他们如何来到了这里?把田曙光等人惊跑了怎么办。智通几个人正疑虑,却见为首一员将领到了田曙光跟前,翻身下了马,纳头便拜。几个人更是惊得大眼瞪小眼,气死阎罗忿忿道:“原来这厮通了贼!”李师师心腹吸了口凉气道:“只怕拿他不是那么容易了!”看来要改变计划了,几个人紧张商量开来。

  却说田曙光见了李原率大队人马赶到,又听他说随后还有一万二千生力军及马鸣、李万也倾巢而出,不觉顿足捶胸,大骂李原莽撞行事,如此自行暴露,岂不坏了千秋大业。李原要落泪了,哽咽道:“舵主,你为了一个水性女人,孤身深入险地,你知道你有多危险吗?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等群龙无首,照样还不是一个死!既然舵主豁出去了,我们也豁出去了!此番平安万事皆休,一旦有变,我等杀入东京,将徽宗老儿拖下龙椅,舵主从此就坐了江山!”田曙光道:“你直是要把我气死啊!趁官兵没有察觉,速速退走!”李原道:“舵主,不能感情用事啊,那样水性的女人你能相信吗?她今日必定要害了你,舵主,你醒醒啊!即便不杀入东京城,我们在这里护佑了,万一有变也好从容应付!”田曙光大怒道:“不许你再说她是水性女人!你再不走,咱俩从此恩断义绝!”说着话抽出腰刀,就要割袍断义。李原扑通跪下了,哭喊道:“哥哥,我听你的!”田曙光道:“五十里外等我,若有后续部队到来,你替我拦截了!”李原哭道:“哥哥保重!”翻身上了马,率三千铁骑军朝来路尘土飞扬地去了。

  小姑娘眨着眼睛问田曙光:“爹爹,他是说妈妈吗?”田曙光将她揽在身前,轻声说道:“妈妈是那样的人吗?”小姑娘道:“不是,妈妈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胡涛飞站在一边,突然觉得眼皮直跳,暗说不好,要去寻那酒喝,被田曙光喊住了:“贤弟,不要乱走,就在这里等着。”胡涛飞想说,却又不敢,只好心里一个劲地求上天保佑。

  这边气死阎罗几人正苦苦商量,忽听蹄声大作,铁骑军又浩浩荡荡走了,不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气死阎罗噌噌噌爬到了树梢,手搭凉棚极目一望,那彪军马已走出几里地了,又过了片刻,早没了踪影。刚从树上出溜下来,有个离田曙光近的武僧猫腰跑了过来,告知了事情的经过。众人大喜,只见智通长老重新满了弓,一声响亮,只见草窝里树丛里弹飞起满天人影,个个争先,朝田曙光等人杀奔而来。

第六章
惊心动魄的一幕

  太阳在云层里时隐时现,田曙光将毡笠摘了,拿在手里,替女儿遮挡一下太阳。小姑娘焦急地说道:“爹爹,妈妈怎么还不来呀?”田曙光道:“囡囡莫急,也许正在路上呢。”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响亮,惊飞满天林中鸟,潮水般的精壮汉子犹如出山的猛虎,呐喊着杀奔而来。
  田曙光知道中了埋伏,悔之晚矣。只见他目眦欲裂,掣刀在手,大喊道:“大伙捆在一起,朝一个地方杀!”胡涛飞因没有喝酒,早七魂吓去了五魂,要跑,哪里还有路!几个随从红了眼,抽出腰刀,誓死要保舵主平安。小姑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刚问一句:“爹爹,他们要干什么?”被田曙光一只手夹了,挥刀朝前冲去。

  燕青和沈牛儿惊得目瞪口呆,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但见六百武僧,禅杖齐举,二百高人,拽拳踢脚,铁桶一般将田曙光几个人围在了垓心。你纵有三头六臂,哪里能杀得出一条血路!不消一刻,田曙光身边奋勇当先的几个随从血肉横飞,死于非命。田曙光奋勇抵挡,早被身后一条浑铁禅杖拦腰打翻,五六条禅杖齐上,要置田曙光于死地。田曙光将女儿紧紧搂了,泪水长流,吻着女儿脸道:“囡囡,爹爹和你一起去一个地方,没有痛苦,没有悲伤,咱两个好好地过日子。”女儿一个劲地点头:“爹爹,你不要说了,我都知道了,我恨妈妈!”

  却说这胡涛飞,胆战心惊跟着田曙光,竟无意中躲过了拳脚棍棒的袭击。忽然见一大内高手腰里掉下一酒葫芦,没命地滚将过去,咬开就一股脑灌进了肚。一武僧一禅杖打来,胡涛飞大喝一声,挺身迎了禅杖。武僧口里道:“却不是作死!”不想禅杖被胡涛飞身体牢牢吸住,武僧大骇,胡涛飞一运力,禅杖崩飞起来,当头将武僧打翻。胡涛飞发声喊,朝田曙光奔去。正好五六条禅杖齐齐向田曙光父女举起,胡涛飞一个鱼跃,从缝隙里飞了进去,扑到了田曙光身上。五六条禅杖落下去如中了魔法,怎么也拽不起来了。胡涛飞大吼一声,数条禅杖长眼般朝各自主人打去。多亏都是武林俊杰,身手快捷,急速避开,只有一人大叫一声,倒地翻滚起来。

  众人一时间愣住了。只听一声傲笑,智通长老三人拨开众人,走进圈内。智通长老道: “胡涛飞,我研究怪异之人多年,拿你不在话下!只是你一身好武艺,啧啧,却甘心为贼人鞍前马后效命,枉入人世。还不束手受死,更待何时!”

  田曙光将女儿紧紧护在胸前。胡涛飞护了田曙光二人,打圈走动着,见了智通身后的气死阎罗,想起了洪洞县一幕,口里道:“别看你们人多,我胡涛飞却不怕!有本事不要使那醒酒药,我陪你们打个三天三夜!”智通哈哈大笑道:“我今天叫你死个服气!不但不使那醒酒药,还把酒供你喝足喝够!孩儿们,腰里有酒的都解下来丢给他!”一时间酒葫芦落地乱响。

  胡涛飞心里想,他也来不及下迷药,这酒是可喝的,正好喝了打架。于是一连喝了七八葫芦,剩下的用脚踢到一边,用衣袖抹抹嘴,口里道:“来来来,怕了的不是好汉!”

  智通抚掌长笑道:“你真是个蠢人啊!你以为你会金钟罩磁铁功,就什么也不怕了?你那功夫只能吸住铁器,木棍你能吸住吗?拳脚你能吸住吗?现今高手云集,别说你一个胡涛飞,便是一百个胡涛飞,也休想走得脱!诸位,运起掌力,将他打成肉泥!”胡涛飞听到自己的命脉被他道破,心中一惊,当下也顾不得思索,只是护定了田曙光,准备拼个鱼死网破。

  只见两个粗壮武僧丢了禅杖,出手来格。胡涛飞待他们欺得近身,忽然长身而起,避过攻势,在二人背上各挠一爪。两人登时浑身肿痛,嘶叫着退了下去。几个大内高手看在眼里,互视一眼,联手而上,一齐发掌,一股合力攻来,胡涛飞无处躲避。可怜他一世英豪, 一击之下, 被震得五脏俱裂, 七窍流血, 倒地而亡。

  众人发声喊,团团围住田曙光,刀枪齐进。好个田曙光,浑身几处受了重创,鲜血湿透衣裳,一柄刀舞得水泄不通,把一个爱女护得毫发无损,刹时又砍翻二人。智通喊道:“谁杀了贼首,就给朝廷立下大功。快上啊!”众人遂个个当先。

  田曙光眼见得回天无力,将刀衔在嘴里,一抬脚挑起地下一根禅杖,右手接了,将毕生功力运了进去。只见禅杖抡圆了飞起来,化作漫天铁雨,打伤一圈高手无数,众人纷纷后退。趁这个间隙,田曙光将刀从口中取下,紧紧攥了,满眼含泪,对女儿道:“囡囡,这些坏人要杀我们。我们不要让他们杀,自己死了吧。”小姑娘的泪水吧嗒吧嗒朝下流,将田曙光紧紧抱了:“爹爹!”田曙光眼一闭,哭道:“爹爹不该生你!”扑哧一刀扎进了女儿后心。小姑娘痉挛一下,没有声息地软了下去。众人惊呆了,忘了上前,只傻看着。

  田曙光抱着女儿跪下,仰天长叹一声:“我田曙光没有辜负师师,只是辜负了女儿!” 回手慢慢横过刀来,刀身一抽,咽喉处一道鲜红的血液喷射而出。

  沈牛儿惊得叫了一声,嘴巴被燕青紧紧捂住。

  田曙光缓缓站起身来,睁开双目,似乎在向前寻找着什么,嘴唇嚅动着,似乎要说什么。他喉咙处的汩汩血流开始还像泉眼一样,慢慢就变缓了,变弱了,地上已经和女儿的血掺和在一起,流成了一大片。田曙光抬了抬手,似乎想招呼谁,忽然目光一散,手臂搭拉下来。他死了,但身子挺立着,一手抱着女儿岿然不动。

  众人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一个个鸦雀无声。

  智通长老走过来,道一声阿弥陀佛,伸出手,将田曙光的眼皮合拢了。

  李师师心腹道:“把这家客栈里人统统灭了!”几个人快步闯了进去,不一刻掸着衣襟出来了,禀告道:“都做一处捆着呢,一个没留。”气死阎罗道:“这些尸体如何处理?他刚才说他是田曙光,是不是那个江湖上盛传的弥勒教教主啊?”李师师心腹道:“尸体原地不动。他就是那个教主,我们替皇上除了一个心腹大患。等着吧,满朝马上轰动,你我等着立功受奖吧!现在先差一人回去搬兵,我等还在路旁埋伏下来,那帮铁骑军久等不见,准会再寻回来,我们设法将他们牵制住,等东京城援兵一到,一发歼了,斩草除根!”众人听说死的是贼首田曙光,精神大振,一个个摩拳擦掌,回路边埋伏。

  突然来了一拨赶马的客商,待走到了近前,气死阎罗一个咳嗽,十数人一涌而上,三下五去二掐断了喉咙。

  燕青和沈牛儿百感交集,嗟叹连连,趁着混乱,深一脚浅一脚沿林中小路走了。

第六章
童贯令牌

  却说那李原左等右等不见动静,心里直如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一咬牙,也不怕田曙光责备了,叫其他人原地等候,听见响箭,马上赶来接应,自己率领五十骑人马,一团烟朝陈桥驿奔去。
  远远地看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尸体,暗说不妙,策马狂奔。却见田曙光屹立不动,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到了近前,猛一勒马头,惊得魂飞魄散,田曙光脖子上老大一个血洞,浑身已成血人。再看田曙光女儿,蜷缩着,背上刀口赫然在目。李原大叫一声,涕泪横飞,下去就将田曙光抱了,哭喊道:“舵主,你一念之差,竟落得如此悲惨结局!苍天啊,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李原红了眼,一枝响箭射上了天空,然后哭着将直挺挺已经僵硬的田曙光抱到了一个兵士的马上,兵士将枪丢了,双手紧紧护着田曙光父女。

  那边得了响箭,铺天盖地掩杀而来。见了此情此景,一个个热血沸腾,喊杀声响成了一片。李原一跃站上了马背,迎风而立,大声喊道:“弟兄们,大伙齐心合力,杀进东京,把那妖人李师师碎尸万段!”身边闪出一骠骑将领,大喊道:“且慢!李大人不可造次,东京城内数十万禁军,我等去了岂不是以卵投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等回去和那两路人马会合了,揭竿而起,先在薄弱地方攻城略县,等成了气候,再杀回东京不迟!”其他几员骠骑也觉得有理,纷纷来劝。李原冷静下来,铁枪一挥道:“好,咱们回程,会师了再说!”

  忽听路边林中一声长笑,黑压压站出几百条汉子。一个身穿袈裟的和尚抢先一步,朗声说道:“你们不是要报仇吗,田曙光是我们杀的,来呀!”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李原振臂一声呐喊,三千铁骑军个个争先,跃马挺枪,如狼似虎朝路两边杀来。几百徒步人并不恋战,只在林中乱走。马匹入得林中,草绊树拦,如何施展。打了半个时辰,竟没有沾着一人。

  李原狐疑起来,见这帮人个个身手非凡,完全没有理由东躲西藏,刚自言自语一句:“ 难道是缓兵之计?”忽听一声号炮震天动地响了起来,忙令鸣锣收军。出得林子,一下惊呆了。只见东京城官军人挨人马连马,茫茫不见尽头,足有数万之众,早将陈桥驿铁壁合围,哪里还有生路?

  李原大喊一声:“弟兄们,为弥勒教捐躯的时候到了!”双腿将坐骑猛地一夹,挺枪冲向敌阵。后面军士个个奋勇掩杀过去,直杀得昏天黑地,渐渐死亡殆尽。李原又冲杀了一轮,受创数处,浑身都血流遍了。回首观看,所跟的人已经寥寥无几,官兵还潮水一般涌来。欲再冲杀,头猛地一阵晕眩,他知道流血多了,体力已经不支,于是悲喊一声:“弟兄们,哥哥对不起你们,先走一步了!”拔出腰刀,寒光一闪抹了脖子。众人见状,知道捉住了也是死,一个个扑哧扑哧自戕起来,有那犹豫的,早被杀奔而来的乱刀砍作了肉泥。

  三千铁骑军无一幸免,陈桥驿血流成河,尸积如山。冲天的血腥气招来了遮天蔽日的乌鸦,在陈桥驿上空久久盘旋。

  气死阎罗对禁军将领道:“刚才他们说还有两路人马正朝这边赶,我们就在这里迎了,休叫反贼走了一个!”数万精兵严阵以待,只等那些人马自投罗网。

  忽听得东京城方向喊声震天,又有两万援兵杀到。众人一看,统兵的却是童贯童枢密使,纷纷跪地请安,告知怀远三千叛军无一漏网,尽数剿杀,还有两路反贼正朝这边赶来。童贯哈哈大笑道: “干得好,平常寻他不着,这次他自取灭亡,哈哈哈!”笑声始落,身边取出令牌,命随从火速赶往沿路州县,调兵遣将,扎下口袋,合力剿贼。

  童贯咬牙切齿道: “田曙光,你妄想弥勒教死灰复燃,困扰了朝廷若干年,这次到了和你算总账的时候了,定叫你一个不留!”

  话说燕青和沈牛儿深一脚浅一脚离开了腥风血雨的陈桥驿,没入荒凉小路,一口气走出了四五十里,直把沈牛儿走得浑身散架了一般。眼看日头偏西,前方绿蓬蓬一片槐树林,似有水声叮咚。沈牛儿擦一把汗,眼里放出光来,欣喜道:“水,有水了!先进去喝个肚儿圆再说!”二人进得林子,寻着哗啦啦水声走去,只见一条白练也似的小溪横在眼前。沈牛儿迫不及待把头拱进了溪水中,吧唧吧唧一阵猛饮。燕青也畅快淋漓喝了一通。然后二人脱得赤条条的,跳进溪中沐浴了一番。沈牛儿又找一节枯木,把二人衣服在溪水里猛敲一阵,然后拧干了,搭在树枝上。

  一阵小风吹来,二人凉爽无比,找一块草地躺了。看着天上的云朵,沈牛儿突然叹了口气:“李师师连她女儿也不留!”燕青看着天上的云彩不说话。沈牛儿又道:“你身上那条蛇恐怕也不是好东西,念道咒语,丢进河里算了。”燕青道:“朝廷也在追杀田曙光。”沈牛儿道:“简直不可理喻!那条蛇早晚要害你的,等着吧!”

  正说着话,一阵疾驰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燕青听了是匹单骑,一个鱼跃跳了起来,嘘一声道:“有马骑了!”沈牛儿也一骨碌爬了起来,二人探头探脑朝外张望。前方一个公人模样的人,正打马扬鞭朝这飞奔。转眼到了近前,燕青大喝一声扑了上去,一手抢着缰绳,一手将那人拎起一掼,自己稳稳坐在了马上,猛一勒马,“吁!”那匹马前蹄仰起,咴咴地一阵嘶鸣,打着圈停了下来。再看那个公人,被巨大的惯性摔出,早一头撞在路边石头上,一命呜呼。

  二人有了马匹,精神一振,将湿漉漉衣服身上穿了,合乘一骑,打马飞奔找饭馆去了。

  燕青无意中帮了田曙光手下的忙,这个公人正是持了童贯令牌,去这一路州县调兵遣将的。因这一路开了个口子,马鸣、李万、裴四海率三十几骑浴血杀出,侥幸捡了性命。

第六章
娘,你不要再逼我了

  不一日,燕青和沈牛儿二人踏入安徽境界。遇到一帮剪径的强人,不费吹灰之力杀散了,又抢得两匹好马,一包金银。这天太阳西斜时分,来到了庐州城外。寻得那片集市,哪里还有那天的热闹,想来是集市早散了。找人打听铁匠,也没问出个究竟来,只好依旧去了从前住过的那家客栈,先安置下来再说。
  自此二人每日里好酒好肉,在酒馆里听一些天南海北的消息。这天一进酒馆,便听到人们都在沸沸扬扬地讲那田曙光,说官兵在陈桥驿四周布下天罗地网,田曙光两万多人马尸横遍野,只走了三十多个。最亏的是那五六十门威力强大的火炮,还没来得及放,便遭遇了伏兵。要不是平乱及时,东京城还不给轰塌下半边天来。燕青、沈牛儿听了,也跟着众人一番感叹,喝了个酩酊大醉。又一日,碰上一个过去的梁山喽罗,此人现在走南闯北贩卖皮货为生。燕青给了他些银两,叫他去楚州走一趟,给宋江捎一封书信,叫他好生防范小人陷害云云。

  转眼到了六月天气,这天日头火辣辣挂在当空,燕青和沈牛儿找一凉棚坐了,一口一口饮那凉茶。几个骑马的大汉在凉棚前停了下来,为首一个妇人,膀阔腰肥,银盆大脸。这几人也不下马,接过茶博士递过来的大海碗,咕咚咕咚一阵猛喝。燕青见了妇人,吃了一惊,忙将脸埋了。早被妇人一眼看个分明,肥腰一扭,一个筋斗跳下马来,将茶桌踏得粉碎,一把拽住了燕青领口。燕青赶忙站起来,哪里推得开,只好一抱拳道:“原来是许四娘,久违久违!”许四娘只不松手,口里道:“你个千刀万剐的肮脏小人,祸害了我女儿,使她有了身孕,你却躲这里享清闲来了!”燕青脸腾地红了,急赤白脸道:“夫人不要乱说!”许四娘气急败坏道:“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我萍儿黄花少女,只和你一个狗男人有了浸染,把她害成这样了,你却要赖账吗?”

  燕青见围来许多看热闹的,便对茶博士说道:“一应打碎器具都算在我账上,稍后一发奉还,我们要借一步说话。”茶博士见这妇人粗野,正心里叫苦,听燕青这般说了,忙道: “大官人自去,咱们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这里谁不知道大官人是第一个豪爽的。”

  燕青被许四娘扯着,一路来到了客栈。沈牛儿也觉得理亏,低着头一路跟了,不敢言语。几条大汉拴了马,咋咋呼呼进了燕青房间。沈牛儿没进去,立在房门外,挡那闲人来听。

  关了门,许四娘雷霆万钧一阵咆哮,燕青才听出个七八分来。

  原来那日许四娘眼看着燕青从法场上飞走了,一路捂着萍儿的嘴,跑回客房,喊上伴当将行李担了,匆匆忙忙出了东京城。迤俪回了平定,萍儿整日里哭哭啼啼,自不待言。忽一日,萍儿连连呕吐起来,许四娘心说不妙,请大夫来把了脉,果然萍儿有了身孕。许四娘给了大夫一些银两,咬牙切齿道:“敢走漏一点风声,我把你眼珠挖出来!”大夫知道许四娘为人,哪里敢有半点泄露。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衣服越穿越单薄,许四娘怕这样下去,肚子渐渐大了,早晚遮掩不住,祖宗颜面给丢尽了,便要一掌将胎儿打死。萍儿哭天喊地,死死护着肚子,口口声声要和胎儿共存亡。许四娘声泪俱下道:“他都不要你了,你还要给他养儿子啊!”萍儿哭道:“娘,你不要再逼我了!我的身子都给他了,从此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我要给他留条血脉下来!”许四娘哭道:“我苦命的女儿啊,他要是永远不来见你呢?”萍儿道:“娘啊,等我有了孩子,他会回来的!”许四娘没了办法,这样下去,平定县是不能住了,便和萍儿商量了,叫她去投奔当涂县三姨许三娘处,慢慢再做打算。

  萍儿到了当涂,每日里游游逛逛,倒也自在。这日萍儿和使女闲来无事,坐了顶轿子,去大青山李白墓地游玩。傍晚时分,萍儿正准备离去,刚要上轿,只听一声锣鼓响,四周钻出二三十个强人来,逢人就劫。萍儿见事不好,忙将一些首饰细软递了过去。小喽罗见她姿色艳美,几个人一嘀咕,要捉她献给三头领做压寨夫人。使女要拦,被小喽罗一脚踢翻,萍儿情急,突然喊道:“我是燕青娘子,你们哪个敢动!”小喽罗都住了手,一个道:“哪个燕青?是不是近来搅得天下不宁的梁山浪子燕青?”萍儿道:“还能有别人!”小喽罗忙施礼道:“多有冒犯,让娘子受惊了。”并将首饰细软又递了回来。萍儿叫使女接了东西,一只脚刚迈上轿子,只听身后一声奸笑:“慢着!”小喽罗都道:“三大王好!”

  萍儿回过头来,见一黑漆漆短粗汉子,铜铃眼,酒糟鼻,阔嘴过腮,正色迷迷上下打量自己,不觉一阵恶心。黑汉子笑道:“好一个美貌妖娆的娘子,一眼就把哥哥的魂勾走了! ”小喽罗忙道:“她是梁山浪子燕青的娘子。”黑汉子哈哈大笑道:“什么鸟人燕青,慢说他现在惶惶如丧家之犬,就是得势,我三鬼慕容成也没把他放在眼里!给我拿下了,我的销金帐里正缺这么一个小美人!”众喽罗一拥而上,萍儿大喊:“你个畜生,我已有了身孕! ”慕容成大笑道:“这个不妨,我自有办法!”萍儿凄厉地喊道:“你会后悔的!”被一伙喽罗七手八脚掳了去。

  使女慌慌回来报信了,和许三娘一起去报了官。县衙发兵去大青山剿贼,不知什么原因,无功而返。再去催,反而不耐烦了。许三娘无奈,使人火急到平定给许四娘报了信。许四娘胸中火焰一烧三千丈,约了几条江湖好汉,日夜兼程赶赴当涂救人。因还有一个兄弟在庐州城外打铁为生,特意拐到了这里邀约他。

  燕青听得汗如雨下,做声不得。沈牛儿早在门外听急了,闯了进来,口里道:“主人,还愣着干吗,救人去啊!”燕青如梦初醒,一拳打在自己掌上:“救人!”许四娘破涕为笑:“萍儿有救了!小子你放心,萍儿是个刚烈的女子,看不上的人,打死也不会屈从。那慕容成奈何不了她,如果受了玷污,萍儿绝不会偷生在这个世上的!她宁为玉碎!”沈牛儿也帮腔道:“萍儿是个好姑娘,我这么大年纪了,决不会看走眼!”

  许四娘叫少等片刻,差一个人去喊铁匠。不一刻铁匠满头大汗赶了来,几个人见面自是一番问候。燕青和沈牛儿一看,这不正是那个打造袖箭的铁匠嘛!铁匠也认出了他们,不好意思地要回去取袖箭,燕青道:“以后再说吧,时间不等人!”

  一行人风风火火出了客栈,一人一骑,流星一般走了。

第六章
大鬼慕容剑

  却说这大青山近来四方豪杰云集,各携异地希奇宝物,只为求得一门诡异武功:“李白诗功”。大青山早放出话来,若献上上等宝物,可教诗一句;若献上上上等宝物,可教诗四句。一时间四方传动,各地豪杰纷至沓来。
  原来大青山三鬼之一的大鬼慕容剑是个异人,为了创建一套独步天下的武功,托关系在李白墓园做了守墓人,面壁十五年,终于参透玄机,悟出李白诗句和武功的奇妙联系,又将自身强大内力融合进去,念出来便可打人于无形。今年初一出道,便名震天下。那天当涂官兵来剿,见满山豪杰,心慌要走,慕容剑有意要显显本事,跳出来喝道:“各位好汉,小生献丑了!”说着话摇响了手中铃铛。二鬼慕容锋和三鬼慕容成及小喽罗们听了信号,赶忙掏出随身携带的特制药丸吞了。

  只见慕容剑气吞山河,滚雷一般念道:“花间一壶酒!”官兵们一个个醉醺醺摇晃起来,纷纷扔了兵器,坐地上行起了酒令。四方豪杰也大多醉眼酩酊,想去地上找菜吃。只有个别勉强用内力定住了。慕容剑又滚雷般念出一句:“两岸猿声啼不住!”官兵和众豪杰哄的一声炸了营,鸟兽般朝山下四散奔走而去。慕容剑哈哈大笑,再看四周,只剩二鬼三鬼和小喽罗们了。众豪杰再爬上山来,佩服得五体投地,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于是在小喽罗维持下,在一间草堂前排起了长队,各自将宝物呈上。草堂前贴一告示,说是各自宝物贴有标签,一旦验明确属希世珍品,便按档次赏诗,其他赝品一概奉还。

  这慕容剑和其他两慕容虽是一母同胞,长相却和他们大相径庭,斯斯文文,面皮白净。那天见三弟慕容成抢得一如花似玉娘子来,心里不由一动,对慕容成道:“现在不是成亲之时,待天下豪杰散去了,再做打算。为怕这娘子想不开寻了短见,先把她安置到我那里,由大娘子照看劝导,你看如何?”慕容成道:“哥哥休要起歹心,只我一人没有压寨夫人,你不要看她漂亮,和我争!”慕容剑喝道:“放肆!我好言对你,你却如此无礼,想叫我惩治你吗?”慕容成一肚子火不敢发泄,一道烟回了自己房间,劈劈啪啪乱砸一通。

  幸亏有这般插曲,萍儿才保住了清白,终日里以泪洗面。但为了腹中胎儿,在慕容剑夫人劝导下,勉强进些饭食。慕容剑每日里款待四方豪杰,一时也顾不上她。慕容成心有不甘,常趁大鬼不在时,去他宅子闲坐,和大嫂有一搭没一搭的,只拿眼勾萍儿。有天趁大嫂出去,拦腰将萍儿抱住轻薄起来。萍儿大喊大叫,狠狠在慕容成腕上咬了一口。慕容成见了血,一时间头脑冲动,抓着萍儿的长发在墙上撞了起来。正巧慕容剑回来,伸手打了慕容成一耳光。慕容成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愣怔片刻,怒气冲冲走了。慕容剑对着他背影大骂道: “畜生!咱慕容家的斯文都被你丢尽了!”骂完也不理萍儿,取个东西出了门。慕容剑夫人回来了,见萍儿抽抽搭搭在哭泣,头上老大一个包,忙取热毛巾给她敷了,一个劲地劝她想开点。接触几日,萍儿也觉出大嫂是个好人,就停止了哭泣,讲起了自己身世,大嫂听得泪水涟涟,口里道:“都是苦命人啊!”萍儿见这屋子修建得古怪,窗子封得死严,两道厚门帘,不透一点空气,就是白日里阴森森也要点灯,便问缘由。大嫂叹口气:“唉,那死鬼时不时念一下诗句,怕伤着我,就把房子做成了这样。门口还有小喽罗伺候,听得铃铛响,就是那死鬼念诗,万万不能出门。”萍儿问道:“什么诗句啊?”大嫂就给她讲了起来,萍儿听得一阵阵绝望。

  这天下午时分,从山下走来了三条大汉,身材魁伟,气宇不凡。小喽罗叫他们去草堂处验货,被其中一人推了个跟头。正好三鬼慕容成在一边闲逛,正没好气,哇哇暴叫着奔了过来,早被一眉如漆刷,目似铜铃,一脸横肉的大汉一把提住,将他的头朝自己毛茸茸黑胸脯一撞,再朝边上一丢,慕容成眼冒金星,摇摇晃晃跌了个仰八叉。

  众豪杰正三三两两在那里闲坐,议论着什么时候才能验出货来,见几个大汉打了三寨主,纷纷站了起来。江南六杰离得最近,有心要给慕容剑显功,一声怪叫,六把荷叶扇翩翩起舞来袭三人。黑胸脯大汉发声长啸,腾身而起,一个铁腿大盘旋,将六杰打倒在地。贺兰山黑白无常双双仗剑飞出,到了近前,双剑合璧,刚摆出一个造型,被黑胸脯大汉抢上一步,一手一个,抓起来摔在地上,羊角风般抽搐。昆仑十二怪呼啸而起,各仗黑漆漆狼牙棍,单脚点地排成了方阵,一声呐喊,整整齐齐成三行滚将过来。三个大汉气势如虹,同时团身朝三行怪客迎滚过去。一切只在瞬间,等三个大汉掸着衣襟站起身来,十二怪还是三行,只是一个个姿势相同地陷在了地下,不能动弹。

  其他的什么大漠飞鹰、峨眉剑客、狼山四枭等上百条成名人物哪里还敢动,一个个惊得大眼瞪小眼。只听一声大笑,大鬼慕容剑一挑门帘从草堂走了出来,对着三人鼓掌道:“好功夫好功夫!就是不知随身携带的宝物,是不是也像你们的功夫这么好啊?”三人同时道: “来者可是慕容剑?”慕容剑道:“小生正是。敢问三位英雄大名?”一个白脸汉子上前一步,抱拳道:“在下这厢有礼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们三人曾是田曙光手下的铁血护卫,我是马鸣,他是李万,这一个是裴四海。多有冒犯,还望海涵。”众豪杰听了尽皆悚然,怪不得这么厉害,原来是他们三个名满天下的人物。慕容剑也抱拳道:“久仰久仰。不知三位前来,可带着看家宝物?”马鸣道:“天下奇宝九龙戏三珠,相信你也有所耳闻。这是我们田舵主的遗物,大家肯定都已经知道田舵主遭遇不幸的消息了,我们三人矢志要报此血海深仇,因此特将此宝奉上,还望慕容大侠不吝赐教。”说着话将随身背囊打开,小心翼翼取出一件宝物来,口里道:“刚才地滚,生怕压坏了,移到胸前护住了。”

  众人早听说过这个东西,都靠近了,顿时响起一片惊叹声。只见羊脂玉雕成的九条龙圆润晶莹,通体散发着生命的气息,眼神好的还看到了龙体内的血脉走势,端的是鬼斧神工,名不虚传。

  慕容剑接过来细细把玩了,越看越不肯放手,突然抬起头道:“江湖盛传此宝原是西域七油鳅的,后被田大侠得去,现在七油鳅已来到内地,整日里为此宝没命奔波。如今四方豪杰齐聚于此,早晚要露出消息去。七油鳅武功深不可测,另外还有多少君王为此宝夜不能眠,为了日后不惹麻烦,我要请大家立下一个承诺!”说着话一个燕子展翅飞到了房上,左手举九龙戏三珠,右手掏出一个铃铛来,用力一摇,声传四野。喽罗们听了,忙朝嘴里丢药丸吃。众豪杰刚要狐疑,慕容剑口里响起一串滚雷:“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第七章
出其不意先下手为强

  大家大喊“不好”,哄的一下四散奔走,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可哪里走得脱,诗句滚滚而到,只听扑通扑通一阵乱响,跌翻好汉无数。慕容剑兀自在房顶送着功力,时间不大,地上翻滚的人们一个个没了声息,只有马鸣、李万、裴四海三人互相搀扶着,脸色苍白,目光凌乱。
  慕容剑哈哈大笑,纵身飞下房屋,捧着九龙戏三珠一道烟回了自己宅子。也是一时疏忽,只顾在桌上把玩宝物了,忘了马鸣他们三人功力非凡。二鬼三鬼及小喽罗们也以为马鸣他们撑不了一时片刻,只顾把倒下的人朝一个大坑里拖。

  马鸣三人依旧虚弱不堪,心里的气息却调顺了,只是表面上不动声色。马鸣悄悄道:“ 没想到慕容剑这厮一脸和气,内心却如此歹毒。原来他是以交换武功为借口,独昧天下宝藏。我一来就注意到那个大坑了,敢情是为我们准备的,他娘的,这可如何是好?”裴四海双眼圆睁了起来,恶狠狠道:“不能就这么走了!趁他不备,我们三人拧成一股绳,发声喊进去将他杀了,将宝物再给夺回来!”李万道:“不可造次。我刚才注意到慕容剑飞上房顶摇铃时,小喽罗们都朝嘴里丢东西吃,因此一个个没事,只可如此如此……”三人计策商定了,晃晃悠悠,软倒在地。这时过来一个小喽罗要拖李万,被裴四海抬手一点,小喽罗悄无声息倒了下来。李万搜出五粒药丸,揣进了怀中。又过来两个,如法炮制,又搜得十粒,每人分别揣了,只是躺地下不动。又过来几个小喽罗,看了蹊跷,一个口里道:“这三个怎么死了?”另一个道:“许是药力失效了?”其他人赶紧制止他:“可不要乱说,大王听见了没你的好果子吃!不用管他们,一发拖到坑里算了。”

  都拖完后,二鬼慕容锋道:“一鼓作气,把他们埋了!”三鬼慕容成看看天已擦黑,不耐烦道:“弟兄们都忙了一天了,你也不叫他们休息啊,明早再埋也不迟啊?兄弟们,开伙吃饭去!”众人都走了。慕容锋骂一句,也走了。

  马鸣、李万、裴四海三人从死尸里钻了出来,伏在坑里静静等待。二更天时,四周万籁俱寂,几个小喽罗哈欠连天地巡逻着。三人正要起身,突然六七条黑影闪过,小喽罗刚听到动静,转过头来,黑影已来到跟前,分别将小喽罗捂住了嘴,就势一拧,脖子发出几下脆微的断裂声。借着月光一看,马鸣、李万同时认出一个人来,马鸣小声骂道:“真是冤家路窄,燕青这撮鸟怎么来了!”

  马鸣他们原本是准备更深人静时,摸到慕容剑宅内,出其不意,先下手为强。不想燕青等人意外到来,一时间几个人面面相觑。李万脑子飞快一转,悄声道:“这厮们必是为九龙戏三珠而来,我们正好将计就计,等他们双方交了手,我等趁虚而入,将宝物夺回来。”裴四海搓着胸脯上的黑毛道:“往常听你们说燕青这厮老和田舵主作对,干脆今夜一发灭了! ”马鸣道:“一切见机行事。”三个人爬出土坑,进了边上的矮树林,摸黑绕到慕容剑宅子后墙根,伏了下来。

  燕青等人杀了小喽罗,突然有些后悔,只听许三娘说打听到抢萍儿的是三鬼慕容成,可慕容成在哪个宅子里住啊?将尸体拖到一面土坡后面,几个人伏了下来,仔细观察着。月色朦胧下一片矮房子,除老大一个草堂外,只有三间起得较雄伟,门口影影绰绰各有两个扛枪的小喽罗把守着。想必只在这三间里了。铁匠道:“莫问哪一间,踢开杀进去就是!”燕青道:“还是稳妥点,不要打草惊蛇伤了萍儿。方才在当涂听三娘说了他们名字,一时觉得听说过。现在我想起来了,有天在庐州郊外酒店听一个江湖汉子讲当涂县大青山出了个异人,专用诗句打人,势不可挡,名字好像就是慕容什么。”许四娘道:“这下我们越发要仔细了,千万不可乱来!”燕青想了想道:“你们在这里少等,我去捉个舌头。”黑影里腾空而起,躲避着放哨喽罗的视线,轻轻落在了房上。来到三间大房的最边上一间,一用力,捏烂一小块瓦,朝那边空旷处丢了过去。听到响动,几个喽罗都朝那个方向看,燕青一个倒挂金钟,掐死最边上一个小喽罗,顺手提到了房上。几个人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只燕青底下的这个小喽罗觉得蹊跷,口里小声道:“解手了?这么快?”燕青又扔过去一小块瓦,顺手又把下面这个提了上来。如此三番五次,六个喽罗少了五个。最后这个喽罗转回身来,见身边的也没了,一口凉气吸进肚里,张嘴要喊,早被燕青捏住脖子提了上去。喽罗一身冷汗刷地下来了,他看到了身边的尸体。燕青压低声音道:“老实点,可以饶你不死!”喽罗直点头。燕青将手松了,但没离开他脖子。喽罗张着大口直喘气。燕青道:“前些日你们掳上山一个娘子,关在哪间屋里?”小喽罗吓得说不出话,只用手指了指中间那间。燕青手一紧,喽罗痉挛了两下,不动了。

  燕青又飞了回来,和许四娘等人商量起计策来。许四娘道:“把三间房都吹了迷药,就是再高的高人,也得给迷倒了,那时我们再进去杀死狗!”说着掏出几支盛着迷药的管子分给了铁匠等人。大家蹑手蹑脚来到三间房子前,用指头蘸着口水,捅那窗户纸。好家伙,有两间房都是连捅了七八层,只一间一捅就开了,早把迷药吹了进去。这一间正是慕容成住室,因没有妻室,故不用防那慕容剑诗句。另两间好容易才捅开了,许四娘和铁匠分别将吹管架上,相视一笑,将嘴对了上去。

第七章
几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却说这萍儿睡到半夜,突然一身冷汗惊醒了。因萍儿是临时住这里的,只把大房子后一半用一人半高的木板隔拦了两个房间,中间留个过道,前面权做厅堂。萍儿和大嫂睡西边那间,慕容剑独自睡东边那间。
  萍儿分明看到了燕青!可睁开眼来,黑漆漆一片,伸手摸了摸,哪里有燕青的影子,只有大嫂轻轻打着鼾声。可她还是感到了燕青就在身边,浑身血淋淋的,伸着手向她讨要什么。她打了个激灵,慌慌张张开了房门,来到厅堂寻找起来。前两日听大嫂说过,慕容剑念诗时,吃了药丸就没事了,药丸就在厅堂的一个罐子里放着,她知道燕青是问她要药丸来了。可坛坛罐罐一大堆,到底哪个是啊?一心急,碰翻了一个,发出一声响亮来。慕容剑睡觉轻,一骨碌爬了起来,飞快套上衣服,就从木隔上翻了出来, 大喝道:“什么人!”萍儿一屁股坐在地上,声音打颤说道:“是我……我睡不着,黑地里走动。”慕容剑嘘了口气,口里道:“快回床上吧,我去外面看看。”

  许四娘这边嘴含吹管正要吹,突听一声响亮,又听得里面说起话来。忙将吹管抽了,将耳朵贴了上去,待听得里面说要出来看看时,忙使个手势,大家一下子紧张起来,纷纷抽刀在手,紧贴门边,只等人出来了就戳。沈牛儿也调了气息,抬手指向了门缝。

  慕容剑来开门,大嫂也起来了,口里道:“不会有什么的,你忙了一天,要不你歇着,我出去看看。”慕容剑打了个哈欠,见大嫂挑起厚门帘,将门闩拉开了,突然说道:“都睡吧都睡吧,不要一惊一乍的。”独自先回了屋。大嫂见如此说,又将门闩插上,唤萍儿也回了自己房间。

  燕青、许四娘等人候了半晌,不见人出来,便又趴到窗口捣开的洞洞处听了,里面没了一点动静。几个人又候了片刻,许四娘又将吹管递了进去。

  却说这马鸣三人,在后墙伏了,一直不见前面发作,便悄悄朝前面摸,要看看怎么回事。一探头,见许四娘拿着吹管,心里便明白了八分。马鸣道:“不能就这么便宜了燕青,我要给他来个一箭双雕。叫慕容剑先杀了燕青他们,听见铃铛响我们就吃药丸,慕容剑奈何不了我们,我们再杀慕容剑。”说着话搬起一块大石头,运足气力朝燕青他们立着的房顶扔去。

  许四娘刚吹了一半,只听头顶上震天动地一声响,房屋早砸出老大个洞来。几个人正吃惊,慕容剑早咆哮而起,见头上露出一片天来,口里骂道:“驴鸟,偷袭我来了!”先紧走几步,从坛子里摸出两粒药丸,打开门叫夫人和萍儿吞了,自己就从房顶洞口处飞了出去。

  萍儿知道燕青来救她了,扑通给大嫂跪下了,口里道:“我家夫君来了,快救救他,我的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大嫂动了恻隐之心,跑去从罐子里抓了一把药,塞到了萍儿手里。萍儿披头散发,拼命地扑到门边,去拉那门闩。

  这边慕容剑早落到了当院,燕青、许四娘等人发声喊,挥刀而上。沈牛儿要使意念,不小心被脚下一压路石绊了个跟头,一时间眼冒金星,迷糊起来。

  慕容剑哈哈大笑,手中铃铛连摇十数遍,估计喽罗们都无碍了,口中响起一串滚雷:“ 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只见许四娘、燕青等人争先恐后朝一断崖处奔去,一个个纵身而下,夜幕中传来几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只有燕青死死抱住了崖边一棵大树,狂催内力抵制。沈牛儿却浑然不觉,懵懵懂懂爬起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来沈牛儿的意念功在体内奔涌,正好消去“李白诗功”,只是沈牛儿自己不知道罢了。

  慕容剑见燕青抱着一棵树,如狂风刮起一般,身子悬了起来,只是不松手。又见一个老儿分明不会武功,却纹丝不动,心里暗暗称奇。顾不得老儿,慕容剑大踏步向燕青赶去,抽出腰上的两刃刀,挥刀向燕青双手砍去。燕青朝上一移,那把刀砍在了树上,再砍,再移,慕容剑大怒,要将树连根砍断。

  萍儿疯一般哭喊着跑了过来,将慕容剑挥起的手紧紧抱住。慕容剑焦躁,用力一甩,萍儿踉踉跄跄朝崖下跌去。慕容剑见事不好,飞身而上,一个海底捞月,将萍儿拽了上来。

  沈牛儿赶快使意念,原来对慕容剑也不管用。眼见得小喽罗们拿枪拎棒赶了过来,沈牛儿慌了,就朝燕青跑去。

  马鸣、李万、裴四海三人趁乱进了慕容剑宅子,裴四海一掌将夫人打在墙上,脑浆迸裂。几个人一阵乱翻,终于将九龙戏三珠找了出来,用床单包严实了,系在马鸣腰上,然后抱着膀子走了出来,站在场子里观看。小喽罗知道他们厉害,也不敢近前。

  二鬼三鬼被药迷翻了,诗句也进不到耳朵里,兀自在屋里睡。

  慕容剑怕萍儿再捣乱,点了穴道,丢在一边,也不耐烦砍那树了,抬手一指,要再念一句诗,致燕青于死地,忽见沈牛儿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不由停住了。这老儿虽说没有武功,肯定是一邪人,先看他一看再说。沈牛儿来到近前,也不管慕容剑,捋起胳膊大喊道:“主人莫慌,我来拉你!”上去死死拽住了燕青的胳膊,哪里拉得动,不由骂道:“这不是见鬼了吗!我知道了,是这个白脸蛋的在作怪,让我从天上喊来五雷轰他!”说着话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心里却道:“你个白脸鸟人还不快跑啊!老子一会就露馅了!”碰巧夏天多变,一个闪电划过,看来要下阵雨了。慕容剑大吃一惊,没命地朝自己宅子狂奔而去。

  诗功功力终于散去,燕青觉得身子一落,浑身顿时轻松,一跃落到了崖上,躺在地上大口喘起气来。沈牛儿大喜过望,蹲下身子,一个劲给他捋着胸脯顺气。

  天空响起一串炸雷,大雨倾盆而下。慕容剑已赶到了宅子前,雷声过后,摸摸自己好好的,知道上当了,怒不可遏,返身要杀回来,马鸣三人笑呵呵挡住了去路。慕容剑见了他们,又是一惊,破口骂道:“你们还没死啊!”马鸣道:“不敢死到你的前面,先和你打声招呼,等你灭了燕青,再来会我们,我们就在这里等着!”慕容剑骂道:“你们偷吃我的药了!不过不要得意,我先把那没吃药的废了,再来叫你们领教我另一套功夫!”马鸣三人让开一条路,口里道:“请便!”

  慕容剑心中愤怒,冒着大雨朝崖边冲去。

  这边燕青搠翻了十几个小喽罗,其他的哪里还敢靠近。萍儿被燕青解了穴道,激动得热泪盈眶,赶紧掏出药丸,怕慕容剑即刻就念诗,顾不得解释,自己先吞下一粒做了示范,硬叫二人也各自吞下了一粒,然后紧紧搂住了燕青。燕青猛然发现雨夜里的萍儿如此楚楚动人,心中忽然一热,也搂住了她。萍儿激动得浑身颤栗,就势躺进了他的怀里。

  眼见得慕容剑大步奔来,燕青不敢再缠绵了,噌地将萍儿背起来,拉起沈牛儿说道:“ 此地不可久留,我们改日来会那人,你拉紧我不要松手,我用内力托你,咱们三人只从这崖上走下去。”沈牛儿道:“主人不要管我,你赶紧背着萍儿飞吧!”燕青道:“就是不能丢下你,又不能背两个人飞,只好出此下策。”沈牛儿望着黑漆漆悬崖,暴雨倾盆朝里灌,腿肚子直转筋,口里道:“只怕一个闪失跌了下去,粉身碎骨。你们还是先走吧,我从这边偷偷跑。”说着话慕容剑飞奔而到,燕青一提气,拉着沈牛儿走下了悬崖。沈牛儿哪里直立于崖面走过,双眼紧闭,嘴里一个劲阿弥陀佛。

  慕容剑气得在崖上哇哇怪叫,勾头看了一下,崖下墨团一般,哪里还有三人影子。气急败坏地又摇铃念诗,没有听到人惨叫的声音,垂头丧气地转回身,被三五十小喽罗簇拥了,来找马鸣等人算账。

第七章
下一个谁来受死

  雨说小就小了,变得淅淅沥沥。马鸣三人一身透湿站在那里,静等他们的到来。到了近前,慕容剑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厉声喝道:“你们把我的九龙戏三珠给偷跑了?”裴四海哈哈大笑道:“本来就是我们的,这叫物归原主!只是一时性发,把你夫人脑浆打出来了! ”慕容剑一声哀号,擎两刃刀就要拼命,突然他想起什么,冷笑一声道:“我慕容剑之所以成名,并不是只会那一样李白诗功。我现在叫你们见识一下我另一套绝技!”马鸣道:“请!”慕容剑道:“你先使一个人出来,朝我脸上砍三刀,我眨一眨眼不是好汉!然后我再砍你三刀!有没有这个胆量啊?”李万道:“你休要使诈!”慕容剑道:“我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如何会使诈?要不我先砍你三刀如何?”裴四海早按捺不住,一步抢了出来,大喝道: “我先来!我就不相信你的脸不是肉长的!”慕容剑嗖的一声将刀丢给他,也抢前一步,口里道:“来来来!”马鸣喝道:“你这厮也会油鳅功?”慕容剑哈哈大笑道:“谁会油鳅功谁是王八!”
  裴四海接刀在手,口里道:“先试试这把刀能砍人不能!”擎明晃晃刀一飞而起,到了一个喽罗跟前,扬手砍去。喽罗躲闪不及,大叫一声,滚倒在地。裴四海俯身一看,喽罗左臂已没,鲜血喷涌,那道创面十分整齐,喝一声:“好刀!”腾地跳回了原地。喽罗们大惊,纷纷后退。慕容剑骂道:“一会一发和你清算!”说着话气沉丹田,手指裴四海道:“你个肮脏妇人,驴鸟白狗,你娘欠我一千两银子,你爹受我胯下之辱,你个铁里蛆,饭里屎,生出来四条腿,沿街乞讨,是我把你养大……”裴四海气得哇呀怪叫,眼中喷火道:“你个没毛畜生,满嘴瞎话侮辱你爷爷,看刀吧你!”挥刀朝慕容剑一张白脸砍去。慕容剑口里不停,岿然不动。裴四海那把刀直奔面门,只听一声闷响,那把刀犹如砍在了棉花上。裴四海大惊道:“这厮真不是肉做的!”复手又一刀,慕容剑眨了眨眼睛,依旧毛发无损,嘴里兀自在骂个不停。裴四海有些心慌,霹雳一声吼,拔地而起,双手将刀高举,从天空朝慕容剑劈下。慕容剑骂着将脸朝上一仰,生生迎了。还是砍在棉花上!裴四海羞愧难当,仰天长叹道:“一辈子杀人无数,今日却碰上个杀不开的!罢罢罢,你砍我吧,眨一眨眼不是英雄! ”

  马鸣、李万也是暗暗吃惊,一时间哪里还有主意。

  慕容剑接过裴四海掷过来的尖刀,放声狂笑道:“明年的今日我给你烧炷高香!”柔身而上,一刀挥去,裴四海身子晃了晃,又稳稳地站住了。

  这时雨基本上停了,天空乱云飞渡。小喽罗们点起了四五十支松明火把,将这片地照得亮如白昼。再看裴四海,脸上斜开了一道深沟,血泡还在咕嘟咕嘟朝外冒。马鸣不忍,挺身要上,被慕容剑拿刀一指:“你等成名的英雄,难道不顾江湖道义了?”马鸣只好忍了,轻轻唤一声:“四海……”

  慕容剑擎着刀,在裴四海面前踱来踱去,口里啧啧赞道:“果然是条好汉,嘴唇都咬掉了,却不讨饶。”又是一刀劈去,裴四海脸上好似被打了个叉,刀口交叉处肉都翻了起来。这次裴四海晃动得比先前厉害了,身子甚至朝下软去。猛一挺,又昂首立住了。慕容剑道: “你用内力消钝我的刀力,也真难得了,不过你挨不过这最后一刀!”一个旱地拔葱,怪叫而起,裴四海脸一仰,正迎着那把来势凶猛的刀锋,只听噗的一声,裴四海大叫一声,翻倒在地。喽罗们一通鼓噪。

  慕容剑厉声喝道:“下一个谁来受死!”马鸣早忍耐不住,大吼一声跳了出来。李万也奔了出来,将裴四海背出圈子,将上衣撕成条,胡乱给裴四海缠了,然后屏住呼吸,静静观战。

  慕容剑将刀子扔过去,复运了气,手指马鸣骂道:“你爷爷是三条腿的狗,你奶奶是四条腿的狼,你爹爹痴呆愚笨,谷子地里种金子,你从小没娘,至今尿床……”马鸣怒火万丈,连砍三刀,自是和裴四海一个结局。轮到慕容剑了,又是一番戏弄,将马鸣血淋淋砍翻在地。

  李万心里道:“如果我判断失误,我三个命今夜休矣,只好这么一试了!苍天,不要负我!”接过刀子,慢慢走上前来。慕容剑又骂开了:“你生来就是妖人,月子里被我连泼三盆人血狗粪,你三岁偷梨,四岁偷鸡,五岁偷人……”李万到了跟前,借着松明火把,仔细一瞅,不由大叫一声道:“原来是叔叔!叔叔一向可好?侄儿好生挂念!”翻身倒地,纳头便拜。慕容剑吃了一惊,停止叫骂,走上一步,伸手将李万脸膛托了起来,定睛一看,大怒道:“放屁!我哪有你这么大个侄儿!”话音未落,被李万翻手一刀砍在脸上,顿时裂开一道大口。慕容剑惊呼道:“你诈我!”李万腾身又是一刀,慕容剑被仰面砍翻,口里大叫道:“驴鸟!我上你当了!”李万掣刀再上,口里道:“你这厮又说了句实话,合当该死!” 功力运进右臂,挥刀横砍慕容剑眉心。慕容剑因为心慌,没有运气抵抗,只见快刀闪过,慕容剑被削去了天灵盖,白花花的脑浆流了一地。

  喽罗们发声喊,灭了火把,都钻树丛里走了。

  马鸣伤势相对较轻,一直提着口气,见慕容剑顷刻间死于非命,大惑不解,挣扎着站了起来。李万赶紧过来搀扶了,揭开了慕容剑的秘密:“哥哥,你们打斗时,我一直在观察,我见慕容剑骂得离谱,就觉得蹊跷。哪有这样骂人的,其中必有缘故。我听他骂的句句是谎言,又联系到此人功法怪异,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也许他这种功是谎话功,说谎话脸皮便十分的厚韧,一旦说了实话,脸皮便薄了下来。果然如此,侥幸叫弟兄们捡得性命回来, 可叹可叹!”马鸣一颗心落了肚,突然一阵虚脱,昏了过去。

  李万将马鸣、裴四海紧急运功力抢救了一番,见二人气脉顺了,持刀在手,大踏步奔到二鬼房间,一脚将门踢倒,闯了进去。二鬼慕容锋和夫人中了迷药,正死狗般睡,李万手起刀落,斩去二人头颅。闯将出来,又踢倒了慕容成房门,一刀下去,慕容成也落了个身首异处。然后一阵乱翻,找出金枪药,跑去给二人敷了。再小心翼翼地将二人背进了大鬼慕容剑房间,嫌大鬼夫人血腥味重,一手拖了脚,扔到了外面的雨水里。忙完了这一切,李万在马鸣身边囫囵躺了,心里道:“满山人都走净了,小喽罗都是贼,也不会自讨苦吃去报官,正好可以叫他二人安心养伤。只可惜走了燕青。”

第七章
四娘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

  燕青、萍儿、沈牛儿三人此时已潜入当涂县许三娘家中,得知许四娘噩耗,许三娘一家都拿毛巾掩了嘴,痛哭失声。萍儿也是一番涕泪滂沱。好容易挨到天明,许三娘、萍儿哭哭啼啼到县衙首告,说道昨日亲戚几人去大青山中采药,惨遭强人毒手,被抢夺一空,推下了断崖,求青天大老爷做主。知县听得十分头疼,点了仵作等行人,委吏一员随萍儿去乱石中检验尸首。另外叠成公文,装装样子差人缉捕。这些人哪里敢去,出了县衙,就推说肚子疼。许三娘见此,就叫他们先回家等着,自己和萍儿赶了回去。邻里都来安慰,只燕青躲藏了,沈牛儿扮做亲戚,四下照应。听许三娘如此说,沈牛儿取了银两,叫萍儿留家照应,自己和许三娘雇了几辆车子出了城。到了大青山,花银子雇了几个悍勇樵夫,将许四娘等人背了出来。
  回了城,仵作行人及坊厢里正再三检验了,将尸首寄在寺院。因天气炎热,尸首不能久放,请僧众念了经文,就在大青山下找一风水好的地方埋葬了。

  三天以后,燕青和沈牛儿怀里揣着萍儿余下的药丸,夜上大青山。燕青道:“这次用冰蛇治他!”老远就闻到一股冲天的臭气来。越走臭气越重,到了近前,才发现山上人去屋空。仔细辨认了死尸,见一没了天灵盖的衣着打扮上像是慕容剑,半张脸已经腐了。又见慕容锋、慕容成死在各自屋中,猛然想起那夜一块蹊跷的大石砸来,便知是另有高人了。总算也替四娘讨了公道,四娘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

  又住了一些时日,许三娘老公说了些闲话,无非是房子小,夏天男男女女不方便之类。许三娘得知后指着脑门将老公臭骂了一顿,但燕青去意已决。整日里寄人篱下,藏头露尾的也不是个事。萍儿道:“去平定吧,放着老大一座赌坊,日进斗银,咱夫妻二人坐享荣华富贵。”燕青道:“如欲想荣华富贵,我去年就不夜走杭州了,朝廷招安,正好光宗耀祖。想想如今梁山兄弟,除了死去的,哪一个不是安安生生地在过日子,可我燕青不能。我从小父母双亡,流落到北京城,是卢员外把我抚养成人,卢员外是我再生父母。眼看卢员外有难,我岂可袖手旁观。我燕青一生只重个义字,滴水之恩,当泉涌相报,何况卢员外对我是再生之恩。萍儿,听我的,径直去了庐州城,我燕青要拔刀救主。”萍儿眼圈红了:“你不为我着想,也要为咱们没出生的孩子着想啊。”燕青将她抱住道:“萍儿,等卢员外度过此劫,我们去平定将赌坊卖了,和沈牛儿做一处,去太行山里耕几亩薄田,过与世无争的生活好吗?”萍儿道:“那你必须活着,我和孩子不能没有你。”燕青笑道:“我一生血光无数,为什么偏偏这次过不去呢?放心吧,阎王爷看你娘俩可怜,不会忍心叫我去的。”萍儿伏进燕青怀里:“我会加倍疼你和咱们的孩子的……”

  几个人当夜收拾打点了,披星戴月,奔庐州而来。三骑马刚出了当涂县城五六十里,月光如水的道路上迎面碰上了风风火火赶路的七条油鳅。见了燕青等人,众油鳅大喜,忙问见了田曙光手下的马鸣等人没有。原来众油鳅找寻田曙光不见,只在山西境内乱走。后来传来石破天惊的消息,说田曙光数万之众尽葬官兵包围圈中,只走了马鸣等三十几人。众油鳅心灰意冷,每天喝酒度日,准备回西域去。这天七条油鳅慢悠悠出了城,走在一条荒野小道上,忽然从丛林中跳出十几个剪径的强人,众人心中正没好气,大油鳅阿骨铁问强人道:“你们真是瞎了眼,知道我们是谁?”强人道:“啊呸!不拿银子来,管你是谁,一个不留!” 阿骨铁道:“我叫你们死个明白,我等是西域七油鳅!”有两三个人显然听说过,大惊失色。其余人却哈哈大笑道:“什么七油鳅八油鳅,兀自嘴硬,受死吧你!”呼啸着挺刀来砍。众油鳅没动,只阿骨铁晃了下身形,十几个强人顷刻毙命。那三个要跑,早被七油鳅狄龙一晃挡住,三个人当时就跪下了,磕头如捣蒜道:“爷爷饶命,爷爷不是要找九龙戏三珠吗?我们知道在哪里!”众油鳅听了呼啦啦围上来,阿骨铁道:“却不蹊跷,从实道来,饶你们不死!”三人依旧磕着头道:“我三个原是当涂县大青山慕容三鬼手下喽罗,后来慕容剑被田曙光手下李万所杀,我们喽罗们都趁着黑夜一哄跑下了山。九龙戏三珠就在他们手里,我们都看见那宝贝了。”阿骨铁问:“你们如何跑到了山西?”三人道:“下山大伙都四散了,我们三个最好,就结伙来投刚才被你们杀的一个叫没毛虎的大王。这没毛虎在这一带剪径多年了,我们是老乡,曾给我们捎过信,说如果那边不好混了,尽管来投奔他。”众油鳅精神大振,饶了三人,拐回城里抢了马匹,朝当涂县狂奔而来。

  燕青听了,就如实相告,说马鸣、李万、裴四海已不知去向,又讲了和沈牛儿如何去那里救人的前前后后。阿骨铁道:“看来还有希望,我们继续寻找!”

  燕青、沈牛儿和众油鳅告了别,一路奔了庐州。到了城外,还是那家客栈,安置了,燕青去找了茶博士,将那日许四娘踏坏的一应物件作价赔偿了。茶博士感动得不得了,硬拉燕青找家酒馆喝了几杯。

  转眼已是七月中旬,燕青雇了两个使女照顾萍儿,和沈牛儿乔装打扮了,径直进了庐州城。在卢俊义府外,赁了间房子,每日里做那枣糕卖。不久就和卢俊义府中的下人混熟了,卢俊义动向了如指掌。

第七章
二人依计而行

  再说高太尉、童贯、蔡京几个权倾朝野的人物,一直视宋江、卢俊义几人为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在天子面前屡进谗言,怎奈不奏效。一日,关西老种经略处献来一匹宝马,高太尉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这是一匹举世罕见名马,浑身雪白,有名唤做月光玉麒麟,黑夜里行走远看如一碗灯,通体晶莹。高太尉就在那深宅大院后面划了一间大殿为禁区,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入内。又暗地里使人做了龙袍,挑一个长相酷似徽宗皇帝的心腹,每日里穿了龙袍,在那间大殿里调教那匹名马。心腹每次骑上,便用针扎那马颈。再使一心腹,频繁地换衣服,也去骑那匹马,却是百般呵护。一旬之内,直调教得那匹马一挨穿龙袍的人上身,就咆哮如雷,前蹄立起,将他甩在地上。而穿其他衣服的人骑上了,这匹马则静如处子,指东不朝西。高太尉见万事俱备,就在一个月黑之夜,派八个大内高手护送着心腹骑着月光玉麒麟出了东京城。一路迤俪来到庐州,八个大内高手三三两两散开了,远远的在一边注视着,只心腹一人牵了那匹宝马,在卢俊义府外徘徊。
  有识马的,都围拢来看,啧啧称奇,那心腹只是不做声。燕青也在店子里看了,暗暗叫绝。正好卢俊义忙完公务,领着几个随从回来,见了那匹马,不由喝声彩道:“好马!”心腹早看过卢俊义图形,自是认得,口里道:“我这匹马只卖给识货的!”卢俊义赶到跟前,将那匹马上下抚摩,心爱得不得了。心腹自言自语道:“关西重金买得奇马一匹,本想赚他一笔,谁知迤逦而来,竟没遇上一个识货的。”身边一个王员外道:“端的是好马,一路人瞎了眼,卢员外要是不要,我就要了。”卢俊义抬头道:“说个价钱。”心腹道:“如诚心要买,便拿钱一万贯。”围观的人都说:“这厮疯了!”卢俊义道:“五千贯!”心腹道: “八千贯,再少一个子我就不卖了,去东京城里总能遇上买家。”王员外在边上帮腔道: “六千贯卖给卢员外,已是天价了。你去天子脚下,自是能遇上买家,可如今盗贼如毛,你就不怕有个闪失?到那时你就哭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了。”心腹道:“没有那一身武艺,也不敢走这么长的路过来。”卢俊义道:“八千就八千,你少候片刻。”使个随从去宅中取钱,自己就一跃上了那匹马,空地里走了两圈,心花怒放。心腹在一边对卢俊义道:“这匹马有个名称,唤做月光玉麒麟,黑夜里更是了得,行走如灯移动。”卢俊义大喜道:“早闻此马名声,只是无缘得见。它唤做玉麒麟,我也唤做玉麒麟,我得此马,岂不正是天意!”

  心腹拿了钱走了,卢俊义骑马回了宅子,把那匹马看了一夜。第二天推说不适,没去公务,倒头便睡。自此卢俊义亲自调理那匹马,直如心肝一般。忽一日,卢俊义策马在城外奔走,遇一算卦的。算卦的大声惊呼道:“真命天子坐骑!”卢俊义吃了一惊,和几个随从勒住了马头,兜转身来问道:“你说什么?”算卦的并不答话,围住月光玉麒麟转了一圈,这才变颜变色道:“我一生饱读相书,尤其专攻马相,我一眼就看出这是真命天子坐骑,寻常人如何骑得。我不收你卦钱,只送你两句话。”卢俊义惴惴道:“哪两句话?”算卦的道: “献给天子,前程似锦;自己骑乘,龙颜震怒。”说完摇着铃铛走了。

  卢俊义呆立半晌,冒出一头冷汗来。随从道:“主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果然是圣上坐骑,岂不犯了弥天大罪。望主人三思。”卢俊义默默无语,翻身下马,牵着进了城。

  燕青此时正藏在一棵树上,看了这一幕,一时间也是云里雾里。

  翌日,卢俊义写了奏折,府衙里告了缘由,亲奔东京,将马献于圣上。然后日夜兼程,飞奔庐州。燕青沈牛儿两骑马,只远远地跟了众人。

  却说徽宗得了宝马,退朝后率文武百官,将那匹月光玉麒麟牵了出来,徽宗兴趣大发,要在空场里卖弄骑艺,喝退侍从,自己翻身上了马。那匹马一声嘶鸣,前蹄仰起,一拧身,徽宗四脚朝天摔了下来

  文武百官大惊失色,纷纷上前救驾。却见徽宗皇帝一个翻身站了起来,推开众人,拂袖而去。次日五更,天子驾坐紫宸殿,受百官朝贺。殿头官喝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殿帅府太尉高俅、枢密院枢密使童贯出班奏道:“庐州安抚使卢俊义居心叵测,献宝马图谋不轨,幸圣上吉人天象,方无大碍。想必是卢俊义嫌官卑职小,不满其心,意图造反,望圣上明察。”天子道: “朕想宋江、卢俊义征讨四方贼寇,拥兵十万,尚且不生歹念。今已去邪归正,兵权削弱,焉能背反?寡人不曾亏负他,他如何能叛逆朝廷?其中有诈,未审虚实,难以准信。”高俅又道: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初拥精兵十万,四方连捷,为的是博个高官厚禄。如今官职卑微,自是心中不满,生出反心来。”天子道:“汝等休要再言,朕自有主张。”

  高俅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找来童贯商议道:“宋江、卢俊义乃我等仇人,如今他们却成了有功之臣,深受朝廷恩赐,上马管兵,下马管民。我等奈何不得,岂不惹百官耻笑?以后哪个还肯服我们?要除宋江,还是要先除了卢俊义,此人罕世豪杰,将他除了,黑宋江一个天就塌了下来,再对付黑胖子直如探囊取物。现在就派人去买通几个庐州军汉,来省院首告卢俊义,说他在庐州招兵买马,积草屯粮,意图谋反。圣上如再猜疑,必下旨招来亲问,我等在御酒里放上水银,卢俊义喝了,坠了腰肾,纵有千钧力也成了无用之人,用不了多久,便会身亡。再差天使赐御酒给宋江,酒里也下上慢药,不出半月,药发身死。如此这般不显山不露水便除了心头之患,你看如何?”童贯大喜,二人依计而行。

第七章
天子见了卢俊义

  不出几日,两个庐州军汉写了状子,来枢密院首告卢俊义意图谋反之事。童贯收了状子,径去太师府启奏。蔡京大喜,当时就启奏了天子。天子虽说不信,但还是依了蔡京,宣卢俊义赴京当面辨个秋毫。天使奉命快马加鞭去了庐州,大小官员出郭迎接,到了州衙,宣读完毕。
  卢俊义接了圣旨,哪敢怠慢,使一衙吏陈三回去告知家里,会同知府陪天使用了膳,当时就起了程,和天使一起朝东京进发。

  却说这衙役陈三办完公务,就去卢俊义府报信。到了府前,肚中饥饿,到燕青枣糕店拿了块枣糕吃,燕青见是公人,也没收他的钱。陈三吃着枣糕,正要进卢俊义大宅,被一人从后面喊住了。回头一看,原是城东门张员外。这张员外前一段殴伤良民,正吃官司,托陈三给他上下打点。陈三道:“你少等片刻,我告个信就出来。”张员外道:“酒菜都凉了,一桌人只等你一个。”不由分说,拉着陈三就走。陈三边走边道:“只是还要使银子。”张员外道:“好说好说,我这里早给你备好了。”陈三双眼放出光来,随张员外去了酒楼。

  这陈三又得了好多银两,心中痛快,喝了个酩酊大醉,被人搀扶着回了家,早把卢俊义吩咐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早已到了掌灯时分,燕青和沈牛儿要打烊了,却不见卢俊义踪影。起初也没介意,卢俊义有时办完公务,和同僚去喝上两杯也是常有的事。二人在门边支张桌,弄些酒肉小菜,喝了起来。这时来一娃娃买枣糕,说今天天使来了,府衙那边好热闹。燕青听了眼皮直跳,暗说不好,忙叫沈牛儿去卢府打听。沈牛儿装做讨要枣糕钱,去门里问了。下人们都道:“你那仨核桃俩枣钱还值当要啊,真小气。不要了?好好,爽快,你说没看见我家主人啊,敢情和人喝酒去了。”沈牛儿折了回来,燕青以为自己多心了,拉沈牛儿又喝了起来。

  一直喝到二更天,还没见卢俊义回来。一来是白天熬了一天,二来是肚中酒开始朝上涌,二人桌子也不收拾,回屋倒头便睡。

  第二天上午才得到卢俊义进京的消息,燕青慌了。此时正是七月末,卢俊义进入东京正好八月,梦中厄兆正是这个月份,燕青凭直觉卢俊义危在旦夕。锁了店铺门,买了两匹好马,朝东京城没命飞奔而来。

  却说天子见了卢俊义,察言观色问了些话语,见卢俊义赤胆忠心,龙颜大悦,正值中午,便赐卢俊义用了御膳。高俅早暗地使人将水银放在了酒里。卢俊义深感皇恩浩荡,哪里还辨得出酒中异味,连饮三大杯。将饭食也拜受了,顿首谢恩,出朝往庐州返还。一行人刚赶出东京城,卢俊义突觉腰肾疼痛难忍,翻身落下马来。正好燕青、沈牛儿汗流浃背迎头碰上,忙和众人一起将卢俊义抬进附近一家客栈。卢俊义脸色蜡黄,喝退众人,只留下燕青和沈牛儿。燕青将被子给卢俊义靠了,心如刀绞,一行泪潸然而下。卢俊义脸上滚着豆大的汗珠,双目喷火道:“小乙,我没听你的话语,以至有今日之祸。我忠心不负天子,可天子却下手害我,天理何在!小乙,今番挣扎着回到庐州,只要我卢某人一息尚在,尽点全城人马,就在那庐州城起义了!扳不倒大宋江山,我卢俊义也要叫他摇上三摇!”燕青泪流满面,运内力使卢俊义大口呕吐起来。吐过后卢俊义感觉稍好了点,便道:“抓紧起程,庐州有一名噪天下的医士,专克各种奇毒。有他三帖药,我卢俊义依旧是下山的猛虎!”燕青道:“现在就差一人去楚州宋公明处,告知血海的干系,大家一起动,把大宋江山搞他个地动山摇出来!”

  当时卢俊义一行人就起了程,另一人得了口令,打马朝楚州方向飞奔。

  行不多久,卢俊义在马匹上颠簸后肚中坠得厉害,疼痛得把身子佝偻了。大家只好改坐船只。燕青又差一人火速去庐州请那名医来迎卢俊义,自己则在船上运内力给卢俊义调治。

  这天傍晚到了泗州淮河,一叶扁舟劈浪而来,当头站立一人,正是卢俊义侍从。众人大喜过望,将侍从拽上大船。侍从禀告卢俊义道:“那名医就在前方一艘大船上,离此大约二十里水路。我打前站。主人一颗心放肚里,那名医说区区小事,手到病除。”卢俊义喜上眉梢,口里道:“拿酒来,咱们痛饮一番!”燕青等人要阻止,哪里阻止得住,只好陪着他在船头喝起酒来。因身体虚弱,卢俊义一会就醉了,燕青扶他进去将息了,拐回来和众人继续喝酒。

  这卢俊义躺了一会,觉得尿急,就摇摇晃晃走到船尾撒尿,一个没站稳,扑通落入水中。夏季水势凶猛,一个浪花把他卷没了影。

  燕青等人忽听船尾有人落水,忙赶来看了,黑茫茫水流湍急,哪里还有人的影子。飞奔进船舱,卢俊义舱里空荡荡的,只有一碗红灯忽明忽暗。突然一股强风掠过,噗!灯灭了。燕青大喊一声:“主公!”一口气没上来,昏了过去。几个梢公慌忙入水,打捞了半天,爬上来告知众人,想是被水冲走了,这般大水,哪里还能拣得性命回来。

  卢俊义尸首是第二天上午在离此十几里水路的下游发现的,双眼已被鱼虾啄没了,燕青又一次哭昏过去。

  不说卢俊义在泗州高原深处隆重安葬,本州官员动文书申覆省院。只说燕青和沈牛儿,在卢俊义墓前披麻戴孝守了几日,正准备离去,那个去楚州的随从赶了来,也是一番啼哭。然后告诉燕青,宋江叫捎来一句话:“宁愿朝廷负我,我忠心不负朝廷!”另外宋江请卢俊义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如身体好转,请和燕青务必来楚州一趟。

  燕青在卢俊义墓前推金山倒玉柱拜了八拜,和沈牛儿两骑马奔庐州而去。到了那家客栈,只对萍儿言说要办一件大事,少则月余,多则半年,就回来找她,叫她打点了行装,雇了马车,先回平定县等候。萍儿一言不发,扑簌簌直掉泪。燕青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又伏到她肚子上听了听,勉强笑了笑道:“我会回来的……”然后毅然上了马,和沈牛儿奔了楚州。

第七章
追荐宋公明

  却说宋江送走卢俊义随从,心中郁闷,整日里借酒浇愁。忽一日,朝廷降赐御酒到来,与众出郭迎接。入到公廨,开读圣旨完毕,天使捧过御酒,教宋安抚饮用。宋江也将御酒回劝天使,天使推说自来不会饮酒。御酒宴过后,天使一行回京。傍晚时分,宋江忽觉肚中疼痛,心中大骇。使银针刺穿手指,拔出后银针呈黑色,知道中了奸计,料是高俅等人做了手脚。不由仰天长叹。心腹劝他医治,他流着泪回绝了,自言自语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情,总比被高俅等人捏造个造反的罪名,东京城里斩首了,遗臭万年强。罢罢罢,我死不当紧,就怕李逵得知后再去扯旗造反,坏了我的一世清名忠义。”于是星夜使人去润州喊来李逵,将酒里下了慢药,叫李逵吃了,然后告知真相。李逵听后,泪如雨下道:“我生是哥哥的人,死是哥哥的鬼,我只随哥哥去便是!”当时拜别了宋江,回润州后药发身亡。
  李逵前脚刚走,燕青、沈牛儿后脚赶到了。听说卢俊义已经身亡,宋江不觉垂泪良久。冷静下来,宋江心里道:“这卢俊义已死,燕青必去东京为卢俊义报仇,梁山忠义都被他坏了。必须如此这般,才可保得我等清名。”宋江叫二人少候,自己出去了,喊来一个心腹,低声交代道:“你现在就将一桶酒下了烈药,必须是即饮即亡那种。先去锦绣楼里安排个单间,筛上毒酒等我们,我们随后就到。”心腹道:“提两桶酒吧,一桶下毒,一桶不下毒,主公喝无毒的那桶。”宋江凄惨一笑道:“我们是结义兄弟,不求同日生,只求同日死,我也喝有毒的。我们死后,你等众人将我们灵柩安葬此间南门外蓼儿高原深处。府内颇有钱财,你等跟随我多年,你等尽数平分了,也不枉了跟我一场。”心腹含着泪去了。

  宋江复又进来,强颜欢笑道:“咱兄弟好久不见,离此不远有个锦绣楼,咱们去那里慢慢说话。”燕青道:“一切听哥哥的。”和沈牛儿跟了就走。路上燕青道:“公明哥哥,我是急性子人,你唤我和卢主公来有什么事情,先讲给我听听。”宋江道:“还是怕你们一时火起,坏了忠义二字,准备好生劝劝你们。”燕青道:“卢主公死于非命,一切忠义都是扯淡,我誓报此仇!”宋江道:“圣明天子被蒙在鼓里,只高俅那几个佞臣在作怪。天理昭昭,早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你这一去,岂不叫他害我们害得名正言顺了?”燕青道:“我只知道血债要用血来偿,哥哥往常里教我们替天行道,我去除了高俅,就是替天行道,哥哥再也休要劝阻!”

  说着话进了酒楼,单间里早有人伺候了,珍奇凉菜果品也已摆上,大碗酒筛得满满的。宋江端起酒碗,强忍泪水道:“燕青兄弟,沈牛儿哥哥,咱们先干了这碗再说!”燕青、沈牛儿站立起来,双手捧起酒碗,口里道:“干!”

  燕青、宋江、沈牛儿三人将大海碗咣当一碰,相视一笑,将酒一饮而尽,抹抹嘴,三个人里面倒下了一个。

  原来那心腹舍不得宋江,想叫他多活些日子,还是准备了两大桶酒,将一桶有毒的用白粉做了记号,吩咐两个下人火速抱进锦绣楼酒楼,并交代别把白粉磨掉了。八月火炭天,两个下人抱着酒在明晃晃太阳里走,早已通身是汗。抱着有记号酒桶的那小个子觉得使得慌,将桶放地下歇了片刻,前头那人喊他,慌忙抱起又走,竟鬼使神差将那记号磨没了。到了酒楼单间,放门口要走,前头那人心细,猛地发现两桶酒都没了记号,不觉抱怨起来。小个子也慌了,幸亏小个子抱的那桶在外面放着,还不会搞错,就央求不要声张,自己飞快跑下楼找那白粉块去了。留下的这人觉得口渴,走开了去找水喝。也是无巧不成书,这人刚走,小二提壶茶来了,见两桶酒放在门边碍事,就把外面的那桶挪到了里面。小个子满头大汗赶来了,顺手把外面的那桶做了记号。结果宋江自己喝了那桶有毒的酒。

  燕青、沈牛儿及心腹见宋江翻身倒地,七窍流出血来,慌忙去救,哪里救得醒转来,毒性太烈,宋江顷刻间一命归天。

  燕青双眼喷出火来,提了朴刀,口里大叫道:“敢下毒害我哥哥,我叫这酒楼人全死! ”一阵风冲出了房间。心腹肚里只是叫得苦,哪里敢把实情捅破,只好抱着宋江遗体嚎啕痛哭起来。

  亏得还不到吃饭时候,没有客人,燕青红了眼满地里寻人乱砍,除了躲起来的,店家和十几个伙计都做了刀下冤魂,血腥气弥漫了整个酒楼。见没有活的了,燕青踢开柜子,将血衣换了,又拐回去给宋江磕了几个响头,背着沈牛儿出了窗口,朝城外飞去。

  心腹又哭了一阵,突然想起什么,站起身来,将那桶毒酒倾进下水道里,又将那只毒碗换了,然后溜出酒店,来到一口枯井处,见四下没人,将桶和碗都丢了进去。一切停当,便去州衙里首告,言说宋江前些日吃了有毒的御酒,今日突然毒发身亡,所有宋安抚使府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燕青不明就里,开罪于酒楼的人,死拦不住,一时间锦绣酒楼尽被血染。正好酒楼里有那侥幸逃命的也赶了来,滚倒在地,鸣怨叫屈。知府火速押下公文,缉拿正犯燕青。又使观察领一二十个做公的,去宋江府中提取人证,去酒楼处拘集邻居人等。再点了仵作等行人去检验尸首。说话间满城风声鹤唳。

  不几日宋江出殡,百姓感念他来楚州后办下的累累善事,又是如此仁德忠义,这天万人空巷,大家扶老携幼,随着灵柩,直至南门外蓼儿处隆重下葬了。本州知府洒泪念了祭文,附近寺院僧众自愿来做功德,追荐宋公明。燕青、沈牛儿不敢近前,只窝在不远处的大树上默默垂泪。过了数日,李逵尸首遵李逵遗嘱,从润州运来,葬于宋江墓侧。

第七章
一腔怒火没处发

  过后的几日,燕青戴了重孝,沈牛儿套了孝头巾,躲在宋江墓边的树丛里,给宋江守灵。一连几日没有囫囵安眠,这天夜里二人实在熬不住了,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一看,惊得目瞪口呆。宋江墓旁的一棵垂杨柳上,自缢了两个人。走上前来,燕青大喊一声,几近昏厥。这两人不是别人,一个是智多星吴用,一个是小李广花荣。沈牛儿听得有脚步声赶来,忙扛着燕青滚进了树丛。来人正是花荣三五个随从,大伙在船上久等,不见回转,便摸了来。不一刻吴用随从也到了。众人一个个面色如土,有人飞也似的去报与本州知府。知府唏嘘嗟叹,置备棺木,也将二人葬于蓼儿宋江墓侧。楚州百姓捐钱捐物,要给宋江建立祠堂。
  梁山好汉闻讯,也陆陆续续赶来了几拨。第一拨先到的是扑天雕李应和鬼脸儿杜兴,随后是小旋风柴进、大刀关胜、活阎罗阮小七及小尉迟孙新、母大虫顾大嫂两口。最后一个赶来的是行者武松。燕青、沈牛儿和大伙见了,又是一番痛哭。

  阮小七圆睁双目道:“往日里在梁山都是口口声声以义气为重,今番哥哥去了,有些人却不来了!人走茶凉,一切都是假的!”大伙都知道说的是双鞭呼延灼、美髯公朱仝等人,一个个默默无语。

  母大虫顾大嫂此时是东源县县令,咬着牙道:“既然朝廷容不得我们,干脆点兵都反了吧!”阮小七口堂 啷啷抽出腰刀,大叫道:“反了反了,杀进东京城,砍死赵官家,把天给它翻个个来!”柴进、李应等人面面相觑,做声不得。关胜略一沉吟,道:“万万不可,宋公明哥哥一生忠义,你们这样做了,不是叫他在天之灵不得安宁吗?一切休要再提,惊扰了哥哥魂魄,哥哥依得,我关胜这把大刀却不依得!”李应、柴进也过来劝说,阮小七一腔怒火没处发,一脚揣倒柴进,上马走了。顾大嫂见状,说声“告辞了”,和孙新打马而去。

  武松也上了马,正要离去,一匹骏马飞驰而来,马上一个娃娃,正是花荣之子花繁。到了近前,花繁翻身下马,口里喊着爹爹,一步一叩首朝花荣坟前挪去。不一刻哭昏在地。众人叹息连连,燕青过去将花繁抱在了怀里。

  关胜唏嘘不已,忽然想起什么,问燕青道:“小乙,你有什么打算?”燕青面无表情道:“卢主公是这个月死的,宋公明也是这个月死的,我不能叫高俅活过这个月,这个月的最后一天夜晚,定拿高俅的人头祭奠两位哥哥!你休要再多说,除非你现在一刀把我砍死了! ”关胜听了泪如雨下,道声“保重”,上马也走了。

  燕青对武松道:“哥哥,花荣之子花繁性情刚烈,醒来后必去为爹爹复仇,东京城里高手无数,枉送了性命。我把他托付给你,你好生看管着他,一年半载后,他情绪平定了,再放他回家。不能叫花荣家里再雪上加霜了。”说着话从花繁怀里摸出把小弓,递给了武松: “这是花繁的看家武器,专打人穴道,我在泰安州领教过,着实厉害。你先替他收藏了。” 武松将小弓揣进怀中,目光沉重地说道:“小乙放心,我一定好生看管他。”

  将花繁交给武松,燕青对众人道:“小乙先走一步!”大伙道声“保重”,目送着燕青和沈牛儿拐了个弯,没了踪影。

  燕青和沈牛儿潜入楚州城,,当夜袭击了兵器库,挑了几把削铁如泥的腰刀和朴刀,抢了两匹千里马,二人披挂了,只拣那村野小路,日夜兼程,朝东京城飞奔而来。

第七章
手握兵权,意图谋反

  不一日到了东京,二人头戴遮阳毡笠,扮做货郎,只在高太尉府四周转悠,侦察地形。
  燕青道: “从明天开始,日不出门,只在客栈里大睡,咱们夜里去府里熟悉熟悉。” 沈牛儿道:“好的,摸透了再下手,万无一失。”正走,突然被人从背后一把抓住,那人一声喝道:“好大的胆!四百座军州都在缉拿你们,今天被我碰上了,看你们往哪里走!”沈牛儿早吓软了,被那人揪着,浑身筛成一团。燕青一个金蝉脱壳,哪里脱得掉,回手一掌打来,却被那人手一松,一把将他的掌攥住,燕青疼得汗都冒了下来。那人呵呵低笑道:“看看我是谁!”猛地抬起头来。

  燕青、沈牛儿一看,一颗心放进了肚里。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千手观音焦无春。沈牛儿道:“你个天杀的还不放手!被做公的看见了可不是耍的!”焦无春哈哈大笑道:“我走东京城如入无人之境,千军万马尚不在话下,何况区区几个做公的!”

  几个人离了高太尉大墙,进了一茶馆,找一僻静阁坐了,燕青问道:“前辈如何来到了这里?”焦无春骂道:“白面煞神那厮偷走了我的一卷武功秘笈,这一卷秘笈我还没有完全通晓,因此四处寻他。听他说过东京城里有世交,就来这里碰碰运气。找不着他便罢,找着了我非把他脑袋拧下来不可!”燕青听了无语。

  焦无春又道:“你两个在这里转什么转?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不成?” 燕青道:“真人面前不说诳语,我两个是复仇来的!”于是就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焦无春听得竖起了大拇指, 赞叹道:“你两个才是真君子,一心为主,赴汤蹈火,可敬可叹。不过你们要做这么大的事,我焦无春也不想掺进去惹这个麻烦,早晚天底下都轰动了,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你们拉出来凌迟处死的。但是这么大的事情没有俺焦无春的一点功劳,也说不过去。这样吧,我这两天把千手功传给你,打发三五十个大内高手不在话下。”燕青纳头便拜。自此燕青跟着焦无春白天在树丛里苦学功夫,夜里和沈牛儿飞进高太尉府,悄悄熟悉地形。

  这边按下燕青不表,单说高太尉。这天高太尉将童贯唤进商议军机大事的白虎节堂,将一封密信叫童贯看了。童贯看着看着,虚汗就冒了下来,喃喃道:“多亏梁山里有忠义之人,将这天大的事告发了。要不我们冷不防,那燕青飞来飞去的,还不定出些什么纰漏呢。” 高俅咬牙切齿道:“这也算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吧,正好将他除了,去了这块心病!另外那顾大嫂也不能放过她,她手握兵权,意图谋反,这两日就上奏天子,将她处理了。眼看月末之日没几天了,这几天加紧布置,到了最后那一天,为了锄草务尽,不被他走了,上千大内高手全部给我调至府内,确保万无一失。下道死令,但见燕青,格杀勿论,提人头请功!”童贯道:“如此最好,伏下奇兵诛虎豹,万众一心斩蛟龙,从此天下太平,任我等横行!”

  突然童贯又道:“燕青那厮会不会改变日子啊?”高俅道:“江湖草莽就这点好,说到做到,只要不被他察觉了,绝不会改变的。我府后有个地道,到了那一天放黑时,大内高手全部从这里进入,连个鸟都不会惊动。”童贯道:“只是这些日子你要小心才好。”高俅道:“这个阁下尽管放心,我先屈辱几天,如果回来晚了,就从地道里出入,地道有个分洞口,直通寝宅。”童贯道:“还是先拨五十个大内高手去你府中照应一下,以防万一。”高俅点头称是。

  二人随后去找了蔡京蔡太师,三人入皇宫启奏天子。天子降了圣旨,行移公文到东源县,追夺顾大嫂、孙新本身的官诰,复为庶民。

  那焦无春教了两天,燕青底子好,又加上聪慧过人,千手功早已练得纯熟。焦无春告辞,燕青流着泪拜道:“前辈,小乙我如遇不测,请前辈抽时间去平定县看视一下萍儿,她怀着我的骨血。”焦无春也动了情,声音沙哑道:“你放心。不过我看你气数还长,这次不会有事的。”

  别了焦无春,二人在客栈里蒙头大睡起来,要把精神养足。醒来后,也不知睡了多久,燕青问小二道:“小二哥,今天是什么日子?”小二记错了,挠挠头道:“今天是八月的最后一天。”燕青沈牛儿抖擞精神,掌灯时分去一家酒楼里点了一桌子珍稀菜肴,要了上等好酒,慢慢吃了起来。熬到一更天,二人摸到客栈,披挂了,燕青背起沈牛儿,一身杀气朝高太尉府飞去。


第七章
杀他个措手不及

  沈牛儿伏在燕青背上说道:“今夜的月亮看起来很硬,往常看起来是软的。”燕青一面飞,一面观察四周,没有理他。沈牛儿又道:“我想太行山了,不知怎么的就想太行山了。这个时候山上的果子都熟了,牛羊也都一个个膘肥体壮了。有一个村姑,没和我说过一句话,可我俩互相相爱了好久。现在她都做奶奶了,子孙成群,可我还是孑然一身。我不喊你主人了,我也喊你小乙,小乙你听我说,我俩到老了都没说过一句话,你相信吗?”燕青扭过头来,看见月光下沈牛儿苍老的脸上泪花一闪一闪的,轻轻说一句:“你今晚上有点怪。”
  沈牛儿依旧说自己的:“我好像感觉到我要死了,我就努力地回忆我认识的人。出山以后短短的时间里,认识的人比我一辈子认识的都多,可都没有什么印象。就连你小乙,现在我就猛一下想不起你的模样了,可那个村姑的容颜却清清晰晰摆在我的眼前,真的,比天上的月亮还清晰,是她年轻时候的那张脸。现在出来见得多了,我知道那张脸并不好看,可她在我心中是无人可比的。她这时候也许正坐在茅庵旁,摇着蒲扇,儿孙绕膝,看着头顶这轮明月呢。”

  燕青道: “要不我自己去吧,我们这种人到了这个时候想这些是很危险的。我把你送出城去,等我报完仇就去找你。”沈牛儿道: “你不要乱说,我只是控制不住想想罢了。我现在闭口可以了吧。呀,那是什么呀!”

  沈牛儿话音未落,城正东的夜空里一连九声响亮,炸出一朵龙形的光芒来,看方位是李师师宅第上空。燕青这一惊非同小可,过去江湖上听人传,只有天子遇刺时,才会放这种响箭。据说这种响箭重八十一斤,是形影不离的大力卫士背在身上的,危急时刻予以施放。燕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给沈牛儿解释两句,悄悄飞落李师师宅第附近的一座酒楼上,欲看个究竟。

  月光如水,一阵阵喊杀声传来,转眼间街角上转出几个人影。前面一个正是徽宗皇帝,一身龙袍,披头散发,正没命地狂奔。四个卫士边打边退,显然只办得招架遮拦。后面五条赤膊大汉,挥刀乱砍,分明是急不可耐了。燕青看得热血上涌,五条大汉不是别人,正是马鸣、宋万、裴四海以及镇江的智化长老和杭州老翁彭程。看到师傅也在里面,按捺不住,口里道:“待我助他一臂之力!”揭一片瓦出来,待徽宗刚从眼皮底下跑过,一运气掷了过去,正中徽宗脚脖,徽宗一个跟头跌了出去,躺地下叫起苦来。几个卫士一分神,早被马鸣五人砍倒两个,旋风一般冲到了跟前。拿巨弓的大力卫士只顾把那把弓转得风车也似的,护着身后的徽宗。另一个俯身要背天子,被燕青又一块瓦打去,这一块瓦却是奔徽宗天灵盖而来,用了十成力。却被这卫士瞅了个正着,回手一掌打飞了,口里大叫道:“房顶还有刺客! ”徽宗早惊得三魂荡荡,七魄幽幽,口里只顾喊:“百万军马,此时要了何用,岂不是天丧我也!”卫士一脚踢开身边房门,将徽宗拽了进去。

  这边大力卫士亡命抵挡,哪里挡得住马鸣五人神功,不消一刻被乱刀砍在脚下。五人抬头朝房顶上一望,正好燕青朝下望,几人打了个照面,彼此心领神会。宋江、卢俊义被朝廷毒害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大江南北,马鸣他们知道燕青也是来报仇的。手拎大刀朝楼上一抱拳,发声喊就朝屋里冲。就是迟了这一会,叫天子拣条命出来。大内高手百十人蜂拥而至,将马鸣五人围在了垓心。再看街面上,灯笼火把亮如白昼,黑压压官兵刀枪并举,水一般漫涌过来。

  沈牛儿焦急道:“帮不上忙了,咱们快走吧,被他们缠住了可不得了!高俅府中肯定空虚,咱们去杀他个措手不及!”燕青道:“只怕高俅也出来救驾了,却不是扑了个空。”沈牛儿道:“先藏进他屋里也好,咱们守株待兔。”燕青赞声“好”,背起沈牛儿顺着灯火照不到的地方加力猛飞。



第七章
网上缀满剧毒铁刺

  再说高俅府中那五十个大内高手听了九声响亮,火烧屁股般从府中奔出,大门都来不及关上。这边乱哄哄一群人刚走,六七条黑影闪身进了府中,正遇高俅十几个下人慌慌张张打着灯笼四处查看。几条黑影一涌而上,三下五去二拧断了下人们脖颈,拖到假山后面的竹林中隐藏了,再将大门带好,蹑手蹑脚朝里摸去。走小桥,穿拱门,过甬道,又扼死十数个出来查看的下人,一座气势不凡的寝宅呈在眼前。几个人掣出刀枪,月光下看得分明,正是母大虫顾大嫂和小尉迟孙新等人。
  顾大嫂低声对孙新道:“阮小七一定是被事情绊住了,时间不等人,东京城里乱糟糟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速战速决。边上这个门小一点的定是高衙内就寝之处,你过去解决他。我进这个大门,杀死高俅,替公明哥哥讨还公道!”二人各带几个心腹,发声喊,踹开房门,挥刀进去乱砍。高俅屋里的十几个丫鬟顷刻间做了刀下鬼,高俅夫人魂飞魄散,滚下床来磕头如捣蒜。顾大嫂怒目圆睁,尖刀一指厉声喝道:“高俅那个千刀杀的在哪里? ”夫人上牙磕着下牙道:“他父子二人和童贯不知去哪里吃酒了,一直未归。求好汉奶奶看在我有身孕的份上,饶我不死,我来生做牛做马报答你!”顾大嫂喊道:“又一个孽种差点来祸害我们!”一刀挥去,高俅夫人头颅滴溜溜滚出老远。

  那边孙新也过来了,也是只杀了几个丫鬟。大家略一商议,决定在这里潜伏,专等高俅父子回来。七手八脚把尸首拖进一片园林,又用水冲了地上的血迹,用拖把拖干了。怕屋内血腥气重,将香炉插满了香,用火点燃了,将灯通通吹灭。然后几个心腹在外屋隐蔽起来,顾大嫂将头发散开了,遮住面孔,躺到了高俅床上,被窝里捏一把尖刀。孙新则闪在高衙内门后。大家分工已毕,屏息凝神,只等杀戮时刻。

  恰好燕青和沈牛儿这时到来,在黑影里落了地,见四周静得出奇,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哪有功夫多想,燕青道:“你守着高衙内门口,一旦有人奔出,就使意念功对付,然后将他砍翻,务必不留活口。我去解决高太尉,如果他侥幸不在,也要叫他血流成河!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

  来到高太尉门前,一推,门竟开了。燕青心里道:“许是给天子救驾去了,管他呢,先杀开了再说!”室内气味很古怪,穿过几间屋子,均不见人。正疑惑,前面幔帐里传来娇滴滴捏腔捏调的声音:“官人,等你等得心焦,我叫丫鬟们都出外找你去了。”果然高俅不在,燕青冷笑一声道:“娘子莫急,我来了!”一手掀开幔帐,一刀朝发声处戳去。

  顾大嫂已擎起尖刀,只等他到来。黑暗中忽觉阴风阵阵,说声不好,以为被识破了,将来刀一挡,两刀相碰,打出许多火花。燕青心里道:“原来高俅夫人会武,差点小瞧她了! ”身后一声呐喊,外屋埋伏的人挥刀冲来。因怕伤着自己人,有人点燃了一盏灯。燕青知道中了埋伏,不由焦躁,大喝一声,身上瞬间幻出千只手来,只见漫天里刀影闪烁,顾大嫂刚看清是燕青,对面朴刀拦腰斩来,顿时把她砍做两截。可怜巾帼英雄,化作南柯一梦。其他几个心腹也都在刹那间毙命,连喊声都没有。

  燕青拎着滴血的朴刀奔出来,见沈牛儿正蹲在月光下看身边的死人。沈牛儿回头对燕青道:“这厮不是高衙内,看着有几分面熟。我又进他屋里看了看,空无一人,就这厮听见你那边动静奔了出来,手里擎着刀,好像是有准备一样。”燕青凑前一看,一口气差点没接上。一阵风冲进高俅屋中,颤抖着将那女尸被血沾紧的乱发从脸上撩开来,半晌无语,心里头一片空白。沈牛儿也跟了进来,借着烛光,看着那张惨白的但没有一点扭曲的脸,突然想到了什么,一颗心蹦到了嗓子眼,抱着头蹲了下来。

  这时几个人已到了跟前,二人竟没有察觉。

  来人正是高衙内和几个大内高手。高衙内晚上跟着高俅邀童贯去一酒楼吃酒,歌妓们在一边载歌载舞,几个人吃得性发,早忘了家在何处。忽听得九声连珠响亮,隔窗一看,东边天上炸出一条龙来。高俅叫一声不好,推倒桌子,和童贯率众匆匆离去。各回本部点了军马,火急掩杀过去。幸得天子无恙,只是跛了龙脚,众人谢天谢地,护着天子先到了李师师府。路上天子道:“恐怕师师凶多吉少。我们进来时,贼人已埋伏在里头了。”果然进去一察看,李师师及丫鬟护卫十余人尽被勒死,藏于花园树丛里面。天子默默无语,潸然泪下。

  童贯不解道:“这几个护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如何不反抗?看他们身上都没有打斗痕迹,倒像是睡梦中被人害了。”有人伏下身子,借着灯火仔细查看了一下道:“是先吹进去了迷药,等他们昏迷后才下手用绳子勒的。”天子下诏盛殓,赶制金玉棺材,不在话下。

  这边马鸣五人,被大内高手和官兵数千人包围,全无惧色,越战越勇,杀死强敌无数,终因持久之后体力不支,一一着了兵刃,死于混战之中。早有人将五人的头砍下来,连夜挂到了城楼上。全城禁闭,大军篦子也似的搜索东京城,捉拿余贼。

  高衙内看着乱糟糟场面,怕府中有失,就喊了几个大内高手赶了回来。府里静得怕人,高衙内心知不妙,大踏步来到寝宅,见自己门前躺着一具尸体。老父房门大开,有幽幽的灯光泻一些出来,进去一看,地下几具死尸,燕青和沈牛儿正木头一般呆着。高衙内做了个动作,示意大家不要出声,悄悄退了出来。

  高衙内道: “这厮不讲信用,提前一天来了。要不是田曙光手下作乱,大家警觉了,我和我父亲还真凶多吉少。你们几个在这里盯着,如果他们出来,就和他们死缠烂打,拖延时间。我这就去集合人马,不出五分钟就将这里铁桶合围,这次再也不能叫他们走了!”刚走几步,又折了回来,将身上一副弓箭递给了其中一人,交代道:“燕青出来,你可先放一箭,马上就有好戏看,专防燕青飞走。”

  燕青、沈牛儿依旧沉溺在悲哀中时,口袋已经扎紧了,上千大内高手将太尉府从里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墙外是五千禁军,刀枪剑戟,杀气满天。

  阮小七这时已攀着绳子来到了城中,放眼一看,满城都是拖枪拽棒的军士,吐一吐舌头,又顺着绳子溜了下去,两脚生风跑没了影。

  高衙内和百十个大内高手抱着膀子站在寝宅前,放声长笑,喝一声:“放箭!”一道响箭冲上夜空,炸出一团哨音来。哨音余音未消,府墙边一座十层琉璃塔上一声炮响,轰出一张弥天巨网,将大宅团团罩住。顷刻间月光暗淡了。听着震耳欲聋的炮声,有人担心道:“ 不会惊动圣上吧?”高衙内哈哈大笑道:“这个你尽管放心,我父已提前告知圣上了。这个是专为燕青准备的,丈量了大宅的范围,荒郊野外试验了无数次了。这张网也是唤了高人星夜赶制的,刀剑箭矢皆不能透,网上缀满剧毒铁刺,沾上即刻身亡。这张网的制作瞒住了任何人,只圣上一人知晓。哈哈哈,浪子燕青,我看你还飞不飞!”

第七章
邪功作怪

  萍儿这一天都很疲惫,可到了夜里又不肯睡,早早给赌客赔了不是,收了场子,下人给拖了张藤椅,就在院当中仰坐了,看那天上的月亮。夜空湛蓝,几朵白云如羊,悠闲走过。月儿一张脸很清晰,萍儿看着看着,竟发现它冲自己诡异地笑了。下人来催了几次,只是不回屋,就那么呆呆地望着。一直到了四更天,萍儿才打着哈欠,拖着日渐笨重的身躯,草草洗了手脚和衣上了床,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一阵阴风悄然而强劲地卷地而来,插好的门竟不由自主打开了,随后又无声无息地掩上。阴风寒气彻骨,朝萍儿身上一碰,萍儿激灵一下醒了。睁开双目,只见红烛幽幽暗暗,惨淡无光,屋里蒸腾着白森森雾气。浓重的雾气开开合合,露出一个人来,绿光荧荧一张脸,遍体血污。身后影影绰绰还有一人,也是血污满身,看不分明。萍儿翻身坐起,正要大叫,前面那人开口了,声音如梦如幻,似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娘子,我看你来了,孩子是咱们的骨血,你一定要把他养大……”萍儿声泪俱下喊道:“夫君!”跳起身来就去拥抱他,突然间白雾荡尽,那两人踪影皆无。萍儿痛哭失声,猛然醒来,原来是南柯一梦。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萍儿顾不得理顺蓬乱的云鬓,慌慌忙忙喊来心腹杜成,关上房门请他圆梦。杜成是下人里惟一知道萍儿腹中胎儿父亲是谁的人,上次去东京搭救燕青,就是他挑的担子。杜成听了,沉思良久,缓缓说道:“依小人看来,燕青遭遇了血光之灾,但是如果遭遇不测了,他托梦时是会如实告诉你的……既然他没有说,也许是躲过了。如今风声紧急,先来相告一声,待日后平缓了,一定会潜来和你相会的。娘子保重,孩子要紧。”萍儿听了,尽量往好处去想,但还是抑制不住阵阵悲哀袭上心头。

  恍恍惚惚过了些日子,消息传来,燕青、沈牛儿已经罹难,城门高悬二人头颅。没两天又传来消息,燕青、沈牛儿人头在一个星月之夜不翼而飞,把守军士四五十人面色怪异,内脏迸裂而死。城头上血书一行大字:杀人者千手观音焦无春!一时间皇帝急下诏书,四百座军州,七千余县治,掘地三尺,缉捕首犯焦无春。

  后来的传说就更详细了,说是燕青、沈牛儿死守高太尉寝宅,一夜不破,大内高手伤亡二三百人。仅从地道入口就杀死五六十个。沈牛儿也用那意念无敌控制过高衙内,想把他引过来。高衙内早领教过沈牛儿招数,可一时兴奋竟忘防备了。意念一到,高衙内口里大喝着不要拦他,就要往燕青他们屋里冲。众人正不知所措,正好大相国寺智通长老领几百武僧赶到,一眼识破,将高衙内拦腰抱住,口里大叫道:“燕青身边一老儿有邪功,会使意念控制人。我俩有异常举动,就是他邪功作怪。”沈牛儿无奈,只好用那意念功辅助燕青打那进来的高手。高太尉、童贯等人也赶来了,但无计可施,只好一个劲调兵遣将。天放明时,东京城内百姓不能出户,官兵云集数万之众。

  最后,听说是燕青自己伤了自己,大内高手才一拥而上,割下二人的头颅来。消息说当时燕青手里抓着一条蛇,突然踢开窗户飞出屋子,冒着密集的刀枪箭矢,一直到了高太尉上方。只见燕青手一动,掐断了蛇尾。突然听见他大叫一声,显然是被蛇咬了。紧接着高太尉也大叫了一声。二人皆应声倒地。

  后来在高太尉尸体上,智通长老发现了一条已经僵了的冰蛇,心里只是叫苦。

  再说萍儿,不顾溽热,里层衣服穿了重孝,水米不进,屋中点一炉香,整日以泪洗面。赌坊也关了门,下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个如热锅上的蚂蚁。多日以后的一个早上,萍儿梳理整齐,破天荒吃了饭,叫下人布置场子,重新开业。下人们一个个喜出望外,泼水扫地摆台子,忙得不亦乐乎。萍儿抚摩着腹中胎儿自言自语道:“我不能辜负了夫君,我要把你养大成人!”

  连日里又是日进斗银,萍儿脸色也渐渐恢复了红润。这天夜里,萍儿正准备就寝,杜成在外面悄悄喊道:“娘子,我有话要说。”萍儿穿好衣服,将门打开,杜成猫腰溜了进来,随手将门掩上。萍儿见他神色不对,警惕地问道:“什么事情?”杜成道:“娘子要感谢我,是我替你担了血海的干系,守住了天底下第一大秘密。要是我一松口,娘子是聪明人,什么结局我就不明说了!”萍儿退后一步道:“你要干什么?”杜成呵呵冷笑道:“我只要你把这间赌坊让给我,签字画押,你离开这个门,我杜成替你守口如瓶一辈子。是金钱要紧,还是你和孩子的性命要紧,你自己思量!”萍儿咬牙切齿道:“算我看走了眼,你这个披着人皮的狼!”杜成拉下脸来,眼露凶光道:“我没有时间和你口罗 嗦,不是看四娘平日里对我恩重如山,我连你的命都不会留下!现在就立字据,不要逼我去官府首告!”萍儿潸然泪下,思前想后,终于拿出纸墨,颤抖着按杜成意思写下了转让文书。杜成拿了文书,朝上面吹一口气,得意洋洋道:“那就谢了……看你遗腹寡妇,也挺可怜。这样吧,你取十两银子,日后也好开销,其他就都姓杜了。”萍儿怒道:“你怎么这么没良心?”杜成道:“不要口罗 嗦!文书在手,我翻脸就不认人了!”转念,杜成又说,“要想我永久替你保守秘密,你也要替我做件事。过两日你去县衙首告,就说你卖赌坊的钱被人抢去了。否则别人看你突然间一贫如洗,会起疑的。对我起疑了,对你就不妙了。哈哈哈……”萍儿道:“你不会有好报的!”杜成又是一阵奸笑道:“快滚吧,喊燕青那个死鬼来杀我呀!”

第七章
穷人家的孩子命硬

  一晃三年过去了,萍儿衣衫褴褛,领着个儿子燕苦,沿街乞讨为生。中间萍儿也去大户家帮过工,可那些大户见萍儿颇有姿色,每每欲行非礼,萍儿从此打消了帮工的念头,咬紧牙关吃遍人间苦也要把儿子带大。寒冬来临了,萍儿和儿子燕苦白天讨口热饭,夜晚蜷在四处透风的破庙里,母子两个紧紧抱在一起,捂一床破被,抵御那刺骨的寒冷。
  这天夜里大雪纷飞,燕苦发起高烧来。起初萍儿还以为熬熬就过去了,穷人家的孩子命硬。可到了天拂晓时,燕苦浑身痉挛,双目紧闭,眼看就不行了。萍儿爬起来,用破被子包了燕苦,发疯一般朝大夫家奔去。敲开屋门萍儿就跪下了,热泪如雨地哀求救燕苦一命。大夫被漫天的风雪扑得直打哆嗦,见是萍儿,想也不想就咣当关上了房门。萍儿一口血吐了出来,踉踉跄跄抱着燕苦朝破庙里奔,眼看快到了,一阵晕眩,栽到了雪地里。

  白茫茫大雪里杳无人迹,眼看雪花就将母子二人覆盖了。这时前方风尘仆仆走来一男一女,男的道:“心儿,你已经有身孕了,不叫你来非得来,看这恶劣天气!”女的道:“无春啊,生产前要多活动,这样胎儿才发育得健壮,加上我又这么大年纪了……你看这空气多清新。”男的道:“总是你有理,我嘴笨,说不过你。”女的道:“也不知萍儿现在怎样了,孩子都快三岁了吧?”男的道:“可不是,要不是前两年官府缉捕得紧,早来看她了。” 女的道:“不全是这个原因吧?”男的笑道:“哈哈,当然也是舍不得离开你了!”

  说着话来到了萍儿跟前。男的俯下身去,用手一探,还有气。女的将萍儿脸上雪花轻轻抹去,大吃一惊:“这是萍儿!”见萍儿怀里还有个孩子,也快冻僵了。女的道:“这是燕青的骨肉!”说着话将孩子抱了起来。男的道:“怎么成了这样?得赶快找个遮风挡雪的地方把他们救过来。”男的脱下外罩,帮女的把孩子捂严了,又躬身将萍儿背在了背上。漫天的大雪,男的在前面走,女的在后面跟,向许四娘赌坊方向走去。

  雪下得越发大了,两行脚印被雪花慢慢地掩埋起来。

  天和地都白透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