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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觅在微山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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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觅在微山湖上-董尧
男女老少
琴川一秀--王玉华印象
题记,我素来怕写人物介绍之类的文章。此类文章不好写。业绩不显赫的人,似乎无大头文章可写;而知名度高的人,似乎并不需要我辈再去蛊惑。素性对此类文章"免战",更不想千里迢迢去"猎奇"。不过,有一个人使我"偶尔"改变了初衷,竞为她舞文弄墨起来。她就是江苏省常热市烟草专卖局(公司)局长(经理)王玉华--旧时常熟县城虞山,有七条河流穿城而过,登高俯览,宛如古琴上的七条琴弦,故称琴川。诗有"七条琴川皆人海,十里青山半人城。"今天的常熟市,又因有。画梅"。"方塔"名烟而名噪四方,亦有诗句。琴川画梅一枝秀,古城方塔显风姿。"我想,把古今诗句借来赠给王玉华,该当最恰如其分--
王玉华,在江苏省的烟草企业界,是个知名度较高的人。原因颇多:有人说她是省内市、县两级烟草行业负责人中为数不多的女性;更多的人则说她任职十年,把一个无声无息的企业搞到名扬四海;也有人说在许多女强人着力营造自己的小家庭时,王玉华竞忘了自己温暖的小家和丈夫、孩子而在闯集体的天下......总之,王玉华有许多传奇色彩。去年8月,一个偶然的机会导致我下决心去访问她,遗憾的是在我赶到常熟前的几个小时,她已乘机飞到云南去了。今年,我又去常熟,总算如愿作了一次长谈。
王玉华身材不高,体型略显车满但不呈现多大的福相。她留着短短的头发,衣着比较朴素;谈吐起来修词严紧,条理清晰,表露出一副社会活动家兼文人的风彩。那一天,她是刚从外地赶回便匆匆忙忙来会见我们。她说"fipd同徐州卷烟厂一起与香港一位企业家洽谈一个联合项目,谈判基本成功了,不日即可上马。"并且感慨地说:"改革开放的大潮,如同长江后浪推前浪,即使你已被列人先进的行列,只要你躺在先进的温床上不动,瞬间便会败退下来。因而,我思考更多的是拼搏不止"由此,我理解了这位女经理的襟怀,于是,我们的话题自然而然地便从她的"拼搏"开始了--
王玉华是1984年9月常熟市刚组建烟草专卖局(公司)时出任现职的。在此之前,她是常熟市糖业烟酒公司的副经理。上任伊始,新组建的草烟公司上无片瓦,下无寸土,手中没有资金,身旁没有交通车辆;连一般的上下左右专业业务关系也没有。这样的单位,连男士们也想。退避三舍",可是,王玉华却一声不响地"走马上任"了。
卷烟是特殊商品,国家对烟草实行专卖政策。卷烟市场的形势一般是产大于销:各地区发展不平衡。江苏烟草市场虽然销大于产,但省内自产烟却处于销售低谷。王玉华的境遇并不如花似锦,她一上任就面临着这样的难脑:地产烟计划调入量很大,但由于苏南经济发达,消费档次较高,省内三家烟厂生产的地产烟又不受消费者喜欢;云南烟的名声很高,但云南烟的调人量却很小。结果,地产烟削价出售,还要向瘾君子们说尽好话。这样,每年为完成地产烟销售将亏损400--600万元。这个亏空,就得靠着出售云南烟赚钱来填私。云南卷烟由于烟叶得天独厚,烟丝金黄,烟味芬芳,深受消费者青睬。然而,常热与云南毕竟是相隔万水千山,给与不给,给多给少,何时可给?其主动权都在人家手里,说不定一个"理由",你就得被动几年。王玉华对于这种情况叹息过,锁过眉,但却不消极,她的信条是:"管它万水千山,不问它有路没有路,只要企业有效益,我们就得闯竹经我们插话询问,王玉华说她上任10年数不清去了多少次云南了。
王玉华下云南,从不去观赏滇池碧波、石林奇景或大理蝴蝶,连在路上她都在思索。理由",编撰"妙词",一个念头:要烟。要更多的烟。
为了进一步扩大云南的进烟量,除了玉溪、昆明烟厂外,又建立了昭通、楚雄、红河、大理等烟厂的关系。讲到昭通烟厂,凡是去过昭通的同志都知道那条路的艰险,悬崖峭壁、盘山锁岭,连云南的同行也劝她,"别去了,路太险!许多男同志都望而生畏。"王玉华巾帼不让须眉:"男同志能去的,女同志也能去。"
云贵山险,险得你不敢睁眼去看:山道时而盘山上冲,云在车旁飘动;时而匍匐直下,连沿谷的底儿也望不见,任何一个事故,都有粉身之危。当王玉华在这样的山道上经过了漫长的2个小时赶到昭通时,已是满身红土,连同行的人也是你看我,我看你,差一点不认识了。一到昭通卷烟厂,烟厂的领导非常热情,他们说:"王局长,你能赶到昭通来,什么话都在t来,中了,你们的计划我们马上给你们发。"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当我们为她不畏艰险,勇闯新路的精神表示敬仰时,王玉华却说:"勇敢的人,敢在没有路的危险地方开出路来,难道我们连走也怕吗?那样,还闯什么事业!"王玉华还告诉我们,她这几年前往昭通烟厂竟有6次之多!
王玉华是18岁那年从财贸干校毕业参加工作的,一走上社会便在烟酒食品行业。到她担任常熟市烟草专卖局(公司)局长(经理)时,已经是快40岁的人了,她挑着如此重任又拼粤了10多年,如今已50岁。10年拼搏,10年创业,10年辛苦,实不寻常呀!
用云南烟的盈利来抵补地产烟的亏损,从整体观念来说,这也是发展企业的一条路子。否则,这个企业岂不无法生存了。但是,王玉华并不满足这种生存,她想生存得更好!她同副局长陈洪元、许亚楠一起研究分析后认为:销地产烟每年要亏损几百万元,虽然应该当成一项政治任务去完成,但这毕竟们的日子不是更好过了吗i那样对国家,对职工都有好处陈洪元和许亚楠都是从军队转业到烟草行业的,陈在部队还任过副团职干部。部队的优良传统他们一直不忘团结战斗的作风一直不忘;他们尊重王玉华这个班长,王玉华珍惜他们的积极性。他们都是一心想着事业的人;他们团结得很好,任何事情都推心置腹、肝胆相照。王玉华的思路立刻被两位副手接受。他们首先要摸摸云南烟和地产烟的差距在哪里?三位头头直奔销售点,深人销售一线,同消费者一起品味,共同交谈烟趣,终于找到了症结:原来地方上的瘾君子最喜欢的香烟是味平、清淡、柔和之类的品种,就象软绵绵的吴语一般,令人轻松、舒适,而地产烟恰恰不具备这些特色,一般都是烈性太大,吸起来呛人。只有云南烟才在这方面满足人们的要求。根由找出来了,王玉华他们关起门来,把几十种牌号的江苏地产烟拿过来,一个一个的品评,从包装到口味,反反复复对比检验。口吸麻了,头吸昏了,他们终于发现徐州卷烟厂最新生产的一种产品具备了平、淡、柔的特点,可以和云南烟媲美,他们的目光立刻投向徐州。
按说,一个专业销售的县级烟草公司,找出了适合本地口味的品种,向生产厂家要求适当多进些货也就可以了。王玉华这班人却不这样干,他们要闯一条新的、永久牢固的自己的路,那便是创自己的名牌香烟。王玉华想,常熟有8000多年历史,山青水秀,名人辈出,光是县城所在地虞山就有名闻四方的十八景。若能以本地的人文景观为名生产一种口味具有平、淡、柔特色的香烟,肯定会受人们欢迎。思索、商量之后,他们决定以境内最著名的古迹、始建予宋代的方塔和人们最喜爱的地方名花梅花为名,和徐州卷烟厂联合起来,厂家生产,他们销售,开拓一条联产联销的路子。
王玉华带着助手,怀着美好的要求,北上徐州,同徐州卷烟厂的领导去进行"喜结良缘。"他们一接触便"情投意合",双方皆愿携手奋进......
情况介绍到这里时,王玉华对我轻轻地叹息一声,十分惋惜而又诚实地说:"在江苏,地方烟联产联销的思路,是我们最先提出来的。可是,行动上慢了一步。最先这样做的,却不是我们,而是另一个兄弟市。"
我惊讶地问她:"这是为什么?"
王玉华淡淡地一笑说:"说什么呢,只能用保守二字来作结论了。"
坐在一旁的副局长陈洪元解释说:"我们王老板胆大心细,是想把事情办得最有成效,取得最理想的成功。"王玉华还是承认:"我们走迟了一步。"
"方塔"、"画梅"牌香烟,毕竟以"徐州卷烟厂出品,常熟市烟草公司总经销"的阵容打进社会,占据了市场,并且还向广东、福建、江西、浙江、上海等省市拓展,地产烟再不亏本而获利颇丰。我们查了一下常熟市烟草公司的一份资料,如果以1990年联产联销地产烟前的年税利251万元为基础,经过5年的努力,1994年他们的税利已达1063.5万元,增长了8倍还多。这便足以印证王玉华他们拼搏的足迹。
说起王玉华的勇闯精神,我们觉得需要插上个故事:一次,王玉华参加了江苏省烟草行业的代表团去天津参加全国订货会。途中,列车在济南北一个小站停下,王玉华便同两位同伴下车去吃饭、喝水,不想,停靠时间太短,当他们匆匆赶回时,列车已开动,车门全部关上。他们站在月台上,望着飞奔渐远的列车呆了--此时,王玉华的钱物全在列车上,她身上只有一个卧铺的换票牌;另两位同伴,因穿着夏装,连换票的硬牌也不曾带在身边。他们怎能不发呆?
人有旦夕祸福!这是没有办法的。王玉华焦急了:她不怕车上的衣物丢失,同伴们会给她捎出的。她急的是时间,订货会不会因她掉车而延期,误了会期,将要被动一年。王玉华不甘心这个"被动",她要寻求一条按时到达天津的途径。此时,车站上停着一列北去的货车,她拉着两位伙伴跑向前去,一个纵身便爬上一辆满载黄沙的车厢。其中一位伙伴既迟疑、身形又胖,怎样也爬不动。王玉华从车上伸下手,一把把他拉上来。车飞沙扬,烈日如火,他们几乎是在飞沙和灼火中1去追赶掉乘的列车。当王玉华他们赶到前站,等候原来列车时,江苏代表团的同志无不惊讶地赞扬她的勇气和胆略!
王玉华有一个很幸福的家:丈夫老何是常熟市第二人民医院的副主任医师,女儿大学毕业之后已经走上工作岗位,儿子正读高中。这样的四口之家,作为主妇的王玉华,该对这个家庭承受多少负担是可想而知了。一
然而,从1984年9月王玉华走马上任现职起,她就意识到自己将要对"家"的内疚。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也是王玉华责任所及。她知道:于烟草这个行业,一年365天中,一半要到山南海北搞"外交",一半要走乡串村搞"内政"。一封参加订货会议的电报,马上就要远走高飞;一个查获走私香烟的警。报,又要组织行动;有些事情急办时,说不定连给家里打个招呼的时间也没有。怎么办?王玉华毅然决定:丢小家而顾大家。上任的第一天,她便对丈夫说:"老何,今后咱们的家庭内政,可要请你多操劳了。"老何也毫不含糊地说:"我理解你,我支持你!"
是的,王玉华肩挑局长、经理这副重担10年中,她和丈夫的关系始终保持着"理解"、"支持"。副主任医师学会了做饭烧菜,学会了洗衣、学会了洒扫庭除,学会了家庭主妇能够做的一切。然而,丈夫也常常碰到解脱不了的思想"忧虑":有时饭做好了,玉华却不回来吃;有时夜深人静了,玉华不回来休息。早些年,通讯设施还不那么完善,为什么"不回来"还得猜测。老何焦急呀就在我们在宾馆里同王玉华交谈时,"大哥大"传来了呼唤--王玉华外出多日了,她从徐州赶到南京,在南京办完事急着回常熟时知道我们在等她,只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便直去宾馆,一谈就是两、三个小时。丈夫做好晚餐总是等不到人,只好"寻呼"。王玉华在电话中告诉丈夫"有客人,晚饭不回去了,对不起!"会谈之后,接下来又是宴请,直至深夜,王玉华才离开我们回家。
我曾冒昧的向王玉华探"密",她也曾坦率的说出心里话......王玉华毕竟是一位既聪颖又善良的女性,当她在更广阔的天地之中了结了公务,尚有些许空闲时,她也想到家,想到丈夫和儿女,自然会联想到作妻为母的天职和责任。为此,有时还会偷偷地揉揉湿润的双眸,有时回到家中,虽然十分疲;.惫了,也总想为家做些什么,尽力尽一份主妇之责。这是女性黩的天性,谁都会理解和称道。不过,在"家"的问题,王玉华是有自己的"天平"的。她曾对一位记者说过这样一段话:"我们平时所说的家,只是丈夫、妻子、子女小家庭的家。大而广之,单位是家,集体是家,更广而言之,国家更是家。被,、家主宰了生命,主宰了思维,就很难考虑到大家,那就自然谈不上对大家有什么作为;反之,你处处想着国家、想着集体,把精力都用在大家上,当然就会冷落了小家,。这种冷落,说到底还是热的。大家兴旺,必然会福及小家,。若是人人都把心思和精力扑在小家上,大家又怎么会存在,怎么会兴旺呢?"这是一段很朴实而又很富有哲理性的话。交谈伊始,我曾问过她:"在许多女强人都为自己的小巢兴旺发达拼搏时,你为什么把家都忘了?"她只微微一笑。现在,在她这段话中,可以得到圆满地解答了。事实上,王玉华的小家和她领导的大家,都作出了同样最生动的回答:王玉华的家庭是和谐、幸福的,王玉华领导的烟草局(公司)的所有职工也都享到了"大家"的福,全系统28位职工,每人都有一套138平方米的住宅楼。于是,有人羡慕地说,他们连孙子辈的房子都解决了。
这又是一个故事。
最近,南京军区后勤部需要一批较好的香烟,一位姓孙的一干部向国家烟草局有关领导打了电话,提出这件事。国家局有关领导毫不犹豫地对他们说:"你们江苏就有好烟,常熟的方塔不是很好吗?"
这虽然是一件小事,却可以说明王玉华和她的企业、产品已经有了相当的知名度。可是,他们却并不满足,他们不愿意在百花丛中悠哉游哉,而是要跨出大步,要在1995年创造出更大的成绩。最近,王玉华到徐州,他们和徐州卷烟厂一起同香港一家企业洽谈,已经达成一项总价值人民币6000万元的协.议。这个项目不久将要落实上马。此外,他们又和徐州卷烟
厂商定,今年再上一个新品种--"夕阳红方塔"牌香烟。王玉华重复她的话。"企业如长江水,后浪推前浪,今天的后迸明天会赶上来成为先进,今天的先进明天也会落后,我们不敢停步。"
1995年5月
寻觅在微山湖上书怪
在当今中国书画界,刘惠民(即刘墨耘)先生的狂草及写意花鸟,几乎无人不翘指称道。早在新中国成立之初,刘先生北游京华,书画作品便得到齐白石、李可染、李苦禅等书画界名人的称赞。早几年,广东花城出版社的总编辑李士非先生来访,见到墨耘先生的书法,撰长文称赞他为"国手"多年来,淮海地区的书画名家和爱好者,不仅称道他、求教他,还以收藏他的作品为荣。刘先生虽然已是耄耋老人,却依然笔耕不止,只因终生蛰居乡里,知其名不认其人者多矣
。我自幼随刘先生就读,迄今已有五十余载,不仅崇尚他的书画,尤为崇敬他的人品。
墨耘先生堪称淮海地区书画一怪,唯其怪,才是墨耘先生最值得崇敬的地方刘先生安徽省萧县人,祖籍砀山,生于1907年,民初移居萧县,世代耕读,蛰居乡里。刘先生幼承家教,苦心好学,尤其酷爱书画艺术,家藏历代名家碑贴和名人书画,他虚心研摹,七十余载临池不辍,因而获得极深造诣,却又不愿为人知。书画之外,诗、词、医、武术,刘先生也颇为精湛。他性格豁达,忠厚正道,终生不趋时俗,不媚不攀;他有许多腾达的际遇,但却始终不就;他有许多发财的机会,但却又每每避之。安居于黄河故道上那片热土,贪恋着故土上生出的五谷菜蔬,不求闻达,醉心书画,孜孜不倦地练自己的笔,默默无闻地做正直人。他从不拿自己的作品去换钱,尤其不拿自己的作品去献媚于显贵!
刘墨耘先生以书法见长,诸家兼工,以狂草为主,先学"二王",后攻张旭、怀素,对于张芝、杨凝式、黄庭坚、王铎等历代书法大家,均精心研摹,最后融会贯通,形成自己雄浑、潇洒、酣畅的风格。刘先生中年之后,生活比较寒蹇,没有相应的条件供他奋进,他常常只能用草棒在沙滩上习字,把纸铺在地上书写,有时还要一手端着煤油灯,一手挥毫。因而,练就了蹲功,练就了独特的骑马档式的挥笔架势。我有幸为他牵纸时,每每捏一把汗,他却挥毫自如,点、划、挑、搭,轻走猛跳,一气呵成,令人眼花缭乱之中,却见纸上大气澎渤。一次我问他:"为什么这几年总爱画竹?"
他说:"我就象竹。"
见我不解,便在"风竹"上又补了两行草书:
风风雨雨雨雨风,一生总在风雨中!
这句话,立刻勾起我许多辛酸的回忆:"动乱"年代,我也因文而戴上帽子送回原籍改造,和刘先生住在箭地之隔,又同是"五类",只好偷偷相见。有时,白天斗、劳改,晚上便挤到密处闲聊,有时作画写字。有一次,他约我到黄河北的一个村庄去会萧龙士先生,说萧先生"在合肥被斗的苦不堪言,潜到农村闺女家来了。"我答应了,但不敢同道而行,便约一地点等候。本该约定在黄河北岸的宋场村相聚同行,刘先生一时慌张,竟告诉我"冯场村等候。"冯场、宋场,一西一东,相距五里,我们都等得心急如焚,估计是各遭不幸了,只得独自前往。结果殊途同至,十分欣喜。那一天去的,还有画家郑正先生。我们关起门来,开怀畅欢,张开桌子又写又画,刘先生还清唱了几段京剧。我说"咱们把身遭囚禁都忘了。"刘先生说:"他斗他们的,咱乐咱们的!"遂哈哈大笑。
刘先生笔墨怪、性格怪,有时怪得令人皱眉。
早年,一位地位颇显赫却又能掌握他命运的人物找他要字,由于人室后不请自坐,刘先生甚为反感,表示无意动笔。经人再三相劝,方才答应"只写一张"。一张写出,他却工工正正地落上送这位大人物来的司机的名字。弄得在场人均感尴尬。
还有一件怪事,我在中间周旋了两年,才算有结果。事情是这样:
原宿县地委一位领导同志孙东民,解放之初是我们区的书记,不仅同刘先生关系很好,在刘先生困难时他还极力给予帮助,四十多年来,过从甚密。但有一件,除刘先生主动赠送字画之外,这位老书记从不因字画向他开口。到1989年,老书记已经年过古稀,离休在家,并且有病在身。一次,刘先生到宿州去看望他,老书记终于提出了索字一事。说:"刘先生,我十分喜欢你的字。过去给我的,多被友人拿去。现在,总想能有你的字挂在厅中,早晚看看。最好是秋兴八首,。杜甫的诗。"刘先生当即答应,说:"好,我不能轻易送你,待我精神好时,一定写几张好的送来。"事过一年,刘先生始终未能"精神大好",字尚未写出,东民书记竟作古了。刘先生闻讯,十分悲痛,自然想起所允字事。待到东民书记周年祭日,刘先生竟以六张四尺宣对开,一夜间将"秋兴八首"全部写出!十二张纸,龙飞凤舞,他自己也十分满意,并亲自送裱,捧到东民书记墓前去焚烧。
此事被东民书记的儿女们知道了,一起相求,:"刘伯伯,既然您是为我们父亲所书,我们全家都领受这份厚意了。"刘先生说:"我不能给你们。我是答应给令尊的,一定送到他面前。"
"如此佳品,怎么好一火焚之呢"
"往日怕写不好,对不起老朋友。今日已晚了,如不拿上乘之作,更对不起老友"
一个要烧,一个劝阻,相持不下,刘先生终于将原物抱回家中。
受东民书记子女及朋友之托,我为此事专程去找刘先生。我说:"你既然是为东民书记写的,作为孙家一份遗产,还是给他的子女吧。烧总不好。"
刘先生说:"我想还是烧了好。烧了才算真为朋友。""听说写得特别好,我想看看。"
刘先生不好拒绝。但他还是一再说:"只许看,只许看。"他开开自己严锁的卧室,半天才拿出两轴。我说:"不是十二轴么,我想看全貌!"
你草去终人之事7了,我会对你役有办法的!"
我不敢强求,只好告诉东民书记子女。后来,经多方出谋,也都是爱惜刘先生这十二张墨宝,才由东民书记的子女全体出动,坐在刘先生家中求,并一再表明:"如刘伯伯不给我们,我们再不走了。"如此,刘先生才将作为祭品的十二件墨宝交给东民书记的后人。
乡情绵绵
被称为画坛巨匠的萧龙士,1990年1月17日,留下108岁足迹和无数书画珍品离开了人间。龙士先生和可染大师同是一块土地上的人,徐州养育了他,他对徐州有着深厚的情感。先生仙逝前3年,我应安徽省文史馆和先生本人之邀,在合肥撰写《萧龙士年谱》时,每每对坐畅谈,他回忆最多、最亲切的,是徐州事和徐州人:"我真想再去徐州转转!"他惋惜着,唠叨着。那时候,先生神志已略有异样。一日间那怕是三次、两次和我相聚,总是神情惊讶,第一句话便是:"你从徐州来,什么时候到的?坐坐,我给你画张画。"我说:"你年岁老了,该好好休息。"他又说:"我九十九了。九十九,快动手;再不动手就要走!"先生虽行动不便,还是由家人润笔,他画兰、画荷。到底是记忆不行了,落款时连姓氏怎么写还得问问。
萧龙士安徽省萧县萧场村人,原名品一,字翰云。九岁起便拿起画笔涂抹身边常见的瓜菜水果;二十岁作了小学教师,他的字画便被乡人器重,茶馆酒肆争相悬挂;刚至不惑之年,他的墨兰便先后在伦敦"国际艺术博览会"和爱尔兰主办的大型画展赢得中外艺术家好评。从此之后,他便成为画坛名士。萧先生作品以花鸟为主,尤精于兰草和荷花,早被国人誉为"当代兰荷大师。"早年杭州国立艺专校长林枫眠说他是"艺界之光";国画大师齐白石1949年春见龙士画的荷,即挥笔题道:"国有此人而余不知,深以为耻。"并在一张《西瓜图》上题道:"画能有如此之工,龙士外,恐怕更无人也!"50年冬,白石收龙士为徒。
龙士生长在黄河故道,黄河孕育着丰满艺术;萧县自古隶属徐州,徐州人杰地灵。早在1917年先生29岁时,便来徐州拜师,遂与徐州画家苗聚五、李可染成了密友;不久,经可染先生推荐去上海参加了由刘海粟先生主办的上海美专。在上海,业师许候题龙士荷说:"白荷开花解禅意,点缀不到红蜻蜒。"潘天寿在龙士的墨兰上题"奇生"二字。吴昌硕先生则在一帧《雁来红》条幅上题:"人为多愁少年老,花木无愁老少年;翰云学弟画甚工,将有大成定无疑。"上海归来,萧先生即扎根徐州,在徐州参加欧亚艺术研究会,介绍西洋画风;他的第一次个人画展,便是1927年在徐州快哉亭举办的;1932年起,他先后在徐州艺术专科学校、铜山中学教授美术;1936年徐州大灾,萧先生集自己佳作百余幅在徐州春和饭庄义售,将所得之款悉数赠给灾民。徐州沦陷,国破家亡,他仍和老友王祥甫等相约不离徐州,团结民众、反抗侵略。日本投降,先生欣喜之极,逐将密不示人之作60余幅在徐州西楚故宫展出。不久,又任徐州万慈小学校长。先生作画、治学,都十分严谨,讲究人品第一。他在赠给学生赵松原纸笔时谆谆告戒:"作画必先立人,人品不好,落笔无方!"
1946年,萧先生在徐州郑培心、李可染、佟苏丹、王祥甫、王寄舟等人组织中原艺社时,再次举办个人画展。当时的《徐报》称他是"左手举起文艺复兴旗帜,右手挽着时代巨轮、前进"1947年秋,先生因父丧辞去万慈小学职,归故里奔丧;徐州解放后,先生即返,并在徐作《皆大欢喜》巨幅,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又举办书画售展,赈济徐州灾民。新中国成立之后,先生虽定居合肥,却对徐州念念不忘,几乎每年都到徐州小住、会友。
四时花草本无穷,艳丽多彩应时荣;唯有坚忍兰与竹,经春历夏又秋冬!萧先生对徐州之情,尤如他笔下的兰、竹,经春经夏经秋冬不变,几十年如一日。凡徐州老乡求先生墨宝,无不心满意足;徐州所有之新朋旧友,无人不谈先生之平易近人,和霭可敬我自童年即随先生就读,并有幸成为能够为先生牵纸的少数学生之一。先生爱学子人微,每次作画完毕,总剪下纸头纸尾,或涂一荷,或抹一兰,或竹或草,作以奖赏。新中国建立之初,我们在徐州相逢,我将先生昔日所赠拿去请其补款加印,先生却惊讶地说:"我什么时候给你这么多精品?足可以办一个画展!"以后,我们虽天各一方,又多被"运动"触及,每每相逢,畅谈之余,仍如既往,有作品相赠。"动乱"年代,我们都失去了作人的自由,萧先生由合肥逃回原籍,我也被遣回老家,我们虽一河之隔,却不易相聚。几经预约,才得去萧先生女儿家--铜山县庄里寨村--相会。同去的还有刘惠民(墨耘)、郑正二位先生。难中相逢,分外亲昵。我们谁也不谈正在经历着的悲惨岁月,稍为对坐,即闭门作画。萧先生说:"动乱之后,徐州的朋友多不见了。真想他们。"他问我:"那些小品还有没有?"我告诉他"全被抄家时抄走了。"他说:"今天好好地画,都给你。"我叹惜着说:"已无雅兴了。"萧先生说:"怎么没有雅兴?是艺术,什么时候都有欣赏价值;喜爱艺术不应受运动的支配。"天晴之后,萧先生再来徐州,在电业招待所重会徐州朋友,心情特别高兴,以后又多次来徐。日前获悉:徐州市有关部门已着手整修先生鼓楼区福水井巷旧居;先生家人也表示乐意将先生遗作馈赠。这样,徐州人世世代代都将会欣赏到萧龙士先生墨宝。
翰墨亦多情
我和忆明珠同志交往多年,书信往来也较频繁。以文会友,谈情叙旧,无拘无柬。他的散文、诗、杂文功力都很深厚,风格独特,在全国都是颇享盛名的。但是,他的书法,却鲜为人知。一次,他忽然告诉我"想学书画,拟弄别人几张研究一下。"我随即将身边的一帧草书、一帧残荷寄给他。他很高兴,当即从仪征寄给我手书两张,在信上说:"奉上小字两幅。我不是书家,所以向你献丑,鸿爪雪泥,无非想留点痕迹,做个纪念而已。"初,我还以为真是纪念而已,展卷案首,却大为惊讶--
明珠兄的两张字,竖幅为宋人唐庚五律,结构章法都显得严谨、古朴、龙钟老态,风格独见;横幅为唐人杜甫七律,气势磅礴而不失潇洒清秀。
"读少陵诗溅泪惊心震憾于干载而下君子得勿居而思危子"。读古人诗,动自己情的真诚情怀,跃然笔底。这使我鬲罕而自然忆起他的素来为人和治学精神。
明珠兄住南京,有时亦居仪征。我住徐州,相距虽不远,相聚则不易。为此,常常难得一遇。他多次在信上提醒:"以后来南京,请先告知,免得再失之交臂了。"人不见,信不断,有时为小事,也及时相通。有一次,他告诉我"前回寄的字画,被来访的朋友拿走了。也是好事吧,只要有人欣赏就好,我也无介于怀,并很愿意代得画人向你致谢!"
明珠兄作品多产、优质、影响颇大。但他常对我说,"我这个人暮气太重。""我近来很不争气,越来越懒得动笔。若能真正把笔丢开,应是最大乐事。可惜又不能,只好混下去。能混出什么各堂呢?"他待人推心置腹,有求必应。一个深秋的晚上,我陪一位文友去访他。文友告诉他,有本散文诗集将掌版,拟请他写序。他欣然答应,并真诚地同这位朋友探讨起散文诗的创作问题来,直到深夜,还一再挽留。在他给我的信上总是坦率地表明对文学创作的各种见解。一次,我们在信上讨论散文创作的现状和存在的问题,他明白地说:。写文章故应有头有尾,但不可由头到尾,这势必导致平直。其实,文章是可以有头无尾,无头无尾的。一是跳跃、穿插;二是繁简得宜,可细腻而不可琐碎,善于省又要善于横生枝节,横杀出去;三是情节来龙去脉,宜神龙见头不见尾,不可全身暴露;四是一文可以分写数文,数文不可并作_文......"细细想来,实在是经验谈,肺腑语。
沉痛的怀念
电波传来耀邦同志逝世的噩耗,我的心情非常悲痛。80年前的一次亲切接见,立刻浮现在眼前。
那是六十年代初,耀邦同志是团中央第一书记,他来徐州视察,在工人文化宫作了一次报告。我当时在《铜山报》工作,有幸听了他的报告。在这次报告会休息的时候,共青团徐州市委的同志急匆匆地找到我,说:"耀邦同志要见你,你赶快到休息室去一趟。"我心里一惊:"我与耀邦同志素不相识,他怎么会要见我呢?"我迟疑的时候,团市委的同志说:"你最近不是在《中国青年报》上发表了一篇题为《三华山》的报告文学吗,耀邦同志看了,刚才他在打听三华,我们告诉他三华住在农村,没有来,《三华山》的作者到会了。他要见你。"
"三华山"在铜山县汉王乡境内,原名叫小红山,坡陡土薄。五十年代中后期由朱玉华、杨典华、朱桂华三个小姑娘把它封起来,由秃变绿了。人们即把山名取t_位姑娘的名中一个字,改为"三华山"。我把她们的事迹写给《中国青年报》,不想这件小事竟被耀邦同志知道了。
在一个小客厅里,我见到了耀邦同志,他向我招招手,亲切地让我坐在他身边,然后说:"看到你的大作了,很动人呀!"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腼腆地摇着头。接着,他对在座的同志热情地称赞t位小姑娘一番。我听着听着,灵机一动,顺手打开笔记本说:"耀邦同志,请你为三位小姑娘写几句鼓励的话吧,她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耀邦同志笑了。他从我手中接过笔记本,从上衣袋抽下钢笔,在本上潇潇洒洒写下两行字:
"三华年幼志气高,绿化荒山称英豪"
而后,又写上了"胡耀邦"三个字,才把本子还给我。
我接过本子,激动地着未干的墨迹,正想说儿句感谢的话,耀邦同志却笑着说:"见了三华,代我问好。告诉她们,她们为全中国的青年树立了榜样,大家都学习她们。要她们继续努力,好好干"
为此事,我专程去见"三华"。她们都十分激动。
一晃快三十年了,悲痛之中忆起这件事,尤感动人我想"三华"姑娘一定也会有同感,我们一定化悲痛为力量,记住耀邦同志的话:"继续努力,好好干!"
心底无私天地宽
凭心而论,我很少读回忆录之类的文章。虽然其中不乏佳作,我仍怀有莫名的偏见。李清溪同志的回忆录《夕阳映青山》,竟使我不能不读,而且读后因"喜"竟还动笔。
我和清溪同志素味平生,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听到这个名字,并且陡然产生了敬慕之情的。这话有5年多了吧,徐州文艺界的朋友相聚,从东部、西部县区来的同志说,他们那里的老百姓把李清溪同志称作"李青天"。我很惊讶:共产党里好干部多,这是事实,但众口齐称"青天"的人,总得算拔萃!去春在北京一家出版社谈稿,一位女编。
辑对我说,她手里有一部很不错的回忆录,写得颇有特色,不浮不滑,也很可读;并说"作者叫李清溪"--"青天"又写出了"颇有特色"的回忆录,我原先的惊讶,一忽儿升华为敬慕,继而好奇i当这本冠以《夕阳映青山》的手稿转到我手上时,我便迫不及待地读下去。那几天,北京的春意正浓,我简陋的旅室里却猛然增添了馨香!京华归来,适巧,徐州电视台正播放邳县的水杉林带,把它说成是"徐州巨变中的一大奇迹!"这个奇迹的创造者,又是李清溪!如此等等,又使我产生了强烈地结识愿望。不久,在他幽静的小会客室里我们相识了。此刻,清溪同志古稀已过,我也刚满花甲,我们都办理了离休手续,正可以无拘无束,开怀畅谈。原来这位青天竟是一位平易近人、襟怀坦荡而又学识渊博的长者我又有些儿相见恨晚之感。
《夕阳映青山》(以下简称《青山》,留下了清溪同志几十年坎坎坷坷、深深浅浅的足迹,但它却又超出了个人的恩怨、欢欣和不幸。我们随着作者的笔触,领略了那段风云多变历史时期的一斑;透过这一斑,重温了中国曲折的革命历程和清溪同志的艰辛人生道路。半个多世纪以来的中国,可谓风云多变,潮起潮落,清溪同志是把个人的经历与革命大潮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了:不是大潮卷着他激流勇进,便是他以弄潮儿之姿推波逐澜。因而,《青山》展现在我们面前的画面,不单是个人的功过是非,而是颇有价值的革命史。
回忆录,是个不太好做的文章。因为大凡回忆录多是围绕着个人经历铺展的,任何个人的经历都不可避免地存在着局限性;而任何撰写个人回忆录的人,不管你自觉还是不自觉,又都不可避免地、或轻或重地宽于对己、严于待人,这就会形成隐过扬功、个人标榜。这并不奇怪,自私意识依然占据着当今每个人的大脑的相当位置,完全忘我,只能作为一种崇高理想。清溪同志比较自觉地注意到了这一点,并且作了相应地努力,他始终把自己当作大潮中的一滴。这在《青山》的内涵上就减少了隐过扬功的成份,令人有兴读下去。比如新安县的新政,省委党校的审查,沂沐河的疏导,运河镇的开拓,丰县李寨建梨园,直至盱眙县"文革"中的风风雨雨,都写得实实在在,不枝不蔓,给人以历史的真面目。
无疑,回忆录是属于史学的范畴。《青山》中以相当的篇幅叙述了清溪同志工作过地方的行政和人事状况,也许有人感到"多余",我觉得可以商量。从史学的角度看,我认为至少有以下几点可取:其一,可以为正史(如志书、党史等)佐证,直至匡证史实的作用;其二,可以通过一个较广泛的背景,看出个人所起的作用或影响,有历史的全貌感;其三,会给其他当事人以亲切的启迪,从而直至为别人历史补笔之效。所以,我对《青山》中的行政、人事叙述,还是持欣喜态度的。
清溪同志是道地的政界人士,然而,他的《青山》却展示着较高的文学价值。他不是用单调的史实堆砌手段来回溯过去,而是给史实以形象、以光彩。掩卷之后,我由近及远地思索一下,许多生动的情节萦怀脑际,久久不忘,我仿佛随着作者的笔触,分享了他暮年新婚之喜,领略着新夫人的绵绵厚爱;我为他与前妻的生离死别惊心动魄情景所伤,止不住流泪;我为他小女儿的探望病房而喉塞;邳苍公路的出现,叫人拍案称贺;水杉林带的成功,使人油然无限敬仰;"文化大革命"的腥风凄雨,我们仍然看到了一位老共产党人的革命胸怀......这些精彩之笔,无疑,给史实增添了光彩和价值!
史,当该和文紧密结合。太史公的宏著《史记》早为我们树立了典范。《史记》的深远影响,我认为从某种程度上说,当该借助于太史公的精彩文笔!试问,一本书连令人愿意读下去的条件都不具备,它又凭什么去产生影响.去启迪众生呢?
同志的《青山》虽注意了,并且努力于文彩了,但仍感有不足.处。凭他的经历,凭他的坎坷,我们可以想象到会有更多的悲欢喜怒,可以入录的也非仅此。
《青山》的另~特色,便是真实地思想内涵。清溪同志走过一段崎岖的革命道路,欢快,烦恼,忧伤,悲痛,人生五味他都品尝了。作者在回溯往事的时候,既不文过饰非,也不自作高尚,该喜则喜,该怒则怒,事到悲愤时,也毫不顾及地仰天长叹。我们觉得这才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共产党人!不敢设想:一个共产党人连七情六欲都没有,在是非面前只会以领略别人眼色进退,他的自重会有几许?实在该认真量量。然而,我们也清楚地看到,清溪同志并非英雄独我,孤芳自赏,他坚信共产党,坚信自己献身的事业,坚信未来是光明的!一句话,他要做一个真正的共产党人。心底无私天地宽!
当然,我并不说《青山》就达到了璧玉无瑕的程度。欣喜地拜读之中,也每每叹息它的不足。如:通篇仍显平铺,在叙述事件、时间过程上的笔墨显得多了,该重笔浓绘的地方,感到不足。因而,感到跌宕不大,峰起不足,波澜壮阔的场面很少。其次,章节的纵排很清楚,时间感很足,但横联就相应单薄,如反右、大跃进、炼钢铁、"文化大革命"等等重大事件,显得不那么具体、生动,给人的只是一个局限性的概念。若把这些"大气候"更紧密地、生动具体地去写,可能会好一些。其三,也还流露出"避讳"痕迹;清溪同志几件人所共知的大事,如绿化、铺路、与群众密切关系等等,《青山》中都显很简单。一部个人的真实的史料,隐瞒自己的过失和不足,是不妥当的;同样,隐瞒自己的建树、作为,也不妥当。应该实事求是。
《夕阳映青山》将付梓问世,我认为这是部很难得的好史料,衷心祝贺她成功!愿清溪同志健康、长寿
1992年8月5日于吵闹斋
酸甜苦辣
欢呼
岁月如流,瞬间便过去了40多年!
那是1949年秋天,我们忙着迎接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这里是淮北平原的黄河故道,贫穷得很,区人民政府住的镇子,没有一间两层楼,没有一座瓦房。迎接自己的新国家诞生,怎么隆重法?谁也不知道。只好按照解放区的老传统:摘松枝、搭松门,再插上红红绿绿的纸花,贴上庆贺的标语,门外插上纸制的五星红旗。虽然简单,倒也热热闹闹。
区长领着我们从3里外的松林摘了松枝回来,正搭木架,司务长老李大声宣布:"同志们,现在我宣布一项命令:凡区政府同志,立即到我这里来领薪饷,每人北海币两千大元!这是县人民政府的命令!"
老李是地下党员,当过3年日伪"保长",3年国民党"保长",很有理财经验。人快40岁了,老练稳重,说话一本正经。"老保长"你该换换脑筋了。咱解放区不叫领薪饷,叫津贴!"
又有人说:"你也说错了,不叫津贴,叫工资"。
我们区长一本正经地说:"你们都错了。不叫薪饷,不叫津贴,也不叫工资,咱们是供给制,叫黄烟费。"
大家都笑了。区长姓黄,高高的身个,白皙面目,曾经去过延安。人很温和,终日含着长烟袋,笑嘻嘻的。
喧闹一阵之后,大家都去领钱。轮着我了,我对"老保长"说:"我不会吸烟,不能要黄烟费。"
"老保长"说:"会不会吸烟我不管,上级要我每人发一份,你得领。领了作啥用,那是你的事。"说着,硬往我手里塞。两千北海币,干啥呢?我犯了愁:给家里么?是该给,父母双双有病,身边无人照顾,有两千北海币,心里安稳多了。但又怕落了个"家庭观念太强",日后在同志们面前不好抬头。自己用呢,买什么?左右为难了半天,还是送还"老保长"。
"这钱我不要,我不该要。"
司务长把手一背,说了3个字:"去去,去!"没办法,我去找区长。
"区长同志,这是黄烟费,你是知道的,我不吸烟。瞧,你那烟枪不离口,这钱给你再合适没有了。"
区长把长烟袋朝地上磕了磕,说了话。
"哟?看你这混小子年龄不大,心眼不少!咱们刚走到一起,你就来颗糖衣炮弹!你选错人了,我老黄游击了十几年,真枪真炮见多了,糖衣炮弹更不怕。我不愿意以后挨整,拿着你的吧"
"区长......"我想解释一下,区长调转屁股走了。
怎么办?两千元给我带来了沉重的包袱。后来,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我是分工管理学校的,人家叫我"文教干事",我就拿这二千元北海币去为学校干点事吧。我跑到街头一个小文具店里买了200面纸制的小红旗,拿到学校,每个学生一面,终于把黄烟费用了出去。尽管小学校长再三追问我"旗是哪里来的?"毕竟没有退还我。
两天之后,到了10月1日。这天上午,我们在大彩棚、大松门底下开了个"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大会"。当我爬到太平车搭的主席台上,望着学生们摇着红瓷一般的小红旗时,心里万分高兴,身不由己地跳到学生面前,举起拳头,高呼一声: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学生们也跟着地动山摇地吹呼起来......
1994年
桃花艳艳
春天一到,该开的花都开了,一夜之间,万紫千红。有人问我喜欢什么花?我对什么花都不懂,诚实地说,什么花都不算爱。可又不是那么绝对,比如说对桃花。
我的家乡盛产桃子,每年这个季节,盛开的桃花,艳艳红了大半个天!这景象,总会把沉默、忧郁了一冬的庄稼人的精神都焕发起来;尽管是青黄不接、穷人最难熬的长春季节,也总会面对桃花微笑。为什么呢?是一种希望。一簇簇盛开的花朵,夏秋之时便是一串串的桃子,有了桃子就有了钱;腰包里装满钱了,人能不精神?所以,宁可伸着细瘦的长脖子等,脸上还是挂满了笑。
年轻人更是欢喜若狂:我小的时候,常常钻进桃花丛中,在铺满地面的枝权中跑来跑去,披着满头、满背粉红色的花瓣,在桃树下剜拾那些刚刚出土的菜芽芽;有一种叫银银菜的,叶儿刚出土,便顶着一颗蓝英儿的蕾,眨眼间,又是一朵朵蓝色的只有小指甲那么大的蓝花花,遍地都变成蓝色。上有红色的桃花天,下有蓝英英的地毯,累了就在地上打个滚,比大署天扎到河里倒个猛子还舒服。年龄再大一点的小伙和姑娘,便偷偷地相约,在哪块桃林,哪棵桃树下相会,他们又是拉着花枝、抿着花瓣问答着花色、花味,常常连割草、剜菜都忘了。
桃林里也不是尽有艳艳桃花,哭泣、泪水,冤魂全有。我有个本族的小姑娘就是因为婚烟不满,自缢在桃花丛中;隔壁三婶娘家是个大财主,竟跟穷汉子三叔过了已经50多年,她就是在桃花丛中坐错了花轿的--那是抗战的第二年春天,两乘花轿走在途中碰上日本鬼子扫荡,轿夫把花轿抬进桃林便跑了,新娘子也慌张地跑了。鬼子走远之后,两位新娘竟坐错了花轿,直到婚后四天回娘家才发现。生米成了熟饭,只好将错就错。早些年,三婶从不进桃林,一见那漫天艳艳的桃花就想哭;十年之后,中国历经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大变革,土地改革一开展,三婶竟是赤贫农,被选为村的妇救会长,乐得她年年去拜桃花庙.
我最不能忘的是忠瑞爷的那座坐落在桃林中的大坟!忠瑞爷得算最革命的庄稼人,解放那年37岁,是村上最早的共产党员,第一任农会长,第一任党支部书记,第一任农业社社长,又是大跃进跟不上形势的第一个下台干部。"文革"时因为"曾经当过三个月的国民党保丁",而又是被揪出来的第一个"反革命分子999批斗了三年尚未过关;清理阶级队伍阶段听说要逮捕他,他学着那位缢死在桃花丛中的小姑娘的样子走了。在那个"打翻在地还得再踏上一只脚"的年代,死也死不了,有尸体还得斗!幸亏几个"划不清界限"的分子偷偷地把他埋在桃林树下,才避免了一场暴尸之灾。天晴了,村上的男男女女都是第一个便想到了忠瑞爷,笼罩在村子上空的阴云久久不散。直到桃花又开得艳艳红的时候,大家不约而同地拿着筐筐箩箩,锨锨铲铲,一个早晨就把忠瑞爷的坟头筑得比桃树还高;然后,大家又用花枝把坟头蒙起来......那一天,我清楚地记得,两百户人家的村庄,没有一家的灶房冒烟,人人的面容都蒙着寒郁,泪水在眶中滚动--这一年,连桃花也衰落得特别早!
给忠瑞爷筑坟的那一年,我也结束了因黑文而遣送原籍劳改的八年岁月,回到城里。可是,每年桃花盛开的时候,我总要回到红艳艳的桃林,去凭吊忠瑞爷,去对小姑娘哀思,去探望一番那个老态龙钟的三婶,去寻觅一番我在桃林中失去的童年和绵绵的悲喜!
年年的桃花都同样红艳艳
1994年5月
不死的忏悔
大;学,生,小,说'网
我走进那座阴森的殡仪馆的时候,天阴得仿佛要把地球上的一切都压扁。没有风,所有植物的枝叶都凝固着;没有雨,所有的景物都蒙上了浓浓的水气。臂系黑纱的男男女女,游动不安,人人面上呈现着沉寂,忧伤;灵堂里传出阵阵凄凉的哭声,哀乐为这片悲楚的地方增添了无限的阴沉......这里,一切不可置疑的悲剧都不可置疑地降临给各个不幸的家庭和他们的亲友。然而,我却梦幻般地思索着,思索着我会例外,思索着传给我的悲痛消息会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误会"--诺大的一个城市,与我与她同姓同名的人总在两三位数,再加上某种巧合,谁能说定,怎么能够保证绝对不出现误会呢?果真是那样,我也将手中的这柬洁白的鲜花献给那位叫柳惠的仙逝女士,并且向她恭恭敬敬地三鞠躬!
我的脚步很沉很沉,我的思绪很乱很乱;我失去了素有的自信和被人公认的自控力,虽然我梦幻着消息笃定误会,但我还是身不由己地陷入忧伤以至昏迷之中--
一个小时前,我还是平静地,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像巨石投潭,倾刻水花四溅,水波翻卷,我的全部神志都变了......
"×先生,"他操着陌生而沉郁郁的中音对我说:"我是一个家遭不幸的人,我怀着悲痛的心情,代表亡妻报告你一个不幸的消息,她被病魔夺去了生命。在她弥留之际留下的简短遗言中,再三要我转告你,盼望你能在最后时刻见她一面,向她告别。"
"请问,尊夫人......"我急切地问。
"她叫柳惠。杨柳的柳,恩惠的惠。""柳惠?柳......惠......?"
"是的,×先生。往天,她从来未曾提到过你。可是,在她弥留之际,她却念念不忘,总在呼唤着你的名字。"
柳惠,仿佛熟悉,但又陌生。然而,她究竟是谁?我不得不久久地追忆那些逝去的岁月。苦思--细觅,我终于想起来了,在久远的岁月中,是有一位叫柳惠的女士"能是她?"我的心跳了。"真是她吗?她还始终默记着遥远岁月中发生在一瞬间的那段罗曼蒂克,惦纪着一个岁月坎坷的失落!"
一位满面悲伤的男同志从灵堂里缓步走出,迟疑着朝我走来。
"你是×先生?"我朝他疑惑着点点头。而后,他转身,紧紧依着我的肩,默默地伴我走进灵堂。
灵堂死寂、异寒。一副暗灰色的屏风背后,放着一张灵床,一幅洒满着紫丁香花的布幔蒙着她修长的身躯,圆圆地脸上已经布满皱纹,半闭的双眸,显然凝聚着一种期待;卷曲的黑发间,隐现着条条银丝;她,依然泛着少女时的潇洒。我的心油然一痛:"是她,是她!从那幅紫丁香花的布幔到那双期待的眼睛,千真万确地是她!"我的眼睛顿时湿润了,鼻子阵阵酸涩。我颤抖着将那柬洁白的鲜花轻轻地放在她胸前,当我深深地朝她躬身时,却无法自主地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中,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懊伤。我抽泣着,失态地伏在她灵前......岁月多么无情,快四十年了,四十年只在弹指之间!那还是五十年代中期,我们一群风华刚茂的文学青年,常
常聚会在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的简陋会议室里,山南海北,侃侃而谈,议论,争执、喜笑,褒贬,无拘无束,友谊与岁月俱增。柳惠便是其中之一,并且是我们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她只有十九岁。修长的身条,皙白的脸膛,穿一件紫丁香的上衣,背后垂着两条长长的辫子,额前飘着两绺卷曲的留海。那副羞怩的神态,常常在笑窝和俏眉之间呈现。她沉默寡言,所有的喜怒可否全都流露在她灵闪的目光之中。
她常常坐在我身边,有时低声询问,有时目送微笑,有时在小本子上写上几个字送到我面前,而后又匆匆涂去。朋友们鼓励她发言,她却望着我微笑。一次,在朋友们争执的"热化"时刻,她默默地把身子朝我偎依过来,低声地问:"你看见昨天的《人民日报》了吗?"
我望着她神奇而有点泛红的脸膛,轻轻地摇摇头。
她用羞怯地目光朝我闪了一下,缓缓地撇了一下嘴唇,似嘲似戏地说:"你骗我,有你的文章呢!是不是怕招惹麻烦?"我不解地淡淡一笑。那以后,再聚会时,她不是在僻静的巷尾等待我,便是散会后伴我缓缓地散步。
有一天,我突然收到她用精致信封寄来的信。拆开后,原来就是我新近在《人民日报》上发表的那篇散文的剪报。黑字标题下,她用红笔划了条粗线,字里行间又划了许多圈圈点点,但却没有一个字的附言。
我漫不经心地丢下了它。
三天之后,我又收到了她的信,那新颖的信封,俊秀的字迹,令我有些茫然。拆开来,却是一张当晚七时半的电影票。我没有过多的思索,仿佛只感到这张电影票来得太早,太突然。我亦然冷落地把它丢在了一边--在那个岁月中,我们这般年龄的人,除了在事业上的攀比,好像都冷落自己,尤其冷落和耻于谈情说爱。我那样冷落和辜负了她一片盛情,却没有想到伤害她至深。大约又过了三天,我收到了她第三封信。信封、字迹均如旧,唯重量却增加了许多。我的心情无法平静了,捧着信笺,产生了不知是内疚还是欣喜的纷乱心情?我迟迟地不敢拆开它,我紧张地回溯着昨天、前天,预测着明天、后天......
信终于被拆开了。那是几张复合在一起的印有浅黄方格的稿纸,洒在方格中的,是一行行工整、俊秀的文字:
×x:
那张蓝色的、并没有多大分量的电影票,不知你收到了没有?那个飘渺的时刻,我却提前15分钟便坐进了上帝安排的位子上。此时,影院里空荡荡的,成排成排的长坐椅上,只稀稀落落地坐着几个人,寂静笼罩着剧场。而我,从入座的第一秒钟起,便聚精会神地朝着入口处张望,心慌意乱地企盼着一个熟悉身影的出现。入场的观众由疏而密,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不见你的影子,我焦急极了。那以后,我一秒一秒地看着表,当最后的一秒钟随着熄灭的灯光到来的时候,我的心猛然悬了起来,我的喉也有些涩了,慌张、焦灼,使我忘了所在。电影什么时开演,银幕上出现了什么,我星点儿也不知道。只觉得我四周有时阵阵发笑,有时阵阵唉叹,有时阵阵戏吁,有时阵阵诅咒,究竟为了什么?天才知道!
焦焦急急,恍恍惚惚,两个小时过去了--多么漫长的一ft.=十分钟呀!它简直比我渡过的全部十九个春秋还漫长。电影放完了,人群散尽了,我无力地站起身来,神痴地望了望身边那个空落的位子,我猛然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失落。我晕眩了,流泪了。我不知是怎样惶恐地离开影院,也不知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回我的家?只知一进门就倒在床上失声地痛哭起来......
我久久地把信笺捧在手中,一遍又一遍地读着,眼睛模糊了,喉管酸涩了,心被摇撼得阵阵作痛--我第一次领略了创伤别人、尤其是伤害一个异性感情的内疚,然而,我却无法填补她的创伤和失落。
天有不测的风雨。现实无情的扭曲了生活,改变了人的面目。当我的思绪亦如乱麻的时刻,一场来势凶猛的反右斗争,迅雷般地把我卷到了另一片天地。风凄凄,雨潇潇,天昏地暗然而,我那纷乱的思绪却意外地"正本清源"、万流归一了。我颓丧地自告:政治风云绝非任何小子能够分辩清浊的,我的当务之急,是该迅速决定如何对待柳惠那张失效了的电影票和那颗纯洁而被创伤了的心灵?
她,芳龄刚刚十九!我知道,过去的十几年,所留给她的不是温馨和芳香:父亲早逝,母亲艰辛,她因贫困而失去了书伴,凭着坚韧的意志,偷来了现有的文化,新生活她才刚刚品到滋味,她应该有一片明媚的天地和平坦的征途......几个昼夜的江河翻腾,几番灭灭泯泯的痛苦搏斗,最后,我违心而冷漠地把影票、信笺原封不动地退还给她。
舌净运就是这样不幸,岁月一晃三十余载,该失落的都失落了,该忘却的都忘却了!三十余年来,我们竟无一息相通,竟无一次邂逅。然而,为什么在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们又在这样的地方、如此的氛围之中相会了当我重又领略人间这般纯情的时候,柳惠,她竞无声地离我而去,走进一个神秘、永远无法寻觅的世界!"惠}你为什么走得这样匆匆,这样无声?为什么不在弥留之际让我来到你的身旁?为什么......"
阵阵颤抖和抽泣之后,灵堂又恢复了死一般地沉寂,死一般地窒息。我不知道我抽泣了多久,当我艰难地立起身来时,灵堂里的人大多走了,只有那位和我同样悲伤的×君,还默默地立在我身旁。
我没有向他告辞,他却偎依着我的肩旁,我们并肩朝外移步。
夕阳已无情地收起了她最后一道光辉,风陡起,旋旋盘盘,抽打着残枝枯叶,抽打着虚掩的门窗,更抽打着我破碎的心!我在灵堂门边再回首,当我最后望着她安静地躺在那里、的时候,我仿佛才真的看清楚她那颗火热而圣洁的心,我再也无法拒绝,再也无心去思索政治风云和世俗......,剩下的,只有从此再也无法平静地心湖,只有绵绵不死的忏悔,只有我终生无可挽回的遗憾......
我--真恨自己!
赴约之前
大``学"生:小..说 网
岁末,收到慕蓉的短笺,约我周三"务必到寒舍午餐。"并表白,"只想让你认识一下我的家,别无他意。"
这是一个令人心乱的邀约,去还是不去?我久久地难以自制。
慕蓉也该到退休年龄了吧,我结识她的时候,她刚刚二十岁,弹指间便成了三十多年前的事。我也正准备办理离休。生活易境,岁暮清闲,会会旧友,忆忆往事,自然会心旷神怡。可是,与慕蓉会,却并非如此......
我和慕蓉的相识以及后来的相处,至今都说不清是在什么样的"基调"下展开和发展的,只觉得是那样地自然而又传奇!传奇得使我们两个人几乎都相信宇宙间确实存在着"缘分"。
怎么说呢?人生之路是那么不可预测,只有回首时才了然逝去的一切。然而,是直是屈,是喜是怨,都成为无法变更的历史。
那是一段狂热得令人发疯的岁月,神州大地,为了迎接一个崭新的世界,人人都在忘乎所以,几乎动员着人口的悉数为钢铁奉献一切。作为一家报纸的记者,我不能不卷进这洪流。那一天,我从煤都××赶往一个新崛起的炼铁阵地,一幅壮观的景象立刻映入眼廉:宽敞平坦的公路上,成了孩子的王国:男男女女,浪翻涛卷,他们一个个肩背着花书包,包载着黑乌金一-煤炭;裹带着尘沙的晚秋西风,扑打着他们苹果般的脸蛋;他们趔趄着,艰难地前进着:拥挤了,停一停;摔倒了,爬起来;岁的孩子累极了,偷偷地用小手朝外丢煤块。路多宽,孩子们的队伍便多宽;想闯道,是不可能的,何况谁也不忍心抢孩子们的道。后来,我发现孩子群中不少人哭了,煤未,泪水,尘沙,那一幅幅幼稚的脸蛋都变成了山画眉。望着这幅情景,我和我们的司机只好随波逐流,四十公里行程,足足走了九个多小时,赶到炼铁阵地时,已是凌晨一点。
趁着那位自称"后勤部长"的小老头为我们安排"午餐"时,我乘着暗淡的月光,打量一下这是怎样一个神奇的地方:四周山峦隐现,山坳一片荒凉,一条曲曲尚未干枯的小河边,几栋茅草砌成的矮房子;荒地上堆着新运来的石块、煤炭、木柴,另外便是就地躺下的、刚刚丢下镰刀、权把的农民炼铁大军。这就是炼铁阵地然而,人人都充满着"能够炼出好铁"的信心
一碗"疙瘩汤"下了肚,后勤部长说:"天这么晚了,先凑和一宿吧。司机同志和我守锅灶,你是知识分子,睡锅屋成何体统,右边三间草房里全是上级来的同志,你瞅瞅那里有空隙就在那里凑合一夜吧,明天我为你按排!别墅。"
人乡随俗,何况又处在特殊时期。我匆匆赶到草屋。
草屋三间,没有隔墙,门坎上吊一只小马灯,半死不活。趁着昏暗的灯光,我发现地面上铺着厚厚一层麦草,草堆上擦肩挤背地躺着炼铁新军;五颜六色地被筒里,传出无节奏、少韵律的鼻鼾演奏--他们都太累了吧!在草堆的西北角上,我发现有一席宽松之地,一条鲜艳的被筒下,只半边躺着一个人,另一半松空在麦草上。我庆幸地钻进了那个被筒。
一阵响亮地军号,唤醒了沉睡地荒野。我抖身坐起,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当我的目光和同被被筒的另一位的目光相对时,我们都惊讶地高呼出声:"啊--"我发现她是一位婷婷小姐,而她也发现我是一个毛头小伙--相对的那一瞬间,她那副漫长、红润、尚未消失睡意的脸蛋,立刻蒙上了羞怩;松散、蓬乱的黑发随着猛然地垂首,半掩了前额;那双墨黑、灵圆地眼睛,充满了惊恐和怨恨。她对我怒视了片刻,双手将面蒙起,发出似怨似哭的叹息:"你......你..."你--。"我低垂着头,匆匆忙忙穿好衣服,便匆匆忙忙走了出去。那个奇遇,使我们都产生了无地自容的窘迫。然而,却无一句对话。她的名字还是两天以后别人告诉我的。
大炼钢铁的后果,已经人所共知了。我在那个炼铁基地住了五天,便匆忙离去。
生活并不象流水,流去了便再不复返。我和慕蓉的邂逅,竞象面上生过恶疮,疮虽然痊愈了,却留下一个永生难以退去的疤痕。大炼钢铁后的十年,因为我们住在一个城市中,相互都有意识地回避、躲闪着,仿佛我们曾经共同做错过事而又被别人发现一般的"心虚";偶尔相遇了,总都自觉地背过身去。再后的十年,僵局在"解冻",相遇不再躲闪了,有时还问几句寒暖;记得我在"动乱"年代因文字被错案委屈,她还冒着风险去"牛棚"看望过我。再后来,也就是最近十年,我们便自觉不自觉地互相打听:偶尔拨个电话,偶尔寄几句问侯的短语,或偶尔捎一点并不昂贵的礼品......这就是我们那个奇遇后的三十年,似隐似现,若有若无。然而,我们却从不谈及那个奇遇:不谴责它,也不赞许它;想忘却它,却又尾打不掉。......思绪繁乱,繁乱成了永恒。不过,从来没有这一次繁乱得如此"失控"!人的思维真够多彩的:去作客就去吧;不去就利索地回个话。又都不行--这该是一次什么样的聚会呢?叙旧么?多么难言的旧事呀没有丝毫"叙"的价值了。我清楚地知道,她有一个温馨、幸福的家庭,包括一双很有出息的儿女、一个互敬互爱的丈夫。那个奇遇波澜,又怎么好在这样一个家中重提呢?作为一种契机来展望么?除了那个心无领、神不会的奇遇"缘分"而外,三十多年中我们都谨慎地格守着东方人的作人道德,只把那个奇遇当作五彩缤纷的云霞,还会"契"起什么"机"呢?不去一会,人都到身衰齿落烛将尽了,又需要什么"契",什么"机"呢?赴宴--究竟为了什么?又究竟意味着什么?
天阴了。几天来天低云暗,宇宙弥蒙,估计短期不会好转。我真盼望着能够来一场暴风雨,并且接连几天几宿,让大自然的突变来掩盖我思绪的纷乱,藉以解脱因纷乱而出现的失约。
天常常是不作美的谁知周三这一天,它竞分外善良,朗晴得万里无云,碧空蓝湛!也许当我推开那幅帘卷,迎来一脉清新的时候,喜鹊也在枝头欢唱。我不在思索,仿佛盼望的就是这样的天气!我匆忙洗漱换装,匆忙起程赴约。
寻觅在微山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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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荷花盛开的季节,我都要到微山湖上去寻觅。微山湖里,有绵延上百里的荷花荡;和荷花荡为邻的,又是绵绵延延的芦苇荡。摇起小舟,穿过茂密的芦苇丛,豁然一派映日红的荷花,总是使人为之心旷神怡。微山湖真美,除了近岸的芦苇、荷花之外,整个湖面都是平静的,银光闪闪,天湖一色,配上青黛的远山,荡舟湖面,便说不清是在水中、是在云中、还是在镜中?
然而,我却无心观赏美景,并且每次从荷花荡出来,又都有无限的失落,不得不紧锁眉头,望着无际的碧叶红花叹息--
人生就象一只飘荡的小舟,有时躺在平静的水面,可以悠然自得的任其去从;有时陷入惊涛骇浪之中,说不定几经摇晃便覆入水底。六十年代末期,我的生命之舟便曾碰到巨浪而颠覆--我成了专政的对象--"黑帮"。被专政了,劳动也是带有强制性的,我被送到微山湖心的一个小孤岛上。
记得那是初夏,荷花才只有鼓鼓的蕾。站在荒凉的岛上举目,碧叶连天,湖水茫茫,芦苇象是一堵隔绝人世的大墙;除了一间破草房之外,孤岛的空气都是那么寒凉。我住定第二天傍晚,方才发现荒岛俟近水面的一角还有一座"a"型的茅草庵子。我去观察一下,企图探寻一位高邻。但失望了。庵中除一把荒草之外,就是一个被烧黑了的破锅灶。"人呢?"不知道,也无处问。两天之后,也是在一个傍晚,竟然荡来一只小舟。惊悸之余,我偷偷地窥视一下,从小船上下来的,是一位约五十岁的汉子,中等个儿,黝黑的脸膛,蓬乱的黑发,却有着一个特大的臀部,一见便知他是很有经历的橹手;汉子身旁还有一位十岁上下的女孩,身穿花条布的破衫,头上扎着两只雀尾辫。下船的时候,小女孩怀里抱一只跟猫大小的小白狗。这一老一小走进草庵,不久便飘起一缕袅袅炊烟。大约是犬的特殊灵敏,牝敲着"叮咚"响的铃声首先跑到我的小屋边,但却很胆怯,坐在我的门外,只瞪着小眼睛。片刻,小女孩走过来。她离我的房子十多米却站住了,只轻轻地喊了声"狸狸,过来!"
我走出屋来,躬身抱起小狗,缓步送给她。她接小狗时,两只圆大的眼睛显然流露出恐惧,直到她转身走了好远,还在用这种恐惧的目光回望。我明白她已知道了我的身份。这天夜里,我几乎通宵未合眼。
第二天,淅沥沥地落起了小雨。半晌的时候,小女孩身披一只大荷叶给我送来一条鱼,除了表明"是爷爷让送来的"之外,那恐惧的目光依然不泯。下午雨止的时候,我想到"a"型茅屋中去致谢,但已"燕去楼空",只有锅灶中的余灰还飘着丝丝青烟。
微山湖之夏,常常是细雨连绵,每逢这时,便湖天茫茫,宛如雾帐。不知为什么,看见雨雾,我便想着那祖孙俩和叫"狸狸"的白狗,不知他们飘泊在什么地方?
我很不争气,住岛上不久便病倒了,先是通身发懒,头脑膨胀,渐渐地便发起高烧,眼睛也睁不开了,不得不躺下来,闭目等...一等什么呢?我十分恐慌:莫说外出求医求药,连消息也无法传出。那位半月才上岛来一趟的邮递员昨天才离去,我能等待他十四天么?等来的,只有可怕的归宿了。我终于昏迷不醒人事了--
在我侥幸清醒的时候,我发现那个小女孩正立在我身边。她手里端着一只漆黑的大碗,眉宇间闪着微笑。
"你醒啦?"她低声的问。"我睡了么?"我问。
"你已经三、四天不醒了。还发热呢!"
我惊讶地伸出手,搭在额上。
"你这会不发热了。"她指着黑碗说:"是喝莲心汤喝好的。"
"莲心汤?"我迷惑了。"哪里来的莲心汤呀?"
小姑娘抿嘴笑笑,走了。晚上,她又送来大半碗莲子心做的汤,水面尚余一层叶绿。于是我问了她许多问题,诸如"是谁让你送来的。?"莲心汤有什么作用?"你为什么这样做?"等等。她只抿着小嘴微笑,头垂在胸前,手捏着破烂的衣角。后来她突然问我:"你还有一幅脸膛吗?"
"什么脸膛?"
"......"她用眼角勾了我片刻,说:"打从那天傍晚见了你,俺就不信。记得么,你还喜欢我的狸狸呢。"
"狸狸?"我说:"是不是那一只雪白雪白的小狗?"
她点点头。又说:"爷爷也不信你还有一幅脸膛。爷爷让我送鱼给你,你忘了?"
我摇摇头。"那条鱼,应该说是我平生收到的最贵重礼物,我永生不会忘!"
小女孩笑了。戒备的心情也解除了。她收碗的时候,才大大方方地说:"有人说你青面獠牙,五毒俱全;说你尽办坏事,是人民的敌人。我怕死了!要不是爷爷心里有数,那天我连狸狸也不敢来要。"
"爷爷心里有数?什么数?"
小女孩抿着嘴又走了。走了好远又回来,"你的病好了,我不给你送莲心汤了。"
人在重病中,并不觉得病可怕,一旦好转了,却会留下十分可怕的记忆。那一次高烧,却使我昏迷了五天。在那片荒芜得无医无药的孤岛上,我能复生,这实在是一次不敢想象的灾难。唯其可解释的,便是小女孩的莲心汤!望着无际的荷花荡,我激起了无限的感激之情。
然而,我日夜思念的小姑娘和他的只有一照面的爷爷,却再也没有回孤岛来过。我在孤岛上艰难地过了三年,终于昭雪走出来。在我恢复了作人的本来面目之后,第一件事我便赶回湖区,赶回荷花荡,赶回孤岛那个"a"型的草庵子。可是,微山湖还是那么平静,荷花荡还是一岁一枯荣,那只小a型庵子却经不得日晒雨淋而倒塌零落化为污泥了,我却再也那一对孤苦的祖孙,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将携带的璺塑优厚的礼品洒进返途中茫茫湖水里。屈指算来":痞磊孽有三十多岁了吧,我真盼望着她有个幸宿的家,其家人中一定要有她的爷爷和那小狸狸!
年复明年,只要荷花还开,我还能够行动,我将依然去微山湖上寻觅。
相面记
我突然走到黄河滩上的相面摊前,请那位同我年龄差不多的半大老头为我相面,并且态度比较虔诚。
意外吗?我也感到意外。革命革了40多年,新闻、文化界也小有点名气,竟然求相问i,真有点不可思议我不愿如此,但也不得不如此--家逢多事之秋,处处事事不顺心;走出家门,不是被扒手所窃,就是被"勇士"飞车撞倒,撞倒了还要挨一顿臭骂;不出家闷坐求安逸吧,楼顶落瓦片,头又被砸伤......家人说:"这段运气如此不佳,去算算命吧,问个吉凶,也好回避一下。"思索一番,不无道理。也就为避凶而去求卜。
那位相面先生先是怀疑,以为我可能是"票友",便打趣几句;后来听我气认真,也就笃信不疑。并且说:"算你老哥有眼力,我可是有较深造诣的,决非哄人骗钱,信口开河之辈;若相面不准,后清老兄来砸摊子。"他说话很坦诚,似无夸张之意。我再认真看看他面前石台上那副对联,就更坚信无疑。联上句是:能知未来过去事;下旬是:不做亏心骗钱人!
相面心定,我便问:"请问,酬金多少?"
他说:"本摊无定价。若相不准,则分文不取;相准了,酬金任意!"
我又一惊,此人不凡,颇有侠义之态。便说:"那好,我就坐定了,清尊公看相。"我怕自己相貌变形,特地收气静心,平坐稳神,尽可能呈现一副本相,以免相不本而人家卜不确。我认乎其真稳坐有时,相者也上下左右打量个够,我觉得该聆听命运好歹了,就把衣袋里的录音机轻轻扣开,以便记全相语,也好避凶躲灾。但他却迟迟不开日。我又想,也许这正是相者术高,像名演员每每迟迟才上台一样,越如此,越表明有真才实学。我也就耐心等侯,唯录音机"吱吱吱"一圈圈的空转。
我实在等得焦急了,便说:"先生,请开尊口吧,无论有什么凶歹,但请先生直说,我决不会因运气不佳而过多忧虑的。请你相信,我是小有肚量的......"
他笑了。然后说:"先生,你还没有表明你是问钱财呢,还是问前程,还是问婚烟,还是停了停,又说:"我是有求必应的!"
我惊讶了,那相摊上明明写着"能知未来过去事",我之所求,自然会在我的"相"上,怎么反而再问我"问"什么呢?我扣死录音机,笑了:"先生,我不相面了。"我站起身要走,他又拦住不放:"你是来捣乱的吧?""不!诚心诚意求i。"
"那你为什么走?"
"我的相已经给你看了半天了,我相信你看得十分认真。我要问什么?你都相不出来,再答你问,其不骗人?"他哑13了,立在那里呆呆不动。
我只好扫兴而归。心想:任从命运安排吧,问i也无以补。
1993年6月
故道旧影(七则)
泥人刘山
刘山是抗战第三年到我们黄河故道上来的,一根扁担,两只破筐,一个筐里放着三岁的儿子,一个筐里放破烂家当。家当中最引人的,是泥捏的娃娃、狗头、大肚子佛。大家明白他是个捏泥人混穷的。我们村上穷人多,穷人怜穷人,当晚便送来窝窝头、山芋片、热稀饭,还帮助刘山在汪塘边上的地屋子里安了家。
刘山大约三十岁,墩实实的身个,黑里透红的脸膛,性格内向,以笑代言。收下别人的东西,不说谢,只微笑点头。刘山除了会捏泥玩艺之外,还t、55一歉有个小能耐:吹柳笛、拉丝弦,吹、拉技术都和他捏的泥玩艺差
不多:品位不高,粗看似像,笛音弦声,也只能分清"工商上四合",曲调只有《小放牛》、《小五更》、《盂姜女》之类。可是,在我们那片飞沙走石的穷村,刘山竟然起到了丰富人民艺术生活的作用。不久,家家户户屋当门的条几上都摆放着五颜六色的泥玩艺。花彩,好看,两块山芋、一个窝窝头就换一件。每到晚上,男男女女便凑到汪塘边,听刘山吹吹、拉拉。大家劳累一天,有这么片刻,也快活多了。刘山是外乡人,村上人这么器重他,还免费给了他住处--那地屋是趁着塘边挖成洞穴,上边蒙一层芦草,门对水面,冬暖夏凉,刘山很满意。因而怀着感恩戴德之情,泥玩艺有换无换尽管拿,晚上的吹、拉也尽量延长,有三个人听也继续下去。
刘山为人仁义、厚道,心灵手巧,捏出新玩艺,就家家户户送;闲下来,还把自己的吹笛、拉弦技术教给小伙子。尤其是吹柳笛。刘山到我们村第二年,村中便形成了一个颇具阵容的柳笛队。什么柳笛?就是从柳树枝上扒下一层层一指宽的皮,拆叠起来,四片往一起一插,四端角塞上厚薄不一的柳叶,插到口中便吐出抑扬的声音。刘山还用自己的结余买材料做几把丝弦。别看都是土玩艺,我们村上的柳笛、丝弦队还多次出村表演,又为人家嫁娶热闹呢!
三年之后,刘山手里有了积蓄,便在大林的屋山头盖了两间草屋,又夹了一圈篱笆院墙,成了村中正式的有房人家。大林两13也都是三十上下的人,日子过得中等,就是身边没有孩子。这两口也是老实人,鼓着勇气便要认刘山的儿子。
为于儿子。刘山满面带笑说:"大林兄弟,不怕你笑话,我早有这个念头,只要你觉得孩子不憨不傻,我就把孩子给你。那就给您添麻烦了。"
大林两口忙说:"不不!你就一个儿子,俺怎么好要呢?只要认作于儿子,孩子还是你的,两头走。"
就这么说定了。大林两口忙着给干儿子买锅碗,刘山也按当地习惯给干亲家婆买块裤子布料。过礼那一天,放了一挂鞭炮,干儿子给于妈磕t个头,然后,从干妈没有缝裆的新裤里钻出来,就算又出生一次。大林两口盼子心切,自然十分疼爱干儿子。不久,两家的篱笆墙便拆了,渐渐地也就不分家了。刘山外出卖泥人,门也不上锁。
这样亲热了两年,大林媳妇忽然怀了孕,那苗条的细腰竞渐渐胀了起来。先是两口喜,后是四邻八家喜,渐渐地喜中出了事,一股小小的旋风刮了起来:"大林媳妇十几年都抱空窝,咋跟刘山结成亲家就肚子大了?这不明明有鬼!"有人说:"没看见么,两家篱笆都拆了,还不是图个方便!"有人对刘山另眼看待了,渐渐地冷淡了,蔑视了......
刘山是外乡人,孤门独户,闻到风声,吓了一跳:先是不叫儿子去大林家,后来重又插起篱笆,三天两头不开门。最后,还是不声不响地走了--就像当年不知从何处来一样,不知去了何处?从那之后,我们村的柳笛再没人吹,丝弦也没人拉。但是,家家条几上的泥玩艺却依然存在,并且更用心地保存。
仇家成三和老笨是叔侄俩,在村中,本是关系最亲密的户,不想竞成了仇人-因为这两家关系密,儿子结婚,也看了同一天的日子,借着"双喜临门"意思,想一同得孙子。老笨家是晚辈,依俗礼先去成三家。老笨媳妇一进门便乐哈哈地说:"三婶,喜日子快到了,我看咱就来个河南到河北--两省吧,别你给俺送个褂,俺给您送个裤的,多俗气。"
成三婶说:"那敢情好,我也这么想。只是,有一件事咱娘俩得商量好。"
"说吧三婶,没有不好的事。"
"咱这黄河滩上可有个习俗,一个村上两家结婚,都抢花轿早进村,早进村的人财旺,晚进村的遭祸殃。咱可不能争着先进村。别管谁家的花轿先到,都得在村头等,等齐了,一起进。咱谁也不祸,谁也不福怎么样?"
"三婶,"老笨媳妇一拍巴掌,说:"倒底你是长辈,想得周全。为这件事我愁着呢?你说咱们两家争啥争?"就这么说定了。
俗语说得好:"十事难十全。"到了喜期那一天,人客多,事情杂,老笨家竟忘了对抬桥人交代,东南晌,花轿、喇叭"嘀嘀嗒嗒"就进了村。管事人一见花轿到,忙命人放鞭炮。一吹一打一阵鞭炮响,老笨家便热闹开了。成三家的花轿还没有影,他们心里犯了急:"咋,老笨家耍人,他们抢先了?"
老笨家门外放了花轿,这就忙着铺席拜堂。这时才忽然想起"还没有等成三家花轿"。没办法,只说等过了事去赔礼。
成三家一见这情形,恼了:好,咱也不讲究了。别看黄河故道上穷,礼俗可多。拜堂时讲究属象回避,身戴重孝的人回避。成三媳妇一打听老笨儿媳妇是属鸡的,一拍巴掌说:"好来,虎吃鸡,我属虎,成三也属虎,咱们全去看拜喜堂去!"去时,又把来客中穿有爹娘孝的几个亲戚全带上。
老笨媳妇一见,坏事了。忙迎上去,满脸陪笑:"婶,叔!这事千怪万怪全怪我,怪我没交代清,花轿先进了村。过罢事,我办一桌喜酒,向二老赔礼!今天,二老无论如何不能到俺家来。"她怕"虎"吃了"鸡"。
成三家说:"俺不忌讳,好事全叫你占了,一桌喜酒能免什么灾7你家喜大,难道还不许亲邻闹喜?"挡是挡不住,成三两13领着亲戚进了老笨家。
老笨家理短,只好干生气。
事情就怕巧合,第二年春天,成三家中遭了一把大火,娶媳妇盖的三间新草屋烧了个净光。成三钻进火里取东西又烧了满身伤。从那以后,成三媳妇每天拿着小板凳坐在老笨门外骂街,什么脏话都骂出13了。
怨仇结起了,日子过得都不舒心。隔了两个月,老笨儿媳妇于活时竟流了产,一个清清爽爽的小男孩"死"了。老笨家也不省油,索性撕破脸,大闹了一场,砸了成三家的锅碗瓢勺不说,非动刀子不可......两家再也没一天平和日子。直到新中国成立,还是大仇不解。
风箱世家
瑞洪家从爷爷辈起,就是出名的做风箱好手;人家的风箱,从不背上集会去卖,到家中去买也得先交"定金"后取货。黄河滩上没有煤,家家户户烧荒草烂树叶,有个好风箱,那是婆娘们的大福。听吧,村村庄庄,早中晚三餐做饭,清脆响亮地风箱声,"呱呱呱",此起彼落,简直像一部规模巨大的交响曲!
瑞洪家风箱出了名,得算逼的--瑞洪的爷老玉栋做风箱,手工很"策"。做出来,只好背到二十里、三十里的外的集会上去卖。有一次,他把风箱背到木集去卖。那里三六九逢会,到的人多。老玉栋拣个路口,把风箱放下。
木集和我们黄河滩虽只有二十里隔,但却是两不相容的天下,他们看故道上的人为逃荒户、外地穷人;我们那里人也认为他们是地头蛇,仗势欺人。许多年前便不通婚。集主是个小霸王,领着几个帮闲的在卖买市上一转游,发现有个卖风箱的竟不向他"挂号"摆了摊,先是要收他的"大头捐",老玉栋交不起,集主奸笑两声,说:"好,交不起捐就不交,有一件事你得做到:我这集上不卖劣货,你这风箱我得验,验明是好货,不坏我的名声,才可免捐。"说着,拉过一只风箱,在出风口罗起20个铜钱,说:"我让你一拉一推,风能吹飞这20个铜钱,我这片地方就借你}要是剩下一个铜钱,砸货揍人!"
老玉栋虽知自己的货不行,也得"验"。结果,用力拉推之后,免强吹飞七个铜钱。集主一使眼色,帮闲的便拳脚齐动,风箱砸烂,老玉栋挨了一顿苦打。
老玉栋回到家,足足躺了十五天,伤才算好。别看人穷,志气不小,发誓争气、报仇结果,卖了一亩薄田,把方园百里之内的好风箱都买来作样,又买了好桐树,做出好板,关起门来足足试验了二年,结果,老玉栋有了信心。
老玉栋二次背着风箱上了木集,又在原地方大大方方放好。有人报告给集主,集主知道来者不善,仍用前法,另加铜钱10枚。老玉栋说:"集主,这一次你不守信用。不过,30个铜钱我也吹!"
铜钱摆好,老玉栋卷卷袖子,蹲个骑马式,抓住风箱把手,屏住气,然后用力一推一拉,只930枚铜钱"刷刷刷"的如惊飞的蝴蝶,腾空去远。围观的人齐声称"好!"
集主笑了:"好,你老哥手艺硬!我不食前言,这片地方免捐借你,永不反悔。另外,上年砸的风箱我如价赔你。从今以后,咱们是朋友,欢迎你来赶我的集!"
老玉栋不言不笑,用长绳把风箱一捆,背起来就走。集主快步拦住。说:"老哥,你这怎么啦,怎么要走?"老玉栋说:"你这个集主不够义气,从今以后,我永世不赶你的集!"
这一闹,老玉栋的风箱有了名气。子孙世袭,风箱一直做得特别好。但却再不去木集赶集。
真先生假先生
我们黄河滩上虽穷,人才名家却不少,画残荷、兰草驰名全国的萧先生,写狂草名震几省的刘先生,还有画墨牡丹国榜有名的郑先生,都是土生土长的故道真名士。不过,我们故道上也有几位出了名的假先生,但却假得不俗。一位胡某几乎不曾读过书,讲古典名著开口成章,《聊斋》上的《胭脂》篇,不仅故事讲得完美,能一字不漏的解释"判词",并且常说自己是"施愚山先生的高足。"有一位孙某不识文房四宝,斗大的字识不一石,竟是萧、刘、郑各名家的座上客。
这里,单说真先生刘书家和假先生孙某的趣事。因为这两人关系特别好,有人想找真先生办点事,只要请假先生引荐,万无一失。假先生日子过得拮据,解放之初,常吃人民政府发的救济粮,领粮时得捺一下手印。假先生想风流,就请真先生给他刻了名章;再领粮,拿出一盖,挺神气。谁知他的表弟叫刘则宇的见了好奇,拿在手中摆弄阵子,把章上的字给弄坏了。假先生说:"坏就坏了吧,再叫老真给刻一个。"他去找真先生两趟,不巧,未见着,又想风流一下,找一张纸头,连写带画,留下纸条让他再刻一个图章。结果,把"坏"了的坏字竟写成"坯"了。还是以后见了面说清楚了,才补救完毕。也就在这年盛夏,真先生邀约萧、郑两画友到黄河故道的"窝子"边去乘凉作画,顺代请老假一起。
黄河窝子,是黄河拐湾处留下的深水塘,故道全都干了,那里还是积水数丈。水浅处,藕芦丛生,岸畔上杨柳依依,是一片极美丽的地方。真先生们在树荫下铺开纸,边谈边画、边写,到也极致。假先生既来了,便忙得不亦乐乎,磨墨、裁纸、扯纸、用印、俨然一个书画里手。后来,他还去田野买了几个西瓜,给大家助兴。吃瓜的时候,他一本正经地说:"喂,我说,.你们几位书画高手,都是我的朋友,人所共知。可是,到今,我屋里还没有你们的遗作,回头一人给我一张!"
真先生一听,笑了。"老假,要我们的遗作,容易,在哪里要?"
"就在这里。"
真先生放下西瓜,拿起笔来,即兴写了一首五言绝句;十分潇洒。"给,满足了吧!"
真先生写的是狂草,假先生不认识,便说:"老真,你写的隆啥词?酸不酸?"
黄河乌龟大,故道名士多;图章则宇坯,活人有遗作。大家哄然大笑。
假先生面赧了。"老真,你这样的作品叫我如何高悬?还给你吧,不要。"
真先生逗闹完了,将字握碎,说:"别急,别急:来一张好的。"于是,重展纸,萧先生画一束兰,郑先生画一片牡丹,刘先生补了山石、题了款,顿成一帧绝趣的《春意图》。就是这张图,在假先生困难时期,拿出去足足换了两石小麦。
洪哥烧密
我们村上的木炭名震方园百里,徐州城十家糕点作坊,有九家是用我们村上的木炭。木炭好是有烧木炭的高手,便是董小洪。
小洪比我大两岁,聪明成度比我高十倍。只是一件,就是对书糊涂,虎势势的毛头小子,书本一到手,病态即现,眼皮胶合。气得他爹常骂他"是个一辈子也不能吃四个盘子的货!"洪哥最欣赏的职业是牛市的经济人,老百姓称为牛行人。不用一分本钱,凭着一张嘴,东集吃到西集,天天醉熏熏,还有大把大把夕p子;只是一件,牛行人不说明白话,尽是些"撮子"、"满把"、"拐子"之类黑话,他不懂;还有,把手插到别人掌心,点头摇头便成了交。洪哥围在人家屁股后转了许久,看不出门道。又觉得牛行人总是骂自己的祖上几辈人,恶咒不完,他看不惯。最后息了念头,却又神差鬼使般地用怀里的窝窝头换了一根皮带带回家去。
黄河滩上人穷,多用草绳、布条束腰,洪哥有条皮带,神奇极了:终天敞着怀,挺着肚,微笑昂首。
和洪哥一墙隔的瑞五爷,是个新发起的富户,发富的原因是烧木炭。我们那一片是著名的桃园之乡,方园数十里,桃林相连,新陈代谢,年年有许多老桃树要更新;桃树婆娑一片,树杆不成材,只有卖去烧锅。但是,变成木炭,身价却十倍的增长。五爷有个表侄叫周诚的,会烧木炭,五爷出大资请来,在村外盘几个土疙瘩窑,二年富了。不过,周诚的技术却从不传人。大家都感到神秘,木材放进土窑肚里,烧了几天,再堵上窑门,竟可以成木炭,啥原因?说不明。越如此,周诚越神气。周诚也是个小能蛋,见洪哥因皮带神气,很不服气,说:"我说啥洋玩艺哩,还是一根皮带!不是好东西,我一挺腰,它准会崩断。"
洪哥本来就疾妒这小子,那里听得如此说。"小表叔,你别能蛋,给,我看你挺崩了它?"说着,从腰间解下来皮带扔过去。
周诚气盛,大庭广众下不能服软。接过皮带朝腰里一束,运了运气,一挺肚,那皮带真的"崩"像伙断了。周诚把皮带扔还他,说:"怎么样?就知你小子没好货!"
洪哥没接皮带,却迈着方字步走过来。
"小表叔,我这皮带可是出了大价买的。开开玩笑可以,你这真的崩了,咱得有个说法。"
周诚一听,心里一惊;可也是,人家才新买的,咱给崩了,这......"小表侄,你也别唬人,大不了改天我给你买一条,不就完了。"
"哟?你把这事看得太简单了。"洪哥说:"你以为我这皮带是普通什么地方都有的?错了。我这皮带是出在南印度犀牛身上的皮,一头犀牛皮只剥一根!犀牛知道么?中药铺里最贵重的药叫犀牛角,一点粉末几块钢洋;这犀牛皮,比角贵多了小爷们几乎倾了家,你赔得起?"
周诚一见洪哥讹诈他了。要拼命;洪哥也不示弱,拿杆子摸刀,眼看闹出人命。最后有人出来说合,让周诚传给洪哥烧木炭技术,学会为止,两家息争。
就这样,洪哥成了黄河滩上土生土长的第一个会烧木炭的技术人。
戏鹩
我们黄河滩上,有一种鸟纯白,象家养的鹅那么大,只是脖子、腿都比鹅长,嘴比鹅略尖,但会飞。冬春常在荒草、水池边。文化人叫它鹏。因为它们在食草时很象~头头匍匐地上的棉羊,当地人叫它"棉羊鹧"。
河滩里虽荒凉,那可是我们小哥们的最幸福的天地:堤坡是松软软的沙土层,在上边翻跟斗、爬蝎子、打鞋荒最舒适;河心枯水时有荒草,草丛中有蚰子,蚂蚱,蝈蝈;不断水的地方有苇莆,苇莆中有水鸟:红冠子,青丝头,苇蓍子;苇蔷子象百灵,叫声宏亮,"呱呱呱"象拍巴掌。它们是把几根芦苇束在一起,在中间造一个似筷笼一样的简筒窝。我们常常钻进芦苇丛,把苇蓍子哄跑后,到一个个窝里去摸蛋,一窝里便有五六个象鹌鹑蛋一般的小蛋。不过,我们并不拿走,只是有意为它们换换窝。这种鸟很鬼,若被它发现自己的蛋被换了,它们一准叼出来扔了。在这样的天地中,我们常常乐而忘了割草拾柴。特别令我们开心的,便是戏鹧。
鹧很笨,我们都怀疑它的视觉和听觉极差,常常走到它身后,捉住抱在怀中,它们才知"被捕了"。但是,我们是不捉它的,大人们说它们有点仙气,不可轻意得罪,得罪了,会招灾;另外,据说,鹧的肉是酸的,吃起来象变质的臭肉一般。所以,谁也不捕食它们。有时候宿到谁房边,人们也和它们和平共我们最爱戏弄它。戏鹋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
鹋食草。食草时,把头伸到地皮上,慢悠悠地移动。有时三五成群,有时一只单独。远看上去,象一群放牧的绵羊。我们便悄悄地走向它们,直走到它们身后,闭足气,用力喊一声"啊--!"
这么一喊,鹧惊慌了,它们先抬起头,随之"扑唆"一声腾空而上--鹧之飞翔,奇特之极:不伏冲,而是扶摇直上,象一只射出的冲天箭。我们在地面上喊得越响,它们钻得越快。别看在地上它们笨乎乎,钻起天来,劲头足,飞得快;随着升高,身形渐小,二三分钟之后,便渐渐消失在蓝天之中。我们.也喊累了,一个个倒在沙滩上喘气,目光还在空旷的兰天中寻,觅鹧的踪影--可从未有人找到。鹋飞到多么高了?不知塾道。
见这种鸟,它们那里去了?不清楚。
真想再到黄河滩上去戏戏鹧。但听说,几十年都不见了。真遗憾!
一代风流
据官方调查,农业合作化高潮中全县唯一的单干户是李福庭。此人住在黄河故道上的陈村,原本有儿有女有家室,日本人进中国那一年,女儿匆匆嫁人,儿子被日要人杀了,老伴连气加吓死了,堂堂的一家人转眼只剩下孤寡老头。李福庭原先住地主的院外,叫住房户。当地风俗,无儿无女叫"绝户头",是凶煞神,地主把他赶走了,他便在黄河滩上寻一片地,盖一间草屋定居。好在与陈村只一箭之隔,并不寂寞。解放后实行土改时,便把老汉房边的二亩田分给了他。但后来进行户口登记时,却把他漏了。有人给老汉打趣:"大姑夫,中国人的卯簿上没有你了,从此你就不是中国人了。"
陈村人大多姓陈,李福庭的老伴娘家也姓陈,虽不一宗,但一笔是写不出两个陈字,索性陈家便认他为女婿,全村官称他为"大姑夫"。大姑夫是诙谐性子,闹满村,跟陈家几代人"骂大诙"。有人跟他打赌,说:"大姑夫,你能从陈村东头走到西头没人骂你,我一壶老酒四样菜请你。"正巧那一天临近的镇子上逢庙会,他以为村中人少,不会再有人骂了,便答应了。"行。要是有人骂我,我也一壶酒四样菜请你。"老汉找个大草帽往头上一罩,在村中匆匆由东而西走去,五六十户人家的小村庄眼看就走出村了,突然从一户人家中走出一个中年男子,一照面就大声说:"大姑夫,村西头没有撒孝帽子的,你忙的啥?"老汉一壶酒四样菜输定了,便对骂起来:"孬种!你娘养你的时候你不是不会说话吗?怎么今几会说话了?孝帽子都让你爹抢去了,那里还有一个婴子幡,该你当孙子的去打i"现在,老汉不在中国的"卯"上了,他挺着脖予说了趣话:"没上卯好,往后中国的所有法都管不着我。"此话竟应在农业集体化上了:他不入社。当初,也起了不少的风波,县长看汇报,发现还有单干户,很生气。带帮人马来到黄河故道上,大道理、大法律讲了半天,一句话:"李福庭非人社不可!"李福庭淡淡地一笑,说:"中国到今天,东南还有个台湾省,那里也没有合作化,我一个老汉不入社误不了大事。有一天你们把台湾解放了,我绝不扯统一的后腿!"
县长生气了:"你胡说!解放台湾和你入社是两回事。你再单干我们就要处理你!"
老汉又笑了。"好好好,你拿处理我的法条来,要是共产党有法律说单干得杀头,我一定把脖子伸得长长地等刀!"老汉拼命了,又是七十多岁的人,谁忍心去砍他一刀呢?何况又真没有"单干杀头"的法律,只好让李福庭单干下去。从此,老汉那座草房便成了大陆上的"小台湾",老李也被冠以"老蒋第二"的美名。
说来也算巧合,人民公社化之后接着就是大跃进、大炼钢铁,又吃大锅饭又军事化,把中国搞得轰轰烈烈!只经过二年,人们猛然发现那个轰轰烈烈竟把个刚刚能够温饱的中国折腾穷了,赶快刹车--但毕竟穷了,许多人连肚子也填不饱了。公社化、大跃进都没有"老蒋第二"的事,穷自然也没有穷着"老蒋第二"。一瞬间,老汉的草房诱人了:先是饿昏了的鳏寡走进草屋,老汉怜其相同命运,掀开面缸,扒开菜窖,做一顿有油有盐的给吃;后来来的人多了,做吃的不行了,便给他们点粮、菜。俗说话,饿了盼一口!老汉竟在一冬春帮助了几乎全陈村的人家。单干的形象一下子变了。以后大家日子渐渐康复了,便不再求他。"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陈村人没忘老汉,老汉因为年老多病行动不便,人们都来照顾他。老汉喜欢喝酒,好酒不多,白干还是不断的。只要有人来,他便一边拿酒款待,一边说:"老子快爬不动了,还来啃。我能养活你到几时?",来人也打趣:"趁着我还爬得动,吃你一口得一口。要是爬不动了,你这不孝的东西连凉水也不送!"老汉瞪着眼,笑了:"等着吧,你爬不动时,看哪个龟孙给你送茶水!"后来,老汉真的爬不动了,三天两头见不着影子。他病了,也朽了!受过他恩的大兆婶忙走过来。大兆婶虽然也七十多岁了,身子骨结实,也无牵挂,便常到草屋里去给他做饭、烧水,有时出去给他买点药,买点酒菜。
大兆婶在草屋里照顾老汉,村上人一百个同情、乐意。所以,常有人问她老汉状况,大兆婶心直口快,说:"没事。壮实着呢,常常三更半夜还起来喝酒。"这话说多了,有人便犯了猜疑:"老汉草屋只能铺下一张床,三更半夜起来喝酒,大兆婶咋知道?难道......"这又有什么关系?人都爬不动了,任他们说去。
后来,多嘴婆子把这话传给了李福庭。此刻,老汉已到弥留之际了,他对大兆婶说:"你照顾我这些时候,外边倒有了风言风语。我也后悔。早知如此,前年咱办个登记就好.了。现在算夫妻名不正,言不顺;算儿媳你也这般年纪了。你那一宿啊,那一餐
我和老张都离休了,住得很近,天天见面,天天都想到那个兴奋的夜晚--我们在一座"豪华"的"别墅"里共眠的那一宿!
我们是在动乱年代同场被人批斗相识的,又都是因文获罪,箅得同病相怜。后来,又各自被遣送到该去的农村。有一次,我进城"公"干,听说老张在城里定居下来"公"干了,我便去拜访他。是在一条曲曲的巷洞里的一个旧式的公厕旁,他正在舀尿,虽然蓬头垢面、衣衫槛褛,那面目还是依稀可认。我出现在他面前,他惊讶地放下桶,半天只说出一个字:"你......!"
"那就里边坐吧,"老张以主人之姿,把我领进"里边"。进了"里边",我才细细地打量这片天地。这里是倚着公厕的一面墙搭起的半边屋,低着头才可进去。全部面积只能放下一片双人席,但没有席放。地面上是铺的一层稻草,草上放着老张的一条破被。进屋处留下锅拍大小的一片空地,放着水桶、土盆,一双雨鞋。一条立起的方凳上,放着碗筷,还有一个比碗大不了多少黑溜溜的铝锅。我心里"噔--"下子!"里边,怎么坐?"
老张把稻草往里踢踢,空地面积大了点,然后推着我脱下鞋,上了草铺。这时我才发现,这"里边"还有几张报纸和几本像模像样的杂志,我"噔"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今晚不走了,咱们通腿,好好聊聊。"老张十分热情。
由于地点的特殊,不怕"风声"有漏,我也乐意地说:"今晚不走了,好好聊聊。"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老张用几片青菜叶,在铝锅里煮煮,放点盐,然后丢进去够我们两人吃的山芋面饼饼。煮熟之后,他用碗我用锅,一分为二。那顿饭吃得真香!在暗淡的灯光下,我们额角上都冒出晶亮的汗水。饭后和衣而眠。初春之夜,寒气袭人,一抹淡淡的月光,透过篱笆门洒到草铺上。这里,没有车声人迹,只有公厕土墙上的尘土驳落声,沙沙啦啦。我和老张都没躺下,围被而坐,本觉得有许多话可说,但却久久地沉默着,直到"里边"的淡淡月光消失了,我们才感到寂寞。
"老张,在这座豪华别墅里,你在想什么?"我耐不住了,先开了口。
"我真想能跟几位著名的科学家通讯,想探讨几个问题。"老张说,"你呢?"
"我很想能有几本哪怕极普通的稿纸!"我说,"不敢想电灯,能有蜡烛也谢天谢地。"
"写申诉书,还是写小说?" "写小说。"我坚定地说,"经历太丰富多彩了!"我们沿着这两个大课题直谈了个通宵达旦,是几位小贩
赶晨市、进厕所,我们才担心地收了话--不想,几年之后,在这里议论的我要写的小说竞成书出版了,且印刷八次,总数达十万册;而在动乱后中国举行的第一次科学大会上,老张以他的一双儿女名义给全体科学家的信竟成了举国轰动的新闻,到今天,尚有许多著名的科学家与老张的子女保持通讯联系......
黎明爬起,我们才猛然发觉早餐尚无着落。老张皱了皱眉,说:"你再躺片刻,我去去就来。"老张到哪里去了呢?原来前一天傍晚,在农村的老伴送来几斤蒜苗让他卖钱,他拿出去卖了。拿着实蒜苗的钱,请我吃了一顿露天的、坐在别人板凳上的早餐饭进了肚,我却再也说不出话......
那一宿,永远忘不了;那一餐,永远忘不了
1994年7月
房子结下的情谊
大$学$生@小`说"网
人多屋少,因房子而苦恼者大有人在。我便.是其中之一。不想,因房子问题,却与一位中共铜山县委领导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碎粉"四从帮"后,1980年,我从偏僻的乡间调回到我曾工作了近80年的铜山县委机关。碰到的第一个问题,便是住房:我原住的房子已有新主,又无新房再分配,而且机关里诸多人都在争房,其中还有不少带"长"字号的,哪能轮到我这个仅仅挂了个政协常委的人呢?
念于此,我只好在民家自找出路。价高还在其次,屋漏实是大患。一到6月份,几场暴雨,房顶三分有二不成体统,常常是天晴半日,屋内还在淅淅沥沥。于是,我便口头要求,书面申请,登门造府,"拦路"阻截,有时简直是采取软硬兼施,声泪俱下之策,向管房的单位和负责人要房。有什么办法呢,妻儿数总得有个栖身之地。然而,谈何容易,"僧多粥少"而外,凭什么我都排不上号。结果,他们是"敬鬼神而远之",好言语说了一箩筐,房子嘛,对不起,等待"条件"成熟再说吧。
一场"文革"动乱,使我辈的韶华岁月,都虚度了,难得有雨后天晴,怎不想奋发以补呢?难道就因儿女家室之累增添后顾之忧?我着实烦闷了许多天。然而烦闷是不会出房子的。天一落雨,又需倾家出动,上防天漏,下排积涝。谁知天不作美,竟是死眼一闭,连续十不转晴。一天傍晚,我那租用的室竟"天塌东南",连房东大嫂都紧张起来了:"你们赶快搬出去吧,房钱事小,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担不了这个责任!"。
人家言之有理,果真因房塌致死人命,大家都无法说个明白;再说,我也是跟着共产党30多年了,历尽运动,尚且无恙,最后压死在破屋下,似太不值得!
就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忽然想起不久前在一个小型会议上与县委书记蔡崇明的一次相遇。虽是相遇,并不相识。但是,他爽直的几句即席发言,令人久久不忘。他说:"今天和几位党外朋友相聚,本该说许多话,朋友们相隔十几年,又是那样的风风雨雨,该倾吐才舒畅可是,朋友们也明白,我们党的政治生话又何尝正常了呢?国家主席、开国元勋,多少党的优秀分子,不都是同样压抑、受害,甚至死亡吗!今天我只想强调中央的一句话,咱们真正地肝胆相照,荣辱与共!各位有什么话,只管直说;有什么事,只管直提。我一定认真对待各位的建议和意见。这样说,是空了点,咱们今后看行动......"。我想,住房事虽属生活小事,但无立足之处也很难做事,不妨找找这位蔡书记,也许会有"行动"?
我怀着犹豫不安的心情找到蔡崇明同志,自报家门之后,提出了所求。最后,还是说:"其实也是小事,能有个解决办法呢,更好;一时无办法,书记同志也不必为难,以后再说。"蔡崇明同志听后,颇为动情。他说:"这象什么话?任何人.总得有个窝窝才能工作,何况你还是和我们共同奋斗了几十年的同志。难道党外同志就可以躺在露水地里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你回去准备一下,今晚搬家。我看着你搬了家再干别的!"
就是那一天深夜,我果然搬进了新房。虽然新房地面、四壁都湿漉漉的,门窗也并非完好,但毕竟是属于我的了搬家时,月光淡淡,清风徐徐,我们一家人耐不住地激动,只有用汩汩的泪水作表示。
一我搬家不久,蔡崇明同志任徐州行署副专员。但从那以后,我们真的成了肝胆相照的朋友。可是,每当我提及房子事,蔡崇明同志总是摇摇手,有时则说:"可别再提那件事了。若是连住房都不能解决,那还交什么朋友,更何谈荣辱与共!"
1980年6月
寻觅在微山湖上雨夜
入夜,又下雨了。每一年有多少个雨夜?记不清。我只知道每一个雨夜,不论我在什么地方,我都万分激动;由激动而必然怀念起一位疯癫老太。屈指算来,有20多个年头了吧,那是我因"黑文"被戴上帽子送回原籍。我的原籍在黄河故道上,原本就是飞沙走石,贫瘠一片,在人们都搞"文化大革命"的年月,庄稼自然景气不了。于是,我和我的故乡人都无可避免地浮肿了。天也作祟,死眼一闭,三天两头"哗哗啦啦"。
入夜,妻儿们都睡熟了。据说,人睡熟了,不仅可以饱肚,还会做美梦。我不相信。古人只说"《汉书》下酒",我得相信古人,虽无酒可下,或许书可抵抵寒。躺倒床上的孩子却天真,女儿说:"爸,你就是因为书读得多了,全家人才遭的罪。
怎么就是丢不下书,我有点猛醒。忙说:"对,对。不看书了。"不看书脑子还是不停地想书。于是便在床上翻来复去。此刻,篱笆发出"吱嘎"一声响。我猛地心头狂跳:"难道又要去挨批斗?还是义务?"我爬起来,趁着门缝朝外望。门外仿佛是一个老朽身影,不是"造反派"。急忙点灯,匆匆开门。原来是村中一位孤寡老奶奶,村人通称为"疯奶奶"。疯奶奶是不会揪斗"五类"的。我轻松地舒了一口气。把疯奶奶扶进屋,我才缓缓口气说:"老奶奶,夜这么黑,又下着雨,你出来做什么?"
疯奶奶无言无语,一双深陷而失神的眼睛直盯着我那张又是饭桌又是床的大木板。她发现木板上有一只搪瓷破缸子时,便走过去,拿起来,放在湿漉漉的衣衿下,敞开衣衿,"叮叮当当"地朝里边倒东西。我走上前去,发现竟倒了满满一缸金灿灿的黄豆。我惊讶了,这是......疯奶奶转过身,步履蹒跚地走进迷朦的雨雾中。我有点失态:似真似幻,似梦似醒--我竞没有向疯奶奶说一句感激的话。
风依然在哔哔啦啦,我猛然间感到雨点击打得心疼:是击到破碎的心灵,还是击到还在流血的伤痕?我说不清楚。我只感到喉管酸楚,感到无力制止的泪水......
黄豆,它的自身价值似乎并不十分昂贵。然而,此时此地,它却比黄金贵重千百倍。在我的故乡,在浮肿病使一批一批的庄稼人倒下起不来的年代,在对浮肿病患者实行定额销售黄豆的时期,贫苦出身独身一人的疯奶奶,将别人无法得到的一公斤黄豆悉数给了我们,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都堪称大恩大德!。
雨依然在哗哗啦啦地不停。万籁俱寂,唯独我的思绪潮水般地奔腾。我的家人全起来了,然而,谁也没有说话。我们都捧起了黄豆,都抽泣着流下泪水。--疯奶奶选择在风雨交加之夜送黄豆给我们,多么细心的善良人啊!天底下的善良人为什么都是那么贫贱?
在漫长的青黄不接之春,我们几乎是一粒粒数着黄豆吃。我们终于渡过了那一段艰难岁月。
1993年5月
孙女和她的后妈
我的儿媳早丧,遗下孙女不足十岁,只好依偎着我和老伴过活。后来孙女升人中学,儿子也步人中年。经人帮助,又组成了一个家庭。
新家组成了,新的矛盾也出来了,孙女同后妈的关系不正常。不久,孙女便离开自己的家来到我这里,伏在奶奶怀里抽泣着说:"奶奶,我不去那个家了,就跟你生活。如果生活有困难,我就不上学。"奶奶揉着泪花,把孙女紧紧搂在怀中一声不响。
过了些时日,我和老伴商量还是把孙女动员回到新妈身边。
新妈和孙女的关系依然缺乏理解,相处不久,情绪激化。说劝多次也不见效果,终於还是让孙女回到我的身边来了。
安静倒是安静了,矛盾也扩大了:儿子认为"女儿太不懂事,不能体谅爸爸";媳妇认为:"家中没有这个孩子倒干净";孙女则觉得"没有妈的孩子太可怜";老伴则常常抱怨那个儿媳"走得太无情。"我左思右想,觉得他们的想法都不完全对,可我--,却找不出更好的办法。
后来,我发现孙女常常在深夜中抽泣,并且也总爱沉思不语。有天晚上,我又见她伏在灯下沉思,便走过去,先看看她的作业,而后问她:"是不是想爸爸了?"
她哭了:"妈妈病重的时候,一再告诉我,要我好好地照顾爸爸,劝爸爸少喝酒,常想着给爸爸换洗衣服;关心爸爸,让爸爸好好工作。可现在......"她抽泣不语了。
"是的,"我说:"如今你不在爸爸身边了,怎么去关心爸爸的生活呢?"孙女不语。我又说:"星期天,咱们一起去看看你爸爸。"
孙女点头答应了。据我所知,这位新儿媳也是一位勤快而又通情达理的人,家中的事情她一定会安排得妥妥贴贴。让孙女亲眼见见,也是缓解家庭矛盾的一个办法。
星期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到了儿子家里,他们上街买菜还没回来。我有钥匙,竟自开了门和孙女一起进去。孙女一进门,便匆忙去看衣柜,看菜厨,看爸爸的书桌;连她爸爸的鱼竿、猎枪、磁带盒都看了个遍。大概是样样事情她都满意了,才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默默地坐在我身边。
儿子的新家整理得有条不紊、干干净净,给人以舒适感。我也很满意。我抚摸着孙女的黑发说:"看看这里,你放心吗?"。
孙女点点头。
"孩子,"我心里有了底,"你是中学生了,会自己阁头脑想问题了:新妈妈乐意走到这个家里来,接替你妈妈把这个家操理好,你应该高兴。你亲妈交代你的事,新妈都做到了,你和你爸才会好好工作、学习,你得感激她呀!你怎么能不要这个家呢?再说,你和新妈相处的日子还短,相处长了,什么事情都理解了,互相关心、相让,是会处好的。"
说话间,儿子、媳妇回来了。他们看到这情形,心里也明
了。儿媳一边给我泡了茶,一边从衣柜里拿出一包新衣服,走到孙女身边说:"孩子,这是我给你买的。这两天忙,没给你送
去。天热了,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吧,明天我给你洗。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不能为你做许多事。以后换的衣服,还有什么自己干不了的事,就到这里来,我给你做停了片刻,又说:"我的性子也不好,以后慢慢改。我只希望你在奶奶家好好读书。"
孙女真地被感动了,她流着泪走到新妈面前,深深地鞠了个躬,然后羞答答地喊了声"妈!"然后说:"我不走了。"儿媳拉着孙女的手,说:"我没有当好妈,以后会好的。走,我给你换衣服去。"
孙女跟着新妈走了,我悬在心上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儿子的家总算又平静下来了。
1992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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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觅在微山湖上匆匆
以1966年《人民日报》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发表之日为轴心,我的年龄正好是之前一半之后一半。现在回头看看、想想,有许多事很后悔,比如时间的无价消耗,就后悔得不得了。
那一年,我30岁多一点,做梦也不曾想到我也在被扫之列。据说因为我也曾舞文弄墨过。这时我才受宠若惊:"呀!我也成了文人?"既然在列,逃是逃不脱的,批斗关管,一折腾就是15年。后来说是"一场误会",给平反了。人的思想认识也有惯性,不是"三反分子"了,但也不是好人,"看看表现"吧,这二看,又是三五七年。到真正地烟消云散时,我已该离休了。中国人事制度有规定,到杠了不走也得走,于是手续一办,安度晚年!朝自己的蜗居一坐,方才真地感到"等闲白了少年头"。
所以又后悔的,便是作了许久地、无偿地自我消耗。
想想当初的岁月,许多时间还是属于自己的,自己似乎也意识到可用。"隔离"之后,蹲在黑屋里只许看《毛泽东选集》,我曾下过决t,,要成为毛泽东著作的研究者;为时不久,觉得研究出成果也无处卖,拉倒,不学了。后来,隔离室里送来一部《内科学》,我又下决心想成为医生;又是怕学成了没有人来看病,终于弃之。想象郭沫若、鲁迅都是弃医成文的,还得写小说。于是又在隔离室里偷偷摸摸地写小说提纲,一年多竟出了4部长篇的纲目。一纸"遣送原籍、劳动改造"的红头文件下来,只好戴着帽子归故里。一激之下,从被套里取出厚厚的长长短短的长篇提纲,付之一炬,想干净地过"听天由命"的日子。不幸中的大幸是,天很快晴了,我没有死,而四部长篇的提纲儿女们只烧了3部。就在平反而又不能完全清白的日子,把剩下的一部提纲写出来,便成了早年由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的一部《那年月的一个故事》,后来被归入"少年文库"。再想动笔写其他3部,便感到十分吃力而又力不从心了。
人生苦短!所以苦短,是因为人生有限,不像时光那样:日落了还会出。哪怕你活到80岁、90岁、100岁,到了这个限数,你还是要走的。然而,岁月属于自己的,还是相当可观的。就算活到70岁吧,去掉15年的童稚期,还有50多年,有志于几件事,恐怕不至于失望。现在,我归根自己,悔恨无志;听天由命,而到头来学书学剑皆不成。
1994年5月
有朋自乡下来
农事一毕,庄稼人消闲了。这些日,常有乡邻来。他们满面尘土和疲惫,满身牛粪、泥巴和柴油、农药味,可是,却流露着一派轻松和喜悦之情。我那间本来就显得拥挤的小房子,连言语都觉得有些充塞了。于是,便带来了忙乱:泡茶、拿烟,还得一边陪聊二边准备酒菜;傍晚时分,又得忙着清理狼藉的杯盘,洒扫遍地烟蒂和果皮、菜根。朝朝如此,邻居们议论纷纷:有人说,这怎么得了,花钱不说,哪有这么多精力?有的说,看看你家出出进进的男女,真羡慕!有那么多的好亲朋上.门,你家的人缘关系真好。
我总是怀着说不清的情绪--忙得顾不得想。人家大老远地来了,总得坐下陪着啦些家常,问些寒暖;更少不了孬好弄几个菜款待一下,这不消算,如今农村生活好了,乡下人进城,新鲜的瓜菜、小杂粮免.不了捎些来。来而不往非礼也!这就难坏了我,大米、白面、
糖、酒,乡间比城里还丰富,家家都有;用什么东西敬还人家,难煞人哉前天,我们村上的一位离职干部来了。正是碰上这种尴尬局面:早些年,他是大队的治安保卫主任,我是被遣送的"五类"之一,算是有过一番特殊关系。说真的,他在管制我的时候,无论是党性还是阶级感情,都堪称"最坚强!"不用说别的,"五类"分子"训话会",那是绝对不准蹲下,非立站不可;义务劳动时,一天叫你来回二百里路,不按时也不行;他常常叫被管人员背他的"语录";三天一次思想回报,必须得交代三条新罪行......怎么款待这位呢?如今,他虽然也是平民百姓了,毕竟身份不同:冷落了,人家会说你耿耿往事,何况我的家人对谁都不愿冷落;太盛情了,会不会令对方感到意外而猛然良心发现?这种场合,显出了我和我家人的礼仪知识太贫薄了。几经苦思,决定来个形式平平而内容隆重的款待。原则定了,具体化又作了难,形式和内容不相一的事,平生干不好,果真画虎不成,岂不台阶难下!最后,决定来它个简单的四菜一汤,但拿出一瓶珍藏许久的贵州茅台酒。结果,效果良好。他临告别时说了一句我听到过的他说的唯一一句肺腑话:"爷们,你给我喝的酒是招待总统的标准。我敢说,我爹、我爷爷、我八辈祖宗都没喝过,说明咱爷们感情不一般!我走啦。"他走了,我心里反而不安了:我为什么偏偏叫人家干一件"欺祖"的事呢?而且是欺了八代祖宗!欣慰的是,此情仅有。比较多的还是舒畅,也有新奇:乡下来的亲戚朋友,我发现他们知识极为丰富,城里的所有新奇事,包括购物有奖,奖励标准,其中的可疑性,他们比城里人还清楚。更奇的是,城里发生和将要发生的大事,常是从他们那里反馈来的,甚至连我在电视上露了几次影,因为什么事,都是他们告诉我的家人的。有人说农村变化很大,我想,知识的开阔,信息的灵通大概该算一条。
还是高朋满座,还是忙忙碌碌。习惯了,也就常事了。忽有一日门庭冷落,倒还觉得失落呢
1992年12月
寻觅在微山湖上烟事
平生与烟无缘,瘾君子中虽有许多朋友,相聚时总是环顾左右而言他。近日有幸,竟一连数日与烟界交往,猛然对烟发生了浓厚的兴趣。
有一道很难解答的问题:香烟盒上,无不明白写着"吸烟有害健康"。然而,无论是生产的厂家还是销售的公司、烟店,又都无不费尽心机的要多生产、多销售;在"有害"和"多"之间,连执政的人们也鼓励后者。这就是事实。按照"存在着的东西都是合理的"观点,似乎问题就解决了。据此,我们便可以毫无顾忌地畅谈烟的生产和销售等方面的诸多"事"。
身在徐州,先从徐州说起吧。
徐州卷烟厂,到1994年9月,业经走过了55年的历程,有过辉煌,也有过曲折;在旧社会十年,是一段辛酸史;新中国成立之后,经过十多年的艰辛创业,六十年代竟辉煌得令同行瞩目,全国烟草系统居然响彻了"学徐(徐州卷烟厂)杭(杭州卷烟厂)"的口号;一场"动乱",徐州卷烟厂又走人了低谷......改革开放,给徐州卷烟厂带来了生机,一年一大步地向前迈,税利连年以三千多万元的速度递增,到1993年,已经拥有.固定资产二亿五千万元,成为年生产卷烟三十四万箱的大企业!据说,一个更高层次的改造,业经全面展开,不久的将来,徐州卷烟厂将成为国内可以挠拇指的大企业!
我有幸两次参观了徐州卷烟厂,两次听取了烟厂厂长尉彭城,党委书记苗永新的动人介绍:飞速的发展,高耸的厂房,新添置的现代化设备和不断翻新、提高的香烟产品,令人目不。暇接,尤其是整套的生产流水线,真是幻境般地神奇!
徐州卷烟厂,是率先在全省同行业中引进英国莱格公司制造的每小时二千公斤制绦生产线和mk8卷接机组的,继而又引进意大利6000型包装机;全厂有世界领先水平的德国佛克硬盒翻盖包装机组和酱鲁托斯卷接机组;有七台法国洛卡卷接机组,有意大利的康玛斯梗丝生产线和包装机组,卷烟生产从制丝、卷接到包装全部工序电脑控制,使卷烟质量--包括支重量、圆周率、松紧度、接嘴牢固性和焦油含量都处在精密仪器控制之下,甲级高档香烟成倍增长。徐州卷烟厂成为全国卷烟行业名列前茅的大厂。
有人说,江苏省的地产烟一直不够景气,甚至成为烟草专卖行业的包袱。还有人悲观地估计,地产烟永远夺不回云、贵烟占去的市场。
所谓地产烟,是指省内厂家生产的烟在省内销的部分。地产烟是否就没有路?答复是否定的。徐州卷烟厂与省内许多家烟草公司携手联产的各种特制香烟,已经毫不含糊地证实了这个事实。
几年来,徐州卷烟厂与苏州、常州、无锡、镇江、南通、扬州、张家港、常熟、太仓等市县联产联销了东渡、锡梅、金山寺、方塔、虎丘、墨妙亭、画梅等二十多种牌号的低、中、高档香烟,已经基本上占领了这些地区的香烟市场。我们在这些地区看到的各层次"瘾君子",大多喷吐着标明"徐州卷烟厂出品"、"xx市(县)烟草专卖公司总经销"的地产名烟。主人招待客人也以能拿出本地名牌烟为荣。为江苏地产烟争得了市场,争得了荣誉,为丢掉地产烟亏本的包袱作出了奉献!常熟、太仓、无锡、镇江等市县,据说在和徐州卷烟厂联产联销之前,每年都要从销售总利润中拿出五、六百万元巨款贴补地产烟的亏损。自从联销了徐产烟之后,地产烟每年都还有三、四百万元利润。我们明白了:这些地方烟草专门部门为什么对徐州卷烟厂如此敬重和感激的缘由。
"月是故乡明!"这是人之常情。常熟人拿着"方塔"香烟,自然会联想到常熟著名古迹、建筑于南宋建炎四年(公元1130年)的方塔;无锡人拿到"锡梅",便会联想到江南名园--梅园。镇江的"金山寺",太仓的"墨妙亭",张家港的"东渡"(唐鉴真和尚东渡日本纪念地),扬州的"瘦西湖"、苏州的
"虎丘"都是以地方著名的文化古迹为名给香烟命名,地方人.对它十分亲切。相比之下,便有一种偏爱。再本地人销本地名烟,又有分外的责任感,所以,一地的联产名烟一上市,便产生了轰动效应。冒昧地说一句,联产联销,以地方特色命名,可以成为地产烟今后发展的方向,应该大力推广。
张家港市烟草公司经理许保洪,又有一种自我扬名的办法。他对我们说:"当年鉴真和尚五次渡海均未能到达日本。第六次是在张家港起程而东渡成功的。这种精神和毅力,正如今天建设新张家港所必须发扬的,拿出东渡香烟,人们自然精神焕发。其次,我们先在高层次人士中赠吸,作为出访特供,作为市烟;在社会上实行极严格的市长、书记批条供应,造成烟的特殊身价:随后又在南京搞大型东渡文艺晚会,使东渡香烟神奇虚幻起来。因而,造成一种东渡香烟,身份不凡的形热,夺得了卖方市场!"
镇江市烟草公司副经理李芒,介绍他们的"金山寺"怎样走出低谷的做法时,又是一种举措。他说:"1993年初,我们的金山寺开始滑坡,渐渐滞销。矛头出来之后,我们立即果断地采取了封闭措施,将仓库中的约一千箱金山寺全部封存,使市场再不见金山寺。一部分对金山寺怀有好感的消费者,渐渐开始思念起金山寺来,不断到烟酒店去询问。一度脱销之后,我们便委托一家代理商独家批发,给人一种金山寺神奇感。经过两个月,金山寺重振雄风,成为镇江地区的畅销烟。"。
当然,这些地方的同志共同认为:烟的质量是绝对不能忽视的。在质量保证的前提下,推销手段,应该当成一种特殊的学问去钻研、去推行。
改革开放,搞活经济之后,人都讲究自我包装起来。比如,坐什么车,住什么星级的宾馆,穿什么牌号的衣服,进什么舞厅,都是展示一种身份的标志。吸烟,也是自我包装的一种形式。
无锡市烟草司副经理蔡仲康,向我们介绍了各种不同层次"瘾君子"的心态和社会影响,他说:"我们在为自己的锡梅,香烟开拓市场的时候,认真分析了各种人的心态,针对不同层次的人,进行我们的开拓活动......99
蔡仲康有声有色地说了三种情况:
第一,高层领导人。这种人是属于公费、免费消费者,不是"试吸"就是别人奉献,一般都是较高档次的香烟。"锡梅"在他们手中出现,自然形式了一种社会效应,这就是:"锡梅"在领导人心目中有了地位、品位不低。第二,大老板。这些人手中有钱,不怕价高,只为出名,"锡梅"在他们手中出现,说明声誉不一般。第三,社会名流......
蔡副经理是个性格很开朗的人,很会表达自己的情操,说到"社会名流"这个词时,他特地加重了语气,作一点注释。他说:"包括杂七杂八,地痞流氓!"
他说:"这是指的消费,尤其是烟的消费"。蔡副经理讲了这样一个故事:"锡梅"烟上市之前,他想办法让一位朋友送给一位临近的"小霸王"一条,并附去一只特制有"锡梅"的打火机。这个人招摇过市、亮了牌子,立即引起反响:"哟,这家伙平时比大老板还阔,今天他吸起锡梅烟了,可见锡梅牌子有来头!"社会效应立即产生。
我问蔡副经理:"你学过心理学么?"他摇摇头。
"你为什么对消费者心理分析得如此入骨?"
"商品占领市场,归根结底是占领人心。人心常常是有倾向的。比如,一般人共认:游手好闲分子都有雄厚的经济后盾。至于来路,人们不管,那是公安机关的事。但是,他的生活标准却是典型的一流。抓住这一点,就抓住了不少人的心。这就是倾向效应。"
我思索许久,觉得无锡烟草公司同志这个做法"太毒",但又不得不五体投地的佩服和赞许我没有"入污泥而不染"那么高洁,接触了烟,与烟发生了感情;有感情便有所思,我想冒昧地提出一种设想:好不好找几位专家、名士,花几年工夫,编纂一部属于烟文化的大词典或烟事大全?把中国烟文化的精髓以及轶闻趣事汇拢在一起,成为大观。这肯定对社会有益。因为酒有酒文化,茶有茶文化,连风土人情、俚俗都有洋洋大观的典籍。那么,历史悠久,波及面广的烟--人们生活、交往的重要内容和必需品,为什么不能从历史文化的高度来作一番认识、弘扬呢?
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愿意以一个"槛外人"作一名小卒,作出我能作的努力。
1994年10月
琴川画梅
我在常熟市作客的暂短日子里,常常为这个城市崛起后出现的新奇事而惊讶不已,其中便包括常熟市烟草公司总经销、由徐州卷烟厂出品的特制高级滤嘴、硬盒翻盖地方名烟--画梅。无论是本地、还是客居的"瘾君子",也无分平民百姓。
还是名士、大款,几乎无不对画梅分外青睐。我留神观察了一下,人们在交往敬烟时,出手的多是白色的翻盖盒,一侧一支红梅图案,上有烫金的"画梅"二字,青秀、高雅,吸起来,啧啧称道。在烟市如潮,名牌层出的今日,"画梅"能够成为常熟地方的宠儿,当该称作奇事。
我冒然地去访问该市烟草公司。不巧,那位。被烟草行业誉为"女强人"的公司经理王玉华几个小时之前飞往云南昆明市去了,接待我们的是公司副经理,一个保持着军人气质的中年人一一许亚楠。从他的介绍和一个精彩的录像短片,我明白了"画梅"声誉的"来历"--
常熟,位于长江下游,是一个有三千多年历史的江南名城。地方志记载,常熟战国时称吴勾,秦属会稽郡,汉为虞乡,三国时叫沙中,西晋太康四年(公元283年)建为海虞县,东晋改称南沙,梁大同六年(公元540年)始称常熟。县名迄今已1500余年了。县境内地势平缓,河道纵横,西北部为虞山,延人城内,古诗有"七条琴川皆人海,十里青山半人城"句,山青水秀,风光绮丽!
传说常熟古城原有贯城南北的七条河流,恰似古琴上的七根琴弦,故名琴川。宋宝阉年间修的县志就叫《琴川志》。城中的虞山,历来为常熟文人荟萃之所,殷末周太王的两个儿子泰伯、仲雍为让帝位避至南方,仲雍死后即葬虞山;南北朝梁昭明太子萧统,就是在虞山下编纂《昭明文选》的,迄今还留有读书台、焦尾泉等景,成为虞山十八景之一。在这样秀丽的地方,梅自然成为不可缺少的点缀。虞山脚下的梅林,半山半水,与茶为邻,更是美不可言。关于梅,这里还有一个很美丽的传说:相传,东汉献帝刘协初年时曾游虞山,将梅核投入石壁间,一夜成树,遍山梅开。但是,仙去贝 梅空,后来有人以石刻梅花七朵于壁,留下了与城齐名的"石梅"遗迹。常熟的古今名士、丹青家,也多以画梅为尚。如被称为"状元宰相"、充任清同治、光绪两帝之师的翁同和,花卉名家宗细谷、石雨滋、屈仲豪等人,都写画过许多梅和梅诗。而今,常熟市更把梅花作为市花,可见人们对梅之情感
随着常熟的经济繁荣,常熟的"瘾君子"们的享受档次也在提高,云贵名烟一度成了"主食"。在烟市被云贵客货几乎独霸的同时,地产烟自然渐渐地失去了席位和宠爱。这个只有百万人口、卜乡镇的县级市,每年将要从销售外地香烟的利润中拿出600万元来抵补地产烟的亏损。最初,公司的上上下下,用一种麻木的神志认为"这是正常的现象",理由是:"地产烟就没有云贵烟好么。我们国家的烟草市场还是实行专卖,算总账,有益有亏,到头来还是有利。"改革开放的大潮渐渐波及到每一个角落,渐渐触及着每一个人灵魂。常熟烟草行业的人们猛然惊讶起来,他们给自己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我们为什么每年需要拿出600万元巨款来抵补地产烟呢?我们为什么不能扭转地产烟的亏损局面而放下这个沉重的包伏呢?"。
有人说,人处在窘迫的境况下并不可怕,可怕是不知窘,不敢去摆脱窘!
常熟烟草行业的同志认识到了地产烟亏损的窘境,他们不甘心窘下去,这就产生了一种新的精神,一种新的动力--改变窘迫境况的精神和动力!接下来便是行动,他们全力以赴,深人社会,深入"瘾君子"之中去找一找地产烟的本地争不到席位、失去宠爱的原因。
常熟烟草公司有一群很能战斗、又善于战斗的人,经理王玉华,是一位颇具开拓头脑,又会实干的女领头人。我们在一个录像短片上看到她的形象:中等身材,园园的脸膛、留着短短的头发,说起话来,有声有色;她在群众中深入走访,听取各方面的意见;她率领主要助手跑遍了江苏省地产烟的三家生产厂;试吸自己的产品,她晕了过去;推销自己的产品,她是宣传员又是销售员......我们看到录像镜头上她的实干形象,还以为她是负责推销业务的业务员呢。许亚楠副经理说;"那就是我们的大老板,一个从不说空话的女强人"
副经理许亚楠,是个当了十几年兵的人,一转业就到烟草战线。以他军人的优良素质,很快熟悉了烟草业务,成为王玉华的得力助手。他们领着公司一班人,经过艰苦努力,终于摸清了地产烟不景气的原因:一是不够高雅大方,二是口味不够适应--苏南人吸烟喜欢味平、清淡、柔和,就象软绵绵的吴语一般,令人轻松、舒适。而一些地产烟的品味,烈性太大,吸起来呛人。
毛病诊断出来了,下一步是改进,是"治疗"。于是王主华和她的助手们关起门来,把几十个牌号的江苏地产烟重新一个一个地品评,企图从中找出几个接近平、淡、柔口味的品种,以便加以改进。他们终于发现徐州卷烟厂生产的最新产品"老刀"接近这个标准。王玉华决心一下,"下徐州,找伙伴!,徐州卷烟厂,是个有五十多年历史的老企业,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他们有胆略,敢于超前,从技术革新入手,七年迈出七大步。现在,全厂有世界领先水平的德国佛克硬盒翻盖包装机和普鲁托斯卷接机组;有7台法国洛卡卷接机组,有意大利的康玛斯梗丝生产线和gdx~1包装机组,形成一个由大批电脑控制的现代化卷烟企业。根据市场发展,徐州卷烟厂不断调整产品结构,果断地淘汰滞销产品,开发生命力强的新产品,并着眼与省内外联产联销以及和海外烟草生产科研单位合作,不断推出工艺起点高、配方独特的新产品。徐产烟在地产烟的群体中,显示了她的瑰丽
就在这种形势下,常熟烟草专卖公司作为销售单位的光临,徐州卷烟厂当然十分欢迎,立即表示态度,愿意尽最大努力与之合作,并请常熟的同志确定装祯、烟名和型号。
得到卷烟厂的支持,他们便根据自己调查的资料,确定这样一个原则:公费消费者,有红塔山满足他们,再创新牌,争红塔山市场有一定难度,这一块暂不着眼;自费消费者,一部分人是生活偏富裕的,他们想俟近红塔山,但又觉得承受有困难,决定以本市著名的古迹方塔为烟名,图案设计,略似红塔山上的塔和颜色,但却是常熟的方塔,可以满足这一块消费者的心理需求;之外,要开创一个档次略低,但装祯大方的品种,以满足中低层消费者......
常熟烟草行业的同志介绍他们当初煞费心机、面对各种
消费者心态时,娓娓动听,仿佛是在阐述一篇心理学论文,令我这样一个平生与烟无缘的人也人了烟迷。我问许副经理:
"你们有几位学过心理学的?"
他笑了:"谁也没有学过心理学。"
我又问:"怎么对消费者的心理会作出如此细致的分析?"许副经理说:"改革开放的大潮,市场竞争的激烈,都要求企业的领导人必须学会窥测人的心理。否则,你将失去消费者,失去市场,最后,失去立足的地盘。"
我思索一下,觉得这是一般的语言,但却蕴藏着深刻的哲理。是的,人际交往,包括商业交易,全过程都充满着哲理。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如果常熟把他们的地产烟都依照红塔山这个葫芦去画瓢,即使画得分毫不差,那也不会有广阔的市场。
现在,剩下的问题,便是给自己这个中低档香烟的命名问题。他们反复琢磨、经久推敲,最后终于决定叫"画梅"。这个名称的地产烟,一经投入市场,就成为抢手货,很快风靡全市,家喻户晓,人人皆知,许多人骄傲地称它为"咱们常熟人自己的香烟!"
画梅,这是一个十分诱人的名字。梅,冰清玉沽,岁寒而犹俏。历代对梅青睐的诗人赋客,无不脑汗搅尽,留下名句:唐人张谓有"一树寒梅白玉条,巡临村路傍溪桥"句,唐人薛之有"寒柳翠添微雨重,腊梅香淀细枝多刀句。宋人王安石有"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句;"不与群芳争艳艳,化工自许寒梅"(宋叶萝)、"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宋杜来),"不要人夸好颜色,只流清气满乾坤"(元王冕)......梅为人所宠,多为其高傲性格,次为开在岁寒之中,它表达了高尚和想往。梅而入画,自然是倍加增色!
我猜想:"常熟人把自己的香烟用画梅,命名,其历史渊源和现实意义大约不外上史种种。"烟草公司销售科的霍科长点头赞同,并且向我讲了一个善画梅花的今天的傲霜名士常熟市城郊,有个叫顾纯学的庄稼汉,刚到中午,便画得一笔出色的花卉,尤善画梅和蟹。此人那副傲霜的秉性,却为远近乡里所称道。城乡间的普通百姓向他求墨宝,有求必应,分文不取;若是有些官职或派头的人物找他,却毫不客气的明码交易,先付资而后泼墨一次t一位职位颇显的地方官来到顾纯学家,持着凌人的声调说:"听说你的梅花和蟹画得很有些功失,给我画两张可以吗?"
顾纯学打量来人一番,说"可以。"停片刻又说:不过得要说明白,我画的蟹是15元一只,梅花是15元一枝。是先定个数量,还是画好了再算帐?"
那位官员有点瞠目了。讶问:"这么大的价码?要不起。"
顾纯学只淡淡一笑,便"送客"。
介绍这个农民画家的时候,我看到了这位年轻科长的崇敬之情。显然,他是十分敬仰画家的傲霜精神的。大概这就是常熟人的性格,这就是常熟人喜爱梅花的心态。
"画梅"的成功,体现了常熟烟草行业职工们的胆略和气魄,体现了徐州卷烟厂的高超技术和产品的过硬;同时也进一步证明,地产烟的联产包销是一条有着广阔前途的路子。几年来,利用这种形式,徐州卷烟厂已经和无锡、镇江、常州、常熟、太仓、张家港、南通等市、县联产了20多种牌号的新产品,都获得成功,被主管部门和同行业认定是一条成功经验。
胆略和气魄,故然是开拓事业的前提,而实于、巧干的作风,却又是事业成功的必要条件。地产烟"画梅"在常熟的风.靡于市,正表明王玉华和她的助手们会实干、会巧干。
常熟市推销地产烟有十个专批点和五十个基层代销处,这些点、处分布在市内外,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网络;这个网络联系着成千上万的"瘾君子"。许亚楠同志说:"产品的销,往往要比产品的创造重要。你的产品再好,销售不出去,没有市场,等于零。我们在开拓市场方面的花的精力,远远超过开拓产品。"
许亚楠的话是他们的实践经验。他们就是那样做的--在那个简短的录像片上,我们就几次看到王玉华卖烟的镜头,看到王玉华深人供销点的身影。这样,他们还觉得不够扎实,于是,便派出专车,拨出专款,把十个专批点和五十个销售处的专业人员领着,千里迢迢来到徐州卷烟厂,让他们从选料配方、到一道道生产工序、一层层检验过程,都看它个明明白白,然后,再请烟厂的有关领导介绍他们如何把好质量关的经验。这一次活动,使地产烟在几十个批、售点扎下了信任的根;通过他们,又在成千上万个消费者的心中扎下了信任的根。
常熟烟草公司的这一举措,给人很大启迪:我们当今的企业毕竟还是社会主义性质的,利润之外,还有一个"满足"和"信任"的作用。唯利是图者,只看到效益;只有胸怀大志的人,才有"满足"和"信任"的责任感。我们可以不含糊地说:"常熟市烟草公司请几十位销售代表下徐州,所获得的利润"是一个无法比拟的数字,它为烟厂、为公司在广大消费者心中树起了信任的丰碑!"。离开常熟的时候,主人盛情地说:"欢迎各位常来常熟!"
"常来常熟!"是的,只有常来,才会对日新月异的常熟常熟。
愿常熟常新,愿"画梅"更美。
1994年10月
沉沉浮浮金山寺
说起镇江金山寺,人们总会一下子萌生出一种虚无飘渺的幻觉:一幅滔滔江水上涌,金山寺在摇晃中升高;白娘子、许仙、老法海、鱼鳖虾蟹,一场厮杀......最后,拆散了一对恩爱夫妻。这就是悲剧《水漫金山》的故事。古往今来,多少善良的人们为之不平,为之流泪,为之诅咒那个万恶的法海。
不过,今天本文要说的金山寺,却不是那个悲剧的来龙去脉,而是一个最新产品、最受镇江人欢迎的香烟--"金山寺"。
"金山寺"香烟,是由徐州卷烟厂出品、镇江市烟草公司总经销的地方名烟,1989年投放市场以来,虽有起伏,现在却已牢牢地扎下根,取得烟市上自己的席位和声誉。
最近,我们怀着好奇的心情访问了镇江市烟草分公司,听到了分公司领导同志介绍他们"金山寺"进入市场的前前后后。那故事,就象"水漫金山"一样动人,只不过,大结局并不悲,而是"金山寺"香烟为他们带来了勃勃生机的新局面!金山寺,是镇江市的文化古迹之一,而金山寺的闻名遇尔,重要原因,却是依赖那个悲剧《水漫金山》。今天我们无须去繁琐地考证是否真有水漫金山此事,也无须给法海定个什么罪名或者替许仙夫妻洒出过多的同情之泪。金山寺的存在,我们只能实事求是地去了解它、认识它。
不需作过多的注释,镇江人把自己的香烟都命名为金山寺,足见金山寺在镇江人心目中的位置和影响。借助镇江朋友提供的资料,我们知道了山、寺的沧桑--
金山,原为江心一个小岛,清季咸丰、同治年间,始因江滩淤积与陆地接连成山。山之有名,历史久远。据说始于东晋淝水之战。东晋大胜,将所虏之氏族置于此山,称"氏文山";前秦苻坚败于淝水之战,又称"获苻山"。宋周必大《杂志》又有一说,即"每风涛四起,势若浮动,故南朝谓之浮玉山。"唐人裴头陀曾于此处江中得金,乃易名为"金山"。从此,金山名称即延续下来。
金山有寺,历来说法不一:一说起于东晋,南朝梁武帝萧衍天监中(约公元510~515年)加以重修:一说起于唐裴头陀。初名叫"江天寺",宋真宗大中祥符五年(公元1012年)改名为"龙游寺",宋徽宗政和四年(公元1114年)又改名为"神霄。玉清万寿官",不久,徽宗亲书殿阁十额以赐,复名"龙激寺"。裁金山有塔,原名"荐慈塔",高七级,相传是南北朝梁萧氏融。始建.又说是李唐时所建。始为双塔,南北相向,一名荐慈,名荐寿;至明塔废。现存之塔为明穆宗隆庆五年(公元1571年)僧人明了在北塔旧址重建,迄今已有四百余年。
金山之寺之塔,历史悠久,她象我们整个民族一样,经历了无数劫难,兴兴灭灭,沉沉浮浮,这座本来殿宇辉煌,双塔对峙,楼台交错,密布层峦、蔚为壮观的金山,自宋至明至清,屡遭倾圯,四次毁于大火,有过六次重建,至解放前夕,即1948年4月6日,金山寺又第五次罹火成灾,不到三个小时,寺字精华,几乎毁尽。解放后,人民政府不断致力于劫后金山寺的建设,已修建的有寺内走廊、平台及寺后的金山公园,韧后尚存的屋宇及塔也修茸一新......我们从古老的胜迹走回烟草分公司的小会议室,一边品味着"金山寺"香烟,一边听着公司同志的动人介绍--
"金山寺"香烟有两种包装,一种是软盒,一种是硬盒翻盖。洁白的纸底,红色的细线金山寺图案,竖立着"金山寺"三个行书烫金字,乍看上去,犹如金山缩影,缩欣赏,那图那字,却都展现着艺术的瑰丽;揭盖抽出香烟,金丝盈盈,清香袅袅,我这个素来与烟无缘的门外汉也不得不点燃起来,贪婪地去领略那无可名状的享受向我们介绍"金山寺"情况的,是镇江市烟草专卖局副局长、烟草分公司副经理李芒,销售科长戴进和业务科副科长张方方。
无独有偶,镇江地区销售地产烟,许多年来也是亏损大户,每年以五、六百万元的巨额填补。寻求一种解脱负担的途径,成为镇江市烟草分公司的当务之急。1989年起,他们找到徐州卷烟厂,提出联产一种有地方特色的香烟,以摆脱困境。徐州卷烟厂乐意和他们合作,并请他们提出具体要求。
镇江市烟草分公司的同志和所属丹阳、扬中、丹徒三市及句容一县的同行,坐下来分析烟市行情。得出的结论是,本地吸烟人有一种"崇名牌"的心理状态,认为好烟只产云贵。云贵烟在手,才算气派,才算不失大雅。与此同时,他们也觉得地产烟牌子不响,在人们心中没有地位;至于烟的质量,计较起来还在其次。于是他们决定创一种有强烈地方特色的牌子,在广大消费者心目中树自己的名牌。最后,他们决定以"金山寺"为烟名。
金山寺,是镇江人的骄傲,是镇江人崇拜的偶像。这种牌号的香烟一上市,就成为抢手货:一段时间销遍城乡,街谈巷议,家喻户晓,"金山寺"香烟成为最畅销的卷烟品种之一。世界上的事情,常常变幻莫测。"金山寺"在镇江轰动了一年,取得了良好效益,烟草分公司的同志也轻松地舒了一口气。然而,舒心的时刻没过多久,一种严峻的形势意外地出现在面前:"金山寺"的市场渐渐缩小和冷淡下来,堆在柜台上的"金山寺"渐渐无人问津。到1993年初,库存"金山寺"将近一千箱,有300多万元的资金被压在那里,成了死钱。镇江市烟草分公司又陷入了困境。
"难道咱们的金山寺就这么没有生命力么?一个很有理想的宠儿为什么会瞬间夭折?"镇江烟草战线上的同志不悲观,他们在困境中找原因、寻出路。他们说:"要象历史上的金山寺一样,毁了再兴,要保持它一个永久的青春!"
--金山寺曾经五毁于火,第一次是宋仁宗庆历八年(公元1048年),大火使山寺成了废墟;徽宗南渡之后,金山寺第二次毁于火,明英宗正统八年再毁于火,第四次毁于火是清文宗咸丰三年(公元1853年),后经十八年(至同治十年,公元1871年),糜银三万有奇才复建完竣;1948年4月的大火建筑物被毁三百余间,主要殿堂几乎毁尽。金山寺可谓多灾多难!可是,而今不是又恢复了它的兴盛岁月吗!由废而兴、再废再兴,这就是中华民族坚韧不拔的性格,镇江人继承和发扬了这种性格,他们决心再创"金山寺"香烟的兴盛时期。
"金山寺"滞销,有两个原因,一是产品质量还没有完全过关,人们对新产品的适应过程还没有完备;一是宣传舆论工作没有跟上,人们头脑中的"外烟好"印象还没有破除。
镇江烟草行业的同志奋发图强,扭转局面。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大抓宣传,用最迅速、最有效的措施占领包括报纸、电台、电视台的及销售网点的柜台,广泛宣传"金山寺"的特点和优越处,使"金山寺"香烟成为全市人民心中的宠物;造成"镇江人吸金山寺烟光荣"的氛围。另一路由分公司负责人带队三下徐州、与烟厂同志勾通关系,改进品种质量。
下徐州,镇江人当作走出烟草行业低谷的一项举措。新上任的镇江市烟草分公司经理侯在龙亲自带队,风风火火地来到徐州。徐州卷烟厂厂长尉彭城、党委书记苗永新停下其他一切事务,盛情接待了镇江的同志。
侯在龙是一位很善于表达自己情感的企业家,到徐州之后,他便首先表示向徐州卷烟厂的职工感谢和慰问,他对尉彭城和苗永新说:"镇江古称南徐州,你们是北徐州,历史业已把我们南北徐州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愿我们继续更好地合作,为进一步提高金山寺牌号卷烟的质量、为进一步打开金山寺牌号卷烟的销路,为进一步振兴江苏烟草事业而共同努力!"他最后表示"欢迎北徐州的同志到南徐州作客。"
作为"金山寺"香烟的"生母",徐州卷烟厂的同志能理解镇江同行的心,尉彭城他们除接受侯在龙的盛情之外,反复思索着侯在龙"进一步提高金山寺牌卷烟的质量"的话。他对侯在龙说:"侯经理,金山寺是我的亲儿子,也是你的亲儿子,咱们共同携手,把他抚养成为有出息的人!"他又说:"有什么要求你只管提出来,我们一定做到。"。
侯在龙推心置腹,尉彭城说到做到,产销两家立即把手拉得紧紧地。
侯在龙在徐州的日子,徐州卷烟厂上上下下对他十分热情、十分真诚,一些车间以机台停车五分钟来欢迎镇江的客人,厂里召开专门座谈会,请侯在龙讲话......
"金山寺"香烟的质量很快达到优质,并由软包装发展到翻盖硬包装。
在卷烟的销售经营上,镇江同志表现出自己的胆略和扎实作风。"金山寺"滞销的苗头刚出现,他们便果断地决定:宁可积压,不再投放。结果,把近千厢约二十一万条"金山寺"锁死在仓库内;及至"金山寺"重振了名声,他们却又谨慎,小心地只找一个代理商,由他一家独家经销的办法,使"金山寺"不仅走出低谷,而且成为抢手货。
李芒副经理以愉快的心情向我们介绍了他们确定代理商的过程--
在以往的经销接独中,他们发现丹徒市宝捻供销社的承包人孙美林是个有开拓头脑,实于而又守信用的人,认为把这个人调动起来,会重振"金山寺"的雄风!于是,烟草分公司的经理领着销售、业务科负责人下了丹徒。他们一见到孙美林,就开门见山地说:"老孙,我们公司信赖你,想和你携手办一件大事,但主要还得靠你去闯。你干不干?"
孙美林,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在商业战线上,摔过跟斗,也打过漂亮仗,渐渐形成了自己的商业风格;闯而不冒险,为利而不丧失人品。听了烟草分公司同志的话,思索片刻,说:"你们看我能不能干好?要觉得能干好,就把任务交给我!""你能干好!不然,我们就不找你了。"接着,烟草分公司的同志便把代理一事说个明白,并说;"当务之急,是把库存的二十一万条金山寺推出去,还不许亏损。"
孙美林锁起眉--"金山寺"烟虽好,毕竟处在滞销期。照惯例,滞销货是要降阶出售的。而今,既要推销出去滞销货,又不许亏损,难度不小。不过、孙美林毕竟不是庸碌的承包商,许多年来,他以自己的忠厚老实,取得了大批同行的信赖,形成了自己的经营网络。他觉得,只要自己深入下去,做一番宣传活动,还是有路可走的。于是,他坦率地说:"这件事我能干。不过,咱得把话说明,既然你们信任我,在一定的时间内,金山寺,的经营权我得垄断起来。干垮了,我承担一切责任!"
"好,咱们一言为定。"烟草公司立即同孙美林签订了专业代理协议。
孙美林确实是一位经营有方的代理商,大批"金山寺"运抵宝埝之后,他不动声色,只找几家信得过的经销点,按公司给他的每条13.6元批发价分文不增,少量推出一批。
地方人对地方产品总是怀有特殊情感的,再加上假冒牌号的外烟冲击于市,许多人反而又怀念起"金山寺"了。市上再度出现"金山寺",自然令人惊喜!那些脱销此烟的点、店便四处打听,最后,纷纷拥向宝埝。孙美林的批销价也渐渐提高,最后每条达18元。经过月余的销售,库存烟不仅全部销售一空,"金山寺"的旺盛市场重新形成。本地销售有路之外,省内的金坛、无锡、江阴、张家港、武进、高邮以及浙江、福建、安徽等地的烟商,也都赶来光顾"金山寺"。1993年"金山寺"的销量达五千箱,1994年仅上半年已达五千另五十箱。
经过一度的消沉之后,"金山寺"重振雄风,又占领了自己应该占有的市场!现在,它已由中低档的品位向中高档迈进,不久,市场上将会出现崭新的"特醇金山寺"!
1994年10月
山山水水
白山黑水都是情
啼笑皆非说旅途
我有幸两次去我国的东北三省。第一次是从一沈阳经长春去吉林而后由抚顺、营大连转烟台返回;第二次,是从山海关经锦州西、彰武、通辽到大庆,而后由哈尔滨返回的。说真话,我是大大地开了眼界:白山黑水、大豆高梁、人参豹皮,还有绵绵森林;松花江、太阳岛,繁华的交通、美丽的城市,任何一个地方都叫人留连忘返。中国人腰包里虽然贫寒,向往旅游,还是极有积极性的,难得有这个机会,自然是求之不得。殊不知旅行实在有旅行的艰辛--
凭心而论,中国的交通,无论水陆,或舟或车,都应当说是比较发达的。至于说超员,那却是客观形成的,十几亿人口的大国,少许比例的流动就不堪应付;何况搞活开放的政策深入之后,还有许多利用交通来"活"的人。然而,中国的交通常常给那些兴致的旅游者泼冷水:比如常见的列车长时间晚点,就够你叹息的。我第二次东北行,是乘坐由南京开往齐齐哈尔的普通快车,车到徐州已经晚点5个半小时。列车晚点,中国的贯例是"等"责自负,无论你如何焦急,铁路方面从铁道部长到列车员,谁也不减少一分工资;你乐意行使你的公民权利或者乘客的权利,就行使吧!当你发现行之无效时,你自然会收敛的。我第一次去东北,更有点费解:本来是购得徐州至吉林市的通票,卧铺购到长春,车到天津便被从卧铺上"请"出来,说"这个铺是给天津留下的,你等待重新安排。"这是早晨的话。我坐在硬座上等吧,直到夕阳消失在西天边,总算又有了我的卧铺。乘务人员说:"没有误了你睡觉,我们还是负责到底的。"这真令人哭笑不得:我坐着的这一个白天,却是付了硬卧的车资的,这又该怎么解释呢?但据同行的人讲,此类事情司空见惯,也就意乎寻常了。我绝无意贬低我国的铁路交通事业,但由于主观上的原因,却不能不令人有感。我提前三天在哈尔滨购返程票,不仅卧票无,连对号的座票也无。可是,当我持着无号的客票走进候车大厅时,忽有几位"热心人"来问"要不要这次车的卧铺?要不要座号?"这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一答话,不客气,是"议价票",竟高出原票价的将近一半,一个坐号也需付价15元号费。在中国,列车客票是独家经营的,卧票、座号能到他人手中,不知属于什么状态?若说是"倒爷"弄的鬼,预售三天的票,三天前也购不到,不知"倒爷们"提前了几天?
公路交通也并不叫人高兴。
我们从吉林市去松花湖,自己的车,30公里竟收、罚款5次,款额超过交通车的4倍!是的,果真违章了,应该处罚,但我们被罚的4次,我敢说全是强加之词;而冠冕堂皇的收费,简直可以解释为进入"独立王国"!旅途中的其他困惑和险境,也令人心悸:住在哈尔滨一个文艺团体的招待所,3天一定收4天的费。问"理由",回答是:"你不交?那你就别想走了。"深夜到长春,只住半宿,竟5次叩门......
好了,我不能再如此说下去了。这样说,似乎已经应该承担"恶攻"之罪了。我得严正声明:本人十分感谢铁、公路部门的奉献,没有他们提供的方便,我是不会领略大东北如此壮丽的景色的。那些日子,连水米蔬菜都是交通部门供应的。凭着满足了终生宿愿这一点,我得感谢东北人!我只盼望今后能有一个更舒适的旅途。
东北的两座监狱
在东北,我参观了两座监狱:一个是抚顺的战犯管理所,这是新中国成立后由人民政府办的;一个是旅顺的监狱,是日、俄两个帝国主义留下的。监狱一词,无疑总是和残酷、不见天日、死亡关联在一起,参观的人,很少愿意写什么观感文章。可是,我从这两个监狱出来之后,竟象受了至诚之托一般,不写点什么,总觉得耿耿于怀。
抚顺战犯管理所,在城市一隅的闹区。当我在这个花园式厂房结构的旧所里走过所有的牢房铁门之后,便猛烈产生了怀疑:这里曾经是监狱吗?除了书籍、文件、报刊资料之外,那一间间虽不无阴暗感,但那床、桌洁净的房舍,竟使人觉得象到了一处颇似现代化的休养所。
我在中国最后一个皇帝爱新觉罗溥仪住过的小房子前驻足良久,思绪万千:作为人王地主,这个房子太委屈他了;作为中国人民深恶痛绝的封建王朝的总代表,他的王朝被推翻之后,还受到如此厚待,能够有机会重新做人,也算是党和人民对他的仁至义尽了。这间小房子使一个王朝的至尊改造成有血有灵的人,该箅是伟大的场所了。这里还曾关押众多的日本战犯、国民党战犯。这些人用一般的"杀人魔王99、6沽满人民鲜血的刽子手"等词来形容,已经远远不够,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给我们国家和民族带来过深重的灾难,千刀万剐也难平民恨。可是,他们却一个一个地从这里走出去了。不是走向断头台,而是走向新生!他们走出后,无不对这里怀着崇敬、感激之情。那不胜摘录的信函便可作证。
当我站在原国民党徐州"剿总"中将副司令官杜聿明的房间门口,站在原国民党第十二兵团中将司令官黄维的房间门13,不禁想起了当年的淮海大战中他们那副杀气腾腾的派头。黄维战场被俘之后,是决不服输,不认罪的。可是,在这片仅有十几平方米、无枪无炮的小天地里,他们彻底"投了降"。他们和其余两大战场(辽沈、平津)中的"国军"指挥官范汉杰、廖耀湘等人一起走上了新路,有的很快成为参与新政的全国政协委员。
抚顺战犯管理所,那片住不下一团兵的地方,却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战场。因为,查遍世界战争史,没有任何一个战场能够征服如此众多高级将领的
旅顺那座日、俄时期的监狱,我只能用"极其残酷、极其悲惨"来概括它。这座监狱建筑呈"大"字型放射状,是沙俄早期建筑,从1889年3月沙俄强行租借旅大起,经过1900年的义和团运动,1909年的日军偷袭旅顺口,而到1945年8月日本战败投降,这里牢房从80余间增加到253间。仅1906年到1936年的30年间,这里便关押过2万余中国人。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本人把这里变成了"东方奥斯维辛",被关进的人几乎无一能够活着出去。老虎凳、吊杠、绞索,世界上最残酷的刑具这里全有。我在监狱东北角的一座二层楼式的刑场看到一种极残忍的杀人刑具--绞刑具。绞架设在二楼,行刑时看守用白布将死者面部蒙上,把他强行按坐在活板上,脖子套上绳索,然后抽去活板。绞死后的尸体被曲卷塞进木桶,钉上板盖,埋入墓坑。那片保留完好的墓坑,是5条总长90余米的壕沟,木桶连排,白骨粼粼,有一条沟里竟挖出上千条腿骨
这都是历史的遗痕,沙俄也好,日本侵略者也好,他们用尽了残酷的杀人手段,却并没有征服中国人,最后,还得灰溜溜地从中国土地上滚出去!中国有句名言,叫"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道,正义也!中国人民最讲正义,所以中国人民永远不会败,不会灭亡在旅顺,我还参观了港口、炮台,游览了风景区。我发现许多地方的景点,其中包括花坛、路标、垃圾桶,全是炸弹形状的,给人一种恐惧感。据说,这全是仿照当年日、俄侵略者的武器制造的,为了提醒人们:"不要忘了过去。"
谒张作霖墓
我是从抚顺驱车去参观张作霖墓的。张陵在市区东南约50公里处。不知是巧合还是我的遐想杂乱,刚刚参观了那座改造包括日本大战犯在内的战犯管理所,现又要去谒被日本人炸死的东北军首领之墓,不免产生一种念头:岁月是去远了,中国人对日本人也不必耿耿于怀。但是,这笔历史旧帐,却永远不会从债簿上勾销!
对于张作霖,我没有充足的资料,既不敢盲目地恭维,也不愿轻率地道短,他在东北三省能够摇旗拉起了那么多人马,后又成为日本侵略者入侵东北的障碍,以致被日本人杀死,可见还是有些民族气节的。
张陵座落在铁背山的腹地,墓冢巨大,碑坊、石栏环围,背依青青山坡,面对清清湖泊,湖隔岸又是崇山峻岭,重重叠叠,郁郁葱葱,显得一派肃穆、雄壮。因为来迟了,墓门已关闭,但管理墓门的那位少妇还不曾离开,略经请求,她竟愿破例为我们重开了墓门。
这是一座空墓。据说,当年该墓修成还未及安葬,日本人已经占领了整个东北。那位想尽孝道的少帅张学良不得不率领老子留给他的东北军和诸多同胞流浪关内。张作霖的灵柩只好长久地停在沈阳东关竹林寺,以后还是被张氏旧部移葬驿马坊,偎着他老母的墓茔去了。至今,这片青山绿水之间,就只空下了一座墓冢。
穿过一条长长的巷子,就进入墓穴了。巷子两壁陈列着张氏生平简介和活动照片,有相当数量是展示当年皇姑屯炸车现场的图片、资料。墓中心有一片方正的平台,墓洞直径约50米。墓门外堆砌着许多尚未安放的石雕。据说,都是当年少帅从北京高价买来的,风雨剥蚀,岁月沧桑,而今多已斑驳得不成样子了。我站在墓门外再眺青山绿水,犹觉今人应依据原型完善其全部结构,让先人有个理想之归宿,也给后人多留一些警悟。
张作霖功过,自有史家评说。但是,有人对他的出身总持蔑视态度,称之"绿林"。我翻了一些资料,张作霖是有过一段此番生涯:他是海城县人,率一伙穷兄弟帮到新民县谋生,新民匪首洪福臣偏偏不许他进。幸亏姜家屯永德当铺的一个叫钟恩的掌柜把他引进镇子。张作霖一怒之下,劫夺了马贩子从蒙古贩来的几十匹好马,拉起了武装,发了迹。张作霖混得不错,先是奉天督军,后来当了东北军总司令,以后又有了其它显赫头街。我觉得此人的可爱之处,是他腾达之后没有忘了昔日对他哪怕只有星点帮助的人。就说当年那位小掌柜钟恩吧,张作霖当了督军之后,便在姜家屯买了大片土地,设立了三畲成当,让钟恩当总经理,后来又将三畲当,庆畲粮栈和沈阳的三畲粮栈合在一起,交给钟恩。每年年节还亲自给钟恩祝贺,称他三哥,叫儿子张学良等向钟恩行跪拜礼。就连张作霖年轻时流浪在营口县大高坎镇,常给他剩饭吃的客店掌勺常雨农,也得到极好的报答。张作霖做了督军,便在这个镇上为常雨农买了一个很大的当铺,并且把常的儿子带到沈阳为他管内帐房。
张作霖还有个能容人的优点,他接受新民府知府投降之后,驻军新民军需不足,常向商会借款,只借不还。他离开新民的时候,商会会长姜雨田在大街上拦住他的马头讨债。后来张人霖当了奉天督军头领,觉得姜雨田是个管家的能人,就把他找去,让他当银行经理。还对他说:"你大胆地干,我给你做主,你把在新民大街上拉我马缰绳的勇气拿出来。"
上述事情虽正史鲜见,但却是亲历人的回忆。当我离开那片墓地,迎着晚霞回抚顺时,觉得张作霖的待人点滴,也是值得称道的。
冷清清的太阳岛
哈尔滨的太阳岛,象天边一片彩霞那样,诱得许许多多人心向往。我觅到住处之后即匆匆赶去。
那一天恰好是重阳节,哈尔宾人欢庆老年节。虽然满街翻滚着黄叶,万木失去了青春,窗台、花圃里的菊花,却展现着多姿多态;一阵阵老妪、老汉们扎着头花,系着彩巾,结队成帮随着呆板地锣鼓声在街巷中和风景区极兴致地扭着大秧歌,给业经寒凉的气候增添了暖馨!
我对哈尔宾十分陌生,只从文字上知道她是松花江边的一颗明珠,而松花江,一曲流亡歌便奠定了不灭的印象,更加上一座太阳岛。当我疲惫地走出火车站,被一群拉客的中、少妇女围裹时,我便想起途中听说的种种"险情"还有"东北虎"猛然产生了恐怖感:"此处不可久留!"
我首先步入斯大林公园。公园沿着松花江一侧,顺江斜长,到也秀雅;最早人眼的,是一座弧形围栏、通体雕塑抗洪人物的防洪纪念碑。据说,1967年松花江水高出城市4米,全城男女出动,高筑大堤,保证了市区无恙,水退后建此碑以纪念。仅此,哈尔滨人便是值得崇敬地公园象时令一样,冷清了。我急忙在松花江边的小旅游码头登上游艇。
有人说哈尔滨两个季节最好,一是盛夏,百花盛开,气候宜人;一是严冬,冰封雪盖,一派琉璃世界。我来的不是时候,秋风卷落叶,江河正浅,满目残阳萧疏景象。小艇在江心只兜了个小圈子,就把我送到对岸--我走上了太阳岛。
太阳岛和市区隔江,除了几幢苏式尖尖、朱红楼房之外,行道花圃都无奇处。落叶遮道,不见游人,更加上无路标可查,使人漫步时所产生的唯一感觉是冷。后来,凭着直观,我爬了假山、走进了水榭,在铺着厚厚落叶的金色草坪上吃了自带的早餐。太阳岛除人园时需购门票之外,其他风景区是都要另行买票的--这大概是全国通例了,北京的颐和园就园中有园,故宫也宫中有宫,想看园中的任何一园、宫中的任何一宫,都需另买门票。哈尔宾人不憨,太阳岛上的岛,自然可以独立门户。不过,哈尔宾人还是厚道的,当我凑近园中园售票口去买门票时,他们见我满头霜发,便友好地说:"今天是老年节,您老不必买票了。请进吧!"我崇敬地点首!
太阳岛上有个中溜园,是园中最好的园。围墙、门楣都有些别致,似一只箱子,又似一座木平房;走进去,山溪房舍配搭得十分协调,楼阁前的流溪,曲曲弯弯,虽然水枯流断,却仿佛还有潺潺水声。我在明媚阳光下的草坪休息,思起园名的用意:不知为什么用它作园名溜(读),汉语组词中很少用它,曾在一些土壤学的文章中看到,似乎表示或者专给盐碱地用的。这片园子山青水秀,房舍新颖,没有荒凉感。后来听说,这是一位h本友人捐资兴建的,所以命了这样一个名字。中国门户开放之后,许多外国人怀着各种想法同中国友好起来。于是,中洋混合的各种园、工厂、企业都出来了,并且成为时尚,成为新时代的象征。h本人捐资建的园子叫了个"中溺"的名字,也就不奇怪了。想吃一客日式早点,因游客稀落,餐馆不营业,只好作罢。
中溻园出来,绕过一片镜湖,见有苏式的骡马车正在拉客,高高的车轮,坐架上的车工着俄罗斯服,大马头上扎花球,坐上去准会别有情致。开开心吧。驾工说盛夏、隆冬每客是10元人民币,现在旅游淡季,每客只收5元。5元乘了10元的车,总算太阳岛优惠了。我坐在马车上,"耀武扬威"地出了太阳岛公园。
营口的风采
沈阳公事完了,我决定经大连渡海烟台而后返回。这样,既可以领略一翻沈大高速公路的丰采和海,又可以去辽东湾畔新兴的工业城市营口,拜访一位我很崇敬的老首长。
沈阳动身的时候,正是秋雨绵绵,城市沉浸在一派迷漾之中。由于这条路是全封闭,不仅上下行道严格分开,快慢车也各有其轨,司机尽可以放胆加速。有人告知,沈阳、大连这两个相距400余公里的城市,高速公路通车后,只需四个小时便可互达,要比铁路普通快车缩短行车时间三个小时。营口地处沈大之中,我们按时抵达。车停了,轻盈地高速快感亦然飘渺在脑际,面前呈现的,却是营口的高大楼房和整洁街道,间或出现高耸的吊车和杂乱堆砌的建筑材料,使人感到营口在发展。
出了营口汽车站,才冷丁地感到由于不知道那位首长的地址而茫然。好在他在营口还算小有名气,曾经任过地委书记、市委书记,听说以后不是去人大便是去了政协,估计到这两个单位寻踪,恐不会失望。几经打探,原来他是在市政协主席位子上退下来的。有人说,老同志的规律都是这样:或人大,或政协,最后离开岗位。真正成为规律也不错,也算提供了适应过程。承蒙营口市政协同志的盛情,派车把我们送到这位老领导的住宅。这是一片新兴的平房住宅区,但还保持着浓浓的田园风光。听说有客人,老首长忙从室内出。大约相隔的年代过久了,我们对面站立有时,他才伸出手,一边紧握,一边说:"你......你怎么也老成这个样子了?"
"一忽儿就三十多年,能不老?"我说。
"细瞅瞅,模样还没大变。"他拉着我的手朝屋里走去。"是三十多年不见了。分别的时候,我记得你很标致,小伙子。"坐下之后,他又说:"听说你也坎坎坷坷地这么多年。""都过去了。现在一切都很平静。"
许多往事都忘却了,也有些往事总忘不了。这位首长的往事就是这样。这是一位作风很正派的人,刚解放便做了县长,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是县委第一书记,我是小报的编辑兼记者,接触的时间比较多,谈起来也算融洽。他很坦诚,性情开朗,说话直来直去,从不隐讳观点。我们相处的那段日子,举国上下、一片狂热:亩产三万斤的小表、亩产六万斤的水稻、亩产二十万斤的山芋,山荒里堆上煤一夜便炼出几万吨钢,一天办起几万工厂......如此"振奋"的消息,天天见于报端;人们的思想总处在"落后"状态。一天深夜,我拿着两条消息去请示他,一条是新华社电讯:亩产水稻六万多斤;一条是本地消息:一亩山芋单产二十一万斤。我问他"可不可以见报?"他,很沉默,坐在一条藤椅上,思索许久,站起来。"你猜我的身个有多高?"我莫名奇妙地说"一米八吧!"他说:"还多一点。我这身个不箅小,我的体型也不算瘦,体重是七十六公斤。用我的身个在一亩田上--再具体点说,在六百六十平方米的地方--排列,至多站一千人。一千人是七万六千公斤,距十万公斤还差许多;亩产六万多斤水稻,就是说每平方米产水稻一百斤,按照斤粮二斤草算,又是二百斤。一平方米土地负荷酴了一个巨大的身影,他正迈着有力的脚步走向茫茫的遥远
他烈火焰焰戈壁滩
漫道雄关亦多情
从东海之滨去西北边陲的新疆,心中油然产生了莫名的怅然:漫漫四千公里、七八十小时的行程,首先在脑海中烙下"能不能一路平安"的疑团;查查这条道上的河岭城关,猛然又忆起那令人皱眉的久远诗句,心怅然地"噗嗵"起来--千余公里的河西走廊,据说是不长可食之物的;茫茫戈壁,更是地上无草,天上无鸟。"春风不渡t]关"呀,"西出阳关无故人"呀!该是一条多么险阻艰难之道呀......当我历经七十多个小时的行程,疲惫不堪地走出乌鲁木齐车站时,我仿佛又觉得这一次甜美地享受并不该结束,还有点留恋那个"轰隆隆,摇摇晃晃"的生活。
路是漫长的,但却奇丽!豫陕之中,深谷峻岭的丰收秋禾,坡坡沟沟的成熟鲜果,都令人神往;再过去,路更奇丽......我们是经过y30多个小时的行程于午夜越过祁连山的乌鞘岭进入河西走廊的。诱醒我们看一眼,乌鞘岭这个奇险的岭道小站,却是奇冷的气候。四个小时前我在兰州车站月台的暮色苍茫中漫步时,穿着短衫还要轻摇纸扇,而车进乌鞘岭,竟冷得发抖。我趁着欠身关窗的时候,看见这个很普通的小站;而目光再移动一下,竟神不由已地叫起来:"雪!雪!"一层茫茫白雪,正压着起伏的山峦。乌鞘岭是河西走廊的东端。这条走廊西至玉门关外的疏朝河口,车行了足足16个小时,荒漠无垠,黄沙弥漫,荒凉的沟坡边几柬红柳,也萎枯得没精打彩。这里包括人在内的动物足迹已是所见无几了。大约是环境的影响,人们的精神也困倦起来。在夕阳的余晖中,车到嘉峪关。这座万里长城的尾城,焕发了人们的精神,沉闷的车厢有了生息:"关--嘉峪关!"
我顺着车行方向向右望,在城池的北边沿,鼎立着三座翘檐高角、宛如方塔的楼阁,晚霞覆盖,隐隐可见旌旗标杆和曲曲围墙--从东方山海关起首的万里长城,到此见尾了,横越中华北疆的巨龙,以她雄伟之体,展现了民族之魂,成为世界奇迹之一。月前,我站在渤海之滨的山海关老龙头上,望着巨龙扎入海底的雄姿还在遐想"她的尾--";而今,身在她的尾上,我自然遐想起"她的头--"!有人告诉我,长城的尾不是嘉峪关,而是继续西去,至少延长到玉门。"只是,长城至此已不是石砌,而是土垒,岁月使她的尾端失去了风采!"
玉门一过,便进入茫茫戈壁滩了。戈壁犹如沧海。连那萎枯得没精打彩的红柳也不见了,除了跑在习条大动脉上的列车和它所运载的乘客,这里绝了生机,连供生息的水也不见了。灰蒙蒙的砂砾,因风而变幻着的砂砾沟、岭,到处闪烁着怕人的银光。我怀念起绿水、青山和那花木鱼鸟起来,一切都隔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在柳园车站,许多人下车转去敦煌,要去观赏那著名世界的石窟壁画。我在"去与不去"间犹豫,竟发现两只说不清名字的鸟:圆圆的身子长长的尾巴,大大地两翅,灰白相杂的扁脑袋;它们勇敢地在月台上的人群中拣食着人们扔下的残食、果皮。没有人欺侮它们。我的心猛然热了:它们也是生命,为了生存,它们不得不具备这种勇敢!我走回车厢,拿出家人精心备办的食品包,把一件件食品扔向它们。列车开动了,我早把敦煌瑰宝丢到九宵云外去了。心里依然翻腾着一个固执的念头:但愿我的点点食物,能为这对鸟夫妇的生存增添一点微弱的源泉。听这条路线上的常客说,戈壁滩上能够有鸟,全靠乘客的施舍。我总在思索这句话。后来我沿着南疆线从乌鲁木齐去塔里木盆地时,在巴伦台和和静之间,列车在天山岭上的雪地里行走约二小时。那是一片终年积雪的地方,我竟在雪层中发现了一只兔子,我还是毫不吝啬地扔给它一只面包。那只野兔毫无畏惧,并且挺起胸脯,直望着远去的列车。
我的思绪在动摇着,变更着;我发现旅行在这条漫长、荒凉的铁路线上的人们,情感都在变更着,变更得分外和善火道行
盛夏酷署,为了观光中国丝绸之路第二届(1991年)葡萄节,我从乌鲁木齐匆匆忙忙赶往吐鲁番。动身的时候,朋友们再三劝告,"务必作好防暑准备。"说:"那里是火焰山区,热得很!"戈壁滩的炎热,我已经领教过了,吐鲁番能够热到何许程度?虽尚未经历,但我还是想:明友们大约是受了行者悟空和铁扇公主那段瓜葛的影响,谈虎色变吧。
乌鲁木齐去吐鲁番,汽车行程为187公里,一半在天山腹地,一半在戈壁滩上;戈壁滩那一半行程的一半,几乎全贴着火焰山脉行走。查明这一段行程的时候,我还庆幸地想:不就是四、五十公里么,正可以领略一下火道风情!
行于天山腹部,清风穿窗,空气凉爽,一条清溪随山而转,时儿水面宽敞,流泛清波;时儿曲湾小径,雪浪层层;时儿仰眺山巅,尚见皑皑白雪。车在达坂城小停,受着一支歌曲的引诱,同伴们想去看一看"辫子长,两只眼睛多漂亮"的维吾尔族姑娘,不得不添了长衫才走出车厢。因此,我对戈壁火道,便自然冷漠地一笑。
午后2时,我们从著名的天山风口进入戈壁滩。依照时差,恰是正午2时,阳光显得分外明亮,无垠的岩砾,象水面鳞波一般,闪肉发光;那脉伊人的爽气消失了,吹入车窗的风先是热,渐渐地灸人。同伴们声哗乱了,卸装了,临窗的人开始用草帽、纸扇和色巾挡遮阳光。我顺着窗洞朝着车行的左方眺望,隐约发现一条并不耸高的山脉,灰蒙的山体,呈现片片、段段地火焰红。我心跳了:"火焰山!"我身边的一位老军人.说:"那是火焰山!"大约他是"老火焰山"了,接着,他慢条斯理地叙说着火烙山的雄威,说"那里的气温一般的时候在47℃以上,最高纪录曾达82.3℃。"他笑了:"82.3℃是少见的,60℃以上的时候很通常;把鸡蛋埋在砂层中,很快便可以煮熟,我是试验过的。有一年,领着战士在火焰山下架设电线,热得战士直哭,有的人把头插进挖好的电线杆坑洞中,还是不行。"他用手轻抚了一下车窗的玻璃,说:"在阳光下,把玻璃平放,让太阳晒晒,打上鸡蛋可以煎熟!"他说得认乎其真。我下意识地摸摸车窗玻璃,果然炙手。我有点心慌了一一15点30分,我们到达吐鲁番。一股从未领略过的热流,使我倾刻感到神志昏沉;出车厢扶一下铁栏,灸手;立在墙边摸摸壁砖,灸手;不小心贴在电线杆上,便一溜涨红;目光所及也是一股股火苗,仿佛置身于蒸腾的热流之中!
我们是来吐鲁番欣赏葡萄的!大概正是这种信念的鼓舞,才产生了抗热的特殊决心。觅到住处之后,便不顾火燎,匆匆租车去了葡萄沟。
葡萄沟在吐鲁番市北郊,大约5公里。车过处,灰蒙蒙的砂砾不见了,代之而现的是高高下下的黄土坡,是一片片碧绿绿的葡萄园和一条条出没于园中的流溪。唯独那股蒸人的浊浪却有增无减。我们乘租的是一辆微型敞棚小车,人造革的座椅尤如火盆,厢侧的铁栏尤如火柱;就连头顶上那幅遮荫的花布,也好象是在熊熊地燃烧着。坐不得,扶不得,立不得,说是闯进了一段火阵,似乎并不夸张。
火焰山,当地人叫它克孜勒塔格。解释一下,就叫红山、火洲。怎么形成的,已是悠久的传说了。令人能听得懂的,大约只是这样一个理由:这里是吐鲁番盆地的边沿,红色的砂岩,砂岩砾和泥岩形成一条大约100公里长,10公里宽的褶皱带,由于无法植被,炎热的夏季在阳光长时间(夏季日照时间约17个小时)照射下,山体热浪滚滚,烟云蒸腾缭绕,恰似烈焰燃烧,自然令人有火盆之感。更加上诗文的渲染,"火山"、。火韩洲"之名便令人皱眉了。
就像旱鸭子耐不得水一样,我们经受不了热的袭击,征得司机的同意,在一条小溪边停了下来。拿出毛巾,去匆匆洗面。啊那股天山上流下来的清泉,虽然冰冷浸骨,我们却简直象饮了清凉剂,顿时脑清气顺,眼也不昏花了;捧起来吞了两口,连是否有毒也顾不得竟入了肚;再挺胸舒气,舒服极了!索性把毛巾浸透,少许挤了一下,便蒙在头上。可是,当我们再驱车行进时,不到5分钟,那浸透了的毛巾竞干得扎手,我们重又恢复了坐不得、扶不得、立不得的旅途。原本打算葡萄沟出来,赶去火焰山脚,去亲历一下砂土煮鸡蛋的情趣,顺便也作一次沙疗(据介绍,那是一种治疗各类关节炎最有效的方法)。然而,我们的勇气却再也鼓不起来了,坐在荫凉的葡萄架下,久久、久久地不敢抬身。。至此,我方才感到吴承恩编的孙行者不畏千难万险去借芭蕉扇,并非完全凭空杜撰。从葡萄沟回到吐鲁番市内,我就为能否在这里耐得多日发愁。奇妙的是:日落了,那派蒸人的热浪也逐渐消失了。漫步街头,吐鲁番之夜,竟似习习秋风,清凉宜人。入夜,却又睡了一个甜美的觉。温差如此之大,虽热而不闷,却又是吐鲁番一大奇处!
吐鲁番的葡萄熟了
吐鲁番是个醉人的地方;吐鲁番的葡萄更令人陶醉!
我有幸在中国丝绸之路第二届(1991年)吐鲁番葡萄节前夕来到这里,那派醉人的景象,使我忘却了这火焰山区50℃以上的高温,行李一放,便匆匆走出宾馆,钻进街巷中的葡萄架下,从一条绿荫走向另一条绿荫:巷洞般的葡萄架,碧绿成棚、浓荫爽爽,垂于架下成熟了的葡萄,一串串碧绿如网;状似马奶子的颗颗籽籽,个个透明锃亮,似晨露欲滴;那散发着阵阵热流的空气,也充满着诱人的甘甜......吐鲁番的葡萄熟了,我赶上一个丰收的季节。
吐鲁番是我国丝绸古道上的一颗璀灿的明珠。她的名字,源出于突厥语,意为富庶丰饶的地方。城市不大,只相当于内地一个县城,不过,她盛产葡萄,被称为世界葡萄王国的冠军。这里并没有城垣,几栋高大的楼厦,看形体,也是近年的建筑,但街巷纵横笔直。壮为奇观的,是全城主要街巷多长,两侧行人道上碧绿成荫的葡萄架便多长,你几乎可以在绿荫中走遍全城那天傍晚,我还爬上了我们暂住的宴舞楼五层楼顶,迎着晚霞,俯览市容,但见街道两侧,宛如一幅幅巨大的绿色地毯,随街伸展、随巷纵横,绿而柔,犹如波,碧绿把这座戈壁滩上、火焰山下的名城妆点得奇特而又妖娆,成了名副其实的葡萄城!
葡萄沟,是吐鲁番葡萄的集中产地,依沟而广植葡萄,因葡萄而沟名大震。来吐鲁番的人,几乎无人不到葡萄沟!尽管那天气温已经超过了50℃,我还是匆匆前往。
车出吐鲁番匆匆北行,便见道路两旁一座座葡萄园连成一片片绿林,间或有零散房舍和一座座高过房顶、四壁密开透风孔的葡萄荫于房。我被荫于房诱惑了,走进去,方知是土坯所建,四壁坯之间,留有间隔,颇似孩子们玩的蝈蝈笼,房内设木柱挂架,架上垂着串串葡萄。车到葡萄沟却又是一番风光葡萄沟在火焰山峡谷中,那是一条不太深的切蚀沟。
条清澈的溪水由北向南翻腾而来,浪花层叠,水声哗哗。从沟底望去,便是层层叠叠的葡萄园,依坡临水,碧绿遮天。由于有什么"首长"驾临,我们只好焦急地在沟外空地上,顶着烈日和国内外成群的游客等待了两个多小时,方才进得园去。坐在荫凉的葡萄架下,购得大盘新摘的葡萄,喘息着,品嚼着,心情平静之后,才真真地领略了马奶子葡萄的皮薄、肉软、汁多、味甘美的特色!
吐鲁番葡萄节今年是第二届,开得隆重而有特色:大街上扎满着巨大葡萄、哈密瓜模型,几条主要街道分别以文化、商品、水果、小吃等划分了专业区域;在市中心体育场举行完大型歌舞开幕式后,使是彩车领队,唢呐、那格拉鼓组成的乐队相随,再后又是展现2千年前丝绸之路形状的长长的骆驼队,骆驼上端坐着持汉站节出使西域的"张骞",还有身着古装的长安、阿拉伯客商等人群,顺着长街漫行。据当地报纸介绍,葡萄节开幕的第一天,也就是8月20日,到吐鲁番来的宾客超过了这个城市的总人口,其中外宾便是1850多人;人群驼队,五颜六色,欢声笑语,压街冲巷,直到次日凌晨。葡萄节连续六天,以葡萄为纽带,还要开展多种经济贸易和文化交流,如此众多的宾朋、如此巨大的场面、如此夜以继日的狂欢,我真担心那倾街倾巷、低垂而成熟了的葡萄--那毕竟是一串串甘甜诱人的鲜美果品呀!然而,当我们怀着杞人忧天之心,从一条葡萄架再走入另一条葡萄架窥视时,竟然发现一串无损,甚至一粒无损。同行的一位新闻界朋友说:"在这里,葡萄已不再单单是一种食品,而是一种天然的艺术珍品,是戈壁滩上一串串无价的瑰宝,谁忍心去损害她呢!"我豁然敞开了茅塞:是啊!难道万里迢迢来到这座边疆名城,就是为了吃一串葡萄吗?而好客的吐鲁番人,谁不为能够奉献出如此完美、诱人的珍品而自豪呢?
边城风情
在新疆塔里木盆地边沿城市库尔勒,我常常被一种奇特交通工具--地板车所诱惑.当你漫步在街头巷尾,便会从迎面或身后传来几声清脆的铃响,抬眼望去,便是往往返返的地板车。这种车,并没有车厢,只有一张比床宽大的木板架在两只胶轮之上,两根木棒伸出木板前后;一头毛驴架在木棒之中,毛驴头顶扎一只花布彩球。行动颇有点跳跃性,清脆的铃响大约是因跳跃而震发出的。驾驭地板车的,多是头戴方花帽的维吾尔族老乡。尤为奇妙地是,在这种似床似板的车上,无论有无顾客光顾,总是坐着驾驭者的小巴郎子(小男孩)或者古斯巴郎(女娃娃);有的车上,小巴郎子、古斯巴郎俱全。他们叽喳斗闹,旁若无人。我总爱偷偷地随在车后,欣赏那阵阵并不润通的笑闹。
库尔勒地处南北疆咽喉,本来是个很荒凉的城市。虽然是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的首府,据说,5年前却还没有一座五层以上的楼房,城市人口百分之八十为维吾尔族;工业、商贾也很萧条,大街上很少见到机动车辆。地板车,便充当了交通工具的"主力军"。当然,今天的地板车业经不是那么"风流"了,因为今天的库尔勒也远非5年前的旧貌:自从塔里木盆地查明储有相当于5个大庆那么多的石油,这座城市便出现了一个震撼戈壁滩的机构:"塔里木石油勘探开发指挥部"!从此数以万计的石油大军从祖国四面八方汇集到这里,荒凉的边城复苏了,她以每年基本建设任务207y平方米的巨大步伐,朝着现代化城市迈进,交通工具自然也随之现代化了;我留神了一下,除了这种奇特的地板车之外,内地城市可见的现代最新型的车辆,这里几乎全有,相形之下,地板车只能成为这个城市中的点缀。但是,却点缀得令人神迷!
那一天,我情不自禁地竟觅了一辆地板车,去无目的的逛大街。地板车在颠簸中,与迎面而来或擦身越过的豪华轿车辉映,构成了一幅奇丽的画面,从宽街走进小巷,从河畔走进绿林。那位大约40岁上下、脸膛又宽又红黑的维族驾车老乡,以迟疑的目光不断回首,后来竟发出了听它不懂但却会意了的"质问"。我用表演动作和尽可能慢吐的语言告诉他,是想领略坐地板车的"味道"和饱览一下这座城市的风貌。他高兴得频频点头,不时地打出清脆的响鞭,并且连连喊出"亚尔达西,马的来!"--后来我才探明,那是叫"同志,坐好!"也许他感到了我的行为离奇、可笑,在地板车的飞奔中,他用极生硬地"汉维拼"语言与我频频对话。我却仍然难润其妙。仿佛他是在询问我"口内"的风士和人情;当他发现我总是瞠目困惑时,竟连连喊出"奶共空包代"--那是问我到这里来"几天了?"我却作着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
虽然语言不通,成了我们交流感情的障碍;但,享受地板车的乐趣却还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坐在我身边的是一个大约5岁的小巴郎子,深深的眼窝,大大的眼睛,宽宽的额头,戴一顶紫红色半旧的方块帽--维族老乡,即使在酷暑,亦然戴帽;成年男人们还戴毡帽,堪称一奇--我问驾车老乡"几个巴郎子?"
"四个。"他答。
"还有古斯巴郎?"
"三个!"他答着,回首望望我,诡谲地一笑。大约是感到了自己的生儿育女与基本国策有悖,他颇有点面赧地摇摇头。我也为他的多子多女而忧心地轻轻叹息--计划生育政策,大约是对于偏远、少数民族有所放宽。不过,象这位驾车者如此之"宽",恐亦不允。在库尔勒的街头巷尾,总可以看到成群的小巴郎子和古斯巴郎。日前,我们到一位叫肉孜什么的维族老乡家中作客,她只有41岁,还是一位小学民办教师,竟也是儿女5位。她在小院子中摘葡萄、香梨招待我们时,进来的邻里中,小巴郎子、古斯巴郎大大超过了他们的父母辈。库尔勒人很好客,无论是在维族村,还是进维族老乡开办的店铺,对于我们这些远道来客他们总是热情备至。那位叫肉孜的小学教师听说我们想入户采风,竟一定激请我们坐到她宽大的炕上,拿奶茶、摘鲜果;她的5个儿女竞还换上了新衣服出来迎接;一位邻居还送来了新出灶的馕(一种特制的面饼),要我们品尝。就连那位驾车带我们观光半日的老乡,当我"周游"完了,付给他预先商定的车资时,他竟再三谢辞。以至,在我们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真想坐着他的地板车穿越茫茫戈壁滩!
"手把肉"的风味
新疆谈吃,总是离不开牛羊,还有马奶。我无意恭维,但也绝不敢贬低。我只觉得十分别致、有趣。
到乌鲁木齐的当天晚上,朋友盛情地说:"用新疆风味,为阁下接风。"我还疑为是烤羊肉,我可有点偏见,很怕那个膻辣味。但主菜上来,竟是大大的盆中盛着大块大块的羊肉,肉色粉红、汁呈银白还露出骨尖,我挺了一下脖子,还是领受了盛情。啊!味美极了:异香扑鼻,鲜嫩烂熟,除了爽口的孜然味而外,我担心的膻辣味竟丝毫不觉,香而不腻,烂又舒口,美极了。惹得我们手抓筷夹,频频"出击",主人不得不再重一份!吃得油手油口,才想问品名,朋友告知叫"手抓肉"我们为这个名称哑然笑了:原来吃时由于味佳,忘形地动了手。既叫"手抓肉",方才感到"动手"并不失大雅,故笑。
手抓肉的享受,使我改变了意想中的偏见,对新疆种种风味,都起了跃跃欲试之念:在乌鲁木齐的小吃一条街上,我购了一客羊肉抖洋葱的烤包子;在库尔勃的僻巷,我去吃一盘用羊肉汤煨透了的抓饭;在天池游览区,我排着长队等一片胡饼烤馕;在白杨沟风景区,为一客"拉条子"(一团面拉成绒毛线一样的面条)我几乎误了旅游车;在吐鲁番,我追着两个提大肚子壶的小巴郎子(小男孩)走了半条街,才喝一杯马奶酥......
口福是如愿以偿了,但洋相也出ttf少。就说在吐鲁番喝马奶酥吧,由于语言不润,只好一角一角地给小巴郎子添纸币作为询问价格,弄得市场管理员还疑为我在骗孩子。好容易达成交易了,杯子一沾口,乖乖,那个酸涩噪道几乎令我连腹腔中的储存都喷了出来那一天,正是中国丝绸之路第二届吐鲁番葡萄节开幕,人群拥挤、众目睽睽,我只好挺着脖子吞了下去;但却偷偷地下了"再不光顾"的决心。吃抓饭的丑态也"极别致":那一天,库尔勒晴明、炎热,抓饭一上桌,香气扑上脸,再看看被羊肉汤浸透的米粒堆上嫩黄的胡萝卜丁,碧绿的葡萄于,早已耐不住了。既是抓饭,就抓吧:五指伸去,擒来人结罘,手被烫了,唇被烫了,满把满嘴全是米粒,还未品出味道。一位维族老客试范般的告知,要用三个指头在盘边将米捏成小团,而后填人口中。我试了试,还是不行。干脆要来筷子,扒进肚里。也是在库尔勒,我坐在树下吃杏脯,味很美。吃杏自然吐核,于是,将吃剩下的核一枚一枚扔在地上,惹得几个小巴郎子跑过来哄抢。原来这里的杏核远远超过杏肉之美味,当地人多半是因食杏核才不得不买肉!
中国的食谱分若干大系,洋洋大观,历史悠久。但多是津津乐道上高宴、人华堂的所谓名品,可就是对于各地的风味小吃少见经传。这大约是因为属于"小"字辈吧,小者难人大雅之堂。呜呼,殊不知正是繁若星辰的各地风味小吃,才形成我们伟大民族的丰富多采生活和多姿多态的风俗习惯。君不见有多少地方和民族以吃的习俗作为民族交往和民族团结的纽带!据说,到维吾尔族同胞家中作客,他们总是尊敬地首先献上马奶子茶。喝--是好朋友,不喝--几乎会闹翻脸。还有我们上面说的手抓肉,原来不叫手抓肉。那是专为待客烹调的,每当维吾尔族老乡高朋满座,他们便宰羊,宾主围成团团,将刚宰的羊切成大块,投入沸腾的汤锅里,肉变色即取出,各自用刀削食,吃到有血水渗出,再将肉块人锅煮,直至客人饭饱酒足,油手油面,才乐不可支的起来。试想,那种围成一团,举刀共食一块鲜嫩肥羊的情形,该是多么和合和欢快呀可惜,这种边煮边食、边食边乐的场景在汉族人参加的宴会上不多见了,代之而起的是把大块大块肉切成小块,焖得烂熟,:盛到餐桌上,不用刀而是手、筷食用。因而,那"手把肉"的名字也演变为"手抓肉"了。
我们盼望着能够有高明的食客兼大笔,写出各地精美的: "小吃大观",或必会成为不朽之作。买刀风波若不是朋友和孩子们叮嘱,我是不会在新疆买刀的。在
新疆买刀的另一个原因,似乎也受着"气候"的影响,新疆人几乎无人不佩刀;而"口里"进疆的人又几乎无人不买刀。街头巷尾、宾馆、餐厅,人人在谈论刀、玩味刀,不与刀接触,仿佛就象大清朝男人不留辫子一般地令人注目。
我很怕刀。我固执地认定,刀枪之类,总不免包含着恐怖色彩,还是敬而远之为好。但是,我还是三番五次出没于刀市。说真的,那些琳琅满目的带有"恐怖色彩"的家伙,还真有点几诱人呢。
乌鲁木齐有好几处刀市,最庞大的,要簿是红山交易市场和车站商场。纵横几条街巷,弯弯曲曲,沿街两侧设满着刀.摊,方桌大小的活动货柜,有的平放,有的斜立,一半玻璃遮挡,一半露天排刀,成排排五颜六色的刀柄耀眼夺目,铜刀鞘金光闪闪,皮7鞘紫红相间;立在货架上似一串串铜铃,又象熟透了的辣椒耀眼夺目。货摊后,或立或坐着头戴方帽、眼窝深陷的维族老乡。挤在这个天地中的男女,不仅并无杀气,人人都象在欣赏工艺美术品!我和我的伙伴被这种"大潮"所卷,徘徊其间,煞有介事。开心之外,不想也弄得心绪烦躁,大动干火--
我们是在"傍观"了几项成交之后才接触货主的。在一个大肚子维族小摊前,我指着一个铜鞘:钳着红绿"宝石"的刀子问价,那黑脸膛、大肚子操着维汉混合的快!"
"八十快,太贵了!"我摇着头。"你说多少块?"他又问。
"十八块还差不多。"我见人用二十元买过的刀,同这一样。
大肚子脸一沉,说:"明年再来吧!"这也就完了。因为他们对不满意的顾客,总是用这种讽嘲的语言。但是,在我们转身的时候,他又说旬汉维混杂的话:"妈的,吾顺"
我再回首,见他那副穷兵黩武的嘴脸,简直要发动一场"朝鲜战争!"我们这些只能在刀枪行当中附庸风雅的人,多半坚持"能忍自安",便想"避战"。谁知为我们带路的小伙子是个不能忍者,且又略润维语的,知道他骂我们了,转身还了一句:"吾顺妈的,明年就见不着你了!"
有攻有反,战争爆发--原来那个大肚子说的"明年再来吧",是一句骂人"不知你明年死活"的话,"吾顺"是维语"放屁";小伙子还他的话,便是一句肯定地"明年你早死了"的话。大战既开,先是唇枪舌剑,后来互出刀子。我怕了,这里刀子如林,果真动起来,就不是恐怖而是要演出悲剧。我拉着小伙子开始主动撤退。大肚子还是紧逼不放:"买不起刀,问
什么价!"他扬起那把铜鞘刀又说:"八十快,你买得起?""十八块你敢卖?你卖我买十把!"
"卖!"大肚子睹气了。
"买!"小伙子也不示弱......
这也算"不打不成交"吧!可是看得清楚,后来有人想随我们的价格成交,却都没有成功。听老新疆说,刀市这样的风波不常见,许多个体刀主还是和气生财、公平交易。只有少数半是戈壁滩,一半是山道。戈壁总是茫茫荒芜,另一半山道,却很奇妙:路溪并行,曲曲弯弯,一路哗哗地水啸,一路盘旋着登山;一座峰顶丢在身后,又一座峰顶出现在面前;刚刚穿行
戈壁还是不见寸草,转眼之间竞郁郁葱葱,浓荫蔽日。有人说在新疆最主贵的是水,而在新疆山区,却别是一番景况:水流遍了谷谷溪溪,我们的车子总是不时地跨过流溪上的拱桥,飞跃在喷卷雪浪之间。我在一个因拥挤而停车的小桥畔走到溪边,望望流水,清沏见底,插手水中,冰凉入骨。此刻,呼进肺腑的空气,竟也是爽凉甜沁的。车子继续上爬,直到望见了海拔5445米的博格达峰巅那皑皑白雪,却才明白那溪水源头还是一片"隆冬"
天池在天山博格达峰的怀抱,当我跃出车厢,站在她身旁时,我竟怀疑起自己的神志和眼睛:群山围裹,峰峦叠翠,葱绿的山腰,雪压着山头,天池象一片碧蓝的玛瑙酣睡沉沉,映松映雪映骄阳,她呈现着极致的风流1."天池--你竟如此多娇"我贪婪地连脚步也抬不动了!
天池是美丽的,更有着美丽的传说:有人说,她是玉皇大帝过天山时,将胸前一块碧玉丢失在这里了,万年千秋,碧澄无瑕;有人说,她是西王母巡游时,忘在这里的洗脚盆,所有的神人万物都不敢弄脏那盆洗脚水;还有人说,那是人间孝子丧母时流出的痛心泪,山川日月都不忍心吮吸它......我却如痴思索:她究竟算一片什么地方似乎所有美妙的言词,都无法形容她的多姿多态。
在池畔,我沿着凸凸凹凹的石块漫步。身边,人群交织,红男绿女,欢歌伴着笑语,使这片该平静的天地,总无法平静。池面上,飞奔着几只着有妆饰的游船;山脚边两只小舟在划动;隐现在岸畔绿丛中的房舍,飘出渺渺炊烟。我激动的心情竞乱了:跳进游艇,荡舟池面吗?身在画航里,舟在水中行,自然别是一番情趣;但那幅雪峰--绿林--碧水合三而一的壮观美景,却势必失其完美;只在岸畔观山水吗?又怎么能领降那番池面荡舟的风情呢!我走进小小的码头,挤进购票的长队;然而,我又抽身从长队中出来;当我立在长队之外时,我又恫怅......
天池畔,有一处宽大的停车场;停车场外,有一片起伏于山坡的草场;草场上有羊群,羊群中有骏马。骑上骏马兜一圈,一定会产生美妙的情趣。我和伙伴赶了去。途中,竞被几座蒙古包所诱而停步。
蒙古包,是灰白帆布裹围的园壁,灰白毡毯蒙着的幔顶,大人大约都做事去了,洞锁,只有孩子在四周嘻戏。当我们认真打量这些小巴郎子(男孩)和古斯巴郎(女孩)的时侯,却发现了新奇,他们手里竞玩着价值数百元的游艺机!我的伙伴拿出摄影机为他们拍照,一个小巴郎子挺着肚皮傻笑,另两个古斯巴郎羞怯地搂着脖子,转身躲到蒙古包的背后去了。而后,还偷偷地偏过扎着红绸的小脑袋窥视。有一个会讲汉语的男孩跟我们搭讪,问我们"要不要雪莲?"我问他"是真是假?"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粗声地吐一个"真"字,我笑了。搭讪的结果,知道蒙古包里的人家,生活来源也多半摆摊设点,从来游天池的顾客身上赚取。天池,给这里的人们带来幸福!
日偏西了,我才留留恋恋地登上返程车。
奇妙的戈壁水
旅行在戈壁滩上,最令人忧愁的莫过于水。进疆的人,多半身带水壶和沉甸甸的饮料。戈壁滩乏水,因缺水而形成"地不长草,天空无飞鸟"。我出发的那一天,家人便不顾累累负担而为我备足了旅途之水。
在乌鲁木齐,水很丰富,不必担心。当我从乌鲁木齐沿着冬焰山去吐鲁番盆地时,心就悬了起来:那里,干旱、酷热都是掌世闻名的。据说,盆地中心还有一条高热带,它的绝对高温都在47℃以上,烈日下,光裸的地面烫得人不能立足;有资料表明,这里最高温度竞达82.3℃,年降雨量少得吓人,干旱风几乎长年不停......在这样的地方,水,几乎象血液一样金贵我真怕旱瘫在那里。
汽车越过达坂城,出了风口,便是无际戈壁,粼光闪闪,热浪沸沸,空气一下子升腾了许多度,我悬着心,深深地抽了一口气到吐鲁番,我便花费了相当的精力,去找这里因缺水而造成不幸的史料。然而,我惊讶了--这个有5万平方公里的盆地,水的流量每年竟达10亿立方米以上。一本叫《吐鲁番》的书上有这样一段记载:这里"储藏着丰富的山泉水和山口潜一
水,盆地外围的高山是盆地地下水的补给区,发源天山的河流一出山口进入戈壁砾石带,河水即大量渗入地下,成为盆地地下水的主要来源。"啊!这里原来不缺水水到那里去了呢?这本书告诉我们,"在火焰山以北的戈壁砾石地带,地下水埋藏深度为100--150米;随着坡降,潜水深度渐减,最是处只有20--30米,有不少地方溢出地面,形成自流泉......"我轻松地舒了一口气--我从吐鲁番市区去北郊葡萄沟那天,便在交错的葡萄架之间发现一条自北向南的河流,水宽约5米,深约2米,卷着波涛,呼啸奔腾;我几次走到水边去浸湿毛巾,水清见底,冰冷入骨。那一天,阳光下的葡萄沟,气温在50℃,若没有这一条清凉的河流,真不知该有多少游人被热憨?新疆的朋友告知,吐鲁番盆地火焰山北大凡聚居着人群的地方,都是在这样的河流边。据说,火焰山以南却没有这样的河流。
我在吐鲁番的日子,正是中国丝绸之路第二届吐鲁番葡萄节。除了拥挤来大量的外籍和内地人外,还来了相当多的本地各族群众。我怀着深深的忧虑去访问来自无河流区的盆地人。我获得了更加奇妙的"信息"--
一个五十年代中期迁居到托克逊县的江苏老乡听了我的询问,笑了。他说:"没有河流不怕,我们那里有无数的坎儿井。"
"打井提水,也是解决缺水的办法。,我想起了盆地地下储藏了丰富的水源。
"你以为坎儿井还是口内那深深的圆洞洞?"他摇摇头。
"那是什么?"
"是一种地下渠道工程。"他比划着说:"在地下开挖引水渠道,把地下潜流逐渐引出地面。坎儿井,实际便是一条暗渠。"
"水会自动向上流?"他摇摇头,作了更为形象的描述:"坎儿井是盆地的产物。暗渠从戈壁的砾石层下潜水带开始挖,地表每20--30米打一口直井相连,一条坎儿、井的直井少则几十个,多则-300个,暗渠长2--3公里多至10余公里不等,潜水经暗渠中流出地面,再引入明渠,便可饮用和灌溉。"
我仿佛听懂了,但又觉仅仅是一个概念。老乡看着我仍在迷惑,颇有点焦灼地说:"你亲自去看看吧,那里一眼望去,一行行整齐的直井口,如累累圆丘,又似座座坟莹;大地热气腾腾,井口凉风习习。有兴趣,还可以从井口下去,从渠中走走......"我被引诱了,盘算着去火焰山南走一遭。遗憾的是"
同抱此念的游人太多了,吐鲁番交通部门无法满足,我也只好对那里的坎儿井"概念"而已。然而,我却此念不泯,总有一天要如愿的。我也盼望着地上坎儿井兴旺,把横流在地下的潜水多引出来,改变戈壁滩的面貌。
1991年8月
天涯归来
沿着海南岛西边陲的北部湾海岸,我们朝祖国最南端的城市三亚迸发。三亚,一个陌生的城市,三亚的天涯海角,却似曾相识。
祖国北方,早已是隆冬季节,而整个海南岛,却是一派葱茏;从甘蔗田到椰林,从芭蕉丛到橡胶园,流溪村道,凡车过处,举目盛夏,凉风宜人,披着晚霞,我们来到这个满街短衫草帽的城市,一片奇异风光,使人忘却了旅途劳累。觅宿之后,我们即走向海滨。
三亚是一座美丽的海滨城市,背山面海,年平均气温24℃,最冷的天气也不低于20℃。长夏无冬城市不大,只有6平方公里,5万人口,街道很整洁,商业很繁荣;椰子、香蕉、甘蔗、洋桃等鲜果充街盈市,物美价廉,我们一元钱购了只大椰子,窿六角钱购三斤洋桃,边品尝,边漫步,津津有味。三亚迷人处很多:大东海、牙笼湾,素有东方夏威夷之称,可与黑海海滨媲美;天涯海角,是全中国人都向往的地方;还有鹿回头......有人说整个三亚海湾空气、阳光、植物和宜人的海洋气候,是世界上无任何地方可以匹敌的四宝。
到三亚的次日,天遂人愿,阳光娇艳,我们先到"东方夏威夷"的牙笼湾。山抱如环,海面辽阔,经了一场冬雨,海水象一块巨大的碧蓝宝石,没有风,不起浪;柔如少女臂腕的沙滩,在轻轻荡动,连游人也在静悄悄地漫步、低语。海岸正大兴土木。据说,正在建筑一处亚洲最幽静美丽的旅游点。
离开牙笼湾,小顾大东海、鹿回头,即顺着海岸匆匆赶到天涯海角。
天涯海角,而今被一个新名字代替着,叫"亚运会南端点火台。"我在海滩回望,背后山顶,有一处飞檐翘角的殿阁,壮丽建筑,一条通道,曲曲弯弯。那气派,酷似古代烽火台。然而,人们一顾之后便匆匆走向海滨-_去觅寻天涯海角。天涯海角,我许多年来总和"西出阳关无故人"的诗句互为联想。当我们在软绵绵的沙滩上与那些来自山南海北、操着南腔北调的男女相挤时,观念立刻变更了:啊!这么美的一片地方:大海碧透,茫茫无限,天水融一,轻摇漫卷,象一位神女舞动着一幅巨大的天蓝绸绢。海背是青山,耸立的块块巨石,便在山海之间如磐如柱,或立或坐,相近相远,或立或卧,千姿百态,参差交错。我们终于在巨石林中找到了"南天一柱",找到了"海阔天空",找到了"天涯"、"海角"。静立石下,感到石之雄伟;登上石顶,又觉海之博大。上上下下,走走停停,大有目不及顾之感!当我气喘嘘嘘地静观时,又见海卷轻波,天吐瑞气,碧波吞着黄沙,椰林尽头隐现着点点渔帆,那幅苍穹边际、大地尽头的壮观,如画如诗,美不胜收!我,轻轻地舒展开了四肢。
天涯有一片巨大的商场,以售海南特产石花为主,奇形怪状,一眼望去,如雪笑枝头,如自梅怒放;石花之外,便是海产和众多少女手捧着、追踪游客叫卖的珍珠--那些卖珍珠项链的女郎会缠得你失去行动自由;即使你不投目、不开口,她们也会穷追不舍:"买项链吧,真正的珍珠,十块钱一串,怎么样?十块钱两串,再送一串;这样吧,我蚀本了,十块钱给你四串。"我们是没有开口。她又说:"再送你一串,十元钱买五串真珍珠的项链,哪有这么便宜的!"r
我终于开了口:"我不想买真珍珠的项链,我想买假的。假的更便宜。"
小姑娘默然了,狡黠地一笑走了。
我十分庆幸她不再纠缠。因为我来天涯并非为买珍珠项链,而是观赏最美好的祖国南天一隅,我满足了。
(1992年2月)
深圳的夜市
住在深圳的那几天,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便站在宾馆高层的窗口眺望。街巷宛如两条长长的火龙,霓虹闪烁,万紫千红;夹巷里是来来去去的车辆。灯光滚动、翻波逐浪。整个市街成了火的世界。当我漫步在街巷灯的海洋中,走过五颜六色新安装的商号前,那琳琅满目的商品,又吸引.着我驻足不前。
深圳夜市特别兴隆,日落前人们开始在沿街.的人行空道上搭棚撑帐,夜幕降下,便大开店门。这些棚帐多以销售日用百货、服装、食品、电器、钟表为主,间有小五金、饭店。栉比鳞次,拥拥挤挤,令人大有窒息感。一天,我在一个卖针织内衣的"店"中想买一件睡衣,一位五十岁上下的业主,文。
质彬彬地告诉了价格,并且详细介绍了性能质地。我对他的言谈发生了兴趣,问道:"是专业经营针织品?"他笑着摇摇头。我又问:"白天还上班?在工厂是在机关?"大约他觉得我"太罗嗦"了,便一边接待别人,一边对我"送客":"对不起,在这里,时间是有价值的......99我只好姗姗而去。又一次,我一在个较大的商店买服装,每套标价为275元,可业主对我的报价却是150元。我问他"为什么不按标价要钱?,他说:"想买的话还可以落价。"价格的如此浮跌,我有些不舒服,更加上来深之后听到的些许"上当"消息,我便产生了一个颇坏的印象:深圳的物价太可怕了,有欺骗性。因而,以后的几日,我便以观光为主,不敢购物了。
深圳是特区之一,在繁荣我国经济问题上,探索出一条通畅的路子,被国家领导人誉为中国经济"模式"而树为榜样的。我目睹着这里的经济繁荣,心中敬佩;但领略着这里物价的大幅度浮跌,我又担心;更加上看到少数不法商户的欺骗、推售伪劣品,我便产生了对"模式"的迷惘。
深圳毕竟吸引着国内外众多仁人志士,它在日新月异地变化。我带着疑虑去走访朋友。一位哲学界的名士提醒说:"深圳是特区。是由许多特色汇成的。就说商品的价格吧,以国内通常规律,似不好理解。但深圳有深圳的规律:商家不是以一件商品讲效益,而是以一批商品看效益。就以你说的每套275元的服装为例,他可能一批货进100套,预计的利润60套已达到了,余下的40套便可以无利销售或亏本销售;即使40套全扔了,他还是赚了大钱,达到了目的。这就是深圳的商业观。"
这番话使我猛醒,也使我久久地沉思:商业不就是流通、经过流通实现利润吗?利润实现了,目的达到了,何必死守个价格呢?而人人都去利用业余创造自己的效益,以增加收入,改善生活,也是可以大大提倡的。
我又去观光深圳的夜市,虽然我依然是"观光",我却对那"不见尽头灯火中,满目琳琅是商品"的情景产生了敬仰!愿这里的灯明夜市漫延全国。
(1992年2月)
神秘的中英街
我是怀着神奇的心情去中英街的。入深圳已是通过边防站的严格验证,从深圳再去中英街,除"边境通行证"外,还得再出示"特殊通行证"。当。
我从铁栏栅的大门走出,跨进密挤人流的街心,又仿佛置身一个庙寺盛会。
中英街是深圳沙头角和香港联合开办的一条。商业街,大约有一千米长,街面只有4-5米宽,侧是社会主义的大陆商业,一侧是资本主义的香港商业。我敢说,这条街不仅在中国,在世界上恐怕也是最奇特的一条街了。街心没有明显的分界线,每隔30米左右有一个一米高、锥型的水泥墩两面商铺对峙,货物十分充盈,以衣服、布匹、日用百货和金器、电器为主。进入中英街的顾客,除金器、电器不可在香港商店购买外,一般物品可以任意挑选,但进关时却有一定限量。我是怀着好奇心进人中英箜的,我只注意那些"抓"物的男女,满街闪烁红色的塑料包装袋。看那神色,一个个仿佛是在一片新陆沉的荒滩上拣宝,手慢了就被别人拿去了。
中英街以港币为交易货币,人民币可以代用,8元折港币10元。大约因为这里免除了进关税,物价明显地低廉,衣服、肥皂、首饰,都比内地便宜。所以,凡来者,无不负荷累累。街"流动着许多着装、不着装的工商检查人员。我在一家香港金店前就目睹一位少妇,因为首饰无大陆商店发票,而被查没。在出关时,也有人因购首饰量超重而被查没。唯独衣服、肥皂之类,可以任意背出。
环境对人的影响是不可低估酌,我终于开始了购物。在一家百货铺,我要买一打丝袜子。矮个子货主操着浓重的粤语说:"习(十)八块啦。"
我说:"六元人民币"。
他说:"六元,我拿还拿不出来呀!搞(九)元,搞元你拿去好啦。"
"八元。"我说:"不卖就走了。"
"你很会买东西的啦。八元不够本,算交个朋友,你拿去好了。"
我又去买标价157元的一块(2.7米)毛料布,我刚把布拿到手,货主就说:"大减价啦,一百块人民币你拿去。"我摇摇头。此刻我想起了广州朋友告知的"底细":中英街交易价,一般是对半降后还可以打八折。因而,我还价"四
十元。".货主摇摇头。"戏(是)全毛的啦,戏习(四十)元买毛的,没人卖啦。"
"没人卖我不买。只给四十元。""再加一点么,我诚心卖给你啦!"我又加了三元,他又加了七元,最后五十元成交。
中英街完全是新型交易的方式,中国大陆商铺,首饰商店也实行比例"回扣"。发票照开而外,退你10%左右回扣费。我们毕竟商业意识太淡了,中英街出来竟发现同样物品有的竞差价一二倍。所以,人们也就有哭、有笑了。
(1992年2月)
避暑未必到山庄
大暑前夕,我来到河北省承德市的避暑山庄。顺着人流,匆匆光顾了皇宫,又跑了外八庙,最后躲在树荫下喘息,恍惚间,产生了莫可名状的感觉。
祖国的名山多为僧占,大川仿佛谁也占它不尽。国门敞开之后,"老外"们不惜大把大把地掷钞,万里迢迢,漂洋过海来游中国的山、看中国的水。人家有钱,我们又想赚钱,情投意合,结果,青山绿水之间,便增了不少洋人的神气!据说,经济效益还很可观呢。避暑山庄,自然也不会例外。避暑山庄,历经清代最兴盛的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皇帝以90年的时间建成,占地面积为564万平方米,座落着风格各异的园林建筑100多处。我是从东部湖区涉水而入的,及至弃舟登岸,便是中部坦荡广阔的平原,而后西行,进入崇山峻岭。这里的山水很美,有人说它"兼具南秀北雄",似不过份。其实,从山庄形成的地形图貌来看,说它是中国版图的缩影,似更恰当。据说,当年初具规模时,康熙皇帝便称赞它是"自有山川开北极,天然风景胜西湖"。清朝所有皇帝,几乎每年都要在这里度过半年之久。无疑,避暑山庄成了当时全国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因而,这里也就接连发生着重大事件:除了已为世人皆知的八王辅政、慈禧纂旨等政治事件之外,承德夕k庙的先后兴建,都有很浓重的政治背景
避暑山庄是以高墙围裹;高墙内还有宫墙,宫墙内才是夏宫。这个结构很象北京的故宫,有内城和紫禁城。但山庄的面积,却比故宫大八倍。夏宫是由正宫、松鹤斋、万壑松风和
东宫四组建筑组成。山庄而外,还有分布在山坳里半月形排开、风格各异的溥仁寺、溥善寺、普乐寺、安远庙、普宁寺、须弥福寿之庙、普陀宗乘之庙和殊像寺等寺庙,通称外八庙。建造之壮丽,久负盛名。夏宫参观之后,我又花了颇为令人心疼的门票费去参观八庙。八庙出来,方知当初造庙人用心之良苦溥仁寺,始建于康熙52年(1713年),是为蒙古诸部王公贵族来山庄朝贺而建;普宁寺,是为纪念乾隆20年(1755年)平定准葛尔蒙古族达巧瓦齐叛乱而建;普乐寺建于乾隆31年,时处清政府平定了西北回族大小叛乱、使动乱长达90年的西北边疆得以统一,遂建寺以志;1767年乾隆60岁生日和皇太后80岁寿辰,仿西藏布达拉宫建普陀宗乘之庙,4年建成,适值土尔扈特蒙古部不堪沙俄压迫,在首领渥巴西率领下从伏尔加河回归祖国,并参加普陀宗乘之庙落成庆典,乾隆在庙内建碑以记其事,使庙声大震;须弥福寿之庙,是为西藏斑禅六世来山庄贺乾隆70岁寿而建,并作班禅行宫的......好了,略述建庙之因,我们便知八庙并非只为烧香拜佛,确切地说,是为歌统治者之功而笼络人心的。那些被塑出来的罗汉、观音、文殊之类,只不过为清王朝昌隆万寿以壮图腾罢了。我在那座被称之为"小布达拉官"的普陀宗乘之庙内久久徘徊,后来,当我坐进"慈航普度亭",静观那"水镜哈西来观音如是,月轮司南指合相云何"的对联时,我恍惚又明白了:水镜,月轮,还有司南指,不就是既玄妙又虚无的镜花、水月吗,明白地说一句,"~世为我、万物归我"多好呢!但我又想:盛清皇胄,能够采取一些措施,使各族归一,不再战乱,也是值得称道的。从某种奥妙言,远比避暑重要,这并非因为我不是来避暑的。
(1991年7月)
金陵秋正浓
又是枫叶红遍栖霞山的时候,我来到南京参,加江苏省第四次作家代表会。在江苏饭店一落脚,不知是深秋的侵袭还是由于霏霏细雨,我猛然感到嗖嗖地遍体冷!
在报到的大厅里,朋友们笑脸相迎,互致问候。本该消除寒气,几句寒喧,却又冷气袭人......人生苦短!许多朋友都鬓发染霜了,相逢的第一句话,不约而同的是"你也老了?"接下去便是:"这是最后一次相会了!"尽管多为自谦,总也道出了真意。连云港作家刘国华以他爽直的性格对我说:"我本来不想参加这次会了,身体不好。但是,觉得应该向老朋友告别一声。所以坚持来了。"老作家顾尔镡握着我的手惊问:"你也白了头发?"我说:"你的背也驼了。"他摇着头,说:"老了,老了!"扬州作家丁家桐,在我印象中他该是风华正茂,当我们握手时,都有点目瞪。在进大会堂的路上,忆明珠望我有时才伸出手:"看背影很象,头发怎么就......"我打趣地说:"不同于你,依然是oooaoe99他忙说:"更龙钟老态了!"岁月不饶人,江苏五、六十年代的作家几经沉浮,都老了。令人欣喜的是,一批中青年同志冲进了江苏作家队伍。据大会提供的资料,从1986年江苏省全体作家会到现在,省会员已由465人发展到823人,全国作协会员由127人发展到203人。本次代表会的200多名代表中便有许许多多陌生的年轻人本次作家代表会闭幕的前一天,《扬子晚报》用了个《艾煊轻松了》的标题,介绍了即将离开省作协主席位子的老作家艾煊同志的情况。这大概不单单指艾煊同志一个人,因年事高离岗的同志多矣。初时,我觉得标题用得好:艾老已71岁高龄,不任实职了,自然轻松了。后来想想,觉得这个标题不尽准确。作家毕竟不同于官员,只要他们的手、脑不失灵,似乎永无轻松的时刻;即使纱帽罩顶时,也并不等于负荷累累。一天晚上,我和陆文夫同志交谈,我问他:"你是全国作协的副主席,这次可能要接任江苏省作协主席的担子,你的精力是放在北京还是南京?"他摇着头,慢吞吞地说:"那里也不放,只在苏州。在苏州本份地干我的事!"我反而轻轻地抽一口气。其实,艾煊同志也没有轻松。就是《扬子晚报》发表《艾煊轻松了》文章的当天下午,我正在艾煊同志书房里跟他闲谈。话题转到报纸文章上,他却"心不在焉"地说:"我生在农村,一直向往农村。五十年代中期我被送往吴县西山,我就下决心不回来了,自己出钱造了九间坚固的房子,想定居。后来还是被坚决调回南京来。六十年代中期下放宜兴农村,我还是想定居,结果又回来子。现在若不是老了,我仍想去农村定居。"谈话中,话题竟引到他的现代化装备--电脑打字机上,他一再告诉我"这东西好处甚多,能删能增,能储能输:又快又沽净。我劝你一定买一台。"我仔细看看这座书房,一切都和我去岁见时相同,唯独桌上新增了一台电脑。这使我产生了沉思:"一位著名作家,他的战斗武器鸟枪换炮了,究竟是轻松了还是面临着新的、更宏伟的战斗任务?"一秋天,不免给人一种忧伤。但是,秋天同样给人希望。因为它是成熟季节,是希望时刻。我挤出时间还是去了一趟栖霞山,那遍山红的枫叶,使我反复吟起"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诗句。
普陀山悟道
好几年不曾去南海普陀山了,那一片海天佛国,常常勾起我许多怀念。适巧,_家远房的亲戚要去普陀山拜佛,正好一路同行。
我的这家亲戚,当年因为"海外关系",着实吃了不少苦头。改革开放,虱f]打开了,失散几十年的骨肉竟然安全地回来了,并且还带回一份厚厚的财产。亲家大喜了一场,认定这是佛的保佑。念了许许多多虔诚的"阿弥陀佛"之后,决定向佛奉献一份厚礼!普陀山是我国四大佛教圣地之一,又有一派极好的山光水色,到那里去敬佛,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别看庄稼人昔日是拿着鸡蛋换盐吃,今天有了外币,就连挂上星级的宾馆也敢住,何况去一趟普陀山洋人在中国所以能洋起来,还不是靠钱。我们在普陀山选了一个最佳处住下,先是看看,好在这里方圆只有12平方公里,两天也就流连个遍,何况亲戚手里有钱,即便登上最高的佛顶山慧济寺,大不了租个"的士",上山下山花个50元。经打听拜佛最隆重的仪式是请众僧做一个道场。价码不等,是依照"要多少僧人出场,什么级别的僧人主持"来定的。普陀山素有"逢室皆庙、见人是僧"之称,但最著名的,却是普济、法雨、慧济三寺。三寺均为国家一级寺院。级别高,身价自然高,请30位僧人出场,由一般方丈主持,一个道场需人民币千元上下,还得送给主持僧"红包"才能给你安排。否则,虽然出了资,兴许等十天八天"安排"不上,你只好再住十天八天。亲家手里有外币,一千、二千不在乎,于是,第二天上午便在三寺之首的普济寺做了一场由35位僧人出场的道场。
这可是一个气派的场面:大雄宝殿的正厅,纵横各放着十多个用锦缎裹起来的蒲团,我那亲戚一家人个个披上僧人临时给的灰白色袈裟,跪在中央,各人手持燃起的松香,口念刚刚学来的经词。胸挺着,目微闭,僧人先是坐在蒲团上,一个披红色袈裟的方丈走来,随他来的还有一位身披酱红色袈裟的年轻僧人。年轻僧抡起木锤,敲响巨大的木鱼所有僧人起立,而后在蒲团间有秩序地走动,或圆圈、或三角、或8字型,边走边念。木鱼"咚咚"声响,经场朗朗有韵,香烟团团缭绕,倒也庄严,神奇!如此走了10多分钝,我那亲戚一家人也被叫起随着僧人队伍走步......我站在大殿门外廊下,对这种神秘而奇怪的气氛颇感惊奇,同时耳、目、思维也都紧起来。然而,我却始终未曾听出经词的内涵。但我不惑,我知道这一声声、一步步都是亲戚用钱换来的!
后来,我忽然发现立在大殿右抱柱旁边的一位披着紫红袈裟的僧人,向经过他面前的每一个僧人发一枚黄纸包。我还疑为其中有符是作法用的呢。仔细观察一下,有的僧人低头取开了纸包,用合掌的双手摊开,原来是钞票,多为一元券、二元券。我明白了,原来和尚在当场分奖金我好奇而冒险地走进殿堂,偏过头去瞅瞅一个正查着票子的年轻僧人,一元券大约是5到6张。再看看他那副查了钞票之后的脸膛,明显地觉察出他的"不满意"相。
道场做完了。主持僧领着队伍从边门走出大殿;司礼僧--此时我才看清,司礼僧便是分奖金那位--走到我亲戚前面,告诉他们大礼已成,同时索回袈裟,这个道场便完成了。我伸出手腕看看表,从准备到收场只有一小时零七分钟。我心里一惊:这要比我们国家规定的一级教授的课时价格高几倍?我的亲戚却说:"这是敬佛,怎么能同凡人的工资相比呢?"看来,他们是花钱花得甘心情愿!
我实在无心去继续探索普陀山上的佛能受这种道场所付代价的几分之几?但有个道理我思索不定:佛门是讲究四大皆空的,他们尤其不讲究财。可是,道场上出现的分纸包那一幕该如何解释?那位小和尚对所得又表现得那么不满意,又该如何解释?
有人批评国人崇洋媚外,其实,中国人信奉赵公元帅,这是真的。洋人常常跟赵公元帅关系暖昧,这就必然给入一种"合二为一"的印象。钱是可以通神的,钱自然能够通佛。由此联想,所以一切也就毫不奇怪了。我从普济寺出来,长长舒了一口气,再望望海天,似乎更明媚、更开阔。
运河运河港运河镇
运河还口我是第一次结识运河。说得确切一点,是结识的运河徐州段。京杭运河的徐州段(中运河的一部分)全长一百六十七公里,分为三个小段。即:(微山)湖西段、不牢河段和中运河段。我在这段运河上观光的时候,是这段河床疏浚不久,舟舸刚刚通航。我们是从微山湖南端的新港--万寨港登上游艇,迎着仲夏骄阳东南行的。那一天,轻.风拂面,岸柳飘摇,碧波粼粼的河面,舟船显得分外拥挤,我的第一感觉便是:运河如此繁华了!小艇穿行在船群之中,我开始了"胡思乱想史料给我的印象,大运河是一部灾难史,人们用血汗挖成她,人们又用血汗装饰她,脚印、纤绳、血泪、尸骨洒满着这条漫长的河道两岸。"夜月照黄芦,白浪闻哭声!"一提运河,心坎上总是免不了酸楚楚地。所谓的中运河段,建国后我是作过访问和考查的,许多河段连河形也不存在了,"河"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名词,恰当地说,不过是一段漫长而低洼的荒田罢了。
现在,身在船上,船行水中,船拥挤,波荡漾,夹岸是碧绿绿的杨柳,真正如画如诗,思想能不"乱"航行在中运河段上的船只,多是煤船,有长长结帮的船队,也有被称为"挂桨"的单只,来来往往,交织如梭,新拓的运河水面虽然够宽阔的了,但却显得拥拥挤挤。趁着煤船挡道之机,我跳上一帮标着"夏镇港"的运煤船队的"首船",从壁窗向里望去,几个光臂小伙正欣赏彩电,还有两个小伙头顶头卧在那里朗读英语单词。我猛然间产生了一种意外的联想:"他们就是运河纤夫的后继人?他们是否还唱口粮半中饱、枵腹难支撑;黠世盗粮粒,愚者时呼庚的船夫曲?"我欣然地竟自摇头。
我走到领航的中年人身边,问:"你们这个船队到哪里去呀!"
他全神贯注前方,答:"启东港。""这一次装多少煤?"
"四百五十吨多一点。""几天能到目的地?""十天左右。"
"哟......?"我下意识地呼一声。
他大约听出我的惊讶心情,转过面来,朝我微微一笑而后长长地叹声气,慢条斯理地说:"船队长;货物重,走不动呀!"时跑多远?"我又问。"六七公里。"他又答。"还能再快点么?"
他"嘿嘿"地笑了。笑得轻松而又风趣。"这个题,阁下要请船设计师来回答。我们倒是急切地等待着呢!"
我被这风趣的回答逗笑了。
"挂桨",即是运河上一只只单头船。在长长的船队之中,它们昂首挺胸,身小机灵,船尾发出"咚咚咚"的柴油机声,我看,它们倒十分象长街上的货郎担。在解台船闸待渡时,我跳上了"挂桨",领略了一个水上家庭的生活情趣--
这是一只水泥构造的小船,前部是舱,后部是房,房后设一台小柴油机,用一根长竿作指挥棒。船老大约莫三十岁,上得船来,才知道他是微山县"下来的"。由于我是从一只比较考究的游艇上过来的,他还以为我要"监理"他什么呢。所以,他对我的表情显得很冷漠,那凝痴的目光,还流露出隐约的"敌意"。当我把来意申明之后,他陡然间换了笑脸,并让出他的唯一坐凳。我们开始了舒心的攀谈......
这是一个很有特色的"家庭":房的那片正方木屋里,豪华得和我们的游艇差不多,床铺上涤丝帐、青竹席、桃红毛巾被和枕边的摆设,一派"洞房"气息,留着短发的主妇正坐在电视机旁穿针引线,她左边是"呀呀"不休的孩子,右边是黑白毛色相间的巴儿狗。那个不足周岁的婴儿虽然被一条宽扁的布带拴着(那布带拴得很威武:前斜插、后横揽,一端系在"房"顶的木橼上,简直像串乡要戏的一只小猴!),活动受到钳制,可是,他仍然向我张起了小手。我抚摸他红润的脸蛋,他冲我笑、只是旁边那只巴儿狗,竟不礼貌地"汪汪"两声。我在这种神话虚幻境界中开始同船主攀谈:"你们终年在水上么?"。"终年。"中年船主答,"老一辈也在水上。"
。这个家,是老辈人留给你的,还是自己立的?"
"自己立的。"他说966老的在水上苦一辈子了,不能让他们再为小辈苦。"
"船也是自己买的?"
"是的。早些年,我便随别的船队打工,得的钱给父母,够买船了,我就自己干。"他笑笑对我说,"咱们这段运河开通了,南四湖下来,再不用东拐西绕,顺畅得很。福呀!"
这段中运河,是从一九八三年起,由徐州市的五县二十一万民工奋战四十五天,把淤塞最严重的西起蔺家坝,东到大王庙七十二公里疏通之后才开航的。这段工程中,还兴建了刘山、解台两座船闸,解台船闸旁还有一座每小时翻水二十二万立方米的巨大翻水站一一它是我国南水北调八个翻水站中的一个一一由于南水大量北调,便保证了中运河长年通航,这便是船夫们说的"顺畅得很"的理由。
我们是从解台闸上被"下沉"四米多来到的翻水站的。当我们爬上安装有二十二台大型抽水机的翻水台;望着汹涌澎湃的浪潮向高处流去时,我的心几乎跳了出来:"水往低处流!这是千古真理。而此刻水却滚滚向高处流!这是人间奇迹呀!"翻水站的宋冠川副站长对我们说:"南水北调的第一期工程完成后,不仅可使京杭运河的扬州至济宁段全年通航,还可以向沿线城市每年供水二十一亿立方米,并改善沿线二千一百万亩农田的灌溉......"
这就是当今的运河!福呀!番京杭运河徐州段,共有三个港,即万寨、双楼和邳县。三个港全是煤港。我们在万港上船的时候,尚不识港的真面目,只感到机械特别大,规模无边际,望上去,又惊又畏。后来,运河指挥部的彭育林工程师向我们作了介绍,我才真正的"呀--"了一声!
船离开码头时,我真有点留恋,贪婪地张望,心潮不觉翻腾起来。
万寨港是目前我国内河上的最大煤港,它的年运输量是六百五十万吨煤,装卸全部机械化。共有四台斗轮机、四台装船机、两台翻车机、四台螺旋卸煤机和一条全长两千零八十米的皮带输送机。当我站在船头回望,万寨港犹如一座新城,犹如一座正在施工中的庞大工地。万寨港是-九五九年开始兴建的。她运气不佳,赶上了国家经济困难,停工了。一九八四年重新建设。现在,已经按照设计全部建成。彭工说:"这是.我国内河装卸机械化程度最高、最先进的港口。"
说起运河上的煤港,自然使人想起徐州煤田。
有人把徐州煤田称作煤海。煤成海,似乎并不夸张。在徐州这片地方,北起贾汪,南屏陇海铁路两侧,东接大吴、大庙,西临夹河、沙塘,广袤四百五十平方公里之内,就有十三个煤矿、十六对矿井,二十一个与之相配套的单位,还有两对矿井正在兴建,再加上地方小煤矿,这里早已形成全国年产千万吨煤以上的大型煤田!千万吨煤,要多少车船外运呀据说,昔日矿务局的同志常为煤炭外运发愁。而一个万寨港每年就可外运六百五十万吨,解决了相当一部分难题!我曾经问过一位运输专家,他给我提供两笔简单的数字:长江三角洲的沪、苏、浙,是全国用煤量最大的地区单位,从山西煤田往那里运煤,每吨运费是三十元上下,若从徐州煤田运煤,每吨运费只需四元。八倍之差呀!另一笔帐:每吨煤运到上海、浙江和苏南,可以创造的产值约三千元......这不能不说是运河的贡献吧!
我来到离万寨港二十多公里的双楼港时,正值午后二时,天竟然落起了滂沱大雨。在雾漾潆的雨阵中,但见漫长的码头上,黑黝黝的煤山连绵,伸到水面的输送台,不停地朝船倾流乌金;高高低低的地面建筑,仿佛都成了煤山之间的点缀。双楼港,是运河徐州段上三港中最小的一个,年运输量为二百八十万吨,一座1000吨级的码头也是运河疏浚工程完成的同时建成的。过去,这个港的最大年运输量只有八十万吨。
双楼港扩建之前我曾访问过。码头只是一片高高低低的
坡地,装卸台是木支架,车推筐抬,人海战术。河道两旁,大小、不规则的月牙坡伸伸缩缩,港湾最宽处,中间还有一座沙岛,船只只好停在水中央。称它为港,实在有些儿恭维之极!疏浚河道期间,我又访问过这里。那是十分严寒的天气,刚刚从秋收战场转人挖河阵地的农民们,脚踏泥泞,挥动大锨,一车车湿漉漉的泥土被翻上岸来。他们奋战四十多个日日夜夜,河中央的沙岛铲平了,河岸的月牙坡被挖去了,河底平均下挖三到四米。双楼港成港、河是河了。港外咫尺间的徐州煤田.中全部实现机械化的最先进煤矿--旗山矿的煤,只须短途中转一下,便可装船外遥。
我们最后到的港,叫邳县港。也就是人们通常叫的运河港,因为她座落在运河镇上。
邳县港,是仅次于万寨港的运河上第二大煤港,年运输量为四百万吨。这里,真是一片"物华天宝"之处。一下船,我们便看到水上望不见首尾的船队,陆上瞅不见边的煤山,机器隆隆响,车辆交错奔,这片几平方公里的港区,一切都在急匆匆的旋律中。后来,我们跟着港务局的同志去参观,更是身临其境。长龙般的运煤火车来了,瞬间便出现新的煤山;巨大的螺旋卸车机、斗轮机和装船机在不停地旋动,瞬间又把煤山铲平;刚刚还是空舱轻飘的船队,瞬间便满载启航。港务局同志说:"一节四五十吨的煤车,十分钟便可卸完;一队十只连船的船队,一小时可以装满。车来船去,分秒必争呀!
邳县港,是抗战时期日本人开辟的。日本人给中国人建了一座什么样子的港呢?尚健在的老年人回忆说,那是用几根木棒支撑起的脚手架,几个苦力用杠子从小木船上抬下点酱醋油盐,然后再装上些瓜桃李枣、青菜萝卜。正因为港是那样的萧条,所以,久久地叫不出名字,大家只好辛酸地称它为"运河码头"!运河上无论什么码头都可以叫运河码头的呀!
邳县港的新生,要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算起。
疮夷满目的运河,随着人民共和国的成立而获得新生。五十年代末,国务院决定在这里建港。木棒脚手拆除之后,一座年吞吐量八十万吨到一百万吨的港口出现了;七十年代末,经过改造,增加了机械设备,年吞吐量达到二百三十万吨。一九八四年再次扩建,它成了年吞吐量四百万吨的大港!它和双楼、万寨两港携手并肩,几乎包揽了徐州煤海的全部产煤量!
在邳县港上,我参观了有四层楼房高的两台装船机,参观了宛如长虹的四台螺旋卸车机和两台斗轮机,而后,随着总长达一千三百多米的皮带机走向水面。我惊叹着说:"这里除了紧张而外,就是巨大。用轰轰烈烈、蓬勃朝气,的字眼,似乎难以表达了。",港务局的同志说:"我们不仅承担着徐州煤的大量外调,还担负着山西晋城、阳泉、河南焦作等煤田南运煤的中转。任务重呀!上海、杭州、扬州、苏州等五十一个市县需要用我们送去的煤!"
在隆隆的机器响声中,我和港务局的徐尚云同志作了如下的交谈:
"在你们港装煤的船,一般要停留多久?""不超过四十八小时。"一
"有特殊要求的船队,比如厂家急用煤,你们可不可破例先装?"
"可以。这样的情况经常有。"
"这片地方除你们港以外,是否还有其他码头?比如个体
户。""有。搞活经济的政策贯彻之后,议价煤和关系煤,也多
了,总得让人家走。大港之外还有小港。"他朝对岸指指,我看见那里不仅仅是原始的木架,还新砌起了简易装卸台,岸上有汽车,河里有船只,也是忙忙碌碌。
"对你们有影响么?"
"搞活经济,人人都应该关心。"
我从邳县港走出来,心情十分激动,觉得有许多感受,但又理不出头。好象应该为煤矿的同志舒一口轻松的气运河镇邳县港的所在地运河镇,简直是一个神奇、虚幻的地方,我在那里作客的几日,听到了许许多多神话般的传说,人们把镇子说神了,把树木说神了,把人也说神了......而这些神,又都无不与运河有关。再看看现代化的镇容,觉得她和运河同生共死,又同死共生。
运河镇,在建国前的地图上是查不到她的。因为她尚未出生。这片地方,在很久很久之前,是运河、不牢河和房亭河三河交汇处,因而,人们通称她叫"三叉河"。这个名字便是荒荒芜芜的野藤,没有人烟,哪里有记载和传说呢!不知又过了多少年,这里才有了人家居住。然而,土薄地荒,种一葫芦收不了两瓢,还是个不留人之处。后来,有户人家的新媳妇从娘家带来了两株榆树苗,小夫妻俩一人一株,栽在门外。媳妇并且和丈夫打赌,看谁栽的榆树长得快!媳妇勤快,丈夫懒,丈夫的榆树渐渐枯萎,后来死了;媳妇的那棵榆树,由于水足肥足,长得又快又大,繁衍兴旺,没过多少年,榆树便有了许多棵,成了林子。榆叶、榆钱都是极好的代食品,可以饱肚子,可以活命。人们有了生存的依靠,便定居了,也更加爱护榆树,培养榆树,繁殖榆树了。榆树越长越高、越长越大。为了不忘大榆树的"养命"之恩,人们便把这片地方改名叫做"大榆树"!
说起来的也真神奇晚清兵荒马乱的时候,大榆树竟然一棵一棵地"死"了;等到辛亥革命成功了,它们又一棵一棵地复苏了!五星红旗插上这片土地的时候,便在地图上堂堂正正地标上"大榆树"三个字这就是运河镇的前身,是运河镇的苦难史。
陪我参观运河镇镇容的,是邳县文联的朱廷九同志。他以散文家的情怀向我介绍小镇的今天,我从他那里获悉目前小镇实在不小了,面积已达三十三平方公里,城镇人13是五万四千有余,街道总长二十二公里,城镇建设总面积为四百二十多万平方米,形成了规模可观的工业、文化、商业和生活四大专业区......顺着他绘声绘色的描述,我的思路也在高高下下地跳动,小镇果然美,果然壮观和繁华。街巷之中,人群熙熙攘攘,农副产品堆积如山,商业店铺五彩缤纷。从行人的穿着和满街充盈的农副产品,使人感到一股强烈的农村气息!然而,那宽阔的街道、高耸挺拔的楼房、如梭的车流,又使人如置身最现代化的城镇之中我在小镇住的几日,差不多的街巷中都在大兴土木,有的地方暂时出现了阻塞交通的现象。但我却欣喜地想:不久之后,小镇的面貌会更新!
运河镇现在是邳县人民政府的所在地,陇海铁路和京杭运河在这里交叉,随着水陆交通的日益发展,小镇的面貌也日新月异。我访问过县城建局的耿局长。这位局长思索片刻说:"运河镇发展得太快,太出人意料了。邳县人民政府机关是一九五四年五月搬到这里来的。那时候,说是镇,连我们自己也害臊。哪里算得镇呀,只能算死水旁边的一片荒田!"耿局长慢条斯理,边笑边说,不粉不掩,情真意切。沧海变桑田,一个"变"字常常意味着几代人,或几个世纪。三又河--大榆树变成今天的运河镇,只经过了三十多年的时间,说她是个新兴的城镇,那是最为名副其实的了运河镇青春美貌,但却不乏十足的"河"味--
一天,我去赶了个早市。走进运河边上的一条街上,从拥挤的人缝中细瞧,简直成了鱼的世界:大鲤鱼、活鲫鱼、鲜虾子、大脚蟹、还有青青壳儿的龟,一筐挨一筐,一箩靠一箩;人们篮装着、手提着、袋兜着都是鱼。满街满巷,人鱼横流,鲜味诱人!我好奇地蹲在一个鱼摊前,正想探听一下鲤鱼的市价,不提防,竟被几条盈尺的鲤鱼摇头摆尾溅得满面、满身全是水滴。我拿出手绢擦抹水滴的时候,鱼主人笑着开了腔:"怎么样,鲜不鲜?这是对你客气,不然的话,早漫过头顶飞到你身后去了!"这话虽然打趣,那鱼的新鲜,却是不能置疑的。我蹲到虾筐边,到是实心实意地想挑点鲜虾带回去。可是,当我伏身注目的时候,那些长须须、鼓肚子的家伙横窜竖跳,把我的眼睛搞得飞花缭乱,连个儿也分不清爽了。
我去访问市管会的一位薛同志,他告诉我,每天到运河镇来买鲜鱼的,光是徐州市人不下三五百,这里成了徐州市最大的鲜鱼市场。此时,我方才明白,每天早晨从徐州东去的列车为什么那么拥挤!运河镇到徐州,仅仅百华里,鲜鱼价格几乎相差一倍,人们何乐而不为呢14
说到运河镇,自然要说到邳县,特别是应该说属于运河文化的邳县农民画和邳县剪纸。
人们大约都还记得,五十年代后期,以浪漫主义手法、全县农民齐动手的壁画,使邳县成了全国的知名度很高的农民画乡,连国家最有影响的报刊也无不刊登邳县农民画,并且出版了《邳县农民画集》。三十多年来,这股农民画风一直在邳县久盛不衰。我去访问邳县文化局局长冯宪勇的时候,他告诉我,当年崭露头角的农民画手,今天许多人成了全国颇有名声的画家。四户镇的农民画手李金友,就是其中之一。他目前是全国版画家协会会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并被破例吸收为正式国家工作人员,他的新作《乡土之花》,在一九八七年十f南京举办的"江办省群众文化干部美术、书法、摄影作品展览会"上获得金牌,而另外两幅《祝米红糖喜鸡蛋》和《家乡风味》,又被中国对外展览公司征集去,将要出国展览。冯局长说:"邳县现在小有名气的农民匦手有一百多人,他们的画大多从墙壁上转移到宣纸上,每年都有几十幅作品在国内外展出和发表。农民画的发源地之一的四户镇,现在依然是墙壁争艳,五颜六色!"
农民剪纸,算是邳县农民的传统绝技了,全县四十个乡镇中,几乎无一村无高手。最近两年,这个县的剪纸已分别由江苏、黑龙江两家省级出版社出了专集;一九八八年二月,将有二百幅剪纸送往澳大利亚去展览。冯局长说:"邳县剪纸,从技巧到内容都有极大的发展和提高:以往大多是剪些祝福、喜庆之类的作品;现在,能够紧紧贴进现实生活,反映时代的面貌。如剪些打球、赛跑、武术和打铁、种田等作品。"
邳县的农民画和剪纸,是运河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画手和剪手们,大多与运河的悲惨身世相依为命。贫瘠的运河畔,居住着贫困的人们,他们凭着自己的精巧双手,剪出秀美的作品来维持生活;贫苦生活,养成了运河人民的倔强性格,他们早就用粗犷的手法,表现自己的悲惨生活。运河获得新生以后,两岸人民储积许多世代的愿望一下子都喷发出来,这便是充满豪放和浪漫色彩的农民画与农民剪纸的渊源......冯宪勇同志向我讲述这段渊源的时候,我们共同怀着沉郁的心情,久久地相对沉默着。
运河文化在积极发展和提高中。冯宪勇说:"我们局的颜廷芳局长是专家,他不仅研究和收藏了大量农民画和剪纸,还每年都主持举办两次农民画培训班和两次剪纸培训班,每次各二十人左右。通过检查自己和学习外地,来提高农民画和剪纸的水平。"
我离开运河镇的时候,十分高兴地想:这一切--运河、运河港、运河镇和运河文化,还会有突飞猛进的变化。再来邳县,一定是焕然一新!
(1988年1月)
到厦门去
中秋节后的第二天,我要到厦门去。南京机场的候机大厅里,一下午都十分喧闹,新月东升的时候,反而平静多了。该走的都飞走了,现在所剩下的,只有去广州、厦门、大连和北京的乘客了。亮的灯光,豪华的大厅,总掩饰不了人们面上的。焦急。
告示牌上电脑显示,去厦门的航班晚点10分钟,将于20点10分起航。广播里告知:厦来的飞机因为大雨,误了起飞时间。我心里一动:南京明明是月朗星稀......啊,厦门毕竟远在千公里之外呀1我们乘坐的厦航8505航班是20点20分迎着银盘似的新月起航的。我的老伴第一次升空,她有点紧张,望着翘首的机舱和面前一个个仰起的脑袋,她着急地左右环顾。但5分钟后,随着机身的复平,她平静多了,只说了一句"飞机怎么不走了?"我笑笑,没有回答。但广播里却告知:飞行高度8800米,航行时速800公里。宇宙太太了,波音尽管有时速7
800公里之威,但一切都凝固着。飞行十分平稳,半小时后我隔窗俯视翼下,月光映着白云,依稀可见云起云旋。人们饮食着空姐送来的茶点,渐渐地入睡了。
21点50分飞临厦门上空,机身穿过厚厚的云层看见了万家灯火--沿着漫长的海岸线,厦门象一条火龙,纵纵横横的街灯,盘盘旋旋的立交桥灯,又似龙的叛爪,壮观极了!
厦门在下雨,哗哗啦啦,地面全是水汪。班车把我们从机翼下送到出口,一眼便看见守候在那里的儿子。我们冒着雨驱车转回儿子的新家。
从淮北平原的古城徐州来到东南沿海的厦门,究竟想寻觅些什么?一时间竞自我"失控"了,仿佛只是怀着"又来一次"的心情。
我第一次来厦门是十年前,那是1984年秋,几个朋友在浙江舟山参加了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之后"即兴"成行,留下的印象是淡淡地,如果还有记忆,便是秀丽的鼓浪屿。今天又。
来,最深最大的感触,生活的节奏太紧张了。
人大约都有个自我麻醉的习性,比如,我们对自己生活的环境。在我生活的地方,一切都那么平静:不需抢路,不需拥挤;为买一件小商品可以同营业员唠叨半天;沿黄河岸摔麻将,打扑克的"战局"到处摆开,观战派可以一站半天;朋友们邂逅,尽可以山南海北畅谈;人们的习惯言语总是:"没事,那去?聊聊!"
一到厦门,好象是被卷进了一个激流旋窝;走大街,总要和人撞膀子;穿黑路,高度警惕地左顾右盼,有时还冒险;在商店里,由于自我的慢条斯理,冷遇是常事了。我的朋友戏语:"这里的人们似乎都在办着最紧迫的事情,稍事松驰,便为害莫大!饿思索着:厦门这个城市,好象是一个飞旋的巨轮,立在他身旁,我们的心脏便增跳,血压便升高。晚上回到住处,虽然轻松地抽着气,仍然觉得在匆匆的氛围之中。
听说石狮是一个新兴的、繁华得不得了的城市,我们好奇地赶去了。原以为走出厦门便会走出"紧张",殊不知厦门去石狮这一段百公里的大道,竞把紧张的气氛升了级:车随路转,首尾相咬,因整修道路致使车辆受阻这是原因之一,但往返之车,几乎无不在"抢"!车在紧张,驾手在紧张、乘客常常因路堵而叹息不止。在内地常听人说,沿海的时间便是金钱。从亲临的匆匆气氛,我对这句话找到了注释。厦门到石狮,一路都在起高楼。望着擦眼而过的高高脚手架,猛然想起了最近《厦门日报》上看到的消息,这家报纸的《奠下基石图发展》专栏上,提供着众多令人心动的建设新项目;一天的报上报导:今年招商的巨大成就,说与外商签订了总金额达23.74亿美元的246个项目;还有,作为县级单位的同安,竟建起了海关大楼!"厦门人在干许许多多大事,所以厦门人很忙!"我们终于找出了自己尚不适应的这种紧张节奏的原因。
石狮更紧张,紧张得连交通上下道,快慢道也不分,充街。子,打工妹也为数不少。管理很宽松,生活门路易寻,养活了不少人。
那一天,我们一家人渡海去了鼓浪屿。
现在去鼓浪屿好了,码头上有游艇,6元钱便会拖着你先围绕小岛游一周。一路上,广播里介绍着岛内外景点、风物。当游艇绕至岛南,广播里介绍大旦、小旦岛时,人们注意力猛然集中了:那是一片神奇的地方,是中国的版图,但更多的中国人是无法光顾的。三四十年间,虽鸡犬相闻,却是炮弹相见。为此,双方那美丽的地方竟不敢搞壮观的建筑。当船行至大旦岛下,我举目望望,树木花草依稀,房舍楼台明见,丛林间还有一个大幅标语牌,书着"三民主义救中国"的文字。人们对于标语似不注意,议论较集中的是:这道隔墙快打开了,两岛快要携手了。
鼓浪屿是个美丽的海岛!树木葱郁,楼台高下,踏上宝岛,便有他居异国的感觉:中西合壁的别墅、欧美风格的楼台,阁廊亭榭的园林,或雄伟壮观,或小巧玲珑,风格各异,中西兼容,令人叹为观止。这里,虽有街区闹市,却没有车马喧嚣,连自行车也没有,是个无车岛。有"步行岛","平等路"之称。讲解员说,到岛上来的,无论是总统还是平民,都要步行,显示了人与人的绝对平等。踏着五颜六色的路面,心里陡然产生退想:鼓浪屿,一个行路平等的岛屿!
鼓浪屿与厦门市区隔海相望,面积1.78平方公里,素以"海上花园"称誉中外,是国家级重点风景名胜区。岛上海岸蜿蜓曲折,坡缓沙细的天然海滨浴场环布四周,鬼斧神工的礁岩奇趣天成;岛上最高峰日光岩是厦门的象征,有"未上日光岩,等于没到厦门"之说;这里四季如春,气候宜人,树木繁茂,鸟语花香。我们在雕有郑成功石像的海滨弃舟登岸,而后走进幽静的市街。一入街市,琴声悠悠,动人心弦,原来这个小岛上的钢琴密度为国内之最,素有"钢琴岛"之称。我们无力畅游,只在几条街上走走,便转回。
在码头午餐,而后驱车去南普陀寺。
普陀山是中国四大佛教胜地之一,不过,那是在浙江舟山群岛。厦门的叫南普陀,也是供奉观世音菩萨。我们在山门外下车,这里正在整修,据说是一位华侨开了善心--中国的华侨行善之辈真多,早年我在舟山群岛时,见那些金身、庙寺、连面包车都是华侨所赠。假若没有华侨,真担心这些地方会荒废。
从正门进入寺院,寺院背山面海、风光别致;寺中有天王殿,大雄宝殿,大悲殿、藏经阁,整个建筑依山层层托高,左右厢房,钟鼓楼对称排列,显得十分壮观。大雄宝殿绿瓦石柱,雕梁画栋,集中体现了闽南古建筑的传统工艺;大悲殿建在石砌台基之上,为八角三层飞檐,全以斗棋架叠成,仰视藻井,美观别致。寺后五峰并列,巍峨云汉,自成一景,称"五老凌霄"。我们从侧门出,去攀山,却见巨岩成豁,大树抱石、石抱大树,极为壮观。
南普陀始建于唐代,初名泅州寺,宋易为普照寺,清康熙时靖海候施琅重建,因供奉观音,且在浙江普陀山之南,故称南普陀。据说,南普陀的素菜独树一旗。可惜我们刚填饱了肚子,只能望望而已。
出了南酱陀,又驱车穿过3公里的隧道去参观厦门植物园,饱尝了一派南国风光。
厦门,最令人头疼的,是闽南话。经济,社交场合虽说普通话,但尚不普及,那些有声无字的闽语,实实令人扫兴。老伴留下看护上学的孙女,我要先回去了。原想乘火车从福州回去,一路看看闽江。儿子说:"时间太长了,还是乘飞机走吧。"一
十天后的一个中午,我又乘上了厦航的班机,临着万里晴空,飞向南京!
(1994年11月)
咸阳秋
深秋,我漫步在成阳街头,原上吹过来的西风,使我这个刚从东海之滨古战场来到帝王之州的人,感到冷气袭人。然而,这古城的秋色,却又令我收不下脚步!作为美化城市的花木,咸阳创立了她独特的风格,漫长的街道,便是漫长的果林;成行的高树,叶间涂上了殷红和金黄,露出了一串串柿子和苹果;花圃中怒放着五颜六色的菊花,问杂着整齐的冬青,简直使人忘却了身居闹市。只有抬眼望见那成排新型的楼房,望见那小巷内的古老门楼及闪露出的房檐翘角,方才明白这里是城。
我庆幸自己能在金秋之尾,来到这秦汉名都。几天来,我从市内盛藏文物的博物馆,到郊外荒坡枯草的古墓葬,观看着神彩丰姿的兵俑、马7一184俑、谛听着美妙动人的秦汉衰兴。大约我是彭城人的缘故吧,每每为刘邦、樊哙这些同乡的光彩而自豪!然而,那果园化的城市风光,竟使我忘乎所以。我几番在想:如果我们国家的大小城市,都能以本地盛产的水果而作为绿化的"主力",春有花、秋有实,岂不更有意义!近期,报刊大谈市花,我想到也不思之再三,稍又不安:"城市这么大,街巷漫漫长,这成熟的果子该怎么管理呀?"我把这个杞人之忧告诉伴我漫游的"别的我说不清楚。"哥哥说:"咸阳人的诚实,忠厚,实在是令人敬服!我也常想:你要做一个真正诚实、忠厚的人,你到咸阳来吧,不仅有多不可数的伴侣,且有广袤无际的市场。我是信服他们了。"为了证实自己的论断,哥哥又指着树上成串的果子说:"看护,是无须要的。因为没有人偷。即使有些果子自落了,无论大人还是孩子,总是栋起来,交给有关部说话间,果然看见一位小姑娘--大约是八九岁吧--。手捧一只红得透明的大苹果送给警察叔叔;警察叔叔指着一个街道委员会的门楼,小姑娘跳跃着朝那里跑去......
我哥哥是铁路部门搞管道的技术人员,五十年代到了咸阳,后来,嫂子和孩子们也都搬去同住。二十多年来,他走了一段颇为坎坷的道路。动乱年代,他被人监视着"因公"路过。家乡一次,正巧我也在原籍受管。一个偷偷的机会,他含着泪陵"。奎翌我说:"风雨倘有过去日,我将携家带眷回故土了。叶落甏.我记住了哥哥的话。
天终于睛了,我们的问题先后得到平反昭雪,我又回到了行政单位。我写给哥哥的第一封信,就是表示要为他返回故望丽周旋。不想哥哥的回信竟告诉我,他在西北为大侄女安了家!我甚为吃惊。我决定立即西下成阳。
哥哥是个很诚实厚道的人,他决定的问题,别人很难为之动摇,更改那就更不容易。动身前,思之再三,我竟带了一盘录有《阳关三迭》的胶带上了路。......哥哥的鬓发都苍白了,那双机灵的大眼睛,也陷下去;体质的过度消瘦,令人忘不了那残酷的批斗岁月;渭河岸畔那低矮的草棚,我却猛然想起了昔日的荒漠,寒凉...但是,哥哥的神彩却变了,当他把我带去的胶带卡进录放机,那凄楚的前奏乐章响起,他就微笑着要关闭;歌声网绕,如泣如诉,哥哥却真的"嚓"一声,把它关仃了。"曲子倒是极好的,优美,真情。可是,我却觉得.当该反其意而用之:劝君莫恋故乡酒,西出阳关多故人。"我失望地笑了。
屈指算算,哥哥快到退休年龄了。我想,这当该"叶落归根"了吧。
哥哥竟毫无"隐退"的思想准备;他每天,把报纸取来,把茶泡好,把脚踏车钥匙交给我,然后便全副武装--文件夹、计算机、工具兜、保温杯,还有一本厚厚的工作日记-一离开家,又总是在华灯竞耀的时刻才返。每次回来,总是一边朝那只旧沙发厢里坐,一边背过手去捶背,叹着气说:"真不行了吗?不见得吧!"
哥:哥终于安排了一个日子,要陪我去看看市容,去逛逛渭蜒.还璎去游游钓台。我说"不必了,这些天,我自己连茂陵都去过了。"哥哥还是说:"难得在一起过一日,也好聊聊。"钢管的接头处,帮助两个小青年,又比又划,似乎根本就没有逛街的安排。而我,被他那种聚精会神的样子所感动,却也甘心情愿地作"旁观者"。
后来,我们走在果树下的长街上,越过一棵棵累累果子的大树。我在想"该不该说服哥哥退而返里?"我尚未寻到"开导"的机会,哥哥却侃侃激昂地大谈起管道在大动脉系统的作用和价值,谈起他们单位的几年规划,而后谈到他自己。那兴致和内容,仿佛预告,他还未到"不惑"之年!
"哥哥,岁数不饶人呀!"我提醒他说:"作为你我,大谈抱负的黄金时代,似乎结束或者说过去了吧。"
哥哥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但他却把话题转到了街心那累累的果树上:"树上的果子老了,有的黄了,有的红了,早熟的业经脱落了。可是,你仔细看看,那树上叶子的颜色,那叶中满藏的果子,那果枝果树,那树行,无论从外形还是内在,我觉得都比夏天,春天美观、壮观!你大概记得这样两句诗吧: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何况,在古老的城市之中。你的来意我明白,我的心思你也一定明白。这样说吧,我大约象树上的红叶一样,夕阳无几了,可是,我偏要装扮一下深秋!即使落地化泥,我也肥这古城!"
成阳的秋天真美!
(1985年10月)
读书拾趣
吵闹斋扎记(33则)
题记趟儿室小口多,吵吵闹闹。这便是我的住处。文友送了一个雅号,叫"吵闹斋"。想想,到也贴切。斋小且吵,大块的时间也就难我哉,常常只能挤三五分钟,写两三行字,虽苦不成章,也颇觉有点意思,故以札记记下。
搞了几年文学创作,方才恍然大悟:文学这东西,可不是凭吹牛可以吹出名堂来的。不怕你把自己吹得再高,一旦你的作品出来了,长短高矮,人自明白。唐代的戴嵩是画牛的高手,《东坡题跋卷五》中就记载了他大丢其丑的一件事。一天,一位喜爱他的画的四川杜某,拿出《牛》图晒太阳,一个牧童见了就批评道:"此图斗牛也。牛斗力生角,尾搐入两股间;今乃掉尾而斗,谬矣!"
文人相轻,我倒觉得并不可怕。只要你有惊人的产品,目中轻人,并不必非议。轻虽不雅,闻者是不应反感的。你努力么,超过他以后,岂不也可轻他。问题是,常常自己腹中空,而却自命不凡;短处被人指出,而又脑热面赧,继而与人为恶。这就不对了。《因树屋书影》币有件事说:五代名画家钟隐,自谓不及郭乾晖画的鹰,便改了姓名,宁愿作佣工,去向郭学画。终于二人齐名五代,成为后人美谈。
暇时常去公园,每在平坦之路逛逛,日久了,便感无味。有一日,踏险道前进,果有意外收获。忽然想起王安石的《游褒禅山记》语:"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能至也。"有心走文学之路的朋友,我觉得王安石的话可以作为座右铭。不要看到别人一篇好文、一首好诗,一帧好画,就步随尾追。那样,路到是平坦一点,但至多"象"而已,绝无奇伟、瑰怪、非常之观!
学而后知不足!此话仿佛早已明白,然却又不明白。外地走了一圈,寺庙进了几家,产生了疑虑:弥勒佛象身后的一位身穿铠甲、手执金刚杵的天神,有的庙里是双手合撑捧着金刚杵,有的是手按金刚杵,杵尖据地。一样的神,两形象,肯定有一个错了。后来向佛家请教,明白自己错了。那位神叫护法韦驮,是南方增长天王手下八将之一,所以形象不同,原有道理:凡韦驮合掌捧杵者,便是接待寺;杵尖据地者,便是不接待寺,游方和尚可以根据韦驮象自定是留、是去。
王国维《人间词话》讲真感情与有境界,说了一段十分高明的话:"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议妙,颇可深思。
我们徐州老乡刘义庆写的《世说新语》中,有一段许允嫌老婆丑的故事。说拜过天地了,许就是不进洞房。新娘子是阮共的女儿,颇有些才学。于是,便出现了一场对答考试。新郎问新娘:"妇人的四种美你有几?"新娘说:"我除缺少容貌一样,其余全有。读书人的良好品德,你有几?"新郎说:"我全有。"新娘说:"你喜美色却不喜欢美德,怎么能全有呢?"
许允感到惭愧,从此夫妻相敬如宾。
《颜氏家训集解.勉学》篇中,列举r许多老年上进的人名:曾子七十岁开始做学问,苟子五十岁始游学齐国,公孙弘四十岁才读《春秋》,后来居然做了宰相。早年不好学,原因很多,但是,老而发奋,并不是不可进益的。所以,颜氏告诫他的后人:"老而学者,如秉烛夜行,由贤乎暝目而无见者也。"最后这句话,说是晚年悔悟,比终生愚昧要好得多。
清代凉道人写的《德雨轩笔记》中有个故事,说一个叫阿吕的人告一个叫邱以诚的人,说邱在康熙五十九年卖身给其父为仆,父亲死后家贫不能养,邱自动走了。现在邱发财了,要他用钱赎身。邱却说,自己从小开米店,阿吕常常赊欠,向他讨债,他反而诬告,并无卖身之事。县官叫阿吕出示邱的卖身契,并叫邱再写数行字,查对笔迹也甚象。但邱坚决不承认。县官犯了愁。
此时,县官的一位幕友发现了秘谬,劝县官好好学习《康熙字典》。县官学了果然发现问题,原来姓邱的邱字并无反搭耳,雍正年间因避孔丘讳才加耳,而在早一朝康熙年间的卖身契却是有耳的邱,可见其伪。再细审,果然是阿吕伪告。
寇准作了宰相以后,一个叫张咏的人说:"寇公奇才,惜学术不足尔。"后来寇准罢相出知陕州,正好张咏路过陕,寇盛情招待。张咏告别时,寇准问他"何以教准?"张咏说: "《霍光传》不可不读。"寇准认真读后,一见"不学无术"语,方才大悟:"此张公谓我矣!"这个故事见《宋史寇准传》。
宋代的韩琦在扬州造了一个"昼锦堂",请当时的大文学家欧阳修写一篇《昼锦堂记》的碑文,文中有"仁宦至将相,富贵归故乡"句。韩琦十分喜爱。不几日,欧阳修又派人送来一稿,说:"前有未事,可换此本。"韩琦反复再读,觉得"无异前者"。后来在"仁宦"和"富贵"字下见各加了一个"而"字,再读,更加流畅,韩十分佩服欧阳的做文不草精神。
《隋唐嘉话》里有欧阳询学书的一件故事。欧阳询是唐代大书法家,是"率更体"草书的创造者。他在路上看见一块古碑,是晋代书法家索靖书写的。欧阳询觉得写得比自己好,应该好好学习。于是,他停下来看了很久才离去,走了几百步又回来看。看累了,索性铺起毯子,坐下来"因宿其旁,三日而后去。"这种见优而学的精神,应该永远效法。
张继的《枫桥夜泊》,脍灸人日。千多年来附庸者日多,似乎每提苏州,都必有"钟声99、6客船"之词。清代著名诗人王渔洋有"十年旧约江南梦,独听寒山半夜钟"句:就连寒山寺监院性空法师也步尘有"今又霜楼四海客,吉祥袅袅寒山钟"诗句。
笔者不敢恭维。但个人管见,学应不死,应出新意。"夜半钟99半夜钟9966寒山钟"之类,跟拿花比姑娘一样,不一定都收到"天才"的效果。
管仲曾经遇过灾难,被人捆绑着从鲁国押往齐国,在途中,又饥又饿。过绮乌城时,边防人员曾向他奉献了食品,并且偷偷地问他:"假若你在齐国当了大官,你怎么报答我呢?"管仲说:"果然有那一天,我将任用贤才,使用有能力的人,照功劳行赏。"结果绮乌城的边防人员很怨恨他。
边防人抱怨,并不为奇,因为他只想图个名功小报。事出远古,也有情可谅。不知今人对此有何真正的评价?关系网之大张,投李报桃之盛行,其行为与绮乌城边防小人有何区别?管仲何其金贵焉!
《资治通鉴》上有这样一则故事:朝廷(唐)下令禁止杀牲.瘸宙利曼红循迓取倦,请的客中,有一个口杜肃的补阙,偷偷地把肉包子藏起来作了小回报。太后把张德叫了去,问及这件事,张德知罪,跪请处罚。太后说:"我是禁止杀牲的。但是,喜丧事不受限制。我叫你来,是提醒你,今后宴请客人,也应注意选择,怎么能把杜肃这样的人也请去呢?"太后把杜肃的揭发信拿出来示众。交友和用人一个道理,千万注意类似杜肃之类的人,谨防他的回马枪!
朱元璋当了皇帝之后,常与侍臣一起谈用人的事。有次,他发了一大通议论,说:"金石之有声,击之而后鸣;舟之能运,操之而后动;贤者之有才,用之而后见。然人之才智,有长于彼而短于此者,若因其短而屏弃其所长,则天下之才难矣。"这段故事见余继登的《典故纪闻卷三》。朱元璋所见可谓"高绝"!这里有两点特别可提出:一是人的才学只有被重用,才能显露出来;一是不要怕能人有缺点,敢于发挥他的长处。我细想想,这两点很有现实意义。因噎废食不对,知人而又不敢善任,也箅不得有政治头脑。
工作跟打仗道理都是一样的:莫看困难大、弯路多,常常能够取得惊人的胜利;相反,总是过着庆功、摆好的日子,说不定会一败涂地。刘向在《新序杂事》中记下了这样一个故事:魏文侯问李克:"吴国灭亡的原因是什么?"李克回答是:"因为屡战屡胜。"魏文侯说:"屡战屡胜是国家的福气,为什么会灭亡呢?"李克说:"屡战则民疲,数胜则主骄。以骄主治疲民,长其所以亡也。"
李克的见解,也不无偏颇,屡胜之兵民,并不一定完全蹈入疲中;屡胜主骄,这确实是一个深刻的教训。可以借鉴的是,无论工作如何顺利,千万不可忘乎所以。
王安石当宰相的时候,许多人想尽方法奉承和顺从他;有的奉承者苦于不得门,还在自怨自恨。唯独刘贡文,从不奉承他一句话,见面时,总要批评他一些缺点。有时把王安石批评得面红耳赤,情绪难熬。但是,刘贡文在王安石背后,从不说他一句坏话。这件事时人十分敬佩,就是王安石自己,也很敬服刘贡文。这事记录在《道山清话》里边。
无论交友、无论对上对下,都应该有刘贡文这种"人有不韪、当面折之"的精神。活在世上的人,做着各种社会工作的人,都有长处,都有不足。作为自己,应自量,作为朋友和上下级,应该诚实,批评不夸大,奉承不献媚,更应防止那些当面美言谈尽,背后坏话骂绝的两面派。
鲁迅先生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究其实,还是不应该有一知己就满足的,还是多几位知已为好。鲁迅先生"足"意,似中就是无一知己。识者遍天下,推心无一人!更有甚者,在某种外因的影响下(名、利、压等),许多人也竟倒在朋友的手下。《韩诗外传》中,介绍了一个叫李克的人,说他有一套交朋友的方法。概括的讲,是五句话,叫"居则视其所亲,富则视其所与,达则视其所举,穷则视其所不为,贫则视其所不取。"我大胆的想一下,把这五句话奉献给各级组织部长也未尝不可。我想,真正能从日常生活中,看一个人接近什么人,富裕时交往什么人。当了官推荐爱护什么人,失意了不干什么事,贫穷了不取什么东西?那是可以辨明是否正派人的。+九
宋代大文学家欧阳修,研究他的人很多,文章也多。但是,研究欧阳修夫人的人却很少,确切地说没有。我觉得这位夫人颇有点研究的必要。宋人笔记《宴简》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欧阳修晚年编辑自己的文集,删来改去不能决定。夫人对他说:"你何必这样自寻烦恼呢,难道还怕先生骂你吗?"欧阳修答道:"不畏先生嗔,却怕后生笑。"
你们看,这位夫人多么有个性,千多年前她就懂得"只要讨上司喜欢,便万事大吉"的门道。很有点象今人惯于看眼色行事一般。可谓"夫人有远见"矣。然而,欧阳修毕竟是大学问家,他懂得看文章的人绝非先生自己,而是众多平民,特别是后人。今天的后人仍对这样一位老夫子如此敬重,实在也是因为他的文章后生无可笑之处。
梁晋竹(清人)的《两般秋雨庵随笔》记载,明石首人杨溥,是建文帝时的进士,后授编修。他的儿子从老家去京城看望他,他问儿子一路所见,那个官贤,那个官坏。儿子脱口而出,说最坏的官是天台人江陵知县范理。杨让儿子说范的坏处,儿子说:"我路过江陵时,他对我的招待太马虎简单了。"杨溥记住了,不久就向皇帝推荐,让范理做德安府的知府。从此,杨溥不私子成为美谈。
这件事我想了许久,常见一些身居显要的首长们,也每每为枕言所崇,为子女哭闹,流言激怒,忘乎所以,便把身上的威,手中的法,一股脑儿都用上。于是乎,一切真的变伪了,直的变曲了,美的变丑了。
史载:被杨溥所荐的范理,后来在德安作了巨大的建树,为黎民所称道。这应该记杨溥一功!
《韩诗外传》中讲了一个孟子休妻的故事。孟子以妻子在屋里休息"两腿叉开坐着"违背了封建礼教而要休她。盂母问他:"你怎么知道的?"孟子回答"亲眼所见"。盂母说:"这就是你的无礼了。礼书上明明说,进门要先问一声,上堂要先高声说句话,进屋要低头下看;在人不防备的休息处,你不声不响进去了,岂不失礼!"孟子恍然大悟,作了检讨。
同样依"礼"论事,盂母当是高明者,她没有偏听儿子的一面词,而是抓住事情的前因后果,进行具体分析,不是攻其春秋时鲁国的赏罚制度极不严明。《韩非子》上记载有这样一个教训;鲁人打猎烧山,风大火势南移,眼看烧到了都城。鲁哀公十分着急,便亲自率众,督促救火。但是去救火的人大多在追逐野兽。鲁哀公问孔子是什么原因,孔子说:"追逐野兽的人乐而无罪,救火的人苦而无赏,这就是大家不救火的原因。"又说:"趁火逐兽,轻而易得,逆风救火,苦劳而无获。此火之所以无救也。"
孔子的话可谓中肯。赏与罚都是手段,都是为达到一种目的。目标既定,身先者当赏,后退者当罚,只有赏罚严明,才能调动人的行动。有功不赏,有过不罚,或者无功而赏,无过遭罚,想达到预定目的,都是空谈。
《资治通鉴魏纪三》记述这样一件事:吴王孙权任命扬州牧吕范为大司马,印绶还没有颁发,吕范就死了。为此事,孙权十分痛心。然而,在孙权的一生中,吕范却一直是揭他短的人。孙策执政期间,吕范管财物,孙权想私下挪用,吕范总是如实回报,孙策更加控制他。孙权的心腹功曹周谷,却是个极会拍马的人,总是千方百计替他编造假帐,以便搪塞孙策。孙权当了吴王后,深感司政理财需用忠实之人,而弄虚作假,取悦于人者,是万万用不得的。因此,他便委吕范以重任。
周谷没有高升,似乎被孙权冷落了。但细思,仍觉不够,孙权应当以其之恶,狠狠地治他一罪!不对拍马者治罪,拍马者便不会绝迹。
宋人范缜的《东斋记事补遗》里,有一段文章,表述了五个各有特长而不露的人:大文学家欧阳修,从不夸耀自己的文章;大书法家蔡襄,从不夸耀自己的书法;棋艺超群的吕溱,从不夸自己的棋艺;嗜酒善饮的何中立,从不夸耀自己的酒量;以品德闻名于世的司马光,从不夸耀自己的高风亮节。范缜颇有感慨地说,"大抵不足则夸也。"
范镇的感慨是有道理的。古人云:"学而后知不足",得点皮毛便觉悟到真谛,其实是无知的表现。做学问,即使专致一项,穷其终生,也未必能够满腹经伦,"不足则夸"者当为戒。
人们谈论起办事效率,总爱先摆主、客观条件。摆条件不可一概却之,但唯条件论却是不足取的。宋人吕祖谦的《吕氏家塾记》中,记述了一件事:司马光小时候,在同岁孩子中,是记忆力最差的一个。别的孩子读书时,一会儿便能背,背会了便去玩耍。司马光自知"笨".怎敢偷闲,于是一遍一遍地读,直读到能流畅地背出为止。时间不久,别的孩子勉强背的后还被迫谥为温国公。
条件不是一成不变的,或者谓之条件可以互为转化。只要主观上肯于吃苦努力,自身条件差也不一定就什么都不行。龟兔赛跑,兔子败给龟,这不一定是编造出来的寓言。
生活中尝见这样的人,一见名家,便倍加奉承,若是无名小辈,则不屑一顾。南朝有个叫虞讷的人就是如此。当时有个还没有名气的小诗人叫张率,勤奋好学,虚心求知,十二岁开始写诗,极其认真,到十六岁,就写了两千多篇。虞讷见了,妄加指责,把其诗贬得一无是处。后来,张率重新写了几首诗,假托是大诗人沈约的作品。虞讷把诗拿在手中,读一句,赞一句,认为字字珠玑,好得不能再好了。这件事成为历史上的笑柄。事见《南史张率传》。
说起来这是,事,但是,这种小事常常误了大事,不是压抑了新生力量,就是把事物抬高到不应有的程度。当前文坛上出现的一流作家的三流作品就是一例,细究起来,岂不悲哉常见某些半解一知者,似有满腹经纶,于广庭大众之中卖弄"学问",竟也得到某些听众的称羡。
无知而爱自诩,大多是不学无术或学而不求甚解者的通偶尔拾得一联,颇可玩味。录下:
女无不爱,媳无不恨,劝天下家婆,减三分爱女之心而爱媳!
妻何以顺,亲何以逆,愿尔辈人子,将一点顺妻之意以顺亲。
似乎有点礼俗。但愿当今诸位能够细品品!
唐贞观十七年,太子右庶子高季辅"犯颜切谏",给皇帝李世民提了一个十分刺耳的意见。初,有点提心吊胆,后见皇上赐给他一剂药,还以为是赐死呢!取开一看,原来是一剂名贵药材--钟乳。并附言:"卿进药石之言,故以药石相报。"高季辅没有穿"小鞋",耐思。
唐朝有个叫卢杞的人,常常身带几万张名片外出,投与显贵。而后便夸日:某某大人接见我了,某某大人为我泡了茶。一天,碰见了穷朋友冯盛,一定要看人家包里装的什么。开包,只见一块墨和一支笔,便冷冷一笑。冯盛却说:"我是个穷书生,那敢和你这个众多名刺的名利客相比"人各有志,卢某热投显贵,又有何法?
刘向在《说苑》上记了这样一件事:子贡问他的老师孔子:"谁是贤人?,孔子说:"齐国的鲍叔,郑国的子皮。"子贡说:"齐国的管仲,郑国的子产,不是贤名也很高吗?"孔子摇摇头:"只听说鲍叔推荐了管仲,子皮推荐了子产,却没听说管仲、子产又推荐了谁。他们怎么箅贤人呢?"
读诗十记
常以旧诗消闲,有兴时记一二,不想竞小有惊.讶!古人诗中多有横生之妙趣,录十则玩味--题记
一、寒山钟声
唐人张继《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似已写绝寒山钟声,后人只能望而生畏。但却不然,袭句者颇多:清人大名鼎鼎的王渔洋竟步张后尘,写下"枫叶萧条水驿空,离居千里怅难同。十年旧约江南梦,独听寒山半夜钟。"凡夫之外,连寒山寺监院性空法师(追随别人音韵而唱者,恐不可再叫性空)也附庸:"丛林除夕并不同,大约是人们不喜欢喝剩茶的缘故,性空的"寒山钟"也好,王渔洋的"半夜钟"也罢,知道的人并不多,而张继"夜半钟声到客船"句,却脍炙人口。可见文章顶重要处,还是独创。
二、新奇联想
人常说"诗言志"。此语并无争议。用现代话说,这只能是一句宏观话。诗如何言志?这就要诗人独出心裁,言出一个新奇趣来。
现代作家端木蕻良,有一首谢客诗,写得很新奇。解放前,端木在桂林写作,无暇会客,也不想应酬,便在门外写了一首七绝:"女儿心上想情郎,日写花笺十万行。月上枝头方得息,梦魂又欲到西厢。"
如此风雅之作,唐诗中就屡见。唐诗人朱庆余带着新作向他的老师张籍请教时,便写了一首这样的诗:"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这两首诗都非常新奇,读来极有情趣。
三、后庭花无伤
杜牧的《泊秦淮》诗中有这样两旬:"商翔
三国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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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序:一部三国,漫天风云,其间因各种原因而死者,在名册的即百人以上。死有不同,太史公以"泰山"、"鸿毛"相喻,其实大不比如此。灯下无聊,录三国十人之死,加以小析与朋友消夜。
蔡邕之死
董卓死应该说是罪有应得,把个汉天下搅得周天寒彻的是他。所以,当王允谋杀了董卓,暴尸街头时,无不掷石于头足。然而,侍中蔡邕竟伏尸大哭。当王允问罪蔡邕时,蔡坦荡地说,我并不愿背国而向卓,"只因一时知遇之感,不觉为之一哭。"王允一怒之下,下令杀了蔡邕。
情笃,董卓既死,好友假若连点表示也没有,无论他"高调"怎唱,我总认为他是失去了起码的人味。杀了当杀的人,目的已达到,不许人家的朋友祭悼,这是不尽人意。蔡邕之才识可以不论,他能在这样的时刻冒死祭友,是一条汉子,是个英雄,应认为比那些见利忘义之徒好!
吕伯奢之死
成臬吕伯奢是曹操的仁叔。曹逃出汉室,承蒙中牟县令陈宫(公台)偏爱,一同外出投吕家。吕见爱,说:"老夫家无好酒,容往西村沽一樽来相待。"并命家人持刀杀猪。曹操疑心,认为吕施计杀他,便杀了吕全家;后业已知道杀错了,在路上还又杀了吕伯奢。
曹操杀了吕伯奢的家人,已经知道杀错了,再杀主人,更是大错。陈宫责他:"适才错耳,今何为之?"曹操却说:"伯奢到家,见杀死多人,安肯干休?若率众来追,必遭其祸矣。"陈宫说:"知而故杀,大不义也。"曹操说:"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好个"休教天下人负我!"这是一副多么凶残的奸雄嘴脸!
曹操曾经请过三个人为他相面。乔玄说他"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能安之者,其在君也。"汝南许劭先不语,曹操再三追问:"我何许人?"许邵说了两句话:"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也!"
许劭颇有眼力,看到了曹操的治世雄才大略,也看到了他无仁无义的奸雄本色!
田丰之死袁绍的谋臣田丰,是个有卓识远见的人,多次劝袁绍"不必攻曹"。袁绍以为他"灭了自己的士气",将他下狱,而后引兵攻操。田在狱中上书:"今且静守以待天时,不可妄兴大兵,恐有不利。"当时有个善于拍马的谋土逢纪对袁绍说:"主公兴仁义之师,田丰何出此不祥之语!"袁绍大怒:"待我破了曹操,明证其罪。"结果,官渡一战,袁绍大败,丧师百万,自奔黎阳,大悔说:"吾不听田丰之言,兵败将亡,今回去,有何面目见之耶!"此时,逢纪却谮日:"丰在狱中闻主公兵败,抚掌大笑日:果不出我之料!"袁绍大怒:"竖儒怎敢笑我,我必杀之!"当田丰知道真要杀他时,深有感慨地说:"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不识其主而事之,是无智也;今日受死,何足惜!"田丰该死!不识其主为何事之?既知当退不退已是大错,又谆谆上谏。并且作出"恐有不利"的预言。姑且不说此事"言中了",即使是袁绍大胜,他也会反过来杀田丰。那时就可以说他"判断失误"。逢纪是个"英雄",任何时候都可以立足不败。逢迎比智谋威力大!
王逅之死
曹操与袁术战于寿春。操兵十七万,断粮。向孙策借了十万斛,显然是不够用的。管粮官任峻站下有个叫王逅的人,曾因此事问曹操:"兵多粮少,当如何之?"曹操对他说:"你将大斛改成小斛,岂不完了。"逅说:"这怎么能行呢?"曹操说:"吾自有策!"王逅依命将大斛改为小斛。当兵的没有吃饱肚子,当然怨天叫地,说:"丞相欺骗兵众。"
曹操把王逅叫来,对他说:"众怨沸,吾欲借汝一物,以压众心,汝必勿吝!"王逅说:"丞相你想借何物?"曹操说:"欲借汝头,以示众耳。"王逅还想再说什么,曹操却说:"汝妻子吾自养之。"结果,杀了王逅,兵士因粮缺而怒暂时平息。王逅,小人物一个,杀十杀百,无足轻重。把这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杀在沸腾的兵怨猛潮之中,又确实为曹氏平定兵心起了一定的作用,王逅也算死得其所了。问题在于:曹操这种借头以安定天下,安定兵心之举,实在是欺世之举!曹操之奸雄,古今痛疾,并非无缘。
徐母之死
颖川徐庶(字元直),是曹操、刘备都想利用的人物。后来,曹知徐元直已被刘备所用,便问计于程昱。程要他将徐母赚来,令劝庶归,结果被徐母痛骂了一场。曹操被激怒,要杀了她。程昱说:"杀之则招不义,而成徐母之德。徐母一死庶必死心助刘备以报仇。不如留之。"后来,程昱以徐母之名写了一封假信给徐庶。徐庶告别刘备去见母。刘备属将孙乾劝刘备不放庶走,激操杀徐母,以刺激庶为母报仇,忠心刘备。刘备说:"不可,使人杀其母而吾用,不义也。吾宁死,不为不仁不义之事。"遂送庶,并流泪说:"吾欲尽伐此处树木,因阻我望元直之目也。"徐马上向刘备推荐了诸葛亮,说:"以某比之,譬如驽马并麒麟,寒鸦配鸾凤耳!"
除厩迸了百雷,见了母亲,母亲十分愕然。当问清情由之后,便大怒说:"辱子飘荡江湖多年,吾以为汝学业有进,何其反不如初!骂过之后,便目缢而死。
这是一位死得壮烈的女性!
忠君--忠于明君,这是旧社会传统信念之一,在中国发生了几千年的作用。虽有局限性,也不一定为今所用,但这种意志还是可嘉的。
华佗之死华佗,三国名医,与曹操同乡。曹操有病,他的下属华歆把华佗推荐给他。佗诊断后,要
曹用"利斧砍开脑袋,取出风涎",病自好。因而激恼了曹操,耍杀华佗。在把华佗关进死牢之后,有一位姓吴的狱卒对他十分关怀。华佗感恩,便将祖传秘方《青囊书》(后有志书记为《青囊经》)赠吴。吴甚喜,持回家交给了妻子。
不久,华佗便被操杀害了。一代名医,从此匿迹。国人对于此事,总怀着莫大的遗憾。其实,曹操本人的初衷,也并非想杀他,而是爱他,由爱他想用他。只是在华佗"拒不为其一人效劳"的坚定意志表白之后,曹操才决心杀他。杀也不足为奇,中国对人才历来便如此:非用即诛!、华佗死后,那位吴狱卒因得了他的《青囊经》便以为是宝。但他回到家时,却见妻子将此宝正在焚烧,大为吃惊!忙去夺。结果,只夺得一二页,便痛骂其妻。他妻子却沉着冷静地对他说:"你别着急,纵然你学得华佗一般神妙,也不过落得个死于狱中。要它何用!"
妇人之见甚佳!但国萃乎,珍宝乎,将如之奈何王朗之死。
王朗之死,我总认为是最不值得的。将士死于沙场,谋士死于奸计,而王朗竟是死于骂。所以说不值得。
王朗是曹魏的司徒,被封为军师,去伐孔明。王朗信心十足地想着以言词征服诸葛亮。但在诸葛亮面前,他的"言词"说来说去只有一句俗话:"顺天者昌,逆天者亡。"他的话完了,诸葛亮开始了骂。先骂大街,说:"庙堂之上,朽木为棺,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以致社稷丘墟,苍生涂炭。"这一段骂街,已使这位王司徒心慌意乱了。诸葛亮紧迫不放,又骂王朗本人:"汝既为献谩之臣,只可潜身缩首,苟阁衣食;安敢在行伍之前妄称天数耶!"
骂得十分入骨,以致这位七十六岁的谋士竟无地自容,一"急"之下,便气死了。成为历史上创纪录的被骂死之辈。王朗太没有气量了!政治家的高明手段,大半是真真假假的,其中更不乏虚张声势和夸大对方的"弱点",甚至来个无中生有的讹诈。都信以为真了,几句政治攻击就败了,就死了,太不值钱。
马谡之死
马谡的死,我认为是诸葛亮借以搪塞罪责之举街亭,战略位置相当重要。作为三军统帅,该派什么人去守,诸葛亮当然胸有成竹。君不见,诸葛亮在未出茅庐之前便知三分天下;一旦出山,屡出奇计,常常在最危难之时,只需密写一纸,告知"如此如此",料事如神、转危为安。怎么会轻易派一个不能胜任的人去守街亭呢?马谡何许人?诸葛亮应该心中有数,因为他就在诸葛左右。何况刘备对此人是有过恰当评价,并且向他作过介绍的。白帝城托孤时,刘备谈过马谡,说了十分严肃的八个字,此人"言过其实,不可大用。"论常规,论知情,诸葛亮都不应该派马谡去守街亭。派了,便是他用人不当。用人不当造成的后果,派人的人应有责任,怎么能以杀了被派去的人就算完事呢?斩马谡时诸葛亮还流了泪,这一点,只能说明他假惺惺、伪君子。比起曹操杀王垢,显得他更虚伪。
知人善任,是君子风度。知人而不善任,是目光渺小之辈。知人错任,当然是失职。失街亭诸葛亮罪不可恕,杀马谡岂能敷衍过去!
关羽之死
关云长一世赫赫,过关斩将,为刘蜀立下了汗马功劳,没想到竟在麦城被一个无名小卒马忠抓住,最后致死。
孙权是爱关公的,曾派诸葛瑾去动员他归吴:关公讲了一段慷慨激昂的话:"城若破,有死而已。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身虽损,名可垂于竹帛!"关公麦城被俘,孙权还是想收拢他。孙的主簿官左咸说了一段"催命"的话:"昔曹操得此人时,封候赐爵,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马一提金,下马一提银。如此恩礼,毕竟留之不住,听其斩关杀将而去,致使今日反为所逼,凡欲迁都以避其锋。"左咸劝孙权杀了他,孙权觉得"有理",便毫不犹豫地杀了关公。关公之死,可谓死得慷慨!但令人痛惜的是留下一条尾巴,说他在当阳玉泉高喊:"还我头来!"一个叫普净的和尚劝他说:"将军为吕蒙所害,大呼还我头来。然则颜良,炙丑、五关六将等众将之头,又向谁索耶?"关公大悟,不再要头。尾巴拖得太多余了,并不能为他增色多少。
刘备之死
刘备临死之前,想了许多问题,其中最主要的是他死了以后蜀刘这片天地能不能保住?怎样保住?最后,他把诸葛亮叫到白帝城,先交代了一番后事,孔明都答应了,并且泣拜于地说:"......尽施犬马之劳,以报陛下知遇之恩。"按理说,诸葛亮有这个态度,刘备也该安心地瞑目了。可是,刘备毕竟是刘备,他深知阿斗是没有治世之才的,但仍怕蜀不姓刘,尤怕孔明篡权。所以,他命人扶起孔明,一手掩泪、一手执其手说:"朕今死矣,有心腹之言相告"!孔明说:"有何见谕?"刘备哭着说:"君才十倍于曹丕必能安邦定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则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为成都之主。"
好一个"可自为成都之主!"这就等于说"你诸葛亮可以篡位。"在那个封建制度十分牢固的时期,欺君则当杀头,篡位就不仅杀头、灭族,那简直成为千古罪人。所以,孔明听毕,汗流遍体,手足失措,不得不泣拜于地表示:"臣安敢不竭肱股之力,尽忠贞之节,继之以死乎!"说罢,叩头流血。刘备这才合上眼。
死后还把孔明捆在刘氏天下的阶柱上,致使孔明在刘备死后仍不敢大胆走一步,唯阿斗而是!世人皆夸诸葛亮足智多谋,我认为诸葛亮比起刘备,他的智和谋只是人臣之智谋,而刘备才是大智大谋,人主之智谋!
附记一束
我的三祖母
我离开家乡快八年了,无时不在关心我的三祖号。
我的家在安徽肖县的董楼村,村是在黄河旧道的一个滩上,这里的土地瘦薄,收入很少。所以,解放前这里的农民生活很苦。在我幼年刚刚记事的时候,就记得三祖母整天拾柴拾草,一刻也不闲着。苦日子把三祖母的脾气变得暴躁怪癖,时常为一把柴禾、一块破布的小事,不知和领居吵过多少架。记得一九四九年九月,我离开家乡的前两天,就听说为一把烧柴,她骂了隔壁王三奶奶三天两夜。事情是这样的:
一连下了几天雨:奶奶连个引火的柴禾都没有了,便偷偷地抓了我三祖母一把烧柴,正巧被三祖母看见了,她气势汹汹地说:心姐!你是覆我这个老婆予死的慢对也好,我这条老命也不要了......。"就这样一连三天两夜,我们村谁也不敢劝她,人们都管她叫"闰王奶奶。"谁家孩子一哭,大人就说:"哭吧!闰王奶奶来啦!"孩子听了,就果然不哭啦。
八年啦我还担心:三祖母是不是还象从前那样和邻居吵架呢?今年春节,我回家住了三天,三祖母给我的印象全变了。在这位老太太家里,不管黑天白天总是不断人,谁都说三祖母变成另外一个人了。旧年的除夕,母亲向我讲了三祖母这样一个故事:
三祖母一辈子就喜欢喂鸡,去年冬天的一个晚上,笼里忽然多了一只黄母鸡。三祖母就东一头西一头到处打听,问谁家丢了鸡。五十多户的小村子都问遍了,也没有找到丢鸡的。没有办法,她只好把这只鸡和自己的鸡放在一起喂。也不知三祖母的心怎么这样细,她想:"以后鸡找到主,人家不问下的蛋吗?"于是,她又找出了个小篮子,把这只鸡下的蛋单独地存起来。
这样一过就是二十多天,后来,还是听生产队里会计董正良从社里开会回来说,张口村彭念慈家里丢了鸡。
第二天上午,三祖母冒着寒风抱着鸡,还提着盛着鸡蛋的篮子奔向张13村来了,进了村就问彭念慈住在哪里。来到念慈家门前,迎面出来一位中年妇女,三祖母问准了,就笑嘻嘻地说:"这好啦,到底找到主了。"这个妇女一看她怀中抱的自家丢了成个月的鸡,连忙说:"这鸡是我们家的吧!"
三祖母说:"是!专为您送来的。"一面说着,一面又把篮子递给那位妇女说:"这十来个鸡蛋是这个鸡下的,也给您吧!"那位妇女看到自己的鸡可高兴啦,左看看,右看看,连招呼三祖母的事都忘了,直到三祖母给她鸡蛋的时候,她才想起招呼三祖母,让三祖母到家里去坐。
三祖母要回家的时候,这位妇女无论如何不留鸡蛋。三祖母就一定要他收下。那位妇女说:"鸡我收下了,你老人家喂了二十多天,吃了这些鸡蛋还不应该吗。"这时候,三祖母好象有点生气似的说:"别说憨话啦,你嫂子!什么你呀,我呀的,咱虽不是一个村,可都是一个农业社的人呀,一家人说什么两样话,收下吧!"这位中年妇女再也没有什么好说了。三祖母把鸡还给主人以后,连碗热水也没喝,带着满身的愉快,又冒着寒风回来了。
听了母亲讲完这个故事以后,我不禁地回忆起已往弟弟的信中告诉我的情形:合作化给农村带来了富裕,家乡的面貌已经改变了......。但是,还不知道合作化也改变了人们的旧思想呢。
1957年9月《中央人民广播电台》
风雨渡头
太阳刚到大坝山顶,就被西天边拥过来的云接了去。蔚蓝的天空,由西往东渐渐被灰云蒙起来了。气候特别炎热。老船:x_日秉,t擦抹阵子船身,直起腠来,又用袖头擦了下脸上的汗水。
"咳,到底要下雨了!再不下雨,大运河的水可就要被人抗旱车干了,我这船也不用再撑了。""周爷爷......"
周秉正回过身来一看,是一群孩子。
"啊!上来吧,孩子我算着你们该放学了。"
孩子们一个一个跳上船,老船工用大竹篙往
对岸抵去。和往常一样,小船一动,孩子们就唱起、"社会主义好";这是老人的提议。孩子们每天过河四、五次,就唱四、五遍,每次唱,老人总是乐得合不上嘴。日子久了,老人也跟着唱起来,真是满船老幼、满船歌声。
新拓宽的大运河河身,周秉正只儿篙就抵了岸。孩子们下船的时候,周秉正特别嘱咐道:"别贪玩,要下雨啦!"
"谢谢你,周爷爷!明早见。"
周秉正看着一蹦一跳走去的孩子,他那方方的、满是皱纹的脸上,乐开了花。
周秉正在大运河泉山渡口摆渡,还不到一年。可是,周秉正在微山湖上撑船,却有四十多年的历史了。大运河拓宽之后,除了津浦铁路的大铁桥之外,南北人来人往全靠船,泉山渡口热闹起来了。公社党委就决定在这里设船摆渡,就把这工作交给了周秉正。党委看他年岁大了,为了照顾他,还给他规定了几撑几不撑。比如,大雨不撑,夜晚不撑,等等。可是,篙到了他手里,他就不管这些了。不论什么时辰,你到泉山渡口,他都摆你过河;就是船在对岸,他也会马上摆过来接你。周秉正还有许多老主顾,刚刚过河的那一群孩子,就是风雨必来的。此外,城里来的农具呀,机器呀,农药呀,化肥呀;往城里去的罗卜呀,白菜呀,还有新摘下的水果呀,都要运。都是搞生产建设,安排人民生活不可缺少的呀因而周秉正觉得,要慢待了谁一点,好象就会严重破坏了工农关系似的。
周秉正送走孩子,看看南岸没有人,又看看北岸,也是空荡荡的。泉山山顶上,树林茂密,房舍整洁。起伏在大运河两岸的,是无边的金黄的麦海,大运河里的水,缓缓的流着.....。
这情景,周秉正一天不知要看多少遍,还是看不够。他觉得,在这幅大画上,是万万少不了他的船的。这样想着,他轻声地笑了。
周秉正又从船仓里拿出那块沾满油泥的布,仔细地擦船身,生怕那一点没注意到会出毛病。周秉正正蹲在岸上擦船头,后面来了一个人。老船工转脸一看,是崔大娘。
崔大娘张开她那掉了两颗门牙的嘴,笑着说:"我就知道你等着接我。"
"老主顾嘛!"周秉正一边收拾让崔大娘上船,一边说:"崔嫂,是拴儿媳妇生娃娃,还是柱儿媳妇生娃娃?"
"我说呀,人家叫你包打听,真不虚传。连谁家媳妇生娃娃你也知道......"
"哎,这怎能怪我,不全是你自己往返过渡时说的吗?"两个老人一起笑起来。
周秉正送过去崔大娘,来回又摇了几趟行人,天已经黑下来。这时,云更浓了;顺着泉山山坡,吹来大一阵小一阵的风;大运河的水,开始后浪拥着前浪,发出哗哗啦啦的响声。周秉正走进他的小茅屋,把铺盖卷了卷,又把席子遮上来,用草堵上板墙上的洞洞,这才拿了蓑衣走出来。
雨下起来了,风更紧了,靠在岸边的小船被水冲得左右摇晃。周秉正刚披上蓑衣,泉山供销社的经理赵子昌来了。周秉正把篙一抵岸,大声嚷:"快,快上来!"
赵子昌把一筐鸡蛋搬上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没想到雨来得这么快,让它淋了个透。"
周秉正没答话,瞅着筐里的东西:"是鸡蛋?""嗯。"
周秉正一边撑篙,一边故意问:"小鸡不孵啦?"他知道,赵子昌今天已经往河那岸送了三次货,捎回来的全是鸡蛋。边些鸡蛋是夏孵用的,今晚就上炕。蛋要淋了雨,是会影响出小鸡的。所以,他忙把蓑衣脱下罩在筐上。
赵子昌走后,雨更紧了,几十米以外就是茫茫一片。周秉正开始着急起来:要是对岸有人,可怎么知道呢?他用耳朵努力听着,想从这山呼海啸般的雨声中,听出喊渡的声音。
周秉正仿佛真的听到对岸有人声,这声音象是崔大娘。崔大娘给周秉正的印象是:倔强、认真,不怕困难。准是她接完了娃娃,又要回去看谁家的媳妇。不,不能吧!这种天气,她能回来吗?此刻,好象对岸又没有什么声音了。稍停,周秉正好象真的听出对岸有人声了。他估计是傍晚过河的公社张书记。张书记可是个忙人呀!这个村里调查,那个村里研究,整天为着超包产奔忙。要是他到岸上,因为没有船过不了河,可就误了大事了。周秉正不再犹豫,拿起竹篙,用力一撑,小船扬着头直奔河心。那些凸起的浪头,成群结队象大石头一般地打到船上来。
运河新堤上,漆黑一片,空无一人。周秉正喊了一阵子,除了哗哗哗的雨声以外,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他这才认定是自己听错了。
周秉正定了神,擦擦脸上的雨水,决定不回家去。他以为,越是这样的天气,越是要让小船发挥它的作用!
他紧握竹篙,站在船上,那狂风暴雨来到他身旁,威力似乎小多了。
(1960年6月)
寻觅在微山湖上灯
大,学生,小,说,",网
张为如老汉最近对那盏煤油灯发生了兴趣,不管忙到啥时候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认真地擦灯。这盏灯是啥时候买的,连老汉也说不清了。圆灯座,高脖子,一个圆铁盒盒蹲在上边,灯头就在圆盒盒上伸出来的小柱上。看起来又古老、又稀奇。老汉擦好灯,添足油,就放在窗洞下的小台上,伏在小方桌上写呀,画呀。每到这时候,老太婆就在一旁嘟囔:"老了,老了又想念书,让你考个老状元。"老汉总是似理不理地应着:"嗯,嗯,这比考状元还重要哪!"不但老太婆觉得奇怪,邻居们也觉得奇怪:老头子天天点灯熬油,这是在做啥?
一个落雨的晚上,生产队长从场地上回来,走过老汉屋旁,他顺着圆窗洞往里一看,老头子正伏在桌上认真写什么。队长便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老太婆正要打招呼,队长赶忙摆了摆手。许是老汉心思都在纸上了,没觉察有人进来,队长也不想打搅他,只站在他身后看。
一张旧纸上,老汉才写上两行:三百八十三口人,每人每天有一两,是三十八斤三两,一个月是一千一百四十九斤。......
写到这儿,老汉仰起脸,对着那盏油灯出了神。"如爷,这是一笔什么账?"
老汉回头一看是队长,忙放下笔,拿下老花镜,说:"是你呀!来得巧,来得巧,我正想向你说一件事。"
"啥事?"队长问。
"过日子的事。"老汉一边说,一边又戴上老花镜,拿起那张纸,"你先听听:咱队的小麦丰收,玉米又上了场,高梁谷子出色的好。可是,富日子要当穷日子过的老话可不能忘啊!眼下不俭省,到冬后再省就迟了......"
队长一下子明白了老汉纸上写的字的意义。
张为如老汉六十四岁了,是生产队的"参谋",半年来为队里提出许多宝贵意见,比如夏收的时候,老汉说:"夏天性子怪,说阴就阴,要先锄平川地后锄坡地。前儿老汉又建议为秋种早备肥料,多积家肥。今晚,老汉又忙着为全队社员过日作打算,......你想想,有这样一位好参谋,队长怎能不高兴。他拿起桌子上的蒲扇给老汉扇着,说:"如爷,你老人家想的真周全呀!"
许是老太婆看出了生产队长的激动,她慢吞吞的从床沿下拿出一叠b纸,递给队长,说:"看看吧,这全是老头子画的,不知是什么古怪物!"队长接过一看,一张一张,全是老汉建四个地方。队长把灯头拨了拨,仔细看起来。老汉在一旁捋着胡子,抽着烟。
一老汉放下烟袋,慢条斯理地说:"花甲过了的人,总想着活一天就为大伙过好日子多谋算一天,死后也让大伙说我老头子没有白过新社会。"
第二天,生产队长给老汉送来一盏漂亮的高脖罩子灯。太阳下山以后,小圆窗洞射出的灯光更明亮了。
(1961年8月20日)
两社之间
又是十天没下雨了。
一阵微风吹过,堤上就飞起了白雾般的沙土。稻田里干得已经裂开了缝。秧苗开始由绿变黄了。前进农业社的朱兆友主任看看这片秧田,心里十分难过。他紧紧地咬着下嘴唇,老半天才说:"天也绝人。"
和前进社连边的是跃进农业社,只隔着一道堤。可是,跃进农业社的稻田不仅有水,河道里还有一公尺多的积存,清沏透底,只要水车往上一架,立刻就会灌满前进社的稻田。跃进社没有打算这样做,前进社也丝毫没有把希望寄托在这上面。原来其中有这样一段瓜葛:
前进社在东,跃进社在西。跃进社的水要在前进社里流。单干时两下里的人就有纠纷,农业合作化以后也没和解。就说1956年吧,桃花汛刚到,两下里的人就开始闹,经过县乡干部的调解,事情才放下。到了秋天下大雨,前进社就来了个先下手为强,在下游打了堤。跃进社的社员立刻对他们的主任王子明说了。王子明是个小伙子,浑身全是劲,平时最爱显显自己,何况这次自己又"满有理",他一吆喝就是一大帮人,拿着工具去挖河。
堤筑高了,河也挖深了,纠纷又闹起来。闹呀,闹呀!直到水下去了,这场纠纷才算不了了之。可是,堤留下了,河也没有平。
1957年雨水小,纠纷总算没起,紧接着冬季生产大跃进就开始了,上级号召旱田改水田,增加生产。这两个社都决定把这块"是非地"改水田。大家整地呀,打渠呀!可是,就没有动那堤和那河。
秧田整好后,前进社首先在田头上栽了一个大木牌,并用红漆写上了一段快板:
旱田改水田,每亩一千三;那家不服气,咱们比比看。这不明明是对跃进社的吗!正在干劲冲天的时候,跃进社怎么能示弱。第二天,跃进社田头上也出现了一块大木牌,上面也有一段快板:
谁英雄,谁好汉,收下大米再见面。每亩不收一千五,死到黄泉心不甘!这两块牌子,一个成了挑战书,一个成了应战书,两下里都加起劲来了。麦收前下了一场喜雨,正是插秧的好时节。前进社虽然也有塘,也打了靠塘井,但是,总比不上跃进社的水源充裕。秧苗插下后,一直没有下雨,前进社的蓄水用光了。去找跃进社借水,朱兆友根本没有这个打算,大堤是自己打的,求人来扒,这像什么话。
第二天一早,前进社稻田头上的木牌不见了。
跃进社的王子明到县里参加社会主义生产协作誓师大会,一去就是四、五天,回来之后没有向社委会传达会议精神,就奔稻田走去。
青青的秧苗,横坚成行地露在水面,随着微微滚动的水波,像跳舞般地起伏着;架在河边的龙骨水车,木槽还湿漉漉的。一看就知道是车水不久。王子明也像伴着秧苗起舞一样地绕着稻田堤走去。
微风吹来飞沙,正飞入王子明眼里,他拿出手帕老半天擦呀擦的,才箅睁开眼。他顺着飞来沙土的方向看去,正是前进社的秧苗:枯萎的秧苗东倒西歪,好像在对着王子明呼救。王子明立刻想起了誓师大会上的情形:他不是对县委表示过决心扛第一面社会主义协作大红旗吗?
王子明没有继续想协作的问题,他觉得目前这件事应由前进社负责,堤是他们自己打的,本来就是想拦水嘛;再说又不是一个县,这也不能作为本社评比条件。
王子明跨上堤身,继续往前走。当他来到前进社插木牌的地方,心中一惊:木牌没有了。前进社把"战牌"免了,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他们甘心落后了吗?我们田里存着水,让兄弟社里的秧苗干死,这叫社会主义思想吗?王子明的心跳了起来。他呆呆地站了半天,急忙回到社里喊了十几个社员,打开了"纠纷堤",架起了水车,哗哗啦啦地往前进社秧田送水。
朱兆友并不甘d失败,他发动了一百五十多个劳动力,远道担水浇秧。当远水还没有来到秧田的时候,田里已经灌了一层水,水车还在咕喽喽地响着。王子明象在自己田里一样指挥着放水。朱兆友什么话也不说,踏着水奔王子明跑去。他紧紧地握住王子明的手,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前进社的社员也跑过去和跃进社的社员握手。
下午,前进社的大木牌又插上了。可是内容换了。上面写着:
水稻一千三,今年准实现,要问何措施?兄弟社里送水源。
跃进社的木牌第二天也换了内容,他们写着:天上的水,地下的泉,协作用来改稻田;亩亩都收千斤多,北京去把主席见!
1958年6月30日《人民日报》
寻觅在微山湖上标准
这几天,月梅姑娘有了心事。你瞧她那两条辫子梳得是怎样马虎吧,大概只梳了一下辫梢,连额上的留海都让它乱着。你再瞧,她墨浸浸的眼珠,好似有点发直,......
"姑娘大了,心事多了?......,爹妈、哥嫂,还有邻院的姥姥、大娘以及村里一些富有经验的猜测家,都有着类似的猜测。这些猜测呀,都不正确。深知她的心事的只有一个,是她姐姐秀梅。姐姐秀梅是队里一个出色的保管员,如今要嫁到外村去,保管员这个职务要她来接替。队委会啦,社员会啦,也都讨论过了,没有什么异议。就还有一个人不点头,不吐口,不说个长短。这个人是谁呀,是生产队长王占魁。
在社员会上决议妹妹接替姐姐的职务以后,姐姐秀梅去找队长王占魁。
"占叔,我什么时候移交?"
王占魁慢懈懈地答了两个字:"不忙。"
"唔?"秀梅端详着占叔的神色。她跟占魁一起工作了三年,很能摸透他"稳牵牛"的脾气。"占叔,月梅接替我,是不是还有那些条件不足......"
占魁说:"先别谈这个。你先说说,你打算怎么个交法?"队长偏着头,抽着旱烟袋,等秀梅回答。
"好交得很。"秀梅答道,"把仓库的东西点给他,再呢,就是一本帐册,一枝钢笔,一把算盘,一杆磅秤,就这四件东西。"
"不行。"占魁摇着头说:"你做保管员是只凭这四件东西吗?你下功夫学习的一年二十四节气何时种、何时收的知识,你妹妹懂吗?全队二十八块土地,都是种的什么庄稼,长势好歹,你妹妹懂吗?"
"噢--"秀梅明白了。的确,一个保管员要有占叔说的这些知识;通晓何时播种,才能及早准备种子;通晓何时收割,才能及早准备收藏......秀梅当保管员时,她占叔不知花了多、
少功夫帮她通晓这些知识,才使她成为一个够标准的保管员。
秀梅照着她占叔的指点,一条一条地教给妹妹月梅。又用了两天的时间带着妹妹到田里去察看庄稼;仓库里的粮食啦,棉花啦,那是一等,那是二等......将来人仓怎么分类,怎样保管......到了仓库,秀梅指着妹妹看那满仓的粮棉。一个连一个仓房,已经进仓的粮棉都按照成色的不同,按等级存着。中间一个大仓盛着雪白的上等棉花。月梅伸手抓了一把,又磐查:导乒什么事都要细心。你自己在这里看一看,想一想,收拾收拾。明天我交钥匙给你。"。月謦夸仓库里整整忙了大半天,回到家堕,秀梅舀了一盆清水,让妹妹月梅洗着脸,"妹,这一些事你都明白啦?"。妹妹几乎把脸插到盆底,噗噗噜噜洗了一阵,抬起头来,畦那水珠儿从额上腮上往下流着,甩了一下头发:"这有啥不明白的?俺又不是封在纸里长大的,你看。"她=下两下亲妄:垩湿手,掏出一个小本子,往桌上一抛:"你不信,我都并是人家对我不放心,有什么办法!"刚洗§晶石、脸又急得泛起红色。一壁苎跫兰辫子也不迭得梳,那以后忙起来呢?"她伸手囊一把梳子,"来,我给你梳一共记了几条啦?说给我听听。"。
一时没有啥好记的啦。"
"不,还有很重要的一条。"说这句话的是生产队长王占.魁。姐妹俩抬头一看,这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已经结结实实地站在面前,带着满面笑容。秀梅起来让坐,占叔摇了摇头:"不坐了。月梅,你小本上还差着一条哩!"
"差哪条,占叔您快说说。"
"这一条嘛--月梅,你这几天很着急,是吧?"
月梅红了红脸,"不,占叔,我听你的--安排就是。"
唔!那好。我不让你姐交钥匙给你,你明白是什么原因?"
"知道。是我啥也不懂,不够条件。"
"现在呢?"占叔笑着问道:"够条件啦?"
秀梅见妹妹不好意思答话,把自己怎样教妹妹,妹妹怎样学习,懂了许多要懂的事情,说了一遍:"占叔,我看妹够。"。不。"月梅忙道:"还有重要的一条。占叔你说我差哪一条?"占叔说:"瞧你急的!秀梅,带着钥题,到仓库去。"
进了仓库,占魁抬眼一看,盛粮食、棉花的折子收拾得比昨天更加整齐,连墙上一层薄薄的尘土都掸了一遍,回头笑着对月梅说:"你是下决心要超过你姐姐了。"
月梅回答说:"我姐姐说的,后一个要超过前一个。"
唷唷唷!"占叔忽然看见盛花生的一个条囤改盛了马料,问是怎么回事。月梅说:"马料下边是一张席,席下边才是花生,谁要进仓库想吃花生就吃不成。--要吃就吃马料。"这个鬼丫头。"姐姐秀梅笑着骂她妹妹。因为她当保管员的时候,一直对这件事情想不出对付的办法;有人来支粮食.什么的,伸手摸个花生,你能说硬夺回来吗?她见妹妹想出这个办法来,心里很高兴,便问占叔:"你看这个保管员够标准了吧!"
占叔不答,招呼月梅走进棉仓,问道:"月梅,明天咱们要向国家交售新棉了,你看交那个囤里的?"
月梅见问,走到中间盛一级棉花的囤边,抓了一把雪白雪白的棉花,送到占叔面前,"要交这个。"
"好"王占魁扬了扬眉梢,从月梅手里接过来棉花,看了看,转脸对秀梅说:"秀梅,把钥匙交给你妹妹吧--够标准啦!"
秀梅明白了占叔的意思,把一串金光灿灿的钥匙交到妹妹月梅手里,"妹,你要记住,当一个干部,这是起码的也是最重要的标准。"
月梅伸出双手去接姐姐手里的钥匙,她忽然觉得递给她钥匙的不是姐姐的一双手,是几百双几千双劳动人们的手;又觉得那钥匙也不是钥匙,是群众对她最高的信任,她暗暗对自己警告:月梅呀你要懂得一切以什么为重!
1964年3月25日《新华日服》-
评比之后
周村大队棉花田间管理情况评比检查,在查完了最后一个队第五生产队的棉田后,就在田头的老河堤上进行了评比。五队队长周其强站在堤顶上,面朝着东南,拉开褂襟子,让穿过麦浪吹来的微风揉着他黝黑黑的胸膛,微闭着眼睛,轻轻地摇晃蓬乱着黑发的头。第五生产队是全大队的老标兵,这次评比,看来棉苗的全活、茁壮,又是头一名。所以周其强安然得很,"还要自己多说话吗,标兵又是笃定了。"
出乎周其强意外的是,几个人都默声不响,连素称"话匣子"的张新伯也只管一袋连一袋地吸着老旱烟。他面前的烟灰撒了一片了,还是挖烟包子,象是犯了几十年的老瘾。再看看他那布满皱纹的脸,眉头锁的排成几条沟,抓把粘泥也糊不满。这种表情证明这次评比"麻烦"。张新伯是个权威人物:说话公道,铁面无私。他不引头,别人都不先开口,有的吸烟,有的看天,有的掐个麦穗一粒粒往嘴里填。这气氛影响了周其强,他先是原地转圈圈,后来再瞅着张新伯,真想拉起这个老头子问问他为啥不开口可是,他一想,反正不会落在后边,何必着急呢!于是,他深深地吸了,又拉开了褂襟子......
周其强到底是个火性子人,他耐不住,终于扭脸看看张新伯,张新伯还在吸着烟。周其强从衣袋里拿出一支香烟,手一伸,开了腔:"给你支劲大的,鼓一鼓。"
张新伯偏过头来朝五队长打量一眼,没有接烟,慢吞吞地站起来,自言自语地说:"对,是该鼓一鼓了,不鼓就掉队啦。"说着,他朝大伙招招手,又清了清嗓门。"我先发个言,我的看法,这次五队落后了。"
"啊?"周其强一惊,象是老头子揭了他什么短处似的。他想跟老头子辩论一下,又一想,老头子也不是好惹的,于是耐了耐性子说:"实事求是嘛!是孬是好反正大家都看在眼里。"说着,他又拉开褂襟子脸朝东南。
张新伯知道周其强不服气,就摆开了理由:"大家是看到眼里啦。论苗情,五队的可以说是第一的好。不过,"他伸出了手指头,脸朝着周其强,"我问你:你们的喷雾器修没修?苗肥送下田了吗?就凭苗子好你就满足了,觉得别人都追不上你,凭这一条,就不能算好。"
周其强苦笑着,仍然不服气地说:"那你说哪队比我们强?"
"三队。"张新伯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
"三队?"周其强以为老头子在胡说。三队的棉苗大的也不过四五个叶儿,小的才双瓣瓣,周其强根本没放在眼里。当时,他看着三队队长王洪宝,心里想:"老王啊,我一个月不进棉田,你也别想赶上我。"呆了一阵子,周其强说:"大家评评吧,只要实事求是,我就同意。"
张新伯一带头,大家也说开了。论棉苗,对五队是一片赞扬,可是,大家都觉得干劲最足的还是三队。三队管理措施安排得细,行动扎实,特别争取丰收的措施布摆得好。大队张支书综合大家意见,作了个小结:"我同意大家的意见,评比是为了搞好生产,不是摆样子,所以不能只看表面。我觉得老周对评比的意义好象还有点不够清楚。老周呀:你得好好同大伙商量商量,抓措施,赶上去。"
周其强拧了几拧脖子,一声不响。
这两年,周其强一直过着上游的日子,在一片赞扬声中,产生了自满情绪。张新伯老早就敲过他。现在,周其强觉得:只凭着三队比我多锄一遍,多治一次虫,苗肥整的细,就可以算上游,岂有此理!周其强一想到三队队长王洪宝,更是不服气。"你王洪宝啥事不来五队学习?棉花定苗器还是从我五队借去的呢!不过王洪宝这个人实在是个虚心好学的人,每次来五队都象小学生一样问这问那。"想到这里,周其强决定晚上去找王洪宝,了解了解王洪宝的看法。
三队和五队上下二里路之隔。出了村,周其强觉得时间还来得及,又拐弯走到三队棉田,趁着月光,又打量起那些"瘦弱"的棉苗。
周其强来三队办公室门外,屋里有几个人在说话。他想:我听听,要是别的事,就罢,要是也谈棉花评比,我倒要听听你们啥想法。五队长朝三队办公室窗下的石墩上一坐,细听起来。
三队的几个人正是讨论的棉花问题。不过谈的不是今天的评比,也不是当前的管理措施,而是讨论一个月后如何保桃保花。只听一个人说:"到那时候劳力正紧,那有空去挖井,再说,年年那时节都多雨,怕是水还无处排呢!"又一个社员说:"你是老天,你担保今年不旱?"只听王洪宝说:"别争啦,防涝工程做好了,防旱措施也得有,这叫两手准备。那时劳力紧,眼下松一点,我看明天就打井,打出水来才放心......"周其强站起来,觉得脸上有些热,"啊!老王这家伙比我早跑了好几步。不行,我们得赶上去。"他转身就要往回跑,猛不防,和一个人撞个满怀。周其强认真瞅瞅,是张新伯:"你来干啥?"
"我-二"老人笑了:"取经嘛。"
周其强紧紧地握着老汉苍老的手,摇晃着说:"对,对我......。"
张新伯望着周其强快步走出村去,抚了一下短胡子,笑了:"到底没有辜负党和上级的培养。是好样的!"
1994年8月1日《新华日报》
寻觅在微山湖上让肥
公路上,两排钻天杨之间,货车、客车穿梭般来往着。在这车辆的巨流中,有六辆绿色的"解放牌"大汽车,它们是给张庄生产队运粪肥的。在第一辆大汽车的驾驶室里和驾驶员并肩坐着的,是两位五十出头的农民。一位叫吴庆瑞,是张庄生产队的队长。另一位叫周兆玉,是陈林生产队的队长。张庄和陈林两个生产队已经连续挑战应战竞赛五年,所以两个队长也是老熟人了。周兆玉今天本来是步行出城的;吴庆瑞坐在汽车里老远望着背影认出了他,就请他上车来了。
周兆玉一上车,老吴就开了腔:"老伙计,今年的小麦你又抗红旗了。"老周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却说:"老吴哥,瞧你今年这一抓,明年小麦高产红旗准要搬家。"老吴知道老周是说他抓了肥料,心里也很乐意,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这几年,张庄生产队的三麦产量总赶不过陈林,盘来箅去就是一条,底肥不足。吴庆瑞一次再次向队委提建议,要想办法赶上去。因此,从今年春天起,他们就学着陈林的办法,派出专业队到城里拾散粪、扒垃圾......吴庆瑞望着周兆玉,眯上眼嘿嘿嘿笑了一阵子,然后说:"这就叫见先进就学嘛!"
庄户人碰了面,除了苗棵就是粪水,谈起来没个休止。从肥料谈到高梁,从高梁又谈到大豆。当周兆玉谈起他们生产队今年在麦棵地里套上一百亩棉花的时候,吴庆瑞乐得几乎跳起来:"嗬,你也种麦棵棉花啦?"周兆玉点点头,学着老吴的腔调说:"这就叫见先进就学嘛!,俩老人会心地笑了。原来陈林过去没有种过棉花,除了缺乏经验之外,各种作物的茬口安排一时也调不过来,光想扩大棉田,就是束手无,策。这几年,尽管别的项目都在张庄之先,唯独上交给国家的棉花不如张庄。去年秋天在棉花收花期,他们就派人去张庄参观。有的社员看了那雪山似的棉花,羡慕得了不得。当寸,吴庆瑞就给他们出了一个主意,可以在麦棵里套种棉花。吴庆瑞是全县知名的植棉能手,老周知道他的话没错。虽然没有马上表示态度,却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试着种。现在,他竟不声不响地种下了一百亩,咋不叫老吴高兴。说来也巧,陈林就在公路旁边,汽车走着走着就来到陈林生产队地边上了。于是老吴决定要去看看他们的棉棵。
七月的太阳热似火。这两个庄户人跳下汽车,顾不得歇口气就直奔棉田去了。
收去麦子之后,棉田已是一片绿,并且早已深深的锄了一遍,脚一踏一个深深的印子,那一行行伸展出五六片叶子的棉苗,又整齐,又均匀。吴庆瑞蹲下身来,轻轻地抚动着棉苗,叶上叶下,叶心棵根,仔仔细细地看着。
周兆玉站在老吴身后,急不可耐地问:"老吴哥,苗棵如何?"
"好!"吴庆瑞满意地回答。"密度够不够标准?"
"够。"。
"锄地松土咋样?""超过我们。"
"你望望有没有虫害,病害?"
吴庆瑞又认真地从叶面看到叶背,从叶背看到叶心,最后,满意地点点头。
周兆玉这下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深深舒了口气,正笑着送烟给老吴抽,忽然看见老吴皱起了眉头。周兆玉禁不住心跳起来:"老吴哥,棉花有问胚吗?"
吴庆瑞点了两下头,"别的全没有说的,就是肥不足。"吴庆瑞一字一字吐出最后这三个字。这三个字象狠狠的三拳,击得周兆玉两眼冒火花。肥,眼下确确实实是陈林生产队最缺乏的东西。春天积的家肥,拾的城肥和野肥,都用到夏种上去了。为了夺取大豆丰收,最近又把突击积的一百几十车夏肥送下田去。他们没有安排棉花追肥的肥料呀
眼望着周兆玉,眼望着缺肥的棉苗,吴庆瑞心里也直着急。俗话说"麦怕胎里旱,棉怕无苗肥"。这棉苗缺肥可是大事呀!唉,只怪自己早先没有把话交代清楚,人家新棉区哪有经验呢!
"呜,呜--呜!"司机着急了,在公路上狠狠按起喇叭来。这一下倒提醒了老吴。"......对,就这个主意:卸粪!"他拉着周兆玉就向汽车跑去:"有办法啦,有办法啦!"周兆玉莫名其妙,跟着吴庆瑞来到汽车跟前。只听老吴说:"司机同志,到地方啦,现在卸粪!"
"啊?你......?"周兆玉更糊涂了。
"我什么呀?咱公平交易,一个月后你给我六汽车肥,晚不了种麦!"还没等老周说话,老吴早用力推他一把:"还愣啥,快去找人来运肥!"
老周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紧紧拉住老吴的手说:"老吴哥,多谢你!"
(1964年8月26日《人民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