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县长

新县长-航宇
新县长 第一章（1）
清水县委组织部长刘生源说他不想活了，想死。
其实，像刘生源这样的人是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的。应该说，在清水县能够熬到组织部长这么个职位，那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有多少人想笑不想笑都得对他笑，有多少人想巴结不想巴结都得巴结他。而他在清水县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活得相当滋润的时候，怎么能不想活而想死呢？
然而刘生源就是有这样的想法。
刘生源有了这样的想法是从清水县领导班子的变动开始的……
之前就有消息传出，辽河市政府柳汉年市长的秘书陆平被市委任命为中共清水县委副书记。因为清水县的领导班子有点问题，书记和县长一人占一个山头，一人树一杆旗，谁也把谁揉不进眼里，闹得你死我活，所以清水县的领导班子不调整不行。那么书记和县长到底谁会走呢？
当然谁留谁走，对于清水县的人来说已经不是很重要了，重要的是陆平可能要接替县长的工作。县委书记张伯年恐怕暂时还走不了，他在书记的位置上还不到两年，因此县长走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而且据说陆平是正处级秘书，他来接替李志远担任清水县的县长是水到渠成的事。
于是陆平就成了清水县人们关注的焦点。尽管市委还没有下发正式红头文件，一些热心人已开始钻头觅缝地搜集陆平的有关资料。比如他爱人在市里的哪个部门工作？名字叫什么？长得漂不漂亮？还比如有没有孩子？男孩还是女孩？还比如在市里的哪个小区居住，几单元几楼几号？甚至还打听清楚陆平的老家在什么地方，父母是否健在，农民还是干部等等，有关陆平的这一切，都在清水这些热心人打听的范围。而且有关这些情况，都在陆平来清水之前，人们就已经打听得一清二楚。
陆平根本不知道清水有这么热心关注他的人。
消息在不长时间变成了现实，市委的红头文件很快下发到清水。没几天，陆平便走马上任了。在陆平来清水之前，市长柳汉年曾专门找他的这个秘书谈了一次话，主要内容是要陆平去清水处理好县委书记张伯年和县长李志远之间的关系，不管将来是张伯年走还是李志远走，现在肯定谁也走不了，他不希望也不愿意看到他们之间有不和谐的现象出现，因为清水领导班子还是他建议市委这么配备的。同时，柳汉年还要求陆平在清水多听取群众意见，认真对待清水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不要独断专行，要多为群众办实事办好事，更不要陷入清水的派别之中……
柳汉年在陆平临行前的这一番话，使陆平深深感觉到，清水并非清水，而且这潭水一定很深。
应该说，陆平同张伯年和李志远搞好关系不会有什么问题，谁都知道张伯年和李志远都是柳汉年的人，而且他又曾是柳汉年的秘书，当然是柳汉年的人了。
也许柳汉年之所以让他的秘书陆平到清水去任职，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是他建议张伯年和李志远在清水县搭班子，而这两个人真不给他面子，没过多长时间，就闹得鸡飞狗跳，让他这个市长很难堪。
柳汉年气愤之时，很想扳回一些他的面子。
事实上，县委书记张伯年很不情愿让陆平到清水县来任职，现在他和李志远是这个样子，再来一个陆平，他真不知道他们的关系能够维持多久。
有张伯年这样想法的不仅仅是张伯年一个人，组织部长刘生源也这么想。刘生源从市委任命陆平的红头文件上看到，陆平只列在李志远之后，也就是说陆平是仅次于张伯年和李志远的三把手，很可能要分管组织工作，那就意味着是实打实管他的人。尽管他也是县委常委，可他那官在清水县当得很艰难。
新县长 第一章（2）
陆平确确实实没想到他来清水，这些人会有这么多的想法。
不管怎么想，陆平担任清水县委副书记已经是铁的事实，谁也更改不了。那么有这样想法的人，同样抱有另一种想法，那就是走到哪儿算哪儿。
虽然张伯年不怎么乐意，但在表面上，他对陆平的到来还要表示出一副极大的热情，并且亲自安排让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刘红雄陪着陆平，到县委一些部门走一走。他原来准备由他亲自去陪同，但县里有一个会议的开幕式他得去参加，因此他就把这个光荣任务交给了刘红雄，也算是对刘红雄的信任。
早上刚刚上班，刘红雄陪着陆平先来到县委组织部，由于事先没有打招呼，组织部就显得有些慌乱，而且刘生源还不在。
陆平随便了解了组织部的一些情况，刘生源才汗涔涔地从门外进来，朝陆平堆起一脸的微笑，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来迟了。
陆平说没什么。
刘生源可不这样认为。陆平是分管组织的县委副书记，在清水的人事问题上，他和陆平要始终保持一致；因此刘生源觉得新书记登门拜访，他却还没到单位，会让他在新任领导跟前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陆平要离开组织部时，他还埋怨刘红雄，为啥来时不给他打个电话。
刘红雄说，我不知道陆书记要来组织部。
刘生源不好再说什么。关键是陆平在场，他觉得刘红雄这小子故意叫他难堪。因此陆平离开组织部的时候，他只跟陆平握了握手，对刘红雄却有一种仇恨似的看也不想看一眼。
不知陆平觉察到这些没有，组织部其他人却看得非常清楚，都知道刘生源和刘红雄不是一条线上的人，平时就驴踢狗咬，总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在一些场合指桑骂槐，关系紧张。
可是刘生源有些害怕刘红雄，虽然他只是县委办公室的一名副主任，职务没自己的高，可诡计多端，口无遮拦，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甚至经常明目张胆地在领导面前说自己的坏话，而且这些话容易让领导记住。刘生源觉得刘红雄这是有意日弄他，眼看快要换届，他已经五十大几的人了，组织上不会让他继续在这个位置上呆下去，能不能让他在县人大副主任的位置上再呆几年都很难说。可他仍然抱着这样的希望。现在陆平对他来说相当重要，县里别的领导对他还算不错，但也有一些反对他的，清水就是这样子，相互残杀，好多事情不能用正常的推理来演绎，一些小人就像小鬼一样在身边绕着，说不准哪天小鬼就要你的命。
唉，想这么多干什么呢？自己给自己寻烦恼。
陆平和刘红雄离开组织部去了县妇联，然后又去了县委宣传部，就快到中午下班的时间了。本来陆平想去公安局，副局长李长胜是他在清水唯一的熟人，也是朋友，但是来不及了，公安局不在县委大院，要去公安局还得坐车，因此他就没去。
陆平走了几个单位正要往他的办公室去，张伯年开完会回来看见了他，把他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去了。
张伯年的办公室跟陆平的基本一样，靠门前放着一对单人沙发，一张办公桌靠着窗户摆放着，然后就是一对文件柜；文件柜在张伯年的办公室里还起着屏风的作用，里边支一张床，是临时休息用的，一般人不易发现，因为在文件柜之间有块帘子，像幕布一样，随时可以拉开或合上。这样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办公室，恐怕跟清水县的经济状况有关。
陆平看到这一切，内心感到有些震颤。看来那种再穷的县也不会穷领导的说法并不完全正确，穷县领导也穷。
现实往往要比想象残酷一些，陆平再不敢想这些事情了。张伯年把他叫到办公室，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跟他商量，只是想单独跟他交流一下思想。因他刚来清水，充当着很重要的角色，在很多问题上，他俩要一致配合，特别是人事方面不能有太大分歧。眼看到了换届选举阶段，往往在这时候，容易产生矛盾和分歧，更何况张伯年和李志远的关系有些紧张，都有一套自己的人马，相互之间都想控制一下对方，这些事情他早就听说了。他很想从中协调一下他俩之间的关系，但这话现在不能说，他得在适当时候再说。
正因如此，陆平到了张伯年办公室就显得有些惊慌，害怕李志远在县委有耳目，说他和张伯年关系密切，还没展开工作，就跟李志远产生矛盾。
陆平不能不考虑这些问题。
可陆平也无法拒绝接触张伯年。
好在张伯年今天把他叫到办公室，并没谈论清水关键性的问题，也没有什么事情非得今天商量，只是一种礼节，考虑到两人相处的日子会很长，说商量事情也是借口，完全是两人之间的私人交谈。
陆平就坦然一些，也不会担心有好事者向李志远打什么小报告，而且他和张伯年交谈时，他明确地跟张伯年讲，他要专门抽时间拜访李志远。
这是应该的。张伯年非常大度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中午饭是陆平和张伯年一块去县委小灶上吃的。张伯年没有回家，只给家里打了电话，说他不回去了，关键是想陪陆平。
陆平的家在辽河，没往清水搬，也没有在县委要房子，住在办公室。他觉得挺好。县里在县政府后院修了政府小院，挺不错的，一共两层，供不是清水籍的县上主要领导居住，现在只住着张伯年和李志远。清水籍的县级领导都在别的地方修了自己的房子，单家独院，大门高墙，远离城市，空气新鲜，挺舒适的。
但陆平将要来清水之前，县里也给他在政府小院准备了房子，征求他意见时，他明确表示不要。他没考虑把家搬到清水，一个人不会生火做饭，住在政府小院还有些孤单。县委尊重了他的意见。
陆平很感激张伯年对他的关心，不然他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人地两生，孤独得像没娘的孩子一样，而这种感觉下班以后显得更加强烈。县委大院里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关键是他在清水再不认识人，只好吃罢饭，一个人在无语的清水县委大院里漫不经心地走动。
此时，如血的残阳正像一位疲惫的老人，缓缓从他的头顶上划过。
清水的风很硬，像刀子一样。
新县长 第二章（1）
清水的夜很长，陆平睡不着，无聊地坐在单人沙发上翻看一本叫《可爱的清水》的小书时，突然听见有人敲门。
他拉开门，看见是刘生源站在门外。
刘生源这么晚找他，是汇报什么工作，还是有别的事情？
其实，刘生源并不是有什么事情非得今晚上要给陆平汇报，关键是他知道陆平是柳汉年的人，把陆平安排在县委副书记的位置，市委是有用意的。早就有风声说县长要走，那么清水县长很可能就是陆平，不然陆平来清水这个穷县干什么？当然刘生源到陆平这里来，并不是要跟陆平探讨这个问题，对他而言，没这个必要。问题是今天陆平到组织部，正好他不在。他估计刘红雄在陆平面前不会说他好话，平时刘红雄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净给他阴风点鬼火，并且扬言在换届选举时，想方设法把他从常委的位置上拉下来。刘生源对他那个常委已经看得不是很重要，自己从政快一辈子了，混到县团级待遇，他很知足，只要他能好好从这个位置上平平稳稳地退下来，他再没有过多的奢求。因此他不想在领导中留下不好的印象，便专门来拜访陆平。
陆平很热情地接待了刘生源，并亲自给刘生源沏了一杯茶，放在单人沙发中间的茶几上，他这才坐在刘生源的旁边，看刘生源究竟有什么事要给他说。
刘生源喝了一口茶，看着陆平说，陆书记，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就吭声。
陆平说，那当然。
刘生源说，我这人没什么优点，思想也有些保守，放不开手脚，赶不上潮流，以后在工作上，还望陆书记多批评指导。
指导谈不上，批评更不敢。陆平喝了一口茶笑着说，论资历和年龄，你是我老兄，我知道你是从基层一步一步干上来的，经验丰富，工作扎实认真，以后少不了要你帮忙。
唉，一般。刘生源长叹了一声，也不再看陆平，有种难言之苦般地对陆平说，以前都还这么认为，可是自从担任了组织部长，再没人这样认为了，而且还得罪了好多人。
陆平笑了笑说，搞工作惹人是正常的，特别是搞组织人事工作，不惹人反而显得不正常，只要一切按照组织原则办事，得罪几个人也没什么。
刘生源和陆平正说话间，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刘生源忙从沙发边站起来，对陆平说，陆书记，我只是来看看你，我走了。
谢谢你来看我。陆平说着，握了刘生源的手，便把刘生源从门里送出去。
办公室的门跟前站着好几个人，刘生源都认识，人事局长、民政局长、文化局长、统计局长……这些人都是来看新任县委副书记陆平的。刘生源同这几位局长打了招呼就离开了。
局长们走进陆平的办公室，热情倒是热情，但热情得让陆平感到有些害怕，不知这些局长们是真心诚意来看他，还是带有几分起哄的味道，仿佛清水县委副书记不能他一个人当，还要参考他们几个人的意见。
陆平听着这几位局长的高谈阔论，心里就有些不舒服，怎么这些人连起码的规矩都不懂，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应该说他们之间很陌生，而且还差一个级别，怎么跑到他面前，说出一些低级的话。
这些局长当然不是跑到县委看陆平这么简单，而是县人大副主任陈天文的特意安排。陈天文是这些局长们一派中的头，他估计今晚上肯定有人要拜访陆平，因此他要这些局长们看谁去陆平那里了，绝对不是让这些局长们去讨好陆平，但要掌握陆平的脉性，看陆平到底是怎样一种人？能不能让陆平成为他们的一位朋友，准确说，是他们队伍中的一员。
新县长 第二章（2）
陆平当然不知道清水政界会这么险恶。
而这些局长们喝着陆平沏的茶，抽着陆平递上的烟，安然地在陆平办公室的沙发和椅子上坐着，几乎没有陆平坐的地方，哪像是几个县里的中层领导干部，简直就像一群地痞流氓。这阵势哪像是来看他，分明有围攻他的架势。
然而陆平不吃这一套，不是因为他曾给柳汉年当过几年秘书，腰杆子硬，他觉得他既然来清水，就要让清水县的人知道，他并不是吃干饭的怕死鬼。
眼看着这几位局长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而且也不跟他谈论工作上的事情，光讲清水的一些是是非非，陆平就有些不耐烦了，毫不客气地说，感谢你们来看我，也让我长了不少见识，如果没有别的事，那就早点回去休息，别麦秆当拐棍拄。
其实，陆平很想骂这伙人一顿，但他还是忍住了。可是这些局长们也不害怕陆平，关键是有陈天文撑腰，因此就想给陆平点颜色看。
这几位局长一走，陆平在办公室里再也坐不住了，很想跟谁打上一架。
于是陆平没有任何考虑地给张伯年家里挂了电话，问张伯年方便不方便。
张伯年说，方便，你来吧。
陆平就按张伯年给他说的路线，低着头从县委走到县政府，心里怪不是滋味。不知道清水县的干部怎会是这样，难道还有没见过面的仇人，为什么要这么对他，难道……
很快，陆平就走到张伯年住的小院，这个小院不算大，底下是一排石头砌成的窑洞，上边是一排平房，四面一人多高的围墙，墙上有玻璃碎片，挺安全的一个地方。
此时，张伯年正坐在底层窑洞里看电视，这个窑洞算是张伯年的会客厅兼书房，不像大城市领导们家的客厅气派，只放几对沙发，很简单。
张伯年看见门外进来的陆平一脸的无奈，不知道陆平是怎么了。
陆平没有马上把他心里不高兴的事告诉给张伯年，他不知道能不能跟张伯年说，没到张伯年家里来时那种想一吐为快的欲望在这时候不知因为什么突然间荡然无存了，因此他什么也没说地坐在张伯年家客厅的沙发上一个劲地喝茶。
虽然陆平什么话也没说，但张伯年感觉到陆平心里一定有什么事，而且张伯年也不能去问，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更何况陆平现在是县委副书记，基本上跟他一样。
过了一会，陆平把茶杯放在茶几上，看着张伯年说，刚才有几个局的领导到我办公室来了。
他们找你干什么？张伯年问。
陆平说，像来威胁我。
有这样的事？张伯年问陆平，是些什么人？
这些人我不认得，但他们自报了家门，什么计委主任、人事局长、文化局长……这些人很有来头，说话盛气凌人，好像让我怕他们，听从他们的摆布……
张伯年听陆平这么一说，很快想到这些人的幕后指使者一定是陈天文，这人简直就是个无赖，谁头上他都想动一动，张伯年真想现在召集常委们开会，狠狠刹一刹清水这股歪风。然而，张伯年气愤有些气愤，还是用另外一种口气对陆平说，清水就是这样子，你别把这事放在心上，权且当做是几声狗叫，要知道我调到清水所经历到的比你的还要严重。
是不是？陆平惊讶地问张伯年。
就是。张伯年说，我来清水的那晚上，也像你一样，住在县委办公室，来找我茬的不是一些部门的领导，而是街上的一些流氓，他们咋咋呼呼地站在县委的院子里，喊叫着要跟我对话。对什么呢？我觉得我刚来清水，这是他们想撵我走。行嘛，哪里不是鸡叫狗咬。我也豁出去了，就从办公室走出来，对那些人说，有种的来吧，如果想打架，咱们下河湾。张伯年说，也许是我的这些话把这些人给唬住了，谁也不再吭声，几分钟过后，这些人偷偷地从县委溜出去跑了。后来我听人给我讲这些人说清水来了这么个县委书记，是个灰汉，死也不怕……说完，张伯年哈哈大笑。
新县长 第二章（3）
陆平没有笑，心里感到有些沉重。
张伯年说，其实没什么，清水就是有爱跟人争斗的毛病，不光是外地来清水工作的人招架不住，就是清水本地人，整天也是驴踢狗咬。
如果不是听张伯年这么说，恐怕陆平会产生离开清水的念头。现在他明白了，清水这些人的举动，也就是小儿科，没必要为此烦恼，更没必要因此而离开，否则就别想在官场上吃这碗饭。
陆平这样自我安慰了一番，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因此他便从张伯年的客厅里站起来，要回县委去。
张伯年握着陆平的手说，当领导不同当秘书，清水也不同别的县，你要有耐心。
陆平对张伯年点了点头。
离开张伯年家，陆平站在县政府院子里仰头看天，清水的天相当地蓝，就像刚用水洗过一样，星星就像蓝布上的花朵，鲜艳而明亮。有这样美好如画的天空，陆平权且把那几位局长的行为看做是一场玩笑。
就在这个时候，李志远对陆平产生了一些看法。当然这件事陆平有责任，他去张伯年家，隔壁就住着李志远，他怎就不能到李志远家走走？陆平什么时候去张伯年家什么时候离开，李志远看得清清楚楚。他想陆平同张伯年说完话，一定会来他家看他。
可是李志远想错了，他感觉到陆平已经毫不保留地站在了张伯年一边，甚至要跟他唱对台戏。
应该说他们之间都不能有什么看法，在外界人的眼里，他们都是靠柳汉年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可张伯年和李志远不给柳汉年面子，以至在一些会议上，两个人不分场合就吵开了，甚至吵得连会都开不下去。
明白人都知道，那就是一个权力分配问题。在这个问题上，张伯年和李志远谁也不让步，都在想方设法扩大自己的权力范围。就在他俩闹得鱼死网破的时候，陆平才来到清水担任县委副书记。
陆平到清水也不是市委单纯地为了安排陆平，而是柳汉年想让陆平到清水起个调和作用，以挽回他那张老面子，不然人们在骂张伯年和李志远的同时，柳汉年也不例外地被拉扯进去。而且人们在背地里说柳汉年在用人上的极端错误，清水之所以闹到现在这种程度，柳汉年有很大的责任。
柳汉年也是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他也曾默默地审视过自己，觉得自己并没有错，张伯年和李志远的工作能力在全市所有的县委书记和县长中，也是首屈一指。往往智商高的人容易犯原则上的错误。为此柳汉年曾单独找张伯年和李志远谈过话，严厉地批评了他俩的所作所为。但是问题从根本上得不到解决，张伯年和李志远的分歧越来越大。
柳汉年看到张伯年和李志远根本配合不到一块，便建议市委把张伯年和李志远从清水调开。
柳汉年考虑让李志远走。
那么，谁去接任清水县的县长呢？柳汉年在这个问题上很费了一番脑子。其实他不应该去操这份心的，也不是他考虑的范围，他把全市的经济工作搞好就行了，让市委书记和组织部长去操这份心。但是不行，清水的班子是他建议这么配备的，现在有了问题，他有责任去解决。
别的人去清水，柳汉年还有些不放心，他不希望再有类似的事情在清水发生。因此柳汉年考虑再三，觉得让陆平去清水比较合适，虽然陆平没有基层工作经验，但他不会跟张伯年闹矛盾。
柳汉年这么想，并没有给陆平明确讲，只给他讲让他去清水担任县委副书记。可是陆平不能不想，要不然他怎会去清水呢。
然而事情往往就在关键上出问题。清水的干部早就对市委的人事安排有看法，本地人一个也提拔不起来，光从外边派，凡是任命到清水来的领导，清水这些中层干部有一种逆反心理。陆平当然毫不例外地成了对立的一面，如果不是这些局长们受人指使地去给陆平示威，陆平也不会去找张伯年。而找了张伯年以后，陆平如果顺便去看一看李志远，也不至于让李志远对他产生看法。
李志远觉得陆平这小子目中无人，敢这么藐视他，他就要给陆平点颜色看。
陆平不知道李志远对他有这样的看法，但他感觉到李志远对他的冷淡。那是县政府召开一个电话会议，会场在政府电视电话会议室，县委让他去参加，李志远是这个电话会的主角，主持人是常务副县长谢天明，陆平不怎么熟悉。会议内容是安全生产，李志远在会上要动员讲话。会议还没开始的时候，陆平从门外进去，跟李志远和谢天明握手时，显然他感觉到李志远对他爱答不理的样子，不像谢天明，有说有笑的还跟他开几句玩笑。
陆平找不到李志远对他冷淡的原因，他觉得谢天明这样对他，他还可以理解，可李志远不能这样。不说别的，只从柳汉年这一层关系来讲，李志远也不能有这样的态度。
陆平便坐在会议室的一个角上苦思冥想。
会开得很短，李志远讲完就完了，没有什么实质性意义，无非是一些官话和套话，但口气还是挺强硬。这些话都是吓唬老百姓用的，乡镇上这些领导干部，早就听得不耐烦了，觉得这些大话套话官话一级一级天天在讲，可事故照发生不误，关键是要抓落实，再别光咋呼。
这些牢骚话并不是有人在领导面前说的，但领导们都知道这样的会议都是形式，解决不了实质问题，开了也就开了，反正都是工作。
然而让陆平难受的并不是这样的会议形式不形式，而是李志远对他的瞧不起。整个电话会议从开始到结束，都是李志远和谢天明在演双簧，跟他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好像他就不该来参加这个会议，来这个会场也是多余的。因此陆平感到有一种危机正慢慢向他的身边靠拢，让他躲也躲不开，甚至种种迹象表明，他就不该来清水担任这个县委副书记。
怀着复杂的心情，陆平回到县委，想再去找张伯年。但他走到张伯年办公室门口又停住了。当然不是因张伯年办公室里有人不方便，而是他突然觉得他再不能去找张伯年了，觉得是不是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陆平默默地在自己身上查找原因。
那天中午，陆平没有去吃午饭，一个人呆在办公室，谁也不知道陆平心里在想什么。
新县长 第三章（1）
清水县正在县委会议室召开常委扩大会议，会议中心议题是安排部署乡镇换届工作。换届前，县委准备对部分乡镇上的一些领导班子进行适当调整。会议决定调整乡镇领导班子的方案由县委组织部提出初步意见，再上书记办公会议讨论，然后提交常委会议研究决定。
事实上，调整乡镇领导班子的方案，张伯年心里早就有数了，让刘生源按照他的意图，对拟调整的乡镇领导干部进行考查，并整理出书面材料，提交书记办公会议讨论。
在这个常委扩大会议上，尽管是张伯年在唱独角戏，但分歧不大，关键是没有涉及到实质性问题；而且换届工作又是法律赋予的一项神圣使命，不换届是不可能的。至于对乡镇一些领导班子的调整，只是在会上说了说，让组织部拿方案，也符合组织程序，因此也没什么争议，会议也就召开得比较平稳。
然而会议一结束，张伯年就找到陆平，让陆平和刘生源带着组织部的人到乡镇上走一走，看看乡镇换届选举工作筹备进展的情况，顺便考查一下乡镇上的领导班子，因为陆平是分管组织人事工作的副书记。
陆平来到清水，还是头一回下乡，感觉很新鲜，更何况接二连三地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在清水县委确实不想多呆，说不定他一下乡，会少许多的是非。因此陆平听张伯年给他这么一交代，立马找到刘生源，问刘生源什么时候动身。
刘生源看着陆平，笑着说，你是领导你决定。
我和你一样，什么领导不领导，你看明天怎样？陆平征求刘生源的意见。
没问题。刘生源说，明天就明天。
陆平又说，你看还需要哪些人去？
刘生源稍微考虑了一下，然后对陆平说，那就让小王一块去，他是县委第一个研究生，笔头子挺厉害，也是个人才，让他去好给咱整材料。
你的人你了解。陆平说，小王就小王。
下乡的事情就这么敲定了。陆平正想还需要带什么东西的时候，他办公桌上那部红色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他忙抓起电话问道，哪位？
我是李志远。电话那头说，陆书记现在有没有时间？
陆平在电话里笑着问，李县长找我有什么事？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能不能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李志远不高不低不紧不慢地说。
没问题。陆平问李志远，什么时间？
现在。李志远的话有点严肃，使陆平感到有些恐慌，不知道李志远这么急找他有什么事？他在仔细地想着。
陆平想了一阵，也没有想出结果，就去了县政府。
李志远看见门外进来的陆平，便从沙发边站起来，礼节性地握了握陆平的手，然后独自在沙发上坐下了。
李志远对陆平的态度仍然十分冷淡。
陆平不在乎李志远对他的态度好不好，现在他的翅膀还不硬，飞不起来，特别是县里这些错综复杂的事情，他还应付不了，就像那晚上来的那几位局长，他就没对付的办法，只好去求教张伯年。现在李志远对他的冷淡态度，他也能够理解，谁有那么多的热情？这样想了以后，陆平心里还是相当平静的，在李志远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下，便问李志远，李县长找我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李志远没有直接回答陆平的问话，而是看了看陆平问，张书记找你谈过话没有？
找过。陆平如实地告诉李志远。
张书记找你谈了些什么事情？李志远问。
他让我和刘部长搞调研。陆平说，乡镇上的情况不知怎样，咱县不能在换届选举上出问题。
新县长 第三章（2）
那当然。李志远说，乡镇换届选举出了问题，那就是我们工作上的重大失误，对县上的换届工作也会产生影响。
是这样。陆平说。
陆书记，那你对乡镇上的领导班子的配备问题有没有考虑？也许这才是李志远找陆平的主题。他就是想在陆平的嘴里，了解到张伯年对乡镇领导班子配备和调整的真实情况。现在有关人事安排上的事情，张伯年基本上不跟他交换意见，大部分都是张伯年和刘生源一块拟定好，便上书记办公会上讨论，李志远反对也没办法，县委书记是张伯年而不是他，因此两人的关系便变得紧张起来，甚至快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李志远深深感觉到形势对他越来越不利，虽然他在清水的时间不会太长，但在换届选举前肯定走不了，既然他还要在清水呆一段，那他总不能光看张伯年在他面前挥拳踢腿，如果他还是清水县的县长，就不能形同虚设。然而张伯年不但在一些重大问题上不跟他商量，而且提拔的都是张伯年的人，为这事他俩闹得曾惊动过市里的领导，市里领导分别找他俩谈过话，让他俩顾全大局，精诚团结。可他俩再也团结不到一块了，弦绷得越来越紧。柳汉年没想到张伯年和李志远是这样两个货色。
辽河市委只好作出决定，让张伯年继续在清水担任县委书记，李志远调回市里重新分配工作，让陆平接替李志远担任清水县县长。
李志远知道他在清水的光荣使命就这么长时间了。
然而让李志远想不通的是陆平不能一到清水就跟上张伯年跑，连头也不扭过看他一眼，这就让他心里很不舒服。尽管他觉得他在清水败给了张伯年，但陆平要摆正位置，哪怕面子上过得去也行，不要太过分，他们要想太过分地不把他当一回事，那他也会破罐子破摔。因此在这次人事调整上，他还要坚守一下自己的阵地，要坚守肯定要斗争，但他要告诫陆平，这样玩火是很危险的。
现在李志远当面质问他这样敏感的问题，使他有些心神不安，不知怎么回答李志远好。事实上，张伯年根本没有和陆平商谈过一些乡镇领导班子的配备事情，也就谈不上他考虑。因此陆平如实对李志远说，李县长，张书记只交代让我和刘部长去一些乡镇，从来没有谈论过人事上的事。
是这样？李志远有些不相信地问陆平。
当然是这样。陆平说。
李志远说，你在该注意的问题上一定要注意，清水的水很深，可以淹死人。
感谢李县长的提醒。陆平说，我会注意的。
李志远和陆平的谈话是沉重的，陆平想不到已经当了几年县长的李志远，怎么会变得这么多疑，对谁都有一种敌视的心理，应该说他和李志远以前的关系也不错，能在一块工作是缘分，可是一旦走到一块，关系就会发生变化，就会产生一些矛盾，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陆平没想要和张伯年或李志远之间发生不愉快的事情，他在来县政府的路上也这么想，不管李志远说什么，他都会心平气和地耐心听。虽然李志远和他谈话那种语气很不友好，但他还是忍住了。
李志远可能也感觉到他跟陆平这样谈话有些欠妥，这才给陆平倒了一杯茶喝。
陆平不会计较李志远便喝了一口茶，看着李志远说，我明天就去一些乡镇，你看我还需要做一些什么工作？
没什么。李志远说，清水的天是明朗的天。
陆平很不是滋味地离开了县政府回到县委，什么事情也不想干了，他觉得官场上太险恶，把一些人搞得神神鬼鬼，好像一进入官场就变态了，就把握不住自己了，就想把权独揽在自己手里，这怎能搞好工作？工作恐怕都成扯淡了。现在他不知道还会有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情在等待他。他不知道。他把窗帘拉上，办公室里很黑，但他不愿开灯地走到他的床跟前，连外套都没有脱地躺在床上，眨动着一对明亮的眼睛，几乎想哭。
新县长 第三章（3）
他再不想看那本介绍清水风土人情和自然情况的《可爱的清水》了，清水在他心中再没什么可爱的。都说清水工作不好搞，情况复杂，责任在谁的身上呢？还不是这些领导作怪吗？
当然他现在还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刚到清水就成了众矢之的，谁都想在他头上摸摸，他的身心无形中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这才觉得他的选择是错误的，好像走进了别人设置的一个圈套，实在没法脱身。
那么，我明天还去下乡吗？陆平在痛苦地想着。
忽然间，不知是从哪儿涌来的一股力量，坚定了他继续在清水干下去的勇气和信心，他无法否定自己的选择，也不能辜负老领导对他的期望。现在他再不想那些烦心事了，立即从床上爬起来，走到他办公桌跟前，拉开窗帘，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就给刘生源办公室里打过去。
是生源吗？我是陆平，你现在到我办公室来一下。陆平说得刚强而有力，再没有商量那种口气了。
刘生源很快来到了陆平的办公室，进得门就问陆平，陆书记，有什么指示？
别说指示。陆平说，你先坐。
刘生源坐在陆平办公室，凝神静气地听陆平给他说什么，心里有些不安。他这个组织部长，在别人眼里是要风是风要雨是雨，很是风光。其实他几乎是一种摆设，就像一些人痛斥的一样，软弱无能，什么事也办不成。他听了只能笑，还能说什么呢？就这样，领导还常常不满，可是要把他从组织部长的位置上换下来，又都不愿意。关键是他不跟领导争这个权，要是换成另外一个人，把权抓住不放，就很麻烦了，因此刘生源的组织部长当得还是很牢靠。
可事实上，刘生源实在不想当这个组织部长，觉得没意思，特别是张伯年和李志远的关系紧张的时候，他这个组织部长就更难当了，不知道听谁的对，有时候在讨论研究人事的问题上，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不知道该怎办？而且张伯年和李志远都希望刘生源能按照他们的思路去运作，这样就难免会得罪某一方。
就在这两个人都应付不了的时候，突然又来了个陆平，这就更让刘生源平衡不了三人之间的关系了，心里很痛苦。他想，陆平找他一定是县里人事。他最害怕的就是他们三个人之间任何一个人在他跟前提及人事上的事情，这件事他是落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刘生源最担心的事情，也就是最容易发生的事情。果不其然，当他刚刚在陆平办公室的沙发上坐定，陆平开门见山地就问他，这次换届选举，听张书记说要调整一些乡镇的领导，你有什么想法？
刘生源说，我没想法。
你是组织部长。陆平说，怎能没有想法。
刘生源说，我这个组织部长只搞服务性工作。
陆平笑了笑，没批评刘生源，但他觉得刘生源很滑，滑得像只泥鳅，不会有大的出息。他真不知道刘生源的组织部长是怎么当的，而且还当了几年，真让人感到佩服。但是在刘生源身上，也可以看出清水存在的问题，那就是复杂。刘生源之所以能当几年的组织部长，是他比较听话，而且跟领导配合得好。这不是嘛，他连人事调整的想法也没有，那他算什么组织部长？
其实也不能怪刘生源的组织部长当得不好，他也想把他这个组织部长当得体面一些，可他说的话算不了数。
陆平以为刘生源不配合他工作，就有些不高兴，想批评几句刘生源，可他觉得刘生源资历比他老，工作时间比他长，经验比他丰富，刘生源这样回答他一定有刘生源的原因。这个原因他不能追问，追问了不好。所以陆平也再没问刘生源什么，随便跟刘生源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谈话就算结束了。
刘生源要从陆平办公室离开的时候，还问了陆平一句，明天按时下乡吗？
那当然。陆平点着头说。
刘生源心里有数了，便回到了县委组织部。还不到下班的时间，办公室里已经没几个人在工作，不是坐在一起聊天，就是钻在一起偷着玩牌，根本不像个单位的样子。刘生源也不说他们，爱干什么干什么，反正都在混日子，混了一天算一天，好像现在不干工作都是好同志，干工作就会惹是非。领导是越来越不好当的同时，具体办事的人也就不好办事了。因此刘生源没法说他手下的这些人，他有这方面的深刻体会。
刘生源真不知道他现在该干什么，当了好多年的一把手，突然间他觉得他不会当领导了，连起码的工作程序也被彻底打乱，彻头彻尾地像一只惊弓之鸟，每干一件事每说一句话，都得谨慎小心，就像他的四周布满了地雷，一不小心，就可能把他炸得粉身碎骨。
事实上，已经炸过他几回了，只是没把他炸死，但已经炸得他没了棱角没了原则，以至连思维也没有了，把他摆布成什么样子，他都没有怨气和不满。
现在县委书记要他同新来的副书记到乡镇上去搞调查研究，也算是领导对他的信任，他又有了一次跟新领导亲密接触的机会，应该高兴。可他不知怎么高兴不起来，心里总是惶惶不安地跳。仿佛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预感到他政治生命的终结。
终结了也好。刘生源想，也能省去很多麻烦，更不会走在清水街上让人挡住围攻和谩骂。
想到这里，刘生源突然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他盼望着这一天的尽快到来，也不用再担心他和他的家人哪天会有什么不测。像他这样的几乎是摆设的县委组织部长，老占着这个位置干什么？
刘生源坐在办公室里想了很多他不该想的事情。太阳正漫不经心地朝着清水县委这座小山上跌落下去。没有风的清水县城在这时候也不是很宁静，有些躁动不安，大街上正有成群放学的孩子一路欢歌；那些妇女们，脚步有些忙乱地跑向自由市场，跟菜贩子们讨价还价地买上一些蔬菜，然后匆匆地向家飞奔而去。唯有县委县政府机关里上班的人们，悠闲地背着双手，脸上毫无表情地从县委或县政府大门里走出来，无精打采地朝回家的路上走去。
清水就这样宣告了它一天的结束。
新县长 第四章（1）
陆平和刘生源同乘县委的一辆小车一路狂奔地朝陈家沟乡政府驶去。
这时候的太阳，像一颗正在燃烧的火球一样在通往陈家沟乡正前方的山顶上熊熊燃烧起来。公路不是柏油路面，小车过后，尘土飞扬，就像天空中驶过一架喷气式飞机一样，车后拖着一股长长的黄尘；公路两旁很少有树，在修这条简易公路时栽上的杨柳，也因尘土的笼罩和干旱少雨的原因，基本上死光了。山顶上，光秃秃的，别说是长什么庄稼，几乎连草也没几棵。
陆平想不到清水会这么贫穷，在他所经过的那些村子里，几乎看不到几孔像样的窑洞，大部分都是塌墙烂院。陆平想，公路两旁尚且如此，偏僻山区恐怕比眼前的景象更让人不堪入目。
刘生源坐在车里的大部分时间是沉默，他对眼前的一切景象再熟悉不过了，也就不感到有什么奇怪。而且这些情况他在没当县委组织部长时就熟烂于心，能有什么办法呢？能怪谁吗？谁来承担这个责任？清水上上下下吃公家饭的人不少，可有谁能真心实意为农民办几件实事，大部分都在钻头觅缝地争权夺利，谁还为百姓的贫穷着想。因此刘生源只能在沉默中眯缝着眼睛。
陆平看了看刘生源，问他，这条路烂成这样，为什么不组织人修一修？
刘生源眨巴了一下眼睛，看了看陆平说，谁还顾得了为修路操心。
那为什么操心？陆平好奇地问刘生源。
刘生源说，为权。
陆平扭过头，静静地把坐在小车后排座位上的组织部长刘生源看了几眼，不知道刘生源怎么会在他跟前说出这样的话。而事实上刘生源说的也是事实，陆平知道。清水的落后贫穷与清水的争权夺利，有很大关系，没几个人把心操在清水的建设和发展上，吃亏的也并不是那些领导，而是百姓。
无论是张伯年，还是李志远，两人一人在清水拉一帮，竭尽全力地巩固自己的执政地位，把心思不用在老百姓的冷暖上。当然刘生源不可能给陆平讲这些，害怕让陆平泄露出去，那他不就成了敌对派，这样的亏，他吃了不少，不能再吃了。
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中，陆平和刘生源驱车来到了陈家沟乡政府。由于县委办公室事先给乡政府打了招呼，乡党委书记和乡长都在政府院里等着，谁也没敢到别的地方去，知道县委副书记和县委组织部长来陈家沟，肯定是涉及到陈家沟乡政府班子上的事情。
陈家沟是清水县比较贫穷落后的乡镇，管辖着四十二个行政村，是西北地区条件最恶劣最贫穷的一个地方。大部分村镇至今都没有通电，公路只从乡政府通过，其余全部是山路。乡镇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这些关系着百姓最日常的基本问题都解决不了，情景基本上跟解放前差不多。
刘生源是不会给陆平介绍这些情况的，而且他在路上连这里的领导班子状况也没给陆平介绍。因为他觉得多此一举，陈家沟乡党委书记马明新和乡长徐治文会给他介绍这一切的。果不其然，陆平的车一到陈家沟乡政府的院子里，马明新和徐治文就扑到了陆平跟前，亲热地拉住陆平和刘生源的手，说了一连串欢迎欢迎的客气话，然后就把陆平和刘生源领到了马明新的办公室。
徐治文没有到马明新办公室里去，而是站在乡政府院子里让做饭的王师傅给马明新办公室里送去了大半桶热水，让陆平和刘生源先洗把脸，一路上的尘土飞扬，快把他俩弄成出土文物了。
新县长 第四章（2）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书记和乡长的关系紧张，而且紧张的程度不在张伯年和李志远之下。
这事刘生源心里很清楚。
然而刘生源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在马明新办公室里坐了一会，看着陆平把脸洗完，他把陆平的洗脸水泼在政府院子里，然后也把自己的脸洗了一洗，就走到院子里去了。
徐治文仍然在乡政府的院子里站着，嘴里翘着一支烟，脸上呈现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微笑。他见刘生源从马明新办公室出来，便朝刘生源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给刘生源递过去。
刘生源摆了摆手说，我不抽。
你以前不是抽烟吗？徐治文笑着问刘生源。
刘生源说，戒了。
什么时候戒的？徐治文问。
快一年了。刘生源说。
徐治文笑着说，刘部长真行，把这么艰巨的任务都完成得这么好，真了不起。
刘生源和徐治文一边说笑一边往陈家沟乡政府的院畔上走。当然刘生源陪陆平到陈家沟来，不是跟徐治文谈论抽烟和戒烟的事，而是把这种说话方式看做是他俩轻松谈话的开场白。徐治文想，刘生源一定是有什么话想要给他说，前一段他曾专门找过刘生源，想离开陈家沟回到县里工作，他不想在陈家沟再呆下去，把他调出陈家沟乡，对县里领导也好，不然他和马明新这样闹下去，对谁都不利。刘生源说他没意见，但要看张书记的态度，让徐治文去找张书记。徐治文找了，张书记的态度很明确，现在不行，要等机会。
现在全县乡镇换届工作就要开始，乡镇领导班子肯定会有所变动，陆平和刘生源到陈家沟来，说不定就有这层意思。
可是徐治文在陈家沟乡政府的院畔上抽了好几支烟，希望刘生源能给他透露点消息，可刘生源一直没给他讲这方面情况的意思。
陆平现在认真地听马明新给他介绍陈家沟的情况，乡上的工作千头万绪，当一个乡的乡党委书记跟当一个县的县委书记的工作本质上没什么区别，什么样的工作也得搞，同样有着人事任免的权力，但对象不是县里的某个部门或乡镇上的领导干部，而是村里的村长和书记。别看村长和书记的官不大，但争的人还真不少，时常会因选举村长和书记，闹出一些是非和矛盾，有时候还会把乡里领导也卷进去。你不能不排除这里边存在的腐败问题。马明新给陆平介绍陈家沟的情况时，固然不会反映这些，但他和徐治文之间的不和谐跟一些村的村长书记人选有一定关系。马明新几乎是给陆平说单口相声，说了很多，大部分是诉苦，工作难度大，他是如何开展工作的等等。陆平对马明新对他说的这些不感兴趣，曾在辽河给柳汉年当秘书那阵子，他不止一次地亲历过这样的事情，觉得说这样话的人有些可怜还有些滑稽，没有实质意义。
陆平因此不想让这样的谈话继续下去，便找了借口从门里出去，看见刘生源和徐治文站在院畔上说话，就走到他们跟前。
马明新没有去，静静地站在门口，心想徐治文一定是在刘生源跟前说他的坏话，他很不高兴。
可是不高兴也没办法，他总不能在陆平和刘生源面前跟徐治文吵架。因此他急步走到乡政府的灶房门口，问正在做饭的王师傅，饭快好了没有？王师傅说，马上就好了。马明新便折转身，对仍然站在院畔上的刘生源说，刘部长，中午饭马上就好了，你看还有什么安排？
新县长 第四章（3）
刘生源看了一眼马明新，知道马明新问他话是什么意思，便回答说，让我问问陆书记。
陆平就站在刘生源和徐治文的跟前，但刘生源什么也没问陆平，继续和徐治文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这些话在任何一种场合都可以说，不牵涉政治，也不涉及官场上的是是非非。刘生源在这一点上还是有原则的，而且分寸也把握得相当好。
刘生源和徐治文在院畔上胡侃了一阵。陆平用商量的口气问刘生源，吃完饭，咱们是不是开个座谈会？
这事你定，陆书记。刘生源说。
明新，你过来一下。陆平把马明新叫到跟说，
咱们是不是开个座谈会？
马明新说，你说开咱就开。
那就吃完饭开吧。陆平说。
没问题。马明新看了看陆平问，陆书记，座谈会的范围……
政府人也不多，都参加。陆平看了看刘生源说，生源，你说呢？
刘生源附和着说，都参加，都参加。
陈家沟乡政府的干部，正好都在家里没有下乡，他们听说新来的县委副书记和组织部长到乡里来，知道会肯定是要开的，这是常规；也知道这两个人来是为乡里班子的事，这里的班子也该调整了，目前几乎成了瘫痪状态，所有的工作基本上停了，不仅干部们乡也不下，好长时间乡上连会也没开过，书记和乡长都在忙着闹意见，然后忙着往县里跑，乡里的事谁也不管，而且又谁也不放手，各方面的意见都很大。县委领导早就知道这些情况，恐怕这回陆平和刘生源到陈家沟乡政府，就是解决这些问题的，他们觉得陈家沟乡这回有了希望。因此乡里干部们钻在办公室议论着这件事，猜测着徐治文和马明新谁走的可能性大。
事实上，马明新和徐治文都不想在陈家沟呆，都想回县里工作。
可是陆平还不知道这些事情，仍然按惯例进行着自己的思维。当然这些都是他当秘书时跟领导学的本领。
刘生源就不一样了，因为他知道的事情多，所以什么话也不能说，在他这个位置上，已经得罪过不少人，再不能得罪了，他现在几乎快变成了哑巴。
会议是吃完中午饭一小时后开的，陆平在会上激情饱满地大讲特讲了一气。当然他没有涉及什么核心问题，完全是一种官腔和套话，听的人有些麻木和瞌睡，但都还在静静地听，特别是乡里那几位副职，这时候各怀心事，看徐治文和马明新谁走后，空下的位置会不会让他们中某个人替补上去。他们等待这个机会等待了好长时间，生怕错过。因此在陆平和刘生源面前就要做出认真的样子，决不敢有半点疏忽。
这个会议并没有开多长时间，基本上是陆平一个人讲。而刘生源在会上只是走过场式地说了几句，不外乎这么几种形式，那就是陆书记讲得很深刻，大家要认真贯彻执行之类的；再就是陈家沟乡做了大量工作，成绩应该肯定，希望大家齐心协力，精诚团结，共同把工作搞好。至于其他的，他就缄口不语了。
徐治文没想到在这个会上马明新一句话也没让他讲，他吃罢中午饭的一个小时里，像学生进考场般地好好准备了一番，想到在会上该说什么，什么话不该说，甚至还列了要讲的提纲，装在了他衣服口袋里。他的精心准备就是在关键人物面前发挥效应，尽量不说废话和没用的话，争取在陆书记跟前留下好的印象。可是马明新没给他这个机会。
徐治文心里很不高兴，觉得马明新把他不当人，让他在领导跟前难堪。
新县长 第四章（4）
然而马明新根本不管徐治文心里想什么，他就是不能让徐治文在上级领导面前逞能。会是他主持的，他说结束就结束，徐治文想说都说不成。
陆平看出来了，但他不好说。
会议结束后，陆平和刘生源回到乡政府的客房，陆平忍不住地问刘生源，书记和乡长是不是弄不到一块？
刘生源看了陆平一眼说，我不太清楚。
你没看出来？陆平又问。
刘生源说，我没太注意。
陆平又问，在政府院畔上，你和徐治文在一块，徐治文没对你说什么？
没说。刘生源说。
那他给你说什么了？陆平又追问了刘生源一句。
刘生源说，随便说了几句闲话，但没说这些。
陆平不再问了，他感觉到刘生源不想跟他说，再问就没意思了。刘生源已经变成这样了，张伯年和李志远都对刘生源没办法，何况他刚来，情况生疏，对任何人他都得罪不得，刘生源就更不要说了，都是县级领导干部。
这天，陆平和刘生源没走，就住在陈家沟乡政府。刚吃完晚饭，陆平和刘生源回到住的地方，徐治文抢先一步进来了，看着陆平说，陆书记，我有个小小的要求，不知行不？
陆平问徐治文，什么要求？
徐治文说，我的情况刘部长清楚，好多年在基层工作，现在家里确实有困难，老婆生病在床，孩子正在上学没人照看，请求组织考虑我的实际困难，把我调回县里。
陆平说，你给张书记谈过没有？
谈过。徐治文说，张书记答应考虑我的实际困难，瞅机会给我解决。
那你就等一等。陆平说，张书记答应给你解决一定会解决。
刘生源在一边一直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好像这一切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就在陆平和徐治文正谈论这件事情的时候，马明新突然从门外进来了。他不知道徐治文一吃完饭就会找陆平和刘生源，看到徐治文正跟陆平说话，想走也不好走，但他有些不高兴，以为徐治文正给陆平告他的黑状。
陆平和徐治文就再不能继续刚才的话了，都看着马明新。马明新忙堆上一脸的笑，对陆平和刘生源说，陆书记，晚上我们在会议室准备了一场舞会，咱们去跳跳舞吧。
刘生源笑了笑说，马书记还有这个爱好。
马明新说，再没有别的什么娱乐，隔几天我们就搞一场这样的活动，也算是活跃干部职工的文化生活嘛。
陆平说，那也是。说着，陆平扭过头，对站在一旁的徐治文和刘生源说，那咱去看一看，看马书记的舞会办得怎样。
陆平有这个意思，刘生源只好给陆平点了点头。
徐治文一声也不吭，心里怨恨马明新，觉得他坏了自己的事，好像马明新有意监督自己一样，刚跟陆书记说了这么一会话，就让他给搅散了。
马明新心里有些得意，特别是徐治文不高兴的时候，马明新更加得意。因此他听陆平答应去看看舞会办得怎样，便从门里出去，领着陆平和刘生源从乡政府的二层里走上去。
徐治文也漫不经心地跟着他们上去了。
这是马明新精心组织的一场舞会，就在乡政府的会议室。舞会虽然还没有正式开始，但舞曲早已奏响，而且相当高昂和嘹亮。
会议室里的椅子早已经让马明新安排人摆放在两边，中间空出了很大的地方。大灯没有开，只有两边的几盏小灯亮着，光线柔和而温馨。
陆平只是说看看，并没打算跳舞，他知道一个乡政府的舞会，能办到什么程度，政府里也没几位女同志，跳舞就不生动。可是陆平从会议室改装成的舞厅里往进一走，让他惊讶的是，会议室的痕迹荡然无存，被一些花花绿绿的东西点缀得很像那么一回事，灯泡早已换成了彩色的；而且更让他惊叹的是，两边的椅子上，坐着不少姑娘，很有几分姿色。
新县长 第四章（5）
刘生源有些担惊受怕地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马明新拉着刘生源的胳膊说，刘部长，现在可不是工作，放开些跳。
刘生源问马明新，这些姑娘是哪儿的？
马明新说，大部分是乡里几所中小学校的老师，还有几位中学生，她们的舞都跳得好，我们经常联欢。
嘿嘿。刘生源笑了笑说，真还不知道马书记的工作做得这么有特色。
领导过奖了。马明新说，工作搞得一般，还望领导多指导。
指导谈不上，学习是应该的。刘生源说。
这时马明新便怂恿几位姑娘把陆平拉进了舞厅，陆平先还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是县委副书记，一时放不下架子，害怕人说长道短。但他又想，马明新和徐治文都是领导干部，一定有头脑，不会暴露他的身份。因此他就把清水那些不高兴的事忘在了一边，真的跳开了，而且跳得很像那么一回事。
刘生源不会跳，只能傻呆地站在一边看。
马明新凑在刘生源跟前说，刘部长，别光会当官，看人家陆书记，多潇洒。
我怎能跟陆书记比。刘生源说，他是谁，我是谁，你还不清楚？唉，人是不能跟人比的，一比就活不成了。
马明新笑着说刘生源，刘部长怎能这样悲观，清水县的人谁不羡慕你，堂堂一位组织部长，哪个乡长书记、局长部长不敬你三分。
那我怎么没见你敬过我一分？刘生源开玩笑地说马明新。
谁让我们是同学。马明新也笑着说。说了这么几句，马明新又说，刘部长，咱不开玩笑了，把陆书记领到这个地方，也算是我别出心裁巴结陆书记一回，而且把你也捎带上。你看坐那儿的两位舞伴，都是我让乡里的干部们今天专门去学校和村里挑选的，这些女娃娃淳朴、善良，人样也长得好，绝对不比清水城里那些女娃娃逊色，你就给个面子，好好跟陆书记一块把这场戏给我圆满地唱下去。
可我不会跳舞。刘生源对马明新说。
学嘛。马明新说，这比学什么都简单，我不相信你不会走路。我问你，走路会不会？跳舞跟走路一模一样，有时候走得快一点，有时候走得慢一些，跟着音乐的节奏一直大胆往前走，就这么简单。
刘生源再不说什么话了，觉得马明新真是个人物，在乡里这么几年，学到了不少东西，也变得超脱了，不像他那么死板。
陆平是擅长跳舞唱歌的，而且还是高手，在辽河的时候，他算是一位跳舞的行家，只要他走进舞场，就会把一切不高兴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完全沉浸在舞曲的旋律中忘乎所以。因此马明新给他安排的这场舞会，也算是合了陆平的心意，陆平当然很高兴。
马明新给陆平安排的舞伴是陈家沟中学的英语老师，名字叫薛红，人长得精精干干，白白净净，很有几分姿色。在陈家沟人的眼里，薛红就像朵花，刚刚含苞待放妩媚动人。马明新让薛红陪陆平跳舞，陆平一定会很乐意并从内心里感激他。
薛红是陈家沟乡党委文书刘力平从中学特意请来的，来乡政府的路上，刘力平给薛红就交代清楚了，让薛红专门陪陆平跳舞。
薛红不知道陆平是干什么的，就问刘力平，陆平是什么人？
你不知道？刘力平问薛红。
薛红说，我不知道。
刘力平说，他是县委新来的副书记，分管组织人事工作，权力大人又年轻。
薛红说，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刘力平问。
薛红说，我明白是你讨好陆书记，好让陆书记重用提拔你。
新县长 第四章（6）
我倒是想让陆书记重用提拔，刘力平说，只是轮不上我。
那能轮上谁？薛红问。
马书记和徐乡长不是都瞅着吗？刘力平说，哪能轮上我这个普通的老百姓。
知道陆平是新调来的清水县委副书记，薛红心里有些胆怯。因为在她人生的二十多个年头里，可从来没有跟这么大一位人物近距离接触过，虽然她上了三年西安外语学院，也见过大世面，但她没接触过什么领导，这是头一回，难免会有些紧张。
陆平从陈家沟乡政府会议室往进一走，薛红看见走在最前面那位头发梳得一根不乱的人一定就是刘力平给她说的县委副书记，她从马明新那张灿烂的笑脸上就可以得到证实。
薛红静静地在一条长条椅上坐着。
马明新没看见薛红，忙问刘力平找的人找到没有？刘力平说，找到了，在会议室里等着呢。马明新这才看见坐在长条椅子上的薛红，忙走到薛红跟前，微笑着说，薛老师，有劳你了。
薛红说，马书记客气什么。
马明新便把薛红介绍给陆平，说薛红是陈家沟中学的英语教师，外语水平高，舞也跳得好。
陆平便对薛红点了点头。
薛红在舞曲响起的时候，自觉地邀请陆平在陈家沟乡政府会议室改装成的临时舞厅里翩翩地舞起来。陆平和薛红的舞姿还是很优美的，随着舞曲的旋律，薛红就像一只飞翔的蝴蝶，在陆平的招引下，欢快地在人群中飞来飞去。
刘生源在这时候就没有陆平那样自如了，看来他说他不会跳舞也是真的，但他还得跳，跳舞现在是他的工作，他想到不跳的话陆平会不会不高兴，甚至会想到他不跳是故意要以此来要挟陆平，因此他不会跳也得跳。
刘生源的舞伴仍然是马明新给安排的，是乡政府的妇女干部，名叫李小琴，年龄不大，看样子也就是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虽然李小琴没有薛红那么俊俏，但也挺好看，人有些瘦小，可瘦小的人机灵，她听说马书记安排她陪跳舞的是县委组织部刘部长，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以前她想接触刘部长还接触不上，今晚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李小琴是不会让这样的机会从她的身边悄悄溜走的，而且她要让刘部长记住，在陈家沟这样偏僻贫穷落后的乡政府里，有一位陪过他开心跳舞的妇女干部叫李小琴。
刘生源和李小琴的舞跳得确实不敢恭维，简直像两个小丑，在舞场里瞎转，特别是那曲节奏感快的舞曲响起的时候，刘生源更是丑态百出，完全像一头笨拙的老牛，重重地抬起腿，又重重地搁在地上，而且常常踩在小琴的脚上。
小琴的脚让刘部长踩得生痛，她都不敢出声地硬咬着牙，要放往常让谁把她踩上一脚，那她非大叫几声不可。
刘生源因为不得要领，浑身在使着劲，已经累得汗水淋淋。在这样的场合，他感觉到的并不是一种享受，完全是受罪。
对不起。刘生源又踩了小琴一脚，忙赔上笑脸给小琴赔不是。
没关系。小琴仰着头，看着生硬地搂抱着她跳舞的刘生源，微微地对刘生源笑着。
刘生源说，我不会跳舞。
小琴说，跳得还不错。
刘生源说，我跳舞像走路。
小琴说，走路和跳舞是一回事。
刘生源说，我光踩你的脚。
小琴说，平时我想让您踩您还不踩呢。
刘生源和小琴都笑了，笑得很甜蜜。
陈家沟乡政府的人大都在会议室里跳舞，只有徐治文没有跳而回他的办公室里呆着。陆平和刘生源都没有注意到，也就没当一回事地跳得如痴如醉。
马明新看到这样热闹的情景，心里非常满意，觉得小琴和薛红真是有出息，他得好好培养，太有发展前途了。
陆平现在彻底放松了，而且他的舞也跳得自如洒脱，哪像刘生源，光踩人家小琴的脚，幸亏刘生源是组织部长，不然小琴绝对不会跟他再跳下去。
薛红就跟小琴不同了，她觉得真正寻找到知音一样，同陆平跳得如痴如醉。她的手让陆平紧紧地攥着，刚才那种距离感突然间消失了，而且感到有几分亲切和温馨，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她的身后支撑起来，内心突然有一股说不出的冲动，很想顺势依偎在陆平的怀里。
薛红此时的微妙变化，陆平感觉到了。但他控制着自己的感情。他对薛红还不了解，也就表现得规规矩矩。一会他看着薛红问，你是不是累了。
不累。薛红的脸上泛起了红晕，但绝不是因为舞厅里热而引起的面部反应。
累的话咱就休息一会？陆平又问。
薛红仰头看着陆平说，您是不是累了？
我不累。陆平对薛红笑了笑说。然而陆平不看薛红还好，他这一看，就由不了自己。薛红恐怕是他有生以来头一回遇上的一位美女，两只眼睛会说话，粉红的脸蛋虽没有涂脂抹粉，仍不失她俊俏的风采。这样美貌的女子让他怎么形容都不过分。当然他现在也形容不出来，反正觉得薛红是他所有见到的女人中最美丽最吸引他目光的一位。他轻轻地抓着薛红绵绵的小手，另一只手紧紧地搂着薛红的细腰，薛红的胸脯高高地挺着，像两座突起的山峰。他的脚步在这时候就有些零乱，此时此刻，他觉得他并不是跟一位貌若天仙的姑娘在起舞，而是在欣赏着一幅优美的油画。
什么叫美丽？这就是。陆平这样想着，心情就完全是另外一种境界了。
陆平再不像刚才那样地昂着头和薛红跳舞了，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薛红的脸，距离越来越近，刚才那些花样多端的舞姿，现在没有了，只是站着挪动脚步，同时他轻言细语地问起了薛红的一些情况。
陆平和薛红低声细语地说了一会话，再不说什么了。他突然觉得把薛红放在陈家沟这样一所学校简直是一种资源浪费，像薛红这样漂亮的女人，放在城市里，那城市里便多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然而人的命运就是这样，很多应该的东西因为种种原因而变得不应该了。
舞曲仍然高亢嘹亮地进行着，陆平再不是跟一位普普通通的女人在一块跳舞这么简单，他的思绪突然间像春天里柳絮般满天飞舞，一种还不能马上对薛红说的想法，就这样在陆平的心里萌生了。
薛红没想到她的人生篇章将会从这晚上开始得到改写。
新县长 第五章（1）
徐治文在他办公室里一个人足足呆了有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里，他的耳边一直鸣响着惊天动地般的舞曲旋律，好几次他想抓起办公桌上那部电话，拨给张伯年，但他抓起电话的手又放下了。他仿佛感觉到他面前的这部红色电话再不是简简单单的通信工具了，而是一枚炸弹，只要他一引爆，顿时会有多少人被炸得人仰马翻。
然而他毕竟是一位乡长，这种官在别人的眼里算不了什么，可是在乡镇机关来说，恐怕奋斗上几十年甚至一辈子都未必能够得到，因此徐治文不会轻易从手中丢掉。
徐治文想在晚上找陆平和刘生源谈他的想法，看来没这样的机会了。他不怪陆平和刘生源，怪的是马明新，他觉得马明新故意阻止他跟陆平和刘生源的接触。马明新阻止住了，而且不是明目张胆，以邀请陆平和刘生源跳舞为借口，把他的想法搅黄了。
徐治文觉得马明新做事相当绝，简直就是一位暴徒。
可是徐治文想不到陆平和刘生源一点原则都没有，马明新让他们跳舞就去跳舞，难道就不怕有人反映他们这种行为不符合党的组织纪律？
他现在就想把这个问题反映给张伯年，领导干部怎能是这样。但他又没给张伯年反映，而是打电话给刘红雄。他知道刘红雄和刘生源是死对头，别看刘生源是组织部长，可刘红雄不怕他。
这不，刘红雄一听徐治文跟他说的事情，好像又抓住了刘生源见不得人的把柄一样，激动地问徐治文，这事是真的？
徐治文有些得意地对刘红雄说，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假话？
那你没跟张书记汇报？刘红雄问徐治文。
徐治文说，我跟张书记汇报怕不合适，关键还有陆副书记。
那你想想别的办法。刘红雄说，最好让张书记也知道这事。
我想什么办法？徐治文说，我给张书记打电话，怕张书记认为我告状。
你别亲自给张书记打。刘红雄给徐治文出主意说，你在乡里就没几个贴心人？这号事让他们去做，以一个群众的身份出面反映最合适。
徐治文觉得刘红雄出的这个主意好，便给刘红雄戴开了高帽子，说刘主任想的就是不一样，不愧是县委机关里呆的人，站得高，看得远。
刘红雄说，这事不要提陆书记，他可是有背景的人。
我知道。徐治文说。
打完电话，徐治文有种说不出的激动和兴奋。当然他并不想把刘生源怎么样，关键是针对马明新。而马明新和刘生源又是同学关系，走得当然会近一些，肯定要比他和刘生源的关系铁，刘生源也会偏向马明新。因此他只好让刘生源牺牲这一回。想到这里，徐治文再不往下想了，害怕自己改变了主意。于是他忙走出办公室，看了一眼仍然舞曲嘹亮的乡政府会议室，便从乡政府离开，到乡工商行政管理所去了。
陈家沟乡工商行政管理所有徐治文远一点的亲戚，刚从学校分配回来，还是徐治文给安排的工作。他叫刘阳，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对徐治文很是感激，觉得徐治文给他办了一件大事，分配了这样一个好单位。
徐治文到了工商所刘阳的办公室，刘阳正要到税务所去打麻将，见徐治文从门外进来，忙叫声徐叔，便给徐治文递烟倒茶。徐治文接住刘阳递的烟，让刘阳不要给他倒茶，他不喝，然后就坐在刘阳办公室的椅子上。
刘阳站在徐治文跟前，问徐治文，徐叔，您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徐治文说着，看了一眼刘阳问，你们单位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新县长 第五章（2）
刘阳说，有家的都回家了，单身们都玩去了。
那你怎没去玩？徐治文问。
刘阳说，正准备走。
到哪里？徐治文问。
刘阳说，税务所。
又是打麻将？徐治文问。
刘阳只好对徐治文点头。
刘阳觉得他不能轰徐治文，轰徐治文就是他的不对了，因为徐治文对他有恩。
知道工商所再没有别的人，徐治文就不用担心有人知道他去过工商所，毕竟不是干什么光明正大的事，还得抓紧时间，万一政府的舞会因陆平和刘生源有些劳累散场不见他人，那就不太好了。面子上的事情他还要照顾到，尽管他对这位只有一面之交的新任县委副书记陆平产生了看法，但看法也只能埋在心里，不能让他们看到。于是徐治文把刘阳拉到他跟前，看着刘阳说，小刘，我有件事麻烦你去办一下。
那没问题。刘阳问，什么事？
你听我跟你说。徐治文眨巴了一下眼睛，仍然看着刘阳说，你现在给县委张伯年书记家里打个电话。
刘阳说，我不知道张书记家里的电话号码。
徐治文说，不知道不要紧，我知道。
刘阳问，那我跟张书记说什么？
你就说你是陈家沟乡政府的一位干部，跟张书记反映县委组织部长刘生源，不是人民的好公仆，以下乡搞调查研究为借口，起不到一位共产党员和领导干部的表率作用，伙同陈家沟乡党委书记马明新，把陈家沟漂亮的女人拉到乡政府，整夜地搂搂抱抱地跳舞娱乐，群众影响很坏，给党和政府脸上抹黑……
刘阳说，张书记怕不会接听我的电话。
他肯定会听。徐治文很有把握地说，你就说你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汇报不可。
刘阳问徐治文，万一张书记问我是谁？我怎回答？
这个简单。徐治文说，你就说无可奉告。
两个人说好了这一切，刘阳就开始按徐治文给他说的电话号码，给县委的张伯年书记家里打了过去。
刘阳拨电话号码的手不停地抖动，不知怎么紧张得竟然脸上流起了汗，心也在这时候惶惶地跳个不停。
电话很快就打通了，正好是张伯年接的电话。
刘阳因紧张，语调也变得有些沙哑，但他得按徐治文交代的那样给张伯年讲。
您是张书记吗？刘阳这样说了一句，静静地听着张伯年的回话。
我是张伯年。张伯年问，你是哪位？
刘阳说，张书记，实在对不起，我是冒昧给您打电话的，您也不要忙着问我是谁，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给您报告。
什么事？张伯年在电话那头问。
刘阳说，有位叫刘生源的人您知道吧？
他出什么事了？张伯年有种不祥的预感，会不会是在下乡路上出了车祸，那陆平怎样？他还活着吗？也许人们对他还很陌生，但刘生源就不像陆平这样陌生了，他一直在清水工作，而且还是县里领导，人们大概对他还有些印象，可他俩……张伯年再不敢往下想这些可怕的事了，因此他有些着急地问对方，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刘阳说，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只是影响有些恶劣，简直是给共产党丢脸。什么组织部长？跟马明新实在没什么两样……
还没等刘阳把要说的话说完，张伯年就打断了。张伯年说，我知道你是不会告诉我你名字，我也不要求你非报上你的名姓不可，但我只问你一句，刘生源给共产党丢什么脸了？
刘阳说，他正和马明新一人搂一位小姐在陈家沟乡政府的会议室里黑灯瞎火地跳舞。像这样的人还配当领导？
新县长 第五章（3）
血气方刚的刘阳哪像是给清水县委书记张伯年反映问题，简直是一种质问的口气。徐治文听得都冒起了冷汗，他还不知刘阳要对张伯年说什么难听的话的时候，徐治文再不许他说下去地用手按断了电话。
刘阳手抓着电话愣愣地看着徐治文。
徐治文什么话也不说，也不再看刘阳。
刘阳问徐治文，徐叔，我给张书记说得怎样？够不够分量？
徐治文拍了拍刘阳的肩膀，没有说什么话，低着头沉思了一会，然后就要从门里往出走时，突然折过身，看着刘阳说，小刘，你不是要去税务所玩去嘛，那你快去，什么话也不要讲，你要牢记。
刘阳眨巴着眼睛对徐治文点了点头。
徐治文再也不能在刘阳的办公室里呆了，也没有像刘阳想象的那样对他高超的表演而表扬他几句，而是像小偷怕人发现一样偷偷地离开了工商所，回乡政府去了。
路上，徐治文还心惊肉跳地想，张伯年会不会让公安局查证一下电话是从陈家沟的什么地方给他打来的？他会不会追究这件事呢？徐治文心里很担心，但是他觉得刘阳几年书没有白念，还挺会说的，张伯年一定会震动不小。
徐治文想得没有错，但张伯年也不像徐治文想的那样会叫公安局技侦上的人去查证是谁给他打的电话，而是他亲自把电话打到了陈家沟乡政府。
小陈听见办公室电话铃响去接电话时，看见徐治文从办公室门外走进来。小陈没顾上问徐治文怎么没去跳舞，便抓着听筒问对方，请问找谁？
张伯年在电话里问小陈，马明新在吗？
他不在，小陈有些冷漠地说。
他哪去了？张伯年问。
跳舞去了。小陈问，你是谁？
张伯年没告诉小陈他是谁，而且仍然在问，那徐治文呢？
你找徐乡长？小陈也这样问了对方一句，然后便看着站在他办公室门口的徐治文。
徐治文问小陈，是找我？
小陈摇了摇头。
张伯年在电话那头又问，徐治文是不是也跳舞去了？
小陈觉得打电话这人怪里怪气，问这么多干什么，他俩跳不跳舞与你有什么关系。因此小陈很不客气地质问对方，你是纪检委的？问这么详细干啥？
对不起。张伯年说，我虽然不是纪检委的，但作为一位公民，也有权利这样问一问。
小陈觉得无聊，接这样没头没脑的电话太没意思，正要扣电话时，徐治文从小陈手里接过电话，对着听筒问道，你是哪位？我是徐治文。
你是徐治文？张伯年说，陆平和刘生源在你们乡上吗？
徐治文听见是张伯年的电话，忙堆上一副笑脸说，他俩在我们乡，您有事找他俩吗？
不找。张伯年说，治文，你必须给我说实话，陆平和生源还有马明新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这……徐治文抓着电话，看着小陈，吞吞吐吐不想回答的样子。
你说话呀？张伯年在电话里大声问徐治文，他们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跳舞。徐治文好像很不情愿地才说出了这两个字。
在什么地方？张伯年问。
在乡政府会议室。徐治文说。
张伯年把这些话一问完，就将电话挂断了。
徐治文愣愣地站在小陈办公桌前，手里仍然握着电话的听筒，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站在一旁的小陈也傻呆了，他压根儿就没想到县委书记张伯年会亲自把电话打到陈家沟乡政府，而且他对张伯年的态度又很不好，那张伯年会不会处理他呢。
徐治文和小陈在办公室里都愣着。
现在能不能把刚才张伯年电话中过问的事告诉给马明新和县里的这两位领导，恐怕是徐治文此时最头痛的事情。但说还是要说的，可他不能说，要说也得让小陈去说比较合适，陆平和刘生源知道了会有一定想法。然而徐治文顾不得这么多了，反正陆平和刘生源不可能知道他会干这样的事，好歹他还是乡长，有机会还想往上爬的，陆平和刘生源对于他可是关键性人物。因此他想陆平和刘生源怀疑他的几率不大。倒是马明新，他现在还不敢轻视，这人的狡猾和阴险，他是领教过的。他担心问题会出在马明新身上。他知道马明新在任何对自己不利的时候都不会放过他。现在张伯年也知道了这件事，而且把电话亲自打到了陈家沟乡政府，说明张伯年关注上这件事情了。徐治文知道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不考虑任何后果地让小陈将刚才张伯年电话里的内容如实报告给马明新。
新县长 第五章（4）
小陈有些为难，但不能不去。
小陈去乡政府会议室，看见马明新和县里来的陆平和刘生源正陶醉在舞曲的旋律中，根本想不到会有什么事即将要发生地搂抱着舞伴，微闭着双眼，在昏暗的彩色灯光下摇摆着。
小陈悄悄地走到马明新跟前，轻轻地在马明新胳膊上拉了拉，低声细气地说，马书记，您到外边来一下，我有件重要事向您汇报。
马明新松开了搂抱舞伴的手，有些扫兴地跟着小陈走出了会议室，在会议室的门口，马明新问小陈，什么事这么急？
小陈看着马明新说，马书记，刚才县委张书记打来了电话。
他打电话说什么了？马明新问。
张书记问你们是不是在跳舞？小陈如实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马明新。
马明新一听就急了，有些生气地说，张书记怎会知道跳舞？
小陈说，我不知道。
马明新问小陈，那张书记这么问，你是咋跟他讲的？
小陈说，我什么也没讲，徐乡长正在我办公室里，是张书记让徐乡长接的，我不知道徐乡长给张书记说没说。
马明新一听徐治文在乡政府办公室里，而且是徐治文亲自接了张伯年从清水打来的电话，知道这事肯定与徐治文有关，弄不好是徐治文给张伯年反映过去的。但他又觉得不可能，如果是徐治文给张伯年汇报了这事，张伯年也不可能再跟徐治文通电话。再说徐治文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胆量，虽然徐治文对他有意见，但他要看看来的是些什么人。难道他小子就不怕得罪陆平和刘生源？这样想了以后，马明新首先排除了对徐治文的怀疑，他知道徐治文也是精明人，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位是县委副书记，一位是组织部长，徐治文惹谁都不会惹他俩。那么，是谁把这事捅到张伯年那里呢？
马明新猜想着，但他仍然做出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便对站在一边的小陈说，这事不要再向别人讲，你回办公室去，有事我找你。
小陈点了点头，回办公室去了。
徐治文看见小陈从门外进来，便问小陈，你跟马书记汇报了没有？
汇报过了。小陈说。
马书记是什么态度？徐治文问小陈。
马书记没什么态度。小陈说，他只让我不要对别人讲，再什么话也没跟我说。
他们还在会议室里跳舞？徐治文看着小陈又问。
小陈点了点头。
徐治文觉得马明新太日能了，县委书记亲自过问的事情都引不起他的重视，仍然高傲地在跳舞，真不知他怎向张书记交代这件事情。
当然马明新有自己的想法，他不可能从会议室进去就大声喊叫不要跳了，县委书记亲自过问了这事，让这些激情跳舞的人都陷入一种沉重，甚至有了情绪会不欢而散，更何况这是他巴结陆平和刘生源而精心安排的一场舞会，目的就是要让陆平和刘生源高兴。他看重的陆平一定是不会错的，对于陆平的起家和发展，他也曾进行过一番细致的研究，觉得陆平坐清水县一把手的交椅完全是天注定的。因此巴结陆平，在某种程度上比巴结张伯年和李志远都重要。
然而马明新想是这么想，可他也不敢轻视张伯年打的这个电话，即便是巴结人，他也要巴结在分上，如果适得其反，那还不如不巴结。因此马明新回到这个临时舞场，再没有跳舞，等一曲舞曲结束，他有意坐在刘生源跟前，低声问刘生源，陆书记不知累不累？
刘生源看了看马明新问，现在几点钟了？
新县长 第五章（5）
马明新说，快十二点了。
那就让陆书记休息。刘生源说。
马明新和刘生源刚说完这几句话，刘生源起身准备叫陆平走时，舞曲又响了起来，只见陆平拉着薛红的手，再次走进舞场跳了起来。
刘生源没有跳，在一把木椅上坐着看陆平和薛红跳舞。
马明新也再没有跳舞，在刘生源旁边呆呆地坐着，心里总是想着张伯年来的那个电话。会不会要追究他的领导责任？
李小琴这时候又来邀请刘生源去跳舞，刘生源没去，说他有点累，想休息一会，小琴只好坐在一边。
舞曲终于又一次停了下来，刘生源还没等陆平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就走到陆平跟前对陆平说，陆书记，快十二点了，你看……刘生源再没有把话说下去，看着陆平。
陆平看了看表，笑了笑说，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十二点了，那咱休息。
马明新忙站起来，笑着问陆平，再不跳几曲了？
时间不早了，陆平说，别影响别人休息。
那也是。马明新说。
舞会就这样结束了，欢快的音乐仍然在会议室里高亢嘹亮地响着，马明新让管音响的年轻小伙子快把音响关了，他便陪着刘生源从会议室的门里往出走。
刘生源在舞会快结束的时候就跟小琴告过别了。小琴悄悄要离开时，看见刘生源一直在看着她，好像有什么话要对她说的样子。但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只对刘生源笑了笑，然后就走了。
小琴是特别聪明的那号女人。
薛红就不像小琴那样了，知道陆平是县委刚调来的副书记，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就像在茫茫大海中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把所有的激情全部倾注在陆平的身上，她不仅让陆平能够记住她，而且还让陆平时时想着她，她只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仿佛跟她开了一个玩笑，她还没感觉到尽兴就到十二点了。要不是在陈家沟乡政府，恐怕她还要跟陆平擦出一星半点小火花。她感觉到这位新来的县委副书记对她很有好感，虽然不会这么快就跟她上床，但亲热亲热甚至大胆地吻一下完全有可能。
该走的人都陆陆续续地从门里往外走，薛红没有很快离开，站在那里看着陆平穿外套。陆平穿外套的动作极慢，像小孩不会穿衣服一样拖拖拉拉。薛红真想帮陆平扣几颗纽扣，但她知道这样太有些露骨，让人看了会说她不正经，骚情领导。因此薛红还是按捺着她内心燃烧的激情，眼巴巴地看着陆平穿好外衣，这才同陆平一块从门里走出去。
你住在什么地方？陆平站在陈家沟乡政府的院子里，微笑着问就要离开的薛红。
薛红微笑着给陆平说，住在学校。
离这儿远不远？陆平又问。
不远。薛红说。
站在不远处的马明新听见陆平关心地问薛红，忙走前几步对薛红说，小薛，我让小陈送你。
不麻烦了。薛红说，又不是很远。
陆平说，明新，你还是安排人送一送小薛，女同志嘛，我们要保证她的人身安全。
谢谢陆书记关心。薛红笑着说。
薛红由小陈陪着走出乡政府的大门，马明新就把陆平领到事先安排好的房间里休息去了。
马明新和陆平再没说过多的话，只让陆平早点休息，他还要去看刘生源安排好了没有。
刘生源刚走进房间，徐治文就跟进来了。当马明新走到刘生源住的房间门口时，看见刘生源的房间里有徐治文，便站在门口对刘生源说，刘部长，你早点休息吧。
我知道了。刘生源说，你也早点休息，辛苦你了。
新县长 第五章（6）
没什么。马明新说，还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去做，你给徐乡长吩咐就可以了。
那好。刘生源说。
马明新就回他办公室去了。
徐治文看见马明新离开了，便心直口快地对刘生源说，刘部长，有件事我不知道能不能对你说？
什么事？刘生源看了看徐治文说，你没有不能说的，有什么说什么。
刚才张书记来过电话。徐治文说。
他说什么了？刘生源问。
问你们在干啥？徐治文说。
张书记怎么问这话？刘生源感到有些奇怪，便看着徐治文。
徐治文说，张书记不知怎么知道乡政府给你和陆书记组织了一场舞会，听那口气，张书记很不高兴。
徐治文这几句话，仿佛在刘生源头上猛烈地敲打了几棒子。刘生源几乎傻了，两只眼睛不安而惊慌地眨动着，口张了张，好像想说什么话，但他又什么话也没说出来。过了一会，刘生源几乎结巴地问徐治文，陆书记知道这事不知道？
徐治文说，陆书记不知道。
不要跟他说。刘生源几乎用命令的口气对徐治文说，还有谁知道？
马书记和小陈。徐治文如实地说。
谁是小陈？刘生源问徐治文。
徐治文说，小陈就是乡政府那位文书，电话当时还是他接的，说张书记的电话……徐治文这样给刘生源说着，目光死死地盯着刘生源的脸。从刘生源脸上的表情，他已经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刘生源的头一直低着，心里焦急不安地想着张伯年给陈家沟乡政府打电话的事情，觉得事情确实有些麻烦，张伯年绝对会把责任追究到他的头上，怪不得陆平。陆平刚来清水，清水的一切他都不熟悉，既然张伯年知道他和陆平在陈家沟乡政府跳舞寻乐，恐怕清水县的人都知道了。
唉，这个马明新，怎就出了这个鬼点子，这不是故意害人嘛。
刘生源是那种一遇上事，就害怕得没招了的人。当然现在刘生源还顾不得考虑组织上会怎么处理他，他担心的是影响到陆平。陆平到县委副书记这个位置是挺不容易的，而且还年轻，不要刚来清水，就因和他一块下乡跳了一回舞前途受到影响，那就太不值得了。在某种意义上讲，是他害了陆平，而且害得很深。因此他沉思了一会，便对徐治文说，不要告诉陆书记，不然陆书记会有思想负担。
我不告诉他。徐治文说，这事也怪马明新，搞什么不好，非要弄这一场舞会。
不说这些了。刘生源说，事情也发生了，再说也没用。
那你早点休息。徐治文看见刘生源不高兴的样子，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转身从门里出去，回他办公室去了。
徐治文一走，刘生源就把门关上，而且还拉灭了灯，静静地坐在陈家沟乡政府这间客房的床上，思绪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茫茫的荒原上狂奔着。夜在这时候已经很深了，但他一点睡意也没有。他现在也顾不得想他的舞伴小琴。晚上的欢乐变成了一种痛苦，折磨得他彻夜难眠。
然而刘生源不知道，睡不着觉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还有陆平，也有薛红，甚至有小琴和马明新。他们现在都已经睡不着了。但是睡不着的情形是不同的，陆平和薛红以及小琴主要是因为兴奋，像吃了兴奋剂一样，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在他们的印象中，恐怕这个夜晚是他们人生中最美好的一个夜晚，仿佛这一切都不是某个人的行为，而是上帝的安排，也是命运的造化，这才使得他们有这么美好的一遇，太难忘却了。回想并快乐着，快乐也就难以入睡。而马明新在这时候睡不着，是觉得这件事之所以让张伯年知道，跟徐治文没有直接关系也有间接关系。只是他没有证据，也不好质问徐治文，只能急火火地干瞪着眼。
月亮像一块烧饼，挂在陈家沟乡政府的上空。夜在这时候是很静的，也没有风，更听不到什么响动。
马明新不知道天亮以后，陈家沟会是一种什么样子。
他不知道。
新县长 第六章（1）
陆平和刘生源还没回到清水县城，清水县城的大街小巷关于他们的各种绯闻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传得最凶的就是说陆平和刘生源到了陈家沟，马明新给陆平和刘生源一人找了一位漂亮的女娃娃，在乡政府的客房整夜寻欢作乐，有人举报给派出所，让派出所给当场逮住了。
当然清水县城里的谣传主要针对刘生源，而且好多人都知道刘生源有这方面的爱好，见了俊样女娃娃，激动得几乎路都不会走了。要不是有这些问题，恐怕刘生源现在就不是县委的组织部长，起码县委书记也当上了。
至于陆平，现在还没几个人敢这么大胆地说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刘生源的头上，说刘生源是教唆犯，如果不是跟刘生源在一起，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因此一些人对陆平还有些同情，觉得他是被马明新和刘生源共同拉下水的。
对于县里的这些传闻，陆平和刘生源还不知道，在陈家沟搞调查研究了几天，又到别的乡镇去了。
当然没人愿意把这些传闻告诉给正在下乡的陆平和刘生源，都在一旁看热闹。
张伯年听到这样的传闻，不是县委和县政府的人告诉给他的，而是他儿子张苗。张苗放学回家时，在清水县城的红巷口听到人们议论陆平和刘生源在陈家沟嫖娼的事情。
张伯年十分恼火，几乎要动手扇他儿子几巴掌，并狠狠地训斥儿子说，这话是你说的？还是中学生，把书念到屁股门子里去了？
张苗有些委屈，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爸张伯年说，那又不是我说的。
那是谁说的？张伯年眉头皱了皱，质问张苗。
张苗对他父亲张伯年说，人们在红巷口都这么说。
张伯年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知道清水已是满城风雨了，再这样下去恐怕他就没法跟市委和市政府的领导交代，以至市委和市政府领导不说陆平和刘生源怎样，会认为他这个县委书记没当好。陆平和刘生源到底是不是这样的人？他应该清楚，说陆平和刘生源去跳舞，他相信，说他俩嫖娼，恐怕就是诬陷。因此在这时候，张伯年就想到了那个奇怪的电话，知道一定是有人故意要在清水制造一些混乱，特别是在换届选举的节骨眼上，一些人是要耍一些花招的。这样想了以后，张伯年便急不可待地抓起了客厅里的电话，给刘红雄家里拨过去，他想在刘红雄那儿掌握更多的真实情况。可是不知刘红雄到什么地方去了，没人接电话，他正要挂电话时，突然传来刘红雄的声音。
哪位？刘红雄漫不经心地问。
张伯年说，你到我家来一下。
刘红雄听见是张伯年打的电话，刚准备问张伯年是什么事，张伯年就把电话挂了。
刘红雄对张伯年的电话不敢怠慢，刚才之所以没及时接电话，是他正在客厅里吃饭。
刘红雄是清水县公认的精灵鬼，虽然现在才是县委办公室的副主任，不过是一位副科级干部，但那些乡长书记、部长局长们，都抢着巴结他，关键是他在领导身边呆着能说上话。现在有些领导，好话不一定能听得进去，可那些不好的话，恐怕就记牢了，在提拔使用上，就会受到影响。因此精明一些的人，都不愿得罪刘红雄。只有刘生源不知水的深浅，在酝酿清水县委办公室主任的问题上，谈了自己的观点，说刘红雄有些毛躁，县委办公室主任这个角色太重要，是清水县对外的一个重要窗口，刘红雄绝对不适合，只能当副主任这样的配角。刘生源的这些话在县委常委会上产生了作用，刘红雄只能在县委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上呆着。
新县长 第六章（2）
然而这件事很快让刘红雄知道了，他简直把刘生源恨得能生吃了的光景，觉得刘生源这小子一天不死，他就不会有好日子过。因此刘红雄就想方设法找刘生源的茬，到处寻刘生源的不是，并且常常在县委领导面前说刘生源的坏话，一心想把刘生源从组织部长的位置上拉下来。
要把刘生源从组织部长的位置上拉下来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关键是刘生源能够把握住自己，不乱开口子，也轻易不给人许愿，原则性挺强。但刘红雄没忘了寻找机会，徐治文给他打的那个电话，正是他认为毁坏刘生源的机会到了，所以他也就没把事情告诉张伯年，而是在反对刘生源的那一批人中散布了不利于刘生源的很多谣言。
谣言是不能传播的，一经传播，就变得没边没沿了。本来是刘生源在陈家沟跳了跳舞，可慢慢就演变成了刘生源在陈家沟嫖娼。
嫖娼和跳舞就不是一回事了，刘生源是党员干部、县委组织部长，他利用手中的权搞权色交易完全有可能。因此清水县大部分人相信会是事实。
刘红雄相当得意，觉得这一下，刘生源怕是在劫难逃大祸临头了。
事实上，刘红雄不想让张伯年知道这件事，但张伯年这么急叫他，一定是想了解清水街上传的刘生源那些丑闻，因为县委和县政府的事，只有他知道的最多。
由于是在晚上，刘红雄往张伯年家走的时候，在县政府大院里并没有碰到什么人，所以他很快就来到了张伯年家。
张伯年正坐在他家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捏着一支烟，脸色不怎么好看，表情有些严肃。刘红雄从张伯年家的门外进去，张伯年只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看得他有些心慌。
张伯年把手里捏着的烟在烟灰缸里掐灭，然后看着站在他跟前的刘红雄问，红雄，你知不知道人们在议论县委的什么话？
刘红雄看着张伯年说，知道一些。
人们在议论什么？张伯年问。
刘红雄说，张书记，我不说您也可能知道，人们都在议论刘生源在陈家沟跟一位女干部发生了不正当的两性关系。
当然刘红雄在张伯年面前是不会提陆平的，这一点他还得把握住，知道陆平能来清水县当副书记，并不是没有背景，而且他也知道陆平的底细，因此他说这些时，显得相当慎重，很害怕碰撞到陆平。至于刘生源，他就什么也不怕了，恨不得现在就让纪检委把刘生源给“双规”了。
你认为这事是真的？张伯年问刘红雄。
刘红雄说，像刘生源这样的人，我不敢保证他没有这样的可能，因为他以前就犯过类似的错误。
你怎知道？张伯年问刘红雄。
刘红雄说，清水人都知道。
对于刘红雄说的这些是不是事实，张伯年就不追究了，反正不是他手上的事情，当务之急是现在风一阵雨一阵说陆平和刘生源在陈家沟嫖娼让人给逮住了，他就不能无动于衷，这会影响到县委领导班子的整体形象，同时也会影响清水县的安定团结，因此他轻视不得。当然说陆平和刘生源嫖娼，他是不相信的，就说刘生源以前有作风问题，可那是以前，对这事他也不清楚，也就不敢妄下结论；更何况这回刘生源和陆平一块到陈家沟就出了这样的问题并不是偶然，也许是有人要存心制造一些混乱，来达到某些人的目的。因此张伯年听到这样的风言风语，挺恼火的。对此他批评刘红雄说，你现在是主持工作的县委办公室副主任，为什么听到这样的议论不及时向我报告？
新县长 第六章（3）
刘红雄说，我心里有顾虑，陆书记和刘部长都是县委领导，我能向您报告吗？谁知道这些事是真是假？
你认为……？张伯年问刘红雄。
刘红雄说，我认为不可能。
你认为不可能？张伯年说，刚才你不是说刘生源以前有过这方面的问题，怎么现在又说不可能？
刘红雄说，以前刘生源确实有过这方面的问题，不信您可以去文化局问问。那时候刘生源是文化局长，下属单位净是些漂亮女人，而且刘生源也有这方面的爱好，在行为上不够注意，有人在文化局楼上还给他贴过小字报。
那你觉得刘生源还是有这种可能？张伯年又问。
我没这样认为。刘红雄说，张书记，我只是给您分析问题，以便您在决策时参考。
张伯年和刘红雄就这件事过来过去地说了一阵，到底还没有说清楚。事实上，这些事也是说不清楚的，越想说清楚恐怕越麻烦，还是不说的好。但张伯年有一个原则，那就是让刘红雄把他的意见传达给县委的各部门领导，不要没有原则地乱说，如果让他再听到有些人这么胡说八道，那他就要追究部门领导人的责任。
刘红雄对张伯年下保证似的说，您的意见我一定传达到各部门。说完这句话以后，刘红雄就从张伯年家里离开了。他知道，过一会，说不定还有人要拜见张伯年。
刘红雄从张伯年家出来，得意地仰头望了望天。天上的星星像麻子一样布满了天空，很明很亮。他走在清水县城的街上，街上倒是有几分宁静，人很少车也很少，忽然间从拐巷里蹿出一条狗，急慌慌地朝南坪方向蹿了下去。
刘红雄一边往回走，一边还在想，刘生源，这回恐怕够他小子吃了，虽然张伯年不认为刘生源会干出这种嫖娼的事，但他臭名在外了，清水这么大点县城，谁不认识刘生源，都会说刘生源是花花公子，爱玩弄女人，张伯年绝对再不会信任他，甚至建议市委把他调整到别的县去工作。当然还有那个马明新，几乎是同案犯，而且他的罪责并不比刘生源的轻，他巴结人都巴结不到分上，让他小子再日能！
当然这件事还不能把陆平牵涉进去，陆平有非常强硬的靠山，光他们这么几个人是排挤不掉他的，那就尽量把陆平争取到他们这边，如果能让陆平站在他们这条线上，那清水的形势就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刘红雄想到这里，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一回到家，他就给徐治文挂了电话。在电话里，刘红雄得意地对徐治文说，徐乡长，刚才张书记找我问话了。
徐治文问刘红雄，张书记问你什么了？
刘红雄说，当然是你们陈家沟那码子事啦。
我们陈家沟什么事？徐治文急切地问刘红雄，是不是陆平和刘生源跳舞？
什么跳舞？刘红雄说，清水县里都在说他俩嫖娼。
什么？徐治文觉得问题有些严重，嫖娼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要吃官司，谁说他俩嫖娼了，跳舞都跳下麻烦，还敢说成嫖娼，说嫖娼那就不是作风问题，而是一种犯罪。因此徐治文害怕得有些坐不住了，抓着电话从椅子边站起来，大声对刘红雄说，刘主任，你要慎重，说他俩嫖娼太可怕了，陆书记可是市里下来的人。
刘红雄说，咱针对的是刘生源和马明新，根本没提陆平，陆平是清白的。
刘主任，事情不是你说的这么简单。徐治文说，陆书记是证人。
你害怕了？刘红雄问徐治文。
新县长 第六章（4）
徐治文说，不是害怕不害怕，关键是要把事情弄圆全一些，不要有漏洞。
那你是不想争这个乡党委书记了？刘红雄说，想吃肉还怕油了嘴？
不是这样。徐治文焦急地说，关键这中间有陆书记。
谁又没说陆书记有问题。看来刘红雄真生徐治文的气了，他认为徐治文是死驴扶不上墙，整天谋算着当陈家沟乡党委书记，可在关键时候，树叶落下都害怕把他砸死，太没出息。在这些问题上，徐治文就不如马明新，哪怕刀子架在脖子上，马明新都不眨一下眼。哪像徐治文，嘴上咋咋呼呼，真正让他干些具体的事，就这么瞻前顾后。
然而刘红雄并不知道徐治文已经不想争陈家沟乡党委书记这堂官了，而且特别想调回县里工作，哪怕单位不怎么好也行，只要工资能发上，仍然是一个部门的一把手，他就满足了。
徐治文这些想法，知道的人很少。他在全县召开书记乡长会议期间，曾跟张伯年谈过他的想法，再就是这次跟刘生源提了提。刘生源的意见是让徐治文给张伯年做工作，他没意见，只要张伯年同意，把徐治文调整到哪个单位都可以。
可是张伯年一直没给他说调整还是不调整，只是让他安心工作，在换届选举时一并考虑。
徐治文就等换届选举这次机会。
现在只有张伯年和刘生源知道徐治文想调回县里，他跟以往的想法有些不同，也不想再去争乡党委书记这个位置，觉得太累。
有关这个想法，徐治文并没有告诉跟他很要好的朋友刘红雄。这里边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清水的派性斗争。很明显，刘红雄和徐治文是一条道上的人，而马明新和刘生源不是，现在刘生源这一派占了绝对优势，大部分是一把手，跟刘生源当组织部长有关。清水县的人都知道，前任县委书记和刘生源的关系相当不错，刘生源也很受前任领导的赏识，因此在他手上，提拔了好多干部。那时在清水县流传这样一句话，要想当官，请找生源。可想那时刘生源的权力是何等诱人。
可是前任书记一走，调来张伯年担任清水县委书记，刘生源的日子就没有以前那么好过了。张伯年在提拔使用干部问题上讲平衡，两边人都用，他不想让两派中的任何一派人跑到市里和省里告状。刘生源从此再没有以前那么狂傲和风光了。
往往就是这样，当某种事达到顶峰的时候，低谷正向你微微招手。当时红极一时的刘生源，在张伯年担任了清水县委书记以后，政治生涯便滑向了低谷，就连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刘红雄都不把他放在眼里。眼前刘生源面临严重的问题是他那组织部长还能不能继续在清水当下去，恐怕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刘生源现在也不再计较他在清水县当不当这个组织部长，对于他来说，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能够安度晚年，不出什么问题。然而不出问题好像是不可能了，有好几个人死死地瞅着他，要让他平稳地下台都不行，非要给他弄出点事情来不可。
刘生源根本没有预料到事情会是这样。
陆平和刘生源还在清水县沿黄河畔的另外几个乡镇搞调查研究的时候，突然接到县委办公室的电话通知，说是县委决定召开县委常委扩大会议，让陆平和刘生源马上赶回清水。
回清水的路上，陆平想顺路在陈家沟再停一会，对这个贫穷落后的乡镇，他有了一定的感情。当然他不是到陈家沟乡政府去看马明新和徐治文这两个人，他想看的是曾陪他跳舞的那位中学女教师薛红。仅仅几天不见，他便有了日思夜想的感觉，仿佛薛红像他的影子一样，时时伴在他的身边，他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和喜悦。
新县长 第六章（5）
当然，陆平不可能把他心里的这些想法告诉刘生源，刘生源也不知道陆平心里想些什么。当小车驶到陈家沟乡政府门前时，陆平并没有让司机停车，而到了陈家沟中学对面的公路上，陆平却让司机把小车停下了。
陆书记，你有什么事？刘生源不解地问陆平。
陆平说，咱去中学看看。
是不是给马书记或徐乡长打个招呼。刘生源眨巴着眼睛征求陆平的意见。
没那个必要。陆平几乎是批评刘生源。
刘生源当然再不能多嘴多舌。他跟着陆平，沿着公路边的一条小路下去，跨过一条小河，径直从学校大门外走进去。
陈家沟中学的教师谁也不认识陆平，就连刘生源都十分陌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这两个人，大摇大摆地到学校干什么来了。
刘生源抢先一步走在陆平的前边，进得学校门就打问校长的办公室，有学生热情地直把陆平和刘生源带到校长办公室的门口。
校长是位干瘦的老头，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那种，一副马扎腿眼镜架在他瘦长的鼻梁上，睁大眼睛看着门外进来的陆平和刘生源，不知道他俩是什么人。
刘生源问，老校长贵姓？
老校长眨巴了一下眼睛对刘生源说，免贵姓田，你们是……
刘生源说，田校长，这位是咱县新来的县委副书记陆平同志。
老校长一听是县委领导，简直把他吓坏了，他当了这么多年校长，还没见哪位县里领导走进学校的大门。今天他连梦也梦不到县委副书记会突然站在他的面前。于是老校长慌得从椅子边站起来，扶了扶架在他鼻梁上的那副马扎腿眼镜，伸出干瘦的双手，把陆平的手握住，用沙哑的嗓门不住声地说欢迎欢迎，激动得再说不出别的话。
刘生源已经知道陆平来陈家沟中学的用意，但他不能点破，因此就对老校长说，陆书记深入基层搞调查研究，顺便来到学校，看学校教师的工资能不能足额兑现，陆书记是现场办公，把拖欠教师工资问题提到了议事日程上。
老校长乐滋滋的，忙站在门口，喊了隔壁的英语老师薛红，快送两杯茶水过来。
事实上，陆平和刘生源还没走进老校长的办公室，薛红就在窗户上看到他俩了，只是她没敢出门迎接，害怕见了陆平和刘生源不自在，甚至让老校长说她日能，献殷勤。因此薛红钻在办公室里，心里还是狂跳不安。
陆平和刘生源都没有想到老校长会喊薛红给他俩沏茶，是老校长有意，还是一种巧合？他俩就不知道了。
当然刘生源心里知道陆平就是想看薛红，好像他俩有那种意思；而那种意思也含含糊糊，不敢公开。刘生源把这一切都观察到了，觉得人是很怪的，不论官大官小，一遇上喜欢的女人，就把身份和尊严之类的东西都忘了；不怕影响，也不考虑后果，说别人可以，自己真正做起来就困难了。
刘生源刚才还在心里想，怎样才能让陆平和薛红见面，他去找薛红不好，陆平亲自去找更不行，也有失身份。而薛红爱面子，即便薛红知道陆平来到学校，也不敢主动来找陆平，关键是学校里有那么多眼睛盯着，而且她又长得像朵花一样，当然是公众盯着的目标。现在刘生源觉得问题让老校长无意间给他解决了，也帮了他的忙。
薛红是老校长喊了她后不一会端着茶杯走进老校长办公室的。薛红假装不认识陆平，把沏好的茶放在老校长的办公桌上，在她有些不太自然地就要离开时，老校长又扶了扶架在他鼻梁上的马扎腿眼镜对薛红说，薛老师，这是咱县的陆书记。
薛红的目光沿着老校长手指的方向，看着坐在老校长椅子上微笑着看她的陆平，也微微笑了笑说，感谢领导在百忙之中来我们学校视察。
陆平从椅子边站起来，伸手去握薛红的手，仍然笑着对薛红说，这是应该的，以前我们的工作做得不好，教师的工资及时兑现不了，我代表县委和县政府向你们道歉。
老校长被陆平的这几句话说激动了，忙插话说，县委能够如此重视教育工作，我们非常感动。
这是应该的。陆平说，学校有什么困难，可以到县委直接找我。
老校长和薛红都高兴地为陆平说的这句话而鼓掌。
其实老校长不明白，陆平的这句话是暗示给薛红的，薛红应该心里清楚陆平为什么到学校来，而偏偏要来陈家沟中学。难道他就不能去别的学校？而刘生源也清楚陆平说这话的用意，唯有老校长什么也不知道，激动得张着嘴巴乐呵呵地只是傻笑。
薛红是聪明女人，知道陆平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喜欢她吗？人喜欢人就是这样，不分贵贱，不论职务高低。因此刘生源想把更大的空间留给陆平和薛红，就从门里出去了，同时他也多么希望老校长也能跟他到院子里，好让陆平和薛红单独说会话。
可是老校长不识眼色地没有走。
老校长觉得在这时候他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陪着县委领导，洗耳恭听领导对他的指示，至于别的事情，他不仅不知道，而且想也没想。
陆平这回下乡的最大收获就是认识了两个人：一个是他认为很有水平的马明新，一个就是漂亮的女教师薛红。有了好的心情和重大收获，陆平性格就变得热情奔放了，有说有笑地告别了老校长和薛红，离开了学校，跨过学校下边那条小河，他上得坡站在学校对面的路畔上，还有些恋恋不舍地望着有些破旧的陈家沟中学。他点上一支烟，悠闲地抽着，心里不知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陆平把抽了半截的那支烟扔在路畔上，用脚踩灭，然后扭头对站在一旁的刘生源说，回吧！
小车便带着乡间的风和雨滚动着向清水县城奔去。
新县长 第七章（1）
陆平刚刚回到清水县委，便迫不及待地给马明新挂了电话。
陆平微笑着在电话里对马明新说，感谢你呀，陈家沟在你的领导下，锐意改革，开拓进取，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对于你的工作，我是非常满意的，关于你个人的问题，我跟张书记汇报后，在适当时候给予考虑，并希望你继续大胆工作，有什么问题及时向县委反映……
马明新在电话里说了好多感激陆平的话，但是他知道直至现在，陆平还不知道，在陆平还没离开陈家沟乡政府时，张伯年在电话里把他美美批评了一顿，并且把他安排的那场舞会，上纲上线地说成是违背组织原则，丧失了党性，目无组织纪律，在群众中造成很坏的影响，这是一起严重的违纪行为。那么张伯年在纠正这种违纪行为时，陆平还能像电话里这样感激他吗？
这是马明新最担心和害怕的事情
马明新想到这些，就有些坐不住了，急得冷汗在他光滑的额头上直淌，想不出还能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然而刘生源就不像陆平那样，回到清水以后，几乎连头也抬不起来，好像真的嫖娼被人捉住一样，害怕见到清水城里任何一个人。他知道事情已经相当严重了，虽然他还没有将这事告诉陆平，但他知道陆平迟早会知道，何况有人正利用这件事而大做文章。
那么，陆平知道会是怎样一种情形呢？
刘生源老是想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已经折磨得他不成样子了。因此他回到县城，都不敢很快回家而在办公室里磨蹭了好长时间。当他确信街上再没多少人的时候，才像逃犯一样匆匆离开县委朝家里走去。
街上有些冷清，刘生源的头一直低着，仿佛街道两旁站了好多人在看他，并一直窃窃私语他嫖娼的事。就这样刚进得家门，还没站稳脚跟，他老伴凤英便看见了他，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他美美臭骂了一顿。
凤英骂刘生源是坏小子，不要脸，回家干什么来了？外边不是有你花妈吗？还要这个家干什么？
刘生源知道凤英是因为什么骂他，嘴噘了老长，眉头皱得有拳头那么大一颗肉疙瘩。他让老婆劈头盖脸地骂急了，便有些结巴，两只眼睛像死鱼的眼睛一样地盯着他老婆凤英说，你——你是——是不是疯了？
疯的是你。凤英的手指头指着刘生源的鼻子，凶狠狠地说，几十岁的人了，不尿上一泡照一照你那恶心人的样子，当什么组织部长？羞先人哩。
刘生源说，你厉害，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我知道你不敢跟我吵，我老了，没那些贱女人漂亮，那你跟她们过去，不要回这个家。凤英越骂越凶，唾沫星子满屋飞舞，像雨点一样溅在刘生源的脸上。
刘生源用手上去揩了一把，皱了几皱眉头说，我叫你声妈行不行？你这是怎了？
怎了？凤英扑到刘生源跟前，瞪着血红的眼睛问刘生源，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刘生源说。
凤英说，是不是还要让我告诉你？
那你说。刘生源说，我到底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你没有。你是好人。凤英挖苦刘生源说，是我不好，我偷了，我卖了，你满意了吧。
你这人……？
我这人怎？
太不讲理了。
我不讲理？凤英说，到清水街上打问打问，看谁不要脸。
刘生源知道他现在浑身长上七十二张嘴也说不清楚，凤英一定是听人说了他的闲话，那就是在陈家沟乡政府跳舞。看来事情真还有些麻烦。可是他当时听徐治文说张伯年过问这事，就根本没放在心上，觉得正常地跳跳舞，有什么大不了的，又没发生什么。然而清水就是这么一个地方，把活人能说死，把死人能说活，而且还没法解释，反倒越解释越麻烦，像他老婆一样，认定就有那些事情，真叫他没办法。
新县长 第七章（2）
刘生源不想跟他老婆争执，让旁人听了笑话，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什么话也不跟他老婆说了，他老婆说什么让她去说，现在他也挡不住。
好的一点是陆平家里不会发生“内乱”，主要是陆平没有把家搬到清水，他老婆在辽河，因此就鞭长莫及了。人们说陆平的风言风语还一时半刻传不到他老婆的耳朵里。
刘生源想，只有陆平才能证明他的清白，可是他能去找陆平给他当证人吗？显然是不可能的。因此他只能选择沉默，让老婆那吼雷闪电结束，他再作进一步的解释。现在他老婆正在火头上，你跟她解释，等于火上浇油，不仅压不住火，而且还会使火越烧越旺。
可是刘生源的老婆是不允许刘生源这样沉默的，她非要问清楚刘生源在陈家沟到底跟哪个婊子鬼混在一起，不然县委那么多人，谁都不冤枉，非要冤枉你刘生源不可？你以为你是谁？你只是一位县委常委、组织部长。怕这一回你那常委、组织部长就当不成了，甚至像她凤英一样下岗回家。
刘生源被他老婆的这一阵数落，装聋作哑也弄不成了，仰头看了眼站在他跟前的凤英没好气地说，我那组织部长当成当不成，不能你说了算。
不一定。凤英说，不相信等着看，共产党的组织部长不是你这种货色。
你骂得好。刘生源冷笑了一声。
我就骂。凤英说，做了那些恶心事还怕我骂。
这种不冷不热的家庭战争，在刘生源家里恐怕还是头一次。以前凤英也听到有人说刘生源有毛病，但那是工作上的事情，是###，不是因为女人。她看见她男人心情不好，还常常安慰刘生源，人家让当那个组织部长就当着，不让当拉倒，又不是老先人给留传下来的，自己手头挣的东西，自己手上弄掉，不亏。
刘生源觉得他老婆还真能体贴人，是个好老婆。
可是这回不行，首先他老婆这一关过不了，非要刘生源给她说清楚是跟哪个女人钻在一起睡觉了，这号事他老婆是无法原谅的，不然她扬言要找县委书记张伯年，问张伯年管不管刘生源。
刘生源的老婆说风就是雨，见刘生源以沉默对抗，真的要从门里往出走找张伯年，这就把刘生源给吓住了，还没等他老婆从门里迈出一只脚，他便一闪从沙发边站起，探着身子抓住了他老婆的一条胳膊，把他老婆拉回房子，真想狠狠地捶他老婆一顿。
然而刘生源的拳头举在半空停住了，他不敢往他老婆身上打，自己朝自己的太阳穴处狠狠地打了一拳。
这一拳真狠，刘生源当时就眼冒金星，晕头转向，还没等他老婆反应过来，他就栽倒在脚下不省人事了。
刘生源的老婆这下慌了，抱住栽倒在地上的她男人，哭天喊地地叫喊着，老刘，老刘，你快醒醒，你可不要吓我。
刘生源死是没有死还活着，只是他现在听不到他老婆的喊叫而昏过去了。凤英急得跪地祷告，让她男人醒醒，是她一时糊涂，把她男人逼到这绝路上。
可是刘生源听不到老婆跪在他跟前的哭诉，像睡着了一样，紧闭着双眼，但气出得还相当平稳。
凤英再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便慌忙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客厅的茶几跟前，抓起茶几上放的电话，就要拨打急救电话时，刘生源正好在这时候醒了。
看着刘生源扑闪着眼睛，凤英扔下手中的电话，急忙跑到她男人跟前，埋怨似的拉着他男人的手说，你险些把人吓死。
新县长 第七章（3）
刘生源没吭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心想别活过来多好，他就可以什么也不想，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家庭中短兵相接的战斗就这么结束了，凤英可能是有些害怕，也不再提她男人在陈家沟乡政府那些长长短短的事情，毕竟老夫老妻在一块生活了几十年，当初年轻时，还没有因为这些事而争吵，反倒老了老了，竟然生出这些无聊的事情，真有些不应该。
平息了家庭中的这场风波，也算是一件欣慰的事，刘生源的这一拳挨得也值，不然今晚上他别想睡觉，凤英是绝对不会让他就这么不言不语地什么事也没有了。
毕竟是家中的事情，外人没几个知道。
晚上，刘生源还是睡不着，不是因为他老婆跟他闹了这一场，而是他觉得这件事远远没有结束。他知道，他和陆平在陈家沟乡政府跳了跳舞，都让县委书记张伯年和他老婆知道了，恐怕知道的人会更多。正因如此，他老婆才跟他这么闹的。老婆闹他可以理解，因为他最亲的人应该是他的老婆，老婆可以容忍他的一切，但无法容忍他和别的女人鬼混，尽管事情并不是这样，可在清水的大街小巷这样谣传着。
现在人们不责怪陆平，责怪的是刘生源，说是刘生源怂恿陆平犯了这样一个原则性的错误。
刘生源现在说什么想什么都没有用。人们都说他有权，当着组织部长，玩玩女人是完全有可能的，也有这样的条件，那就是所谓的权色交易。他再不敢想这些烦人的事了，觉得头很痛，像锥子在脑子里往进扎一样，因此他睡不着也合情合理。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刘生源没有吃早饭就早早去了县委组织部。部里大部分人都已经各就各位，但谁也没跟他打招呼，而且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他，像看一位怪物。
刘生源也开始怀疑起自己了，是不是他在陈家沟乡政府真的干过那号事情。正这样想着，他办公室的电话铃响了。他忙抓起电话，听见是张伯年的声音。
生源，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刘生源放下电话，就往张伯年的办公室走。他知道张伯年找他是什么事，不就是谣传他和陆平嫖娼让人捉住了吗？张书记一定是安慰他，让他安心工作，别把这当一回事。可他从张伯年办公室走进去，张伯年看也没看他一眼，生气地质问他，你是怎么搞的？你们是干什么去了？
刘生源看着张伯年生气的样子，便回答张伯年说，搞调研去了。
那你干了些什么？张伯年问刘生源。
什么也没干。刘生源说。
张伯年说，你还说没有？是不是还想哄我？
刘生源说，张书记，我有那必要吗？
那你为什么不说实话？
我说实话你信吗？
如果是实话，我当然信。
刘生源说，张书记，我可以对天发誓，绝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也不像人们传说的那么玄乎，你可以派人调查，我们只是跳了跳舞，这就是我要给你说的实话。
就这些？张伯年看来非常气愤，跟刘生源说话，再不像原来那么客气。
就这些。刘生源说。
我相信你。张伯年说，可是你知道不，作为一个领导干部，不能严格要求自己，混同于普通百姓，思想意识淡薄，给县委抹黑，这给县委造成了多大的危害。就说是跳舞，你也不顾自己的身份，不顾自己的形象，不讲时间，不分场合？
我有责任。刘生源说，我愿意接受组织对我的处理。
处理不处理，怎么处理，等常委会研究后再说，但你必须向组织写出深刻的书面检查。张伯年对刘生源说。
新县长 第七章（4）
刘生源有些犯难，便问张伯年，我怎么写？
你不会写？张伯年问刘生源，我看没必要我教你怎么写。
张书记，我不是这个意思。刘生源说。
张伯年说，那你是什么意思？
刘生源说，在我给组织的检查里边，能不能提陆书记？
你觉得呢？
我觉得要写。
为什么？
因为我和陆书记在一块，我的错误也就是陆书记犯的错误。
你是拿陆书记要挟我？
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样问我？
因为事情重大。
……
张伯年和刘生源这么有原则没原则地说了一阵，最终也没有达成一致意见。关键是陆平在中间，这就使张伯年非常为难。不让刘生源在常委会上做检查，群众反响这么大；让刘生源去做，难免要碰撞到陆平。陆平是他的副手，更重要的是有柳市长这一层关系，他怕事情弄大了，柳市长责怪上他，他就没法给柳市长交代了。陆平到清水来，是柳市长一手安排的，并且有柳市长的用意，他这么做，不是有意让柳市长难堪吗？想来想去，张伯年觉得还是息事宁人的好。他头脑应该清醒，说不定是陈家沟乡政府有人设的圈套，就是要把县委弄乱，而让他去钻，不然怎么会有人把电话直接打给他。他想这里边一定是有名堂的。
张伯年不知道县政府那边是什么态度，特别是李志远不可能一点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正想看县委的笑话。
不过李志远也不要太得意，县委并不是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也是县委第一副书记，同时还是县长，有着双重身份，县委有了问题，他脸上能有什么光彩？
应该说，涉及到县委领导人的是是非非，张伯年和李志远之间要交换意见的，看怎么对待。可是他俩谁也不愿找谁，都下不了那个台阶而憋着劲，老大哥不理老二哥。可是张伯年想来想去，觉得不找李志远说说这事，怕他就有失职行为了。因此他决定找一回李志远。张伯年作出了这样的决定以后，便让刘生源回组织部去。不管怎样，事情归事情，工作还得工作，不能有了事就工作也不干了，那可不行。
刘生源听见张伯年让他走时，他还有些纳闷，叫他谈话，却是这样一种结局。他不知他的检查写不写便问张伯年说，张书记，那我的检查……
张伯年瞪了刘生源一眼说，以后再说。
以后是什么时候？刘生源不解地问。
张伯年说，以后就是以后。
刘生源不知道张伯年沉默了一会，怎么沉默仁慈了，他说以后不就是无期限吗？刘生源想，书记就是书记，估计是不让他写那个书面检查了。其实他也不怕写检查那玩意儿，不就是跳了跳舞，而且是乡政府组织的舞会，不是在那种营业性舞厅，都是些乡里的干部，身份不一样，何必要这么小题大做。再说哩，这样的事也是事的话，清水的工作真就没法搞了。
张伯年看着刘生源离开，他就要给李志远挂电话了。也就在一瞬间，他极有可能会改变主意的，因此在这个时候给李志远挂电话是他一时的冲动。
李志远根本没想到张伯年会亲自给他打电话，好像太阳突然从西边冒了出来。他感到十分的惊奇，怎么会出现这种现象，仿佛他正在做梦。
张伯年给李志远电话的口气是相当温和的。张伯年问李志远，你有没有时间？如果不忙的话，我到你办公室去，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当然有时间。李志远说，我会放下手头的一切工作恭候你的光临。
新县长 第七章（5）
别油嘴滑舌了。张伯年说，是工作上的事，我想你不会反对。
怎会呢。李志远说，怕我请都请不来你。
张伯年想，再不能跟李志远在电话里这么说话了，看来李志远对他不是一般的看法，好像有深仇大恨。他给他打了电话，可他口气还很强硬，而且还带有讽刺的味儿。张伯年现在也不计较李志远对他态度好不好，只要不拒绝就行了。因此他再没跟李志远说什么，放下电话，就到县政府去了。
李志远知道张伯年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而非找他不可，不然张伯年是不会找他的，因为他俩的矛盾，基本上公开化了，观点不同，看法不一致，分歧太大，往往县委的常委会上，他俩便大动干戈地吵，甚至吵得不可开交，使得常委会常常会不欢而散。现在张伯年主动给他打电话，并且亲自要到他办公室来谈事，李志远便有些得意，一得意李志远就会哼唱一些陕北的民歌：
碎格钻钻老鼠炕沿根根溜，
咱们二人相好往一搭里凑……
不知李志远是从谁那儿学来的这两句陕北民歌，自己唱着都觉得有些好笑。就在他得意地笑着时，有人敲他办公室的门了。
李志远知道敲他门的人一定是张伯年。
果不其然，李志远开了门，看见张伯年在他办公室的门口站着。
请进，张书记。李志远看见张伯年走上他的门，心情还是相当舒畅的。
张伯年依旧像往常一样地一脸的严肃。从李志远的门外进去，先没有跟李志远说什么话，也没有握手这样的礼节，这种礼节在他俩这里早不存在了，也根本没有那些必要。
李志远没有急着问张伯年是什么事，知道张伯年总会告诉他的，不需要他去问。他给张伯年沏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然后问坐在沙发上的张伯年，抽不抽烟？
张伯年说，给我来一支。
李志远问张伯年，你不是不抽烟吗？
张伯年说，我现在想抽。
李志远说，想抽就抽，没关系的，我看抽烟不一定就是什么坏事。
张伯年看见李志远一直站在他面前说话，样子有些得意。李志远根本不是因尊重他而没坐。但是张伯年还是把这看做是对他的一种尊重，便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李志远说，你坐下，别老站着。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晃得我头晕。
李志远真像张伯年说的那样，就坐在张伯年旁边的沙发上，看着张伯年，不知道张伯年到底会跟他说什么事情。
张伯年吸着李志远递给他的那支烟，烟雾在他的脸上缭绕。由于他从来就没抽过烟这玩意儿，因此抽了两口便不停地咳嗽，只好把烟在烟灰缸里掐灭，这才抬起头，看着抽烟抽得相当惬意的李志远说，李县长，你知道我找你是什么事吗？
不知道，李志远如实地说，我怎会知道你找我是什么事？
你不知道我告诉你。张伯年这样对李志远说，也是为缓和他俩之间谈话的气氛。
张伯年看着李志远接着说，这几天县里传得很凶，我想你一定听到了，说陆平和刘生源在陈家沟嫖娼让人给捉住了。
你相信有这样的事？李志远问张伯年。
张伯年摇了摇头说，我不相信。可是我知道他俩跳舞是真的，有人当天晚上就给我打了电话，告诉了我这件事。
谁给你打的电话？李志远问。
张伯年说，不知道，那人不告诉我他是谁。
恐怕告诉你这事的人目的不纯。
我想也是这样。张伯年说，随后我就把电话打到陈家沟乡政府，正好徐治文在乡政府办公室，我核实了这件事，徐治文说是马明新给安排的舞会，已经快十二点钟了，他们还在跳。
新县长 第七章（6）
这也有点过分。李志远说，马明新这货，怎能弄这些事情，不看现在是什么时候，真是没事找事。
马明新可把刘生源日弄惨了。张伯年说，他老婆听到街上人们说刘生源的闲言闲语，就跟他闹了一场，而且老两口不光动嘴还动手了。
是刘生源告诉你的？李志远问张伯年。
张伯年说，我找刘生源谈了话，让他做出深刻检查。
对马明新这样的领导干部也要严肃处理。李志远说，他太胆大妄为了，竟然想出这种办法巴结县里领导，实质上是陷害我们领导干部。
张伯年知道李志远说马明新，实际上是说给他听，原因是马明新跟张伯年走得近一些，而且也是张伯年把马明新由乡长提拔到书记的位置，虽然在县委常委会上讨论陈家沟乡党委书记人选时有些争议，结果他还是自作主张地拍板让马明新当上陈家沟的一把手。
李志远因此对张伯年产生了很大的看法。
马明新也是太不争气了，光给张伯年捅娄子，刚担任了乡党委书记，就跟乡长徐治文闹翻了天，而且越闹越凶，导致陈家沟乡里的工作开展不开。张伯年很气愤，觉得他没认准人，现在不是又给他添了麻烦，因此李志远说他几句，他都无言以对，甚至在这时候只有听的份，再无法替马明新分辩。所以张伯年听李志远这么一说，也不考虑李志远是什么用意，便接住李志远的话说，处理马明新可以上常委会上讨论，关键在群众中造成的影响，我们应该想出一套解决的办法。
李志远问张伯年，陆平是什么态度？
陆平现在恐怕还蒙在鼓里。张伯年说，不知他听到没有，反正他还没对我说这件事。
陆平不知道也好。李志远说，不然他会有思想负担。
你说得有道理。张伯年说，可是要让陆平不知道不现实，怕他现在就知道了。
知道不要紧。李志远说，陆平知道也不是什么坏事，算是给他个教训，以后注意就行了。我觉得重要的是别让市里的领导知道这件事，如果这事传到市里，那你我恐怕谁也不好交差。
也是这样。张伯年说，我们要有一个统一的认识，陆平毕竟刚来，还比较年轻，对咱们这里的情况了解得不多，关键现在是敏感时期，要不然在乡政府跳跳舞也没什么。
就是。李志远和张伯年的看法基本上是一致的，这很难得。其实他俩都在极力维护自己的人，他俩心里比谁都清楚，因此他俩的看法能够一致是不难理解的。
由于张伯年和李志远谈得投机和融洽，俩人的心情也不错，一般人还看不出他俩之间有什么矛盾。
张伯年心里也很高兴，事实上，他们个人之间也没什么恩怨，完全是工作上的分歧以及用人上的看法不一致造成的。他知道李志远在清水呆不了多长时间，市委领导分别找他俩谈过话，那就是李志远另有任用，让陆平在清水当县长。虽然陆平在清水县任职的时间不长，可他来清水前就是正处级秘书。当然市委有这样的安排，那只能遵照市委的意见，他俩不同意也不行。只是李志远现在还走不了，得等换届结束。
现在他俩的意见基本一致，商定就近召开一次常委会议，整顿机关作风，维护大局稳定，统一思想认识，扎实开展工作，迎接换届选举……
在这时候，张伯年再不能继续呆下去了，他知道现在从李志远办公室离开是最好的时机。至于对刘生源和马明新作不作处理，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他俩不必着急讨论。于是张伯年从沙发边站起来，握着李志远的手说，一切都不说了，能在一块工作就是缘分，工作上还得互相支持。
李志远说，张书记，过去的让它过去，咱们不说别的，仍然是朋友。
我知道。张伯年拍了拍李志远的肩膀，便从李志远的办公室里走出去，回县委去了。
此时此刻，张伯年有说不出的轻松和愉快。这样的心境，张伯年不知是在什么时候给丢失了，突然间让他寻找回来，当然会使他激动和兴奋。
一切的感觉是无限美好的，因为这一切美好的感觉，张伯年对所有的一切都能够理解，心里的那些烦恼和气愤不知不觉化做一缕轻烟，从他的身边缓缓飘去。他仰头望着天空，天空中那颗火红的太阳，正像一张可爱的笑脸，朝他绽放着微笑。
他感到有太阳的天真好。
新县长 第八章（1）
陆平知道清水县城里传他和刘生源在陈家沟嫖娼，是李志远亲口告诉他的。
李志远的心情宛如一缕灿烂的阳光，他突然觉得自己时来运转，跟以往大不相同，张伯年低声下气地亲自登门跟他交换意见，这恐怕不是张伯年的性格，可张伯年这样做了，他高兴。再就是市委领导找他谈过话，决定让他到别的县担任县委书记。不知怎么搞的，好事专往一块凑。虽然他现在也是一位正县级领导，但是书记和县长还有一定的区别，县里好多人事上的事都是书记说了算，县长有意见没办法。当然这个问题马上就解决了，他很快就是一个县的县委书记，那真是，天不刮风天不下雨天上有太阳。
李志远在得意的时候，还想教训教训陆平。他觉得陆平嫩得像一棵小草，刚出土没见风雨，什么都不懂，到清水来去拜访张伯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这小子日能得不知想干什么？！他要让陆平知道，清水成一个人容易，败一个人也容易！别以为给市长当过几天秘书就高傲得不行，哪怕是市长的儿子，清水县的人也敢在他头上摸摸。因此李志远吃毕晚饭，早早来到办公室，沏了一杯上好的龙井茶，端坐在办公桌前，便给陆平打了一个电话。
李志远给陆平打罢电话以后，抓起办公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然后仰头靠在后椅背上，眯缝起眼睛。他在想，陆平不知道听没听出他说话中带有一种嘲讽的味道，以为我会像马明新一样巴结他而把陈家沟最好的花捧在你小子面前，让你陶醉，让你痴迷，让你神魂颠倒，让你找不着自己。我可没有那么多的爱好；我也不会像马明新那样，给你小子脚底下安放一颗炸弹，你小子还得意忘形。
李志远对陆平的不满，关键觉得陆平这小子门缝里看人。他不为别的，就是想杀杀这小子的威风。
李志远仰靠在椅背上眯缝着眼睛想这些的时候，便听到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在楼道里走的声响，不一会儿，有人在他办公室门上敲起来。
咚咚！一声。
咚咚！又是一声。
李志远没有急着去给陆平开门，想让陆平在他门口多站一会，不就是刚刚上任的一位副书记嘛，在他跟前可是小玩意儿。他不敢吹牛，他当县委副书记的时候，你小子还在某个学校啃书本哩。
陆平站在李志远办公室的门口，仰头看着门牌上的号码，觉得自己没有走错，可是李志远突然会上哪儿去呢？不然他敲门，李志远为什么不给他开呢？
陆平又在李志远的办公室门上敲起来。
咚咚！一声。
咚咚！又是一声。
李志远这时候就不能再坐着不动了，当他听到陆平第二次敲他办公室门时，便从椅子边站起来，摇三慢二地走到门跟前，把门拉开。
陆平站在李志远办公室的门跟前，看着李志远说，我还以为你不在呢。
李志远说，怎可能，陆书记大驾光临，我就是再忙也要在办公室恭候。
陆平说，李县长真会开玩笑。
李志远说，不是玩笑，是真话。
陆平对李志远说的这些话没有当真，以前两人很熟，关系也不错，见面开几句玩笑是常有的事情。进了李志远的办公室，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微笑着问李志远有什么好烟。
李志远看着陆平说，想抽哪种？软中华、芙蓉王……什么牌子的都有。
当然抽软中华了。陆平笑着说，再穷的县也不会穷县长，软中华烟还是要抽的，这不算腐败。
新县长 第八章（2）
李志远看了看陆平，没说什么就拉开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两盒软中华，给陆平扔过去一盒。他觉得陆平有点可怜，当个县委副书记，连盒烟都抽不上，是不是没人巴结？不是刘生源陪着他对一些乡镇领导班子进行摸底考查吗？乡镇领导怎么连烟都不送两条？唉，可怜……
陆平拆开烟盒抽出一支，凑在鼻子上闻了闻，又用手在烟上捏了捏，很在行的样子。
不会是假的吧？李志远笑着问陆平。
陆平说，县长的烟怎可能有假。
李志远笑着问陆平，这几天忙什么？
陆平说参加会议，调查研究，读书看报，吃饭睡觉。
生活还挺滋润的。李志远开陆平的玩笑。
一般。陆平说完这句话，看了一眼李志远，觉得李志远现在说话总是带刺儿，不冷不热，阴阳怪气，远不如他给柳市长当秘书那阵子，那么亲热，反而有些生分，不知是什么原因。是因他来清水将要接替李志远的县长？还是李志远马上要升任书记？他搞不明白。
李志远起初想到陆平会到他办公室给他诉苦，可是陆平什么也不跟他说，好像清水县传的那些绯闻跟自己没一点关系，都是刘生源一个人惹的事。然而李志远把他叫来，不能什么话也不说，李志远决定不再绕圈子，问，清水到处传刘生源嫖娼的事，你知道不？
知道。陆平如实地对李志远说，那是什么鸟事。
你不在意？
我在意干啥？
李志远说，刘生源可是跟你去的陈家沟。
这很正常。陆平说。
李志远说，有人说刘生源跟你在陈家沟弄了那事，还是马明新给牵的线，据说是乡政府的一个寡妇。
胡扯。陆平说，马书记找的女人是事实，可是找女人是跟刘生源跳舞，跳舞能说是嫖娼？陆平有些气愤，说话的声调更高，也很激动。
李志远说，陆书记你别急，跳舞是不能跟嫖娼相提并论，嫖娼是弄那事，而跳舞没脱衣服，摸揣摸揣也没什么，只是这事怎么会反映到张书记那里？
张书记怎么看这件事情？陆平看着李志远问。
李志远说，你没见张书记？还是张书记没告诉你？
陆平说，见了。可张书记没说有这件事情。
李志远说，张书记没说一定有张书记的看法。但你想一想，这事在清水传得风一阵雨一阵，影响到清水的大局稳定和整个班子的形象。
有这么严重？陆平说，我算佩服清水县的人了，屁还不知在啥地方放，屎就拉出来了。
李志远说，陆平，你是我的小兄弟，我之所以要告诉你，是对你的一种呵护，你可要头脑放清醒，有人要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这我知道。陆平说，不然跳个舞就成嫖娼了。
知道就好。李志远心平气和地对陆平说，你也知道人们在议论刘生源长长短短的事，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之所以指名道姓地这样说刘生源，实则是叫你看，你不明白？现在是换届选举关键阶段，说白一点，就是有人想把刘生源在这次换届选举时拉下马。
简直太阴险了。陆平愤愤不平地说，如果真有人要在这件事上在刘生源头上动刀，那就先朝我来吧。刘生源是位好同志，他没有错。我现在这样说，在常委会上也会这样讲的。
李志远喜欢陆平这样拍胸膛，也正是他把陆平叫来的最终目的。刘生源是不能有问题，如果刘生源出了麻烦，那他的那把人肯定要吃大亏。因此李志远走到陆平跟前，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给陆平，然后说，我同意你的观点，事实上，刘生源是老实人，我对刘生源是知根知底的，可能有人瞅上了刘生源的组织部长位子，所以来了这一招。
新县长 第八章（3）
事实上，陆平从基层回到县里，也多多少少听到一些有关刘生源在陈家沟嫖娼的传闻。那时候他感到奇怪，什么时候刘生源拈花惹草了？不是一直跟他在一起吗？后来经过他慢慢分析才知道，说刘生源嫖娼指的就是那晚上的舞会。
陆平独自笑了笑，觉得清水县真是不可思议，看来我也是在劫难逃了。陆平知道说刘生源在某种程度上是说他，虽然现在还没人把他提到议事日程上，可能是人们对他还持观望态度，更多的人摸不着他的底细，因此暂时把他忽略了，就抓住刘生源不放。
刘生源看来要在清水县当第一个政治牺牲品了。
陆平现在心里很不是滋味，就像突然间嘴里吞进了一只死苍蝇般恶心。没想到官场是如此卑鄙，卑鄙得让人汗颜。人们都说清水水不清，他算见识了，也深感到清水县会是这样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面孔。
李志远看见陆平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一个劲儿地抽烟，知道陆平在想什么。事情到这个分儿上也就行了，陆平的威风也让他杀得差不多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而且他要陆平知道，现在这个社会上的人不仅吃生米，而且生谷子也吃，你难道不相信吗？
看着陆平愁眉苦脸的样子，李志远走到陆平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树林大了什么鸟都有，别太在意，现在还没人说你嫖娼或者有什么作风问题，但这是一个信号，你可得时刻注意，不要头脑发热。人活一辈子是不容易的。你是柳市长的人，柳市长对我也不错，所以我才这样告诉你，不然我是不会告诉你这些的。张书记为什么不告诉你，你知道不？张书记就是这么一个人，这事他比谁都知道得早，可他就是不告诉你，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就行了。
围绕这件事，李志远和陆平谈论了好长时间，但是没有结果。而李志远也不给陆平交代怎么去解决，主要是他看见陆平有些傲，就想杀杀陆平的傲气。当领导可不同当秘书，没人遮风挡雨，完全靠自己修炼。
陆平心里确实不好受，他没想到事情会弄得这么严重。
李志远在陆平快要离开时，还安慰陆平说，你也别有太多顾虑，面对这样的事情，关键要沉得住气，也不能怪罪任何人，清水城里人多嘴杂，你总不能把人家的嘴全捂住让他们什么话都别说吧？这不可能，只要把事情放淡了，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陆平问李志远，刘生源能沉得住气吗？
那就看他自己了。李志远说。
陆平只好长叹一声。
离开李志远的办公室已经是深夜，清水上空那弯明月像让谁狠狠地咬了一口；街上没有多少人在行走，风软软的，像鸡毛掸子在他的身上掸来掸去，但他感觉不到舒服。
陆平走在回县委的路上，心里仍然在想，李志远仅仅为谈这事而把自己叫到他的办公室这么简单吗？李志远是什么用意，他不明白。但他听李志远对他说话的口气和态度，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那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陆平一时还想不出来。
然而陆平仍然胡乱地想着，不知不觉就走进了县委大院，快到他办公室门前的时候，他突然看见门跟前站着一个人，好像是在等他。他没认出那个人是谁，他也没有马上走过去，而是站在一个不被人发现的地方偷偷地观望。心里想，这人会是谁呢？这么晚找我会是什么事？清水怎么都会用这种方式找人。这样想着，他很快想到刚到清水县委的那个晚上，清水县政府几位局长突然找他的情景，他就更不敢往办公室走了。
新县长 第八章（4）
陆平不是害怕清水县有人暗害他，他在清水时间不长，也没得罪下人，关键是有人明目张胆地在他跟前要官。因为马上就要换届，县委和县政府的一些工作部门以及乡镇上的领导成员，会程度不等地进行一些调整，同时也会提拔一些干部。在这节骨眼上，找他说事的人还真不少，而且一些人通过各种关系，甚至拿着市里某些领导的批条，要他把某个人安排在某个位置，某个人应该提拔使用，真让他招架不住。那么现在站在他办公室门口的这个人会因什么事在等他呢？
陆平静静地站在比较隐蔽的地方观察了好一阵。
可是陆平观察了好长一阵后，觉得那个人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仿佛陆平今晚上不回来，那人就像条忠实的狗一样会在陆平办公室门口守一夜。
陆平这时候心里想，即使他在今晚上躲过那个人，能保证那人明晚不再找他吗？与其这样，那就过去看看，又不是条狼，难道一口能把他吃掉。想到这里，陆平便大摇大摆地朝他办公室门前走去。快走到门跟前的时候，他看见等他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刘生源。
刘生源听见院子里的脚步声后，扭过头才看见陆平，便有些着急地对朝他跟前走来的陆平说，陆书记，你回来了？
刘部长。陆平边往刘生源跟前走边问，这么晚，你怎在这儿？
我等你。刘生源说，我等你好长时间了，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有什么事吗？陆平一边问，一边开他办公室的门。
有一点。刘生源说着便跟着陆平走进了陆平的办公室。
陆平问刘生源什么事。
刘生源说，你可能知道。
我知道？陆平看了刘生源一眼，不明白刘生源说的是什么意思。
刘生源对陆平点了点头，便坐在陆平办公室的沙发上，脸色在电灯的强光下，很不好看，有些憔悴不堪，好像害上了什么大病一样，没有一点精神，两只眼睛布满了血丝，一看就知道是休息不好。
陆平看见刘生源这样子，知道刘生源是因什么来找自己。不就是到处传说刘生源嫖娼了吗？嘿嘿，真有些可笑。看来有些人找不到他别的什么问题，便在男女问题上找他的茬儿，因为这种事最容易让人相信，也很能弄臭一个人。于是陆平就对刘生源说，如果你说是我知道，那一定就是因为清水城里那些谣传。
就是。刘生源说，现在快把我急疯了。
你怎一点气也沉不住。陆平说，别人说什么那是别人的事，那要看事实。
刘生源说，不光外界给我施加压力，就是我那老婆，也跟我闹得天翻地覆。
你老婆也不相信你？陆平笑了笑问刘生源。
她当然不相信。刘生源面带哭相地说，我怎能让她相信？
那你好好地给她解释。陆平说。
刘生源说，唉，好我的陆书记，这号事越解释越糟，婆姨嘛，说风就是雨，她能听得进去？
这事你不要着急。陆平认真地说，我可以给你作证。
刘生源说，别说是我老婆，就是张书记也这么看问题，而且还让我做检查。
张书记找过你？陆平问。
找过。刘生源说，张书记那晚上就知道我们跳舞，是有人专门给他打过电话，而且张书记又把电话打到了陈家沟乡政府，是徐治文告诉我的，张书记问徐治文是不是有这样的事？
那徐治文是怎么跟张书记说的？陆平问。
刘生源说，徐治文把情况统统给张书记讲了。
陆平生气地说，真混账，唯恐天下不乱。
新县长 第八章（5）
陆书记，你说我该怎办？刘生源哀求似的看着陆平。
陆平说，老刘，不是我说你，你也在政界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凡事都要冷静对待。我看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掉脑袋先掉我的，你放心。
刘生源见陆平生气了，忙说，陆书记，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刘生源欲说又止。
你是说啥？陆平问。
刘生源说，我是说有人栽赃陷害咱俩。
陆平说，既然是栽赃陷害，那你怕什么？
不是我怕。刘生源分辩着说，清水这个稀泥窝，谁进去都沾不了光。
好了。陆平有些心烦地对刘生源说，这件事再不要讲了，你当好你的组织部长，至于别人说长论短，以后让事实说话。这些王八蛋，真是闲得无聊，把心思用在这些事情上……
刘生源唯一的希望瞬时被击得粉碎，外界在那样诬陷他，家人又不理解，思想压力越来越大；他寄希望陆平能够勇敢地站出来给他撑腰壮胆，可是他看到陆平满不在乎的样子，以至他感觉到再没人把他当一回事了，都认为他是一位吃喝嫖赌的花花公子；而且组织上还会严肃处理他的问题，他真没脸面再见人了。刘生源这样想的时候，精神恍惚地离开了陆平的办公室，像条被主人撵出家门的狗，拖拉着沉重的身子，疲惫不堪地从县委大院里走出去。
天上一弯明月挂在半空，星星像一只只馋嘴的猫，在那弯明月的四周扑腾着。
刘生源像个幽灵一样在冷清的清水大街上走着，但他没有朝回家的路上走，而是绕过清水南坪，沿着清水河岸，默默地朝清水对面的牛头山上爬去。
牛头山上的风很大也很猛，像把锋利的尖刀，在刘生源的身上乱砍。刘生源的身子不由得抖动了几下，但他没有停仍然朝山顶上爬去。在他的意识里，只有爬上山顶，才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刘生源爬上了山顶，面对着沉睡中的清水县城，眼睛模糊了。他现在记不清他是怎样爬上这座牛头山顶的，眼前的清水县城再不那么可爱了，还有那条石板街道以及街道两边的楼房，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熟悉而又那么陌生，是这个小小的县城成就了他，使他当上了让多少人羡慕而敬畏的组织部长；也因这堂官，彻底地改变了他的人生命运，以至他由不了自己地卷入了一场场不见硝烟的战争。他觉得从他当上组织部长那天起，他的身心就再没有轻松过。一切对他来说，都成为过去，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会累，甚至他的心里会淌血，但人们都认为他是活得潇洒而滋润的一个人。
刘生源心里明白，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这种欲望上升到一定程度，就再不是人了，就变成了野兽。他已经让没有人性的野兽撕扯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他深深感到活一个人是多么的不容易，他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痛苦和精神压力，很想解脱自己。于是他坐在牛头山顶的一个土尖上，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悠闲地抽了起来。
一个人独坐在山顶的土尖上，是他最惬意的时候，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他便不由得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不知怎么又泪流满面。泪眼蒙中，他仿佛看见清水有好多人在静静地嘲笑他，而且不知在低声缓气地议论他什么。他听不清，脑子里像有无数颗炸弹爆炸了一般。他抱着头，尖叫了一声，便从牛头山上跌落下去。
清水县委组织部长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新县长 第九章（1）
刘生源的非正常死亡彻底打乱了清水县委和县政府的正常工作秩序。县委县政府召开紧急会议，研究解决办法和善后处理事宜，并且形成会议决议，将刘生源的死及时向市委和市政府作了汇报。市委和市政府接到清水县关于刘生源同志跳崖自杀的报告相当重视，市委书记和市长分别作出重要批示，要求清水县委和县政府彻底查清刘生源的死因，并拿出具体意见上报市委和市政府。
刘生源跳崖自杀这一点毫无疑问，清水县公安局对现场进行了仔细的勘察，在现场并没有留下任何打斗的痕迹，基本上排除了他杀的可能。可是刘生源为什么要选择自杀呢？难道仅仅是因为谣传他嫖娼吗？如果只是这一点刘生源就去自杀，那他就真太不应该了，然而……
当然人们议论刘生源嫖娼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听说县委决定要免去他常委职务，并且将这一决定上报到市委，就看市委领导们的态度。
张伯年是第一时间得到刘生源跳崖自杀的消息，他匆匆从家里赶到县委，连自己办公室也没往进走，直接走到陆平的办公室，有些惊慌地对陆平说，刘生源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笼罩在陆平的心头。
刘生源死了。
这个消息对陆平来说，如同五雷轰顶。昨晚上他见刘生源就没感觉到会有这样的事要发生，刘生源也不是这号人，几十年过来了，应该说一路走来也不会风平浪静，怎就经受不起这点谣言，更何况这事他可以给刘生源作证。但刘生源怎会去死呢，陆平觉得刘生源的死他负有一定的领导责任。他想到这些，不由得浑身冒着冷汗，昨晚上他还对刘生源讲，谣传只是谣传，事实可以证明一切。可刘生源怎就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走了这么一条绝路，把巨大的悲痛留给活着的人。
然而陆平突然觉得张伯年在第一时间告诉他刘生源的死，是不是这事跟他有一定关系。因此他呆呆地看着张伯年，不知道张伯年还要对他说什么话。
张伯年什么话也没说，焦急而不安地在陆平办公室里走来走去。毕竟清水县委出了人命关天这么大的事，毕竟张伯年和刘生源在一块工作这么多年，毕竟刘生源还是县委组织部长。应该说，张伯年在清水担任县委书记以来，刘生源给了他工作上很大的支持，县里的人事安排，刘生源都会遵照张伯年的意图，按照组织程序，认真对拟提拔和调整的干部进行考查，然后提交书记办公会上讨论。有时他工作至深夜，从无怨言，他的目标是用好清水县每一位干部，就是他对清水的最大贡献。
也许刘生源太认真的缘故，同样会引起清水县一些人的不满，像陈天文这些同张伯年有些对立的人，想方设法给刘生源施加压力，极力想让刘生源把跟随他那帮人提拔起来，并且直言不讳地告诫刘生源，现在的书记那可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说调走就调走了。陈天文可是地道的本地人，势力很强大，这一点，刘生源非常清楚。但是他不能无原则地按照陈天文那一套去安排清水的人事，因此陈天文认为刘生源是清水人喂起来而咬清水人的一条狗，光会舔别人的###子，算什么东西。
事实上，刘生源也违心干了一些非组织原则的事，那是出于陈天文的强大压力，把陈天文的几个人提拔的方案提交到了书记办公会上。
张伯年对刘生源这种做法十分不满，事先不征求他的意见，也不私下同他沟通，擅自做主就把拟提拔的人员名单提交到书记办公会上，显然是刘生源无组织无纪律的一种表现。
新县长 第九章（2）
书记办公会议，当然不可能开下去，提交书记办公会上的议案也因此而流产。与此同时，张伯年对刘生源产生了一些看法，并且还建议市委将刘生源交流到别的县去工作。那时候，对刘生源有看法的不仅仅是张伯年，还有陈天文，甚至李志远，他们都觉得刘生源是靠不住的那种人，更不可能成为心腹，特别在用人这个问题上，刘生源坚持原则，爱死牛顶墙，因此会得罪不少人，甚至得罪一些领导。像陈天文，刘生源就得罪得太深，刚准备按陈天文交代的提拔他的几个人，却在书记办公会上给否定了。
难哪！刘生源觉得他这个组织部长已经左右不是人了。
现在张伯年对刘生源的突然离去还是挺惋惜的，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深深感到人是多么的脆弱，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陆平看着张伯年悲伤的样子，心里也非常不好受，就对站在他办公室不安地走动着的张伯年说，张书记，生源同志的死，我有责任。
张伯年从悲痛的沉思中抬起头，看着陆平说，我们不说这些，生源同志的遗体已经放在了县医院的太平间，我们一块看看他，并慰问一下他的家属。
陆平点了点头。
张伯年又对陆平说，你告诉刘红雄，让他尽快通知李县长，让李县长也去。
李县长现在不知道？陆平问。
我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张伯年说，通知他一声。说完，张伯年就从陆平办公室里出去回他办公室去了。
张伯年一走，陆平就打电话把刘红雄叫到办公室。
陆平看了一眼走进来的刘红雄说，生源死了你知道不？
知道。刘红雄满不在乎的样子，根本看不出他有丝毫的悲伤情绪。因此刘红雄回答陆平的问话是相当干脆的，觉得刘生源就应该死，而且死得太迟了，早死几年更好，像他这样的人不死又有什么用。
刘红雄恨刘生源是有原因的。当然陆平到清水时间太短，不会知道这些。刘红雄恨刘生源的关键是他直到现在都没当上县委办公室主任，主要是刘生源在县委常委会议上发表了不同意见，因此刘红雄对刘生源怀恨在心。
陆平现在也考虑不了刘红雄对刘生源的恨有多么深，但从这件事上，陆平对刘红雄产生了一些看法，哪怕以前有天大的冤仇，可现在人也死了，你可以不同情，但不能幸灾乐祸。因此陆平没有对刘红雄说过多的话，只告诉刘红雄，通知县政府办公室，让李县长十点钟去县医院吊唁刘生源。
光通知李县长？刘红雄问陆平。
陆平不满地看了刘红雄一眼说，你觉得还需要通知谁？
刘红雄说，县人大副主任陈天文。
陆平说，你觉得需要通知你就通知。
刘红雄还以为陆平采纳了他的意见，便有些得意地说，那好，我现在就去通知。
看着刘红雄就要从他办公室门里往出走，陆平再也忍不住了，非常不客气地把刘红雄叫住，表情严肃地对刘红雄说，刘红雄，最好摆正自己的位置，让哪些人去吊唁刘生源，你去征求一下张书记的意见。
我知道。刘红雄觉得张伯年是这个县的一把手，而陆平只是协助张伯年工作，在他的使用问题上，谁说了都不算，关键是张伯年。因此他认为只要巴结好张伯年，别的领导能过得去就行了。
十点钟的时候，张伯年和陆平乘坐县委新买回来的一辆红旗车，出了县委大院，朝县医院方向驶去。
刘红雄在办公室看见张伯年和陆平坐着车离开了县委，他忙给陈天文打了电话，告诉陈天文，张书记和陆书记已经从县委出发了。然后他又把电话打到了县委车队，要了一辆车，也坐车跟着去了县医院。
新县长 第九章（3）
刚到县医院的大门口，刘红雄就听见刘生源的老婆在县医院的太平间里哭得昏天黑地。他一听见女人揪心般的号哭，心里就有些发慌。于是他让司机把车停在医院门口，自己从车里下来，顺着刘生源老婆呼天唤地的哭声，看见医院的太平间门口围着好多人。县委书记张伯年、县长李志远、县委副书记陆平，还有县人大副主任陈天文都在太平间的门口低着头，默默地向刘生源致哀。
刘生源的老婆哭得死去活来，看来她是真的悲伤，几乎站也站不起来，直往地上倒，两个人搀都搀扶不住。
刘红雄不知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走过去的。在县医院太平间的门口看见这些悲伤的人的同时，他还看见摆放在县医院太平间门口那几个花圈。有县人大常委会办公室、县政府办公室、县委组织部、县人事局等单位，唯独县委和县委办公室什么表示也没有。刘红雄觉得是他工作失误，应该马上采取补救措施，虽然他和刘生源势不两立，但送花圈是让别人看的，他是县委办公室主持工作的副主任，这么简单的常识他不可能不懂，更重要的是让张伯年知道会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刘红雄想，县委是一级组织而不是个人，更不能带着个人感情色彩对待某件事情，现在又没有人说刘生源有什么问题，送花圈抬高不了别人也贬低不了自己，何必要在这些事情上犯原则性错误。
好在张伯年还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他因刘生源的突然离去，思想上承受着很大的压力，这不仅仅是刘生源死，而是班子上出了问题，他这个班长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且也无法向上级组织交代。
陆平跟随领导多年，虽然他没有基层工作经验，但官场上的事情看得很透彻，也知道如何对待官场上的人和事。当他和张伯年从县医院太平间那条狭窄的通道往进一走，便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县委和县委办公室连个花圈都不送；应该说这些问题，也不是县委书记和副书记们考虑的事情，办公室就可能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可是不知在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很显然县政府给县委将了一军，让张伯年和陆平没面子，而且十分难堪。幸亏刘生源家属正在无比悲痛之中，还顾不上看谁送了没送花圈，不然他们会质问县委这是为什么。
看着躺在太平间里的刘生源，陆平的心锥刺般难受。
更加悲痛欲绝的恐怕是刘生源的老婆，她几乎变了一个人，使劲哭叫着，又几乎沙哑得发不出声，嘴里不停地重复着这样一句话：老刘，你没嫖，年轻时候你都没嫖过别的女人，可老了你还有那本事……你不会呀，老刘，你怎就这么走了……
清水县委和县政府的领导来医院吊唁了刘生源就要离开时，刘生源老婆突然止住了哭声，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就要离开的县委书记张伯年，显得十分刚强地挡住张伯年质问道，张书记，你说老刘是怎样的人？
他给清水作出重大贡献……张伯年随口说道。
嘿嘿……刘生源的老婆干笑了几声说，什么重大贡献？清水有些人不是早盼他死吗？他现在死了，是跳崖自杀的。他为什么要跳崖？他是不是有罪？
刘生源老婆提的这些问题，张伯年很难回答，场面有些尴尬。
陆平在这时候就不能看热闹，忙走前一步，站在刘生源的老婆面前，叫了声大嫂，有什么问题，可以坐下来协商解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影响也不好。
新县长 第九章（4）
刘生源的老婆不认识新来的这位县委副书记，因此她不听陆平的劝阻，执意要张伯年给她个说法。她不怕影响，人都死了，要影响干什么。
张伯年知道他不给刘生源老婆个说法是不好从这地方离开，因此对刘生源的老婆说，你的心情我理解，老刘是什么样的人，清水县的人都知道，组织上会给他一个公正的评价。
组织？刘生源的老婆冷冷地说，组织不就三分钟的热情，三分钟过后，组织又是组织了，可清水县的组织连三分钟热情都没有，不然你们县委怎就连花圈都舍不得给老刘送一个？是不是老刘还有什么违法乱纪的问题？
刘生源老婆提出的问题正是陆平所担心的，果不其然让刘生源的老婆抓住了要害。事情不是明摆着？县委代表一级党组织，组织上不给刘生源送花圈，说明刘生源死无定论，说不定是畏罪自杀。
张伯年非常气愤县委办公室的人办事不力，这样的事都不会给他处理，让他尴尬。
事实上，刘生源的老婆这样的质问是有道理的。老刘工作了几十年，而且还是县委常委，没功劳也有苦劳，于情于理，县委不能没有表示。不表示就说明老刘有问题，这是人之常情。对此张伯年对刘生源的老婆说，我们工作有失误，责任在我。同时我向你声明，老刘是位好同志，工作中有一些失误在所难免，但他走这一条路不应该，也不值得，请你节哀保重。我们会追究诬陷老刘那些人的法律责任，还老刘一个公道。
张伯年的这几句话，刘生源的老婆听得还比较顺耳，知道并不是县委领导想这么对待刘生源，而且领导对刘生源的评价还是比较公正的，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而且她也知道，在这里不是她要挟县里领导的地方。因此刘生源的老婆通情达理地对张伯年说，张书记，我相信组织会还我家老刘一个公道，他在清水干了几十年，没功劳，苦劳也该有，他死得不正常。
刘生源的老婆说的是实话，他确实死得不正常，怎么好好的一个人，说死就能死呢？死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从刘生源选择死的地点来看，他是多么的不情愿，可他还是走了。
张伯年怀着不快的心情从县医院的太平间离开，同陆平一道回到了县委。张伯年再也沉不住气了，非常恼火地把刘红雄叫到办公室，劈头盖脸地质问刘红雄，你这个办公室副主任是怎么当的？怎会犯这些低级错误？
刘红雄极力跟张伯年解释，说是他的责任，已经弥补了。
弥补了就没有错？你知道不知道影响有多不好？张伯年生气地说。刘红雄说，我知道。
张伯年再不想跟刘红雄说这些事情了，他觉得刘红雄再不能放在县委办公室主持工作，在某种程度上，这小子道德上有问题。
刚刚把刘红雄训了一顿，张伯年正考虑怎么处理这一辣手的事情时，县政协主席蒋文突然把电话打到他的办公室。
蒋文是清水县的###，一直在清水工作，是从县政府主管农业的副县长调整到县政协主席的位置。他这个人，文化程度不高，但有水平，特别在农业技术推广上，很有一套，基层工作经验相当丰富，群众威望也高，很受人尊敬。
张伯年听见电话里是蒋文的声音，知道蒋文打电话肯定是询问刘生源的事情。现在清水的最大新闻，恐怕就是关于刘生源的死了。
张伯年猜得没错，蒋文在电话那头问他，张书记，听说刘生源死了，有这样的事吗？
新县长 第九章（5）
有这样的事。张伯年说，蒋老是刚得到的消息？
蒋文说，我听陈天文讲的，不然我还不知道。
张伯年说，刘生源不应该走这么一条路，真是太可惜了。
他压力大呀。蒋文说。
张伯年说，也可以这样说，他可能是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一时又想不开，才干了这么件傻事。
听说你们刚才去吊唁刘生源了？蒋文问。
是呀。张伯年回答了蒋文的问话，脑子突然一转，不明白蒋文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县里一位领导突然死了，他不能不去。然而他听蒋文的口气，并不在乎他去得对还是错，分明还有更深一层意思。果不其然，蒋文听了张伯年的回答就不高兴了，像有火在心中燃烧一样压也压不住，而且很不客气地对张伯年说，人大副主任陈天文都和你们一起吊唁刘生源，是你们县委通知的吧？
陈天文去是事实。张伯年说，是不是县委通知的我不太清楚。
张书记，你说你不知道我相信，可是县委办通知陈天文去吊唁刘生源，政协不属于清水？还是政协比人大小一个辈分不能去？蒋文完全有理由这样质问张伯年。
张伯年耐心地给蒋文解释，可能是县委办的疏忽，我可以去问问刘红雄，看是谁让通知的陈天文，怎么没通知您，还请您谅解。
蒋文才不听张伯年的解释，有些不满地就把电话挂断了。张伯年知道，一定是刘红雄耍的小聪明，他几乎是陈天文安放在县委的一个耳目，县委的一举一动，陈天文知道得非常详细，而且都是刘红雄告诉陈天文的。事实上，人大副主任去吊唁刘生源也没什么错，陈天文去蒋文没去就摆不平了。蒋文觉得县委不把政协当一回事，非要问个根由不可。
本来张伯年就够头痛的了，现在又节外生枝地出了这样的事，张伯年再不恼火那就不是张伯年了。于是他又把刘红雄叫到他办公室，严厉地质问刘红雄，陈天文是怎么知道我去吊唁刘生源的？
刘红雄看见张伯年如此质问他，心里一阵紧张，不知张伯年是什么意思，便吞吞吐吐地对张伯年撒谎说，我不清楚。
你不清楚？张伯年皱着眉头，两眼直视着刘红雄说，清楚不清楚，只有你自己心里明白，还需要跟陈天文对证吗？
刘红雄当然怕对证了。然而让他不明白的是陈天文去县医院吊唁刘生源有什么不对，陈天文也算县里的一位领导，难道让他去吊唁刘生源也有问题了？你县委书记可以去，怎么人大副主任就不能去，这是什么道理？刘红雄觉得张伯年这么训他还挺委屈的。因此他便义正辞严地对张伯年说，张书记，我想陈主任到县医院去吊唁刘生源，也是人之常情，即便是我告诉陈主任，也未必就是我的错。
刘红雄，你觉得你做得很对是不是？张伯年一直盯着刘红雄的眼睛不放。刘红雄看着张伯年的眼睛，有些害怕了。但他无法不正视张伯年的眼睛，也无法躲开，张伯年就站在他的面前，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刘红雄能不害怕吗？看来张伯年绝对不会放过刘红雄的，几乎不给刘红雄任何考虑怎么回答他的话的余地，更加严厉地训斥开了。你作为一位主持日常工作的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在这样重要的工作岗位，不能顾全大局，协调好各部门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尽到你一位县委办公室副主任的职责，有意给领导之间制造矛盾……
刘红雄越听心里越害怕，张伯年这是在给他上纲上线。因此他没等张伯年把话说完，便极力分辩说，张书记，我可不是这样。
你还要怎？张伯年说，你懂不懂县里有领导去世，组织上要给送花圈表示哀悼？
我觉得刘生源死得不正常。刘红雄说。
张伯年说，是你给下的结论县委不能送？
这……刘红雄几乎再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张伯年说，你不要再争辩了，县委办公室工作你干得了干不了自己心里清楚，我就不多说了，你回去好好想想。
刘红雄没想到事情会弄到这个地步，他也没想到张伯年知道这么多，一点也瞒哄不了。对此刘红雄想跟张伯年承认自己的错误，可是张伯年让他马上离开。
知道张伯年再不会信任他，刘红雄急得就像热锅上爬的一只蚂蚁，心想自己的政治生命就要葬送在张伯年手里，他多么不甘心，因此他只能求教陈天文。
然而刘红雄又想，怎么去找陈天文，张伯年从来就没有把陈天文当回事，认为陈天文在清水拉山头，搞帮派，故意制造混乱，使清水县的工作走不上正轨，与陈天文有很大关系。因此张伯年和陈天文之间，几乎是面和心不和。但是他不找陈天文又能找谁呢？只有陈天文才能替他说话，然而陈天文会在张伯年面前低三下四地给他求情吗？
刘红雄觉得张伯年绝对会把他从清水县委一脚踢出去。
新县长 第十章（1）
刘红雄急匆匆地跑到县人大去找陈天文。
陈天文对刘红雄说，你害怕什么，张伯年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连自身也保不住。你想嘛，一个活生生的县委常委、组织部长跳崖自杀了，他这个县委书记怎向市委交代，说不定他在清水也呆不了几天。
刘生源自杀跟张伯年有什么关系？刘红雄问陈天文。
怎能没关系？陈天文说，说明他这个县委书记没当好，清水县怎会发生这么大的事，他这个县委书记是干什么的，连个班子也带不好，那么别的工作就更谈不上了。
张伯年离开清水就好。刘红雄说，不然我非让他捏死不可。
捏死你很容易。陈天文说，你还没看出来，他早就想让你从县委办公室离开而换上他的人。这你还不清楚？
我不清楚。刘红雄说。
他就是这么考虑的。陈天文对刘红雄说，现在这是借口。
那你说我该怎办？刘红雄乞求似的问陈天文。
陈天文说，只有跟他对着干，别无选择。
我怎敢跟他对着干。刘红雄说，张伯年是县委书记，我只是小小的办公室副主任。在他眼里，我只不过是一只蚂蚁。
你别那么悲观。陈天文看见刘红雄哭鼻囊屎的样子，便训斥刘红雄说，亏你还天不怕地不怕的，刀架在脖子上都不眨眼，看来全是假的。刘生源不是自杀了吗？当初他要是站在咱这条线上，也不会走这一条路。你以为张伯年真的是收拾你？他是杀鸡给猴看，张伯年的目标是我，你以为张伯年想收拾你还用他亲自出马？随便找条理由就可以把你撵出县委。
刘红雄眨巴着眼睛在听陈天文说话，心里却惶惶地跳，不知道自己会有怎样一种结局。
陈天文看着刘红雄又说，刘生源有致命的弱点，张伯年有没有？你要多动脑子想一想，搞政治就是一碗强饭。
刘红雄不懂陈天文的意思，便眨巴着眼睛看陈天文，觉得官场上还是挺残酷的，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他以前没意识到这些，完全是凭感情用事，跟上陈天文这伙人瞎起哄，表现得极为勇敢，并且是陈天文的一位真正打手。也许陈天文看到他是条咬人的好狗，硬是做工作把他由县委的一般干部扶到了县委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
刘红雄担任县委办公室副主任是费了周折的，在县委常委会上，赞成的少，反对的多，其中就有刘生源反对刘红雄的提拔。但县委领导为了平衡关系，才勉强同意刘红雄担任县委办副主任，主任哪怕一直空缺下去，也不能让他担任。
刘红雄知道他这堂官是怎得来的。可他觉得他那副主任也当得有些窝囊，一点主动权也没有，好多人在背后指使着他，特别是陈天文，完全把他当条狗一样看待。他觉得他活得真可怜。可是可怜也得活，他不像刘生源，打死他也不干那号傻事，那样还算什么男人。
刘红雄几乎是咬牙含泪般地从陈天文办公室离开，这才意识到，自己完全是被利用的对象，根本没人为他着想，一切只能依靠自己。因此他就想摆脱陈天文那些人对他的约束，端端正正地走一条自己的路。这样想着，刘红雄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县委。县委因刘生源的自杀，几乎不再正常运转了，领导们会议开了一个又一个，其他人扎成堆儿地说长论短。
刘生源也是死也死不安然，而且成了清水上上下下议论的热门话题。
现在的刘红雄，由于在张伯年面前碰了几回钉子，再不敢打探县委正在开什么会，也再不敢及时汇报给他认为是他至高无上的领袖人物陈天文，而是悄悄开了办公室的门，闷头闷脑地坐在办公桌前不停地抽烟，心想张伯年不知会怎样处理他。
新县长 第十章（2）
刘红雄觉得他在县委的光荣使命很快就会结束，张伯年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讨厌他，几乎与他格格不入。就在刘红雄呆坐在办公室里胡思乱想的时候，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就像一串鞭炮似的在他的面前炸响。他害怕又是张伯年有什么事找他，忙颤抖着手把电话抓起来，压低嗓门说道，喂，我是刘红雄，请问……
红雄，县委是不是正在开会？电话是陈天文给他打来的，不是张伯年，刘红雄心里这才感到有些踏实。他现在对电话铃响有些神经过敏，真害怕张伯年再次找他训话。
于是刘红雄漫不经心地对陈天文说，陈主任，县委确实是在开会。
你知道是什么内容？陈天文问。
我不清楚。刘红雄说。
陈天文说，听说是研究人事，你给咱打探打探。
刘红雄有些为难地说，陈主任，这恐怕不好打问。
怎不好打问？陈天文有些不高兴地问刘红雄。
刘红雄说，以前县委开会还让我去记录，现在开会都不让我去了，我怕打问不出来。
你想想办法。陈天文说，刘生源死了，会不会是确定组织部长的人选，这事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对你也很关键。
刘红雄听陈天文跟他这么一说，他就不能不行动了。当然县委组织部长能放在他们这一派的某个人中，那将对他的命运恐怕会有重大的改变，即便张伯年不要他当县委办公室副主任，也可以把他调整到好一点的单位去当一把手，不至于把他平调到某个乡镇上去。因此对于县委现在召开的会议，刘红雄投入了极大的关注和热情，也关系到他的整个前途和命运。至于给刘生源送花圈的事，他已经安排好了人，让办公室的人定做好马上送到刘生源家里，下班时他再去刘生源家一趟，在这个事上他再不能让领导对他有看法。
现在刘红雄再顾不上想别的事了，他跟陈天文通完电话，就走出办公室，站在县委的院子里，看见县委常委会议室的门紧紧地闭着，也没有人从会议室里出来，因此他想打探到消息就有些困难了。
太阳在这时候像位年迈的老人，正慢悠悠地迈着沉重的步子朝县委院里往上爬。刘红雄的心境像太阳一样爬到了半山。眼看会议就要结束了，可他一点消息也得不到，心里真有些着急。
刘红雄着急的时候，就去了县委组织部。组织部里的人都在思念着刘生源，觉得刘生源死得有些可惜，当了几年的组织部长，结果走了这一条路。刘红雄也说了刘生源的不少好话，但没人爱听，都知道刘生源和刘红雄是怎样一种关系，因此组织部没几个人喜欢刘红雄，觉得刘红雄净干些阴谋诡计的事情，不是正派人，没多少人愿意跟他交往。
然而看法是一回事，谁也不会惹刘红雄，因为刘红雄是县委办公室主持工作的副主任，官职虽然不大，但位置显赫，因此对他的到来，都还是挺客气的。
刘红雄在组织部确切地知道了县委正在召开常委会，常务副部长刘根民列席了会议。看来陈天文掌握的信息还是比较可靠，常委会一定有研究人事的议题。刘红雄深感不快的是县委开会，他连一点也不知道，这就证明了这样一个事实，他这个县委办公室主持工作的副主任形同虚设，准确地说，县委领导再不把他当县委办公室的一位领导看待了。
刘红雄算得上是清水县的一位聪明人，能够看到事情的背后去，只是这一次他看到得有些晚了，因此他根本没想到县委常委会还有研究讨论关于他的议题。
新县长 第十章（3）
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刘红雄一直没有回家就在办公室里守着。他现在还不能走，不仅仅是因县委正在开会，关键是陈天文给他布置有任务，让他打探清楚会议内容。现在他只能等会议结束，好找刘根民，只有在刘根民那里，才可能打探到常委会的真实情况。
然而刘红雄想的和现实恰恰相反。刘根民在参加完县委常务会以后，从刘红雄办公室的门跟前走过去了，同时走过去的还有县长李志远，他们谁也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刘红雄没指望李志远给他透漏消息，可刘根民不能什么话也不说。然而刘根民什么也没说地走了。是不是刘根民现在不方便对他说？刘红雄在办公室里这样想。他看着李志远从县委大门里走出去，便急躁不安地锁上门，紧跟着刘根民走进了办公室。
刘根民像往常一样地对刘红雄说，刘主任还没回家？
没有。刘红雄说着，便坐在刘根民办公室的沙发上，心想不用他问，刘根民也会跟他主动说一些县委常委会的内容。
可是刘根民没有。刘根民看了一眼坐在他办公室沙发上的刘红雄，知道刘红雄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他也只好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
刘部长今天列席了常委会？刘红雄看见刘根民不跟他说什么话，便主动问刘根民。
刘根民说，列席了，刘部长突然去世，只好让我去列席。
会上研究什么事了？刘红雄问。
刘根民说，我不能对你讲，常委会有规定。
规定？刘红雄有些好笑地看着刘根民说，什么时候你也开始讲起规定来了？
刘根民说，刘主任，请你谅解我，我这是头一次列席常委会。你也知道，在常委会上我是没有发言权的，只能听。但是有一条，这你也知道，所有参加常委会的人，不能向外透露会议内容。
嘿嘿。刘红雄冷笑了一声，便从刘根民办公室的沙发边站起来，看着刘根民说，刘部长，现在对我讲起原则来了。不过我很佩服你，你的原则性很强，这是应该的，也说明你是一位称职的好干部，看来县委组织部长只有你当才最合适，有党性有原则……
你不要挖苦我。刘根民有些不高兴地对刘红雄说，我有没有党性，有没有原则，那是组织上认定的事。
看来两人今天是说不到一块，再这样说下去，恐怕还要翻脸。其实刘红雄也不怕刘根民跟他翻脸，他觉得刘根民绝对不会给他透露任何有关常委会的内容，因此他也没心情再在刘根民办公室里呆下去，就找陈天文去了。
陈天文一直在县人大办公室里等刘红雄的消息，他见刘红雄从门外进来，便急不可待地问刘红雄，有消息吗？
没有。刘红雄长长唉叹了一声说，刘根民这小子也有出息了，什么话也不跟我说了。
刘根民参加了县委的常委会？陈天文问刘红雄。
刘红雄说，他是列席。
那他应该知道常委会议的内容。陈天文说。
应该知道。刘红雄说，只是他不讲。
陈天文沉思了一会，便看着刘红雄说，那今天的常委会一定有人事方面的议题。
我想是这样。刘红雄说。
陈天文不再说什么话，也没有埋怨刘红雄，知道刘红雄再不可能打探到县委常委会议的内容，他觉得刘红雄也不是他所希望的那个刘红雄了。因此他就对刘红雄说，打探不到就不要打探了，你回去吧。
刘红雄看见陈天文对他失望的表情，便灰溜溜地离开了县人大。走在清水县城的十字大街上，有些冷清，没有吆喝声，也没有拥挤的人群，倒是显得有点宽敞而恬静。他低着头走着，也不看街道上的人，心情有些不好，步子迈得很沉，好像腿上绑着沙袋，每迈出一步都要费上他很大的力气。好不容易回到家，他晚饭也不想吃就呆坐在沙发上，心情变得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压抑越来越不好受。就在这时候，家里的电话铃响了。电话是陈天文打来的。陈天文对他说，小刘，你知道不知道县上有重大的人事安排？
新县长 第十章（4）
我不知道。刘红雄说。
我知道了。陈天文说，消息对你不利。
刘红雄马上从沙发边站起来，大声地对电话那边的陈天文问，怎么个不利？
你调离县委了。陈天文平静地说。
不会吧，陈主任。刘红雄以为是陈天文故意吓唬他，觉得他现在什么用也没有了，便想让他早点从县委滚出去，因此才这样对他说。他不在乎。他觉得陈天文根本不像县人大的一位副主任，倒像是一位暴徒，什么事也干得出来，他真后悔当初跟了陈天文，使他在县委县政府得罪了好多人，以至以前的朋友也不是朋友了，见了他像仇人一样，而且在背地里还骂他是陈天文喂的一条狗。
然而陈天文听见刘红雄满不在乎的样子，便认真地对刘红雄说，你小子别太傲，以为我哄你是不是？
刘红雄说，陈主任怎能哄我，如果我真的调离县委，那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你这是什么意思？陈天文生气地质问刘红雄。
刘红雄说，你自己知道。
知道你娘的腿。陈天文骂了刘红雄一句。
…………
刘红雄知道他并不是陈天文的对手，如果他得罪了陈天文，别说在县委呆不成，恐怕在清水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有他好的结果，因此他什么话也不敢说地把电话挂了。
陈天文没想到刘红雄会这样对待他，就是在清水，敢跟他这样争执的人还没几个，可刘红雄日能的不行了，不看看你小子是谁？真***不是东西。
陈天文很不高兴地回到家，饭也没吃就睡了，但他又睡不着，脑子里像有无数条虫子在不停地蠕动，蠕动得他心慌意乱。因此天还没亮，他就从床上爬起来，急匆匆地来到县人大，坐在办公桌前不停地抽烟，一盒烟快让他抽光了，可他还一支接一支地抽。这时候县人大办公室主任郝明前走进陈天文的办公室，有些神秘地问陈天文，陈主任，县里是不是又有人事变化。
你听到什么消息了？陈天文问郝明前。
郝明前说，听到一点议论。
有什么变动？陈天文问。
郝明前说，县委组织部的工作暂时由刘根民主持。
陈天文说，刘根民是常务副部长，生源死了，他不主持谁主持。
刘红雄也从县委办调出去了。郝明前又说。
陈天文说，他不是挺日能的吗？！
郝明前不明白陈天文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刘红雄不是他的得力干将吗？他俩因为什么闹翻了？郝明前不知道，也不敢在陈天文跟前多嘴多舌，陈天文是他的顶头上司，他说了不顺陈天文的话，就会惹上麻烦。因此他顺着陈天文的话头说，就是，刘红雄当个县委办副主任就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知他是谁啦！
陈天文说，这回叫他小子再日能。
…………
刘红雄接罢陈天文的电话，显得心神不安，难道陈天文说的是真的？但是他又不敢去打探消息，觉得自己要沉得住气，弄不好就会扣上一顶违反组织原则的帽子，不是事也成事了。现在他最头疼的是跟陈天文的关系突然变得不融洽，这比把他从县委办公室调出去都致命。在清水县，谁不知道陈天文不仅强悍而且霸道，跟他搞对立，没好戏看。无论他当乡镇领导，还是现在的人大副主任，好些人都吃过他的亏。因此清水县便流传过一句话，跟天斗跟地斗，千万别跟陈天文斗，关键是斗不过。应该说，陈天文在清水县也算得上是有水平的人，担任一个县的县委书记或县长也绰绰有余，但这人争议比较大，直至去年才从乡党委书记，提拔到县人大副主任的位置，也算是上了一个台阶。但陈天文对这样的安排很不乐意，把问题的焦点集中在张伯年的头上，以为是张伯年给市委领导做工作不让他担任县委副书记或县政府副县长，只能让他当人大副主任，因此陈天文把怨气撒在张伯年身上，怎看张伯年都不顺眼，处处找张伯年的茬，目的是想把张伯年从清水弄走。陈天文敢这样对待一个县委书记，那他刘红雄拿什么跟陈天文抗衡。
当初，陈天文觉得把刘红雄放在县委办，县委研究人事方面的事情，刘红雄会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并告诉他。因此陈天文硬把当时担任县委办副主任的鲍振云挤出了县委，让刘红雄以县委办副主任的名义，主持县委办公室的工作。
陈天文没想到刘红雄越来越不像他所想的那样。
陈天文因此想把刘红雄撵出县委办重新物色一个人。
这个目的陈天文达到得太顺利了，以至陈天文也没想到县委领导对刘红雄都非常不满意，觉得刘红雄就不是当县委办副主任的料。特别是在一些重大问题上，刘红雄作为县委办公室主持工作的副主任，不能为领导分忧，而且故意制造事端，因此还能让这样的人继续在县委机关呆下去吗？
刘红雄没想到捆绑在陈天文身上的命运，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断送了，他也没想到县委领导会这么快把他从县委队列里赶出去。
刘红雄正愁眉苦脸地伏在办公桌上纳闷时，刘根民悄然走进他的办公室，对他说，经县委常委会研究，决定将你从县委办调整到东拉河乡担任乡党委副书记。
刘红雄看着刘根民，老半天不知对刘根民说什么。过了一阵，他才问刘根民，为什么？
刘根民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向你宣布县委的这个决定，文件随后下发。
怎是这样？刘红雄几乎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脸色变得发青发紫，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刘根民，仿佛整个天一下子垮塌下来了。
刘根民说，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可以去问陆书记。说完这些话，刘根民就从刘红雄的办公室离开了。
刘红雄看着从他办公室离开的刘根民，又急又气，便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把电话打给陈天文。
陈天文问刘红雄，找我什么事？
刘红雄带着一副哭腔说，县委决定调我到东拉河乡去工作。
我知道。陈天文说，昨晚上我不是告诉过你吗？
刘红雄说，我以为您跟我开玩笑。
玩笑？陈天文笑了笑说，我怎会拿这号事跟你开玩笑。
那您说我怎办？刘红雄希望陈天文能够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如果你不想离开县委，不妨去找找陆书记。陈天文说。
陆书记能帮我继续留在县委？刘红雄着急地问陈天文。
陈天文说，那就看你的能耐了。
新县长 第十一章（1）
刘红雄刚从陆平办公室走进去，陆平办公桌上的电话就急促地响起来。
电话是薛红打来的。陆平突然接到薛红的电话，便有些激动，刘红雄看出来陆平激动的表情，但他并不知道电话的真实情况。
由于刘红雄在陆平办公室里，陆平就不好在电话里说什么，害怕刘红雄听到，只是对薛红说，我现在正有点急事处理，过会给我打过来。
陆平挂了电话，看着刘红雄问，有什么事吗？
刘红雄说，陆书记，是不是县委决定把我调到东拉河乡去工作？
陆平说，根民告诉你了？
刘红雄说，告诉了，可我有意见。
陆平说，意见可以保留，但这是组织决定。
刘红雄说，为什么？
陆平说，工作需要。
领导说工作需要，恐怕刘红雄就没什么理由可讲了。可是刘红雄不明白的是，既然是工作需要，那为什么就不能让他当县委办公室主任或者是县委组织部长，偏偏让他去东拉河那么偏僻的乡镇上担任一名副书记。事情不是明摆着，那就是不让他在县委呆，而是让他离得越远越好。刘红雄因此对县委作出这样的决定极为不满，知道给陆平再说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只好从陆平的办公室离开。
陆平不希望这时候有人再打搅他，时间已经不慌不忙地走了十分钟，薛红说不定马上就把电话打过来了。他很看重薛红的这个电话。
果不其然，刘红雄一走，陆平办公室的电话铃就清脆地响起来。
喂，是小薛吗？陆平高兴地这么问。
是我。薛红在电话里说，陆书记，我是薛红。
好久没见，你还好吗？陆平问得亲切。
薛红说，凑合吧。
怎记起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陆平有些关心地问薛红。
薛红说，也没什么事，我打电话不影响您吧？
不影响。陆平说，我喜欢听你电话里说话的声音，像小鸟叫一样，特别好听，我很高兴。
可我不高兴。薛红细声细气地对陆平说。
为什么？！陆平惊讶地问。
也不为什么。薛红说，心里感觉到烦，就想给您打电话。
是不是遇上什么不高兴的事了？陆平听薛红这么一说，就急切地问。
薛红说，那倒不是。
那是为什么？！
不知道。薛红说，我有点想您。
陆平听见薛红在电话里想哭的声音，忙对她说，高兴一点，把自己的事处理好，我想办法把你调到县里，只是现在还不行，县里的会议一个接一个。不过你的事我会考虑。
薛红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觉得那晚上的舞确实没白跳，自己靠上了一棵大树，时间不长就会离开陈家沟到县城里工作。所以薛红就想在电话里把话砸死说，您可不能哄人。
陆平说，我哄别人也不能哄你，你是我的心爱。
薛红也就不再说什么，感觉到陆平很在乎她，而且也没有把她忘记，心里高兴自不待言。然后她便琢磨着什么时候到清水专门看一回陆平，让他们之间的感情更深刻一些。
薛红想是这么想，但她突然觉得所有的都不可能，主要是地位悬殊，差别太大。人家是什么人？是县委副书记；她呢？一个乡的英语教师，连城都进不了，如果她真的跑到清水找陆平，怕陆平不一定能见她，只是电话里这么逗她开心罢了。
当然陆平还是挺喜欢她的，从她几次给陆平电话中，她能感觉到。好在是现在还没几个人知道她和陆平的关系，唯一知道的是刘生源，可他死了。至于乡政府的马明新和徐治文，恐怕他俩还不敢乱说一位县委领导的长长短短。因此她和陆平的交往很隐秘。同时她也很感激马明新，如果马明新不让她陪陆平跳舞，她也不可能认识陆平。
新县长 第十一章（2）
薛红这样想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学校，她在学校还不敢给陆平打这个电话，害怕学校里有人知道，而是利用课余时间，悄悄跑到学校外边，在陈家沟街上的公用电话上给陆平打电话。
为给陆平打电话，薛红总要酝酿好长时间，思想斗争也很激烈一阵。但是她不想失去认识陆平的这个机会，这个机会对她来说太重要了，以至可以彻底改变她的人生命运。那么陆平还能热情地对待她吗？她对自己的举动产生过怀疑。然而她还是鼓足勇气给陆平一次又一次地打电话。
薛红没想到陆平会对她充满热情，而且还主动对她说了她想要对他说的话，那就是离开陈家沟调到清水县城。
虽然陆平亲口说要把她调到清水县城，还要让她再等一段，那么陆平是什么意思？而且会是怎样的结果？她不得而知。
无论是怎样一种结果，她都会紧紧抓住陆平不放。
薛红决心去清水县城一趟，再见一回陆平，这样想了以后，她就去学校请假，说她有事要去清水。学校领导不同意，说薛红走了英语课没人上。薛红说，那我死了呢？学校领导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让她去，时间只允许两天，不能再长。薛红答应了，至于两天能不能回来，她就不去考虑了。
薛红早饭也不想吃，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在陈家沟坐了一辆去清水的班车，只用了两个小时就到了清水县城，忙在清水的街上给陆平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
可是陆平办公室里没人。
薛红想去县委又觉得这样太贸然，只好在街上乱转了一阵。
到了下午三点，薛红又给陆平办公室打电话，正好陆平在办公室里。
陆书记，薛红有些激动地说，我是薛红。
你在哪里？陆平问薛红。
薛红说，我在清水城里。
是吗？陆平说，什么时候到的？
薛红说，刚到一会。
陆平问薛红，那你住在什么地方？城里是不是有亲戚或朋友？
薛红说，住在清水宾馆。
那好。陆平说，晚上我去宾馆看你。
放下电话，薛红不由得浑身颤抖，陆平说晚上来宾馆看她，他会不会不来？但不管怎样，她先去宾馆登记个房间，总不能一直在大街上。
当然陆平在这时候是不能去宾馆见薛红，县委还有一个会议，是研究换届选举工作，他是分管组织工作的副书记，具体负责这方面的事情，可以说是会议的主角，因此不能缺席。可是陆平有些坐立不安，在县委召开的这个会议上，基本上不发表自己的看法和意见，几乎大家说什么他都点头同意。尽管如此，会还是开了好长时间，直到快下班的时候才结束。陆平真讨厌这样的会议，本来在很短的时间可以解决的问题，非要拖这么长时间。当然陆平今天是没有一点想参加会议的兴趣，注意力根本不集中，心里老是想着住在宾馆里的薛红。
薛红现在对他来说，还真有些诱惑力。
散会以后，陆平推掉了一切应酬，忙回到办公室把头发往顺里梳了一下，就急慌慌地到清水宾馆找薛红去了。在宾馆总服务台，陆平查到了薛红住的房间，便从楼里走上去，在薛红住的305房间的门上轻轻地敲了起来。
薛红听见敲门声，知道一定是陆平，于是连问也没问一声，就把房间的门拉开了。
陆平微笑着站在门跟前。
薛红看见陆平，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满脸通红，仿佛偷情让人捉住一样，手也没地方放，腿也开始打颤，更不敢再看陆平一眼。
新县长 第十一章（3）
陆平朝薛红笑了笑，便从门外走进去。看见薛红紧张的样子，便说，薛红，当老师的人还紧张？
您是领导。薛红如实对陆平说。
领导也是人。陆平笑了笑说，来城里有什么事？
陆平的这一句话像一盆凉水泼到薛红的头上，薛红对陆平彻底不抱多大希望了，亏得他电话里说要把她调到清水，还说了想她之类的话，领导也有哄人的时候，她还竟然当了真，想得天花乱坠，完全是吊她的胃口，让她空喜欢一场。因此薛红突然没了顾虑，便对陆平说，陆书记，原谅我冒昧找您，您也别把我的话当真，我觉得您平易近人，亲民爱民，所以我不知天高地厚地找您，给您添麻烦了。
嘿嘿。陆平笑了笑说，我不明白你说的话，清水百姓都可以找我，我是清水的县委副书记，不存在麻烦不麻烦，有什么说什么。
陆书记，您这话没说对，我们之间并不是什么话都可以说，有些话是不能说的，因为您是领导，而我则是一个中学不起眼的英语老师，我贸然给您打电话，应该向您说声对不起。薛红说着，低着头一个劲地掰她的手指头。
陆平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爱让他喜欢的女人生气，女人生气挺好看的，他不在意。因此他朝薛红跟前走了一步，仍然笑着说，薛老师，到你这儿也不给倒口水喝。
忘了。薛红生硬地说了一句，心想，我又没想当官。
陆平觉得薛红挺有个性，他喜欢这种有个性的女人，因此他也不看薛红此时此刻是不是讨厌他就坐在了床上。看着因生气而脸上没有笑影的薛红，他想笑又没笑。
薛红觉得面前这位年轻的县委副书记，虽然官当大了，却说话不算数，她从陈家沟跑到清水县城，完全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人家压根儿就没把她当回事。因此她很想现在就离开，可是已经是晚上，到陈家沟乡又没有车，她回不去，心里又急又气。由于有了这样的想法，薛红基本上不想再跟陆平说什么话，心想你当你的县委副书记，我教我的书，两人的认识，权且当做是一段小插曲，谁也不妨碍谁，结束就结束了。因此薛红选择了沉默。
陆平就不能沉默了，他理解薛红的心情，也知道薛红为什么这么急找他。于是陆平就对薛红说，小薛，别不高兴，我知道你找我什么事。
…………
陆平和薛红就这样说了一阵，其实什么意思也没有，都是些胡聊，而此时也不像陆平在陈家沟时和薛红跳舞，在那样的心境和气氛中，两人是那么快乐和开心。
事实上，陆平只是用这种方式试探薛红，虽然他现在是清水县的县委副书记，真正的家又在辽河，生活极为单调，而且清水城里又没几个他认识的人，他没办法找人谈天说地，有的人倒是想找他，可是又不敢。好不容易他认识了薛红，也很想跟薛红成为朋友，因此从内心里，陆平真的想把薛红调回城里，这样可以化解他的一些孤独。于是他就对薛红说，小薛，你想调回县里的事，我已经在电话里向你讲得很清楚，再缓上一段时间，不要太着急，肯定给你办。
您真的给我办这件事？薛红听陆平这么一说，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了。
那当然。陆平说，李县长马上要调走，组织上决定让我担任县长，时间不会太长，到时候办你的事，那不是太简单了。不过你要记住，谁跟前都不要声张。
薛红说，我知道。
陆平答应给薛红解决调动的事，正是薛红来清水找陆平的最终目的，而这个目的达到得又是如此容易，因此她很想感激陆平；如果陆平不是县委副书记，她非抱住陆平亲一口不可。可她想是这么想了，没敢这么做，害怕陆平说她轻浮。因此她只好对陆平说，只要您把我调到清水，我会一辈子记着您的好。
新县长 第十一章（4）
别一辈子。陆平说，半辈子就行了。
您就会耍笑我。薛红笑着对陆平说。
陆平和薛红在房间里闲聊了好长时间，把吃饭的事也忘了，只顾忘乎所以地有说有笑。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就快到晚上十点钟了。这时候，陆平突然感觉到有些饿，便对薛红说，咱还没吃饭。
薛红问陆平，您饿了？
陆平说，这么晚，怎能不饿。
去哪里？薛红问陆平，我请您吃饭。
陆平说，到清水我请你。
可是清水这么大点县城，陆平要是和一位漂亮的姑娘走在街上，肯定会传一些闲言闲语。他觉得他还是不能跟薛红一块上街，这样太招眼，尽管他是县委副书记，可清水人不管你是谁。刘生源的教训还不够深刻？这样想了以后，陆平说，薛红，最好不出去，一个人出去买点吃的回来，不是更好更浪漫。
薛红说，那我去。
陆平说，我是男人，当然是我去了。
薛红眨巴着眼睛看着陆平从门里出去，觉得当个县委副书记，挺可怜的，什么都怕，什么都要考虑影响，哪像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薛红坐在清水宾馆房间的床上，脑子里翻江倒海般乱想了一阵，她引以自豪的是她结识了县里这么一位大领导，进城算不了什么，还有更好的梦等她去做。因此她想她要不惜一切地紧紧抓住，同时她也随时准备无私地奉献一切。
然而不知是什么原因，陆平从街上买回来吃的东西，跟薛红有说有笑地吃完，就要回县委。薛红恋恋不舍问陆平，晚上还有事？
陆平点了点头。
薛红就不能再说什么了，她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是绝对不可以说的。尽管她多么不想让陆平走，也想让陆平一把把她搂在怀里，但她现在不敢说了，害怕陆平说她骚情。
陆平知道再不走恐怕就要出问题，心里的火苗一蹿一蹿的，快要燃烧起来了，而更重要的一点，像清水这样的地方，说不定有人早就盯着他，钻头觅缝寻找一些不是，以便让他老老实实地替那些人办事或者说句话。
已经十点都过了，清水街上没有太多的人，瞅这个机会，陆平对薛红说了几句爱听的话，然后像逃跑一样地离开了清水宾馆。
刚走进县委大院，陆平便看见他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人，他还没有到那人跟前，就听见那个人说，陆书记回来了？
陆平应答着，走近一看，是陈天文。陆平一边开他办公室的门，一边想，陈天文这么晚找我干什么？
陆平把陈天文让进办公室，然后问陈天文，陈主任找我有什么事吗？
陈天文说，也没什么事，只是想和你聊聊。
那好呀。陆平说，陈主任请坐。
陈天文坐在陆平办公室的沙发上，看着陆平说，陆书记，刘生源已经死了，不知道组织部长人选你有没有考虑。
陆平坐在办公桌前，看着坐在他对面沙发上的陈天文，摊开双手对陈天文说，陈主任，你问的这个问题，我就不好回答了。你知道，组织部长要进常委班子，按照干部管理权限，这不是我考虑的范围，应该由市委决定，我仅仅是清水县的一位副书记。
我听说组织部的工作现在决定让刘根民主持？陈天文直截了当地问。
县委是决定让刘根民主持。陆平转首问陈天文，你觉得刘根民这人怎样？
你指的哪方面？陈天文问陆平。
不论哪个方面。陆平说。
陈天文说，依我看，根民还可以，但是要当一把手还有些困难。
你觉得他主持组织部的工作不合适？陆平问。
新县长 第十一章（5）
陈天文说，我觉得不合适，像根民这样的人，只能当副手。
为什么？陆平用探询的口气问陈天文。
陈天文说，根民这人很势利，你刚来清水，对清水的情况不了解，像根民这样的人，不可深交，也不能重用。
那你觉得谁担任组织部长比较合适？陆平又问。
陈天文说，在清水能够胜任组织部长的没几个，唯有一个人比较合适，也胜任这个工作。
谁？陆平急切地问陈天文。
那就是我。陈天文平静地看着陆平说。
你？！陆平惊讶地看着陈天文，觉得陈天文在说笑话，因此他就不由得笑了起来。
陈天文认真地对陆平说，陆书记你不要笑，我说的是实话，清水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够胜任这个角色，只是我这人命不好，没这样的机会了。说着，陈天文长长地唉叹了几声，然后便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支烟，递给陆平。陆平说他不会抽，陈天文便自己抽起来。
当然陆平不会把陈天文这些话当真，而且他也知道陈天文是怎样一种人，虽然他来清水时间不长，但对清水政界的一些人还是有所了解的，特别是陈天文，唯恐天下不乱，拉帮结派，搞阴谋诡计，惹是生非。陆平心里想，陈天文可能是打探到县委组织部的工作暂时由常务副部长刘根民主持，所以找他来了。看样子陈天文和刘根民不是一个道上的人，所以陈天文才在他跟前说这样的话。
现在陆平跟陈天文不是讨论清水的人事问题，他知道他没必要跟陈天文讨论这事，但他不能轻视陈天文，陈天文的为人他多少还了解一些，因此这样的话题只能就此打住。
然而不是陈天文非要插进一只脚不可，他看见陆平对他说的刘根民主持组织部的工作不合适没任何反应，也就不说了，知道给陆平说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便又在陆平跟前说刘红雄。陈天文说县委当初决定让刘红雄主持县委办公室的工作本质上就是一个错误，刘红雄简直就是跳梁小丑，张伯年在这里应承担主要责任。
陈天文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陆平就不得其解了。
据他所知，刘红雄一直跟随的是陈天文，县委之所以让刘红雄以副主任的身份主持县委办公室的工作，那还是陈天文的精心策划，并且是陈天文软硬兼施强迫张伯年这么作出决定。可是陈天文现在为什么突然对刘红雄产生了刻骨铭心般的仇恨呢？陆平真不知道陈天文还会给他提什么问题。
当然陈天文不会很快从陆平这里离开，他不停地抽烟，不停地给陆平说清水人事上的事情。他对陆平说，清水县委办公室主任有一个人非常合适，不知县委领导考虑了没有？
陆平本来不想回答陈天文这样的问题，觉得心烦，不知道陈天文把自己放在了什么位置，这样的事情没必要让他去操这份心，当好他的人大副主任就行了。可他不，他对这样的事极为关切，而且显示出了他对这些事情的极大热心。更重要的一点，陆平觉得现在还不能得罪陈天文，不是怕他，而是为自己以后的工作。因此陆平尽量躲避跟陈天文发生冲突地问，你认为谁最合适当县委办公室主任？
陈天文听陆平这么一问，马上来了兴趣，猛地吸了一口烟，脱口说道，文化局的辛明川。
你根据什么认为辛明川最合适担任县委办公室主任？陆平问。
陈天文说，这人你可能还不了解。
陆平说，我是不了解他。
陈天文说，他可是咱清水的顶尖人才，论文化有文化，论水平有水平，而且写得一手好字。县委办公室嘛，那可是全县的门面，把辛明川放在县委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会给清水县增色不少。
陆平随口说，照你这么讲，辛明川真的应该放在县委办公室主任的位置。
陈天文说，如果他差劲，我也不会向你推荐。
谢谢你。陆平说，感谢你能设身处地为清水着想，清水多你这样几个人就好了。
陈天文是不敢让人表扬的，特别是县委的领导，只要领导对他这么一表扬，陈天文也就找不着自己了，觉得自己就是清水的有功之臣，然后口若悬河地给陆平又讲了一遍组织部长应该让谁担任。很明显，他想让陈家沟乡党委书记马明新担任县委常委、组织部长，马明新是多年的乡党委书记，工作扎实认真，态度端正，口碑又好，这样的领导干部不用，那简直就是清水县的人才浪费。
关于陈天文说的马明新，陆平并不怎么反对，觉得马明新的确不错，特别是他头一回到陈家沟下乡，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马明新特意给他的那些安排，他还是相当满意的；尽管马明新那次精心安排的舞会葬送了刘生源的生命，但对他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影响，陆平仍然稳稳地当他的县委副书记。因此他就对陈天文说，马明新确实是位好干部，我的看法跟你的基本一致，像马明新这样的基层领导，确实应该提拔使用了，不能让这样的好干部在基层工作一辈子。不过陈主任，你也应该知道，这样的事我说了不算，不知道张书记有什么考虑。
陈天文说，这不要紧，你是分管组织工作的副书记，没有决定权，你可以提建议。
建议当然不是不可以。陆平说，可是决定权在市委。
市委也要听取县里主要领导的意见。陈天文说。
陆平和陈天文已经说了好长时间的话，眼看快到凌晨一点钟了，可陈天文还不走。陆平快失去耐心了，但他还是忍着，直到陈天文说得连他自己都感到有些累了，这才从陆平办公室的沙发边站起来，对陆平说了几句客气话便离开了。
那夜，陆平几乎没睡，有些失眠，失眠的滋味真不好受。
新县长 第十二章（1）
清水县的领导班子突然有了重大的调整。
人们普遍认为要调离清水县的张伯年仍然在清水县当他的县委书记，而最看好担任清水县委书记的李志远，却被市委安排到市农业局担任局长，清水县代县长就落在了县委副书记陆平的头上。
这是陈天文没有料到的事情。
清水县的这次人事调整，张伯年和李志远以及陆平事先都知道，按理说李志远会给陈天文透漏这方面的消息，可是李志远没有告诉陈天文，让陈天文对李志远大失所望也格外恼火。
陈天文没想到李志远会对他来这一手，直至市委的红头文件下发到清水县，他才恍然大悟。
现在清水县的局势有了很大的变化，曾经跟随李志远的那些人，顿时觉得大势不妙，核心人物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让他们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对县里一些大的动态再也谈不上掌握，几乎成了睁眼的瞎子。
陈天文觉得李志远太不够意思，他指使跟随他的那些人忠心耿耿地跟随李志远，并出谋划策让李志远如何巩固自己的执政地位，结果李志远拍拍屁股说走就走了，连后路都没给他这伙人留一条。
惨呀。陈天文垂头丧气地坐在办公室里，气得要死。
现在陈天文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陆平的身上。陆平在清水县是仅次于张伯年的二号人物，而且在市里有很硬的靠山，只是他现在还没有彻底把陆平争取过来。但是凭他那晚上同陆平的交谈来看，陆平完全有争取过来的可能，对他提的那些建议很感兴趣，就是不知是真是假。他现在不敢轻易相信人了，相信了李志远，落得这样的结局，而且跟陆平的交往又是刚刚开始，陆平能信任他吗？陆平信任不信任，他不知道，但他只能争取陆平了，不然在清水，他的势力就会被张伯年彻底消耗殆尽。
可是陆平现在不仅仅是清水县委副书记，他还是县政府的代县长，腰杆比原来硬得多，而且又是刚刚上任，肯定要烧几把火让清水人看。
果不其然，陈天文再想找陆平就不是那么容易了。首先是陆平忙，他几乎连陆平的人影也逮不住，即便同陆平一块开会，他也跟陆平说不上几句话。
至于张伯年，在跟李志远搭班子时，由于陈天文和李志远关系密切一些，因此张伯年并不喜欢他。而且张伯年又是县人大的主任，人大的好多重大事情都不让他插手，两人的关系渐渐就陷入一种僵局，矛盾也越来越深。
陈天文唯一希望的就是张伯年和陆平能够尽快对立起来，这样他就会站在陆平一边，然后慢慢瓦解张伯年的力量，不然他这一辈子真的就这样说完就完了。想到这里，陈天文便给陆平办公室里打了电话，看陆平在不在办公室，他想跟陆平再深入地交谈一次。不巧他把电话打过去，陆平办公室的电话老是占线，不知道陆平在跟谁通电话。
陆平现在接的这个电话是从陈家沟打来的。给陆平打电话的人是薛红，薛红知道陆平当了县长，既高兴又忧愁，想了好几天，才鼓足勇气把电话打到了陆平的办公室。
薛红首先恭喜陆平当了清水县政府的代县长，那个“代”字也只是形式和过程，不会代多长时间，也不影响陆平什么。
陆平表示感谢，并就薛红工作的调动问题同薛红交换了意见。他知道薛红给他打电话不仅仅是祝贺他当上了清水县政府的代县长，主要是询问她工作调动的事情。想到了这些，陆平没等薛红问，就直言不讳地给薛红说了。
新县长 第十二章（2）
薛红当然很高兴。
事实上，陆平不担任清水县政府的县长，要办薛红调动的事，也是很容易办到的。但他没有及时给薛红办是有他的用意和想法，他觉得不能给薛红办得太快，太快了让薛红认为简单。他要让薛红知道，给薛红办调动时，他费了很大周折，根本不是想办就能办的道理。
薛红想得简单，她不看过程，只看结果。
其实结果只是陆平的一句话。陆平喜欢跟薛红交往，不知是什么原因，从他见薛红头一回，就对薛红产生割舍不下的感觉，这样的事情，即便薛红一声不吭，他也会主动把薛红调到清水。因此他跟薛红在电话里缠绵了好长时间，一讲完，他又把电话打到县教育局刘明亮局长的办公室，让刘明亮马上到他办公室来一趟。
刘明亮接了陆平的电话，几乎是一路小跑到了县政府。一走进陆平的办公室就问，陆县长找我是什么事？
陆平说，陈家沟中学有位叫薛红的英语老师，你知道不？
刘明亮看了看陆平，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当然现在是县长问他，他不能说不知道这个人，而事实上他真的不知道，别说是一个乡中学的英语老师，就是某一个中学的副校长，他也不一定能说得上名字。但是在县长面前，他就不能这样了，不然县长会批评他是干什么的，还想当不想当这个教育局长。因此他只好对陆平说，知道。
陆平当然不会追究刘明亮说的是不是实话。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看刘明亮有什么反应。当然他在刘明亮回答这个问题时，已经觉察出来了，刘明亮的表情有些惊慌，知道刘明亮在对他说谎。但他没有揭穿，而是对刘明亮说，知道就好，听说她挺不错。
当然挺不错。刘明亮迎合着陆平。
陆平说，市里一位老领导委托我，让我把薛红调到县里，我已经答应了这位老领导，你看怎样？
没问题。刘明亮说，别说市里老领导的指示，就是陆县长交代给我的事，我也照办不误。
那好，陆平说，你看放哪里比较合适？
刘明亮眨巴了眨巴眼睛，看着陆平说，是不是让我先征求一下薛红的意见？
意见就不要征求了。陆平说，既然是市里老领导说的，那就安排在县里好一点的学校。
那当然。刘明亮说，清水中学怎样？
清水中学不错。陆平说，我同意你的意见，你回去抓紧办理这件事。
刘明亮回到教育局，放下一切工作，急急忙忙给陈家沟乡政府的教育专干张建设打了电话，问张建设，是不是陈家沟中学有个叫薛红的英语老师。
张建设对刘明亮说，有这么一个老师。
刘明亮问，她的英语水平怎样？
张建设说，刘局长爱听真话还是爱听假话？
刘明亮说，我当然要你说真话。
张建设说，你要我说真话，那我实话告诉你，薛红的英语水平不敢恭维，只是人长得漂亮。
刘明亮说，建设，我问你是她的英语水平，可没问她漂亮不漂亮。
张建设说，刘局长，我是跟你开句玩笑，其实也是一句实话。怎么，是不是薛红又要得到你的重用？
别胡扯。刘明亮说，想重用也轮不上我。
刘明亮给张建设打完电话，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他觉得漂亮的女人就是一种优势，有人宠爱有人关心。但这些情况只能自己清楚，不能向他以外的任何一个人说，不然就会出问题，弄不好怕他这个教育局长也当不成。
知道了这一切，刘明亮就专心致志地开始给薛红办理调动的事情，所有这一切工作，他没有安排给局里任何人，而是由他亲自去办理。
新县长 第十二章（3）
当然这些事对于一位教育局长来说，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他决定就决定了，也不上局长办公会研究，直接让办公室草拟了一份调动文件，打印好分别寄给陈家沟中学和清水中学就行了。只是办完了这一切，刘明亮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往常基层教师想到清水县城周围的学校任教，不跑几回腿还行，他这个局长不说别的，烟也抽几条。可薛红例外了，他不仅抽不上薛红的一支烟喝不上一口酒，而且连人都没见上一面。薛红到底长得多漂亮，他一点都不知道；是不是跟电影明星一样，他也不知道。他把薛红调动的事情一办完，就跑到陆平办公室，对陆平说，陆县长，你交代给我的事情，我已经全部办好了。
陆平夸奖刘明亮说，你办事效率真高，不愧是位称职的好局长。
刘明亮说，领导的指示，我当然要雷厉风行。
在陆平的办公室里，刘明亮知道呆得不能太长，什么都要适可而止。他害怕领导对他呆得久了而反感，因此呆了一会就离开了。
刘明亮一离开，陆平就想给薛红挂电话，可他考虑了一会，还是把这个念头给打消了，觉得自己是一位县长，该清高时还得清高，该狂傲时要狂傲，说不定刘明亮已经告诉薛红了，只是他没有问。
事实上，刘明亮没有告诉薛红。
薛红并不是在第一时间知道自己调到清水中学，最先知道这事的是陈家沟中学的老校长田瑞。这位性情温和的老校长看到县教育局的调令，确实有些恼火，觉得他这个校长白当了，仅有的一位从正规学校毕业的英语老师被不声不响地调走，让学校的这门课程怎么进行。然而田校长想是这么想，但他不能阻拦，清水中学要比陈家沟中学优越得多，也算是他们学校推送出去的一个人才。不过他想，他要给县教育局的刘局长打一个电话，最好让教育局给他们再配一个英语老师，不然陈家沟中学就没法办了。
刘明亮满口应承没问题，让田瑞先瞅一位。
田瑞说也行，但教育局要支持他工作。
刘明亮说，那当然。
田瑞这就高兴了，薛红一走，他正好让他女儿田霞来陈家沟中学教英语，虽然田霞不是外语学院毕业，但外语水平还可以，这样也就解决了他个人的一个问题。因此田瑞跟刘明亮说好了这一切，便拿着县教育局的调令走到了薛红的房间。
此时的薛红正在房间里看书。
田瑞站在薛红的房间里看着薛红，扶了扶架在他鼻梁上的马扎腿眼镜，微笑着对薛红说，薛老师，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薛红把书扣在桌子上，看着她的老校长问。
你已经高升了。老校长田瑞对薛红说，这是调令，学校刚刚收到。
薛红从老校长手里接过了那纸县教育局的调令，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和激动。她真没想到事情会办得这么快，她也没想到她会调到让她向往已久的清水中学。她知道，之所以能把她调到清水中学当老师，完全是陆平的作用。因此她面带微笑地看着老校长，说了好多感激老校长培养之恩的话，然后准备尽快交清她的一切手续。
田瑞看见薛红高兴的样子，心里也是挺高兴的，薛红这么一走，他的女儿就会合情合理地到陈家沟中学任教了。尽管陈家沟中学同清水中学不能相比，但是对女儿田霞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田霞再不应在农村小学教书了，陈家沟中学的条件虽不好，但比农村小学的条件强，而且他也不用费口舌地求告乡政府的教育专干帮忙，从某种意义上，薛红给他把这个忙帮了。这样想了以后，田瑞也不在薛红房子里多呆，让薛红自个儿高兴去，然后就回到他办公室去了。
新县长 第十二章（4）
田瑞一走，薛红在房子里呆不住，便锁住门，离开学校，跑到乡政府去了。
薛红去陈家沟乡政府找的人是马明新。她知道，如果不是马明新特意让她在那晚上陪陆平跳舞，也不可能有她生命中的这一次重大转折。因此她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马明新，让马明新也高兴高兴。
此时马明新正在办公室里看文件，他听见了敲门声，连头也没抬地说了声请进，然后仍然认真细致地看他的文件。
薛红推开马明新办公室的门，见马明新看文件看得认真的样子，便笑着喊了声马书记。
马明新一听，急忙把文件放在办公桌上，看见是薛红，忙往直坐了坐身子，微笑着对薛红说，薛老师，什么风把你给刮来了。
什么风也不是。薛红仍然微笑着对马明新说，马书记，您猜我来您这儿干什么？
马明新说，我猜不着，谁知你要干什么。
薛红说，您猜不着的话，那我告诉您。
好呀。马明新说，是不是又有什么好事？
当然是好事。薛红说，我要离开陈家沟了。
去哪里？马明新看着薛红问。
薛红说，进城。
马明新再什么也不问了，知道薛红离开陈家沟去清水，那是他意料之中的事，然而他没想到会这么快，简直就不是坐直升机，而是乘坐的火箭。看来漂亮就是女人的资本，不管水平不水平，只要漂亮，是会有人宠着的。不是嘛，薛红长得漂亮，她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想去哪儿去哪儿，别人恐怕就不行了，没有漂亮女人这样的优势。同时他也知道，是他给薛红创造了这样的条件，让薛红如鱼得水。反而小琴就没有薛红那么幸运，她是苦命女人，好不容易刚刚认识了一位有权的刘生源，还没擦出一星半点火花，刘生源就死了，而且刘生源的死还把小琴拉扯了进去，都说如果不是小琴勾引，刘生源可能活得很好。
小琴真是够冤枉的了。
马明新在这时候很同情小琴，刘生源这样一死，背地里有人就议论说小琴是狐狸精，把刘生源害苦了，说小琴好几次跑到县委组织部，硬逼着让刘生源离婚跟她结婚，如果刘生源不答应，她就要死给刘生源看，刘生源让小琴给逼到了绝路上才走了那条路。
当然马明新心里非常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根本不能怪小琴，小琴仅仅跟刘生源跳舞，又没有跟刘生源上床。如果一个女人跟一个男人跳一回舞就死一个人的话，那中国不知要死多少男人。
现在小琴几乎连头也抬不起来，好像真跟刘生源有什么说不清的事情一样，别说是能不能够沾刘生源的一点光，简直成了一个受害者，小琴几乎整天以泪洗面。
在这个问题上，马明新曾多次开导小琴，让小琴把那些流言蜚语当做是耳边刮过的一阵清风，别当一回事；刘生源之所以死是刘生源不想活了或者活够了，小琴还年轻，应该好好活着。
薛红就跟小琴不同了，她简直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在马明新办公室里欢快地叫着，马明新真有些讨厌薛红这个女人的得意。
然而马明新讨厌也只能在心里讨厌，表面上还要装出一种对薛红热情的样子，因为薛红现在背后站着的人是陆平。陆平不是普通人，是县长，县长跟他有一定差别，虽然陆县长对他还不反感，他也不能太大意，他对待薛红就要像对待陆平一样，不得马虎，而且他还要跟薛红套近乎，争取让薛红能在陆平跟前说他几句好话，以便他以后想回清水，陆平能给他安排一个好一点而且实惠又体面的单位。有了这些想法，马明新反而对薛红也不反感了，并且亲自给薛红沏了一杯茶，然后仔细询问薛红在离开陈家沟之前，还有什么需要他帮忙办的事情。
新县长 第十二章（5）
薛红非常感激马明新，从薛红的行动上完全可以看出这一点。因此薛红就对马明新说，陈家沟也没什么要办的事，就是想来看一看您，您是我的恩人，这一点我是永远忘不了的，是您彻底改变了我的命运，不然我在陈家沟中学呆下去，恐怕个人问题也解决不好，其他事就更不用说了。
听了薛红说的这几句话，他也不反感薛红的得意了，倒是觉得薛红有几分可爱。
薛红对马明新的感激是真诚的，没有虚情假意，这一点毫无疑问。
看罢马明新，薛红就回到了学校。这时候的陈家沟中学的同事几乎都知道薛红调走的事，便纷纷登门看望，但大部分人还是很羡慕薛红，觉得薛红不简单，谁也没听说她要调走，她就这么快地要走了。
薛红这几天成了陈家沟中学里议论的中心，都在猜测薛红在县里有什么关系，不然她怎会一下子就调到清水中学。
这些议论很快传到薛红的耳朵里，薛红想在学校里再多呆几天也不能呆了，便匆匆办完了一切手续，离开了陈家沟。
薛红离开陈家沟时没想到马明新会跑来送她，她感到非常吃惊和意外。此时的马明新正一个人在陈家沟车站上孤零零地站着，嘴里翘着一支烟。
其实这里称不上是什么车站，只是客车的一个停靠点，而且又是早上，交通方便了，也没几个人在这个小站早早候车。
马明新知道薛红今早上走还是小琴告诉他的。小琴在薛红要走的时候特意去学校给薛红送了点礼物，是一块辽河毛毯，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只是小琴的一点心意。在陈家沟，小琴和薛红还算是要好的朋友，但她俩的命运不同，小琴很羡慕薛红，不像她，命苦得像黄连。
薛红就安慰小琴，让小琴不要悲观，如果以后还需她帮忙，就到清水找她，她肯定会尽力而为。
小琴很感激薛红这番话，不管事情怎样，有这话就足够了。因此小琴回到乡政府就把这事告诉了马明新。马明新心想他应该送送薛红，以后肯定要薛红帮他忙的，他知道薛红是靠谁到了清水，巴结薛红的同时，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巴结陆平。因此他就悄悄来到了车站。
薛红老远就看见了马明新，但她并不知道马明新是来送她，以为马明新是等什么人，或者是去清水开会，他俩的相遇，只是一种巧合。
马明新只顾抽烟，并没看见薛红。
薛红喊了一声马书记。
马明新扭过头，看见是薛红，微笑着说，你就这些行李？
就这些。薛红说，马书记您也去城里？
不去。马明新说，我是来送你。
送我？薛红顿时感觉到有一股热流涌遍全身，就像心中燃烧起一团火，激动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没想到马明新会这样对她，她在此时此刻便有了一种恋恋不舍的感觉。
当然马明新送薛红是有他的用意，根本不是薛红有多么伟大，以前他并没把薛红当一回事，无非感觉到薛红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再没有什么特别的。作为一个乡镇的一把手，马明新还是挺清高的，不仅没有去过薛红所在的学校，而且见了薛红也没有主动打过招呼。现在事情有了转变是马明新看见陆平很在乎薛红，因此他也就彻底改变了对薛红的态度。今天他就是什么也不干，也不能耽误送薛红，就像他必须完成的一项政治任务一样。
薛红并不知道马明新送她的秘密，觉得自己突然变得伟大起来。
这时候一辆大客车拖着长长的黄尘开过来了，车上坐的人并不多，在陈家沟乡比较宽敞的公路边稳稳地停下来，马明新便拎着薛红的行李往客车上走。
大客车就要启动了，薛红看着站在客车下送她的马明新，感激得泪流满面。
马明新并没有对薛红说什么，但他知道薛红会在陆平跟前说起他的，他要让薛红在陆平跟前主动说出来，这样效果会更好一些，不然他就显得有些俗气，会让薛红感到他对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一种利用。
这趟客车在陈家沟停了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在这三分钟时间里，马明新和薛红基本上没说什么话，客车走出老远，薛红还趴在车窗上对着马明新挥着手，并大声地喊了一声，马书记——
薛红的喊叫声淹没在客车卷起的尘土中。
新县长 第十三章（1）
薛红坐在车厢里还在想，陆平会不会到清水车站接她。
薛红在做着这样一个梦，那梦像长了翅膀，早早飞到清水县城。
可是到了清水汽车站，薛红到处寻找，但她连陆平的影子都没寻找到，这让薛红心里很不是滋味，也有些失落。
薛红只好拎着行李，前往清水中学报到。看来学校对薛红的到来还是相当重视的，给她安排的房子粉刷一新，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看到这一切，薛红就把那些不高兴的事给忘了。
当然清水中学对薛红不能不重视，县教育局的刘明亮局长不仅主动给薛红办理了调动手续，而且亲自来到学校，专门给学校的领导交代，让学校把薛红的事办好。
有局长亲自过问和关照，学校领导心领神会，知道薛红是有来头的人，他们绝对不能小看了薛红。
薛红住在学校给她安排好的单身宿舍里，便想是不是该给陆平打个电话，告诉陆平她已经到学校报到了，而且学校给她安排得相当周到。可是她想了想，突然觉得不能打，陆平现在是县长，忙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应酬多，不到车站接她是因他抽不出时间。再说，她是什么？其实她什么也不是。陆平能够把她调到清水，这就很不简单了，她不能得寸进尺，也不要再有什么非分之想。如果她再不明智地时时刻刻纠缠陆平，让陆平突然觉得她有些烦，那她的一切也只能到此为止了。想到这里，薛红便心平气和地开始收拾她的东西。
陆平知道薛红到了清水，很想去学校看看薛红，但是理智没有让他这么做，他现在是县里的一个重要人物，好多人都在默默地注视着他，看他如何把清水的经济工作搞上去，如何处理清水县的人际关系，对于他的一切，都在清水人的关注范围。
当然陆平现在还没有动那么多心思，关键的问题是他不敢，他刚刚担任了清水县政府的代县长，一举一动极为小心，至于让刘明亮把薛红从陈家沟调到清水，算是他上任以后耍的头一回特权。他知道他不耍这个特权也不行了，薛红在不停地给他打电话，而且还大胆地跑到县委或县政府找他，如果他再不把薛红安顿好，让薛红常常来县政府找他，那么他俩的举动很难瞒过清水人的眼睛。
事实上，薛红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想把她调到县城里，陆平觉得薛红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而且办这样的事情，并不太超乎组织原则，这对他来说相当容易。
因此陆平就给薛红办了。
陆平担任代县长，便把全部的精力用在工作上，尽量不去想工作以外的那些事情。他希望在他担任清水县县长期间，给清水人民办几件实事，在清水人民心目中留下好的印象。
然而事情并不是陆平想的那样，刚刚开始，就有几个人对他不满，特别不好对付的就是陈天文，陈天文几乎天天找他，并且要他按陈天文想的那么去做。
陆平能按陈天文想的那么去做吗？显然不可能，因此陆平和陈天文的关系，慢慢就有些紧张起来。特别是在县委组织部长的人选上，陈天文把自己当成是这个县的县委书记，执意让陆平无论如何做通张伯年的工作，力争要陆平把他提到的提拔马明新的事上报到市委，这样清水县的工作才能搞上去，也能稳定清水县的大局。
陆平很反感别人对他这样指手画脚，因此他对陈天文明确说不可能，他不能给张伯年做这样的工作，如果这样做，不仅张伯年会对他有看法，而且也不符合组织原则。
新县长 第十三章（2）
陈天文当然不高兴了，并且把这个信息很快反馈给马明新，让马明新一块联合起来日弄陆平。
马明新口头上答应陈天文说没问题，但他不敢这样做，他现在只是一个乡的党委书记，而陆平是新任的县长，更重要的是陆平曾经是柳汉年市长的秘书，他反对陆平，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反对柳市长，他没这样的胆量。
看到马明新言行不一致，陈天文又去找辛明川。他对辛明川说，明川，我已经向张伯年和陆平推荐你去县委办公室当主任，张伯年没问题，关键是陆平，这人有些狡猾，狡猾得像只狐狸，嘴上说得好听，就是不行动，你是不是去找他一回。
辛明川说，我找他怕没作用。
陈天文说，怎会没作用？你就说张伯年同意了，看他是什么意见。
这话我不能说。辛明川看了一眼找他的陈天文说，张伯年怕另有考虑。
你别想那些。陈天文说，你要争取，在文化局呆有什么意思，如果能在县委当几年办公室主任，说不定还可以捞个县委常委什么的。
当然县委办要比文化局好得多，接触的面也宽，又在领导身边，捞个县委常委完全有可能。只是县委办公室主任不是谁想当就可以当的，那要县委书记有这样的想法。辛明川想，他不能在领导面前谈这个问题，那样会让领导说他是伸手要官。
可陈天文非让他这么做不可。
辛明川就有些为难，不敢答应陈天文。
陈天文觉得他这些人都是一群废物，一点用也顶不上，县委和县政府几乎快没他的人了，都成了张伯年的人，他心里非常着急。他已经对张伯年有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看法，而是上升到一种仇恨。张伯年连县人大主任的位子都不给他让，让他当个副主任，而县人大的好多事都是张伯年说了算，他这个副主任基本上是摆设。他觉得张伯年太霸道，把权控制在自己一个人手里，因此他就想让清水县的人都起来反对张伯年，甚至把张伯年从清水县撵出去，越快越好。
然而陈天文没想到曾经跟随他的那些人，一个个像逃兵，刘红雄更不要说。他费了很大力气把刘红雄弄到县委办副主任的位置，可刘红雄基本上给他帮不上一点忙。一个县委办副主任，连书记的一些活动也给他打探不到，他很失望。这回把刘红雄从县委办调出去，他也没什么遗憾，事实上，不调走刘红雄，对他来说也没什么作用。所以他把希望寄托在马明新和辛明川的身上，如果能够按照他的思路，把马明新和辛明川放在组织部长和县委办主任的位置，那清水的局面就是另一种了。
看来马明新的信心倒是很足，关键是组织部长这个位置对他诱惑力很大，不仅他可以回到县城，而且还是提拔重用，他的脸面就会无限风光。
马明新很感激陈天文有这样的想法。
马明新在感激陈天文的同时，也给陈天文留了一手，毕竟他是当了好几年的乡党委书记，不像刘红雄那么感情用事，知道什么事他可以干，什么事永远不可以干的道理。当然他尽量不伤害陈天文，他知道陈天文想干什么，他心里比谁都明白。有了这样的想法，马明新还不敢得罪和完全依靠陈天文，他知道陈天文的威望在清水日趋下降，原来那种势力在不断消减，而有一个人是可以帮他大忙，那就是薛红。
马明新想去城里找一回薛红。
其实薛红再不敢给陆平增添什么麻烦了，她原来那些天真的想法，只是一时的感情用事，甚至可以说是一厢情愿。仔细想想，陆平根本就没把她当一回事，不然她已经到清水几天了，陆平连面都没有闪一回，也没有电话给她。
新县长 第十三章（3）
薛红想，在清水喜欢陆平的人不只是她一个，恐怕县政府有更漂亮的甚至条件更优越的女人都喜欢陆平，陆平哪还记得从乡下来到清水县城的妹子呢？这样想了以后，薛红便竭尽全力地克制着自己不去想这些让她烦心的事，对于眼前的这一切，她应当有所满足，毕竟陆平还给她办了一件使她命运有了重大转折的好事，也不枉她认识了一回县长。就在薛红想要把陆平彻底忘掉的时候，马明新悄然来到了清水中学，声称是看薛红来了。
薛红很感激马明新能来看她，便把马明新领到她住的房间。
马明新问薛红，这里还挺好吗？
薛红说，挺好。
马明新说，挺好就好，庙大了神也大，清水中学和陈家沟中学不能同日而语，是县里的一所重点学校，你一定会在这里如鱼得水大展宏图。
薛红说，大展宏图谈不上，但在这里可以彻底改变我的命运，我很满足。
马明新这回到清水，是有备而来的。因此他和薛红谈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家常话，便把话锋一转，看着薛红问，你到城里见陆县长没有？
薛红说，没有。
马明新对薛红说，你应该到县政府看看他，没有陆县长，也没有你今天。
这我知道。薛红说，我也想去看他，就怕不方便。
你这样想不对。马明新说，陆县长既然能把你调到清水中学，说明陆县长很赏识你，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进城都进不了，这都是陆县长起的作用。
这我知道。薛红笑着说。
马明新说，你知道就应该主动看他。
我怕对他产生影响。薛红说。
不会。马明新肯定地说，我知道陆县长不是那种官一大架子就摆起来的人。
薛红也是这么认为，不然陆平凭什么帮她的忙。
在薛红的房子里，马明新和薛红之间的说话只能说到现在这个分儿上，他不敢在薛红面前说得太露骨，让薛红明白他之所以说这些，完全是为薛红好，再没别的意思。
马明新真是老奸巨猾。
马明新就要离开的时候，特意对薛红说，我准备晚上去看陆县长，你去不去？
薛红问马明新，我去合适不合适？
马明新说，没什么不合适的。
薛红说，我去了怕陆县长不高兴。
不会，马明新说。马明新要和薛红一块去看陆平，是他找薛红的主要目的。他觉得他和薛红一块到陆平办公室，就会省去别人对他的一些猜测，甚至说他在领导跟前跑官要官去了，他害怕落这样的名声。因此他担心薛红中途变卦，便邀请薛红和他一块吃晚饭。
薛红说一块吃晚饭可以，但由她请客。现在她在清水，以前在陈家沟，想请马书记还没有机会。
马明新就笑着说，你请客可以，单由我买。
薛红说那不行，请客买单都由我。
马明新说，我也算是一把手，吃请的事可以回去报销，你现在还不像我这么方便。
薛红说，报不报没关系。
在请客的问题上，马明新和薛红没有争论的必要，让谁买单，关系不是很大，关系大的是见陆县长，这对他俩来说，意义非常重大。
太阳就要把它那张可爱的笑脸藏在山背后的时候，马明新和薛红一同走出清水中学的校门，来到了清水饭店，在清水饭店要了个雅座，便开始用他们的晚餐了。
晚餐很简单，但马明新和薛红心里都非常高兴。特别是薛红感到相当的温馨，觉得她现在不像在陈家沟，几乎没几个人在意她的存在，现在不同了，不仅平步青云地进了城，而且马明新也开始巴结她。
新县长 第十三章（4）
吃罢晚饭，天就彻底地黑了，街上也亮起了灯，没有风，清水县城在这时候还是挺热闹的。马明新和薛红一前一后地从清水饭店出来，走到街上，马明新看着身边的薛红说，陆县长不知住在县委还是住在县政府？薛红说，我不知道。马明新说，你到清水就没有跟陆县长联系？薛红说没有。
马明新再不问薛红什么了，知道薛红可能不想给他说。但他不知是薛红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想让他知道她到了清水跟陆平联系密切。
现在马明新不知道去县委还是去县政府，按理说，陆平当了县长，就应该住在县政府，虽然他现在仍然是县委副书记，但主要的工作在县政府这边，而且县政府的事比县委要具体得多，也很劳累人。如果在县委，那就不同了，县委书记是张伯年，所有的工作都是按张伯年的思路去做，陆平这样的副书记，只是协助一把手把工作搞好。
然而不论是县委还是县政府，马明新一定要见到陆平，他到清水来的目的，就是想跟陆平拉近一点距离，看薛红只是一个幌子，薛红不愁没人看，看的人怕要排队，薛红几乎招架不住。这样想着，马明新又看了薛红一眼，对站在身边的薛红说，你不知道陆县长在县委还是县政府，那咱去哪儿？
薛红对马明新说，马书记您决定。
马明新说，要不，咱先去县政府。
薛红对马明新点了点头。
说是去看县长，总得给县长带点礼物，不能两手空空，这样太不像话。可是给县长带什么好呢？马明新心里嘀咕着。当然马明新头一回跑到县里专程去看县长陆平是有他的用意，这用意不能给薛红说，说了怕薛红说他利用她，因此就什么话也不说地在心里藏着。但他想征求薛红的意见，看薛红认为给陆平带什么东西比较合适。薛红也一时不知带什么好，心里没谱，而且她从来没提着东西看过人，更不知道陆平喜欢什么。
看见薛红为难的样子，马明新就说，那就给陆县长买两条烟，反正这是头一回，礼不能太重，太重了让陆县长产生看法，跟陆县长交往的日子还长。
薛红说给陆县长买两条烟也行，陆县长抽烟，给他送烟也算不上是送礼。
马明新就走到隔壁的小卖部，要了两条软中华，价值将近一千二百元，挺够意思。
把买好的烟装在一个黑塑料袋里，马明新提着，从小卖部出来，同薛红一道往县政府走。快到县政府办公大楼的时候，马明新把装有中华烟的黑塑料袋递给薛红，让薛红提着，这样在政府办公楼里碰上他认识的人也不要紧，反正薛红又没太多的人认识，谁知他俩在县政府办公楼里找谁？
此时的县政府大楼里静得要死，楼道里的灯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就熄了。可马明新又不是头一次来县政府，说不上有多么熟悉，至少不陌生。因此他领着薛红走到县政府的二楼，在二楼墙壁上按亮了楼道里的灯，也就可以知道哪个是陆平的办公室了。
虽然陆平的办公室上没有门牌，但是马明新知道，原任县长李志远的办公室，现在一定就是陆平的了，因为在这栋楼上，县长的办公室相对会好一些，而且是套间，一间用来领导办公，一间作休息用，结构还挺合理。
马明新走在薛红的前边，到李志远原来的办公室门跟前，马明新扭身看了看薛红，然后便在门上轻轻地敲了敲。
房子里没有人回应。
薛红问马明新，陆县长就在这儿办公？
马明新说，应该是这儿。
你来过？薛红又问马明新。
马明新说，过去这儿是李县长的办公室，李县长调走，就应该是陆县长的了。
马明新和薛红在楼道里说话间，从不远的房间里走出一位年轻的小伙子，看着他俩问，找谁？
马明新说，找陆县长。
不在。小伙子说话有些生硬。
马明新知道这位小伙子可能是县政府的通信员，便走过去，对那小伙子说，我是陈家沟乡的马明新，你知道陆县长哪儿去了？
小伙子一听马明新的名字，态度就变了。当然他在县政府当通信员，对于乡镇那些头头脑脑的名字还是知道的。因此小伙子就对马明新笑着说，你是马书记，陆县长可能去县委了。
陆县长不是住在这儿？马明新又问。
不在这儿住。县政府通信员回答了马明新。
谢谢你，小伙子。马明新笑着对小伙子说，到了陈家沟找我。
小伙子微笑着，看着马明新和薛红从县政府二楼的楼道里往出走，他也回他的房间里去了。
马明新和薛红走出县政府大楼，都没有说话，在县城的十字路口，马明新站住了，看着薛红说，咱去县委找陆县长？
薛红扑闪着眼睛说，马书记您决定。
马明新不会就这样不再去找陆平，陆平现在对他是相当关键的一个人物，虽然这一回他不会给陆平提什么问题，但是他要陆平在他的事情上，能够给他说几句扛硬的好话。有了这些因素，马明新便和薛红朝县委走去，反正今晚上，他要千方百计找上陆平，看看陆平到底是什么态度，会不会给他透露一点他有没有可能当组织部长的消息。
夜幕正不知不觉地拉上了，天上没有月亮，只有星星在挣命似的从天幕上往出钻，好像要看什么景致一样。马明新和薛红在通往县委的这条路上走着，话说得很少，默默地，好像一对夫妻正闹着别扭。
清水县委很快就出现在他俩眼前，薛红的心里突然紧张地跳了起来。不知是什么原因，心跳得她快有些承受不了了。
马明新不知有薛红这样的感觉没有，他低着头一个劲地往前走，也不看偶尔从他身边走过的人是不是他认识的，他是不是应该去打声招呼；如果这么不声不响地走过去，会不会对他产生不好的影响，而在别的地方说他的坏话。他现在好像不考虑这些，考虑的是见了陆平说些什么？甚至陆平在他和薛红去了会不会不高兴？或者能不能主动对他说他想知道的有关他的一些事情。
他在默默地想着这一切。
他在想这一切的时候，就想到了陈天文在电话里跟他说的那些话，张伯年的工作都让他给做通了，那么陆平还会有问题吗？这样想着，马明新和薛红就来到了县委大院。县委大院里不见一个人，显得非常清静。院子里停着几辆县委的小车，也不见司机的人影，估计都回家了。马明新抬头看了看，看见县委领导办公的那排平房里，有一间房子里亮着灯，那就是陆平的办公室。
马明新扭过头，看着薛红说，亮着灯的房子，就是陆县长的办公室。
薛红没说什么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而快到陆平办公室门跟前的时候，薛红突然拉了拉马明新的胳膊，低着头对马明新说，马书记，我不想去了。
什么？马明新眉头皱了几皱，眨巴起他的眼睛问薛红。
薛红低着头，嫩声细气地对马明新说，我也不知道，突然间感到有些紧张。
紧张什么？马明新眨巴了眨巴眼睛说，陆县长又不是条狼，你紧张什么？
薛红说，我总觉得偷偷摸摸去找陆县长，像做贼似的，让人心里真害怕。
别怕。马明新说，胆子放正些，不就是县长，县长也是人，怕他什么？难道刚当上县长，还能把人一口吃了……
马明新真是二杆子。薛红心里想。
新县长 第十三章（5）
马明新说，应该是这儿。
你来过？薛红又问马明新。
马明新说，过去这儿是李县长的办公室，李县长调走，就应该是陆县长的了。
马明新和薛红在楼道里说话间，从不远的房间里走出一位年轻的小伙子，看着他俩问，找谁？
马明新说，找陆县长。
不在。小伙子说话有些生硬。
马明新知道这位小伙子可能是县政府的通信员，便走过去，对那小伙子说，我是陈家沟乡的马明新，你知道陆县长哪儿去了？
小伙子一听马明新的名字，态度就变了。当然他在县政府当通信员，对于乡镇那些头头脑脑的名字还是知道的。因此小伙子就对马明新笑着说，你是马书记，陆县长可能去县委了。
陆县长不是住在这儿？马明新又问。
不在这儿住。县政府通信员回答了马明新。
谢谢你，小伙子。马明新笑着对小伙子说，到了陈家沟找我。
小伙子微笑着，看着马明新和薛红从县政府二楼的楼道里往出走，他也回他的房间里去了。
马明新和薛红走出县政府大楼，都没有说话，在县城的十字路口，马明新站住了，看着薛红说，咱去县委找陆县长？
薛红扑闪着眼睛说，马书记您决定。
马明新不会就这样不再去找陆平，陆平现在对他是相当关键的一个人物，虽然这一回他不会给陆平提什么问题，但是他要陆平在他的事情上，能够给他说几句扛硬的好话。有了这些因素，马明新便和薛红朝县委走去，反正今晚上，他要千方百计找上陆平，看看陆平到底是什么态度，会不会给他透露一点他有没有可能当组织部长的消息。
夜幕正不知不觉地拉上了，天上没有月亮，只有星星在挣命似的从天幕上往出钻，好像要看什么景致一样。马明新和薛红在通往县委的这条路上走着，话说得很少，默默地，好像一对夫妻正闹着别扭。
清水县委很快就出现在他俩眼前，薛红的心里突然紧张地跳了起来。不知是什么原因，心跳得她快有些承受不了了。
马明新不知有薛红这样的感觉没有，他低着头一个劲地往前走，也不看偶尔从他身边走过的人是不是他认识的，他是不是应该去打声招呼；如果这么不声不响地走过去，会不会对他产生不好的影响，而在别的地方说他的坏话。他现在好像不考虑这些，考虑的是见了陆平说些什么？甚至陆平在他和薛红去了会不会不高兴？或者能不能主动对他说他想知道的有关他的一些事情。
他在默默地想着这一切。
他在想这一切的时候，就想到了陈天文在电话里跟他说的那些话，张伯年的工作都让他给做通了，那么陆平还会有问题吗？这样想着，马明新和薛红就来到了县委大院。县委大院里不见一个人，显得非常清静。院子里停着几辆县委的小车，也不见司机的人影，估计都回家了。马明新抬头看了看，看见县委领导办公的那排平房里，有一间房子里亮着灯，那就是陆平的办公室。
马明新扭过头，看着薛红说，亮着灯的房子，就是陆县长的办公室。
薛红没说什么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而快到陆平办公室门跟前的时候，薛红突然拉了拉马明新的胳膊，低着头对马明新说，马书记，我不想去了。
什么？马明新眉头皱了几皱，眨巴起他的眼睛问薛红。
薛红低着头，嫩声细气地对马明新说，我也不知道，突然间感到有些紧张。
紧张什么？马明新眨巴了眨巴眼睛说，陆县长又不是条狼，你紧张什么？
薛红说，我总觉得偷偷摸摸去找陆县长，像做贼似的，让人心里真害怕。
别怕。马明新说，胆子放正些，不就是县长，县长也是人，怕他什么？难道刚当上县长，还能把人一口吃了……
马明新真是二杆子。薛红心里想。
新县长 第一章（1）
清水县委组织部长刘生源说他不想活了，想死。
其实，像刘生源这样的人是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的。应该说，在清水县能够熬到组织部长这么个职位，那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有多少人想笑不想笑都得对他笑，有多少人想巴结不想巴结都得巴结他。而他在清水县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活得相当滋润的时候，怎么能不想活而想死呢？
然而刘生源就是有这样的想法。
刘生源有了这样的想法是从清水县领导班子的变动开始的……
之前就有消息传出，辽河市政府柳汉年市长的秘书陆平被市委任命为中共清水县委副书记。因为清水县的领导班子有点问题，书记和县长一人占一个山头，一人树一杆旗，谁也把谁揉不进眼里，闹得你死我活，所以清水县的领导班子不调整不行。那么书记和县长到底谁会走呢？
当然谁留谁走，对于清水县的人来说已经不是很重要了，重要的是陆平可能要接替县长的工作。县委书记张伯年恐怕暂时还走不了，他在书记的位置上还不到两年，因此县长走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而且据说陆平是正处级秘书，他来接替李志远担任清水县的县长是水到渠成的事。
于是陆平就成了清水县人们关注的焦点。尽管市委还没有下发正式红头文件，一些热心人已开始钻头觅缝地搜集陆平的有关资料。比如他爱人在市里的哪个部门工作？名字叫什么？长得漂不漂亮？还比如有没有孩子？男孩还是女孩？还比如在市里的哪个小区居住，几单元几楼几号？甚至还打听清楚陆平的老家在什么地方，父母是否健在，农民还是干部等等，有关陆平的这一切，都在清水这些热心人打听的范围。而且有关这些情况，都在陆平来清水之前，人们就已经打听得一清二楚。
陆平根本不知道清水有这么热心关注他的人。
消息在不长时间变成了现实，市委的红头文件很快下发到清水。没几天，陆平便走马上任了。在陆平来清水之前，市长柳汉年曾专门找他的这个秘书谈了一次话，主要内容是要陆平去清水处理好县委书记张伯年和县长李志远之间的关系，不管将来是张伯年走还是李志远走，现在肯定谁也走不了，他不希望也不愿意看到他们之间有不和谐的现象出现，因为清水领导班子还是他建议市委这么配备的。同时，柳汉年还要求陆平在清水多听取群众意见，认真对待清水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不要独断专行，要多为群众办实事办好事，更不要陷入清水的派别之中……
柳汉年在陆平临行前的这一番话，使陆平深深感觉到，清水并非清水，而且这潭水一定很深。
应该说，陆平同张伯年和李志远搞好关系不会有什么问题，谁都知道张伯年和李志远都是柳汉年的人，而且他又曾是柳汉年的秘书，当然是柳汉年的人了。
也许柳汉年之所以让他的秘书陆平到清水去任职，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是他建议张伯年和李志远在清水县搭班子，而这两个人真不给他面子，没过多长时间，就闹得鸡飞狗跳，让他这个市长很难堪。
柳汉年气愤之时，很想扳回一些他的面子。
事实上，县委书记张伯年很不情愿让陆平到清水县来任职，现在他和李志远是这个样子，再来一个陆平，他真不知道他们的关系能够维持多久。
有张伯年这样想法的不仅仅是张伯年一个人，组织部长刘生源也这么想。刘生源从市委任命陆平的红头文件上看到，陆平只列在李志远之后，也就是说陆平是仅次于张伯年和李志远的三把手，很可能要分管组织工作，那就意味着是实打实管他的人。尽管他也是县委常委，可他那官在清水县当得很艰难。
新县长 第一章（2）
陆平确确实实没想到他来清水，这些人会有这么多的想法。
不管怎么想，陆平担任清水县委副书记已经是铁的事实，谁也更改不了。那么有这样想法的人，同样抱有另一种想法，那就是走到哪儿算哪儿。
虽然张伯年不怎么乐意，但在表面上，他对陆平的到来还要表示出一副极大的热情，并且亲自安排让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刘红雄陪着陆平，到县委一些部门走一走。他原来准备由他亲自去陪同，但县里有一个会议的开幕式他得去参加，因此他就把这个光荣任务交给了刘红雄，也算是对刘红雄的信任。
早上刚刚上班，刘红雄陪着陆平先来到县委组织部，由于事先没有打招呼，组织部就显得有些慌乱，而且刘生源还不在。
陆平随便了解了组织部的一些情况，刘生源才汗涔涔地从门外进来，朝陆平堆起一脸的微笑，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来迟了。
陆平说没什么。
刘生源可不这样认为。陆平是分管组织的县委副书记，在清水的人事问题上，他和陆平要始终保持一致；因此刘生源觉得新书记登门拜访，他却还没到单位，会让他在新任领导跟前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陆平要离开组织部时，他还埋怨刘红雄，为啥来时不给他打个电话。
刘红雄说，我不知道陆书记要来组织部。
刘生源不好再说什么。关键是陆平在场，他觉得刘红雄这小子故意叫他难堪。因此陆平离开组织部的时候，他只跟陆平握了握手，对刘红雄却有一种仇恨似的看也不想看一眼。
不知陆平觉察到这些没有，组织部其他人却看得非常清楚，都知道刘生源和刘红雄不是一条线上的人，平时就驴踢狗咬，总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在一些场合指桑骂槐，关系紧张。
可是刘生源有些害怕刘红雄，虽然他只是县委办公室的一名副主任，职务没自己的高，可诡计多端，口无遮拦，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甚至经常明目张胆地在领导面前说自己的坏话，而且这些话容易让领导记住。刘生源觉得刘红雄这是有意日弄他，眼看快要换届，他已经五十大几的人了，组织上不会让他继续在这个位置上呆下去，能不能让他在县人大副主任的位置上再呆几年都很难说。可他仍然抱着这样的希望。现在陆平对他来说相当重要，县里别的领导对他还算不错，但也有一些反对他的，清水就是这样子，相互残杀，好多事情不能用正常的推理来演绎，一些小人就像小鬼一样在身边绕着，说不准哪天小鬼就要你的命。
唉，想这么多干什么呢？自己给自己寻烦恼。
陆平和刘红雄离开组织部去了县妇联，然后又去了县委宣传部，就快到中午下班的时间了。本来陆平想去公安局，副局长李长胜是他在清水唯一的熟人，也是朋友，但是来不及了，公安局不在县委大院，要去公安局还得坐车，因此他就没去。
陆平走了几个单位正要往他的办公室去，张伯年开完会回来看见了他，把他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去了。
张伯年的办公室跟陆平的基本一样，靠门前放着一对单人沙发，一张办公桌靠着窗户摆放着，然后就是一对文件柜；文件柜在张伯年的办公室里还起着屏风的作用，里边支一张床，是临时休息用的，一般人不易发现，因为在文件柜之间有块帘子，像幕布一样，随时可以拉开或合上。这样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办公室，恐怕跟清水县的经济状况有关。
陆平看到这一切，内心感到有些震颤。看来那种再穷的县也不会穷领导的说法并不完全正确，穷县领导也穷。
现实往往要比想象残酷一些，陆平再不敢想这些事情了。张伯年把他叫到办公室，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跟他商量，只是想单独跟他交流一下思想。因他刚来清水，充当着很重要的角色，在很多问题上，他俩要一致配合，特别是人事方面不能有太大分歧。眼看到了换届选举阶段，往往在这时候，容易产生矛盾和分歧，更何况张伯年和李志远的关系有些紧张，都有一套自己的人马，相互之间都想控制一下对方，这些事情他早就听说了。他很想从中协调一下他俩之间的关系，但这话现在不能说，他得在适当时候再说。
正因如此，陆平到了张伯年办公室就显得有些惊慌，害怕李志远在县委有耳目，说他和张伯年关系密切，还没展开工作，就跟李志远产生矛盾。
陆平不能不考虑这些问题。
可陆平也无法拒绝接触张伯年。
好在张伯年今天把他叫到办公室，并没谈论清水关键性的问题，也没有什么事情非得今天商量，只是一种礼节，考虑到两人相处的日子会很长，说商量事情也是借口，完全是两人之间的私人交谈。
陆平就坦然一些，也不会担心有好事者向李志远打什么小报告，而且他和张伯年交谈时，他明确地跟张伯年讲，他要专门抽时间拜访李志远。
这是应该的。张伯年非常大度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中午饭是陆平和张伯年一块去县委小灶上吃的。张伯年没有回家，只给家里打了电话，说他不回去了，关键是想陪陆平。
陆平的家在辽河，没往清水搬，也没有在县委要房子，住在办公室。他觉得挺好。县里在县政府后院修了政府小院，挺不错的，一共两层，供不是清水籍的县上主要领导居住，现在只住着张伯年和李志远。清水籍的县级领导都在别的地方修了自己的房子，单家独院，大门高墙，远离城市，空气新鲜，挺舒适的。
但陆平将要来清水之前，县里也给他在政府小院准备了房子，征求他意见时，他明确表示不要。他没考虑把家搬到清水，一个人不会生火做饭，住在政府小院还有些孤单。县委尊重了他的意见。
陆平很感激张伯年对他的关心，不然他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人地两生，孤独得像没娘的孩子一样，而这种感觉下班以后显得更加强烈。县委大院里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关键是他在清水再不认识人，只好吃罢饭，一个人在无语的清水县委大院里漫不经心地走动。
此时，如血的残阳正像一位疲惫的老人，缓缓从他的头顶上划过。
清水的风很硬，像刀子一样。
新县长 第二章（1）
清水的夜很长，陆平睡不着，无聊地坐在单人沙发上翻看一本叫《可爱的清水》的小书时，突然听见有人敲门。
他拉开门，看见是刘生源站在门外。
刘生源这么晚找他，是汇报什么工作，还是有别的事情？
其实，刘生源并不是有什么事情非得今晚上要给陆平汇报，关键是他知道陆平是柳汉年的人，把陆平安排在县委副书记的位置，市委是有用意的。早就有风声说县长要走，那么清水县长很可能就是陆平，不然陆平来清水这个穷县干什么？当然刘生源到陆平这里来，并不是要跟陆平探讨这个问题，对他而言，没这个必要。问题是今天陆平到组织部，正好他不在。他估计刘红雄在陆平面前不会说他好话，平时刘红雄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净给他阴风点鬼火，并且扬言在换届选举时，想方设法把他从常委的位置上拉下来。刘生源对他那个常委已经看得不是很重要，自己从政快一辈子了，混到县团级待遇，他很知足，只要他能好好从这个位置上平平稳稳地退下来，他再没有过多的奢求。因此他不想在领导中留下不好的印象，便专门来拜访陆平。
陆平很热情地接待了刘生源，并亲自给刘生源沏了一杯茶，放在单人沙发中间的茶几上，他这才坐在刘生源的旁边，看刘生源究竟有什么事要给他说。
刘生源喝了一口茶，看着陆平说，陆书记，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就吭声。
陆平说，那当然。
刘生源说，我这人没什么优点，思想也有些保守，放不开手脚，赶不上潮流，以后在工作上，还望陆书记多批评指导。
指导谈不上，批评更不敢。陆平喝了一口茶笑着说，论资历和年龄，你是我老兄，我知道你是从基层一步一步干上来的，经验丰富，工作扎实认真，以后少不了要你帮忙。
唉，一般。刘生源长叹了一声，也不再看陆平，有种难言之苦般地对陆平说，以前都还这么认为，可是自从担任了组织部长，再没人这样认为了，而且还得罪了好多人。
陆平笑了笑说，搞工作惹人是正常的，特别是搞组织人事工作，不惹人反而显得不正常，只要一切按照组织原则办事，得罪几个人也没什么。
刘生源和陆平正说话间，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刘生源忙从沙发边站起来，对陆平说，陆书记，我只是来看看你，我走了。
谢谢你来看我。陆平说着，握了刘生源的手，便把刘生源从门里送出去。
办公室的门跟前站着好几个人，刘生源都认识，人事局长、民政局长、文化局长、统计局长……这些人都是来看新任县委副书记陆平的。刘生源同这几位局长打了招呼就离开了。
局长们走进陆平的办公室，热情倒是热情，但热情得让陆平感到有些害怕，不知这些局长们是真心诚意来看他，还是带有几分起哄的味道，仿佛清水县委副书记不能他一个人当，还要参考他们几个人的意见。
陆平听着这几位局长的高谈阔论，心里就有些不舒服，怎么这些人连起码的规矩都不懂，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应该说他们之间很陌生，而且还差一个级别，怎么跑到他面前，说出一些低级的话。
这些局长当然不是跑到县委看陆平这么简单，而是县人大副主任陈天文的特意安排。陈天文是这些局长们一派中的头，他估计今晚上肯定有人要拜访陆平，因此他要这些局长们看谁去陆平那里了，绝对不是让这些局长们去讨好陆平，但要掌握陆平的脉性，看陆平到底是怎样一种人？能不能让陆平成为他们的一位朋友，准确说，是他们队伍中的一员。
新县长 第二章（2）
陆平当然不知道清水政界会这么险恶。
而这些局长们喝着陆平沏的茶，抽着陆平递上的烟，安然地在陆平办公室的沙发和椅子上坐着，几乎没有陆平坐的地方，哪像是几个县里的中层领导干部，简直就像一群地痞流氓。这阵势哪像是来看他，分明有围攻他的架势。
然而陆平不吃这一套，不是因为他曾给柳汉年当过几年秘书，腰杆子硬，他觉得他既然来清水，就要让清水县的人知道，他并不是吃干饭的怕死鬼。
眼看着这几位局长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而且也不跟他谈论工作上的事情，光讲清水的一些是是非非，陆平就有些不耐烦了，毫不客气地说，感谢你们来看我，也让我长了不少见识，如果没有别的事，那就早点回去休息，别麦秆当拐棍拄。
其实，陆平很想骂这伙人一顿，但他还是忍住了。可是这些局长们也不害怕陆平，关键是有陈天文撑腰，因此就想给陆平点颜色看。
这几位局长一走，陆平在办公室里再也坐不住了，很想跟谁打上一架。
于是陆平没有任何考虑地给张伯年家里挂了电话，问张伯年方便不方便。
张伯年说，方便，你来吧。
陆平就按张伯年给他说的路线，低着头从县委走到县政府，心里怪不是滋味。不知道清水县的干部怎会是这样，难道还有没见过面的仇人，为什么要这么对他，难道……
很快，陆平就走到张伯年住的小院，这个小院不算大，底下是一排石头砌成的窑洞，上边是一排平房，四面一人多高的围墙，墙上有玻璃碎片，挺安全的一个地方。
此时，张伯年正坐在底层窑洞里看电视，这个窑洞算是张伯年的会客厅兼书房，不像大城市领导们家的客厅气派，只放几对沙发，很简单。
张伯年看见门外进来的陆平一脸的无奈，不知道陆平是怎么了。
陆平没有马上把他心里不高兴的事告诉给张伯年，他不知道能不能跟张伯年说，没到张伯年家里来时那种想一吐为快的欲望在这时候不知因为什么突然间荡然无存了，因此他什么也没说地坐在张伯年家客厅的沙发上一个劲地喝茶。
虽然陆平什么话也没说，但张伯年感觉到陆平心里一定有什么事，而且张伯年也不能去问，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更何况陆平现在是县委副书记，基本上跟他一样。
过了一会，陆平把茶杯放在茶几上，看着张伯年说，刚才有几个局的领导到我办公室来了。
他们找你干什么？张伯年问。
陆平说，像来威胁我。
有这样的事？张伯年问陆平，是些什么人？
这些人我不认得，但他们自报了家门，什么计委主任、人事局长、文化局长……这些人很有来头，说话盛气凌人，好像让我怕他们，听从他们的摆布……
张伯年听陆平这么一说，很快想到这些人的幕后指使者一定是陈天文，这人简直就是个无赖，谁头上他都想动一动，张伯年真想现在召集常委们开会，狠狠刹一刹清水这股歪风。然而，张伯年气愤有些气愤，还是用另外一种口气对陆平说，清水就是这样子，你别把这事放在心上，权且当做是几声狗叫，要知道我调到清水所经历到的比你的还要严重。
是不是？陆平惊讶地问张伯年。
就是。张伯年说，我来清水的那晚上，也像你一样，住在县委办公室，来找我茬的不是一些部门的领导，而是街上的一些流氓，他们咋咋呼呼地站在县委的院子里，喊叫着要跟我对话。对什么呢？我觉得我刚来清水，这是他们想撵我走。行嘛，哪里不是鸡叫狗咬。我也豁出去了，就从办公室走出来，对那些人说，有种的来吧，如果想打架，咱们下河湾。张伯年说，也许是我的这些话把这些人给唬住了，谁也不再吭声，几分钟过后，这些人偷偷地从县委溜出去跑了。后来我听人给我讲这些人说清水来了这么个县委书记，是个灰汉，死也不怕……说完，张伯年哈哈大笑。
新县长 第二章（3）
陆平没有笑，心里感到有些沉重。
张伯年说，其实没什么，清水就是有爱跟人争斗的毛病，不光是外地来清水工作的人招架不住，就是清水本地人，整天也是驴踢狗咬。
如果不是听张伯年这么说，恐怕陆平会产生离开清水的念头。现在他明白了，清水这些人的举动，也就是小儿科，没必要为此烦恼，更没必要因此而离开，否则就别想在官场上吃这碗饭。
陆平这样自我安慰了一番，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因此他便从张伯年的客厅里站起来，要回县委去。
张伯年握着陆平的手说，当领导不同当秘书，清水也不同别的县，你要有耐心。
陆平对张伯年点了点头。
离开张伯年家，陆平站在县政府院子里仰头看天，清水的天相当地蓝，就像刚用水洗过一样，星星就像蓝布上的花朵，鲜艳而明亮。有这样美好如画的天空，陆平权且把那几位局长的行为看做是一场玩笑。
就在这个时候，李志远对陆平产生了一些看法。当然这件事陆平有责任，他去张伯年家，隔壁就住着李志远，他怎就不能到李志远家走走？陆平什么时候去张伯年家什么时候离开，李志远看得清清楚楚。他想陆平同张伯年说完话，一定会来他家看他。
可是李志远想错了，他感觉到陆平已经毫不保留地站在了张伯年一边，甚至要跟他唱对台戏。
应该说他们之间都不能有什么看法，在外界人的眼里，他们都是靠柳汉年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可张伯年和李志远不给柳汉年面子，以至在一些会议上，两个人不分场合就吵开了，甚至吵得连会都开不下去。
明白人都知道，那就是一个权力分配问题。在这个问题上，张伯年和李志远谁也不让步，都在想方设法扩大自己的权力范围。就在他俩闹得鱼死网破的时候，陆平才来到清水担任县委副书记。
陆平到清水也不是市委单纯地为了安排陆平，而是柳汉年想让陆平到清水起个调和作用，以挽回他那张老面子，不然人们在骂张伯年和李志远的同时，柳汉年也不例外地被拉扯进去。而且人们在背地里说柳汉年在用人上的极端错误，清水之所以闹到现在这种程度，柳汉年有很大的责任。
柳汉年也是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他也曾默默地审视过自己，觉得自己并没有错，张伯年和李志远的工作能力在全市所有的县委书记和县长中，也是首屈一指。往往智商高的人容易犯原则上的错误。为此柳汉年曾单独找张伯年和李志远谈过话，严厉地批评了他俩的所作所为。但是问题从根本上得不到解决，张伯年和李志远的分歧越来越大。
柳汉年看到张伯年和李志远根本配合不到一块，便建议市委把张伯年和李志远从清水调开。
柳汉年考虑让李志远走。
那么，谁去接任清水县的县长呢？柳汉年在这个问题上很费了一番脑子。其实他不应该去操这份心的，也不是他考虑的范围，他把全市的经济工作搞好就行了，让市委书记和组织部长去操这份心。但是不行，清水的班子是他建议这么配备的，现在有了问题，他有责任去解决。
别的人去清水，柳汉年还有些不放心，他不希望再有类似的事情在清水发生。因此柳汉年考虑再三，觉得让陆平去清水比较合适，虽然陆平没有基层工作经验，但他不会跟张伯年闹矛盾。
柳汉年这么想，并没有给陆平明确讲，只给他讲让他去清水担任县委副书记。可是陆平不能不想，要不然他怎会去清水呢。
然而事情往往就在关键上出问题。清水的干部早就对市委的人事安排有看法，本地人一个也提拔不起来，光从外边派，凡是任命到清水来的领导，清水这些中层干部有一种逆反心理。陆平当然毫不例外地成了对立的一面，如果不是这些局长们受人指使地去给陆平示威，陆平也不会去找张伯年。而找了张伯年以后，陆平如果顺便去看一看李志远，也不至于让李志远对他产生看法。
李志远觉得陆平这小子目中无人，敢这么藐视他，他就要给陆平点颜色看。
陆平不知道李志远对他有这样的看法，但他感觉到李志远对他的冷淡。那是县政府召开一个电话会议，会场在政府电视电话会议室，县委让他去参加，李志远是这个电话会的主角，主持人是常务副县长谢天明，陆平不怎么熟悉。会议内容是安全生产，李志远在会上要动员讲话。会议还没开始的时候，陆平从门外进去，跟李志远和谢天明握手时，显然他感觉到李志远对他爱答不理的样子，不像谢天明，有说有笑的还跟他开几句玩笑。
陆平找不到李志远对他冷淡的原因，他觉得谢天明这样对他，他还可以理解，可李志远不能这样。不说别的，只从柳汉年这一层关系来讲，李志远也不能有这样的态度。
陆平便坐在会议室的一个角上苦思冥想。
会开得很短，李志远讲完就完了，没有什么实质性意义，无非是一些官话和套话，但口气还是挺强硬。这些话都是吓唬老百姓用的，乡镇上这些领导干部，早就听得不耐烦了，觉得这些大话套话官话一级一级天天在讲，可事故照发生不误，关键是要抓落实，再别光咋呼。
这些牢骚话并不是有人在领导面前说的，但领导们都知道这样的会议都是形式，解决不了实质问题，开了也就开了，反正都是工作。
然而让陆平难受的并不是这样的会议形式不形式，而是李志远对他的瞧不起。整个电话会议从开始到结束，都是李志远和谢天明在演双簧，跟他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好像他就不该来参加这个会议，来这个会场也是多余的。因此陆平感到有一种危机正慢慢向他的身边靠拢，让他躲也躲不开，甚至种种迹象表明，他就不该来清水担任这个县委副书记。
怀着复杂的心情，陆平回到县委，想再去找张伯年。但他走到张伯年办公室门口又停住了。当然不是因张伯年办公室里有人不方便，而是他突然觉得他再不能去找张伯年了，觉得是不是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陆平默默地在自己身上查找原因。
那天中午，陆平没有去吃午饭，一个人呆在办公室，谁也不知道陆平心里在想什么。
新县长 第三章（1）
清水县正在县委会议室召开常委扩大会议，会议中心议题是安排部署乡镇换届工作。换届前，县委准备对部分乡镇上的一些领导班子进行适当调整。会议决定调整乡镇领导班子的方案由县委组织部提出初步意见，再上书记办公会议讨论，然后提交常委会议研究决定。
事实上，调整乡镇领导班子的方案，张伯年心里早就有数了，让刘生源按照他的意图，对拟调整的乡镇领导干部进行考查，并整理出书面材料，提交书记办公会议讨论。
在这个常委扩大会议上，尽管是张伯年在唱独角戏，但分歧不大，关键是没有涉及到实质性问题；而且换届工作又是法律赋予的一项神圣使命，不换届是不可能的。至于对乡镇一些领导班子的调整，只是在会上说了说，让组织部拿方案，也符合组织程序，因此也没什么争议，会议也就召开得比较平稳。
然而会议一结束，张伯年就找到陆平，让陆平和刘生源带着组织部的人到乡镇上走一走，看看乡镇换届选举工作筹备进展的情况，顺便考查一下乡镇上的领导班子，因为陆平是分管组织人事工作的副书记。
陆平来到清水，还是头一回下乡，感觉很新鲜，更何况接二连三地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在清水县委确实不想多呆，说不定他一下乡，会少许多的是非。因此陆平听张伯年给他这么一交代，立马找到刘生源，问刘生源什么时候动身。
刘生源看着陆平，笑着说，你是领导你决定。
我和你一样，什么领导不领导，你看明天怎样？陆平征求刘生源的意见。
没问题。刘生源说，明天就明天。
陆平又说，你看还需要哪些人去？
刘生源稍微考虑了一下，然后对陆平说，那就让小王一块去，他是县委第一个研究生，笔头子挺厉害，也是个人才，让他去好给咱整材料。
你的人你了解。陆平说，小王就小王。
下乡的事情就这么敲定了。陆平正想还需要带什么东西的时候，他办公桌上那部红色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他忙抓起电话问道，哪位？
我是李志远。电话那头说，陆书记现在有没有时间？
陆平在电话里笑着问，李县长找我有什么事？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能不能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李志远不高不低不紧不慢地说。
没问题。陆平问李志远，什么时间？
现在。李志远的话有点严肃，使陆平感到有些恐慌，不知道李志远这么急找他有什么事？他在仔细地想着。
陆平想了一阵，也没有想出结果，就去了县政府。
李志远看见门外进来的陆平，便从沙发边站起来，礼节性地握了握陆平的手，然后独自在沙发上坐下了。
李志远对陆平的态度仍然十分冷淡。
陆平不在乎李志远对他的态度好不好，现在他的翅膀还不硬，飞不起来，特别是县里这些错综复杂的事情，他还应付不了，就像那晚上来的那几位局长，他就没对付的办法，只好去求教张伯年。现在李志远对他的冷淡态度，他也能够理解，谁有那么多的热情？这样想了以后，陆平心里还是相当平静的，在李志远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下，便问李志远，李县长找我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李志远没有直接回答陆平的问话，而是看了看陆平问，张书记找你谈过话没有？
找过。陆平如实地告诉李志远。
张书记找你谈了些什么事情？李志远问。
他让我和刘部长搞调研。陆平说，乡镇上的情况不知怎样，咱县不能在换届选举上出问题。
新县长 第三章（2）
那当然。李志远说，乡镇换届选举出了问题，那就是我们工作上的重大失误，对县上的换届工作也会产生影响。
是这样。陆平说。
陆书记，那你对乡镇上的领导班子的配备问题有没有考虑？也许这才是李志远找陆平的主题。他就是想在陆平的嘴里，了解到张伯年对乡镇领导班子配备和调整的真实情况。现在有关人事安排上的事情，张伯年基本上不跟他交换意见，大部分都是张伯年和刘生源一块拟定好，便上书记办公会上讨论，李志远反对也没办法，县委书记是张伯年而不是他，因此两人的关系便变得紧张起来，甚至快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李志远深深感觉到形势对他越来越不利，虽然他在清水的时间不会太长，但在换届选举前肯定走不了，既然他还要在清水呆一段，那他总不能光看张伯年在他面前挥拳踢腿，如果他还是清水县的县长，就不能形同虚设。然而张伯年不但在一些重大问题上不跟他商量，而且提拔的都是张伯年的人，为这事他俩闹得曾惊动过市里的领导，市里领导分别找他俩谈过话，让他俩顾全大局，精诚团结。可他俩再也团结不到一块了，弦绷得越来越紧。柳汉年没想到张伯年和李志远是这样两个货色。
辽河市委只好作出决定，让张伯年继续在清水担任县委书记，李志远调回市里重新分配工作，让陆平接替李志远担任清水县县长。
李志远知道他在清水的光荣使命就这么长时间了。
然而让李志远想不通的是陆平不能一到清水就跟上张伯年跑，连头也不扭过看他一眼，这就让他心里很不舒服。尽管他觉得他在清水败给了张伯年，但陆平要摆正位置，哪怕面子上过得去也行，不要太过分，他们要想太过分地不把他当一回事，那他也会破罐子破摔。因此在这次人事调整上，他还要坚守一下自己的阵地，要坚守肯定要斗争，但他要告诫陆平，这样玩火是很危险的。
现在李志远当面质问他这样敏感的问题，使他有些心神不安，不知怎么回答李志远好。事实上，张伯年根本没有和陆平商谈过一些乡镇领导班子的配备事情，也就谈不上他考虑。因此陆平如实对李志远说，李县长，张书记只交代让我和刘部长去一些乡镇，从来没有谈论过人事上的事。
是这样？李志远有些不相信地问陆平。
当然是这样。陆平说。
李志远说，你在该注意的问题上一定要注意，清水的水很深，可以淹死人。
感谢李县长的提醒。陆平说，我会注意的。
李志远和陆平的谈话是沉重的，陆平想不到已经当了几年县长的李志远，怎么会变得这么多疑，对谁都有一种敌视的心理，应该说他和李志远以前的关系也不错，能在一块工作是缘分，可是一旦走到一块，关系就会发生变化，就会产生一些矛盾，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陆平没想要和张伯年或李志远之间发生不愉快的事情，他在来县政府的路上也这么想，不管李志远说什么，他都会心平气和地耐心听。虽然李志远和他谈话那种语气很不友好，但他还是忍住了。
李志远可能也感觉到他跟陆平这样谈话有些欠妥，这才给陆平倒了一杯茶喝。
陆平不会计较李志远便喝了一口茶，看着李志远说，我明天就去一些乡镇，你看我还需要做一些什么工作？
没什么。李志远说，清水的天是明朗的天。
陆平很不是滋味地离开了县政府回到县委，什么事情也不想干了，他觉得官场上太险恶，把一些人搞得神神鬼鬼，好像一进入官场就变态了，就把握不住自己了，就想把权独揽在自己手里，这怎能搞好工作？工作恐怕都成扯淡了。现在他不知道还会有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情在等待他。他不知道。他把窗帘拉上，办公室里很黑，但他不愿开灯地走到他的床跟前，连外套都没有脱地躺在床上，眨动着一对明亮的眼睛，几乎想哭。
新县长 第三章（3）
他再不想看那本介绍清水风土人情和自然情况的《可爱的清水》了，清水在他心中再没什么可爱的。都说清水工作不好搞，情况复杂，责任在谁的身上呢？还不是这些领导作怪吗？
当然他现在还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刚到清水就成了众矢之的，谁都想在他头上摸摸，他的身心无形中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这才觉得他的选择是错误的，好像走进了别人设置的一个圈套，实在没法脱身。
那么，我明天还去下乡吗？陆平在痛苦地想着。
忽然间，不知是从哪儿涌来的一股力量，坚定了他继续在清水干下去的勇气和信心，他无法否定自己的选择，也不能辜负老领导对他的期望。现在他再不想那些烦心事了，立即从床上爬起来，走到他办公桌跟前，拉开窗帘，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就给刘生源办公室里打过去。
是生源吗？我是陆平，你现在到我办公室来一下。陆平说得刚强而有力，再没有商量那种口气了。
刘生源很快来到了陆平的办公室，进得门就问陆平，陆书记，有什么指示？
别说指示。陆平说，你先坐。
刘生源坐在陆平办公室，凝神静气地听陆平给他说什么，心里有些不安。他这个组织部长，在别人眼里是要风是风要雨是雨，很是风光。其实他几乎是一种摆设，就像一些人痛斥的一样，软弱无能，什么事也办不成。他听了只能笑，还能说什么呢？就这样，领导还常常不满，可是要把他从组织部长的位置上换下来，又都不愿意。关键是他不跟领导争这个权，要是换成另外一个人，把权抓住不放，就很麻烦了，因此刘生源的组织部长当得还是很牢靠。
可事实上，刘生源实在不想当这个组织部长，觉得没意思，特别是张伯年和李志远的关系紧张的时候，他这个组织部长就更难当了，不知道听谁的对，有时候在讨论研究人事的问题上，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不知道该怎办？而且张伯年和李志远都希望刘生源能按照他们的思路去运作，这样就难免会得罪某一方。
就在这两个人都应付不了的时候，突然又来了个陆平，这就更让刘生源平衡不了三人之间的关系了，心里很痛苦。他想，陆平找他一定是县里人事。他最害怕的就是他们三个人之间任何一个人在他跟前提及人事上的事情，这件事他是落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刘生源最担心的事情，也就是最容易发生的事情。果不其然，当他刚刚在陆平办公室的沙发上坐定，陆平开门见山地就问他，这次换届选举，听张书记说要调整一些乡镇的领导，你有什么想法？
刘生源说，我没想法。
你是组织部长。陆平说，怎能没有想法。
刘生源说，我这个组织部长只搞服务性工作。
陆平笑了笑，没批评刘生源，但他觉得刘生源很滑，滑得像只泥鳅，不会有大的出息。他真不知道刘生源的组织部长是怎么当的，而且还当了几年，真让人感到佩服。但是在刘生源身上，也可以看出清水存在的问题，那就是复杂。刘生源之所以能当几年的组织部长，是他比较听话，而且跟领导配合得好。这不是嘛，他连人事调整的想法也没有，那他算什么组织部长？
其实也不能怪刘生源的组织部长当得不好，他也想把他这个组织部长当得体面一些，可他说的话算不了数。
陆平以为刘生源不配合他工作，就有些不高兴，想批评几句刘生源，可他觉得刘生源资历比他老，工作时间比他长，经验比他丰富，刘生源这样回答他一定有刘生源的原因。这个原因他不能追问，追问了不好。所以陆平也再没问刘生源什么，随便跟刘生源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谈话就算结束了。
刘生源要从陆平办公室离开的时候，还问了陆平一句，明天按时下乡吗？
那当然。陆平点着头说。
刘生源心里有数了，便回到了县委组织部。还不到下班的时间，办公室里已经没几个人在工作，不是坐在一起聊天，就是钻在一起偷着玩牌，根本不像个单位的样子。刘生源也不说他们，爱干什么干什么，反正都在混日子，混了一天算一天，好像现在不干工作都是好同志，干工作就会惹是非。领导是越来越不好当的同时，具体办事的人也就不好办事了。因此刘生源没法说他手下的这些人，他有这方面的深刻体会。
刘生源真不知道他现在该干什么，当了好多年的一把手，突然间他觉得他不会当领导了，连起码的工作程序也被彻底打乱，彻头彻尾地像一只惊弓之鸟，每干一件事每说一句话，都得谨慎小心，就像他的四周布满了地雷，一不小心，就可能把他炸得粉身碎骨。
事实上，已经炸过他几回了，只是没把他炸死，但已经炸得他没了棱角没了原则，以至连思维也没有了，把他摆布成什么样子，他都没有怨气和不满。
现在县委书记要他同新来的副书记到乡镇上去搞调查研究，也算是领导对他的信任，他又有了一次跟新领导亲密接触的机会，应该高兴。可他不知怎么高兴不起来，心里总是惶惶不安地跳。仿佛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预感到他政治生命的终结。
终结了也好。刘生源想，也能省去很多麻烦，更不会走在清水街上让人挡住围攻和谩骂。
想到这里，刘生源突然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他盼望着这一天的尽快到来，也不用再担心他和他的家人哪天会有什么不测。像他这样的几乎是摆设的县委组织部长，老占着这个位置干什么？
刘生源坐在办公室里想了很多他不该想的事情。太阳正漫不经心地朝着清水县委这座小山上跌落下去。没有风的清水县城在这时候也不是很宁静，有些躁动不安，大街上正有成群放学的孩子一路欢歌；那些妇女们，脚步有些忙乱地跑向自由市场，跟菜贩子们讨价还价地买上一些蔬菜，然后匆匆地向家飞奔而去。唯有县委县政府机关里上班的人们，悠闲地背着双手，脸上毫无表情地从县委或县政府大门里走出来，无精打采地朝回家的路上走去。
清水就这样宣告了它一天的结束。
新县长 第四章（1）
陆平和刘生源同乘县委的一辆小车一路狂奔地朝陈家沟乡政府驶去。
这时候的太阳，像一颗正在燃烧的火球一样在通往陈家沟乡正前方的山顶上熊熊燃烧起来。公路不是柏油路面，小车过后，尘土飞扬，就像天空中驶过一架喷气式飞机一样，车后拖着一股长长的黄尘；公路两旁很少有树，在修这条简易公路时栽上的杨柳，也因尘土的笼罩和干旱少雨的原因，基本上死光了。山顶上，光秃秃的，别说是长什么庄稼，几乎连草也没几棵。
陆平想不到清水会这么贫穷，在他所经过的那些村子里，几乎看不到几孔像样的窑洞，大部分都是塌墙烂院。陆平想，公路两旁尚且如此，偏僻山区恐怕比眼前的景象更让人不堪入目。
刘生源坐在车里的大部分时间是沉默，他对眼前的一切景象再熟悉不过了，也就不感到有什么奇怪。而且这些情况他在没当县委组织部长时就熟烂于心，能有什么办法呢？能怪谁吗？谁来承担这个责任？清水上上下下吃公家饭的人不少，可有谁能真心实意为农民办几件实事，大部分都在钻头觅缝地争权夺利，谁还为百姓的贫穷着想。因此刘生源只能在沉默中眯缝着眼睛。
陆平看了看刘生源，问他，这条路烂成这样，为什么不组织人修一修？
刘生源眨巴了一下眼睛，看了看陆平说，谁还顾得了为修路操心。
那为什么操心？陆平好奇地问刘生源。
刘生源说，为权。
陆平扭过头，静静地把坐在小车后排座位上的组织部长刘生源看了几眼，不知道刘生源怎么会在他跟前说出这样的话。而事实上刘生源说的也是事实，陆平知道。清水的落后贫穷与清水的争权夺利，有很大关系，没几个人把心操在清水的建设和发展上，吃亏的也并不是那些领导，而是百姓。
无论是张伯年，还是李志远，两人一人在清水拉一帮，竭尽全力地巩固自己的执政地位，把心思不用在老百姓的冷暖上。当然刘生源不可能给陆平讲这些，害怕让陆平泄露出去，那他不就成了敌对派，这样的亏，他吃了不少，不能再吃了。
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中，陆平和刘生源驱车来到了陈家沟乡政府。由于县委办公室事先给乡政府打了招呼，乡党委书记和乡长都在政府院里等着，谁也没敢到别的地方去，知道县委副书记和县委组织部长来陈家沟，肯定是涉及到陈家沟乡政府班子上的事情。
陈家沟是清水县比较贫穷落后的乡镇，管辖着四十二个行政村，是西北地区条件最恶劣最贫穷的一个地方。大部分村镇至今都没有通电，公路只从乡政府通过，其余全部是山路。乡镇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这些关系着百姓最日常的基本问题都解决不了，情景基本上跟解放前差不多。
刘生源是不会给陆平介绍这些情况的，而且他在路上连这里的领导班子状况也没给陆平介绍。因为他觉得多此一举，陈家沟乡党委书记马明新和乡长徐治文会给他介绍这一切的。果不其然，陆平的车一到陈家沟乡政府的院子里，马明新和徐治文就扑到了陆平跟前，亲热地拉住陆平和刘生源的手，说了一连串欢迎欢迎的客气话，然后就把陆平和刘生源领到了马明新的办公室。
徐治文没有到马明新办公室里去，而是站在乡政府院子里让做饭的王师傅给马明新办公室里送去了大半桶热水，让陆平和刘生源先洗把脸，一路上的尘土飞扬，快把他俩弄成出土文物了。
新县长 第四章（2）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书记和乡长的关系紧张，而且紧张的程度不在张伯年和李志远之下。
这事刘生源心里很清楚。
然而刘生源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在马明新办公室里坐了一会，看着陆平把脸洗完，他把陆平的洗脸水泼在政府院子里，然后也把自己的脸洗了一洗，就走到院子里去了。
徐治文仍然在乡政府的院子里站着，嘴里翘着一支烟，脸上呈现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微笑。他见刘生源从马明新办公室出来，便朝刘生源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给刘生源递过去。
刘生源摆了摆手说，我不抽。
你以前不是抽烟吗？徐治文笑着问刘生源。
刘生源说，戒了。
什么时候戒的？徐治文问。
快一年了。刘生源说。
徐治文笑着说，刘部长真行，把这么艰巨的任务都完成得这么好，真了不起。
刘生源和徐治文一边说笑一边往陈家沟乡政府的院畔上走。当然刘生源陪陆平到陈家沟来，不是跟徐治文谈论抽烟和戒烟的事，而是把这种说话方式看做是他俩轻松谈话的开场白。徐治文想，刘生源一定是有什么话想要给他说，前一段他曾专门找过刘生源，想离开陈家沟回到县里工作，他不想在陈家沟再呆下去，把他调出陈家沟乡，对县里领导也好，不然他和马明新这样闹下去，对谁都不利。刘生源说他没意见，但要看张书记的态度，让徐治文去找张书记。徐治文找了，张书记的态度很明确，现在不行，要等机会。
现在全县乡镇换届工作就要开始，乡镇领导班子肯定会有所变动，陆平和刘生源到陈家沟来，说不定就有这层意思。
可是徐治文在陈家沟乡政府的院畔上抽了好几支烟，希望刘生源能给他透露点消息，可刘生源一直没给他讲这方面情况的意思。
陆平现在认真地听马明新给他介绍陈家沟的情况，乡上的工作千头万绪，当一个乡的乡党委书记跟当一个县的县委书记的工作本质上没什么区别，什么样的工作也得搞，同样有着人事任免的权力，但对象不是县里的某个部门或乡镇上的领导干部，而是村里的村长和书记。别看村长和书记的官不大，但争的人还真不少，时常会因选举村长和书记，闹出一些是非和矛盾，有时候还会把乡里领导也卷进去。你不能不排除这里边存在的腐败问题。马明新给陆平介绍陈家沟的情况时，固然不会反映这些，但他和徐治文之间的不和谐跟一些村的村长书记人选有一定关系。马明新几乎是给陆平说单口相声，说了很多，大部分是诉苦，工作难度大，他是如何开展工作的等等。陆平对马明新对他说的这些不感兴趣，曾在辽河给柳汉年当秘书那阵子，他不止一次地亲历过这样的事情，觉得说这样话的人有些可怜还有些滑稽，没有实质意义。
陆平因此不想让这样的谈话继续下去，便找了借口从门里出去，看见刘生源和徐治文站在院畔上说话，就走到他们跟前。
马明新没有去，静静地站在门口，心想徐治文一定是在刘生源跟前说他的坏话，他很不高兴。
可是不高兴也没办法，他总不能在陆平和刘生源面前跟徐治文吵架。因此他急步走到乡政府的灶房门口，问正在做饭的王师傅，饭快好了没有？王师傅说，马上就好了。马明新便折转身，对仍然站在院畔上的刘生源说，刘部长，中午饭马上就好了，你看还有什么安排？
新县长 第四章（3）
刘生源看了一眼马明新，知道马明新问他话是什么意思，便回答说，让我问问陆书记。
陆平就站在刘生源和徐治文的跟前，但刘生源什么也没问陆平，继续和徐治文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这些话在任何一种场合都可以说，不牵涉政治，也不涉及官场上的是是非非。刘生源在这一点上还是有原则的，而且分寸也把握得相当好。
刘生源和徐治文在院畔上胡侃了一阵。陆平用商量的口气问刘生源，吃完饭，咱们是不是开个座谈会？
这事你定，陆书记。刘生源说。
明新，你过来一下。陆平把马明新叫到跟说，
咱们是不是开个座谈会？
马明新说，你说开咱就开。
那就吃完饭开吧。陆平说。
没问题。马明新看了看陆平问，陆书记，座谈会的范围……
政府人也不多，都参加。陆平看了看刘生源说，生源，你说呢？
刘生源附和着说，都参加，都参加。
陈家沟乡政府的干部，正好都在家里没有下乡，他们听说新来的县委副书记和组织部长到乡里来，知道会肯定是要开的，这是常规；也知道这两个人来是为乡里班子的事，这里的班子也该调整了，目前几乎成了瘫痪状态，所有的工作基本上停了，不仅干部们乡也不下，好长时间乡上连会也没开过，书记和乡长都在忙着闹意见，然后忙着往县里跑，乡里的事谁也不管，而且又谁也不放手，各方面的意见都很大。县委领导早就知道这些情况，恐怕这回陆平和刘生源到陈家沟乡政府，就是解决这些问题的，他们觉得陈家沟乡这回有了希望。因此乡里干部们钻在办公室议论着这件事，猜测着徐治文和马明新谁走的可能性大。
事实上，马明新和徐治文都不想在陈家沟呆，都想回县里工作。
可是陆平还不知道这些事情，仍然按惯例进行着自己的思维。当然这些都是他当秘书时跟领导学的本领。
刘生源就不一样了，因为他知道的事情多，所以什么话也不能说，在他这个位置上，已经得罪过不少人，再不能得罪了，他现在几乎快变成了哑巴。
会议是吃完中午饭一小时后开的，陆平在会上激情饱满地大讲特讲了一气。当然他没有涉及什么核心问题，完全是一种官腔和套话，听的人有些麻木和瞌睡，但都还在静静地听，特别是乡里那几位副职，这时候各怀心事，看徐治文和马明新谁走后，空下的位置会不会让他们中某个人替补上去。他们等待这个机会等待了好长时间，生怕错过。因此在陆平和刘生源面前就要做出认真的样子，决不敢有半点疏忽。
这个会议并没有开多长时间，基本上是陆平一个人讲。而刘生源在会上只是走过场式地说了几句，不外乎这么几种形式，那就是陆书记讲得很深刻，大家要认真贯彻执行之类的；再就是陈家沟乡做了大量工作，成绩应该肯定，希望大家齐心协力，精诚团结，共同把工作搞好。至于其他的，他就缄口不语了。
徐治文没想到在这个会上马明新一句话也没让他讲，他吃罢中午饭的一个小时里，像学生进考场般地好好准备了一番，想到在会上该说什么，什么话不该说，甚至还列了要讲的提纲，装在了他衣服口袋里。他的精心准备就是在关键人物面前发挥效应，尽量不说废话和没用的话，争取在陆书记跟前留下好的印象。可是马明新没给他这个机会。
徐治文心里很不高兴，觉得马明新把他不当人，让他在领导跟前难堪。
新县长 第四章（4）
然而马明新根本不管徐治文心里想什么，他就是不能让徐治文在上级领导面前逞能。会是他主持的，他说结束就结束，徐治文想说都说不成。
陆平看出来了，但他不好说。
会议结束后，陆平和刘生源回到乡政府的客房，陆平忍不住地问刘生源，书记和乡长是不是弄不到一块？
刘生源看了陆平一眼说，我不太清楚。
你没看出来？陆平又问。
刘生源说，我没太注意。
陆平又问，在政府院畔上，你和徐治文在一块，徐治文没对你说什么？
没说。刘生源说。
那他给你说什么了？陆平又追问了刘生源一句。
刘生源说，随便说了几句闲话，但没说这些。
陆平不再问了，他感觉到刘生源不想跟他说，再问就没意思了。刘生源已经变成这样了，张伯年和李志远都对刘生源没办法，何况他刚来，情况生疏，对任何人他都得罪不得，刘生源就更不要说了，都是县级领导干部。
这天，陆平和刘生源没走，就住在陈家沟乡政府。刚吃完晚饭，陆平和刘生源回到住的地方，徐治文抢先一步进来了，看着陆平说，陆书记，我有个小小的要求，不知行不？
陆平问徐治文，什么要求？
徐治文说，我的情况刘部长清楚，好多年在基层工作，现在家里确实有困难，老婆生病在床，孩子正在上学没人照看，请求组织考虑我的实际困难，把我调回县里。
陆平说，你给张书记谈过没有？
谈过。徐治文说，张书记答应考虑我的实际困难，瞅机会给我解决。
那你就等一等。陆平说，张书记答应给你解决一定会解决。
刘生源在一边一直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好像这一切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就在陆平和徐治文正谈论这件事情的时候，马明新突然从门外进来了。他不知道徐治文一吃完饭就会找陆平和刘生源，看到徐治文正跟陆平说话，想走也不好走，但他有些不高兴，以为徐治文正给陆平告他的黑状。
陆平和徐治文就再不能继续刚才的话了，都看着马明新。马明新忙堆上一脸的笑，对陆平和刘生源说，陆书记，晚上我们在会议室准备了一场舞会，咱们去跳跳舞吧。
刘生源笑了笑说，马书记还有这个爱好。
马明新说，再没有别的什么娱乐，隔几天我们就搞一场这样的活动，也算是活跃干部职工的文化生活嘛。
陆平说，那也是。说着，陆平扭过头，对站在一旁的徐治文和刘生源说，那咱去看一看，看马书记的舞会办得怎样。
陆平有这个意思，刘生源只好给陆平点了点头。
徐治文一声也不吭，心里怨恨马明新，觉得他坏了自己的事，好像马明新有意监督自己一样，刚跟陆书记说了这么一会话，就让他给搅散了。
马明新心里有些得意，特别是徐治文不高兴的时候，马明新更加得意。因此他听陆平答应去看看舞会办得怎样，便从门里出去，领着陆平和刘生源从乡政府的二层里走上去。
徐治文也漫不经心地跟着他们上去了。
这是马明新精心组织的一场舞会，就在乡政府的会议室。舞会虽然还没有正式开始，但舞曲早已奏响，而且相当高昂和嘹亮。
会议室里的椅子早已经让马明新安排人摆放在两边，中间空出了很大的地方。大灯没有开，只有两边的几盏小灯亮着，光线柔和而温馨。
陆平只是说看看，并没打算跳舞，他知道一个乡政府的舞会，能办到什么程度，政府里也没几位女同志，跳舞就不生动。可是陆平从会议室改装成的舞厅里往进一走，让他惊讶的是，会议室的痕迹荡然无存，被一些花花绿绿的东西点缀得很像那么一回事，灯泡早已换成了彩色的；而且更让他惊叹的是，两边的椅子上，坐着不少姑娘，很有几分姿色。
新县长 第四章（5）
刘生源有些担惊受怕地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马明新拉着刘生源的胳膊说，刘部长，现在可不是工作，放开些跳。
刘生源问马明新，这些姑娘是哪儿的？
马明新说，大部分是乡里几所中小学校的老师，还有几位中学生，她们的舞都跳得好，我们经常联欢。
嘿嘿。刘生源笑了笑说，真还不知道马书记的工作做得这么有特色。
领导过奖了。马明新说，工作搞得一般，还望领导多指导。
指导谈不上，学习是应该的。刘生源说。
这时马明新便怂恿几位姑娘把陆平拉进了舞厅，陆平先还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是县委副书记，一时放不下架子，害怕人说长道短。但他又想，马明新和徐治文都是领导干部，一定有头脑，不会暴露他的身份。因此他就把清水那些不高兴的事忘在了一边，真的跳开了，而且跳得很像那么一回事。
刘生源不会跳，只能傻呆地站在一边看。
马明新凑在刘生源跟前说，刘部长，别光会当官，看人家陆书记，多潇洒。
我怎能跟陆书记比。刘生源说，他是谁，我是谁，你还不清楚？唉，人是不能跟人比的，一比就活不成了。
马明新笑着说刘生源，刘部长怎能这样悲观，清水县的人谁不羡慕你，堂堂一位组织部长，哪个乡长书记、局长部长不敬你三分。
那我怎么没见你敬过我一分？刘生源开玩笑地说马明新。
谁让我们是同学。马明新也笑着说。说了这么几句，马明新又说，刘部长，咱不开玩笑了，把陆书记领到这个地方，也算是我别出心裁巴结陆书记一回，而且把你也捎带上。你看坐那儿的两位舞伴，都是我让乡里的干部们今天专门去学校和村里挑选的，这些女娃娃淳朴、善良，人样也长得好，绝对不比清水城里那些女娃娃逊色，你就给个面子，好好跟陆书记一块把这场戏给我圆满地唱下去。
可我不会跳舞。刘生源对马明新说。
学嘛。马明新说，这比学什么都简单，我不相信你不会走路。我问你，走路会不会？跳舞跟走路一模一样，有时候走得快一点，有时候走得慢一些，跟着音乐的节奏一直大胆往前走，就这么简单。
刘生源再不说什么话了，觉得马明新真是个人物，在乡里这么几年，学到了不少东西，也变得超脱了，不像他那么死板。
陆平是擅长跳舞唱歌的，而且还是高手，在辽河的时候，他算是一位跳舞的行家，只要他走进舞场，就会把一切不高兴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完全沉浸在舞曲的旋律中忘乎所以。因此马明新给他安排的这场舞会，也算是合了陆平的心意，陆平当然很高兴。
马明新给陆平安排的舞伴是陈家沟中学的英语老师，名字叫薛红，人长得精精干干，白白净净，很有几分姿色。在陈家沟人的眼里，薛红就像朵花，刚刚含苞待放妩媚动人。马明新让薛红陪陆平跳舞，陆平一定会很乐意并从内心里感激他。
薛红是陈家沟乡党委文书刘力平从中学特意请来的，来乡政府的路上，刘力平给薛红就交代清楚了，让薛红专门陪陆平跳舞。
薛红不知道陆平是干什么的，就问刘力平，陆平是什么人？
你不知道？刘力平问薛红。
薛红说，我不知道。
刘力平说，他是县委新来的副书记，分管组织人事工作，权力大人又年轻。
薛红说，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刘力平问。
薛红说，我明白是你讨好陆书记，好让陆书记重用提拔你。
新县长 第四章（6）
我倒是想让陆书记重用提拔，刘力平说，只是轮不上我。
那能轮上谁？薛红问。
马书记和徐乡长不是都瞅着吗？刘力平说，哪能轮上我这个普通的老百姓。
知道陆平是新调来的清水县委副书记，薛红心里有些胆怯。因为在她人生的二十多个年头里，可从来没有跟这么大一位人物近距离接触过，虽然她上了三年西安外语学院，也见过大世面，但她没接触过什么领导，这是头一回，难免会有些紧张。
陆平从陈家沟乡政府会议室往进一走，薛红看见走在最前面那位头发梳得一根不乱的人一定就是刘力平给她说的县委副书记，她从马明新那张灿烂的笑脸上就可以得到证实。
薛红静静地在一条长条椅上坐着。
马明新没看见薛红，忙问刘力平找的人找到没有？刘力平说，找到了，在会议室里等着呢。马明新这才看见坐在长条椅子上的薛红，忙走到薛红跟前，微笑着说，薛老师，有劳你了。
薛红说，马书记客气什么。
马明新便把薛红介绍给陆平，说薛红是陈家沟中学的英语教师，外语水平高，舞也跳得好。
陆平便对薛红点了点头。
薛红在舞曲响起的时候，自觉地邀请陆平在陈家沟乡政府会议室改装成的临时舞厅里翩翩地舞起来。陆平和薛红的舞姿还是很优美的，随着舞曲的旋律，薛红就像一只飞翔的蝴蝶，在陆平的招引下，欢快地在人群中飞来飞去。
刘生源在这时候就没有陆平那样自如了，看来他说他不会跳舞也是真的，但他还得跳，跳舞现在是他的工作，他想到不跳的话陆平会不会不高兴，甚至会想到他不跳是故意要以此来要挟陆平，因此他不会跳也得跳。
刘生源的舞伴仍然是马明新给安排的，是乡政府的妇女干部，名叫李小琴，年龄不大，看样子也就是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虽然李小琴没有薛红那么俊俏，但也挺好看，人有些瘦小，可瘦小的人机灵，她听说马书记安排她陪跳舞的是县委组织部刘部长，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以前她想接触刘部长还接触不上，今晚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李小琴是不会让这样的机会从她的身边悄悄溜走的，而且她要让刘部长记住，在陈家沟这样偏僻贫穷落后的乡政府里，有一位陪过他开心跳舞的妇女干部叫李小琴。
刘生源和李小琴的舞跳得确实不敢恭维，简直像两个小丑，在舞场里瞎转，特别是那曲节奏感快的舞曲响起的时候，刘生源更是丑态百出，完全像一头笨拙的老牛，重重地抬起腿，又重重地搁在地上，而且常常踩在小琴的脚上。
小琴的脚让刘部长踩得生痛，她都不敢出声地硬咬着牙，要放往常让谁把她踩上一脚，那她非大叫几声不可。
刘生源因为不得要领，浑身在使着劲，已经累得汗水淋淋。在这样的场合，他感觉到的并不是一种享受，完全是受罪。
对不起。刘生源又踩了小琴一脚，忙赔上笑脸给小琴赔不是。
没关系。小琴仰着头，看着生硬地搂抱着她跳舞的刘生源，微微地对刘生源笑着。
刘生源说，我不会跳舞。
小琴说，跳得还不错。
刘生源说，我跳舞像走路。
小琴说，走路和跳舞是一回事。
刘生源说，我光踩你的脚。
小琴说，平时我想让您踩您还不踩呢。
刘生源和小琴都笑了，笑得很甜蜜。
陈家沟乡政府的人大都在会议室里跳舞，只有徐治文没有跳而回他的办公室里呆着。陆平和刘生源都没有注意到，也就没当一回事地跳得如痴如醉。
马明新看到这样热闹的情景，心里非常满意，觉得小琴和薛红真是有出息，他得好好培养，太有发展前途了。
陆平现在彻底放松了，而且他的舞也跳得自如洒脱，哪像刘生源，光踩人家小琴的脚，幸亏刘生源是组织部长，不然小琴绝对不会跟他再跳下去。
薛红就跟小琴不同了，她觉得真正寻找到知音一样，同陆平跳得如痴如醉。她的手让陆平紧紧地攥着，刚才那种距离感突然间消失了，而且感到有几分亲切和温馨，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她的身后支撑起来，内心突然有一股说不出的冲动，很想顺势依偎在陆平的怀里。
薛红此时的微妙变化，陆平感觉到了。但他控制着自己的感情。他对薛红还不了解，也就表现得规规矩矩。一会他看着薛红问，你是不是累了。
不累。薛红的脸上泛起了红晕，但绝不是因为舞厅里热而引起的面部反应。
累的话咱就休息一会？陆平又问。
薛红仰头看着陆平说，您是不是累了？
我不累。陆平对薛红笑了笑说。然而陆平不看薛红还好，他这一看，就由不了自己。薛红恐怕是他有生以来头一回遇上的一位美女，两只眼睛会说话，粉红的脸蛋虽没有涂脂抹粉，仍不失她俊俏的风采。这样美貌的女子让他怎么形容都不过分。当然他现在也形容不出来，反正觉得薛红是他所有见到的女人中最美丽最吸引他目光的一位。他轻轻地抓着薛红绵绵的小手，另一只手紧紧地搂着薛红的细腰，薛红的胸脯高高地挺着，像两座突起的山峰。他的脚步在这时候就有些零乱，此时此刻，他觉得他并不是跟一位貌若天仙的姑娘在起舞，而是在欣赏着一幅优美的油画。
什么叫美丽？这就是。陆平这样想着，心情就完全是另外一种境界了。
陆平再不像刚才那样地昂着头和薛红跳舞了，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薛红的脸，距离越来越近，刚才那些花样多端的舞姿，现在没有了，只是站着挪动脚步，同时他轻言细语地问起了薛红的一些情况。
陆平和薛红低声细语地说了一会话，再不说什么了。他突然觉得把薛红放在陈家沟这样一所学校简直是一种资源浪费，像薛红这样漂亮的女人，放在城市里，那城市里便多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然而人的命运就是这样，很多应该的东西因为种种原因而变得不应该了。
舞曲仍然高亢嘹亮地进行着，陆平再不是跟一位普普通通的女人在一块跳舞这么简单，他的思绪突然间像春天里柳絮般满天飞舞，一种还不能马上对薛红说的想法，就这样在陆平的心里萌生了。
薛红没想到她的人生篇章将会从这晚上开始得到改写。
新县长 第五章（1）
徐治文在他办公室里一个人足足呆了有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里，他的耳边一直鸣响着惊天动地般的舞曲旋律，好几次他想抓起办公桌上那部电话，拨给张伯年，但他抓起电话的手又放下了。他仿佛感觉到他面前的这部红色电话再不是简简单单的通信工具了，而是一枚炸弹，只要他一引爆，顿时会有多少人被炸得人仰马翻。
然而他毕竟是一位乡长，这种官在别人的眼里算不了什么，可是在乡镇机关来说，恐怕奋斗上几十年甚至一辈子都未必能够得到，因此徐治文不会轻易从手中丢掉。
徐治文想在晚上找陆平和刘生源谈他的想法，看来没这样的机会了。他不怪陆平和刘生源，怪的是马明新，他觉得马明新故意阻止他跟陆平和刘生源的接触。马明新阻止住了，而且不是明目张胆，以邀请陆平和刘生源跳舞为借口，把他的想法搅黄了。
徐治文觉得马明新做事相当绝，简直就是一位暴徒。
可是徐治文想不到陆平和刘生源一点原则都没有，马明新让他们跳舞就去跳舞，难道就不怕有人反映他们这种行为不符合党的组织纪律？
他现在就想把这个问题反映给张伯年，领导干部怎能是这样。但他又没给张伯年反映，而是打电话给刘红雄。他知道刘红雄和刘生源是死对头，别看刘生源是组织部长，可刘红雄不怕他。
这不，刘红雄一听徐治文跟他说的事情，好像又抓住了刘生源见不得人的把柄一样，激动地问徐治文，这事是真的？
徐治文有些得意地对刘红雄说，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假话？
那你没跟张书记汇报？刘红雄问徐治文。
徐治文说，我跟张书记汇报怕不合适，关键还有陆副书记。
那你想想别的办法。刘红雄说，最好让张书记也知道这事。
我想什么办法？徐治文说，我给张书记打电话，怕张书记认为我告状。
你别亲自给张书记打。刘红雄给徐治文出主意说，你在乡里就没几个贴心人？这号事让他们去做，以一个群众的身份出面反映最合适。
徐治文觉得刘红雄出的这个主意好，便给刘红雄戴开了高帽子，说刘主任想的就是不一样，不愧是县委机关里呆的人，站得高，看得远。
刘红雄说，这事不要提陆书记，他可是有背景的人。
我知道。徐治文说。
打完电话，徐治文有种说不出的激动和兴奋。当然他并不想把刘生源怎么样，关键是针对马明新。而马明新和刘生源又是同学关系，走得当然会近一些，肯定要比他和刘生源的关系铁，刘生源也会偏向马明新。因此他只好让刘生源牺牲这一回。想到这里，徐治文再不往下想了，害怕自己改变了主意。于是他忙走出办公室，看了一眼仍然舞曲嘹亮的乡政府会议室，便从乡政府离开，到乡工商行政管理所去了。
陈家沟乡工商行政管理所有徐治文远一点的亲戚，刚从学校分配回来，还是徐治文给安排的工作。他叫刘阳，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对徐治文很是感激，觉得徐治文给他办了一件大事，分配了这样一个好单位。
徐治文到了工商所刘阳的办公室，刘阳正要到税务所去打麻将，见徐治文从门外进来，忙叫声徐叔，便给徐治文递烟倒茶。徐治文接住刘阳递的烟，让刘阳不要给他倒茶，他不喝，然后就坐在刘阳办公室的椅子上。
刘阳站在徐治文跟前，问徐治文，徐叔，您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徐治文说着，看了一眼刘阳问，你们单位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新县长 第五章（2）
刘阳说，有家的都回家了，单身们都玩去了。
那你怎没去玩？徐治文问。
刘阳说，正准备走。
到哪里？徐治文问。
刘阳说，税务所。
又是打麻将？徐治文问。
刘阳只好对徐治文点头。
刘阳觉得他不能轰徐治文，轰徐治文就是他的不对了，因为徐治文对他有恩。
知道工商所再没有别的人，徐治文就不用担心有人知道他去过工商所，毕竟不是干什么光明正大的事，还得抓紧时间，万一政府的舞会因陆平和刘生源有些劳累散场不见他人，那就不太好了。面子上的事情他还要照顾到，尽管他对这位只有一面之交的新任县委副书记陆平产生了看法，但看法也只能埋在心里，不能让他们看到。于是徐治文把刘阳拉到他跟前，看着刘阳说，小刘，我有件事麻烦你去办一下。
那没问题。刘阳问，什么事？
你听我跟你说。徐治文眨巴了一下眼睛，仍然看着刘阳说，你现在给县委张伯年书记家里打个电话。
刘阳说，我不知道张书记家里的电话号码。
徐治文说，不知道不要紧，我知道。
刘阳问，那我跟张书记说什么？
你就说你是陈家沟乡政府的一位干部，跟张书记反映县委组织部长刘生源，不是人民的好公仆，以下乡搞调查研究为借口，起不到一位共产党员和领导干部的表率作用，伙同陈家沟乡党委书记马明新，把陈家沟漂亮的女人拉到乡政府，整夜地搂搂抱抱地跳舞娱乐，群众影响很坏，给党和政府脸上抹黑……
刘阳说，张书记怕不会接听我的电话。
他肯定会听。徐治文很有把握地说，你就说你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汇报不可。
刘阳问徐治文，万一张书记问我是谁？我怎回答？
这个简单。徐治文说，你就说无可奉告。
两个人说好了这一切，刘阳就开始按徐治文给他说的电话号码，给县委的张伯年书记家里打了过去。
刘阳拨电话号码的手不停地抖动，不知怎么紧张得竟然脸上流起了汗，心也在这时候惶惶地跳个不停。
电话很快就打通了，正好是张伯年接的电话。
刘阳因紧张，语调也变得有些沙哑，但他得按徐治文交代的那样给张伯年讲。
您是张书记吗？刘阳这样说了一句，静静地听着张伯年的回话。
我是张伯年。张伯年问，你是哪位？
刘阳说，张书记，实在对不起，我是冒昧给您打电话的，您也不要忙着问我是谁，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给您报告。
什么事？张伯年在电话那头问。
刘阳说，有位叫刘生源的人您知道吧？
他出什么事了？张伯年有种不祥的预感，会不会是在下乡路上出了车祸，那陆平怎样？他还活着吗？也许人们对他还很陌生，但刘生源就不像陆平这样陌生了，他一直在清水工作，而且还是县里领导，人们大概对他还有些印象，可他俩……张伯年再不敢往下想这些可怕的事了，因此他有些着急地问对方，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刘阳说，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只是影响有些恶劣，简直是给共产党丢脸。什么组织部长？跟马明新实在没什么两样……
还没等刘阳把要说的话说完，张伯年就打断了。张伯年说，我知道你是不会告诉我你名字，我也不要求你非报上你的名姓不可，但我只问你一句，刘生源给共产党丢什么脸了？
刘阳说，他正和马明新一人搂一位小姐在陈家沟乡政府的会议室里黑灯瞎火地跳舞。像这样的人还配当领导？
新县长 第五章（3）
血气方刚的刘阳哪像是给清水县委书记张伯年反映问题，简直是一种质问的口气。徐治文听得都冒起了冷汗，他还不知刘阳要对张伯年说什么难听的话的时候，徐治文再不许他说下去地用手按断了电话。
刘阳手抓着电话愣愣地看着徐治文。
徐治文什么话也不说，也不再看刘阳。
刘阳问徐治文，徐叔，我给张书记说得怎样？够不够分量？
徐治文拍了拍刘阳的肩膀，没有说什么话，低着头沉思了一会，然后就要从门里往出走时，突然折过身，看着刘阳说，小刘，你不是要去税务所玩去嘛，那你快去，什么话也不要讲，你要牢记。
刘阳眨巴着眼睛对徐治文点了点头。
徐治文再也不能在刘阳的办公室里呆了，也没有像刘阳想象的那样对他高超的表演而表扬他几句，而是像小偷怕人发现一样偷偷地离开了工商所，回乡政府去了。
路上，徐治文还心惊肉跳地想，张伯年会不会让公安局查证一下电话是从陈家沟的什么地方给他打来的？他会不会追究这件事呢？徐治文心里很担心，但是他觉得刘阳几年书没有白念，还挺会说的，张伯年一定会震动不小。
徐治文想得没有错，但张伯年也不像徐治文想的那样会叫公安局技侦上的人去查证是谁给他打的电话，而是他亲自把电话打到了陈家沟乡政府。
小陈听见办公室电话铃响去接电话时，看见徐治文从办公室门外走进来。小陈没顾上问徐治文怎么没去跳舞，便抓着听筒问对方，请问找谁？
张伯年在电话里问小陈，马明新在吗？
他不在，小陈有些冷漠地说。
他哪去了？张伯年问。
跳舞去了。小陈问，你是谁？
张伯年没告诉小陈他是谁，而且仍然在问，那徐治文呢？
你找徐乡长？小陈也这样问了对方一句，然后便看着站在他办公室门口的徐治文。
徐治文问小陈，是找我？
小陈摇了摇头。
张伯年在电话那头又问，徐治文是不是也跳舞去了？
小陈觉得打电话这人怪里怪气，问这么多干什么，他俩跳不跳舞与你有什么关系。因此小陈很不客气地质问对方，你是纪检委的？问这么详细干啥？
对不起。张伯年说，我虽然不是纪检委的，但作为一位公民，也有权利这样问一问。
小陈觉得无聊，接这样没头没脑的电话太没意思，正要扣电话时，徐治文从小陈手里接过电话，对着听筒问道，你是哪位？我是徐治文。
你是徐治文？张伯年说，陆平和刘生源在你们乡上吗？
徐治文听见是张伯年的电话，忙堆上一副笑脸说，他俩在我们乡，您有事找他俩吗？
不找。张伯年说，治文，你必须给我说实话，陆平和生源还有马明新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这……徐治文抓着电话，看着小陈，吞吞吐吐不想回答的样子。
你说话呀？张伯年在电话里大声问徐治文，他们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跳舞。徐治文好像很不情愿地才说出了这两个字。
在什么地方？张伯年问。
在乡政府会议室。徐治文说。
张伯年把这些话一问完，就将电话挂断了。
徐治文愣愣地站在小陈办公桌前，手里仍然握着电话的听筒，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站在一旁的小陈也傻呆了，他压根儿就没想到县委书记张伯年会亲自把电话打到陈家沟乡政府，而且他对张伯年的态度又很不好，那张伯年会不会处理他呢。
徐治文和小陈在办公室里都愣着。
现在能不能把刚才张伯年电话中过问的事告诉给马明新和县里的这两位领导，恐怕是徐治文此时最头痛的事情。但说还是要说的，可他不能说，要说也得让小陈去说比较合适，陆平和刘生源知道了会有一定想法。然而徐治文顾不得这么多了，反正陆平和刘生源不可能知道他会干这样的事，好歹他还是乡长，有机会还想往上爬的，陆平和刘生源对于他可是关键性人物。因此他想陆平和刘生源怀疑他的几率不大。倒是马明新，他现在还不敢轻视，这人的狡猾和阴险，他是领教过的。他担心问题会出在马明新身上。他知道马明新在任何对自己不利的时候都不会放过他。现在张伯年也知道了这件事，而且把电话亲自打到了陈家沟乡政府，说明张伯年关注上这件事情了。徐治文知道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不考虑任何后果地让小陈将刚才张伯年电话里的内容如实报告给马明新。
新县长 第五章（4）
小陈有些为难，但不能不去。
小陈去乡政府会议室，看见马明新和县里来的陆平和刘生源正陶醉在舞曲的旋律中，根本想不到会有什么事即将要发生地搂抱着舞伴，微闭着双眼，在昏暗的彩色灯光下摇摆着。
小陈悄悄地走到马明新跟前，轻轻地在马明新胳膊上拉了拉，低声细气地说，马书记，您到外边来一下，我有件重要事向您汇报。
马明新松开了搂抱舞伴的手，有些扫兴地跟着小陈走出了会议室，在会议室的门口，马明新问小陈，什么事这么急？
小陈看着马明新说，马书记，刚才县委张书记打来了电话。
他打电话说什么了？马明新问。
张书记问你们是不是在跳舞？小陈如实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马明新。
马明新一听就急了，有些生气地说，张书记怎会知道跳舞？
小陈说，我不知道。
马明新问小陈，那张书记这么问，你是咋跟他讲的？
小陈说，我什么也没讲，徐乡长正在我办公室里，是张书记让徐乡长接的，我不知道徐乡长给张书记说没说。
马明新一听徐治文在乡政府办公室里，而且是徐治文亲自接了张伯年从清水打来的电话，知道这事肯定与徐治文有关，弄不好是徐治文给张伯年反映过去的。但他又觉得不可能，如果是徐治文给张伯年汇报了这事，张伯年也不可能再跟徐治文通电话。再说徐治文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胆量，虽然徐治文对他有意见，但他要看看来的是些什么人。难道他小子就不怕得罪陆平和刘生源？这样想了以后，马明新首先排除了对徐治文的怀疑，他知道徐治文也是精明人，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位是县委副书记，一位是组织部长，徐治文惹谁都不会惹他俩。那么，是谁把这事捅到张伯年那里呢？
马明新猜想着，但他仍然做出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便对站在一边的小陈说，这事不要再向别人讲，你回办公室去，有事我找你。
小陈点了点头，回办公室去了。
徐治文看见小陈从门外进来，便问小陈，你跟马书记汇报了没有？
汇报过了。小陈说。
马书记是什么态度？徐治文问小陈。
马书记没什么态度。小陈说，他只让我不要对别人讲，再什么话也没跟我说。
他们还在会议室里跳舞？徐治文看着小陈又问。
小陈点了点头。
徐治文觉得马明新太日能了，县委书记亲自过问的事情都引不起他的重视，仍然高傲地在跳舞，真不知他怎向张书记交代这件事情。
当然马明新有自己的想法，他不可能从会议室进去就大声喊叫不要跳了，县委书记亲自过问了这事，让这些激情跳舞的人都陷入一种沉重，甚至有了情绪会不欢而散，更何况这是他巴结陆平和刘生源而精心安排的一场舞会，目的就是要让陆平和刘生源高兴。他看重的陆平一定是不会错的，对于陆平的起家和发展，他也曾进行过一番细致的研究，觉得陆平坐清水县一把手的交椅完全是天注定的。因此巴结陆平，在某种程度上比巴结张伯年和李志远都重要。
然而马明新想是这么想，可他也不敢轻视张伯年打的这个电话，即便是巴结人，他也要巴结在分上，如果适得其反，那还不如不巴结。因此马明新回到这个临时舞场，再没有跳舞，等一曲舞曲结束，他有意坐在刘生源跟前，低声问刘生源，陆书记不知累不累？
刘生源看了看马明新问，现在几点钟了？
新县长 第五章（5）
马明新说，快十二点了。
那就让陆书记休息。刘生源说。
马明新和刘生源刚说完这几句话，刘生源起身准备叫陆平走时，舞曲又响了起来，只见陆平拉着薛红的手，再次走进舞场跳了起来。
刘生源没有跳，在一把木椅上坐着看陆平和薛红跳舞。
马明新也再没有跳舞，在刘生源旁边呆呆地坐着，心里总是想着张伯年来的那个电话。会不会要追究他的领导责任？
李小琴这时候又来邀请刘生源去跳舞，刘生源没去，说他有点累，想休息一会，小琴只好坐在一边。
舞曲终于又一次停了下来，刘生源还没等陆平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就走到陆平跟前对陆平说，陆书记，快十二点了，你看……刘生源再没有把话说下去，看着陆平。
陆平看了看表，笑了笑说，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十二点了，那咱休息。
马明新忙站起来，笑着问陆平，再不跳几曲了？
时间不早了，陆平说，别影响别人休息。
那也是。马明新说。
舞会就这样结束了，欢快的音乐仍然在会议室里高亢嘹亮地响着，马明新让管音响的年轻小伙子快把音响关了，他便陪着刘生源从会议室的门里往出走。
刘生源在舞会快结束的时候就跟小琴告过别了。小琴悄悄要离开时，看见刘生源一直在看着她，好像有什么话要对她说的样子。但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只对刘生源笑了笑，然后就走了。
小琴是特别聪明的那号女人。
薛红就不像小琴那样了，知道陆平是县委刚调来的副书记，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就像在茫茫大海中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把所有的激情全部倾注在陆平的身上，她不仅让陆平能够记住她，而且还让陆平时时想着她，她只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仿佛跟她开了一个玩笑，她还没感觉到尽兴就到十二点了。要不是在陈家沟乡政府，恐怕她还要跟陆平擦出一星半点小火花。她感觉到这位新来的县委副书记对她很有好感，虽然不会这么快就跟她上床，但亲热亲热甚至大胆地吻一下完全有可能。
该走的人都陆陆续续地从门里往外走，薛红没有很快离开，站在那里看着陆平穿外套。陆平穿外套的动作极慢，像小孩不会穿衣服一样拖拖拉拉。薛红真想帮陆平扣几颗纽扣，但她知道这样太有些露骨，让人看了会说她不正经，骚情领导。因此薛红还是按捺着她内心燃烧的激情，眼巴巴地看着陆平穿好外衣，这才同陆平一块从门里走出去。
你住在什么地方？陆平站在陈家沟乡政府的院子里，微笑着问就要离开的薛红。
薛红微笑着给陆平说，住在学校。
离这儿远不远？陆平又问。
不远。薛红说。
站在不远处的马明新听见陆平关心地问薛红，忙走前几步对薛红说，小薛，我让小陈送你。
不麻烦了。薛红说，又不是很远。
陆平说，明新，你还是安排人送一送小薛，女同志嘛，我们要保证她的人身安全。
谢谢陆书记关心。薛红笑着说。
薛红由小陈陪着走出乡政府的大门，马明新就把陆平领到事先安排好的房间里休息去了。
马明新和陆平再没说过多的话，只让陆平早点休息，他还要去看刘生源安排好了没有。
刘生源刚走进房间，徐治文就跟进来了。当马明新走到刘生源住的房间门口时，看见刘生源的房间里有徐治文，便站在门口对刘生源说，刘部长，你早点休息吧。
我知道了。刘生源说，你也早点休息，辛苦你了。
新县长 第五章（6）
没什么。马明新说，还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去做，你给徐乡长吩咐就可以了。
那好。刘生源说。
马明新就回他办公室去了。
徐治文看见马明新离开了，便心直口快地对刘生源说，刘部长，有件事我不知道能不能对你说？
什么事？刘生源看了看徐治文说，你没有不能说的，有什么说什么。
刚才张书记来过电话。徐治文说。
他说什么了？刘生源问。
问你们在干啥？徐治文说。
张书记怎么问这话？刘生源感到有些奇怪，便看着徐治文。
徐治文说，张书记不知怎么知道乡政府给你和陆书记组织了一场舞会，听那口气，张书记很不高兴。
徐治文这几句话，仿佛在刘生源头上猛烈地敲打了几棒子。刘生源几乎傻了，两只眼睛不安而惊慌地眨动着，口张了张，好像想说什么话，但他又什么话也没说出来。过了一会，刘生源几乎结巴地问徐治文，陆书记知道这事不知道？
徐治文说，陆书记不知道。
不要跟他说。刘生源几乎用命令的口气对徐治文说，还有谁知道？
马书记和小陈。徐治文如实地说。
谁是小陈？刘生源问徐治文。
徐治文说，小陈就是乡政府那位文书，电话当时还是他接的，说张书记的电话……徐治文这样给刘生源说着，目光死死地盯着刘生源的脸。从刘生源脸上的表情，他已经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刘生源的头一直低着，心里焦急不安地想着张伯年给陈家沟乡政府打电话的事情，觉得事情确实有些麻烦，张伯年绝对会把责任追究到他的头上，怪不得陆平。陆平刚来清水，清水的一切他都不熟悉，既然张伯年知道他和陆平在陈家沟乡政府跳舞寻乐，恐怕清水县的人都知道了。
唉，这个马明新，怎就出了这个鬼点子，这不是故意害人嘛。
刘生源是那种一遇上事，就害怕得没招了的人。当然现在刘生源还顾不得考虑组织上会怎么处理他，他担心的是影响到陆平。陆平到县委副书记这个位置是挺不容易的，而且还年轻，不要刚来清水，就因和他一块下乡跳了一回舞前途受到影响，那就太不值得了。在某种意义上讲，是他害了陆平，而且害得很深。因此他沉思了一会，便对徐治文说，不要告诉陆书记，不然陆书记会有思想负担。
我不告诉他。徐治文说，这事也怪马明新，搞什么不好，非要弄这一场舞会。
不说这些了。刘生源说，事情也发生了，再说也没用。
那你早点休息。徐治文看见刘生源不高兴的样子，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转身从门里出去，回他办公室去了。
徐治文一走，刘生源就把门关上，而且还拉灭了灯，静静地坐在陈家沟乡政府这间客房的床上，思绪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茫茫的荒原上狂奔着。夜在这时候已经很深了，但他一点睡意也没有。他现在也顾不得想他的舞伴小琴。晚上的欢乐变成了一种痛苦，折磨得他彻夜难眠。
然而刘生源不知道，睡不着觉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还有陆平，也有薛红，甚至有小琴和马明新。他们现在都已经睡不着了。但是睡不着的情形是不同的，陆平和薛红以及小琴主要是因为兴奋，像吃了兴奋剂一样，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在他们的印象中，恐怕这个夜晚是他们人生中最美好的一个夜晚，仿佛这一切都不是某个人的行为，而是上帝的安排，也是命运的造化，这才使得他们有这么美好的一遇，太难忘却了。回想并快乐着，快乐也就难以入睡。而马明新在这时候睡不着，是觉得这件事之所以让张伯年知道，跟徐治文没有直接关系也有间接关系。只是他没有证据，也不好质问徐治文，只能急火火地干瞪着眼。
月亮像一块烧饼，挂在陈家沟乡政府的上空。夜在这时候是很静的，也没有风，更听不到什么响动。
马明新不知道天亮以后，陈家沟会是一种什么样子。
他不知道。
新县长 第六章（1）
陆平和刘生源还没回到清水县城，清水县城的大街小巷关于他们的各种绯闻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传得最凶的就是说陆平和刘生源到了陈家沟，马明新给陆平和刘生源一人找了一位漂亮的女娃娃，在乡政府的客房整夜寻欢作乐，有人举报给派出所，让派出所给当场逮住了。
当然清水县城里的谣传主要针对刘生源，而且好多人都知道刘生源有这方面的爱好，见了俊样女娃娃，激动得几乎路都不会走了。要不是有这些问题，恐怕刘生源现在就不是县委的组织部长，起码县委书记也当上了。
至于陆平，现在还没几个人敢这么大胆地说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刘生源的头上，说刘生源是教唆犯，如果不是跟刘生源在一起，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因此一些人对陆平还有些同情，觉得他是被马明新和刘生源共同拉下水的。
对于县里的这些传闻，陆平和刘生源还不知道，在陈家沟搞调查研究了几天，又到别的乡镇去了。
当然没人愿意把这些传闻告诉给正在下乡的陆平和刘生源，都在一旁看热闹。
张伯年听到这样的传闻，不是县委和县政府的人告诉给他的，而是他儿子张苗。张苗放学回家时，在清水县城的红巷口听到人们议论陆平和刘生源在陈家沟嫖娼的事情。
张伯年十分恼火，几乎要动手扇他儿子几巴掌，并狠狠地训斥儿子说，这话是你说的？还是中学生，把书念到屁股门子里去了？
张苗有些委屈，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爸张伯年说，那又不是我说的。
那是谁说的？张伯年眉头皱了皱，质问张苗。
张苗对他父亲张伯年说，人们在红巷口都这么说。
张伯年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知道清水已是满城风雨了，再这样下去恐怕他就没法跟市委和市政府的领导交代，以至市委和市政府领导不说陆平和刘生源怎样，会认为他这个县委书记没当好。陆平和刘生源到底是不是这样的人？他应该清楚，说陆平和刘生源去跳舞，他相信，说他俩嫖娼，恐怕就是诬陷。因此在这时候，张伯年就想到了那个奇怪的电话，知道一定是有人故意要在清水制造一些混乱，特别是在换届选举的节骨眼上，一些人是要耍一些花招的。这样想了以后，张伯年便急不可待地抓起了客厅里的电话，给刘红雄家里拨过去，他想在刘红雄那儿掌握更多的真实情况。可是不知刘红雄到什么地方去了，没人接电话，他正要挂电话时，突然传来刘红雄的声音。
哪位？刘红雄漫不经心地问。
张伯年说，你到我家来一下。
刘红雄听见是张伯年打的电话，刚准备问张伯年是什么事，张伯年就把电话挂了。
刘红雄对张伯年的电话不敢怠慢，刚才之所以没及时接电话，是他正在客厅里吃饭。
刘红雄是清水县公认的精灵鬼，虽然现在才是县委办公室的副主任，不过是一位副科级干部，但那些乡长书记、部长局长们，都抢着巴结他，关键是他在领导身边呆着能说上话。现在有些领导，好话不一定能听得进去，可那些不好的话，恐怕就记牢了，在提拔使用上，就会受到影响。因此精明一些的人，都不愿得罪刘红雄。只有刘生源不知水的深浅，在酝酿清水县委办公室主任的问题上，谈了自己的观点，说刘红雄有些毛躁，县委办公室主任这个角色太重要，是清水县对外的一个重要窗口，刘红雄绝对不适合，只能当副主任这样的配角。刘生源的这些话在县委常委会上产生了作用，刘红雄只能在县委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上呆着。
新县长 第六章（2）
然而这件事很快让刘红雄知道了，他简直把刘生源恨得能生吃了的光景，觉得刘生源这小子一天不死，他就不会有好日子过。因此刘红雄就想方设法找刘生源的茬，到处寻刘生源的不是，并且常常在县委领导面前说刘生源的坏话，一心想把刘生源从组织部长的位置上拉下来。
要把刘生源从组织部长的位置上拉下来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关键是刘生源能够把握住自己，不乱开口子，也轻易不给人许愿，原则性挺强。但刘红雄没忘了寻找机会，徐治文给他打的那个电话，正是他认为毁坏刘生源的机会到了，所以他也就没把事情告诉张伯年，而是在反对刘生源的那一批人中散布了不利于刘生源的很多谣言。
谣言是不能传播的，一经传播，就变得没边没沿了。本来是刘生源在陈家沟跳了跳舞，可慢慢就演变成了刘生源在陈家沟嫖娼。
嫖娼和跳舞就不是一回事了，刘生源是党员干部、县委组织部长，他利用手中的权搞权色交易完全有可能。因此清水县大部分人相信会是事实。
刘红雄相当得意，觉得这一下，刘生源怕是在劫难逃大祸临头了。
事实上，刘红雄不想让张伯年知道这件事，但张伯年这么急叫他，一定是想了解清水街上传的刘生源那些丑闻，因为县委和县政府的事，只有他知道的最多。
由于是在晚上，刘红雄往张伯年家走的时候，在县政府大院里并没有碰到什么人，所以他很快就来到了张伯年家。
张伯年正坐在他家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捏着一支烟，脸色不怎么好看，表情有些严肃。刘红雄从张伯年家的门外进去，张伯年只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看得他有些心慌。
张伯年把手里捏着的烟在烟灰缸里掐灭，然后看着站在他跟前的刘红雄问，红雄，你知不知道人们在议论县委的什么话？
刘红雄看着张伯年说，知道一些。
人们在议论什么？张伯年问。
刘红雄说，张书记，我不说您也可能知道，人们都在议论刘生源在陈家沟跟一位女干部发生了不正当的两性关系。
当然刘红雄在张伯年面前是不会提陆平的，这一点他还得把握住，知道陆平能来清水县当副书记，并不是没有背景，而且他也知道陆平的底细，因此他说这些时，显得相当慎重，很害怕碰撞到陆平。至于刘生源，他就什么也不怕了，恨不得现在就让纪检委把刘生源给“双规”了。
你认为这事是真的？张伯年问刘红雄。
刘红雄说，像刘生源这样的人，我不敢保证他没有这样的可能，因为他以前就犯过类似的错误。
你怎知道？张伯年问刘红雄。
刘红雄说，清水人都知道。
对于刘红雄说的这些是不是事实，张伯年就不追究了，反正不是他手上的事情，当务之急是现在风一阵雨一阵说陆平和刘生源在陈家沟嫖娼让人给逮住了，他就不能无动于衷，这会影响到县委领导班子的整体形象，同时也会影响清水县的安定团结，因此他轻视不得。当然说陆平和刘生源嫖娼，他是不相信的，就说刘生源以前有作风问题，可那是以前，对这事他也不清楚，也就不敢妄下结论；更何况这回刘生源和陆平一块到陈家沟就出了这样的问题并不是偶然，也许是有人要存心制造一些混乱，来达到某些人的目的。因此张伯年听到这样的风言风语，挺恼火的。对此他批评刘红雄说，你现在是主持工作的县委办公室副主任，为什么听到这样的议论不及时向我报告？
新县长 第六章（3）
刘红雄说，我心里有顾虑，陆书记和刘部长都是县委领导，我能向您报告吗？谁知道这些事是真是假？
你认为……？张伯年问刘红雄。
刘红雄说，我认为不可能。
你认为不可能？张伯年说，刚才你不是说刘生源以前有过这方面的问题，怎么现在又说不可能？
刘红雄说，以前刘生源确实有过这方面的问题，不信您可以去文化局问问。那时候刘生源是文化局长，下属单位净是些漂亮女人，而且刘生源也有这方面的爱好，在行为上不够注意，有人在文化局楼上还给他贴过小字报。
那你觉得刘生源还是有这种可能？张伯年又问。
我没这样认为。刘红雄说，张书记，我只是给您分析问题，以便您在决策时参考。
张伯年和刘红雄就这件事过来过去地说了一阵，到底还没有说清楚。事实上，这些事也是说不清楚的，越想说清楚恐怕越麻烦，还是不说的好。但张伯年有一个原则，那就是让刘红雄把他的意见传达给县委的各部门领导，不要没有原则地乱说，如果让他再听到有些人这么胡说八道，那他就要追究部门领导人的责任。
刘红雄对张伯年下保证似的说，您的意见我一定传达到各部门。说完这句话以后，刘红雄就从张伯年家里离开了。他知道，过一会，说不定还有人要拜见张伯年。
刘红雄从张伯年家出来，得意地仰头望了望天。天上的星星像麻子一样布满了天空，很明很亮。他走在清水县城的街上，街上倒是有几分宁静，人很少车也很少，忽然间从拐巷里蹿出一条狗，急慌慌地朝南坪方向蹿了下去。
刘红雄一边往回走，一边还在想，刘生源，这回恐怕够他小子吃了，虽然张伯年不认为刘生源会干出这种嫖娼的事，但他臭名在外了，清水这么大点县城，谁不认识刘生源，都会说刘生源是花花公子，爱玩弄女人，张伯年绝对再不会信任他，甚至建议市委把他调整到别的县去工作。当然还有那个马明新，几乎是同案犯，而且他的罪责并不比刘生源的轻，他巴结人都巴结不到分上，让他小子再日能！
当然这件事还不能把陆平牵涉进去，陆平有非常强硬的靠山，光他们这么几个人是排挤不掉他的，那就尽量把陆平争取到他们这边，如果能让陆平站在他们这条线上，那清水的形势就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刘红雄想到这里，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一回到家，他就给徐治文挂了电话。在电话里，刘红雄得意地对徐治文说，徐乡长，刚才张书记找我问话了。
徐治文问刘红雄，张书记问你什么了？
刘红雄说，当然是你们陈家沟那码子事啦。
我们陈家沟什么事？徐治文急切地问刘红雄，是不是陆平和刘生源跳舞？
什么跳舞？刘红雄说，清水县里都在说他俩嫖娼。
什么？徐治文觉得问题有些严重，嫖娼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要吃官司，谁说他俩嫖娼了，跳舞都跳下麻烦，还敢说成嫖娼，说嫖娼那就不是作风问题，而是一种犯罪。因此徐治文害怕得有些坐不住了，抓着电话从椅子边站起来，大声对刘红雄说，刘主任，你要慎重，说他俩嫖娼太可怕了，陆书记可是市里下来的人。
刘红雄说，咱针对的是刘生源和马明新，根本没提陆平，陆平是清白的。
刘主任，事情不是你说的这么简单。徐治文说，陆书记是证人。
你害怕了？刘红雄问徐治文。
新县长 第六章（4）
徐治文说，不是害怕不害怕，关键是要把事情弄圆全一些，不要有漏洞。
那你是不想争这个乡党委书记了？刘红雄说，想吃肉还怕油了嘴？
不是这样。徐治文焦急地说，关键这中间有陆书记。
谁又没说陆书记有问题。看来刘红雄真生徐治文的气了，他认为徐治文是死驴扶不上墙，整天谋算着当陈家沟乡党委书记，可在关键时候，树叶落下都害怕把他砸死，太没出息。在这些问题上，徐治文就不如马明新，哪怕刀子架在脖子上，马明新都不眨一下眼。哪像徐治文，嘴上咋咋呼呼，真正让他干些具体的事，就这么瞻前顾后。
然而刘红雄并不知道徐治文已经不想争陈家沟乡党委书记这堂官了，而且特别想调回县里工作，哪怕单位不怎么好也行，只要工资能发上，仍然是一个部门的一把手，他就满足了。
徐治文这些想法，知道的人很少。他在全县召开书记乡长会议期间，曾跟张伯年谈过他的想法，再就是这次跟刘生源提了提。刘生源的意见是让徐治文给张伯年做工作，他没意见，只要张伯年同意，把徐治文调整到哪个单位都可以。
可是张伯年一直没给他说调整还是不调整，只是让他安心工作，在换届选举时一并考虑。
徐治文就等换届选举这次机会。
现在只有张伯年和刘生源知道徐治文想调回县里，他跟以往的想法有些不同，也不想再去争乡党委书记这个位置，觉得太累。
有关这个想法，徐治文并没有告诉跟他很要好的朋友刘红雄。这里边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清水的派性斗争。很明显，刘红雄和徐治文是一条道上的人，而马明新和刘生源不是，现在刘生源这一派占了绝对优势，大部分是一把手，跟刘生源当组织部长有关。清水县的人都知道，前任县委书记和刘生源的关系相当不错，刘生源也很受前任领导的赏识，因此在他手上，提拔了好多干部。那时在清水县流传这样一句话，要想当官，请找生源。可想那时刘生源的权力是何等诱人。
可是前任书记一走，调来张伯年担任清水县委书记，刘生源的日子就没有以前那么好过了。张伯年在提拔使用干部问题上讲平衡，两边人都用，他不想让两派中的任何一派人跑到市里和省里告状。刘生源从此再没有以前那么狂傲和风光了。
往往就是这样，当某种事达到顶峰的时候，低谷正向你微微招手。当时红极一时的刘生源，在张伯年担任了清水县委书记以后，政治生涯便滑向了低谷，就连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刘红雄都不把他放在眼里。眼前刘生源面临严重的问题是他那组织部长还能不能继续在清水当下去，恐怕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刘生源现在也不再计较他在清水县当不当这个组织部长，对于他来说，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能够安度晚年，不出什么问题。然而不出问题好像是不可能了，有好几个人死死地瞅着他，要让他平稳地下台都不行，非要给他弄出点事情来不可。
刘生源根本没有预料到事情会是这样。
陆平和刘生源还在清水县沿黄河畔的另外几个乡镇搞调查研究的时候，突然接到县委办公室的电话通知，说是县委决定召开县委常委扩大会议，让陆平和刘生源马上赶回清水。
回清水的路上，陆平想顺路在陈家沟再停一会，对这个贫穷落后的乡镇，他有了一定的感情。当然他不是到陈家沟乡政府去看马明新和徐治文这两个人，他想看的是曾陪他跳舞的那位中学女教师薛红。仅仅几天不见，他便有了日思夜想的感觉，仿佛薛红像他的影子一样，时时伴在他的身边，他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和喜悦。
新县长 第六章（5）
当然，陆平不可能把他心里的这些想法告诉刘生源，刘生源也不知道陆平心里想些什么。当小车驶到陈家沟乡政府门前时，陆平并没有让司机停车，而到了陈家沟中学对面的公路上，陆平却让司机把小车停下了。
陆书记，你有什么事？刘生源不解地问陆平。
陆平说，咱去中学看看。
是不是给马书记或徐乡长打个招呼。刘生源眨巴着眼睛征求陆平的意见。
没那个必要。陆平几乎是批评刘生源。
刘生源当然再不能多嘴多舌。他跟着陆平，沿着公路边的一条小路下去，跨过一条小河，径直从学校大门外走进去。
陈家沟中学的教师谁也不认识陆平，就连刘生源都十分陌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这两个人，大摇大摆地到学校干什么来了。
刘生源抢先一步走在陆平的前边，进得学校门就打问校长的办公室，有学生热情地直把陆平和刘生源带到校长办公室的门口。
校长是位干瘦的老头，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那种，一副马扎腿眼镜架在他瘦长的鼻梁上，睁大眼睛看着门外进来的陆平和刘生源，不知道他俩是什么人。
刘生源问，老校长贵姓？
老校长眨巴了一下眼睛对刘生源说，免贵姓田，你们是……
刘生源说，田校长，这位是咱县新来的县委副书记陆平同志。
老校长一听是县委领导，简直把他吓坏了，他当了这么多年校长，还没见哪位县里领导走进学校的大门。今天他连梦也梦不到县委副书记会突然站在他的面前。于是老校长慌得从椅子边站起来，扶了扶架在他鼻梁上的那副马扎腿眼镜，伸出干瘦的双手，把陆平的手握住，用沙哑的嗓门不住声地说欢迎欢迎，激动得再说不出别的话。
刘生源已经知道陆平来陈家沟中学的用意，但他不能点破，因此就对老校长说，陆书记深入基层搞调查研究，顺便来到学校，看学校教师的工资能不能足额兑现，陆书记是现场办公，把拖欠教师工资问题提到了议事日程上。
老校长乐滋滋的，忙站在门口，喊了隔壁的英语老师薛红，快送两杯茶水过来。
事实上，陆平和刘生源还没走进老校长的办公室，薛红就在窗户上看到他俩了，只是她没敢出门迎接，害怕见了陆平和刘生源不自在，甚至让老校长说她日能，献殷勤。因此薛红钻在办公室里，心里还是狂跳不安。
陆平和刘生源都没有想到老校长会喊薛红给他俩沏茶，是老校长有意，还是一种巧合？他俩就不知道了。
当然刘生源心里知道陆平就是想看薛红，好像他俩有那种意思；而那种意思也含含糊糊，不敢公开。刘生源把这一切都观察到了，觉得人是很怪的，不论官大官小，一遇上喜欢的女人，就把身份和尊严之类的东西都忘了；不怕影响，也不考虑后果，说别人可以，自己真正做起来就困难了。
刘生源刚才还在心里想，怎样才能让陆平和薛红见面，他去找薛红不好，陆平亲自去找更不行，也有失身份。而薛红爱面子，即便薛红知道陆平来到学校，也不敢主动来找陆平，关键是学校里有那么多眼睛盯着，而且她又长得像朵花一样，当然是公众盯着的目标。现在刘生源觉得问题让老校长无意间给他解决了，也帮了他的忙。
薛红是老校长喊了她后不一会端着茶杯走进老校长办公室的。薛红假装不认识陆平，把沏好的茶放在老校长的办公桌上，在她有些不太自然地就要离开时，老校长又扶了扶架在他鼻梁上的马扎腿眼镜对薛红说，薛老师，这是咱县的陆书记。
薛红的目光沿着老校长手指的方向，看着坐在老校长椅子上微笑着看她的陆平，也微微笑了笑说，感谢领导在百忙之中来我们学校视察。
陆平从椅子边站起来，伸手去握薛红的手，仍然笑着对薛红说，这是应该的，以前我们的工作做得不好，教师的工资及时兑现不了，我代表县委和县政府向你们道歉。
老校长被陆平的这几句话说激动了，忙插话说，县委能够如此重视教育工作，我们非常感动。
这是应该的。陆平说，学校有什么困难，可以到县委直接找我。
老校长和薛红都高兴地为陆平说的这句话而鼓掌。
其实老校长不明白，陆平的这句话是暗示给薛红的，薛红应该心里清楚陆平为什么到学校来，而偏偏要来陈家沟中学。难道他就不能去别的学校？而刘生源也清楚陆平说这话的用意，唯有老校长什么也不知道，激动得张着嘴巴乐呵呵地只是傻笑。
薛红是聪明女人，知道陆平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喜欢她吗？人喜欢人就是这样，不分贵贱，不论职务高低。因此刘生源想把更大的空间留给陆平和薛红，就从门里出去了，同时他也多么希望老校长也能跟他到院子里，好让陆平和薛红单独说会话。
可是老校长不识眼色地没有走。
老校长觉得在这时候他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陪着县委领导，洗耳恭听领导对他的指示，至于别的事情，他不仅不知道，而且想也没想。
陆平这回下乡的最大收获就是认识了两个人：一个是他认为很有水平的马明新，一个就是漂亮的女教师薛红。有了好的心情和重大收获，陆平性格就变得热情奔放了，有说有笑地告别了老校长和薛红，离开了学校，跨过学校下边那条小河，他上得坡站在学校对面的路畔上，还有些恋恋不舍地望着有些破旧的陈家沟中学。他点上一支烟，悠闲地抽着，心里不知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陆平把抽了半截的那支烟扔在路畔上，用脚踩灭，然后扭头对站在一旁的刘生源说，回吧！
小车便带着乡间的风和雨滚动着向清水县城奔去。
新县长 第七章（1）
陆平刚刚回到清水县委，便迫不及待地给马明新挂了电话。
陆平微笑着在电话里对马明新说，感谢你呀，陈家沟在你的领导下，锐意改革，开拓进取，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对于你的工作，我是非常满意的，关于你个人的问题，我跟张书记汇报后，在适当时候给予考虑，并希望你继续大胆工作，有什么问题及时向县委反映……
马明新在电话里说了好多感激陆平的话，但是他知道直至现在，陆平还不知道，在陆平还没离开陈家沟乡政府时，张伯年在电话里把他美美批评了一顿，并且把他安排的那场舞会，上纲上线地说成是违背组织原则，丧失了党性，目无组织纪律，在群众中造成很坏的影响，这是一起严重的违纪行为。那么张伯年在纠正这种违纪行为时，陆平还能像电话里这样感激他吗？
这是马明新最担心和害怕的事情
马明新想到这些，就有些坐不住了，急得冷汗在他光滑的额头上直淌，想不出还能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然而刘生源就不像陆平那样，回到清水以后，几乎连头也抬不起来，好像真的嫖娼被人捉住一样，害怕见到清水城里任何一个人。他知道事情已经相当严重了，虽然他还没有将这事告诉陆平，但他知道陆平迟早会知道，何况有人正利用这件事而大做文章。
那么，陆平知道会是怎样一种情形呢？
刘生源老是想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已经折磨得他不成样子了。因此他回到县城，都不敢很快回家而在办公室里磨蹭了好长时间。当他确信街上再没多少人的时候，才像逃犯一样匆匆离开县委朝家里走去。
街上有些冷清，刘生源的头一直低着，仿佛街道两旁站了好多人在看他，并一直窃窃私语他嫖娼的事。就这样刚进得家门，还没站稳脚跟，他老伴凤英便看见了他，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他美美臭骂了一顿。
凤英骂刘生源是坏小子，不要脸，回家干什么来了？外边不是有你花妈吗？还要这个家干什么？
刘生源知道凤英是因为什么骂他，嘴噘了老长，眉头皱得有拳头那么大一颗肉疙瘩。他让老婆劈头盖脸地骂急了，便有些结巴，两只眼睛像死鱼的眼睛一样地盯着他老婆凤英说，你——你是——是不是疯了？
疯的是你。凤英的手指头指着刘生源的鼻子，凶狠狠地说，几十岁的人了，不尿上一泡照一照你那恶心人的样子，当什么组织部长？羞先人哩。
刘生源说，你厉害，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我知道你不敢跟我吵，我老了，没那些贱女人漂亮，那你跟她们过去，不要回这个家。凤英越骂越凶，唾沫星子满屋飞舞，像雨点一样溅在刘生源的脸上。
刘生源用手上去揩了一把，皱了几皱眉头说，我叫你声妈行不行？你这是怎了？
怎了？凤英扑到刘生源跟前，瞪着血红的眼睛问刘生源，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刘生源说。
凤英说，是不是还要让我告诉你？
那你说。刘生源说，我到底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你没有。你是好人。凤英挖苦刘生源说，是我不好，我偷了，我卖了，你满意了吧。
你这人……？
我这人怎？
太不讲理了。
我不讲理？凤英说，到清水街上打问打问，看谁不要脸。
刘生源知道他现在浑身长上七十二张嘴也说不清楚，凤英一定是听人说了他的闲话，那就是在陈家沟乡政府跳舞。看来事情真还有些麻烦。可是他当时听徐治文说张伯年过问这事，就根本没放在心上，觉得正常地跳跳舞，有什么大不了的，又没发生什么。然而清水就是这么一个地方，把活人能说死，把死人能说活，而且还没法解释，反倒越解释越麻烦，像他老婆一样，认定就有那些事情，真叫他没办法。
新县长 第七章（2）
刘生源不想跟他老婆争执，让旁人听了笑话，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什么话也不跟他老婆说了，他老婆说什么让她去说，现在他也挡不住。
好的一点是陆平家里不会发生“内乱”，主要是陆平没有把家搬到清水，他老婆在辽河，因此就鞭长莫及了。人们说陆平的风言风语还一时半刻传不到他老婆的耳朵里。
刘生源想，只有陆平才能证明他的清白，可是他能去找陆平给他当证人吗？显然是不可能的。因此他只能选择沉默，让老婆那吼雷闪电结束，他再作进一步的解释。现在他老婆正在火头上，你跟她解释，等于火上浇油，不仅压不住火，而且还会使火越烧越旺。
可是刘生源的老婆是不允许刘生源这样沉默的，她非要问清楚刘生源在陈家沟到底跟哪个婊子鬼混在一起，不然县委那么多人，谁都不冤枉，非要冤枉你刘生源不可？你以为你是谁？你只是一位县委常委、组织部长。怕这一回你那常委、组织部长就当不成了，甚至像她凤英一样下岗回家。
刘生源被他老婆的这一阵数落，装聋作哑也弄不成了，仰头看了眼站在他跟前的凤英没好气地说，我那组织部长当成当不成，不能你说了算。
不一定。凤英说，不相信等着看，共产党的组织部长不是你这种货色。
你骂得好。刘生源冷笑了一声。
我就骂。凤英说，做了那些恶心事还怕我骂。
这种不冷不热的家庭战争，在刘生源家里恐怕还是头一次。以前凤英也听到有人说刘生源有毛病，但那是工作上的事情，是###，不是因为女人。她看见她男人心情不好，还常常安慰刘生源，人家让当那个组织部长就当着，不让当拉倒，又不是老先人给留传下来的，自己手头挣的东西，自己手上弄掉，不亏。
刘生源觉得他老婆还真能体贴人，是个好老婆。
可是这回不行，首先他老婆这一关过不了，非要刘生源给她说清楚是跟哪个女人钻在一起睡觉了，这号事他老婆是无法原谅的，不然她扬言要找县委书记张伯年，问张伯年管不管刘生源。
刘生源的老婆说风就是雨，见刘生源以沉默对抗，真的要从门里往出走找张伯年，这就把刘生源给吓住了，还没等他老婆从门里迈出一只脚，他便一闪从沙发边站起，探着身子抓住了他老婆的一条胳膊，把他老婆拉回房子，真想狠狠地捶他老婆一顿。
然而刘生源的拳头举在半空停住了，他不敢往他老婆身上打，自己朝自己的太阳穴处狠狠地打了一拳。
这一拳真狠，刘生源当时就眼冒金星，晕头转向，还没等他老婆反应过来，他就栽倒在脚下不省人事了。
刘生源的老婆这下慌了，抱住栽倒在地上的她男人，哭天喊地地叫喊着，老刘，老刘，你快醒醒，你可不要吓我。
刘生源死是没有死还活着，只是他现在听不到他老婆的喊叫而昏过去了。凤英急得跪地祷告，让她男人醒醒，是她一时糊涂，把她男人逼到这绝路上。
可是刘生源听不到老婆跪在他跟前的哭诉，像睡着了一样，紧闭着双眼，但气出得还相当平稳。
凤英再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便慌忙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客厅的茶几跟前，抓起茶几上放的电话，就要拨打急救电话时，刘生源正好在这时候醒了。
看着刘生源扑闪着眼睛，凤英扔下手中的电话，急忙跑到她男人跟前，埋怨似的拉着他男人的手说，你险些把人吓死。
新县长 第七章（3）
刘生源没吭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心想别活过来多好，他就可以什么也不想，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家庭中短兵相接的战斗就这么结束了，凤英可能是有些害怕，也不再提她男人在陈家沟乡政府那些长长短短的事情，毕竟老夫老妻在一块生活了几十年，当初年轻时，还没有因为这些事而争吵，反倒老了老了，竟然生出这些无聊的事情，真有些不应该。
平息了家庭中的这场风波，也算是一件欣慰的事，刘生源的这一拳挨得也值，不然今晚上他别想睡觉，凤英是绝对不会让他就这么不言不语地什么事也没有了。
毕竟是家中的事情，外人没几个知道。
晚上，刘生源还是睡不着，不是因为他老婆跟他闹了这一场，而是他觉得这件事远远没有结束。他知道，他和陆平在陈家沟乡政府跳了跳舞，都让县委书记张伯年和他老婆知道了，恐怕知道的人会更多。正因如此，他老婆才跟他这么闹的。老婆闹他可以理解，因为他最亲的人应该是他的老婆，老婆可以容忍他的一切，但无法容忍他和别的女人鬼混，尽管事情并不是这样，可在清水的大街小巷这样谣传着。
现在人们不责怪陆平，责怪的是刘生源，说是刘生源怂恿陆平犯了这样一个原则性的错误。
刘生源现在说什么想什么都没有用。人们都说他有权，当着组织部长，玩玩女人是完全有可能的，也有这样的条件，那就是所谓的权色交易。他再不敢想这些烦人的事了，觉得头很痛，像锥子在脑子里往进扎一样，因此他睡不着也合情合理。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刘生源没有吃早饭就早早去了县委组织部。部里大部分人都已经各就各位，但谁也没跟他打招呼，而且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他，像看一位怪物。
刘生源也开始怀疑起自己了，是不是他在陈家沟乡政府真的干过那号事情。正这样想着，他办公室的电话铃响了。他忙抓起电话，听见是张伯年的声音。
生源，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刘生源放下电话，就往张伯年的办公室走。他知道张伯年找他是什么事，不就是谣传他和陆平嫖娼让人捉住了吗？张书记一定是安慰他，让他安心工作，别把这当一回事。可他从张伯年办公室走进去，张伯年看也没看他一眼，生气地质问他，你是怎么搞的？你们是干什么去了？
刘生源看着张伯年生气的样子，便回答张伯年说，搞调研去了。
那你干了些什么？张伯年问刘生源。
什么也没干。刘生源说。
张伯年说，你还说没有？是不是还想哄我？
刘生源说，张书记，我有那必要吗？
那你为什么不说实话？
我说实话你信吗？
如果是实话，我当然信。
刘生源说，张书记，我可以对天发誓，绝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也不像人们传说的那么玄乎，你可以派人调查，我们只是跳了跳舞，这就是我要给你说的实话。
就这些？张伯年看来非常气愤，跟刘生源说话，再不像原来那么客气。
就这些。刘生源说。
我相信你。张伯年说，可是你知道不，作为一个领导干部，不能严格要求自己，混同于普通百姓，思想意识淡薄，给县委抹黑，这给县委造成了多大的危害。就说是跳舞，你也不顾自己的身份，不顾自己的形象，不讲时间，不分场合？
我有责任。刘生源说，我愿意接受组织对我的处理。
处理不处理，怎么处理，等常委会研究后再说，但你必须向组织写出深刻的书面检查。张伯年对刘生源说。
新县长 第七章（4）
刘生源有些犯难，便问张伯年，我怎么写？
你不会写？张伯年问刘生源，我看没必要我教你怎么写。
张书记，我不是这个意思。刘生源说。
张伯年说，那你是什么意思？
刘生源说，在我给组织的检查里边，能不能提陆书记？
你觉得呢？
我觉得要写。
为什么？
因为我和陆书记在一块，我的错误也就是陆书记犯的错误。
你是拿陆书记要挟我？
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样问我？
因为事情重大。
……
张伯年和刘生源这么有原则没原则地说了一阵，最终也没有达成一致意见。关键是陆平在中间，这就使张伯年非常为难。不让刘生源在常委会上做检查，群众反响这么大；让刘生源去做，难免要碰撞到陆平。陆平是他的副手，更重要的是有柳市长这一层关系，他怕事情弄大了，柳市长责怪上他，他就没法给柳市长交代了。陆平到清水来，是柳市长一手安排的，并且有柳市长的用意，他这么做，不是有意让柳市长难堪吗？想来想去，张伯年觉得还是息事宁人的好。他头脑应该清醒，说不定是陈家沟乡政府有人设的圈套，就是要把县委弄乱，而让他去钻，不然怎么会有人把电话直接打给他。他想这里边一定是有名堂的。
张伯年不知道县政府那边是什么态度，特别是李志远不可能一点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正想看县委的笑话。
不过李志远也不要太得意，县委并不是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也是县委第一副书记，同时还是县长，有着双重身份，县委有了问题，他脸上能有什么光彩？
应该说，涉及到县委领导人的是是非非，张伯年和李志远之间要交换意见的，看怎么对待。可是他俩谁也不愿找谁，都下不了那个台阶而憋着劲，老大哥不理老二哥。可是张伯年想来想去，觉得不找李志远说说这事，怕他就有失职行为了。因此他决定找一回李志远。张伯年作出了这样的决定以后，便让刘生源回组织部去。不管怎样，事情归事情，工作还得工作，不能有了事就工作也不干了，那可不行。
刘生源听见张伯年让他走时，他还有些纳闷，叫他谈话，却是这样一种结局。他不知他的检查写不写便问张伯年说，张书记，那我的检查……
张伯年瞪了刘生源一眼说，以后再说。
以后是什么时候？刘生源不解地问。
张伯年说，以后就是以后。
刘生源不知道张伯年沉默了一会，怎么沉默仁慈了，他说以后不就是无期限吗？刘生源想，书记就是书记，估计是不让他写那个书面检查了。其实他也不怕写检查那玩意儿，不就是跳了跳舞，而且是乡政府组织的舞会，不是在那种营业性舞厅，都是些乡里的干部，身份不一样，何必要这么小题大做。再说哩，这样的事也是事的话，清水的工作真就没法搞了。
张伯年看着刘生源离开，他就要给李志远挂电话了。也就在一瞬间，他极有可能会改变主意的，因此在这个时候给李志远挂电话是他一时的冲动。
李志远根本没想到张伯年会亲自给他打电话，好像太阳突然从西边冒了出来。他感到十分的惊奇，怎么会出现这种现象，仿佛他正在做梦。
张伯年给李志远电话的口气是相当温和的。张伯年问李志远，你有没有时间？如果不忙的话，我到你办公室去，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当然有时间。李志远说，我会放下手头的一切工作恭候你的光临。
新县长 第七章（5）
别油嘴滑舌了。张伯年说，是工作上的事，我想你不会反对。
怎会呢。李志远说，怕我请都请不来你。
张伯年想，再不能跟李志远在电话里这么说话了，看来李志远对他不是一般的看法，好像有深仇大恨。他给他打了电话，可他口气还很强硬，而且还带有讽刺的味儿。张伯年现在也不计较李志远对他态度好不好，只要不拒绝就行了。因此他再没跟李志远说什么，放下电话，就到县政府去了。
李志远知道张伯年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而非找他不可，不然张伯年是不会找他的，因为他俩的矛盾，基本上公开化了，观点不同，看法不一致，分歧太大，往往县委的常委会上，他俩便大动干戈地吵，甚至吵得不可开交，使得常委会常常会不欢而散。现在张伯年主动给他打电话，并且亲自要到他办公室来谈事，李志远便有些得意，一得意李志远就会哼唱一些陕北的民歌：
碎格钻钻老鼠炕沿根根溜，
咱们二人相好往一搭里凑……
不知李志远是从谁那儿学来的这两句陕北民歌，自己唱着都觉得有些好笑。就在他得意地笑着时，有人敲他办公室的门了。
李志远知道敲他门的人一定是张伯年。
果不其然，李志远开了门，看见张伯年在他办公室的门口站着。
请进，张书记。李志远看见张伯年走上他的门，心情还是相当舒畅的。
张伯年依旧像往常一样地一脸的严肃。从李志远的门外进去，先没有跟李志远说什么话，也没有握手这样的礼节，这种礼节在他俩这里早不存在了，也根本没有那些必要。
李志远没有急着问张伯年是什么事，知道张伯年总会告诉他的，不需要他去问。他给张伯年沏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然后问坐在沙发上的张伯年，抽不抽烟？
张伯年说，给我来一支。
李志远问张伯年，你不是不抽烟吗？
张伯年说，我现在想抽。
李志远说，想抽就抽，没关系的，我看抽烟不一定就是什么坏事。
张伯年看见李志远一直站在他面前说话，样子有些得意。李志远根本不是因尊重他而没坐。但是张伯年还是把这看做是对他的一种尊重，便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李志远说，你坐下，别老站着。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晃得我头晕。
李志远真像张伯年说的那样，就坐在张伯年旁边的沙发上，看着张伯年，不知道张伯年到底会跟他说什么事情。
张伯年吸着李志远递给他的那支烟，烟雾在他的脸上缭绕。由于他从来就没抽过烟这玩意儿，因此抽了两口便不停地咳嗽，只好把烟在烟灰缸里掐灭，这才抬起头，看着抽烟抽得相当惬意的李志远说，李县长，你知道我找你是什么事吗？
不知道，李志远如实地说，我怎会知道你找我是什么事？
你不知道我告诉你。张伯年这样对李志远说，也是为缓和他俩之间谈话的气氛。
张伯年看着李志远接着说，这几天县里传得很凶，我想你一定听到了，说陆平和刘生源在陈家沟嫖娼让人给捉住了。
你相信有这样的事？李志远问张伯年。
张伯年摇了摇头说，我不相信。可是我知道他俩跳舞是真的，有人当天晚上就给我打了电话，告诉了我这件事。
谁给你打的电话？李志远问。
张伯年说，不知道，那人不告诉我他是谁。
恐怕告诉你这事的人目的不纯。
我想也是这样。张伯年说，随后我就把电话打到陈家沟乡政府，正好徐治文在乡政府办公室，我核实了这件事，徐治文说是马明新给安排的舞会，已经快十二点钟了，他们还在跳。
新县长 第七章（6）
这也有点过分。李志远说，马明新这货，怎能弄这些事情，不看现在是什么时候，真是没事找事。
马明新可把刘生源日弄惨了。张伯年说，他老婆听到街上人们说刘生源的闲言闲语，就跟他闹了一场，而且老两口不光动嘴还动手了。
是刘生源告诉你的？李志远问张伯年。
张伯年说，我找刘生源谈了话，让他做出深刻检查。
对马明新这样的领导干部也要严肃处理。李志远说，他太胆大妄为了，竟然想出这种办法巴结县里领导，实质上是陷害我们领导干部。
张伯年知道李志远说马明新，实际上是说给他听，原因是马明新跟张伯年走得近一些，而且也是张伯年把马明新由乡长提拔到书记的位置，虽然在县委常委会上讨论陈家沟乡党委书记人选时有些争议，结果他还是自作主张地拍板让马明新当上陈家沟的一把手。
李志远因此对张伯年产生了很大的看法。
马明新也是太不争气了，光给张伯年捅娄子，刚担任了乡党委书记，就跟乡长徐治文闹翻了天，而且越闹越凶，导致陈家沟乡里的工作开展不开。张伯年很气愤，觉得他没认准人，现在不是又给他添了麻烦，因此李志远说他几句，他都无言以对，甚至在这时候只有听的份，再无法替马明新分辩。所以张伯年听李志远这么一说，也不考虑李志远是什么用意，便接住李志远的话说，处理马明新可以上常委会上讨论，关键在群众中造成的影响，我们应该想出一套解决的办法。
李志远问张伯年，陆平是什么态度？
陆平现在恐怕还蒙在鼓里。张伯年说，不知他听到没有，反正他还没对我说这件事。
陆平不知道也好。李志远说，不然他会有思想负担。
你说得有道理。张伯年说，可是要让陆平不知道不现实，怕他现在就知道了。
知道不要紧。李志远说，陆平知道也不是什么坏事，算是给他个教训，以后注意就行了。我觉得重要的是别让市里的领导知道这件事，如果这事传到市里，那你我恐怕谁也不好交差。
也是这样。张伯年说，我们要有一个统一的认识，陆平毕竟刚来，还比较年轻，对咱们这里的情况了解得不多，关键现在是敏感时期，要不然在乡政府跳跳舞也没什么。
就是。李志远和张伯年的看法基本上是一致的，这很难得。其实他俩都在极力维护自己的人，他俩心里比谁都清楚，因此他俩的看法能够一致是不难理解的。
由于张伯年和李志远谈得投机和融洽，俩人的心情也不错，一般人还看不出他俩之间有什么矛盾。
张伯年心里也很高兴，事实上，他们个人之间也没什么恩怨，完全是工作上的分歧以及用人上的看法不一致造成的。他知道李志远在清水呆不了多长时间，市委领导分别找他俩谈过话，那就是李志远另有任用，让陆平在清水当县长。虽然陆平在清水县任职的时间不长，可他来清水前就是正处级秘书。当然市委有这样的安排，那只能遵照市委的意见，他俩不同意也不行。只是李志远现在还走不了，得等换届结束。
现在他俩的意见基本一致，商定就近召开一次常委会议，整顿机关作风，维护大局稳定，统一思想认识，扎实开展工作，迎接换届选举……
在这时候，张伯年再不能继续呆下去了，他知道现在从李志远办公室离开是最好的时机。至于对刘生源和马明新作不作处理，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他俩不必着急讨论。于是张伯年从沙发边站起来，握着李志远的手说，一切都不说了，能在一块工作就是缘分，工作上还得互相支持。
李志远说，张书记，过去的让它过去，咱们不说别的，仍然是朋友。
我知道。张伯年拍了拍李志远的肩膀，便从李志远的办公室里走出去，回县委去了。
此时此刻，张伯年有说不出的轻松和愉快。这样的心境，张伯年不知是在什么时候给丢失了，突然间让他寻找回来，当然会使他激动和兴奋。
一切的感觉是无限美好的，因为这一切美好的感觉，张伯年对所有的一切都能够理解，心里的那些烦恼和气愤不知不觉化做一缕轻烟，从他的身边缓缓飘去。他仰头望着天空，天空中那颗火红的太阳，正像一张可爱的笑脸，朝他绽放着微笑。
他感到有太阳的天真好。
新县长 第八章（1）
陆平知道清水县城里传他和刘生源在陈家沟嫖娼，是李志远亲口告诉他的。
李志远的心情宛如一缕灿烂的阳光，他突然觉得自己时来运转，跟以往大不相同，张伯年低声下气地亲自登门跟他交换意见，这恐怕不是张伯年的性格，可张伯年这样做了，他高兴。再就是市委领导找他谈过话，决定让他到别的县担任县委书记。不知怎么搞的，好事专往一块凑。虽然他现在也是一位正县级领导，但是书记和县长还有一定的区别，县里好多人事上的事都是书记说了算，县长有意见没办法。当然这个问题马上就解决了，他很快就是一个县的县委书记，那真是，天不刮风天不下雨天上有太阳。
李志远在得意的时候，还想教训教训陆平。他觉得陆平嫩得像一棵小草，刚出土没见风雨，什么都不懂，到清水来去拜访张伯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这小子日能得不知想干什么？！他要让陆平知道，清水成一个人容易，败一个人也容易！别以为给市长当过几天秘书就高傲得不行，哪怕是市长的儿子，清水县的人也敢在他头上摸摸。因此李志远吃毕晚饭，早早来到办公室，沏了一杯上好的龙井茶，端坐在办公桌前，便给陆平打了一个电话。
李志远给陆平打罢电话以后，抓起办公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然后仰头靠在后椅背上，眯缝起眼睛。他在想，陆平不知道听没听出他说话中带有一种嘲讽的味道，以为我会像马明新一样巴结他而把陈家沟最好的花捧在你小子面前，让你陶醉，让你痴迷，让你神魂颠倒，让你找不着自己。我可没有那么多的爱好；我也不会像马明新那样，给你小子脚底下安放一颗炸弹，你小子还得意忘形。
李志远对陆平的不满，关键觉得陆平这小子门缝里看人。他不为别的，就是想杀杀这小子的威风。
李志远仰靠在椅背上眯缝着眼睛想这些的时候，便听到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在楼道里走的声响，不一会儿，有人在他办公室门上敲起来。
咚咚！一声。
咚咚！又是一声。
李志远没有急着去给陆平开门，想让陆平在他门口多站一会，不就是刚刚上任的一位副书记嘛，在他跟前可是小玩意儿。他不敢吹牛，他当县委副书记的时候，你小子还在某个学校啃书本哩。
陆平站在李志远办公室的门口，仰头看着门牌上的号码，觉得自己没有走错，可是李志远突然会上哪儿去呢？不然他敲门，李志远为什么不给他开呢？
陆平又在李志远的办公室门上敲起来。
咚咚！一声。
咚咚！又是一声。
李志远这时候就不能再坐着不动了，当他听到陆平第二次敲他办公室门时，便从椅子边站起来，摇三慢二地走到门跟前，把门拉开。
陆平站在李志远办公室的门跟前，看着李志远说，我还以为你不在呢。
李志远说，怎可能，陆书记大驾光临，我就是再忙也要在办公室恭候。
陆平说，李县长真会开玩笑。
李志远说，不是玩笑，是真话。
陆平对李志远说的这些话没有当真，以前两人很熟，关系也不错，见面开几句玩笑是常有的事情。进了李志远的办公室，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微笑着问李志远有什么好烟。
李志远看着陆平说，想抽哪种？软中华、芙蓉王……什么牌子的都有。
当然抽软中华了。陆平笑着说，再穷的县也不会穷县长，软中华烟还是要抽的，这不算腐败。
新县长 第八章（2）
李志远看了看陆平，没说什么就拉开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两盒软中华，给陆平扔过去一盒。他觉得陆平有点可怜，当个县委副书记，连盒烟都抽不上，是不是没人巴结？不是刘生源陪着他对一些乡镇领导班子进行摸底考查吗？乡镇领导怎么连烟都不送两条？唉，可怜……
陆平拆开烟盒抽出一支，凑在鼻子上闻了闻，又用手在烟上捏了捏，很在行的样子。
不会是假的吧？李志远笑着问陆平。
陆平说，县长的烟怎可能有假。
李志远笑着问陆平，这几天忙什么？
陆平说参加会议，调查研究，读书看报，吃饭睡觉。
生活还挺滋润的。李志远开陆平的玩笑。
一般。陆平说完这句话，看了一眼李志远，觉得李志远现在说话总是带刺儿，不冷不热，阴阳怪气，远不如他给柳市长当秘书那阵子，那么亲热，反而有些生分，不知是什么原因。是因他来清水将要接替李志远的县长？还是李志远马上要升任书记？他搞不明白。
李志远起初想到陆平会到他办公室给他诉苦，可是陆平什么也不跟他说，好像清水县传的那些绯闻跟自己没一点关系，都是刘生源一个人惹的事。然而李志远把他叫来，不能什么话也不说，李志远决定不再绕圈子，问，清水到处传刘生源嫖娼的事，你知道不？
知道。陆平如实地对李志远说，那是什么鸟事。
你不在意？
我在意干啥？
李志远说，刘生源可是跟你去的陈家沟。
这很正常。陆平说。
李志远说，有人说刘生源跟你在陈家沟弄了那事，还是马明新给牵的线，据说是乡政府的一个寡妇。
胡扯。陆平说，马书记找的女人是事实，可是找女人是跟刘生源跳舞，跳舞能说是嫖娼？陆平有些气愤，说话的声调更高，也很激动。
李志远说，陆书记你别急，跳舞是不能跟嫖娼相提并论，嫖娼是弄那事，而跳舞没脱衣服，摸揣摸揣也没什么，只是这事怎么会反映到张书记那里？
张书记怎么看这件事情？陆平看着李志远问。
李志远说，你没见张书记？还是张书记没告诉你？
陆平说，见了。可张书记没说有这件事情。
李志远说，张书记没说一定有张书记的看法。但你想一想，这事在清水传得风一阵雨一阵，影响到清水的大局稳定和整个班子的形象。
有这么严重？陆平说，我算佩服清水县的人了，屁还不知在啥地方放，屎就拉出来了。
李志远说，陆平，你是我的小兄弟，我之所以要告诉你，是对你的一种呵护，你可要头脑放清醒，有人要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这我知道。陆平说，不然跳个舞就成嫖娼了。
知道就好。李志远心平气和地对陆平说，你也知道人们在议论刘生源长长短短的事，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之所以指名道姓地这样说刘生源，实则是叫你看，你不明白？现在是换届选举关键阶段，说白一点，就是有人想把刘生源在这次换届选举时拉下马。
简直太阴险了。陆平愤愤不平地说，如果真有人要在这件事上在刘生源头上动刀，那就先朝我来吧。刘生源是位好同志，他没有错。我现在这样说，在常委会上也会这样讲的。
李志远喜欢陆平这样拍胸膛，也正是他把陆平叫来的最终目的。刘生源是不能有问题，如果刘生源出了麻烦，那他的那把人肯定要吃大亏。因此李志远走到陆平跟前，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给陆平，然后说，我同意你的观点，事实上，刘生源是老实人，我对刘生源是知根知底的，可能有人瞅上了刘生源的组织部长位子，所以来了这一招。
新县长 第八章（3）
事实上，陆平从基层回到县里，也多多少少听到一些有关刘生源在陈家沟嫖娼的传闻。那时候他感到奇怪，什么时候刘生源拈花惹草了？不是一直跟他在一起吗？后来经过他慢慢分析才知道，说刘生源嫖娼指的就是那晚上的舞会。
陆平独自笑了笑，觉得清水县真是不可思议，看来我也是在劫难逃了。陆平知道说刘生源在某种程度上是说他，虽然现在还没人把他提到议事日程上，可能是人们对他还持观望态度，更多的人摸不着他的底细，因此暂时把他忽略了，就抓住刘生源不放。
刘生源看来要在清水县当第一个政治牺牲品了。
陆平现在心里很不是滋味，就像突然间嘴里吞进了一只死苍蝇般恶心。没想到官场是如此卑鄙，卑鄙得让人汗颜。人们都说清水水不清，他算见识了，也深感到清水县会是这样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面孔。
李志远看见陆平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一个劲儿地抽烟，知道陆平在想什么。事情到这个分儿上也就行了，陆平的威风也让他杀得差不多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而且他要陆平知道，现在这个社会上的人不仅吃生米，而且生谷子也吃，你难道不相信吗？
看着陆平愁眉苦脸的样子，李志远走到陆平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树林大了什么鸟都有，别太在意，现在还没人说你嫖娼或者有什么作风问题，但这是一个信号，你可得时刻注意，不要头脑发热。人活一辈子是不容易的。你是柳市长的人，柳市长对我也不错，所以我才这样告诉你，不然我是不会告诉你这些的。张书记为什么不告诉你，你知道不？张书记就是这么一个人，这事他比谁都知道得早，可他就是不告诉你，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就行了。
围绕这件事，李志远和陆平谈论了好长时间，但是没有结果。而李志远也不给陆平交代怎么去解决，主要是他看见陆平有些傲，就想杀杀陆平的傲气。当领导可不同当秘书，没人遮风挡雨，完全靠自己修炼。
陆平心里确实不好受，他没想到事情会弄得这么严重。
李志远在陆平快要离开时，还安慰陆平说，你也别有太多顾虑，面对这样的事情，关键要沉得住气，也不能怪罪任何人，清水城里人多嘴杂，你总不能把人家的嘴全捂住让他们什么话都别说吧？这不可能，只要把事情放淡了，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陆平问李志远，刘生源能沉得住气吗？
那就看他自己了。李志远说。
陆平只好长叹一声。
离开李志远的办公室已经是深夜，清水上空那弯明月像让谁狠狠地咬了一口；街上没有多少人在行走，风软软的，像鸡毛掸子在他的身上掸来掸去，但他感觉不到舒服。
陆平走在回县委的路上，心里仍然在想，李志远仅仅为谈这事而把自己叫到他的办公室这么简单吗？李志远是什么用意，他不明白。但他听李志远对他说话的口气和态度，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那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陆平一时还想不出来。
然而陆平仍然胡乱地想着，不知不觉就走进了县委大院，快到他办公室门前的时候，他突然看见门跟前站着一个人，好像是在等他。他没认出那个人是谁，他也没有马上走过去，而是站在一个不被人发现的地方偷偷地观望。心里想，这人会是谁呢？这么晚找我会是什么事？清水怎么都会用这种方式找人。这样想着，他很快想到刚到清水县委的那个晚上，清水县政府几位局长突然找他的情景，他就更不敢往办公室走了。
新县长 第八章（4）
陆平不是害怕清水县有人暗害他，他在清水时间不长，也没得罪下人，关键是有人明目张胆地在他跟前要官。因为马上就要换届，县委和县政府的一些工作部门以及乡镇上的领导成员，会程度不等地进行一些调整，同时也会提拔一些干部。在这节骨眼上，找他说事的人还真不少，而且一些人通过各种关系，甚至拿着市里某些领导的批条，要他把某个人安排在某个位置，某个人应该提拔使用，真让他招架不住。那么现在站在他办公室门口的这个人会因什么事在等他呢？
陆平静静地站在比较隐蔽的地方观察了好一阵。
可是陆平观察了好长一阵后，觉得那个人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仿佛陆平今晚上不回来，那人就像条忠实的狗一样会在陆平办公室门口守一夜。
陆平这时候心里想，即使他在今晚上躲过那个人，能保证那人明晚不再找他吗？与其这样，那就过去看看，又不是条狼，难道一口能把他吃掉。想到这里，陆平便大摇大摆地朝他办公室门前走去。快走到门跟前的时候，他看见等他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刘生源。
刘生源听见院子里的脚步声后，扭过头才看见陆平，便有些着急地对朝他跟前走来的陆平说，陆书记，你回来了？
刘部长。陆平边往刘生源跟前走边问，这么晚，你怎在这儿？
我等你。刘生源说，我等你好长时间了，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有什么事吗？陆平一边问，一边开他办公室的门。
有一点。刘生源说着便跟着陆平走进了陆平的办公室。
陆平问刘生源什么事。
刘生源说，你可能知道。
我知道？陆平看了刘生源一眼，不明白刘生源说的是什么意思。
刘生源对陆平点了点头，便坐在陆平办公室的沙发上，脸色在电灯的强光下，很不好看，有些憔悴不堪，好像害上了什么大病一样，没有一点精神，两只眼睛布满了血丝，一看就知道是休息不好。
陆平看见刘生源这样子，知道刘生源是因什么来找自己。不就是到处传说刘生源嫖娼了吗？嘿嘿，真有些可笑。看来有些人找不到他别的什么问题，便在男女问题上找他的茬儿，因为这种事最容易让人相信，也很能弄臭一个人。于是陆平就对刘生源说，如果你说是我知道，那一定就是因为清水城里那些谣传。
就是。刘生源说，现在快把我急疯了。
你怎一点气也沉不住。陆平说，别人说什么那是别人的事，那要看事实。
刘生源说，不光外界给我施加压力，就是我那老婆，也跟我闹得天翻地覆。
你老婆也不相信你？陆平笑了笑问刘生源。
她当然不相信。刘生源面带哭相地说，我怎能让她相信？
那你好好地给她解释。陆平说。
刘生源说，唉，好我的陆书记，这号事越解释越糟，婆姨嘛，说风就是雨，她能听得进去？
这事你不要着急。陆平认真地说，我可以给你作证。
刘生源说，别说是我老婆，就是张书记也这么看问题，而且还让我做检查。
张书记找过你？陆平问。
找过。刘生源说，张书记那晚上就知道我们跳舞，是有人专门给他打过电话，而且张书记又把电话打到了陈家沟乡政府，是徐治文告诉我的，张书记问徐治文是不是有这样的事？
那徐治文是怎么跟张书记说的？陆平问。
刘生源说，徐治文把情况统统给张书记讲了。
陆平生气地说，真混账，唯恐天下不乱。
新县长 第八章（5）
陆书记，你说我该怎办？刘生源哀求似的看着陆平。
陆平说，老刘，不是我说你，你也在政界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凡事都要冷静对待。我看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掉脑袋先掉我的，你放心。
刘生源见陆平生气了，忙说，陆书记，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刘生源欲说又止。
你是说啥？陆平问。
刘生源说，我是说有人栽赃陷害咱俩。
陆平说，既然是栽赃陷害，那你怕什么？
不是我怕。刘生源分辩着说，清水这个稀泥窝，谁进去都沾不了光。
好了。陆平有些心烦地对刘生源说，这件事再不要讲了，你当好你的组织部长，至于别人说长论短，以后让事实说话。这些王八蛋，真是闲得无聊，把心思用在这些事情上……
刘生源唯一的希望瞬时被击得粉碎，外界在那样诬陷他，家人又不理解，思想压力越来越大；他寄希望陆平能够勇敢地站出来给他撑腰壮胆，可是他看到陆平满不在乎的样子，以至他感觉到再没人把他当一回事了，都认为他是一位吃喝嫖赌的花花公子；而且组织上还会严肃处理他的问题，他真没脸面再见人了。刘生源这样想的时候，精神恍惚地离开了陆平的办公室，像条被主人撵出家门的狗，拖拉着沉重的身子，疲惫不堪地从县委大院里走出去。
天上一弯明月挂在半空，星星像一只只馋嘴的猫，在那弯明月的四周扑腾着。
刘生源像个幽灵一样在冷清的清水大街上走着，但他没有朝回家的路上走，而是绕过清水南坪，沿着清水河岸，默默地朝清水对面的牛头山上爬去。
牛头山上的风很大也很猛，像把锋利的尖刀，在刘生源的身上乱砍。刘生源的身子不由得抖动了几下，但他没有停仍然朝山顶上爬去。在他的意识里，只有爬上山顶，才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刘生源爬上了山顶，面对着沉睡中的清水县城，眼睛模糊了。他现在记不清他是怎样爬上这座牛头山顶的，眼前的清水县城再不那么可爱了，还有那条石板街道以及街道两边的楼房，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熟悉而又那么陌生，是这个小小的县城成就了他，使他当上了让多少人羡慕而敬畏的组织部长；也因这堂官，彻底地改变了他的人生命运，以至他由不了自己地卷入了一场场不见硝烟的战争。他觉得从他当上组织部长那天起，他的身心就再没有轻松过。一切对他来说，都成为过去，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会累，甚至他的心里会淌血，但人们都认为他是活得潇洒而滋润的一个人。
刘生源心里明白，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这种欲望上升到一定程度，就再不是人了，就变成了野兽。他已经让没有人性的野兽撕扯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他深深感到活一个人是多么的不容易，他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痛苦和精神压力，很想解脱自己。于是他坐在牛头山顶的一个土尖上，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悠闲地抽了起来。
一个人独坐在山顶的土尖上，是他最惬意的时候，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他便不由得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不知怎么又泪流满面。泪眼蒙中，他仿佛看见清水有好多人在静静地嘲笑他，而且不知在低声缓气地议论他什么。他听不清，脑子里像有无数颗炸弹爆炸了一般。他抱着头，尖叫了一声，便从牛头山上跌落下去。
清水县委组织部长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新县长 第九章（1）
刘生源的非正常死亡彻底打乱了清水县委和县政府的正常工作秩序。县委县政府召开紧急会议，研究解决办法和善后处理事宜，并且形成会议决议，将刘生源的死及时向市委和市政府作了汇报。市委和市政府接到清水县关于刘生源同志跳崖自杀的报告相当重视，市委书记和市长分别作出重要批示，要求清水县委和县政府彻底查清刘生源的死因，并拿出具体意见上报市委和市政府。
刘生源跳崖自杀这一点毫无疑问，清水县公安局对现场进行了仔细的勘察，在现场并没有留下任何打斗的痕迹，基本上排除了他杀的可能。可是刘生源为什么要选择自杀呢？难道仅仅是因为谣传他嫖娼吗？如果只是这一点刘生源就去自杀，那他就真太不应该了，然而……
当然人们议论刘生源嫖娼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听说县委决定要免去他常委职务，并且将这一决定上报到市委，就看市委领导们的态度。
张伯年是第一时间得到刘生源跳崖自杀的消息，他匆匆从家里赶到县委，连自己办公室也没往进走，直接走到陆平的办公室，有些惊慌地对陆平说，刘生源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笼罩在陆平的心头。
刘生源死了。
这个消息对陆平来说，如同五雷轰顶。昨晚上他见刘生源就没感觉到会有这样的事要发生，刘生源也不是这号人，几十年过来了，应该说一路走来也不会风平浪静，怎就经受不起这点谣言，更何况这事他可以给刘生源作证。但刘生源怎会去死呢，陆平觉得刘生源的死他负有一定的领导责任。他想到这些，不由得浑身冒着冷汗，昨晚上他还对刘生源讲，谣传只是谣传，事实可以证明一切。可刘生源怎就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走了这么一条绝路，把巨大的悲痛留给活着的人。
然而陆平突然觉得张伯年在第一时间告诉他刘生源的死，是不是这事跟他有一定关系。因此他呆呆地看着张伯年，不知道张伯年还要对他说什么话。
张伯年什么话也没说，焦急而不安地在陆平办公室里走来走去。毕竟清水县委出了人命关天这么大的事，毕竟张伯年和刘生源在一块工作这么多年，毕竟刘生源还是县委组织部长。应该说，张伯年在清水担任县委书记以来，刘生源给了他工作上很大的支持，县里的人事安排，刘生源都会遵照张伯年的意图，按照组织程序，认真对拟提拔和调整的干部进行考查，然后提交书记办公会上讨论。有时他工作至深夜，从无怨言，他的目标是用好清水县每一位干部，就是他对清水的最大贡献。
也许刘生源太认真的缘故，同样会引起清水县一些人的不满，像陈天文这些同张伯年有些对立的人，想方设法给刘生源施加压力，极力想让刘生源把跟随他那帮人提拔起来，并且直言不讳地告诫刘生源，现在的书记那可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说调走就调走了。陈天文可是地道的本地人，势力很强大，这一点，刘生源非常清楚。但是他不能无原则地按照陈天文那一套去安排清水的人事，因此陈天文认为刘生源是清水人喂起来而咬清水人的一条狗，光会舔别人的###子，算什么东西。
事实上，刘生源也违心干了一些非组织原则的事，那是出于陈天文的强大压力，把陈天文的几个人提拔的方案提交到了书记办公会上。
张伯年对刘生源这种做法十分不满，事先不征求他的意见，也不私下同他沟通，擅自做主就把拟提拔的人员名单提交到书记办公会上，显然是刘生源无组织无纪律的一种表现。
新县长 第九章（2）
书记办公会议，当然不可能开下去，提交书记办公会上的议案也因此而流产。与此同时，张伯年对刘生源产生了一些看法，并且还建议市委将刘生源交流到别的县去工作。那时候，对刘生源有看法的不仅仅是张伯年，还有陈天文，甚至李志远，他们都觉得刘生源是靠不住的那种人，更不可能成为心腹，特别在用人这个问题上，刘生源坚持原则，爱死牛顶墙，因此会得罪不少人，甚至得罪一些领导。像陈天文，刘生源就得罪得太深，刚准备按陈天文交代的提拔他的几个人，却在书记办公会上给否定了。
难哪！刘生源觉得他这个组织部长已经左右不是人了。
现在张伯年对刘生源的突然离去还是挺惋惜的，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深深感到人是多么的脆弱，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陆平看着张伯年悲伤的样子，心里也非常不好受，就对站在他办公室不安地走动着的张伯年说，张书记，生源同志的死，我有责任。
张伯年从悲痛的沉思中抬起头，看着陆平说，我们不说这些，生源同志的遗体已经放在了县医院的太平间，我们一块看看他，并慰问一下他的家属。
陆平点了点头。
张伯年又对陆平说，你告诉刘红雄，让他尽快通知李县长，让李县长也去。
李县长现在不知道？陆平问。
我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张伯年说，通知他一声。说完，张伯年就从陆平办公室里出去回他办公室去了。
张伯年一走，陆平就打电话把刘红雄叫到办公室。
陆平看了一眼走进来的刘红雄说，生源死了你知道不？
知道。刘红雄满不在乎的样子，根本看不出他有丝毫的悲伤情绪。因此刘红雄回答陆平的问话是相当干脆的，觉得刘生源就应该死，而且死得太迟了，早死几年更好，像他这样的人不死又有什么用。
刘红雄恨刘生源是有原因的。当然陆平到清水时间太短，不会知道这些。刘红雄恨刘生源的关键是他直到现在都没当上县委办公室主任，主要是刘生源在县委常委会议上发表了不同意见，因此刘红雄对刘生源怀恨在心。
陆平现在也考虑不了刘红雄对刘生源的恨有多么深，但从这件事上，陆平对刘红雄产生了一些看法，哪怕以前有天大的冤仇，可现在人也死了，你可以不同情，但不能幸灾乐祸。因此陆平没有对刘红雄说过多的话，只告诉刘红雄，通知县政府办公室，让李县长十点钟去县医院吊唁刘生源。
光通知李县长？刘红雄问陆平。
陆平不满地看了刘红雄一眼说，你觉得还需要通知谁？
刘红雄说，县人大副主任陈天文。
陆平说，你觉得需要通知你就通知。
刘红雄还以为陆平采纳了他的意见，便有些得意地说，那好，我现在就去通知。
看着刘红雄就要从他办公室门里往出走，陆平再也忍不住了，非常不客气地把刘红雄叫住，表情严肃地对刘红雄说，刘红雄，最好摆正自己的位置，让哪些人去吊唁刘生源，你去征求一下张书记的意见。
我知道。刘红雄觉得张伯年是这个县的一把手，而陆平只是协助张伯年工作，在他的使用问题上，谁说了都不算，关键是张伯年。因此他认为只要巴结好张伯年，别的领导能过得去就行了。
十点钟的时候，张伯年和陆平乘坐县委新买回来的一辆红旗车，出了县委大院，朝县医院方向驶去。
刘红雄在办公室看见张伯年和陆平坐着车离开了县委，他忙给陈天文打了电话，告诉陈天文，张书记和陆书记已经从县委出发了。然后他又把电话打到了县委车队，要了一辆车，也坐车跟着去了县医院。
新县长 第九章（3）
刚到县医院的大门口，刘红雄就听见刘生源的老婆在县医院的太平间里哭得昏天黑地。他一听见女人揪心般的号哭，心里就有些发慌。于是他让司机把车停在医院门口，自己从车里下来，顺着刘生源老婆呼天唤地的哭声，看见医院的太平间门口围着好多人。县委书记张伯年、县长李志远、县委副书记陆平，还有县人大副主任陈天文都在太平间的门口低着头，默默地向刘生源致哀。
刘生源的老婆哭得死去活来，看来她是真的悲伤，几乎站也站不起来，直往地上倒，两个人搀都搀扶不住。
刘红雄不知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走过去的。在县医院太平间的门口看见这些悲伤的人的同时，他还看见摆放在县医院太平间门口那几个花圈。有县人大常委会办公室、县政府办公室、县委组织部、县人事局等单位，唯独县委和县委办公室什么表示也没有。刘红雄觉得是他工作失误，应该马上采取补救措施，虽然他和刘生源势不两立，但送花圈是让别人看的，他是县委办公室主持工作的副主任，这么简单的常识他不可能不懂，更重要的是让张伯年知道会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刘红雄想，县委是一级组织而不是个人，更不能带着个人感情色彩对待某件事情，现在又没有人说刘生源有什么问题，送花圈抬高不了别人也贬低不了自己，何必要在这些事情上犯原则性错误。
好在张伯年还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他因刘生源的突然离去，思想上承受着很大的压力，这不仅仅是刘生源死，而是班子上出了问题，他这个班长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且也无法向上级组织交代。
陆平跟随领导多年，虽然他没有基层工作经验，但官场上的事情看得很透彻，也知道如何对待官场上的人和事。当他和张伯年从县医院太平间那条狭窄的通道往进一走，便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县委和县委办公室连个花圈都不送；应该说这些问题，也不是县委书记和副书记们考虑的事情，办公室就可能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可是不知在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很显然县政府给县委将了一军，让张伯年和陆平没面子，而且十分难堪。幸亏刘生源家属正在无比悲痛之中，还顾不上看谁送了没送花圈，不然他们会质问县委这是为什么。
看着躺在太平间里的刘生源，陆平的心锥刺般难受。
更加悲痛欲绝的恐怕是刘生源的老婆，她几乎变了一个人，使劲哭叫着，又几乎沙哑得发不出声，嘴里不停地重复着这样一句话：老刘，你没嫖，年轻时候你都没嫖过别的女人，可老了你还有那本事……你不会呀，老刘，你怎就这么走了……
清水县委和县政府的领导来医院吊唁了刘生源就要离开时，刘生源老婆突然止住了哭声，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就要离开的县委书记张伯年，显得十分刚强地挡住张伯年质问道，张书记，你说老刘是怎样的人？
他给清水作出重大贡献……张伯年随口说道。
嘿嘿……刘生源的老婆干笑了几声说，什么重大贡献？清水有些人不是早盼他死吗？他现在死了，是跳崖自杀的。他为什么要跳崖？他是不是有罪？
刘生源老婆提的这些问题，张伯年很难回答，场面有些尴尬。
陆平在这时候就不能看热闹，忙走前一步，站在刘生源的老婆面前，叫了声大嫂，有什么问题，可以坐下来协商解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影响也不好。
新县长 第九章（4）
刘生源的老婆不认识新来的这位县委副书记，因此她不听陆平的劝阻，执意要张伯年给她个说法。她不怕影响，人都死了，要影响干什么。
张伯年知道他不给刘生源老婆个说法是不好从这地方离开，因此对刘生源的老婆说，你的心情我理解，老刘是什么样的人，清水县的人都知道，组织上会给他一个公正的评价。
组织？刘生源的老婆冷冷地说，组织不就三分钟的热情，三分钟过后，组织又是组织了，可清水县的组织连三分钟热情都没有，不然你们县委怎就连花圈都舍不得给老刘送一个？是不是老刘还有什么违法乱纪的问题？
刘生源老婆提出的问题正是陆平所担心的，果不其然让刘生源的老婆抓住了要害。事情不是明摆着？县委代表一级党组织，组织上不给刘生源送花圈，说明刘生源死无定论，说不定是畏罪自杀。
张伯年非常气愤县委办公室的人办事不力，这样的事都不会给他处理，让他尴尬。
事实上，刘生源的老婆这样的质问是有道理的。老刘工作了几十年，而且还是县委常委，没功劳也有苦劳，于情于理，县委不能没有表示。不表示就说明老刘有问题，这是人之常情。对此张伯年对刘生源的老婆说，我们工作有失误，责任在我。同时我向你声明，老刘是位好同志，工作中有一些失误在所难免，但他走这一条路不应该，也不值得，请你节哀保重。我们会追究诬陷老刘那些人的法律责任，还老刘一个公道。
张伯年的这几句话，刘生源的老婆听得还比较顺耳，知道并不是县委领导想这么对待刘生源，而且领导对刘生源的评价还是比较公正的，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而且她也知道，在这里不是她要挟县里领导的地方。因此刘生源的老婆通情达理地对张伯年说，张书记，我相信组织会还我家老刘一个公道，他在清水干了几十年，没功劳，苦劳也该有，他死得不正常。
刘生源的老婆说的是实话，他确实死得不正常，怎么好好的一个人，说死就能死呢？死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从刘生源选择死的地点来看，他是多么的不情愿，可他还是走了。
张伯年怀着不快的心情从县医院的太平间离开，同陆平一道回到了县委。张伯年再也沉不住气了，非常恼火地把刘红雄叫到办公室，劈头盖脸地质问刘红雄，你这个办公室副主任是怎么当的？怎会犯这些低级错误？
刘红雄极力跟张伯年解释，说是他的责任，已经弥补了。
弥补了就没有错？你知道不知道影响有多不好？张伯年生气地说。刘红雄说，我知道。
张伯年再不想跟刘红雄说这些事情了，他觉得刘红雄再不能放在县委办公室主持工作，在某种程度上，这小子道德上有问题。
刚刚把刘红雄训了一顿，张伯年正考虑怎么处理这一辣手的事情时，县政协主席蒋文突然把电话打到他的办公室。
蒋文是清水县的###，一直在清水工作，是从县政府主管农业的副县长调整到县政协主席的位置。他这个人，文化程度不高，但有水平，特别在农业技术推广上，很有一套，基层工作经验相当丰富，群众威望也高，很受人尊敬。
张伯年听见电话里是蒋文的声音，知道蒋文打电话肯定是询问刘生源的事情。现在清水的最大新闻，恐怕就是关于刘生源的死了。
张伯年猜得没错，蒋文在电话那头问他，张书记，听说刘生源死了，有这样的事吗？
新县长 第九章（5）
有这样的事。张伯年说，蒋老是刚得到的消息？
蒋文说，我听陈天文讲的，不然我还不知道。
张伯年说，刘生源不应该走这么一条路，真是太可惜了。
他压力大呀。蒋文说。
张伯年说，也可以这样说，他可能是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一时又想不开，才干了这么件傻事。
听说你们刚才去吊唁刘生源了？蒋文问。
是呀。张伯年回答了蒋文的问话，脑子突然一转，不明白蒋文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县里一位领导突然死了，他不能不去。然而他听蒋文的口气，并不在乎他去得对还是错，分明还有更深一层意思。果不其然，蒋文听了张伯年的回答就不高兴了，像有火在心中燃烧一样压也压不住，而且很不客气地对张伯年说，人大副主任陈天文都和你们一起吊唁刘生源，是你们县委通知的吧？
陈天文去是事实。张伯年说，是不是县委通知的我不太清楚。
张书记，你说你不知道我相信，可是县委办通知陈天文去吊唁刘生源，政协不属于清水？还是政协比人大小一个辈分不能去？蒋文完全有理由这样质问张伯年。
张伯年耐心地给蒋文解释，可能是县委办的疏忽，我可以去问问刘红雄，看是谁让通知的陈天文，怎么没通知您，还请您谅解。
蒋文才不听张伯年的解释，有些不满地就把电话挂断了。张伯年知道，一定是刘红雄耍的小聪明，他几乎是陈天文安放在县委的一个耳目，县委的一举一动，陈天文知道得非常详细，而且都是刘红雄告诉陈天文的。事实上，人大副主任去吊唁刘生源也没什么错，陈天文去蒋文没去就摆不平了。蒋文觉得县委不把政协当一回事，非要问个根由不可。
本来张伯年就够头痛的了，现在又节外生枝地出了这样的事，张伯年再不恼火那就不是张伯年了。于是他又把刘红雄叫到他办公室，严厉地质问刘红雄，陈天文是怎么知道我去吊唁刘生源的？
刘红雄看见张伯年如此质问他，心里一阵紧张，不知张伯年是什么意思，便吞吞吐吐地对张伯年撒谎说，我不清楚。
你不清楚？张伯年皱着眉头，两眼直视着刘红雄说，清楚不清楚，只有你自己心里明白，还需要跟陈天文对证吗？
刘红雄当然怕对证了。然而让他不明白的是陈天文去县医院吊唁刘生源有什么不对，陈天文也算县里的一位领导，难道让他去吊唁刘生源也有问题了？你县委书记可以去，怎么人大副主任就不能去，这是什么道理？刘红雄觉得张伯年这么训他还挺委屈的。因此他便义正辞严地对张伯年说，张书记，我想陈主任到县医院去吊唁刘生源，也是人之常情，即便是我告诉陈主任，也未必就是我的错。
刘红雄，你觉得你做得很对是不是？张伯年一直盯着刘红雄的眼睛不放。刘红雄看着张伯年的眼睛，有些害怕了。但他无法不正视张伯年的眼睛，也无法躲开，张伯年就站在他的面前，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刘红雄能不害怕吗？看来张伯年绝对不会放过刘红雄的，几乎不给刘红雄任何考虑怎么回答他的话的余地，更加严厉地训斥开了。你作为一位主持日常工作的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在这样重要的工作岗位，不能顾全大局，协调好各部门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尽到你一位县委办公室副主任的职责，有意给领导之间制造矛盾……
刘红雄越听心里越害怕，张伯年这是在给他上纲上线。因此他没等张伯年把话说完，便极力分辩说，张书记，我可不是这样。
你还要怎？张伯年说，你懂不懂县里有领导去世，组织上要给送花圈表示哀悼？
我觉得刘生源死得不正常。刘红雄说。
张伯年说，是你给下的结论县委不能送？
这……刘红雄几乎再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张伯年说，你不要再争辩了，县委办公室工作你干得了干不了自己心里清楚，我就不多说了，你回去好好想想。
刘红雄没想到事情会弄到这个地步，他也没想到张伯年知道这么多，一点也瞒哄不了。对此刘红雄想跟张伯年承认自己的错误，可是张伯年让他马上离开。
知道张伯年再不会信任他，刘红雄急得就像热锅上爬的一只蚂蚁，心想自己的政治生命就要葬送在张伯年手里，他多么不甘心，因此他只能求教陈天文。
然而刘红雄又想，怎么去找陈天文，张伯年从来就没有把陈天文当回事，认为陈天文在清水拉山头，搞帮派，故意制造混乱，使清水县的工作走不上正轨，与陈天文有很大关系。因此张伯年和陈天文之间，几乎是面和心不和。但是他不找陈天文又能找谁呢？只有陈天文才能替他说话，然而陈天文会在张伯年面前低三下四地给他求情吗？
刘红雄觉得张伯年绝对会把他从清水县委一脚踢出去。
新县长 第十章（1）
刘红雄急匆匆地跑到县人大去找陈天文。
陈天文对刘红雄说，你害怕什么，张伯年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连自身也保不住。你想嘛，一个活生生的县委常委、组织部长跳崖自杀了，他这个县委书记怎向市委交代，说不定他在清水也呆不了几天。
刘生源自杀跟张伯年有什么关系？刘红雄问陈天文。
怎能没关系？陈天文说，说明他这个县委书记没当好，清水县怎会发生这么大的事，他这个县委书记是干什么的，连个班子也带不好，那么别的工作就更谈不上了。
张伯年离开清水就好。刘红雄说，不然我非让他捏死不可。
捏死你很容易。陈天文说，你还没看出来，他早就想让你从县委办公室离开而换上他的人。这你还不清楚？
我不清楚。刘红雄说。
他就是这么考虑的。陈天文对刘红雄说，现在这是借口。
那你说我该怎办？刘红雄乞求似的问陈天文。
陈天文说，只有跟他对着干，别无选择。
我怎敢跟他对着干。刘红雄说，张伯年是县委书记，我只是小小的办公室副主任。在他眼里，我只不过是一只蚂蚁。
你别那么悲观。陈天文看见刘红雄哭鼻囊屎的样子，便训斥刘红雄说，亏你还天不怕地不怕的，刀架在脖子上都不眨眼，看来全是假的。刘生源不是自杀了吗？当初他要是站在咱这条线上，也不会走这一条路。你以为张伯年真的是收拾你？他是杀鸡给猴看，张伯年的目标是我，你以为张伯年想收拾你还用他亲自出马？随便找条理由就可以把你撵出县委。
刘红雄眨巴着眼睛在听陈天文说话，心里却惶惶地跳，不知道自己会有怎样一种结局。
陈天文看着刘红雄又说，刘生源有致命的弱点，张伯年有没有？你要多动脑子想一想，搞政治就是一碗强饭。
刘红雄不懂陈天文的意思，便眨巴着眼睛看陈天文，觉得官场上还是挺残酷的，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他以前没意识到这些，完全是凭感情用事，跟上陈天文这伙人瞎起哄，表现得极为勇敢，并且是陈天文的一位真正打手。也许陈天文看到他是条咬人的好狗，硬是做工作把他由县委的一般干部扶到了县委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
刘红雄担任县委办公室副主任是费了周折的，在县委常委会上，赞成的少，反对的多，其中就有刘生源反对刘红雄的提拔。但县委领导为了平衡关系，才勉强同意刘红雄担任县委办副主任，主任哪怕一直空缺下去，也不能让他担任。
刘红雄知道他这堂官是怎得来的。可他觉得他那副主任也当得有些窝囊，一点主动权也没有，好多人在背后指使着他，特别是陈天文，完全把他当条狗一样看待。他觉得他活得真可怜。可是可怜也得活，他不像刘生源，打死他也不干那号傻事，那样还算什么男人。
刘红雄几乎是咬牙含泪般地从陈天文办公室离开，这才意识到，自己完全是被利用的对象，根本没人为他着想，一切只能依靠自己。因此他就想摆脱陈天文那些人对他的约束，端端正正地走一条自己的路。这样想着，刘红雄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县委。县委因刘生源的自杀，几乎不再正常运转了，领导们会议开了一个又一个，其他人扎成堆儿地说长论短。
刘生源也是死也死不安然，而且成了清水上上下下议论的热门话题。
现在的刘红雄，由于在张伯年面前碰了几回钉子，再不敢打探县委正在开什么会，也再不敢及时汇报给他认为是他至高无上的领袖人物陈天文，而是悄悄开了办公室的门，闷头闷脑地坐在办公桌前不停地抽烟，心想张伯年不知会怎样处理他。
新县长 第十章（2）
刘红雄觉得他在县委的光荣使命很快就会结束，张伯年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讨厌他，几乎与他格格不入。就在刘红雄呆坐在办公室里胡思乱想的时候，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就像一串鞭炮似的在他的面前炸响。他害怕又是张伯年有什么事找他，忙颤抖着手把电话抓起来，压低嗓门说道，喂，我是刘红雄，请问……
红雄，县委是不是正在开会？电话是陈天文给他打来的，不是张伯年，刘红雄心里这才感到有些踏实。他现在对电话铃响有些神经过敏，真害怕张伯年再次找他训话。
于是刘红雄漫不经心地对陈天文说，陈主任，县委确实是在开会。
你知道是什么内容？陈天文问。
我不清楚。刘红雄说。
陈天文说，听说是研究人事，你给咱打探打探。
刘红雄有些为难地说，陈主任，这恐怕不好打问。
怎不好打问？陈天文有些不高兴地问刘红雄。
刘红雄说，以前县委开会还让我去记录，现在开会都不让我去了，我怕打问不出来。
你想想办法。陈天文说，刘生源死了，会不会是确定组织部长的人选，这事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对你也很关键。
刘红雄听陈天文跟他这么一说，他就不能不行动了。当然县委组织部长能放在他们这一派的某个人中，那将对他的命运恐怕会有重大的改变，即便张伯年不要他当县委办公室副主任，也可以把他调整到好一点的单位去当一把手，不至于把他平调到某个乡镇上去。因此对于县委现在召开的会议，刘红雄投入了极大的关注和热情，也关系到他的整个前途和命运。至于给刘生源送花圈的事，他已经安排好了人，让办公室的人定做好马上送到刘生源家里，下班时他再去刘生源家一趟，在这个事上他再不能让领导对他有看法。
现在刘红雄再顾不上想别的事了，他跟陈天文通完电话，就走出办公室，站在县委的院子里，看见县委常委会议室的门紧紧地闭着，也没有人从会议室里出来，因此他想打探到消息就有些困难了。
太阳在这时候像位年迈的老人，正慢悠悠地迈着沉重的步子朝县委院里往上爬。刘红雄的心境像太阳一样爬到了半山。眼看会议就要结束了，可他一点消息也得不到，心里真有些着急。
刘红雄着急的时候，就去了县委组织部。组织部里的人都在思念着刘生源，觉得刘生源死得有些可惜，当了几年的组织部长，结果走了这一条路。刘红雄也说了刘生源的不少好话，但没人爱听，都知道刘生源和刘红雄是怎样一种关系，因此组织部没几个人喜欢刘红雄，觉得刘红雄净干些阴谋诡计的事情，不是正派人，没多少人愿意跟他交往。
然而看法是一回事，谁也不会惹刘红雄，因为刘红雄是县委办公室主持工作的副主任，官职虽然不大，但位置显赫，因此对他的到来，都还是挺客气的。
刘红雄在组织部确切地知道了县委正在召开常委会，常务副部长刘根民列席了会议。看来陈天文掌握的信息还是比较可靠，常委会一定有研究人事的议题。刘红雄深感不快的是县委开会，他连一点也不知道，这就证明了这样一个事实，他这个县委办公室主持工作的副主任形同虚设，准确地说，县委领导再不把他当县委办公室的一位领导看待了。
刘红雄算得上是清水县的一位聪明人，能够看到事情的背后去，只是这一次他看到得有些晚了，因此他根本没想到县委常委会还有研究讨论关于他的议题。
新县长 第十章（3）
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刘红雄一直没有回家就在办公室里守着。他现在还不能走，不仅仅是因县委正在开会，关键是陈天文给他布置有任务，让他打探清楚会议内容。现在他只能等会议结束，好找刘根民，只有在刘根民那里，才可能打探到常委会的真实情况。
然而刘红雄想的和现实恰恰相反。刘根民在参加完县委常务会以后，从刘红雄办公室的门跟前走过去了，同时走过去的还有县长李志远，他们谁也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刘红雄没指望李志远给他透漏消息，可刘根民不能什么话也不说。然而刘根民什么也没说地走了。是不是刘根民现在不方便对他说？刘红雄在办公室里这样想。他看着李志远从县委大门里走出去，便急躁不安地锁上门，紧跟着刘根民走进了办公室。
刘根民像往常一样地对刘红雄说，刘主任还没回家？
没有。刘红雄说着，便坐在刘根民办公室的沙发上，心想不用他问，刘根民也会跟他主动说一些县委常委会的内容。
可是刘根民没有。刘根民看了一眼坐在他办公室沙发上的刘红雄，知道刘红雄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他也只好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
刘部长今天列席了常委会？刘红雄看见刘根民不跟他说什么话，便主动问刘根民。
刘根民说，列席了，刘部长突然去世，只好让我去列席。
会上研究什么事了？刘红雄问。
刘根民说，我不能对你讲，常委会有规定。
规定？刘红雄有些好笑地看着刘根民说，什么时候你也开始讲起规定来了？
刘根民说，刘主任，请你谅解我，我这是头一次列席常委会。你也知道，在常委会上我是没有发言权的，只能听。但是有一条，这你也知道，所有参加常委会的人，不能向外透露会议内容。
嘿嘿。刘红雄冷笑了一声，便从刘根民办公室的沙发边站起来，看着刘根民说，刘部长，现在对我讲起原则来了。不过我很佩服你，你的原则性很强，这是应该的，也说明你是一位称职的好干部，看来县委组织部长只有你当才最合适，有党性有原则……
你不要挖苦我。刘根民有些不高兴地对刘红雄说，我有没有党性，有没有原则，那是组织上认定的事。
看来两人今天是说不到一块，再这样说下去，恐怕还要翻脸。其实刘红雄也不怕刘根民跟他翻脸，他觉得刘根民绝对不会给他透露任何有关常委会的内容，因此他也没心情再在刘根民办公室里呆下去，就找陈天文去了。
陈天文一直在县人大办公室里等刘红雄的消息，他见刘红雄从门外进来，便急不可待地问刘红雄，有消息吗？
没有。刘红雄长长唉叹了一声说，刘根民这小子也有出息了，什么话也不跟我说了。
刘根民参加了县委的常委会？陈天文问刘红雄。
刘红雄说，他是列席。
那他应该知道常委会议的内容。陈天文说。
应该知道。刘红雄说，只是他不讲。
陈天文沉思了一会，便看着刘红雄说，那今天的常委会一定有人事方面的议题。
我想是这样。刘红雄说。
陈天文不再说什么话，也没有埋怨刘红雄，知道刘红雄再不可能打探到县委常委会议的内容，他觉得刘红雄也不是他所希望的那个刘红雄了。因此他就对刘红雄说，打探不到就不要打探了，你回去吧。
刘红雄看见陈天文对他失望的表情，便灰溜溜地离开了县人大。走在清水县城的十字大街上，有些冷清，没有吆喝声，也没有拥挤的人群，倒是显得有点宽敞而恬静。他低着头走着，也不看街道上的人，心情有些不好，步子迈得很沉，好像腿上绑着沙袋，每迈出一步都要费上他很大的力气。好不容易回到家，他晚饭也不想吃就呆坐在沙发上，心情变得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压抑越来越不好受。就在这时候，家里的电话铃响了。电话是陈天文打来的。陈天文对他说，小刘，你知道不知道县上有重大的人事安排？
新县长 第十章（4）
我不知道。刘红雄说。
我知道了。陈天文说，消息对你不利。
刘红雄马上从沙发边站起来，大声地对电话那边的陈天文问，怎么个不利？
你调离县委了。陈天文平静地说。
不会吧，陈主任。刘红雄以为是陈天文故意吓唬他，觉得他现在什么用也没有了，便想让他早点从县委滚出去，因此才这样对他说。他不在乎。他觉得陈天文根本不像县人大的一位副主任，倒像是一位暴徒，什么事也干得出来，他真后悔当初跟了陈天文，使他在县委县政府得罪了好多人，以至以前的朋友也不是朋友了，见了他像仇人一样，而且在背地里还骂他是陈天文喂的一条狗。
然而陈天文听见刘红雄满不在乎的样子，便认真地对刘红雄说，你小子别太傲，以为我哄你是不是？
刘红雄说，陈主任怎能哄我，如果我真的调离县委，那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你这是什么意思？陈天文生气地质问刘红雄。
刘红雄说，你自己知道。
知道你娘的腿。陈天文骂了刘红雄一句。
…………
刘红雄知道他并不是陈天文的对手，如果他得罪了陈天文，别说在县委呆不成，恐怕在清水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有他好的结果，因此他什么话也不敢说地把电话挂了。
陈天文没想到刘红雄会这样对待他，就是在清水，敢跟他这样争执的人还没几个，可刘红雄日能的不行了，不看看你小子是谁？真***不是东西。
陈天文很不高兴地回到家，饭也没吃就睡了，但他又睡不着，脑子里像有无数条虫子在不停地蠕动，蠕动得他心慌意乱。因此天还没亮，他就从床上爬起来，急匆匆地来到县人大，坐在办公桌前不停地抽烟，一盒烟快让他抽光了，可他还一支接一支地抽。这时候县人大办公室主任郝明前走进陈天文的办公室，有些神秘地问陈天文，陈主任，县里是不是又有人事变化。
你听到什么消息了？陈天文问郝明前。
郝明前说，听到一点议论。
有什么变动？陈天文问。
郝明前说，县委组织部的工作暂时由刘根民主持。
陈天文说，刘根民是常务副部长，生源死了，他不主持谁主持。
刘红雄也从县委办调出去了。郝明前又说。
陈天文说，他不是挺日能的吗？！
郝明前不明白陈天文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刘红雄不是他的得力干将吗？他俩因为什么闹翻了？郝明前不知道，也不敢在陈天文跟前多嘴多舌，陈天文是他的顶头上司，他说了不顺陈天文的话，就会惹上麻烦。因此他顺着陈天文的话头说，就是，刘红雄当个县委办副主任就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知他是谁啦！
陈天文说，这回叫他小子再日能。
…………
刘红雄接罢陈天文的电话，显得心神不安，难道陈天文说的是真的？但是他又不敢去打探消息，觉得自己要沉得住气，弄不好就会扣上一顶违反组织原则的帽子，不是事也成事了。现在他最头疼的是跟陈天文的关系突然变得不融洽，这比把他从县委办公室调出去都致命。在清水县，谁不知道陈天文不仅强悍而且霸道，跟他搞对立，没好戏看。无论他当乡镇领导，还是现在的人大副主任，好些人都吃过他的亏。因此清水县便流传过一句话，跟天斗跟地斗，千万别跟陈天文斗，关键是斗不过。应该说，陈天文在清水县也算得上是有水平的人，担任一个县的县委书记或县长也绰绰有余，但这人争议比较大，直至去年才从乡党委书记，提拔到县人大副主任的位置，也算是上了一个台阶。但陈天文对这样的安排很不乐意，把问题的焦点集中在张伯年的头上，以为是张伯年给市委领导做工作不让他担任县委副书记或县政府副县长，只能让他当人大副主任，因此陈天文把怨气撒在张伯年身上，怎看张伯年都不顺眼，处处找张伯年的茬，目的是想把张伯年从清水弄走。陈天文敢这样对待一个县委书记，那他刘红雄拿什么跟陈天文抗衡。
当初，陈天文觉得把刘红雄放在县委办，县委研究人事方面的事情，刘红雄会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并告诉他。因此陈天文硬把当时担任县委办副主任的鲍振云挤出了县委，让刘红雄以县委办副主任的名义，主持县委办公室的工作。
陈天文没想到刘红雄越来越不像他所想的那样。
陈天文因此想把刘红雄撵出县委办重新物色一个人。
这个目的陈天文达到得太顺利了，以至陈天文也没想到县委领导对刘红雄都非常不满意，觉得刘红雄就不是当县委办副主任的料。特别是在一些重大问题上，刘红雄作为县委办公室主持工作的副主任，不能为领导分忧，而且故意制造事端，因此还能让这样的人继续在县委机关呆下去吗？
刘红雄没想到捆绑在陈天文身上的命运，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断送了，他也没想到县委领导会这么快把他从县委队列里赶出去。
刘红雄正愁眉苦脸地伏在办公桌上纳闷时，刘根民悄然走进他的办公室，对他说，经县委常委会研究，决定将你从县委办调整到东拉河乡担任乡党委副书记。
刘红雄看着刘根民，老半天不知对刘根民说什么。过了一阵，他才问刘根民，为什么？
刘根民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向你宣布县委的这个决定，文件随后下发。
怎是这样？刘红雄几乎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脸色变得发青发紫，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刘根民，仿佛整个天一下子垮塌下来了。
刘根民说，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可以去问陆书记。说完这些话，刘根民就从刘红雄的办公室离开了。
刘红雄看着从他办公室离开的刘根民，又急又气，便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把电话打给陈天文。
陈天文问刘红雄，找我什么事？
刘红雄带着一副哭腔说，县委决定调我到东拉河乡去工作。
我知道。陈天文说，昨晚上我不是告诉过你吗？
刘红雄说，我以为您跟我开玩笑。
玩笑？陈天文笑了笑说，我怎会拿这号事跟你开玩笑。
那您说我怎办？刘红雄希望陈天文能够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如果你不想离开县委，不妨去找找陆书记。陈天文说。
陆书记能帮我继续留在县委？刘红雄着急地问陈天文。
陈天文说，那就看你的能耐了。
新县长 第十一章（1）
刘红雄刚从陆平办公室走进去，陆平办公桌上的电话就急促地响起来。
电话是薛红打来的。陆平突然接到薛红的电话，便有些激动，刘红雄看出来陆平激动的表情，但他并不知道电话的真实情况。
由于刘红雄在陆平办公室里，陆平就不好在电话里说什么，害怕刘红雄听到，只是对薛红说，我现在正有点急事处理，过会给我打过来。
陆平挂了电话，看着刘红雄问，有什么事吗？
刘红雄说，陆书记，是不是县委决定把我调到东拉河乡去工作？
陆平说，根民告诉你了？
刘红雄说，告诉了，可我有意见。
陆平说，意见可以保留，但这是组织决定。
刘红雄说，为什么？
陆平说，工作需要。
领导说工作需要，恐怕刘红雄就没什么理由可讲了。可是刘红雄不明白的是，既然是工作需要，那为什么就不能让他当县委办公室主任或者是县委组织部长，偏偏让他去东拉河那么偏僻的乡镇上担任一名副书记。事情不是明摆着，那就是不让他在县委呆，而是让他离得越远越好。刘红雄因此对县委作出这样的决定极为不满，知道给陆平再说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只好从陆平的办公室离开。
陆平不希望这时候有人再打搅他，时间已经不慌不忙地走了十分钟，薛红说不定马上就把电话打过来了。他很看重薛红的这个电话。
果不其然，刘红雄一走，陆平办公室的电话铃就清脆地响起来。
喂，是小薛吗？陆平高兴地这么问。
是我。薛红在电话里说，陆书记，我是薛红。
好久没见，你还好吗？陆平问得亲切。
薛红说，凑合吧。
怎记起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陆平有些关心地问薛红。
薛红说，也没什么事，我打电话不影响您吧？
不影响。陆平说，我喜欢听你电话里说话的声音，像小鸟叫一样，特别好听，我很高兴。
可我不高兴。薛红细声细气地对陆平说。
为什么？！陆平惊讶地问。
也不为什么。薛红说，心里感觉到烦，就想给您打电话。
是不是遇上什么不高兴的事了？陆平听薛红这么一说，就急切地问。
薛红说，那倒不是。
那是为什么？！
不知道。薛红说，我有点想您。
陆平听见薛红在电话里想哭的声音，忙对她说，高兴一点，把自己的事处理好，我想办法把你调到县里，只是现在还不行，县里的会议一个接一个。不过你的事我会考虑。
薛红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觉得那晚上的舞确实没白跳，自己靠上了一棵大树，时间不长就会离开陈家沟到县城里工作。所以薛红就想在电话里把话砸死说，您可不能哄人。
陆平说，我哄别人也不能哄你，你是我的心爱。
薛红也就不再说什么，感觉到陆平很在乎她，而且也没有把她忘记，心里高兴自不待言。然后她便琢磨着什么时候到清水专门看一回陆平，让他们之间的感情更深刻一些。
薛红想是这么想，但她突然觉得所有的都不可能，主要是地位悬殊，差别太大。人家是什么人？是县委副书记；她呢？一个乡的英语教师，连城都进不了，如果她真的跑到清水找陆平，怕陆平不一定能见她，只是电话里这么逗她开心罢了。
当然陆平还是挺喜欢她的，从她几次给陆平电话中，她能感觉到。好在是现在还没几个人知道她和陆平的关系，唯一知道的是刘生源，可他死了。至于乡政府的马明新和徐治文，恐怕他俩还不敢乱说一位县委领导的长长短短。因此她和陆平的交往很隐秘。同时她也很感激马明新，如果马明新不让她陪陆平跳舞，她也不可能认识陆平。
新县长 第十一章（2）
薛红这样想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学校，她在学校还不敢给陆平打这个电话，害怕学校里有人知道，而是利用课余时间，悄悄跑到学校外边，在陈家沟街上的公用电话上给陆平打电话。
为给陆平打电话，薛红总要酝酿好长时间，思想斗争也很激烈一阵。但是她不想失去认识陆平的这个机会，这个机会对她来说太重要了，以至可以彻底改变她的人生命运。那么陆平还能热情地对待她吗？她对自己的举动产生过怀疑。然而她还是鼓足勇气给陆平一次又一次地打电话。
薛红没想到陆平会对她充满热情，而且还主动对她说了她想要对他说的话，那就是离开陈家沟调到清水县城。
虽然陆平亲口说要把她调到清水县城，还要让她再等一段，那么陆平是什么意思？而且会是怎样的结果？她不得而知。
无论是怎样一种结果，她都会紧紧抓住陆平不放。
薛红决心去清水县城一趟，再见一回陆平，这样想了以后，她就去学校请假，说她有事要去清水。学校领导不同意，说薛红走了英语课没人上。薛红说，那我死了呢？学校领导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让她去，时间只允许两天，不能再长。薛红答应了，至于两天能不能回来，她就不去考虑了。
薛红早饭也不想吃，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在陈家沟坐了一辆去清水的班车，只用了两个小时就到了清水县城，忙在清水的街上给陆平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
可是陆平办公室里没人。
薛红想去县委又觉得这样太贸然，只好在街上乱转了一阵。
到了下午三点，薛红又给陆平办公室打电话，正好陆平在办公室里。
陆书记，薛红有些激动地说，我是薛红。
你在哪里？陆平问薛红。
薛红说，我在清水城里。
是吗？陆平说，什么时候到的？
薛红说，刚到一会。
陆平问薛红，那你住在什么地方？城里是不是有亲戚或朋友？
薛红说，住在清水宾馆。
那好。陆平说，晚上我去宾馆看你。
放下电话，薛红不由得浑身颤抖，陆平说晚上来宾馆看她，他会不会不来？但不管怎样，她先去宾馆登记个房间，总不能一直在大街上。
当然陆平在这时候是不能去宾馆见薛红，县委还有一个会议，是研究换届选举工作，他是分管组织工作的副书记，具体负责这方面的事情，可以说是会议的主角，因此不能缺席。可是陆平有些坐立不安，在县委召开的这个会议上，基本上不发表自己的看法和意见，几乎大家说什么他都点头同意。尽管如此，会还是开了好长时间，直到快下班的时候才结束。陆平真讨厌这样的会议，本来在很短的时间可以解决的问题，非要拖这么长时间。当然陆平今天是没有一点想参加会议的兴趣，注意力根本不集中，心里老是想着住在宾馆里的薛红。
薛红现在对他来说，还真有些诱惑力。
散会以后，陆平推掉了一切应酬，忙回到办公室把头发往顺里梳了一下，就急慌慌地到清水宾馆找薛红去了。在宾馆总服务台，陆平查到了薛红住的房间，便从楼里走上去，在薛红住的305房间的门上轻轻地敲了起来。
薛红听见敲门声，知道一定是陆平，于是连问也没问一声，就把房间的门拉开了。
陆平微笑着站在门跟前。
薛红看见陆平，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满脸通红，仿佛偷情让人捉住一样，手也没地方放，腿也开始打颤，更不敢再看陆平一眼。
新县长 第十一章（3）
陆平朝薛红笑了笑，便从门外走进去。看见薛红紧张的样子，便说，薛红，当老师的人还紧张？
您是领导。薛红如实对陆平说。
领导也是人。陆平笑了笑说，来城里有什么事？
陆平的这一句话像一盆凉水泼到薛红的头上，薛红对陆平彻底不抱多大希望了，亏得他电话里说要把她调到清水，还说了想她之类的话，领导也有哄人的时候，她还竟然当了真，想得天花乱坠，完全是吊她的胃口，让她空喜欢一场。因此薛红突然没了顾虑，便对陆平说，陆书记，原谅我冒昧找您，您也别把我的话当真，我觉得您平易近人，亲民爱民，所以我不知天高地厚地找您，给您添麻烦了。
嘿嘿。陆平笑了笑说，我不明白你说的话，清水百姓都可以找我，我是清水的县委副书记，不存在麻烦不麻烦，有什么说什么。
陆书记，您这话没说对，我们之间并不是什么话都可以说，有些话是不能说的，因为您是领导，而我则是一个中学不起眼的英语老师，我贸然给您打电话，应该向您说声对不起。薛红说着，低着头一个劲地掰她的手指头。
陆平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爱让他喜欢的女人生气，女人生气挺好看的，他不在意。因此他朝薛红跟前走了一步，仍然笑着说，薛老师，到你这儿也不给倒口水喝。
忘了。薛红生硬地说了一句，心想，我又没想当官。
陆平觉得薛红挺有个性，他喜欢这种有个性的女人，因此他也不看薛红此时此刻是不是讨厌他就坐在了床上。看着因生气而脸上没有笑影的薛红，他想笑又没笑。
薛红觉得面前这位年轻的县委副书记，虽然官当大了，却说话不算数，她从陈家沟跑到清水县城，完全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人家压根儿就没把她当回事。因此她很想现在就离开，可是已经是晚上，到陈家沟乡又没有车，她回不去，心里又急又气。由于有了这样的想法，薛红基本上不想再跟陆平说什么话，心想你当你的县委副书记，我教我的书，两人的认识，权且当做是一段小插曲，谁也不妨碍谁，结束就结束了。因此薛红选择了沉默。
陆平就不能沉默了，他理解薛红的心情，也知道薛红为什么这么急找他。于是陆平就对薛红说，小薛，别不高兴，我知道你找我什么事。
…………
陆平和薛红就这样说了一阵，其实什么意思也没有，都是些胡聊，而此时也不像陆平在陈家沟时和薛红跳舞，在那样的心境和气氛中，两人是那么快乐和开心。
事实上，陆平只是用这种方式试探薛红，虽然他现在是清水县的县委副书记，真正的家又在辽河，生活极为单调，而且清水城里又没几个他认识的人，他没办法找人谈天说地，有的人倒是想找他，可是又不敢。好不容易他认识了薛红，也很想跟薛红成为朋友，因此从内心里，陆平真的想把薛红调回城里，这样可以化解他的一些孤独。于是他就对薛红说，小薛，你想调回县里的事，我已经在电话里向你讲得很清楚，再缓上一段时间，不要太着急，肯定给你办。
您真的给我办这件事？薛红听陆平这么一说，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了。
那当然。陆平说，李县长马上要调走，组织上决定让我担任县长，时间不会太长，到时候办你的事，那不是太简单了。不过你要记住，谁跟前都不要声张。
薛红说，我知道。
陆平答应给薛红解决调动的事，正是薛红来清水找陆平的最终目的，而这个目的达到得又是如此容易，因此她很想感激陆平；如果陆平不是县委副书记，她非抱住陆平亲一口不可。可她想是这么想了，没敢这么做，害怕陆平说她轻浮。因此她只好对陆平说，只要您把我调到清水，我会一辈子记着您的好。
新县长 第十一章（4）
别一辈子。陆平说，半辈子就行了。
您就会耍笑我。薛红笑着对陆平说。
陆平和薛红在房间里闲聊了好长时间，把吃饭的事也忘了，只顾忘乎所以地有说有笑。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就快到晚上十点钟了。这时候，陆平突然感觉到有些饿，便对薛红说，咱还没吃饭。
薛红问陆平，您饿了？
陆平说，这么晚，怎能不饿。
去哪里？薛红问陆平，我请您吃饭。
陆平说，到清水我请你。
可是清水这么大点县城，陆平要是和一位漂亮的姑娘走在街上，肯定会传一些闲言闲语。他觉得他还是不能跟薛红一块上街，这样太招眼，尽管他是县委副书记，可清水人不管你是谁。刘生源的教训还不够深刻？这样想了以后，陆平说，薛红，最好不出去，一个人出去买点吃的回来，不是更好更浪漫。
薛红说，那我去。
陆平说，我是男人，当然是我去了。
薛红眨巴着眼睛看着陆平从门里出去，觉得当个县委副书记，挺可怜的，什么都怕，什么都要考虑影响，哪像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薛红坐在清水宾馆房间的床上，脑子里翻江倒海般乱想了一阵，她引以自豪的是她结识了县里这么一位大领导，进城算不了什么，还有更好的梦等她去做。因此她想她要不惜一切地紧紧抓住，同时她也随时准备无私地奉献一切。
然而不知是什么原因，陆平从街上买回来吃的东西，跟薛红有说有笑地吃完，就要回县委。薛红恋恋不舍问陆平，晚上还有事？
陆平点了点头。
薛红就不能再说什么了，她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是绝对不可以说的。尽管她多么不想让陆平走，也想让陆平一把把她搂在怀里，但她现在不敢说了，害怕陆平说她骚情。
陆平知道再不走恐怕就要出问题，心里的火苗一蹿一蹿的，快要燃烧起来了，而更重要的一点，像清水这样的地方，说不定有人早就盯着他，钻头觅缝寻找一些不是，以便让他老老实实地替那些人办事或者说句话。
已经十点都过了，清水街上没有太多的人，瞅这个机会，陆平对薛红说了几句爱听的话，然后像逃跑一样地离开了清水宾馆。
刚走进县委大院，陆平便看见他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人，他还没有到那人跟前，就听见那个人说，陆书记回来了？
陆平应答着，走近一看，是陈天文。陆平一边开他办公室的门，一边想，陈天文这么晚找我干什么？
陆平把陈天文让进办公室，然后问陈天文，陈主任找我有什么事吗？
陈天文说，也没什么事，只是想和你聊聊。
那好呀。陆平说，陈主任请坐。
陈天文坐在陆平办公室的沙发上，看着陆平说，陆书记，刘生源已经死了，不知道组织部长人选你有没有考虑。
陆平坐在办公桌前，看着坐在他对面沙发上的陈天文，摊开双手对陈天文说，陈主任，你问的这个问题，我就不好回答了。你知道，组织部长要进常委班子，按照干部管理权限，这不是我考虑的范围，应该由市委决定，我仅仅是清水县的一位副书记。
我听说组织部的工作现在决定让刘根民主持？陈天文直截了当地问。
县委是决定让刘根民主持。陆平转首问陈天文，你觉得刘根民这人怎样？
你指的哪方面？陈天文问陆平。
不论哪个方面。陆平说。
陈天文说，依我看，根民还可以，但是要当一把手还有些困难。
你觉得他主持组织部的工作不合适？陆平问。
新县长 第十一章（5）
陈天文说，我觉得不合适，像根民这样的人，只能当副手。
为什么？陆平用探询的口气问陈天文。
陈天文说，根民这人很势利，你刚来清水，对清水的情况不了解，像根民这样的人，不可深交，也不能重用。
那你觉得谁担任组织部长比较合适？陆平又问。
陈天文说，在清水能够胜任组织部长的没几个，唯有一个人比较合适，也胜任这个工作。
谁？陆平急切地问陈天文。
那就是我。陈天文平静地看着陆平说。
你？！陆平惊讶地看着陈天文，觉得陈天文在说笑话，因此他就不由得笑了起来。
陈天文认真地对陆平说，陆书记你不要笑，我说的是实话，清水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够胜任这个角色，只是我这人命不好，没这样的机会了。说着，陈天文长长地唉叹了几声，然后便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支烟，递给陆平。陆平说他不会抽，陈天文便自己抽起来。
当然陆平不会把陈天文这些话当真，而且他也知道陈天文是怎样一种人，虽然他来清水时间不长，但对清水政界的一些人还是有所了解的，特别是陈天文，唯恐天下不乱，拉帮结派，搞阴谋诡计，惹是生非。陆平心里想，陈天文可能是打探到县委组织部的工作暂时由常务副部长刘根民主持，所以找他来了。看样子陈天文和刘根民不是一个道上的人，所以陈天文才在他跟前说这样的话。
现在陆平跟陈天文不是讨论清水的人事问题，他知道他没必要跟陈天文讨论这事，但他不能轻视陈天文，陈天文的为人他多少还了解一些，因此这样的话题只能就此打住。
然而不是陈天文非要插进一只脚不可，他看见陆平对他说的刘根民主持组织部的工作不合适没任何反应，也就不说了，知道给陆平说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便又在陆平跟前说刘红雄。陈天文说县委当初决定让刘红雄主持县委办公室的工作本质上就是一个错误，刘红雄简直就是跳梁小丑，张伯年在这里应承担主要责任。
陈天文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陆平就不得其解了。
据他所知，刘红雄一直跟随的是陈天文，县委之所以让刘红雄以副主任的身份主持县委办公室的工作，那还是陈天文的精心策划，并且是陈天文软硬兼施强迫张伯年这么作出决定。可是陈天文现在为什么突然对刘红雄产生了刻骨铭心般的仇恨呢？陆平真不知道陈天文还会给他提什么问题。
当然陈天文不会很快从陆平这里离开，他不停地抽烟，不停地给陆平说清水人事上的事情。他对陆平说，清水县委办公室主任有一个人非常合适，不知县委领导考虑了没有？
陆平本来不想回答陈天文这样的问题，觉得心烦，不知道陈天文把自己放在了什么位置，这样的事情没必要让他去操这份心，当好他的人大副主任就行了。可他不，他对这样的事极为关切，而且显示出了他对这些事情的极大热心。更重要的一点，陆平觉得现在还不能得罪陈天文，不是怕他，而是为自己以后的工作。因此陆平尽量躲避跟陈天文发生冲突地问，你认为谁最合适当县委办公室主任？
陈天文听陆平这么一问，马上来了兴趣，猛地吸了一口烟，脱口说道，文化局的辛明川。
你根据什么认为辛明川最合适担任县委办公室主任？陆平问。
陈天文说，这人你可能还不了解。
陆平说，我是不了解他。
陈天文说，他可是咱清水的顶尖人才，论文化有文化，论水平有水平，而且写得一手好字。县委办公室嘛，那可是全县的门面，把辛明川放在县委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会给清水县增色不少。
陆平随口说，照你这么讲，辛明川真的应该放在县委办公室主任的位置。
陈天文说，如果他差劲，我也不会向你推荐。
谢谢你。陆平说，感谢你能设身处地为清水着想，清水多你这样几个人就好了。
陈天文是不敢让人表扬的，特别是县委的领导，只要领导对他这么一表扬，陈天文也就找不着自己了，觉得自己就是清水的有功之臣，然后口若悬河地给陆平又讲了一遍组织部长应该让谁担任。很明显，他想让陈家沟乡党委书记马明新担任县委常委、组织部长，马明新是多年的乡党委书记，工作扎实认真，态度端正，口碑又好，这样的领导干部不用，那简直就是清水县的人才浪费。
关于陈天文说的马明新，陆平并不怎么反对，觉得马明新的确不错，特别是他头一回到陈家沟下乡，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马明新特意给他的那些安排，他还是相当满意的；尽管马明新那次精心安排的舞会葬送了刘生源的生命，但对他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影响，陆平仍然稳稳地当他的县委副书记。因此他就对陈天文说，马明新确实是位好干部，我的看法跟你的基本一致，像马明新这样的基层领导，确实应该提拔使用了，不能让这样的好干部在基层工作一辈子。不过陈主任，你也应该知道，这样的事我说了不算，不知道张书记有什么考虑。
陈天文说，这不要紧，你是分管组织工作的副书记，没有决定权，你可以提建议。
建议当然不是不可以。陆平说，可是决定权在市委。
市委也要听取县里主要领导的意见。陈天文说。
陆平和陈天文已经说了好长时间的话，眼看快到凌晨一点钟了，可陈天文还不走。陆平快失去耐心了，但他还是忍着，直到陈天文说得连他自己都感到有些累了，这才从陆平办公室的沙发边站起来，对陆平说了几句客气话便离开了。
那夜，陆平几乎没睡，有些失眠，失眠的滋味真不好受。
新县长 第十二章（1）
清水县的领导班子突然有了重大的调整。
人们普遍认为要调离清水县的张伯年仍然在清水县当他的县委书记，而最看好担任清水县委书记的李志远，却被市委安排到市农业局担任局长，清水县代县长就落在了县委副书记陆平的头上。
这是陈天文没有料到的事情。
清水县的这次人事调整，张伯年和李志远以及陆平事先都知道，按理说李志远会给陈天文透漏这方面的消息，可是李志远没有告诉陈天文，让陈天文对李志远大失所望也格外恼火。
陈天文没想到李志远会对他来这一手，直至市委的红头文件下发到清水县，他才恍然大悟。
现在清水县的局势有了很大的变化，曾经跟随李志远的那些人，顿时觉得大势不妙，核心人物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让他们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对县里一些大的动态再也谈不上掌握，几乎成了睁眼的瞎子。
陈天文觉得李志远太不够意思，他指使跟随他的那些人忠心耿耿地跟随李志远，并出谋划策让李志远如何巩固自己的执政地位，结果李志远拍拍屁股说走就走了，连后路都没给他这伙人留一条。
惨呀。陈天文垂头丧气地坐在办公室里，气得要死。
现在陈天文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陆平的身上。陆平在清水县是仅次于张伯年的二号人物，而且在市里有很硬的靠山，只是他现在还没有彻底把陆平争取过来。但是凭他那晚上同陆平的交谈来看，陆平完全有争取过来的可能，对他提的那些建议很感兴趣，就是不知是真是假。他现在不敢轻易相信人了，相信了李志远，落得这样的结局，而且跟陆平的交往又是刚刚开始，陆平能信任他吗？陆平信任不信任，他不知道，但他只能争取陆平了，不然在清水，他的势力就会被张伯年彻底消耗殆尽。
可是陆平现在不仅仅是清水县委副书记，他还是县政府的代县长，腰杆比原来硬得多，而且又是刚刚上任，肯定要烧几把火让清水人看。
果不其然，陈天文再想找陆平就不是那么容易了。首先是陆平忙，他几乎连陆平的人影也逮不住，即便同陆平一块开会，他也跟陆平说不上几句话。
至于张伯年，在跟李志远搭班子时，由于陈天文和李志远关系密切一些，因此张伯年并不喜欢他。而且张伯年又是县人大的主任，人大的好多重大事情都不让他插手，两人的关系渐渐就陷入一种僵局，矛盾也越来越深。
陈天文唯一希望的就是张伯年和陆平能够尽快对立起来，这样他就会站在陆平一边，然后慢慢瓦解张伯年的力量，不然他这一辈子真的就这样说完就完了。想到这里，陈天文便给陆平办公室里打了电话，看陆平在不在办公室，他想跟陆平再深入地交谈一次。不巧他把电话打过去，陆平办公室的电话老是占线，不知道陆平在跟谁通电话。
陆平现在接的这个电话是从陈家沟打来的。给陆平打电话的人是薛红，薛红知道陆平当了县长，既高兴又忧愁，想了好几天，才鼓足勇气把电话打到了陆平的办公室。
薛红首先恭喜陆平当了清水县政府的代县长，那个“代”字也只是形式和过程，不会代多长时间，也不影响陆平什么。
陆平表示感谢，并就薛红工作的调动问题同薛红交换了意见。他知道薛红给他打电话不仅仅是祝贺他当上了清水县政府的代县长，主要是询问她工作调动的事情。想到了这些，陆平没等薛红问，就直言不讳地给薛红说了。
新县长 第十二章（2）
薛红当然很高兴。
事实上，陆平不担任清水县政府的县长，要办薛红调动的事，也是很容易办到的。但他没有及时给薛红办是有他的用意和想法，他觉得不能给薛红办得太快，太快了让薛红认为简单。他要让薛红知道，给薛红办调动时，他费了很大周折，根本不是想办就能办的道理。
薛红想得简单，她不看过程，只看结果。
其实结果只是陆平的一句话。陆平喜欢跟薛红交往，不知是什么原因，从他见薛红头一回，就对薛红产生割舍不下的感觉，这样的事情，即便薛红一声不吭，他也会主动把薛红调到清水。因此他跟薛红在电话里缠绵了好长时间，一讲完，他又把电话打到县教育局刘明亮局长的办公室，让刘明亮马上到他办公室来一趟。
刘明亮接了陆平的电话，几乎是一路小跑到了县政府。一走进陆平的办公室就问，陆县长找我是什么事？
陆平说，陈家沟中学有位叫薛红的英语老师，你知道不？
刘明亮看了看陆平，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当然现在是县长问他，他不能说不知道这个人，而事实上他真的不知道，别说是一个乡中学的英语老师，就是某一个中学的副校长，他也不一定能说得上名字。但是在县长面前，他就不能这样了，不然县长会批评他是干什么的，还想当不想当这个教育局长。因此他只好对陆平说，知道。
陆平当然不会追究刘明亮说的是不是实话。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看刘明亮有什么反应。当然他在刘明亮回答这个问题时，已经觉察出来了，刘明亮的表情有些惊慌，知道刘明亮在对他说谎。但他没有揭穿，而是对刘明亮说，知道就好，听说她挺不错。
当然挺不错。刘明亮迎合着陆平。
陆平说，市里一位老领导委托我，让我把薛红调到县里，我已经答应了这位老领导，你看怎样？
没问题。刘明亮说，别说市里老领导的指示，就是陆县长交代给我的事，我也照办不误。
那好，陆平说，你看放哪里比较合适？
刘明亮眨巴了眨巴眼睛，看着陆平说，是不是让我先征求一下薛红的意见？
意见就不要征求了。陆平说，既然是市里老领导说的，那就安排在县里好一点的学校。
那当然。刘明亮说，清水中学怎样？
清水中学不错。陆平说，我同意你的意见，你回去抓紧办理这件事。
刘明亮回到教育局，放下一切工作，急急忙忙给陈家沟乡政府的教育专干张建设打了电话，问张建设，是不是陈家沟中学有个叫薛红的英语老师。
张建设对刘明亮说，有这么一个老师。
刘明亮问，她的英语水平怎样？
张建设说，刘局长爱听真话还是爱听假话？
刘明亮说，我当然要你说真话。
张建设说，你要我说真话，那我实话告诉你，薛红的英语水平不敢恭维，只是人长得漂亮。
刘明亮说，建设，我问你是她的英语水平，可没问她漂亮不漂亮。
张建设说，刘局长，我是跟你开句玩笑，其实也是一句实话。怎么，是不是薛红又要得到你的重用？
别胡扯。刘明亮说，想重用也轮不上我。
刘明亮给张建设打完电话，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他觉得漂亮的女人就是一种优势，有人宠爱有人关心。但这些情况只能自己清楚，不能向他以外的任何一个人说，不然就会出问题，弄不好怕他这个教育局长也当不成。
知道了这一切，刘明亮就专心致志地开始给薛红办理调动的事情，所有这一切工作，他没有安排给局里任何人，而是由他亲自去办理。
新县长 第十二章（3）
当然这些事对于一位教育局长来说，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他决定就决定了，也不上局长办公会研究，直接让办公室草拟了一份调动文件，打印好分别寄给陈家沟中学和清水中学就行了。只是办完了这一切，刘明亮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往常基层教师想到清水县城周围的学校任教，不跑几回腿还行，他这个局长不说别的，烟也抽几条。可薛红例外了，他不仅抽不上薛红的一支烟喝不上一口酒，而且连人都没见上一面。薛红到底长得多漂亮，他一点都不知道；是不是跟电影明星一样，他也不知道。他把薛红调动的事情一办完，就跑到陆平办公室，对陆平说，陆县长，你交代给我的事情，我已经全部办好了。
陆平夸奖刘明亮说，你办事效率真高，不愧是位称职的好局长。
刘明亮说，领导的指示，我当然要雷厉风行。
在陆平的办公室里，刘明亮知道呆得不能太长，什么都要适可而止。他害怕领导对他呆得久了而反感，因此呆了一会就离开了。
刘明亮一离开，陆平就想给薛红挂电话，可他考虑了一会，还是把这个念头给打消了，觉得自己是一位县长，该清高时还得清高，该狂傲时要狂傲，说不定刘明亮已经告诉薛红了，只是他没有问。
事实上，刘明亮没有告诉薛红。
薛红并不是在第一时间知道自己调到清水中学，最先知道这事的是陈家沟中学的老校长田瑞。这位性情温和的老校长看到县教育局的调令，确实有些恼火，觉得他这个校长白当了，仅有的一位从正规学校毕业的英语老师被不声不响地调走，让学校的这门课程怎么进行。然而田校长想是这么想，但他不能阻拦，清水中学要比陈家沟中学优越得多，也算是他们学校推送出去的一个人才。不过他想，他要给县教育局的刘局长打一个电话，最好让教育局给他们再配一个英语老师，不然陈家沟中学就没法办了。
刘明亮满口应承没问题，让田瑞先瞅一位。
田瑞说也行，但教育局要支持他工作。
刘明亮说，那当然。
田瑞这就高兴了，薛红一走，他正好让他女儿田霞来陈家沟中学教英语，虽然田霞不是外语学院毕业，但外语水平还可以，这样也就解决了他个人的一个问题。因此田瑞跟刘明亮说好了这一切，便拿着县教育局的调令走到了薛红的房间。
此时的薛红正在房间里看书。
田瑞站在薛红的房间里看着薛红，扶了扶架在他鼻梁上的马扎腿眼镜，微笑着对薛红说，薛老师，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薛红把书扣在桌子上，看着她的老校长问。
你已经高升了。老校长田瑞对薛红说，这是调令，学校刚刚收到。
薛红从老校长手里接过了那纸县教育局的调令，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和激动。她真没想到事情会办得这么快，她也没想到她会调到让她向往已久的清水中学。她知道，之所以能把她调到清水中学当老师，完全是陆平的作用。因此她面带微笑地看着老校长，说了好多感激老校长培养之恩的话，然后准备尽快交清她的一切手续。
田瑞看见薛红高兴的样子，心里也是挺高兴的，薛红这么一走，他的女儿就会合情合理地到陈家沟中学任教了。尽管陈家沟中学同清水中学不能相比，但是对女儿田霞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田霞再不应在农村小学教书了，陈家沟中学的条件虽不好，但比农村小学的条件强，而且他也不用费口舌地求告乡政府的教育专干帮忙，从某种意义上，薛红给他把这个忙帮了。这样想了以后，田瑞也不在薛红房子里多呆，让薛红自个儿高兴去，然后就回到他办公室去了。
新县长 第十二章（4）
田瑞一走，薛红在房子里呆不住，便锁住门，离开学校，跑到乡政府去了。
薛红去陈家沟乡政府找的人是马明新。她知道，如果不是马明新特意让她在那晚上陪陆平跳舞，也不可能有她生命中的这一次重大转折。因此她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马明新，让马明新也高兴高兴。
此时马明新正在办公室里看文件，他听见了敲门声，连头也没抬地说了声请进，然后仍然认真细致地看他的文件。
薛红推开马明新办公室的门，见马明新看文件看得认真的样子，便笑着喊了声马书记。
马明新一听，急忙把文件放在办公桌上，看见是薛红，忙往直坐了坐身子，微笑着对薛红说，薛老师，什么风把你给刮来了。
什么风也不是。薛红仍然微笑着对马明新说，马书记，您猜我来您这儿干什么？
马明新说，我猜不着，谁知你要干什么。
薛红说，您猜不着的话，那我告诉您。
好呀。马明新说，是不是又有什么好事？
当然是好事。薛红说，我要离开陈家沟了。
去哪里？马明新看着薛红问。
薛红说，进城。
马明新再什么也不问了，知道薛红离开陈家沟去清水，那是他意料之中的事，然而他没想到会这么快，简直就不是坐直升机，而是乘坐的火箭。看来漂亮就是女人的资本，不管水平不水平，只要漂亮，是会有人宠着的。不是嘛，薛红长得漂亮，她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想去哪儿去哪儿，别人恐怕就不行了，没有漂亮女人这样的优势。同时他也知道，是他给薛红创造了这样的条件，让薛红如鱼得水。反而小琴就没有薛红那么幸运，她是苦命女人，好不容易刚刚认识了一位有权的刘生源，还没擦出一星半点火花，刘生源就死了，而且刘生源的死还把小琴拉扯了进去，都说如果不是小琴勾引，刘生源可能活得很好。
小琴真是够冤枉的了。
马明新在这时候很同情小琴，刘生源这样一死，背地里有人就议论说小琴是狐狸精，把刘生源害苦了，说小琴好几次跑到县委组织部，硬逼着让刘生源离婚跟她结婚，如果刘生源不答应，她就要死给刘生源看，刘生源让小琴给逼到了绝路上才走了那条路。
当然马明新心里非常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根本不能怪小琴，小琴仅仅跟刘生源跳舞，又没有跟刘生源上床。如果一个女人跟一个男人跳一回舞就死一个人的话，那中国不知要死多少男人。
现在小琴几乎连头也抬不起来，好像真跟刘生源有什么说不清的事情一样，别说是能不能够沾刘生源的一点光，简直成了一个受害者，小琴几乎整天以泪洗面。
在这个问题上，马明新曾多次开导小琴，让小琴把那些流言蜚语当做是耳边刮过的一阵清风，别当一回事；刘生源之所以死是刘生源不想活了或者活够了，小琴还年轻，应该好好活着。
薛红就跟小琴不同了，她简直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在马明新办公室里欢快地叫着，马明新真有些讨厌薛红这个女人的得意。
然而马明新讨厌也只能在心里讨厌，表面上还要装出一种对薛红热情的样子，因为薛红现在背后站着的人是陆平。陆平不是普通人，是县长，县长跟他有一定差别，虽然陆县长对他还不反感，他也不能太大意，他对待薛红就要像对待陆平一样，不得马虎，而且他还要跟薛红套近乎，争取让薛红能在陆平跟前说他几句好话，以便他以后想回清水，陆平能给他安排一个好一点而且实惠又体面的单位。有了这些想法，马明新反而对薛红也不反感了，并且亲自给薛红沏了一杯茶，然后仔细询问薛红在离开陈家沟之前，还有什么需要他帮忙办的事情。
新县长 第十二章（5）
薛红非常感激马明新，从薛红的行动上完全可以看出这一点。因此薛红就对马明新说，陈家沟也没什么要办的事，就是想来看一看您，您是我的恩人，这一点我是永远忘不了的，是您彻底改变了我的命运，不然我在陈家沟中学呆下去，恐怕个人问题也解决不好，其他事就更不用说了。
听了薛红说的这几句话，他也不反感薛红的得意了，倒是觉得薛红有几分可爱。
薛红对马明新的感激是真诚的，没有虚情假意，这一点毫无疑问。
看罢马明新，薛红就回到了学校。这时候的陈家沟中学的同事几乎都知道薛红调走的事，便纷纷登门看望，但大部分人还是很羡慕薛红，觉得薛红不简单，谁也没听说她要调走，她就这么快地要走了。
薛红这几天成了陈家沟中学里议论的中心，都在猜测薛红在县里有什么关系，不然她怎会一下子就调到清水中学。
这些议论很快传到薛红的耳朵里，薛红想在学校里再多呆几天也不能呆了，便匆匆办完了一切手续，离开了陈家沟。
薛红离开陈家沟时没想到马明新会跑来送她，她感到非常吃惊和意外。此时的马明新正一个人在陈家沟车站上孤零零地站着，嘴里翘着一支烟。
其实这里称不上是什么车站，只是客车的一个停靠点，而且又是早上，交通方便了，也没几个人在这个小站早早候车。
马明新知道薛红今早上走还是小琴告诉他的。小琴在薛红要走的时候特意去学校给薛红送了点礼物，是一块辽河毛毯，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只是小琴的一点心意。在陈家沟，小琴和薛红还算是要好的朋友，但她俩的命运不同，小琴很羡慕薛红，不像她，命苦得像黄连。
薛红就安慰小琴，让小琴不要悲观，如果以后还需她帮忙，就到清水找她，她肯定会尽力而为。
小琴很感激薛红这番话，不管事情怎样，有这话就足够了。因此小琴回到乡政府就把这事告诉了马明新。马明新心想他应该送送薛红，以后肯定要薛红帮他忙的，他知道薛红是靠谁到了清水，巴结薛红的同时，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巴结陆平。因此他就悄悄来到了车站。
薛红老远就看见了马明新，但她并不知道马明新是来送她，以为马明新是等什么人，或者是去清水开会，他俩的相遇，只是一种巧合。
马明新只顾抽烟，并没看见薛红。
薛红喊了一声马书记。
马明新扭过头，看见是薛红，微笑着说，你就这些行李？
就这些。薛红说，马书记您也去城里？
不去。马明新说，我是来送你。
送我？薛红顿时感觉到有一股热流涌遍全身，就像心中燃烧起一团火，激动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没想到马明新会这样对她，她在此时此刻便有了一种恋恋不舍的感觉。
当然马明新送薛红是有他的用意，根本不是薛红有多么伟大，以前他并没把薛红当一回事，无非感觉到薛红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再没有什么特别的。作为一个乡镇的一把手，马明新还是挺清高的，不仅没有去过薛红所在的学校，而且见了薛红也没有主动打过招呼。现在事情有了转变是马明新看见陆平很在乎薛红，因此他也就彻底改变了对薛红的态度。今天他就是什么也不干，也不能耽误送薛红，就像他必须完成的一项政治任务一样。
薛红并不知道马明新送她的秘密，觉得自己突然变得伟大起来。
这时候一辆大客车拖着长长的黄尘开过来了，车上坐的人并不多，在陈家沟乡比较宽敞的公路边稳稳地停下来，马明新便拎着薛红的行李往客车上走。
大客车就要启动了，薛红看着站在客车下送她的马明新，感激得泪流满面。
马明新并没有对薛红说什么，但他知道薛红会在陆平跟前说起他的，他要让薛红在陆平跟前主动说出来，这样效果会更好一些，不然他就显得有些俗气，会让薛红感到他对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一种利用。
这趟客车在陈家沟停了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在这三分钟时间里，马明新和薛红基本上没说什么话，客车走出老远，薛红还趴在车窗上对着马明新挥着手，并大声地喊了一声，马书记——
薛红的喊叫声淹没在客车卷起的尘土中。
新县长 第十三章（1）
薛红坐在车厢里还在想，陆平会不会到清水车站接她。
薛红在做着这样一个梦，那梦像长了翅膀，早早飞到清水县城。
可是到了清水汽车站，薛红到处寻找，但她连陆平的影子都没寻找到，这让薛红心里很不是滋味，也有些失落。
薛红只好拎着行李，前往清水中学报到。看来学校对薛红的到来还是相当重视的，给她安排的房子粉刷一新，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看到这一切，薛红就把那些不高兴的事给忘了。
当然清水中学对薛红不能不重视，县教育局的刘明亮局长不仅主动给薛红办理了调动手续，而且亲自来到学校，专门给学校的领导交代，让学校把薛红的事办好。
有局长亲自过问和关照，学校领导心领神会，知道薛红是有来头的人，他们绝对不能小看了薛红。
薛红住在学校给她安排好的单身宿舍里，便想是不是该给陆平打个电话，告诉陆平她已经到学校报到了，而且学校给她安排得相当周到。可是她想了想，突然觉得不能打，陆平现在是县长，忙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应酬多，不到车站接她是因他抽不出时间。再说，她是什么？其实她什么也不是。陆平能够把她调到清水，这就很不简单了，她不能得寸进尺，也不要再有什么非分之想。如果她再不明智地时时刻刻纠缠陆平，让陆平突然觉得她有些烦，那她的一切也只能到此为止了。想到这里，薛红便心平气和地开始收拾她的东西。
陆平知道薛红到了清水，很想去学校看看薛红，但是理智没有让他这么做，他现在是县里的一个重要人物，好多人都在默默地注视着他，看他如何把清水的经济工作搞上去，如何处理清水县的人际关系，对于他的一切，都在清水人的关注范围。
当然陆平现在还没有动那么多心思，关键的问题是他不敢，他刚刚担任了清水县政府的代县长，一举一动极为小心，至于让刘明亮把薛红从陈家沟调到清水，算是他上任以后耍的头一回特权。他知道他不耍这个特权也不行了，薛红在不停地给他打电话，而且还大胆地跑到县委或县政府找他，如果他再不把薛红安顿好，让薛红常常来县政府找他，那么他俩的举动很难瞒过清水人的眼睛。
事实上，薛红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想把她调到县城里，陆平觉得薛红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而且办这样的事情，并不太超乎组织原则，这对他来说相当容易。
因此陆平就给薛红办了。
陆平担任代县长，便把全部的精力用在工作上，尽量不去想工作以外的那些事情。他希望在他担任清水县县长期间，给清水人民办几件实事，在清水人民心目中留下好的印象。
然而事情并不是陆平想的那样，刚刚开始，就有几个人对他不满，特别不好对付的就是陈天文，陈天文几乎天天找他，并且要他按陈天文想的那么去做。
陆平能按陈天文想的那么去做吗？显然不可能，因此陆平和陈天文的关系，慢慢就有些紧张起来。特别是在县委组织部长的人选上，陈天文把自己当成是这个县的县委书记，执意让陆平无论如何做通张伯年的工作，力争要陆平把他提到的提拔马明新的事上报到市委，这样清水县的工作才能搞上去，也能稳定清水县的大局。
陆平很反感别人对他这样指手画脚，因此他对陈天文明确说不可能，他不能给张伯年做这样的工作，如果这样做，不仅张伯年会对他有看法，而且也不符合组织原则。
新县长 第十三章（2）
陈天文当然不高兴了，并且把这个信息很快反馈给马明新，让马明新一块联合起来日弄陆平。
马明新口头上答应陈天文说没问题，但他不敢这样做，他现在只是一个乡的党委书记，而陆平是新任的县长，更重要的是陆平曾经是柳汉年市长的秘书，他反对陆平，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反对柳市长，他没这样的胆量。
看到马明新言行不一致，陈天文又去找辛明川。他对辛明川说，明川，我已经向张伯年和陆平推荐你去县委办公室当主任，张伯年没问题，关键是陆平，这人有些狡猾，狡猾得像只狐狸，嘴上说得好听，就是不行动，你是不是去找他一回。
辛明川说，我找他怕没作用。
陈天文说，怎会没作用？你就说张伯年同意了，看他是什么意见。
这话我不能说。辛明川看了一眼找他的陈天文说，张伯年怕另有考虑。
你别想那些。陈天文说，你要争取，在文化局呆有什么意思，如果能在县委当几年办公室主任，说不定还可以捞个县委常委什么的。
当然县委办要比文化局好得多，接触的面也宽，又在领导身边，捞个县委常委完全有可能。只是县委办公室主任不是谁想当就可以当的，那要县委书记有这样的想法。辛明川想，他不能在领导面前谈这个问题，那样会让领导说他是伸手要官。
可陈天文非让他这么做不可。
辛明川就有些为难，不敢答应陈天文。
陈天文觉得他这些人都是一群废物，一点用也顶不上，县委和县政府几乎快没他的人了，都成了张伯年的人，他心里非常着急。他已经对张伯年有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看法，而是上升到一种仇恨。张伯年连县人大主任的位子都不给他让，让他当个副主任，而县人大的好多事都是张伯年说了算，他这个副主任基本上是摆设。他觉得张伯年太霸道，把权控制在自己一个人手里，因此他就想让清水县的人都起来反对张伯年，甚至把张伯年从清水县撵出去，越快越好。
然而陈天文没想到曾经跟随他的那些人，一个个像逃兵，刘红雄更不要说。他费了很大力气把刘红雄弄到县委办副主任的位置，可刘红雄基本上给他帮不上一点忙。一个县委办副主任，连书记的一些活动也给他打探不到，他很失望。这回把刘红雄从县委办调出去，他也没什么遗憾，事实上，不调走刘红雄，对他来说也没什么作用。所以他把希望寄托在马明新和辛明川的身上，如果能够按照他的思路，把马明新和辛明川放在组织部长和县委办主任的位置，那清水的局面就是另一种了。
看来马明新的信心倒是很足，关键是组织部长这个位置对他诱惑力很大，不仅他可以回到县城，而且还是提拔重用，他的脸面就会无限风光。
马明新很感激陈天文有这样的想法。
马明新在感激陈天文的同时，也给陈天文留了一手，毕竟他是当了好几年的乡党委书记，不像刘红雄那么感情用事，知道什么事他可以干，什么事永远不可以干的道理。当然他尽量不伤害陈天文，他知道陈天文想干什么，他心里比谁都明白。有了这样的想法，马明新还不敢得罪和完全依靠陈天文，他知道陈天文的威望在清水日趋下降，原来那种势力在不断消减，而有一个人是可以帮他大忙，那就是薛红。
马明新想去城里找一回薛红。
其实薛红再不敢给陆平增添什么麻烦了，她原来那些天真的想法，只是一时的感情用事，甚至可以说是一厢情愿。仔细想想，陆平根本就没把她当一回事，不然她已经到清水几天了，陆平连面都没有闪一回，也没有电话给她。
新县长 第十三章（3）
薛红想，在清水喜欢陆平的人不只是她一个，恐怕县政府有更漂亮的甚至条件更优越的女人都喜欢陆平，陆平哪还记得从乡下来到清水县城的妹子呢？这样想了以后，薛红便竭尽全力地克制着自己不去想这些让她烦心的事，对于眼前的这一切，她应当有所满足，毕竟陆平还给她办了一件使她命运有了重大转折的好事，也不枉她认识了一回县长。就在薛红想要把陆平彻底忘掉的时候，马明新悄然来到了清水中学，声称是看薛红来了。
薛红很感激马明新能来看她，便把马明新领到她住的房间。
马明新问薛红，这里还挺好吗？
薛红说，挺好。
马明新说，挺好就好，庙大了神也大，清水中学和陈家沟中学不能同日而语，是县里的一所重点学校，你一定会在这里如鱼得水大展宏图。
薛红说，大展宏图谈不上，但在这里可以彻底改变我的命运，我很满足。
马明新这回到清水，是有备而来的。因此他和薛红谈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家常话，便把话锋一转，看着薛红问，你到城里见陆县长没有？
薛红说，没有。
马明新对薛红说，你应该到县政府看看他，没有陆县长，也没有你今天。
这我知道。薛红说，我也想去看他，就怕不方便。
你这样想不对。马明新说，陆县长既然能把你调到清水中学，说明陆县长很赏识你，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进城都进不了，这都是陆县长起的作用。
这我知道。薛红笑着说。
马明新说，你知道就应该主动看他。
我怕对他产生影响。薛红说。
不会。马明新肯定地说，我知道陆县长不是那种官一大架子就摆起来的人。
薛红也是这么认为，不然陆平凭什么帮她的忙。
在薛红的房子里，马明新和薛红之间的说话只能说到现在这个分儿上，他不敢在薛红面前说得太露骨，让薛红明白他之所以说这些，完全是为薛红好，再没别的意思。
马明新真是老奸巨猾。
马明新就要离开的时候，特意对薛红说，我准备晚上去看陆县长，你去不去？
薛红问马明新，我去合适不合适？
马明新说，没什么不合适的。
薛红说，我去了怕陆县长不高兴。
不会，马明新说。马明新要和薛红一块去看陆平，是他找薛红的主要目的。他觉得他和薛红一块到陆平办公室，就会省去别人对他的一些猜测，甚至说他在领导跟前跑官要官去了，他害怕落这样的名声。因此他担心薛红中途变卦，便邀请薛红和他一块吃晚饭。
薛红说一块吃晚饭可以，但由她请客。现在她在清水，以前在陈家沟，想请马书记还没有机会。
马明新就笑着说，你请客可以，单由我买。
薛红说那不行，请客买单都由我。
马明新说，我也算是一把手，吃请的事可以回去报销，你现在还不像我这么方便。
薛红说，报不报没关系。
在请客的问题上，马明新和薛红没有争论的必要，让谁买单，关系不是很大，关系大的是见陆县长，这对他俩来说，意义非常重大。
太阳就要把它那张可爱的笑脸藏在山背后的时候，马明新和薛红一同走出清水中学的校门，来到了清水饭店，在清水饭店要了个雅座，便开始用他们的晚餐了。
晚餐很简单，但马明新和薛红心里都非常高兴。特别是薛红感到相当的温馨，觉得她现在不像在陈家沟，几乎没几个人在意她的存在，现在不同了，不仅平步青云地进了城，而且马明新也开始巴结她。
新县长 第十三章（4）
吃罢晚饭，天就彻底地黑了，街上也亮起了灯，没有风，清水县城在这时候还是挺热闹的。马明新和薛红一前一后地从清水饭店出来，走到街上，马明新看着身边的薛红说，陆县长不知住在县委还是住在县政府？薛红说，我不知道。马明新说，你到清水就没有跟陆县长联系？薛红说没有。
马明新再不问薛红什么了，知道薛红可能不想给他说。但他不知是薛红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想让他知道她到了清水跟陆平联系密切。
现在马明新不知道去县委还是去县政府，按理说，陆平当了县长，就应该住在县政府，虽然他现在仍然是县委副书记，但主要的工作在县政府这边，而且县政府的事比县委要具体得多，也很劳累人。如果在县委，那就不同了，县委书记是张伯年，所有的工作都是按张伯年的思路去做，陆平这样的副书记，只是协助一把手把工作搞好。
然而不论是县委还是县政府，马明新一定要见到陆平，他到清水来的目的，就是想跟陆平拉近一点距离，看薛红只是一个幌子，薛红不愁没人看，看的人怕要排队，薛红几乎招架不住。这样想着，马明新又看了薛红一眼，对站在身边的薛红说，你不知道陆县长在县委还是县政府，那咱去哪儿？
薛红对马明新说，马书记您决定。
马明新说，要不，咱先去县政府。
薛红对马明新点了点头。
说是去看县长，总得给县长带点礼物，不能两手空空，这样太不像话。可是给县长带什么好呢？马明新心里嘀咕着。当然马明新头一回跑到县里专程去看县长陆平是有他的用意，这用意不能给薛红说，说了怕薛红说他利用她，因此就什么话也不说地在心里藏着。但他想征求薛红的意见，看薛红认为给陆平带什么东西比较合适。薛红也一时不知带什么好，心里没谱，而且她从来没提着东西看过人，更不知道陆平喜欢什么。
看见薛红为难的样子，马明新就说，那就给陆县长买两条烟，反正这是头一回，礼不能太重，太重了让陆县长产生看法，跟陆县长交往的日子还长。
薛红说给陆县长买两条烟也行，陆县长抽烟，给他送烟也算不上是送礼。
马明新就走到隔壁的小卖部，要了两条软中华，价值将近一千二百元，挺够意思。
把买好的烟装在一个黑塑料袋里，马明新提着，从小卖部出来，同薛红一道往县政府走。快到县政府办公大楼的时候，马明新把装有中华烟的黑塑料袋递给薛红，让薛红提着，这样在政府办公楼里碰上他认识的人也不要紧，反正薛红又没太多的人认识，谁知他俩在县政府办公楼里找谁？
此时的县政府大楼里静得要死，楼道里的灯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就熄了。可马明新又不是头一次来县政府，说不上有多么熟悉，至少不陌生。因此他领着薛红走到县政府的二楼，在二楼墙壁上按亮了楼道里的灯，也就可以知道哪个是陆平的办公室了。
虽然陆平的办公室上没有门牌，但是马明新知道，原任县长李志远的办公室，现在一定就是陆平的了，因为在这栋楼上，县长的办公室相对会好一些，而且是套间，一间用来领导办公，一间作休息用，结构还挺合理。
马明新走在薛红的前边，到李志远原来的办公室门跟前，马明新扭身看了看薛红，然后便在门上轻轻地敲了敲。
房子里没有人回应。
薛红问马明新，陆县长就在这儿办公？
新县长 第十三章（5）
马明新说，应该是这儿。
你来过？薛红又问马明新。
马明新说，过去这儿是李县长的办公室，李县长调走，就应该是陆县长的了。
马明新和薛红在楼道里说话间，从不远的房间里走出一位年轻的小伙子，看着他俩问，找谁？
马明新说，找陆县长。
不在。小伙子说话有些生硬。
马明新知道这位小伙子可能是县政府的通信员，便走过去，对那小伙子说，我是陈家沟乡的马明新，你知道陆县长哪儿去了？
小伙子一听马明新的名字，态度就变了。当然他在县政府当通信员，对于乡镇那些头头脑脑的名字还是知道的。因此小伙子就对马明新笑着说，你是马书记，陆县长可能去县委了。
陆县长不是住在这儿？马明新又问。
不在这儿住。县政府通信员回答了马明新。
谢谢你，小伙子。马明新笑着对小伙子说，到了陈家沟找我。
小伙子微笑着，看着马明新和薛红从县政府二楼的楼道里往出走，他也回他的房间里去了。
马明新和薛红走出县政府大楼，都没有说话，在县城的十字路口，马明新站住了，看着薛红说，咱去县委找陆县长？
薛红扑闪着眼睛说，马书记您决定。
马明新不会就这样不再去找陆平，陆平现在对他是相当关键的一个人物，虽然这一回他不会给陆平提什么问题，但是他要陆平在他的事情上，能够给他说几句扛硬的好话。有了这些因素，马明新便和薛红朝县委走去，反正今晚上，他要千方百计找上陆平，看看陆平到底是什么态度，会不会给他透露一点他有没有可能当组织部长的消息。
夜幕正不知不觉地拉上了，天上没有月亮，只有星星在挣命似的从天幕上往出钻，好像要看什么景致一样。马明新和薛红在通往县委的这条路上走着，话说得很少，默默地，好像一对夫妻正闹着别扭。
清水县委很快就出现在他俩眼前，薛红的心里突然紧张地跳了起来。不知是什么原因，心跳得她快有些承受不了了。
马明新不知有薛红这样的感觉没有，他低着头一个劲地往前走，也不看偶尔从他身边走过的人是不是他认识的，他是不是应该去打声招呼；如果这么不声不响地走过去，会不会对他产生不好的影响，而在别的地方说他的坏话。他现在好像不考虑这些，考虑的是见了陆平说些什么？甚至陆平在他和薛红去了会不会不高兴？或者能不能主动对他说他想知道的有关他的一些事情。
他在默默地想着这一切。
他在想这一切的时候，就想到了陈天文在电话里跟他说的那些话，张伯年的工作都让他给做通了，那么陆平还会有问题吗？这样想着，马明新和薛红就来到了县委大院。县委大院里不见一个人，显得非常清静。院子里停着几辆县委的小车，也不见司机的人影，估计都回家了。马明新抬头看了看，看见县委领导办公的那排平房里，有一间房子里亮着灯，那就是陆平的办公室。
马明新扭过头，看着薛红说，亮着灯的房子，就是陆县长的办公室。
薛红没说什么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而快到陆平办公室门跟前的时候，薛红突然拉了拉马明新的胳膊，低着头对马明新说，马书记，我不想去了。
什么？马明新眉头皱了几皱，眨巴起他的眼睛问薛红。
薛红低着头，嫩声细气地对马明新说，我也不知道，突然间感到有些紧张。
紧张什么？马明新眨巴了眨巴眼睛说，陆县长又不是条狼，你紧张什么？
薛红说，我总觉得偷偷摸摸去找陆县长，像做贼似的，让人心里真害怕。
别怕。马明新说，胆子放正些，不就是县长，县长也是人，怕他什么？难道刚当上县长，还能把人一口吃了……
马明新真是二杆子。薛红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