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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星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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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星饭店-海岩
第一章
蓝色的天幕,晴朗如洗。
在无数摩天大厦的背景下,由一片老旧屋顶涂染出来的老城区显得色泽深沉。这座名叫银海的古城,沧桑之感油然而生。
安静的小巷湿漉漉的,大雨过后,雾气缠绕,少有行人。
一座幽静的院子里,一座老式的两层木楼犹如古董一般在雾中沉默。楼上有条凹字型的回廊,一条狭窄的楼梯直通回廊的中央。楼下破旧的屋门上,封条销蚀得只剩下两道红印。古旧的院门没有门板,只有两堵灰白色的砖墙。整条空寂的小巷都延伸着这种褪了色的旧墙。
二十一岁的潘玉龙跟着一个胖子走到小院的门口,胖子说:“进吧!”这个小院似乎是哪个单位的库房。楼梯年代已久,扶手上泛着裂痕和油光。很陡,很窄,在两人的脚下令人生畏地吱嘎作响。楼梯的出口正对着二楼的正房,一扇老式的双开门吸引了潘玉龙的目光。潘玉龙跟着胖子沿着回廊向左边走去,他们拐了个弯,来到回廊的尽头。胖子停了下来,把准备好的钥匙插进厢房房门的锁眼。
“这儿啊,就这么一户邻居,父女俩。爸爸是个写诗的……”可能锁有点生锈,胖子拧了半天终于打开,“女儿……也挺好,可漂亮呢!”
潘玉龙跟着进了门,屋里很暗,胖子把灯拉亮,屋里陈设简单: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破衣柜,和同样破旧的屋子倒是很配。潘玉龙走到窗边,艰难地把尘封已久的窗子打开。胖子也凑到了窗前,自我感慨:
“瞧,视野多开阔啊。”
这里地势居高,仰可看到碧蓝耀眼的天空,俯可一览檐瓦如浪的旧城,但潘玉龙的视线却直接投向了正对楼梯的那间大房。大房古朴的双开大门,与他的窗子成九十度斜角。站在这个窗前,可以看到几乎整条回廊,还可以看到楼梯,看到不大的院子,和院外半截空寂的小巷。
他转过身来:“再便宜点行吗?”
胖子摇头:“再便宜肯定不行了,我是看你在咱们学校念书,所以开口就报了最低价,比你住学校宿舍还便宜呢。再说你不就是图个安静吗?这种老房子老外和文化人都喜欢。”
潘玉龙无奈地从包里拿出钱来,七拼八凑,凑齐了递给胖子。胖子蘸着口水,认真数了起来。潘玉龙走近窗户,把视线投向窗外,窗外的小巷和院落,确实清静无人。
“啥叫物有所值,啊?晚上在这儿看看书,多安静啊!”胖子数完了钱,附在潘玉龙的肩头满脸堆笑地说。
银海的夜晚,天黑得很迟。
夜幕姗姗而来的时候,白天还异常安静的小楼忽然发出震耳的轰鸣,节奏强烈的音乐爆炸般袭来,连窗上新装的布帘都在微微抖动。潘玉龙坐在灯下,书本摊在桌上,巨大的噪音震得他无法卒读,桌上的钢笔也在微微震动。正房亮着刺眼的灯光,从那里传出的噪音破窗而入。
潘玉龙不得不把随身听的耳机戴在头上,拿出英语书跟着朗读。正房的音乐忽然停了,英语的朗读声不由大得突兀。但安静只有一瞬,音乐随即变本加利地重新炸开。
潘玉龙大步走向正房,他克制着愤慨,尽量礼貌地举手敲门。门内毫无反应,楼板依然发出剧烈的震动。潘玉龙用力再敲,同时大声呼喝:“嘿,有人吗?”
无人应答。他不得不用力砸门,谁料门未关死,用力之下,两扇大门竟豁然洞开。屋内明亮的灯光灼痛双眼,在视觉恢复的刹那,潘玉龙被眼前的景象蓦然震惊,四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一字排开,十只脚在强烈的踢踏舞曲中击打着地板,音乐和舞步交织在一起,势如排山倒海。正中的女孩看上去不满二十,表情和动作激情彭湃。
潘玉龙被眼前的青春气息和强烈动感以及少男少女们忘我的陶醉所震撼,一时竟忘记自己敲门而入的由来。他目光惊呆地站在门口,好在舞蹈很快停下来了,少男少女们发现了门口的不速之客,音乐也随之中断下来。一个男孩满脸疑惑,用生硬的语气发出敌意的质问:
“谁啊,这是?”
潘玉龙有些窘迫,一下竟被问住,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
男孩们转而向女孩询问:“豆豆,这是谁啊?”女孩的口气于是也带了些敌意:
“你找谁呀?”
潘玉龙这才醒过神来,说道:“啊,对不起打搅了,我是刚搬来的,就住旁边。”
女孩眨着疑惑的眼睛,甚至把身子探出门外,往厢房那边看了一眼:“哦,你是田师傅的亲戚吧?”
“啊,不是,我是租田师傅的房子……”
女孩稍稍客气了一点,但态度依然冰冷:“噢,你有什么事吗?”
“对不起,麻烦你们把声音放小一点儿,你们的音乐实在太吵了。”
男孩女孩们不甚友好地看着他,无人搭腔。潘玉龙只好再次道谢,尴尬地告辞。他回到自己的屋子,在小书桌前刚刚坐下,音乐的振动又卷土重来。潘玉龙怔了半天,无奈多于愤怒,索性上床睡觉。床在白天已经收拾干净,还挂了蚊帐。潘玉龙躺在床上,眼看着蚊帐的顶部微微抖着,还能看到帐外的墙上,灰尘被震得层层剥落。
潘玉龙辗转反侧,忽然,音乐和舞步出人意料地嘎然止住。从正房那边传来一个半醉的声音,似乎是那女孩的父亲回来了,在高声训斥着女儿和她的伙伴。训斥中又间杂着女儿的抱怨:“爸!你又喝醉了!”彼此的争执忽隐忽清。女孩父亲显然醉了:“……不是不让你们到,到这儿跳吗?深,深更半夜还,还……骚扰四邻……”男孩们只好作鸟兽散,随着轰隆轰隆的下楼声,此起彼伏地说着“豆豆再见。”之类告辞的话,也有一两声“叔叔再见”,把必要的礼貌敷衍得极其潦草。
女孩的父亲还在唠叨:“现在的年轻人,不懂得关心别人!跳的舞怎么会感,感染别人……”
女孩则对父亲的唠叨有些反感:“你整天喝这么多酒,写的诗就能感染人啦?你以后要喝别老去深红酒吧喝酒行不行?说多少遍了你怎么老是不听!”
“我为什么不能去深红酒吧,我喝酒还要限定到哪儿去喝?”
“你喝酒老不给人钱!你不给人钱人家老向我要,扣我们的钱,你还让不让我们在深红酒吧跳了!”
女孩父亲闷声闷气地说:“……我的事情你不要……不要你管。”
“我不管你你喝得上酒吗!哟,这衣服怎么这样了?这衣服才买的……”
父女的声音渐渐小了,好像走进里屋去了,整座小楼重新安静下来。
潘玉龙这才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他看了一眼手表,拿过床边的一本书,想翻开时却已倦意无尽。
这一夜潘玉龙没有睡好,第二天上课时一脸困倦。下课时老师刚刚合起备课的笔记,学生们就迫不及待地夺路出门。也有几个人挤到讲台前去咨询老师,只有潘玉龙还坐在原位,无精打彩地收拾着东西。
太阳很毒。
潘玉龙穿过操场,从明亮的太阳里走进昏暗的木工房,站在门前适应了一下屋里的光线。胖子正在刨着根木头,见潘玉龙不速而至,马上热情起来:
“哟,下课啦。怎么样,昨晚上住的舒服吗?”
潘玉龙没好气道:“我都舒服死了!”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潘玉龙把房门钥匙砰地放在了木头上,“我要退房。你把租金退给我吧。我昨天住了一晚上,你扣一个星期的钱行了吧。”
“哟,怎么了这是,这房子你不是看好了吗,你不就是图个安静吗……”
“对!就是太安静了!”
“你不是看见了吗,白天多安静啊……”
“白天我在学校,白天安静跟我有什么关系呀!”
“那可不好办了,钱肯定是退不了啦。”
“凭什么呀?”
“这房子是我婶的,钱我已经交给我婶了。”
“那就问你婶要回来呀。”
“这可要不回来了,我婶那人……”胖子想了想:“这样吧,你不是交了半年的钱吗,我多饶你一个月,行吗?我婶那边我替你说去,多饶一个月,这总行了吧。”
胖子拿起旁边的茶缸示意潘玉龙喝茶,潘玉龙没情绪地摇头。胖子自己喝了一口:“这老汤家原来挺好的,我婶跟他们都是老邻居,住多少年了……汤豆豆她妈已经去世了,她妈是个弹钢琴的,挺艺术的这一家,不知为啥,后来就天天吵架。好像,就是因为她妈买了个钢琴。”
潘玉龙看着胖子,似懂非懂,胖子说:“反正自从他们家有了那架钢琴,两口子就天天吵,后来女孩又爱上那什么踏踏舞了,那就更闹腾了。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就是受不了啦才搬出来的,那踏踏舞……”
潘玉龙更正道:“踢踏舞。”
“啊,反正就是……哎,你说那种跺地板的舞有人看吗?”
潘玉龙坐在了身后的木工台上,一脸阴沉,觉得自己倒霉极了。
胖男人观察着他的脸色:“实在不行,你找找汤豆豆她爸爸去,让她爸爸管管他们?”
潘玉龙懒得再跟他罗嗦,转身走出了昏暗的屋子。
晚饭时的食堂人不算太多,潘玉龙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桌子上摆着一碗米饭,米饭上堆了几块看起来毫无油水的咸菜。
晚饭之后,在学院外面人车嘈杂的小吃街上,潘玉龙拨通了一部插卡电话。
“姐!我是玉龙。妈的病最近好点没有……姐,我想跟你商量个事,我能不能跟姐夫借点钱啊?……什么,姐夫的车把人家的车给撞了?姐夫没事吧……”
祸不单行啊,家里是指望不上了,潘玉龙无精打采地走回了小院。
回到房间天还没黑,潘玉龙在书桌前摊开书本,然后打开了窗户,对面正房的窗户也是打开来的,一双纤细的手正在窗前的衣架上晾着一只白色的护腕。潘玉龙意识到女孩的目光忽地向这边扫来,便将视线赶紧移开,而正房那边则用不太友善的声音,砰地一声关上了窗户。
不知过了多久,潘玉龙从书堆里抬起头,对面只有紧闭的窗扇,整个小院静无一声。
“总是这样不行啊,我得找份工作。”潘玉龙决心已定,他换了一身相对正式的衣服,走出了院子。从这条古老的小巷走向繁华的街市,其实没有多远。走进了一个茶楼,向坐在柜台的后面仰头看电视里的老板娘开口问道:“对不起老板,请问您这里有晚上的工作吗?”
老板娘盯着电视,半晌才突然回过神来应声答腔:“啊?有啊!下午四点开始。”
“下午四点?请问有晚上七点的吗?”
“七点?七点不行,七点你来干吗?”
老板娘又仰脸看电视去了。潘玉龙只好点了点头:“那麻烦您了。”
离茶楼不远的是一家烧烤店,一个腆着大肚子的老板和几个朋友坐在餐厅的后院里吃着烧烤,他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个青年,声音中透着干脆和爽快。
“七点啊,行!交五百块押金吧。”
“还要押金啊?”
老板瞪圆了眼睛:“哪儿不要押金啊,我把服装发给你了,你一调屁股溜了,我怎么办?”
沿着这条街再往前走,灯光显得有些暗淡,潘玉龙在一家名为“深红”的酒吧门前略停半步,望着门口的灯红酒绿,他犹豫了一下,继续朝前面的一家大排档走去。一个满身油污的小老板拿着潘玉龙的学生证翻来倒去地审视半天,才把证件又递了回来。
“哟,学酒店管理的?那您别上我这儿啊,您上那儿啊!”
潘玉龙顺着小老板的手望去,他的目光穿过一片低矮老旧的建筑,看到远处的一座摩天大厦,大厦顶部的霓虹灯写着“万乘大酒店”几个辉煌的大字。小老板笑着说道:“我这儿是招农民工的。”
一无所获的潘玉龙回到小院,对面的女孩从楼上急匆匆地跑了下来,和潘玉龙在窄窄的楼梯上狭路相逢。潘玉龙主动侧过身来,让女孩先过。女孩的目光和脚步同样,都在潘玉龙的身上停顿了半秒,然后咚咚咚地跑下楼梯。潘玉龙站在楼梯半腰,视线尾随着她的背影,她跑到小院门口,和她一起跳舞的一个男孩骑着一辆破旧的摩托车正在等她。女孩上了那辆摩托,双手搂了男孩的腰部,摩托车随即风一样地开走。
潘玉龙呆愣了片刻,才慢慢转过身来,走上二楼。
这个晚上终于安静下来。
潘玉龙一边翻书一边作着笔记,房间里静得几乎可以听到笔尖的游走。他突然听到门外传来吱吱嘎嘎的声响,像是有人正在上楼。他抬头仔细倾听,脚步声却忽然停住。紧接着正房那边响起敲门的声音。潘玉龙的视线重新回到书本。敲门声响了一阵停下来了。脚步随后朝他这边走过来。有人很快敲响了他的房门。
敲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请问那家有人吗?”
潘玉龙站在门前,并未请来者进屋:“不知道,可能出去了吧。”
“你跟他们是一家人吗?”
“不是,我在这儿租的房子。”
“那你知不知道正房那家,是不是一对夫妇带着一个女孩呀?”
“噢,她爸她妈我没见过,我见过那女孩。”
中年男人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那女孩多大?”
潘玉龙反问:“请问您是干什么的?”
“啊,我是搞城市历史研究的,我姓王……这片老城区不是在申请旧城保护吗,我正在搜集这方面的资料。听说那家人在这儿已经住了好几代了,我想找他们采访一下。”
潘玉龙点点头,说:“噢。 ”
双方似乎都找不到什么可说的了,中年人只得告辞:“啊,那好吧,那我改天再来。”
中年人走了。潘玉龙把门关上,回到窗前的书桌。透过窗户,他看到中年人从二楼走到院子,院里随即一阵白光闪烁。他明白中年人正用照相机拍摄这座小楼。中年人走出院子,闪光灯又在小巷里闪烁了一阵。潘玉龙有些疑惑,却又不知所疑何来。
第二天一天的课,潘玉龙心事重重。只看见老师在讲台上张嘴,却不知自己听到了什么。下课时学生们像往常一样争先起座出门,老师收拾着东西正要离开,潘玉龙犹豫着上前叫了一声:
“李老师……”
“什么事?” 老师抬起头。
潘玉龙等了一下,见教室的人已走空,才低声说:“我想退学。”
“可你还差大半年就要毕业了,你怎么也该想想办法……”
潘玉龙为难地:“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退了学,你这三年不是白读了吗!”
潘玉龙说不出话来。
老师想了一下,说:“如果你实在交不上学费的话,可以先申请休学一年,等你凑够了钱,可以再接着上嘛。”
“休学?”
“可以保留学籍休学。”得到这个讯息,潘玉龙急匆匆地赶回小院,在楼梯上就听到正房父女争吵的声音。
父亲听上去有些激动:“那个深红酒吧……你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
女儿的顶撞也毫不相让:“我那是去演出,是去挣钱!你是去干嘛!喝了还不给人钱。上个月我的演出费差不多都被扣光了!”
潘玉龙小心翼翼地从正房的门前走过。
“我养你这么大,喝你点酒都不行吗?”
“你老这样人家非把我们给炒了不可,炒了我我还怎么给你酒钱?再说你身体本来就不好,还天天喝天天喝……”
“诗人斗酒三百篇,我不喝倒要生病了!”
……
潘玉龙沿着回廊走向自己的房间。刚刚进门,就听到正房的大门“砰”的一声,他在窗前看到了女孩的父亲下楼的背影。这是一个瘦瘦的中年男人,一头凌乱的软发,步伐略显蹒跚。潘玉龙又往正房望去,正房门窗紧闭,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
院子里安静下来,潘玉龙在小桌前坐下,找出一张白纸,铺开,在白纸的眉头中央,落笔写下这样几个字来:休学申请。
这时,正房那边突然传来钢琴奏出的乐曲,缓慢而又忧伤的音符仿佛从天而降,像在娓娓述说一段往日的爱情……潘玉龙意外地停笔抬头,音乐从他的心田水一样地流过……
钢琴如水流淌,潘玉龙走出房门。他轻轻走过回廊,来到正房门口,停了一下,似乎是不忍遗漏每一段音符。少顷,他缓缓走下楼梯,感觉这支乐曲恰是为他而奏。
钢琴的旋律犹如他此时的心情,伴随着他孤单的身影穿过人流车流。在街边的一个小卖部里,他买了一块面包,然后信步走到河边,坐在台阶上,慢慢悠着双脚,认真地吃下面包。河水映出城市的夜景,那迷乱的反光也象是一段无声的咏叹,关于这个城市,和这个城市
里无人知晓的爱情……
潘玉龙走上楼梯的时候,听到正房有人敲门。
在梯口昏暗的灯光下,他认出敲门者还是那个姓王的中年男人,那人正扒着汤豆豆家的门缝朝里探望,听到背后有人连忙直起腰身,回头正与潘玉龙的目光相对,表情不免有几分尴尬。
“啊,你知道这家人又上哪儿去了吗?我每次都不凑巧啊。”
潘玉龙摇头说了句:“不知道。”便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中年人追了几步:“麻烦你小伙子,你能帮帮忙吗……古城研究对大家都挺重要的。你看我来好几次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哪里能找到他们?”
潘玉龙停住了脚步点点头。
他带着那个中年男人,从昏暗的小巷,走向繁华的街区。那一片街区,灯火辉煌。
站在这里继续远眺,远景中的万乘大酒店气宇轩昂,不愧为这座城市的标志建筑。在它傲岸的俯瞰之下,这片街区的每一家餐厅酒吧都备觉渺小,唯有深红酒吧靠些时尚的点缀支撑着门面,略觉高档。
中年人跟在潘玉龙的身后,走进了这家酒吧。酒吧的规模远远超过了它的门面,激烈的踢踏舞曲震憾人心。喧哗的人声连同光怪陆离的气息,全都无可躲避地扑面而来。那女孩和她的舞蹈组合正在台上尽情表演,台下众人击掌助兴,场内的空气已近沸腾。
潘玉龙冲中年人指指吧台,女孩的父亲已在那里喝得半醉。他看到中年人向吧台那边走过去了,便把自己的视线转向舞台,他欣赏地看着女孩被强光照亮的俊美脸庞,他为这群少男少女完美的表演激动起来。
在音乐和踢踏的节奏中他忽然听到了不和谐的声音,他循声转头不由目瞪口呆——女孩的父亲和中年人不知何故起了冲突,他醉醺醺地推开中年人离开吧台。中年人似乎还想缠着他谈些什么,女孩的父亲则拒绝再谈,他甩开中年人时与一个醉酒的壮汉撞在了一起,被那壮汉一把推开,推得他踉跄几步撞翻了身后的酒桌。好几个女人发出尖声惊叫,场面刹时混乱起来。音乐还在进行,女孩却已中断了表演从台上跳了下来,她冲进人群扶起父亲,年轻的醉汉还在骂骂咧咧,台上的四个男孩也都跟着冲下来了,拉扯醉汉高声理论,言语不合拳脚相向,整个酒吧乱作一团……
这时,潘玉龙的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光,他转头移目,竟看到了一个奇怪的情形——中年人趁着混乱在人群中朝女孩和她的父亲连续拍照,然后侧身退至酒吧的门口,随即消失的无影无踪。
酒吧里,桌椅狼藉,人头涌杂,人们还在打来打去……
潘玉龙回到小院已是夜深人静,他趴在台灯下继续写他的“休学申请”。楼梯响动,有人上楼。潘玉龙侧耳倾听,能听出是女孩扶着她父亲回来了。他听到父女两人进了正房,院子随后恢复了安静。
潘玉龙站起身来,想要拉上窗帘。他的视线被正房窗内女孩走来走去的人影摄住,他听着她拿盆倒水的声音,听着她对父亲低声的埋怨……但很快,她的身影淡出了窗框,再也没有重新露出。
潘玉龙夜不能寐。
小院静静的,小楼的灯光都已熄灭。小巷也是静静的,石板路反射着路灯幽幽的光。似乎有些零星的雨点漂落,打在窗户的玻璃上,顺着玻璃快速流淌。雨越下越大,雨点打进了回廊的木板,地板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
轰隆一声,天空响起一声闷雷。潘玉龙被雷声惊醒,原来是有人用力砸门。他赶紧套上裤子下床开门,他吃惊地看到,正房的女孩半湿着身子站在门前,脸上说不清是雨是泪,声音已经暗哑变声:
“对不起,求你帮帮忙吧!我爸……我爸他生病了!”
正房那边咣当一声,风吹门动,女孩诉求了一声又慌张地跑了回去。潘玉龙扯了一件上衣,跟着跑出了房门。在正房的门口,女孩正在使劲推门,是风刚刚把门给吹上了。潘玉龙把女孩拉开,一拳打碎门上的玻璃,伸进手去,把锁从里面打开,不顾碎玻璃的利刃在他的手腕划出了一道血痕。他们冲进房子,发现女孩的父亲歪坐在卧室的地上,已经昏迷。潘玉龙冲上去把他背了起来,女孩打开一把雨伞,两人一起冲出屋去。
暴雨如注。潘玉龙背着女孩的父亲,踩着积水冲出巷口,来到街上。女孩伸手拦车,几乎站在了马路的当中。
第一辆车是个小轿车,绕开他们冲了过去。
很快,第二辆车出现在街口,是辆出租车!女孩迎着车头拼命挥手,出租车减速停了下来。
急救室门上的警示灯砰的亮起,显示出“正在手术”四个红字。也许女孩刚刚看到潘玉龙的手腕流血不止,她把自己的护腕摘下递了过去,潘玉龙摆摆手说了句:“不用了,没事。”女孩一把拉过他的手,硬把护腕给他戴上,护住了伤口。
不知过了多久,急救室的大门忽然打开,一个护士走了出来,汤豆豆连忙迎上前去。护士没理她,急匆匆地走了,女孩拦住了紧跟在后面的一位医生。
医生语速很急:“你父亲以前脾肿大,你们家里人知道吗?”
女孩惊慌地摇头。
医生边走边说:“今天他可能遭受了外力的撞击,导致脾脏破裂,我们正在尽力抢救。”
医生快步走到另一个房间去拿东西,护士们也抱着医疗器具和瓶瓶罐罐的药品,在他们前面行走匆匆。仿佛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急救室的门才重新打开,医生和护士们鱼贯走了出来。医生边走边摘下口罩,走到了汤豆豆和潘玉龙的面前。
“对不起,我们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你们的父亲脾脏破裂,失血过多,抢救无效……病人已经死亡!”
潘玉龙和女孩并排站在医生的面前,同样苍白的脸庞,同样湿漉漉的头发,同样孩子般的惊呆无助!
清晨,小院静悄悄的。
潘玉龙从床上爬起,站在窗前朝正房的方向望去。女孩家门窗紧闭,没有声响。门上的一块玻璃依然是破的,几片零星的玻璃碎片,还勉强敷衍着漏风的门框。
一阵“咚咚咚”的楼梯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舞蹈组合的四个男孩来敲女孩的家门。但正房的房门紧紧关着,没有回音。男孩们互相低语几句,怏怏离去。
小院重新安静下来。
潘玉龙走出自已的小屋,走近正房时脚步放慢,细细倾听屋里的动静。屋里,没有动静。
在潘玉龙的记忆中,他这是第一次走进学院教务处的屋门。
教务处的几个老师忙闲不均,潘玉龙趴在一张办公桌前填写着休学登记表,一个老师一边做着其他事情,一边漫不经心地过来指点。“简单点就行,你不就是个休学申请吗?就说家庭困难,不用填那么啰嗦……学号,学号写清楚啊……”
潘玉龙填写了登记表,恭敬地交给老师。“谢谢老师。”
“好……别忘记了自己看书,别一年以后回来什么都忘了。”
潘玉龙点点头:“知道了。”
潘玉龙回到小院,他在院子门口又看到了骑摩托车的男孩。
男孩靠在那辆老式的摩托车上,与他迎面相视,互不搭腔。
潘玉龙进了小院,走上楼梯时看见舞蹈组合的另外三个男孩又在正房敲门。男孩们与潘玉龙互相打量,全都默默无言。潘玉龙顺着走廊走回自己屋里,听着屋外男孩们七嘴八舌的呼喊。
“豆豆,汤豆豆,你吃饭了没有?豆豆,你没事吧?”
在紧闭的房门里,终于传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回应:“让我安静点!” 这回声应吼立刻让三个男孩哑了声音。
透过桌前的窗子,潘玉龙看到三个男孩嘀嘀咕咕地下楼去了。他转身走到水龙头前,拿出泡在盆里的衣裤,从衣兜里翻出女孩给他的那个白色护腕,打了肥皂使劲揉搓,但护腕上的血迹残红依然。
当夕阳的余晖把窗前的小桌铺上一层黄金的时刻,潘玉龙听到小巷里再次传来摩托车的马达声响,马达声在小院门口嘎然而止,随后便有脚步声进了院子。潘玉龙放下手中的书本,抬起目光,听着有人快步上楼的声音。透过窗户他看到骑摩托车的男孩单独一人,敲响了汤豆豆的家门。
和白天一样,只敲了两下门里就传出一声嘶喊“让我安静一会儿!”这一声叫喊也将潘玉龙喊回了座位。他重新拿起书来,却又心不在焉,听到男孩落落寡欢地下楼,脚步沉重而又迟缓。稍后,马达呜咽,渐行渐远。
夜深时分,潘玉龙燃起书桌上幽黄的小灯,透过窗户再次前向正房方向探看,汤豆豆家和整个小院一样,没有一点亮光,似乎都已沉入睡梦。
天亮了,潘玉龙打开房门,他穿了身干净整洁的衣服,斜背挎包。路过正房时驻足了片刻,门里依然鸦雀无声。
金苑酒店的人事部里,挤满了前来应聘的男男女女。一个人事干部“啪”的一声,将一只印章压住了潘玉龙的照片,那副表情呆板的照片,已经贴在了《金苑酒店入职登记表》中。
一张巨大的床单在空中哗地抖开,像降落伞一样慢慢瘪伏,潘玉龙站在酒店客房的床前,动作迅速地把床单拉平。然后,铺上毛毯,更换枕套,一张睡床很快收拾妥当。擦镜子,派水杯,换牙具,叠毛巾,刷恭桶,盖上恭桶盖子,最后勒上印有“已消毒”字样的一张纸条。潘玉龙动作麻利,很快就收拾好了房间, “718房打扫完毕。”他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按下一个号码说道。
挂上电话,看到电话旁边散放着两张五元的钞票,他用电话机把钞票的一角压好,起身走出了这间客房。
下班之前,领班查房,领班拿着评分表边查边划,简单得近迹潦草。但他还是看到了电话下面压着的那十块散钱。他向潘玉龙问道:“怎么不收起来啊?”
“这是客人的,可能落在这儿的。”
领班笑笑:“这是小费。”
领班把钱一分为二,塞了五块钱在潘玉龙怀里,另外五块自己揣了起来。
潘玉龙怔着:“这,可以收吗?”
领班已经走到门口,回头说道:“只要是客人放在床头或者枕头边上的,就肯定是小费,你收着没错。”
潘玉龙拿着那五块钱,犹豫了一会儿,有点不太习惯地揣进了怀里。
也许是第一天上班的缘故,潘玉龙显然没有适应劳动强度,他走出酒店的一刻,神形疲惫。他蹒跚地走过马路,从这里可以看到远处万乘大酒店伟岸的身躯,金苑酒店在那座摩天大厦的傲视之下,备显寒酸委琐。
回到小院,潘玉龙上楼梯时有几分气喘,但在路过正房门口时却极力屏住呼吸,门内依然毫无动静,他想举手敲门,犹豫片刻,终又放弃,继续朝自己的屋子走去。在自己的门前他看见了凉在走廊上的衣服,犹豫了一下,取下和衣服一起晾着的那只护腕,返身又回到汤家的门口。
他敲门,门内没有回应。
他又敲了几下,在失望转身之际,门竟然哐地一声打开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女孩嘶哑的怒喊:“你们让我安静会儿行吗!”
女孩显然没有料到此番敲门的会是这位曾经帮过她的邻居,喊声不由嘎然而止。潘玉龙把护腕递了过去,女孩目光虚弱,低头看着这只护腕,像在辨认一件陌生之物,少倾,她伸手接过护腕,随后“吱嘎”一声,两扇房门重新关闭。
又是一夜,整座小楼3天无声无息。
第二天潘玉龙下班,汤豆豆的家门依然紧闭。他拿出一根鞋带,丈量了门上窗格的尺寸,到附近的一家玻璃店里,买回了一块玻璃。他小心地夹着用报纸包好的玻璃,快走回小院时看到一个低眉藏首的男人从院内走出。从背影上他恍然认出那人便是研究旧城历史的那位“老王”,“老王”头也不回地朝小巷的另一端走去。
他望着老王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疑惑地进院上楼,小心翼翼地把买来的玻璃斜靠在正房的门边,戴上一只旧手套开始清理门上残留的碎片。他尽量不让手中发出一点声响,生怕惊动了屋里的女孩。但屋里还是传来异常的响动,象是有人摔倒在地,随之而来是什么东西被连串打翻,夹杂着水杯破碎的刺耳声音。
潘玉龙吓了一跳,弯腰试图从门上的漏洞向屋里探看,同时喊了一声:“哎!你没事吧?”
里面没有声音。
潘玉龙犹豫了一下,把手伸进破碎的窗洞,把门打开。他在门边探着身子往里巡看,又叫了一声:“你没事吧?”里面仍然没有声音。
潘玉龙迟疑着走进屋子,外屋没人。他试探着往里屋走去,刚走了两步就看到地上横着的一只赤脚!他发现女孩已经昏倒在床边,一只水杯碎在一侧,整个屋子狼藉不堪。
第二章
潘玉龙背着女孩,快步跑进了医院,冲进急诊室大门。医生们见状马上开始救治。一位护士把一个处方单递到潘玉龙的眼前,说:“先交费去吧。”潘玉龙点头接过单子,朝收费处跑去。他倾其所有,把身上的全部散钱,统统递进了收费处的窗口。收款员在处方单上砰一声盖了个戳子。
他回到急诊室,见女孩手上已经挂上了点滴的药瓶,护士正把血压器从她身边挪开,医生翻看了一下她的眼睑,又用听诊器检查心肺……
潘玉龙焦急地等待着。医生走过来,说:
“病人的血糖和血压都不正常,心脏还好、没有大的问题,但身体非常虚弱,是脱水了,需要住院治疗,你赶快……你是她家里人吗?”
潘玉龙正要解释:“我是……”
医生却已接着说道:“你赶快去交住院押金吧。”
“呃……住院押金要多少钱呀?”
“先交三千吧。你问问里边的护士长。”
潘玉龙有些慌:“啊?三千!”
医生走了。
潘玉龙犹豫一下,走到女孩病床前。一位护士见了,说:
“她刚醒过来,身体很虚弱,你别让她说太多话。”
潘玉龙应道:“啊。”
女孩躺在床上,气息虚弱,面色苍白。他俯下身来,轻轻问道:“你好点了吗?”
女孩的目光移了过来。
“你能说话吗?”
女孩乏力地眨了一下双眼,目光无神。
“你有钱吗?医生说让你住院,要交三千块钱押金,我没有钱了,你有吗?”
女孩噏动了一下干燥的嘴唇,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
“你有亲戚朋友吗?我去哪儿能拿点钱来?”
女孩嗓音沙哑,终于慢慢地吐出几个字来:“我怎么了?”
看到女孩开口说话,潘玉龙焦急中含着欣喜:“没事,你就是身体太虚弱了。你多少天没吃东西了?”
潘玉龙跑回小院时天色已晚,西边还残余一抹微亮。
他用女孩给的钥匙拧开正房的房门,走了进去。窗外暮色深沉,屋内景物模糊。
这是潘玉龙第一次得以从容仔细地浏览这个女孩的家。家里非常凌乱,陈旧的家具上胡乱摆了些喝空的酒瓶,四处堆着落满灰尘的书籍和乐谱,只有屋角的一架雅马哈钢琴在昏暗中闪着高贵的亮光。
潘玉龙从客厅走到女孩的卧室门前,在这个家里,也许只有这间卧室显得格外干净,床头和墙上都装点着一些女孩特有的饰物,唯一乍眼的则是一只挂在床头的健身拉力器。潘玉龙的目光最后停在墙上一张全家福的照片上,照片上那位年轻的父亲严肃孤傲,母亲则显得美丽忧伤。依偎在他们中间的是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只有小女孩一人笑容甘甜。
潘玉龙用钥匙打开了抽屉上的锁,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两张存折和一些散钱,他拿出了其中一张存折,然后把抽屉重新锁上。
潘玉龙揣好存折匆匆走出院子,在走出小巷前无意地回眸,那位可疑的“老王”再次掠过视线。“老王”正站在巷口另一端的杂货摊前买着饮料。潘玉龙感到奇怪,脚步放慢,走了几步他站了下来,再次回头看那杂货摊时,老王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潘玉龙急急忙忙回到医院的病床前,见女孩已经静静地睡着了。他见点滴瓶里药液将尽,忙叫来护士。护士换完点滴瓶,轻声对潘玉龙说道:
“天太晚了,你回家吧。她睡了,没事儿,你放心吧。”
潘玉龙说了句:“好。”但目光仍然留在女孩的脸上。
护士走了,潘玉龙又在病床边坐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起身离去。
夜色笼罩着小院,走廊上闪烁着一缕微小的亮光,一阵清脆有力的敲击声打破了黑夜的宁静,潘玉龙在一只手电筒的光芒下,仔细地安装着那块白天没有装上的玻璃。那叮叮当当地敲击声犹如钢琴弹奏出的曲调,温暖而又忧伤。
第二天下班后,潘玉龙提着个保温筒,在一家粥面馆打了一碗热粥,然后赶往医院。他把病床的枕头垫高,让女孩舒适地靠在床头,他看着女孩捧着那只保温筒,慢慢地喝着里面的热粥。他坐在一边剥开一只桔子,同时东拉西扯地与她闲聊:
“有一个姓王的人,老来敲你们家房门,上次还去深红酒吧找过你爸,你知道他是谁吗?”
黄昏的阳光从窗户里照射进来,把女孩的脸庞映得有些削瘦,她茫然问道:“姓王的?我不知道呀。他长什么样?”
“你可能也见过,四十来岁吧……”
“我见过?”
“那天他到深红酒吧去过。”
“哪天?”
潘玉龙顿住了,也许他突然意识到那一天就是女孩父亲的忌日,他支吾了一下,说:“那可能你不认识吧。”
女孩也顿了一下,尚未恢复元气的声音里带出了她的询问:“其实,我连你,都不能说……认识。”
“我叫潘玉龙,我是淮岭市人,在银海上学。”
“上学?”
“啊,我是银海旅游学院饭店管理专业大四甲班的。”
女孩疑惑地看着他:“你在上学?那你怎么整天不去学校?”
“我现在休学了。”
“休学?为什么休学?”
潘玉龙淡淡地说:“因为我现在还没有挣出最后一个学期的学费。”
女孩的脸上,掠过一丝好奇:“学费要自己挣吗?你家里不能帮助你吗?”
“我爸爸妈妈都下岗了,我还有一个姐姐也没有工作,姐夫是开车的,他们的生活都有困难。”
女孩沉默下来。
潘玉龙试探地问道:“……我也并不了解你,你叫汤豆豆?”
女孩正要作答,病房的门忽然被人咋咋呼呼地撞开,四个年轻的男孩喊着女孩的名字,带着一股火热的气息拥了进来,一个护士在他们身后连连叫着:
“你们小声点,这里是医院!请你们安静……”
男孩们这才放轻了声音,但声调依然有点兴奋过度。
“豆豆,到底怎么了你?你好点没有?”
“我们找了你好几次了,你都不开门。”
“什么病啊豆豆,严不严重 ?”
只有那个骑摩托车的男孩,用平静的声调低声询问:“你没事吧?”
看着男孩们七嘴八舌快乐的样子,女孩的脸上露出伤感的笑容,她吃力地向男孩们报着平安:“我没事儿,挺好的。”又把目光重新移到潘玉龙脸上,郑重地把她的伙伴向他介绍:“他叫东东……他叫阿鹏……他叫王奋斗……”
旁边的李星小声插嘴:“也叫粪兜!”
其他几个人笑了起来,潘玉龙也附和着笑了一下。女孩没有笑,接着介绍:“……他叫李星。”
男孩们分别朝这位曾有一面之缘的小伙子点头致意。
“我叫汤豆豆,我们五个人合起来的名字,叫做‘真实’。”
李星道:“这是我们舞蹈组合的名字!”
潘玉龙也友善地点着头,说:“你们好,我叫潘玉龙,是汤豆豆的邻居。”
在公墓一面素净的白墙上,整齐地排列着安放骨灰的格子。骨灰盒上镶嵌着每位逝者的遗像,犹如密集有序的棋子。汤豆豆父亲的照片已经镶入这面白墙。“真实” 舞蹈组合的伙伴们站在汤豆豆的两侧,面对这位曾经责骂过他们的长者,表情肃穆,哀悼如仪。
潘玉龙站在他们的身后,他的目光更多地关注着汤豆豆的表情动作,看着她献上鲜花,擦去泪水。
汤豆豆一行走出公墓的门口。东东回过身来,向大家问道:
“怎么着,打的还是坐公共汽车?”
阿鹏走到汤豆豆身边:“豆豆,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跟阿龙一起回去。”
王奋斗、李星一边聊着什么,一边挥着手朝汤豆豆示意:“那我们先走了。”
东东招呼阿鹏:“阿鹏,你回家吗?带我一段。”阿鹏看了潘玉龙一眼,怏怏地跟着东东他们走了。
潘玉龙和汤豆豆目送他们走远,潘玉龙问:“你要回家吗?”
汤豆豆没有作声,返身又走进了公墓。潘玉龙疑惑地跟了进去。
潘玉龙跟着汤豆豆走进一座存放骨灰的大殿,一排排高大的骨灰存放架把大殿分切成一条条狭长的甬道,殿内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外,空静无人。
他们走进其中的一条甬道。潘玉龙忽然看见,甬道的深处正有一个人影,向一个骨灰存放格俯身探看,逆光中他认出这人就是老王。见有人来,老王从另一个出口匆匆遁去。潘玉龙跟着汤豆豆向前疾行,将至尽头汤豆豆停了下来,那似乎正是刚才老王探看的位置。在那个位置的一只骨灰盒上,照例镶嵌着逝者的遗像,那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潘玉龙猜的没错,那正是汤豆豆的母亲!
汤豆豆在母亲的遗骨前伫立良久,动手擦去母亲照片上的浮灰。潘玉龙看看老王遁去的方向,又转过头来,看看骨灰盒上那个女人美丽的面容,因老王的出现他满腹狐疑。
中午的阳光被班驳的树荫筛碎,潘玉龙和汤豆豆并肩走在陵园内的林荫道上,汤豆豆似乎还沉浸在凭吊的伤感之中。潘玉龙忍不住开口相问:
“你为什么……不把你的爸爸妈妈合葬在一起呢,为什么要把他们分开?”
汤豆豆沉默了一下,说:“我从小,就看他们吵架,他们不吵架的时候,就谁也不和谁说话……其实,他们早就想彼此分开。”
汤豆豆对父母的描述,让潘玉龙无话可说。
汤豆豆接着说:“我妈妈总想寻找浪漫的爱情,而我爸爸,只喜欢喝酒。”
走出陵园汤豆豆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带着潘玉龙来到一幢老式红砖房前,见屋里没人,两个年轻人便从窗户爬了进去。这是舞蹈团的排练厅,已经陈旧不堪,午后的阳光使整个房子连同屋角放着一架旧钢琴,都像一张发黄变暗的陈年照片。两个人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声阵阵。
汤豆豆说:“就是这儿,我妈以前就在这个剧团工作,我小时候她常常带我到这儿来玩。”
潘玉龙环看四周,像是看到了流逝的岁月。
汤豆豆已经坐到钢琴前,打开了琴盖。说道:“这架钢琴我妈弹过。”
汤豆豆展开十指,钢琴流出了一串单纯的音符。潘玉龙听得出来,这就是他在小院里听到过的那首伤感动人的曲子,汤豆豆弹出乐曲的前奏,忽又停了下来,她说:“这首曲子是我妈妈写的,名字就叫《真实》。”
“你们的舞蹈组合也用了这个名字?”
“对,它也是我们的名字。”顿了一下,汤豆豆又说:“也是我们的信仰。”
“你们把真实当作信仰?是因为这个世界上真实的东西太少了吗?”
“有些东西,是必须真实的,比如荣誉,比如爱情。我妈妈说,真实是追求。也是清醒。”
潘玉龙咀嚼着这番话的含义。
汤豆豆苦笑一下,用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的沧桑和平静,又说了一句:“我看过我妈妈的日记,我妈妈说,清醒,就是绝望。”
潘玉龙似懂未懂:“你妈妈对谁绝望?对爱情,还是对你的父亲?”
“不知道。我妈妈写这首曲子的时候还没有结婚,她结婚以后,朋友送给她一架钢琴,我妈妈就每天弹这首曲子,寄托她想要的爱情。她过去,一直希望我像她一样,成为一个优秀的钢琴家。”
“那你为什么不学弹钢琴呢?”
“我也学啊,但我不喜欢钢琴。”
“为什么?”
“我喜欢更激烈、更刺激的艺术,我喜欢更年轻的艺术。”
停了一下,潘玉龙问:“……你妈妈,什么时候不在的?”
“我很小的时候,她就不在了。”
“是生病吗?”
“……是自杀。”
潘玉龙哑然。
汤豆豆继续着她的述说:“也许,这样的个性才算是真正的艺术家,我妈妈的思想太激烈了,也许她不喜欢我爸爸那样的潦倒。我爸爸是一个诗人,可他的诗,没人要。我爸爸很长时间都靠我妈妈挣钱养他。”
“那你像谁呢?像你爸爸还是像你妈妈?”
“我可能……更像我妈妈吧。你呢?你像你爸爸还是像你妈妈?”
“我谁也不像。”潘玉龙停顿了一下,用自嘲的口气又说:“我的个性,可能像你的母亲,我也有很多的幻想。可我的现实,有点像你的父亲,生活中也是潦倒不堪。”
汤豆豆认真地说:“……你应该继续上学,你既然喜欢饭店管理这个专业就应该继续上学。”
潘玉龙点点头,笑了一下,没有答话。
离开歌舞团,他们上了一辆公共汽车,坐在最后一排座位。当汽车从金苑酒店的门前经过时,潘玉龙向窗外指点:“这就是我打工的地方。”
汽车拐过这条街区,直刺蓝天的万乘大酒店扑入眼眸。汤豆豆情不自禁地说道:“你是学饭店管理的,应当到那里去啊!”
潘玉龙看着万乘大酒店移动的身躯,心向往之地说道:“那是我的理想!等我攒够上学的钱了,我就去上学了,毕业之后我会到那里应聘去的!”
“你这样打一年工,能挣出你的学费吗?”
“……不能。所以我想用业余时间再兼一份工,比如去做个家教什么的。”“明天我就要回深红酒吧上班去了,我可以跟那儿的老板说说,介绍你到那儿当服务生去,你愿意干吗?”
潘玉龙点点头,轻声说:“谢谢!”过了一会儿,他问道:“你会跳一辈子舞吗?”
“跳舞是我的生命。热爱舞蹈的人都会这样说的。跳舞,能让我释放我的激情和幻想。”
“你幻想什么?”
“我幻想……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美好的,都是真实的。友谊、爱情、荣誉和成就,一切都是真实的。”
天已经蒙蒙黑了,潘玉龙和汤豆豆回到小院。
他们看到“真实”舞蹈组合的四个男孩都坐在楼梯上,看上去已经在这儿等候了多时。看见潘玉龙陪着汤豆豆回来,东东第一个站起来了:
“豆豆,你怎么才回来,我们等你半天了。”
阿鹏有一点敌意地看着潘玉龙。
潘玉龙没有逢迎他的目光,对汤豆豆说了一声“我回去了”,便从他们身边走过,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听见男孩们在楼梯口迫不及待地和汤豆豆交谈起来。
东东说:“舞蹈协会要举办青春风尚原创舞蹈大赛,现代舞、踢踏舞、街舞都可以参赛。我有一个表姐在大赛组委会的办公室里打字,可以帮我们拿到比赛的章程,帮我们报名,初赛就在银海,复赛要去省城。复赛的冠军要到北京去参加全国的总决赛。要是能进总决赛前三名的话,还能到中央台的舞蹈大世界和tvb8去表演呢。”
王奋斗插嘴:“如果能上中央台那咱们可就牛了,银海随便哪家酒吧夜总会咱们肯定随便挑了……”
李星抢过话头:“瞧你那点出息,中央台咱们都上了,还在银海跳什么劲啊,直接去北京跳都够了。”
东东反驳李星和王奋斗:“嘁!你们以为上一次电视就能成明星呀,走到街上都有人找你们签名呀。粪兜儿,你给我签个名吧,你在电视里好衰喔……”
男孩们笑起来,潘玉龙也笑笑,他在屋子里接水洗了把脸,然后一边擦脸一边继续听他们交谈。
东东说:“……可关键是没钱啊,这是原创大赛,参加这个比赛总要请专家给咱们编一套舞吧。还有作曲,还有服装,都要重新搞。咱们这服装绝对不行,头发也要做做造型,而且报名好像也必须送dv拍的样带,还得请人来拍吧,还得请教练……这些都要钱啊。”
李星说:“起码得三万。”
王奋斗惊讶地说:“用不了那么多吧。”
“怎么用不了!请人编一套舞就要多少钱?现在都贵着呢,三万可能还不止呢。你想想服装,李嘉他们那拨上次去深圳买的那套,光一件上衣就要一千五,还有你想想做一个发型好一点的得多少钱……”
东东抢着说:“你那是‘做’,要‘设计’的话就更贵了。”
汤豆豆说道:“可这个钱从哪儿出啊?”
王奋斗有些泄气:“算了吧,我看还是算了吧,到哪儿弄这么些钱啊,而且马上就要报名了,又没有时间去攒。”
东东道:“李星,你能不能找你爸爸商量商量……”
“我爸哪有钱啊,我爸天天赌,还找我要钱呢!”
……
天黑下来了,路灯亮起来了。男孩们都走了,小院又变得静悄悄的。
潘玉龙听到汤豆豆的家里,再次传来动人的钢琴声,还是那首名叫《真实》的乐曲。原本忧伤的旋律,此刻忽然变得温暖安宁。
潘玉龙坐在桌前灯下,一边看书一边做着笔记。优美的乐曲让他身心安定。
第二天,潘玉龙下班回到小院,上楼的时候,他迎面看见东东带了一个商人打扮的三十几岁的男人,指挥着几个搬运工,抬着汤豆豆家的那架钢琴,小心翼翼地走下狭窄的楼梯。潘玉龙侧身让过他们,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快步上楼。
汤豆豆家的房门还未关上,潘玉龙走了进去,看到汤豆豆坐在自己的床上,抱着膝盖闷声不响。潘玉龙站在卧房的门口,问:“他们怎么把钢琴抬走了?”
汤豆豆没有抬头,沉默一会才说:“我把它卖了。”
“……那不是你妈妈留给你的吗?为什么卖了?”
汤豆豆抬起头来,没有回答。她看者潘玉龙的面孔,反问了一句:“你还想去深红酒吧打工吗?我已经和那个老板说好了。”
当晚,潘玉龙来到深红酒吧,他换上了一套服务生的衣服,给客人派送酒水。台上“真实”的踢踏激情迸放,台下的喝彩热烈依然。
潘玉龙穿梭忙碌的空隙,也在欣赏台上的表演。他的目光投向舞台的中央,汤豆豆火热的红裙飞舞轻扬。也许只有他能看得出来,那张被华丽的舞步衬托的面容,依然挂着一丝忧伤。
第二天一早,潘玉龙又赶往金苑酒店。“哗”的一声,他把床单抖开,像以前一样,紧张地重复着客房清洁的一应动作。
卫生间也很快打扫干净,潘玉龙走到床头柜前,拿起电话:“712号打扫完毕。”挂掉电话之后,他用已经熟练的动作,把床头柜上的10元小费拿走。
他推着工作车走到另一间客房,他发现这间客房房门半开,里面隐约传来一个女人的低声惊叫。
潘玉龙赶快停车进去探看,看见一个五十左右的秃顶男人,在卫生间里抱着一个年轻女子强行亲热。年轻女子并不情愿地挣扎躲闪,拉拉扯扯之际打破了卫生间里的一只壁灯。
潘玉龙板着脸站在卫生间门口,大声喝道:“先生,请问要打扫房间吗?”
秃顶男人吓了一跳,慌张抬头,看见门口的这位服务生怒目相视,不由松开了自己的双手。
潘玉龙抬高声音,严肃地再问:“小姐,您需要帮忙吗?”
同样愣住的年轻女子反应过来,红着脸推开秃顶男人,从潘玉龙身边夺门而出。秃顶男人即尴尬又恼火地看着潘玉龙,他也绕开潘玉龙的身体,提上屋里的一只皮箱,走出了这间客房。但潘玉龙用声音把他拦住:
“对不起先生,您刚才打碎了一个壁灯,您需要赔偿。”
秃顶男人愣了一下,只好放下皮箱,满脸不高兴地往外掏钱:“多少钱?”
潘玉龙照旧板着脸:“对不起,我不能在这儿收钱,麻烦您跟我去一下结帐处,您得在那儿结帐。”
秃顶男人怔了片刻,无可奈何地看着潘玉龙关上房门,然后跟着他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下班的时候,一个匆匆赶来的领班把潘玉龙叫住。“潘玉龙,客房部谭经理叫你去一趟。”
来到客房部,潘玉龙敲敲门,门里人声喧嚷,没人应声,索性推门走了进去。
客房部的办公室里此时非常忙碌。客房部经理刚刚打完一个电话,见潘玉龙进来,劈头就问:“你怎么回事啊?718房的客人投诉你索要小费。你才来几天呀!”
潘玉龙大吃一惊:“我索要小费?”
经理让潘玉龙坐下,说道:“客人投诉到总经理那儿去了,说你逼客人给小费,说只要给小费,打破壁灯的事就可以私了,可以不让他赔。但客人还是主动赔了,并且把你告了!潘玉龙有些你才来几天,胆子怎么这么大!”
潘玉龙有些激愤,嘴里乱了方寸:“不是这样的!那是那个客人……他打了壁灯想溜……”
经理伸出了一只手掌,示意潘玉龙不用再说,也许他早就料到潘玉龙会做出申辩,于是当即打断:“只要是有客人投诉,没人会承认的。可我们没办法,我们只能相信客人,你说我们应当相信客人还是应当相信你啊?再说客人凭什么冤枉你啊!”
潘玉龙解释道:“他要欺负一个女的让我看见了,所以所以他那什么……”
经理尚未开口,旁边一位正忙着发奖金的女主管插话打断潘玉龙:“这就说不清了,人家都投诉到总经理那儿了,现在总经理要咱们客房部提出处理意见,你说我们怎么提。我看你就别解释了,赶快回去写份检查吧,好好认识认识这事。”
经理接下去又说:“你啊,你还是先有个好的态度,只要你有一个好的态度,哪怕是这个事真是……我现在不管你这个事是真的还是假的,我现在就要你的态度。你把态度摆正,可能最后也就是罚你点钱,我估计你这工作还能保住。你要是硬抗呢,我们也没法向上交代,那就只好把你开除了,何去何从,啊,你自己看着办吧。”
潘玉龙气得说不出话来。
女主管给几个员工发放奖金,把一叠表格给经理看。经理翻看了两页,发现潘玉龙还站在原处,抬头挥挥手,说:“你可以走了,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潘玉龙没有动弹,气得身上发抖。
经理又说了一遍:“你可以走了。”
潘玉龙扭身就走,挎包带子不小心挂在桌角,被桌角砰一声拉断,旁边的一把椅子也随即仰面摔倒,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潘玉龙抱着背包愣了一下,感觉解释不了,索性就势转身出门,屋门在身后重重地关上。
晚上,潘玉龙依旧来到深红酒吧。酒吧依旧浮光掠影,人头攒动,火爆嘈杂。
潘玉龙在这片光怪陆离的海洋中来往穿梭,忙得晕头转向。台上音乐强烈,震撼人心。"真实"组合的少男少女们在聚光灯下,舞步激扬。
潘玉龙艰难地挤到一张小桌旁边,刚刚为客人递上酒水,一个领班模样的人便过来对他指手画脚,潘玉龙听罢点头跑开。
他跑到厕所,看到地上一片污秽,一个服务生正扶着酒醉呕吐的客人离开这里。潘玉龙被熏得眉头紧皱,找来拖把打扫清洁。
清洁完毕,一个员工又跑来对着潘玉龙的耳朵喊了一通,潘玉龙马上点着头,随他往后院赶去。潘玉龙挤出酒吧后门,嘈杂的音乐一下被掐在门内,他像从深海中抬起头来,畅快地呼吸了一口清新空气,他从后院费力地搬来一箱啤酒,两手提着像个大螃蟹似的跑到库房门口。他放下啤酒箱刚刚喘了口气,目光便落在了墙上的一部ic电话机上。
后院的库房外很静很静,几乎听不见酒吧内的喧闹声音。潘玉龙拨通父亲的电话,“……爸,姐姐和姐夫的事他们自己会处理的。我妈那病可得抓紧治啊,没有钱大家都想想办法吧……我现在晚上又打了一份工,等月底结了帐我就把钱寄回去,我姐那边能不能也出一点儿啊?……我知道,我知道我是儿子……”
潘玉龙捏着电话的听筒,他的头和他的声音都低沉下来。
潘玉龙把一箱啤酒搬到了吧台旁边,刚刚直起腰来,吧台服务员不容喘息地又递给他一个果盘,给他指了指那边的桌子。
台上的踢踏舞表演已经结束,换上一个歌手在温柔地吟咏,台下的客人也随之安静了许多,收敛了亢奋各自喝酒。潘玉龙去给客人送上果盘,转身之际无意回眸,竟然看到老王和汤豆豆在一个昏暗的角落里低声交谈。老王似乎在询问着什么,汤豆豆忽而点头忽而摇头。潘玉龙端着收回的空酒瓶往吧台走去,边走边回头向那个角落张望。
酒吧终于打烊了,门脸上的霓虹灯也黯然熄灭。换了衣服的潘玉龙和汤豆豆从里面疲惫地出来,一起走到冷清的街边。
阿鹏从酒吧的后院推出了他的摩托,刚想招呼汤豆豆上车,却见汤豆豆和潘玉龙两人已经走向马路对面。阿鹏欲呼又止,若有所失地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路口。
在夜深人静的街上,潘玉龙打破沉默,问道:
“那个一直在找你的那个人是谁啊?我看他今天……他跟你谈些什么?”
“啊,他说他是搞旧城研究的,我们这条石板街,都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他问我们家是什么时候搬过来的,还问我爸爸妈妈叫什么。”
潘玉龙“哦”了一声,“哦”得有点心不在焉。
汤豆豆似乎感觉到什么,转过脸来,看到了潘玉龙满腹心事的模样。
“你很累吗?”
潘玉龙慌忙答道:“啊?没有。”
“你肯定累了,白天上一天班,晚上又熬这么晚,回去早点睡吧。”
“我回去……还得熬夜写检查呢。”
“写检查,给谁写检查?你犯什么错误了?”
“我没犯什么错误。”
“没犯什么错误,那干吗要写检查?”
潘玉龙往楼梯上走去:“该着我倒霉吧。”
汤豆豆没有跟上,站在梯口,她注意到潘玉龙身后的背包上,一根带子不知何时已被扯断。
第二天,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小鸟在屋外叽喳啾叫。汤豆豆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先来到潘玉龙的门口,推了一下才发现门上有锁,她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眼手表,吓了一跳。她忙洗了一把脸,匆匆走出家门,直奔临近的商场。
在手机柜台前,各种手机琳琅满目。汤豆豆弯着腰一路寻觅,迅速认准了一款手机,她指着说:“我要这个!”那是一只带相机的手机,外壳深红亮丽。
她又来到箱包柜台前,仰头看着墙上挂着的一溜男式背包。
售货员热情地陪在一旁:“这是牛皮的,质量好……这款也挺好的,最近特别流行这种颜色……这款是适合装手提电脑的……你是给谁买啊,他是干什么的?” 和买手机的果断截然相反,汤豆豆仔细挑选着每一款背包,反复比较之后,最后选中一款时尚而又实用的深色背包。
汤豆豆走出商场,站在街边,用新买的手机打着电话:“……好好,再见阿鹏。哎,你记住这个号了吗?”
挂掉阿鹏的电话,汤豆豆又拨了一个号码:“东东……对呀,我刚买的……对啊,就这个号!”
她兴奋地一边打着手机,一边向附近的公交车站走去。她在金苑酒店门前下了车,风风火火地走了进去。
汤豆豆在走廊里拦住一个厨师,向他打听。这位穿着肮脏工作服的厨师高声反问:“他是哪个部门的?”“好像是客房部的。”“哦,客房部在那边!”
汤豆豆顺着厨房手指的方向往里走去,路过职工浴室和职工食堂门口,浴室一侧杂物乱堆,食堂门口污水横流。不时能看到三五职工躲在角落里抽烟闲聊,偶尔还有人大声喧哗着,从身后跑过。汤豆豆东张西望沿着这条走廊一直向里,在经过一个房间时听到了潘玉龙激动的声音,她返身抬头,看到那个房间的门上挂着一块牌子,牌子上果然写着客房部三个字。
客房部经理与潘玉龙已经发生了争执。经理生气地拍着桌上的一份检查书,声音气急败坏:“这就是你的检查?检查有你这么写的吗,有你这么写检查的吗?”
潘玉龙的脸涨得红红的,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我只能检查我的态度不好。我没有做的事我当然不能承认!”
旁边的一位女主管上来插嘴:“我昨天跟你怎么说的潘玉龙,客人有什么必要诬陷你呀?诬陷你客人又不得钱。服务员被客人投诉一般都不会承认, 这个我们都理解。问题现在不是总经理查这个事吗?我们跟上面也得有个交代。”
潘玉龙顶撞道:“那我没做我交代什么!我没跟他要钱我交代什么!”
客房部经理把语气放缓,慢慢说道:“我昨天不是都跟你说了吗,啊?我不是都跟你解释清了吗,这个事咱们先不说真假……啊,就算是假的,是客人说错了,可现在这个事呢,已经投诉到总经理那儿去了,咱们就都别解释了,好不好。你承认了,我们罚你点款,跟上面有个交代,这个事也就算完了。”
“我做的事我承认,我没做的事我怎么承认!”
“你这小伙子怎么那么倔啊,这不都跟你说清楚了吗?”
“你们说清了我说不清啊,我凭什么让他这么冤枉我呀!”
女主管和经理都抢着说:“你……”
女主管谦让了一下,让经理接着做说服工作。
经理苦口婆心道:“……你冤枉不冤枉,现在谁能证明你是冤枉的呢?……”
女主管附和着:“真是!”
门“咣”的一下被人推开,汤豆豆昂首站在门口,瞪着眼说:“我证明!”
屋里的三个人全都愣了。
汤豆豆高声道:“你们合起来冤枉人家凭什么还逼着人家承认!”
经理回过神来:“你谁啊,谁冤枉他了?”
汤豆豆冲着经理说:“你!”旁边的女主管刚要接话,汤豆豆又吼了一声:“还有你!”
女主管被吼愣了。
经理正色道:“你是谁呀,你是哪儿的?”
“我是他妹妹!”
“他妹妹……”经理突然想起什么,转向潘玉龙:“你不是说你在银海就一个人吗?怎么又出了一个妹妹?”
潘玉龙张口结舌,不知做何解释。
汤豆豆抢道:“那我是他女朋友,行了吧?”
潘玉龙吓了一跳。
经理板起面孔:“我们这儿是酒店,我们这是在工作,你跑到这儿干什么来了?”紧接着又转头对潘玉龙正色道:“你怎么把你女朋友带这儿来了,你还想不想干了!”
潘玉龙还未开口解释,汤豆豆已经一把拉着他向屋外走去:“他不干了,他辞职了!”
屋门“咣”的一声被狠狠摔上,剩下经理与女主管呆若木鸡。
夕阳金黄色的阳光,洒满城市中心广场。几个溜旱冰的孩子在远处笑闹追逐,天上挂着几只美丽的风筝,长长的飘带猎猎而动。
潘玉龙和汤豆豆并排坐在广场花坛的边沿,望着满地的阳光。潘玉龙仍然愁眉不展,汤豆豆则面含微笑,把刚买的新背包放到了潘玉龙的腿上。
潘玉龙惊诧地看着这只背包。
汤豆豆平静地说:“这个包是学生背的,去上学吧。”
汤豆豆帮潘玉龙把包打开,把里面的功能一一展示出来:“这里可以装书,这儿是转笔的,这里面,可以装字典……”
潘玉龙的目光,则落到包内放着的两捆厚厚的钱上。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哪来的钱?”
汤豆豆移开目光,去看远处。
潘玉龙自语道:“噢,是卖钢琴的钱。”
“我可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们要参加的比赛,帮我卖琴的那个老刘,答应安排我们参赛。”
潘玉龙把目光转了过来,看着汤豆豆眼睑上长长的睫毛。
他们回家时天色已晚。一进家门,汤豆豆戴上护腕,在她家的外屋自己数数练着拉力器。潘玉龙环视着屋子,目光在钢琴被搬走后略显空旷的角落停顿下来。
“你妈妈留下来的钢琴……卖了不可惜吗?”
汤豆豆松了拉力器,说:“反正我也不想弹了。弹琴必须从小学的,而且中间不能断,我都断了那么久,再学再练也练不成最好的了……”
汤豆豆继续拉下去,她使劲数完了最后一个数字,喘着气把拉力器放了下来。她走到录音机前,把《真实》的磁带放了进去。
《真实》的乐曲响了起来,汤豆豆接着说道:“可跳舞就不一样了,也许再过十年,我就可以成为中国弗莱利了!”
“弗莱利是谁?”
“世界踢踏舞王呀。大河之舞和王者之舞都是他创造出来的!”
潘玉龙点了点头,用欣赏的微笑表达鼓励,“祝你梦想成真!”
潘玉龙说完,默默地向门口走去。汤豆豆在身后把他叫住:
“嘿,你要去哪儿?”
潘玉龙在门口停下,回头说道:“去找工作。”
汤豆豆用目光命令潘玉龙,说:“拿上书包!”
潘玉龙看了一眼门边桌上那只新买的背包。他知道那两万块钱还原封未动地放在包里。
汤豆豆又重复了一句:“拿上你的书包,上学去!”
潘玉龙抬起头来,目视着汤豆豆,耳朵却似乎在倾听着屋里的音乐。他说:“我喜欢这个曲子。也喜欢它的名字。我和你母亲一样,我喜欢真实的东西。”他停顿了一下,用平静的声音把话说完:“我会去上学的,但我需要自己奋斗,我需要这样一个真实的过程。”
潘玉龙走了,汤豆豆看着他的背影,露出敬佩的目光。
第三章
夏天的太阳炙热撩人,潘玉龙在商业街上转悠了半天,仍然一无所获,他决定买一张报纸翻翻,终于在招工信息版找到了一家饭店管理公司正在招人。
对照着路牌,潘玉龙在一个居民小区昏暗的楼道里,找到了这个广告上号称是著名的万乘大酒店分支机构的公司,这是一个三一厅的居民住房,装修简陋。办公桌椅簇新,却是特别低档的那种。左边一间房门紧闭,另一间房门敞着,能看到屋里还架着一张床铺,右边的
房间房门虚掩,里面有人正用电话与外界交涉。
一个中年女人示意潘玉龙坐在门边的椅子上等候,然后走到右边屋里冲打电话的人说了句:“经理,又来了一个应聘的。”便又懒懒地走到左边屋里去了。潘玉龙坐下来,看着客厅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和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年长者正在争执着什么。
年轻人红着脸,似乎很生气:“……是,我是没干满一个月,可你们当时不是说好按天算钱吗,不是说好……”年长者很不耐烦:“谁说的按天算钱的……就算按天算,今天会计也不在。会计不在我拿不出钱来。” “……我来了三次了,你都说会计不在。”
潘玉龙看见客厅另一个角落里,还坐一个胖子,和自己一样,也像个应聘者。也和自己一样,茫然看着客厅内那两个人的争吵。
年长者不耐烦地摆着手:“得得得,你明天再来,咱们说好,明天上午会计肯定在,行不行!”
年长者把年轻人劝出门去,右边屋里那位经理接电话的声音又灌进客厅。
“对,没错!我们很快就出发!这是我们新接的一家酒店,三星级的……在玉海啊。什么?玉海都没听说过?玉海可是个好地方啊!你来吧你来吧,来了就知道了……行,你来咱们当面谈。工资?这咱们当面谈呀,好吗!”
经理把电话说完,这才开门走了出来,问道:
“谁是应聘的?”
潘玉龙和屋角的胖子都站了起来:“我是。”
经理的目光首先向潘玉龙投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潘玉龙,我跟您通过电话。”
“潘玉龙?噢,你就是银海旅游学院饭店管理专业的学生吧,你毕业了吗?”
潘玉龙有些心虚“呃……还没有。”
经理一脸笑容:“来来来,到里边谈,咱们里边谈。”
一番简单的询问后,潘玉龙很顺利地被录取了,没想到第一次面试就这么顺利,他兴高彩烈地跑回小院,连级跳着跑上吱嘎作响的木质楼梯,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汤豆豆。汤豆豆正在洗头,顶着一头洗发液就跳起来,看起来比潘玉龙更高兴。
“走,咱们庆祝庆祝去!”
汤豆豆召集了“真实“组合的一帮伙伴,来到深红酒吧,这天不是周末,客人不是很多,所以没有歌舞表演,大家聚到一块儿,别提有多高兴了。
自愿担当“真实”组合经纪人的刘迅也赶过来了,挤在年轻人中纵情豪饮。
汤豆豆举杯:“首先,祝贺咱们的朋友潘玉龙,终于找到了特棒的工作。第二、祝咱们“真实”舞蹈组合比赛成功!”
“还没比呢你怎么知道成功?”“预祝啊!咱们预祝!”年轻人一阵哄笑,碰杯痛饮。
东东侧过头来问潘玉龙:“阿龙,你找到什么工作了?”
潘玉龙回答:“我加入了一个饭店管理公司!”
刘迅问“是吗,哪个饭店管理公司?”
“万成饭店管理公司。”
一向沉默的阿鹏也开口问:“万成?是不是万乘大酒店?”
潘玉龙对于阿鹏开口跟他讲话很是高兴,认真详细地做了解答:“不是,万乘大酒店是加减乘除的乘,我们是成功的成。”
刘迅一脸明白人的模样开始介绍起来:“万乘大酒店用的是一句古语,万乘就是一万匹马,那是地位、财富和权势的象征。你那要是成功的成,那跟万乘大酒店肯定不是一回事,这两个成(乘)字可不是一个意思。”
潘玉龙说:“不过我听说我们公司是万乘大酒店的分支机构。”
“那也很牛啊!” 东东说道。李星和王奋斗连连点头,附和着说道:“是啊,万乘大酒店是咱们中国最好的五星饭店了!”
潘玉龙说:“我马上就要走了,我们要去玉海接管一个三星级的酒店……”
汤豆豆替潘玉龙解释说:“阿龙就是学饭店管理的,现在要到那个三星级饭店当客房部经理去了!”
李星拍拍潘玉龙的肩膀:“是吗!行啊阿龙!”
东东举起酒杯:“好!阿龙,祝你工作顺利!”
其他人也纷纷举起了酒杯,杯中的啤酒即刻进肚。
东东问刘迅:“老刘,报名的事没什么问题了吧?”
刘迅拍拍胸脯:“没问题了!我连导演都给你们找好了。作曲的我也找了几个,先让他们做几个“小样”听听,现在作曲的要钱都太高,还不一定有水平,咱们得看准了再定……”
大家一下全都静下来,凑近仔细听。
刘迅继续说:“……不过编舞已经定了,是银海艺校专门教古典舞的老师。可他只有晚上有空,所以这次你们要想参赛的话,还得辞了这儿的活。咱们训练只能安排在晚上,白天老师没空。”
王奋斗:“什么,把这儿的活辞了?”他马上转过脸去看看深红酒吧,生怕马上见不到了一样。
东东却很爽快:“我们一旦决定参赛,当然得辞了这儿了。”
王奋斗:“那……咱们要是把这儿的工作丢了,万一赛不成,咱们再回来人家还要吗?”
李星也点点头:“再说咱们不挣钱了,靠什么吃饭呀?”
东东:“要不怎么说这回是背水一战誓死一搏呢,这一段咱们各自回家想办法去。我反正没事儿,我每天就回家蹭我老爸老妈的饭吃。”
李星:“实在不行……我把我的房租出去,我就住粪兜那儿了。”
王奋斗赶忙摇头:“哎!你别住我那儿啊,我那儿挤不开。”
东东:“又不是长期住,你就跟李星挤一挤嘛,大家咬咬牙把这关熬过去!”
王奋斗一脸不情愿,但又没办法:“那等比赛完你可得搬出去……”
李星撇嘴:“你以为我想跟你住一辈子呀!你也不看看你那地方,跟个猪窝似的。”
王奋斗:“那你去了你收拾……”
汤豆豆关心阿鹏:“阿鹏,你有问题吗?”
阿鹏的表情始终冷静:“没事,我自己想办法吧。”
汤豆豆还是有点不放心地看他。
东东继续鼓动:“这可是咱们的一个机会,无论如何得搏一搏,能不能成功就看咱们自己的了!”
刘迅又说:“练舞的地方,我都给你们找好了,就在我们家楼下那个小学,我跟他们挺熟的。晚上咱们就借他们的教室,你们当心别把人家的课桌挪来挪去的弄坏了就行。我们明天晚上就开始排练了!”
就在排练的那个晚上,潘玉龙跟着万成酒店管理公司一行五人踏上了去玉海的火车。同行的有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像是个带队的头头,跟在他后面的就是与潘玉龙同日应聘的那个胖子,再后面是两个和胖子年龄相仿的男子,最年轻的就是潘玉龙了。
火车开动了,潘玉龙坐在窗边。夜幕下他看见自己的影子,随着车窗的反光一起移动,慢慢地加速,疾行。那一夜,潘玉龙为自己人生的第一份工作而激动得彻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潘玉龙他们就到达了玉海火车站 眼前的玉海车站,远比想像的破败荒凉。
西风骤起,两位衣服单薄的同伴缩起肩膀。在玉海下车的乘客寥寥无几,在他们立足未稳之际,火车已经隆隆作响地开走了。
胖子的神情惊疑而又失望,向带队的头头嘀嘀咕咕:“这就是玉海?咱们没下错车吧。”带队的头头看一眼站台上的站牌,说了句:“没错。”除了潘玉龙外,其他人也都彼此疑惑:“这地方怎么这么荒凉啊?”“你以前来过玉海没有?”“没有,我听都没听过。”
张惶无措之际,忽见一个举着牌子的黑脸汉子奔了过来,大声问道:“嘿,你们是从银海来的吗?”
“是,是,我们都是”
一番介绍后,潘玉龙和他的同伴跟着那个黑脸汉子,坐在了一辆又脏又破的面包车里,上下颠簸。车外晨雾未散,满目荒芜。
面包车穿越旷野,终于抵达终点。潘玉龙等人疲惫地下了车子,他们发现,这家玉海大酒店只不过是孤零零地立于荒野中的一橦五层楼房,四周空空荡荡,一条车辆寥寥的公路,亘于“酒店”前方。
他们从车上搬下行李,跟随黑脸汉子,走进和外面同样空荡的“酒店”大堂。
此时的银海小院依旧很静,天已经亮了。
两个西服革履、气宇轩昂的中年男人敲响了汤豆豆的家门。
汤豆豆穿着睡衣、揉着眼睛把门打开,表情惊疑地望着门外两个陌生的面孔。
“我们是盛元集团银海公司公关策划部的,我姓吴,请问你是叫汤豆豆吗?”
汤豆豆疑惑地回答:“对。”
吴先生:“你很喜欢跳踢踏舞?”
汤豆豆:“对。”
吴先生:“你们有一个舞蹈组合?五个人?”
汤豆豆:“对。”
吴先生:“你们组合的名字叫做‘真实’?”
汤豆豆:“对。怎么啦,你们有什么事吗?”
吴先生和他的同伴对视一眼,说:“我们来,是想邀请你,和你的舞蹈组合,担任盛元服装品牌的形象代表,你同意接受吗?”
汤豆豆喜上眉梢:“什么,形象代表?”
玉海大酒店会议室里,万成公司那位带队的头头不知去了哪里,潘玉龙和其他三个伙伴等在玉海大酒店简陋的会议室里,大家议论纷纷。
“这酒店是三星级的吗?我看顶多是二星的吧!”
“二星级都评不上!”
“这地方这么荒凉,有客源吗?这儿的客源都从哪儿来啊?”
“哎,小潘,你在酒店管理学院应该学过市场营销的,你说说,在这儿开酒店,这投资商是怎么考虑的,考虑没考虑客源问题啊,在这儿盖饭店会有人来吗?”
潘玉龙还没回答,胖子就先接了过去:“来什么呀,这儿既不是旅游景点,又不是商业中心,也不是交通枢纽,我还真想不出来,谁能跑这儿住店来。”
潘玉龙也同样疑窦丛生:“这是谁投资的?你们看管理合同没有?”
胖子回答:“没看。”
其它两人也摇了摇头。
胖子说:“我听说管理合同早签好了,咱们来啊,跟这儿的老板是利润分成,咱们拿利润的百分之十,这百分之十既有上缴给公司的管理费,也包咱们5个人的工资……”
胖子话音未落,黑脸汉子和带队的头头一起从门外走了进来。黑脸汉子一进来便伸出双手要和大家相握:“辛苦了辛苦了!”态度极其热情。
四个人也都愣愣地赶紧站起来握手,黑脸汉子说:“你们都是专家,大城市来的,来我们这个小地方,非常辛苦啊。我们这儿条件可比不上你们银海啊,不过你们来我就放心了!”
带队的头头,也是即将担任酒店总经理的中年人,一一为黑脸汉子介绍同伴,先从胖子开始:“他叫陈良杰,是餐饮部经理,做餐饮都十多年了,非常有经验!”
黑脸老板上前握手:“你好你好!”
“这个是潘玉龙,是咱们客房部经理,银海旅游学院的高材生啊,在金苑大酒店当过客房主管……”
黑脸老板又上前握手,满脸堆笑地恭维:“银海旅游学院?那你是科班出身啊,你到我这儿可太好了,大有用武之地啊!”
潘玉龙脸上泛红,不无尴尬地握手。
总经理往下介绍:“……这是咱们的两位名厨,这位是专攻炉灶的,姓孙,这是专攻面点的,姓刘。”
黑脸汉子乐呵呵地:“好啊!银海的名厨,我要好好尝尝你们的手艺!”
黑脸汉子和总经理等人一路聊着,参观了这家饭店。饭店的设施和装修看上去过于简陋,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看着客房,看得潘玉龙心生疑惑,忍不住向黑脸汉子开口问道:“王老板,怎么每间客房都有一个麻将桌啊?”
黑脸汉子笑道:“咳,我们这里的人哪,没别的爱好,就是爱玩这玩意,游戏嘛,消遣嘛,哈哈哈……”
胖子问:“王老板,咱们这儿到底是几星级啊?”
黑脸汉子答:“噢,我这个……准备是报三星级。”他转脸问潘玉龙:“你看怎么样?一般三星级的客房,都不配麻将桌吧,我都配的!”
潘玉龙不知所答。
黑脸汉子:“哎,你叫潘什么来着?”
潘玉龙:“潘玉龙。”
胖老板马上振振有词:“玉龙?好,我们这里叫玉海,你是玉龙入玉海,那是如鱼得水了,前途无量啊!哈哈哈!”
胖老板笑着回头,继续跟总经理聊着向前走去。剩下的人都跟在后面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真实”舞蹈组合尚未开始练舞,汤豆豆向其它四个男孩说了受邀担任形象代表的喜讯。
“盛元集团?那是很大的公司啊!”
“盛元集团?我怎么没听说过。做什么的,是做服装的吗?”
“做房地产的吧?有一个盛元大厦,在西城区那儿就有一个盛元大厦。”
“现在的大公司什么都做,it、服装、地产、什么都做。我同学的哥哥就是在盛元集团下属一个公司里做设计的。”
王奋斗很是兴奋:“哎,豆豆,那这么大的公司,是怎么找上你的?”
“人家就这么找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找上我的。”汤豆豆说。
阿鹏仍然木讷寡言:“他们怎么知道咱们的?”
“他们说,到咱们的酒吧里看过咱们的演出。”
大家有些释然:“哦。”
东东很在行地:“做形象代表就是给他们做广告。哎,豆豆,他们那服装品牌叫什么?”
汤豆豆回答:“好像就叫盛元服饰。”
东东说:“是让咱们做平面广告还是影像广告,跟你谈条件了吗,他们出多少钱啊?”
汤豆豆:“听说是让咱们拍一个广告片吧。”
“那这个广告片是用在哪儿啊?上电视吗?是在电视台里播吗?” “如果是在电视台里播,不要钱咱们也得做啊。” “什么时候做啊?” “没说,就说让咱们等通知,他们会再跟咱们联系。”
正在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的时候,舞蹈老师和刘迅说着什么,从门外走了进来。
老师:“哎哎,咱们开始练了啊。”
大家散开,去换衣服,脸上还挂着喜从天降的兴奋。
刘迅大声批评着:“怎么鞋都还没换啊?快点,快点!”
玉海大酒店在漆黑的旷野上孤零零地亮着几个窗口,像个眨着眼睛欲睡还醒的怪兽。
在酒店的一间客房里,潘玉龙身边围着一圈新招的员工,这些员工相貌朴实,一看就知道是从当地农村招来的青年,他们穿着统一的廉价服装,看潘玉龙示范做床、清洁卫生间、擦尘、叠抹布……
三年的专业没有白学,潘玉龙动作快捷而又规范,同时教授着程序和要领。新员工挤来挤去,翘首求知,看得很是认真。
酒店的设备慢慢地到位了,潘玉龙这两天特别忙,指挥协调着开业筹备的各项工作。指挥新员工们穿梭不停地往房间里搬运没拆包的电视和冰箱;另一批新员工在客房里布置床上用品、水杯、和肥皂等。电工还在忙着接线装灯。每个房间都忙忙碌碌,整个走廊人进人出。
餐饮部经理匆匆跑到楼层来了,说:“哎,小潘!你给我开一个房间吧,我们那两个厨师住在旁边那个平房里,实在受不了啦,说晚上都是蚊子,还有一股子骚味!可能是以前施工队在那儿尿的,那尿味都渗到水泥里去了。再让他们住那儿他们就走人,人家不干了!”
潘玉龙:“开房间得找总经理批啊,我没有权利批。”
餐饮部经理:“高总我现在找不着,你先开吧,你让他们先把行李搬过来,呆会儿我找高总批行不行?”
潘玉龙顺手逮住一个服务员,叫他去给厨师开一个房间。见餐饮部的那位胖子经理跟着
服务员走了。潘玉龙匆匆下楼,他在楼下办公区的入口处,看到总经理正在跟黑脸老板的一个代表艰难地交涉。
“煤气到现在不能接通,你不接通就没法试灶。下一步的工作都没法进行。”
“哎呀,这些天我也忙不过来,我也弄不了啦,煤气我得跑,食品安全许可证我得跑,消防验收也得我跑,还有排污证也都没有,你就凑合着吧。”
“不光是煤气的问题,你这个厨房……你这个灶都不配套啊,我们厨师看了都说不行,肯定出不了菜。”
潘玉龙犹豫了一下,见他们往办公区里走去,连忙跟上去叫了一声:“高总!”
总经理转过头来,一脸不耐烦:“什么事?”
“现在有三分之一房间的棉织品和宾客易耗品都派不全,库里也都没有了,怎么办啊?”
总经理挥挥手:“你先集中派,能派全多少房间先出多少房间。”
一切都未就绪,银海来的五个人全都得挤在简陋的餐厅包房里泡方便面吃。
总经理一边挤着酱包,一边对潘玉龙说道:“他要回去,你先让他回去,押金现在都退不了。押金不在我们手里,得找老板要去,押金又不是咱们收的。你跟他们说,老板现在不在。”
餐饮部经理:“我这儿马上就该采购了,我连车都没有,就那么一个面包车,还让老板的侄子开走了。采购再拖下去,开业开不了可别赖咱们。”
总经理:“回头等老板回来我跟他说,看还有没有别的车。”
厨师:“现在煤气通不了,我们在这儿也没用。我们开的那个要添置的厨房设备单子早给他们了,到底进不进连个话都没有。”
大家一边吃面一边七嘴八舌地说着,似乎都有一肚子委屈。潘玉龙也想诉苦,但看总经理一脸晦气,张了口又把话咽回去了,知道诉也没用。
客房终于布置好了,总经理和潘玉龙跟在黑脸老板一路巡视每间客房。
总经理诚恳谏言:“明天是绝对开不了业的,我这餐饮的菜单都没有定呢。”
黑脸老板道是满脸轻松:“你先开简单的饭嘛!你饮料够不够?饮料备足就行!啤酒、可乐、雪碧……矿泉水都有了吧?有了先开!”
总经理看看也是满脸疑惑的潘玉龙,两人面面相觑。
老板说:“……先做点简单的饭,盒饭,面条!炒几个菜,这有什么难的呢?”
潘玉龙插了一句:“现在有相当一部分客房的床上用品,宾客易耗品都没配全,库房也没有货了。”
黑脸老板:“咳,你先凑合着吧,以后慢慢再补。”
总经理赶紧补充:“补也需要钱啊,现在饭店帐上一点钱都没有了,要开业资金总要到位呀,正常的开业费和流动资金总要保证呀。”
黑脸老板一笑:“钱?有啊!你一开业不就有钱了吗!”
总经理被他这话弄得愣住:“这……要是这样就开业,那一定是砸牌子呀,更不要说现在的员工都刚招来没几天,都还没来得及系统培训呢。”
黑脸老板似乎并不在乎:“哎呀,这不是有你们在吗。你们带着他们,边干边学。酒店服务这个事又不是什么高科技,干两天就会,干中学嘛!”
总经理急了:“服务我们可以盯着,可这工程还没有验收,这消防设备也还没有连通,这卫生检疫也没有验收,还有……”
黑脸老板站住了,脸上的表情也黑了下来:“高总,我这儿可不是银海,我这儿是玉海,玉海没那么正规。你放心,有关方面我都做了工作了,不会有人给你找麻烦的,你先开,好不好,你先开。”
黑脸老板走了,总经理和潘玉龙呆愣在他的身后。
餐饮部经理正好赶了过来,看着黑脸老板的背影说:“他是不是……真没钱了?是不是连开业费都指着开了业咱们给他挣啊?”
总经理沉默了片刻,吩咐两人:“……大家抓紧时间准备吧,明天开业!”
总经理也走了。
潘玉龙和餐饮部经理大眼瞪小眼,都觉不可思议。
餐饮部经理:“明天?明天怎么开啊!”
潘玉龙一脸的无奈:“开吧,我估计开了也没人来。”
第二天酒店开业了。酒店的大门口胡乱挂了些横幅彩带,门前的车场上,居然形形色色地停了不少车子。
出乎潘玉龙的预料,他没想到会有那么多客人源源不断来到楼层,很多房间半开的门里,顿时传来哗啦哗啦的搓麻声。
潘玉龙在走廊上来回穿梭,指挥服务员应付着各种服务。
一个客人站在客房门口斥骂服务员:“你们这儿有经理没有?这是什么酒店!我要冰镇的,啤酒不冰镇能喝吗?”潘玉龙刚想上前替服务员解释,又有另外的服务员找过来说:“潘经理,313房的空调坏了,我们早就通知工程部了。客人都急了,工程部到现在也没上来。” “你先给他换一个房!” “换房要不要到前厅登一下记啊?” “你先给客人开开!”
潘玉龙还没回过神,又有服务员跑来:“潘经理,209的马桶堵了,客人拉屎冲不下去,工程部的师傅说管道不行他也没办法。客人要求换房!”潘玉龙:“我看看去!”他们刚走过一个房间,有客人出来拦住去路:“你是这儿的经理吗?这屋的灯怎么不亮啊?啊!怎么不亮啊?”
这时潘玉龙看到总经理正急急忙忙地从走廊里走过,连忙吩咐服务员替他应付一下客人
:“你帮他看看。”然后快步朝总经理追了上去。“高总,我这儿实在不行了,咱们要不要再跟老板反映一下,这个业不能这么开啊!”
总经理看上去早无耐心:“反映没用!你这儿情况还算好,楼下跑水了,咳,都乱套了,施工质量太差!”总经理抱怨了一通,甩下潘玉龙匆匆离去。
灯坏的客人还在旁边不断拉扯潘玉龙的胳膊,客人的几个同伴也上来帮腔:“哎哎哎,怎么回事,你到底管不管呀,你们这是什么服务啊!你叫你们老板来!”
几个服务员端着饮料和盒饭往各个房间派送,潘玉龙仍在不停忙碌,处理着客人的投诉,支使着服务员拆东补西地疲于应付。他体力不支地走到工作间,看到玻璃杯碎了一地,一个服务员一脸惶恐地看着他的脸色,急忙弯腰收拾。潘玉龙让服务员注意别划破手,他的嗓音已经黯然失声。
服务员手忙脚乱把碎玻璃清走了,工作间变得安静下来。潘玉龙想接点水喝,端着杯子的手止不住地发抖。他靠在墙上,慢慢喝了口水,呼吸沉重,脸上的气色,有点憔悴苍白。
真实舞蹈组合的排练仍然每天进行着,这天男孩女孩们正在练舞,汤豆豆的手机这时响了起来。汤豆豆看了看老师的脸色,坚持了一会儿,但手机实在叫个没完,汤豆豆只好说了句:“对不起。”然后跑到旁边的椅子处,在衣服兜里翻找手机。
老师一脸不高兴,大家也都停下来,看着汤豆豆接听电话。
站在一边看排练的刘迅瞟了一眼老师,转过来训斥其他四个男孩:“你们都把手机关了,以后练舞的时候谁都不要再接电话。”
四个男孩闷声不语。这时他们听到了汤豆豆接听电话的声音忽然抬高:
“什么?什么时候见面……明天,我一个人去?”
刘迅也和四个男孩一样转过头来,关注着汤豆豆的表情和声音。
第二天,汤豆豆穿着一身新洗的衣服,跑下楼梯,穿过小院。一辆漆黑的豪华轿车停在院外,一名西装男子站在车边,伸手替她拉开了轿车的车门。汤豆豆上了车子,拉门的男子则坐进了司机的副坐。汽车缓缓地开出了小巷。
黑色轿车在一橦华丽气派的小楼前停住。随即有人拉开车门。汤豆豆钻出汽车,她的视线投向门边镶嵌的一块金晃晃的招牌,招牌上用中英两种文字写着:“盛元集团银海公司。”
汤豆豆被人领着,穿过一条明亮的走廊。她在这里见到的每一个人,全都衣冠楚楚,忙忙碌碌。穿过一座精致小巧的花园,他们进入了另外一栋老式的小楼,然后顺着走廊径直走进一间宽大的办公室内。
在那间办公室门开门闭的瞬间,一个西服革履的男子正从里面迎面出来,擦肩而过时汤豆豆眼睛一热,认出那人竟是曾经数度造访的“学者”老王。老王一改往日文人式的邋遢,衣着笔挺得就像大变活人!汤豆豆正想回头仔细辨认,办公室里一位秘书模样的男子已经闻声而出,伸手做出一个“有请”的姿式,汤豆豆只得随着他的手式和微笑,局促地走进了房间大门。
房间的大门在她身后随即关上,汤豆豆慢慢向前走去。她看到一位四十多岁的魁梧男人在宽大的写字台后正襟危坐,把一道审视的目光直射过来。
盛元集团银海公司的总裁黄万钧隔着一个大班台,和汤豆豆一问一答。
“听说……你的父母已经不在了。你家里现在就你一个人吗?”
“对,就我一个人。我父母都去世了。”
“因为什么,是生病吗?”
“我父亲是生病去世的。”
“你母亲呢?”
汤豆豆没有回答,停了一下,反问:“这跟请我们拍广告有什么关系吗?”
黄万钧说:“当然有,一个产品选择一个广告形象,就等于推出了一个品牌的代言人。对盛元服饰将要寻找的品牌代言人,我们需要了解他的全部。包括他的家庭,他的历史,他的品行,他的爱好,他的……社交。”
汤豆豆想了想:“那为什么只叫我一个人来呢?你们是请我们这个组合做广告,还是只请我一个人做广告?”
黄万钧沉稳的答道:“你是这次广告策划的主要形象。你的形象很适合我们这款服饰的风格——青春、时尚,也有一点点叛逆。但是我们要选择的代言人的形象必须是正面的,充满阳光朝气的。包括他的家庭和本人的历史,都不能有负面的情况。如果你的父亲是一个毒贩子,你的形象再合格,我们也不能用你,你明白了吗?”
汤豆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明白了。”
黄万钧顿了一下,问:“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汤豆豆迟疑了一下,说:“自杀。”
黄万钧显然被这个意外的字眼震惊,但仍保持着表面的镇定,他有意放慢了声音:“可以告诉我细节吗?”
汤豆豆:“……她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
汤豆豆只说了这么一句,稍顿,她抬起眼睛,看见黄万钧的目光仍在询问,她接下去说道:“那一天她去了太阳谷,那儿有一个旅店,叫阳光旅社,她在那家阳光旅社租下了一个房间……她就死在那儿了。她死的时候,身边有一个录音机,录音机里还在放着她以前写的一首曲子。那个曲子的名字,叫做《真实》。那是她最喜欢的一支曲子。她死的时候,我还
很小……”
汤豆豆停了停接着说“我后来去了那家旅社,那个旅社就在山谷当中,很幽静,从窗户向外眺望,可以看到深邃的山谷,看到山谷中苍郁的阴影和一线狭窄的天空。每个房间都有自己的名字……”
一直到回到练舞的教室,汤豆豆的思绪一直沉寂在那个幽静的山谷,沉寂在妈妈去世的那个叫做兰花的套房里,回忆让她情绪忧伤。汤豆豆神情恍惚地走进排练场地。她抬起头来,看到“真实”的同伴们都在用异样的目光看她,没人明白她此时的伤感,究竟所为何来。
东东问:“怎么样豆豆,你去了吗?王奋斗也急切地问道:他们那儿谁跟你谈的,你见到他们老板了吗?让咱们做广告吗?”只有阿鹏没有开口,他只是用目光在关切着豆豆。汤豆豆望着自己的伙伴,一时默然无言。
东东有些沮丧,性急地问:“是不是吹了?”
潘玉龙主持着一个客房部的班前会,狭小的办公室里挤了四五个手捧小本的领班。潘玉龙头生冷汗,一脸病容。
“先说昨天的问题。昨天大家工作都很辛苦,但问题还是很多,主要讲三点,第一,进房之前一定要先敲门,不管你是打扫还是送水,不管里面有人还是没人,这不是在你们自己家里,知道吗?要学会尊重客人的隐私。第二,不要以为宾客易耗品反正是免费提供给客人的,所以自己就可以拿来用,甚至带回家,这是绝对禁止的,这一点你们在各自楼层一定要再强调一下,我们下一步要建立易耗品的管理制度,制度建立之前,你们做领班的要管好自己的人……”
领班都停下手中的笔,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潘玉龙。潘玉龙说累了似的,停了一下,又说:“第三,我们服务中的语言规范,我讲过很多遍了,现在再讲一遍,要用“请”、“谢谢”之类的礼貌用语,在走廊上讲话不要声音过大……”
旁边的电话突然响了,一个服务员接了,然后打断潘玉龙,把话筒递了过来:“潘经理,找你的。”
潘玉龙接听电话,脸色一沉,说了句:“好,我马上到!”他挂了电话就往门口走去,同时命令:“马上散会!李成和胡迎春跟我走,其他人散会!”
潘玉龙和两名领班快步赶到总经理室时,一大群当地的农民已经把总经理室团团围住。农民们揪住总经理吵吵嚷嚷,愤怒的情绪使屋内的局面接近失控。
“你们到底想拖到什么时候?”
“答应好9月初就发占地补偿款的,到现在没给,你们到底有没有钱,没钱占什么地,开什么店!”
“你们不给钱,我们就把饭店给你们砸了!”
“砸了!给他们砸了!”
总经理狼狈不堪,声音嘶哑:“这个事我们不清楚,我们也是才来的,占地费的事你们应该去找投资商,你们应该找王老板去!”
农民们仍然缠住不放:“你不清楚你干什么来了!你不清楚你干什么来了!”
“我们不管什么老板,谁在这里挣钱,我们就找谁。”
“别听他的,他就是老板!”
总经理连忙解释:“我是这儿的总经理,我真的不是老板!”
农民们显然搞不懂总经理和老板之间有何区别,吵嚷着说:“总经理不就是老板吗?别听他扯了,他们都是一伙的!”
“你就说一句话,给不给钱!别的少啰嗦,不给钱我们把这个电视拉走!”
一个人话音未落,另一个人已经上来要抱桌上的电脑了。潘玉龙这时带人挤进屋里。总经理一看救兵来了,口气略显镇定:“老乡们,老乡们,我们是受这家酒店投资方的聘请,来这里承担经营管理工作的,至于酒店的投资老板是怎么答应你们的,我们并不清楚!”
一个农民喊道:“你不清楚我告诉你,我们和这个酒店是有协议的!我们每户每个月一百块钱。这边一共二百多户,一个月才两万多嘛。你们这么大的买卖,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吗?”
潘玉龙用身体保护着总经理,冲农民们喊道:“我们也是来打工的,你们有什么问题,你们应该直接去找投资商啊。你们的地又不是我们占的,协议又不是我们签的……”
农民们哗地全都转向了潘玉龙:“你们打工,凭什么要占我们的地打工啊!凭什么到这里挣我们的钱啊。”潘玉龙:“并不是我们占你们的地,我们也是……”
走廊上突然有人喊了一声:“老板回来了!”
农民们:“在哪儿呢?”
走廊上的农民:“在门口,我看见他的车了!”
农民们喊着:“走!别让他跑了!把他的车扣住……”
农民们涌下楼去,屋子一下空了下来,总经理和潘玉龙这才如释重负。总经理瞅了瞅自己被扯皱的西服,只有一颗钮扣还可怜巴巴的吊在上面。潘玉龙带来的服务员们都傻楞在屋里,潘玉龙猛省般地赶紧把他们支走:“你们先回去吧,先回去干活儿吧。”
服务员们走了,屋里只剩下了总经理和潘玉龙。
总经理全身疲软地坐了下来。潘玉龙看上去更加精疲力尽,可他还是用沙哑的声音发出疑问:“高总,咱们不是万乘大酒店的分公司吗,万乘大酒店怎么会接这种项目?”
总经理叹了口气:“咳,咱们这个‘万成公司’,说是万乘大酒店的分公司,我来的时
候也没想到,咱们这个成功的成,和人家那个加减乘除的乘,这一字之差,可就差得大了……”
潘玉龙看着总经理,哑然无声。
总经理:“……我向公司提过要求,要求公司提供管理上起码的系统支援,可公司两手一摊,说就靠你了,就靠咱们这几个人了。销售、运营、财务、培训,什么规程都没有,什么文字的东西都没有!我估计,咱们万成公司和人家万乘大酒店,根本就是两码事!”
潘玉龙也许早有估计,但闻此言仍禁不住脸色发僵。总经理关心地提醒了一句:“你这几天也辛苦了,脸色可不好。你没不舒服吧?”
潘玉龙:“……没有,可能没睡好吧。”
总经理:“啊,你自己悠着点,千万别在这儿生病。在这儿生了病,可就麻烦了。”
玉海大酒店生意兴隆,每间客房里都充斥了客人的吵闹和麻将的响声。
潘玉龙真的病了,力不能支。他踉跄着走进楼层工作间,喘了口气,刚刚吩咐一个服务员赶快给318房间上饮料,另一个服务员又上来请示:“潘经理,313房要结帐。他说一定要在房间里结,不愿意到前台去结。”
潘玉龙气虚力弱,给服务员指示:“你再找客人说服一下,实在不行看能不能叫结帐员上来一趟。”
又一位服务员进来,请示道:“潘经理,318的客人非要喝什么喜力啤酒,咱们这儿没有,怎么办?”
潘玉龙焦头烂额,正想开口,一个领班跑了进来:“潘经理,这是你的药。”潘玉龙一面接过药,一面对服务员吩咐:“你就跟客人说没有。”
潘玉龙拿着药,弯下腰去够水壶。领班见他吃力的样子,连忙把水壶拎起来,替他倒了杯热水,看他吞下药片。
领班说:“潘经理,光吃退烧药不行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县城有个医院,我陪你去看看吧。”
潘玉龙摇摇头:“没事。”领班还想说什么,潘玉龙问:“几点了?”
领班看了看表:“十点多了,要不你早点回宿舍休息吧,捂着被子发发汗,也许就会好了……”
潘玉龙点点头。让领班扶他走出了工作间。
他们走出工作间后蓦然止步,忽然听到走廊上不知多少人齐声喧哗,潘玉龙还没听清那些吼叫的内容,就看到大批公安人员与武警士兵出现在前方。几个在走廊上走动的客人返身逃窜,警察们快速追上,冲进各个房间,高声的喝令此起彼伏:
“不要动!”
“不要碰桌上的钱!”
“蹲下!双手抱头!蹲这儿来!”
潘玉龙和领班站在工作间的门口,惊得目瞪口呆。
……
玉海大酒店的门前警车密集,仍有不少警察源源不断地拥入饭店,几个民警冲进饭店总经理室,把正要出门的总经理堵在了门口。
警察封锁了酒店的各个出口,餐饮部经理正在宿舍洗脸,涂了一脸白花花的肥皂被警察按住,双手抱头蹲在了墙边。几个正在吃饭的客人被冲进门的警察吓得面如土色。客房层里,每个房间都有人陆续双手抱头被警察押出,成排成队地在走廊上低头蹲下。
公安人员将掩面遮颜的赌徒们成群结队地押出饭店大门,押上了几辆破旧的大客车。总经理、餐饮经理和潘玉龙也从楼上被押了下来。
总经理追着一位公安头头不停地解释:“同志,民警同志,我们是这儿的投资商聘请来的,是来承担经营工作的,我们不是……”
民警大声呵斥:“你们不是什么,你们是不是这儿的经营人员?我们抓的就是赌场的经营人员!”总经理很是惊讶:“赌场?”警察厉声道:“你们这儿不是赌场是什么?啊!”餐饮经理吓得口齿不清:“不是不是,我们这儿是饭店呀……”
警察厉声道: “饭店?你们银海的饭店是这样的吗!你们银海的万乘大酒店我都进去过,是这样的吗?”餐饮经理还想申辩:“这儿的人不是没什么娱乐吗,他们是过来打打牌,打打牌,娱乐娱乐……”警察:“娱乐娱乐?桌上有钱看见没有!你进过房没有!没进过房你经营什么饭店!”
只有潘玉龙没有说话,他也说不动话。他的脸上流着虚脱的冷汗,任由公安人员推搡着,和总经理、餐饮部经理一起,出门上了汽车。
两个厨师也被押出来了,冤枉地喊道:“我们是厨师,我们就是做饭的。我们不知道客人来干什么,我们就是做饭的……”
警察还是把厨师押上了汽车:“走走,先走!到局里再说!”
汤豆豆刚洗完澡,悠闲地靠在枕头上,耳朵里塞着随身听的耳机,双手操纵着一把剪刀,仔细地剪着一个小小的贴布兰花,一剪一剪地将它从一个旧衣裙上剪了下来。
汤豆豆把兰花的花心剪空,套在护腕的正中,针脚细密地缝在护腕上。护腕上残留着一块暗红的血迹,与贴布组合出一幅彩色的图案——一只青叶粉瓣的美丽兰花跃然而出。枕边的随身听里,依然放着《真实》的乐曲,舒缓的旋律把汤豆豆带入虚幻的梦境——
日光充足的太阳谷;
青山环抱的阳光旅社;
空荡而悠长的旅社走廊。
……
第四章
“知道为什么抓你们进来吗?”
“我们就是经营人员,我们是被聘来的。我们确实没有参与赌博……” 总经理面神情沮丧,万般委屈。
“告诉你啊,你们是以营利为目的,开设赌场,聚众赌博,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
303条的规定,你知道你们这个事要判的话能判多少年吗?”
“我确实不是组织者,我是打工……”
“你是不是总经理?”
“是,可我是……”
“总经理不是组织者是什么!”
“我们才来不到一个月,我们来之前也不知道这个酒店……”
公安打断他:“开设赌场、聚众赌博,或者以赌博为业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以罚金!”
另外一间屋子里,潘玉龙也在接受审讯,他似乎发起了高烧,打着摆子,满头大汗,脸色苍白。
公安人员显然以为他是吓坏了:“发什么抖呀?害怕啦,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啊!你叫什么名字?”
“……潘玉龙。”
公安头都不抬,边问边记:“哪儿人啊?”
“淮岭市人……”
“什么时候来的?”
“好像是……我记不清了,一个月前吧。”
“来干什么?”
“来玉海大酒店工作。”
“担任什么职务?”
“客房部经理。”
“谁派你来的?”
“万成饭店管理公司。”
“万成饭店管理公司在哪儿啊?”
“在银海。”
“在银海哪儿?街道,门牌号,具体说清楚。”
“银海市……新,新丰大道,宏源小区,十三号楼。”
“知道为什么抓你进来吗?”
经过一夜的审讯,潘玉龙被释放出监,他踉踉跄跄地走进一家门脸简陋的小诊所,躺在一张肮脏窄小的床上,医生摸完他的肚子,坐回桌前,先问:“你现在身上还有多少钱啊?”潘玉龙吃力地从床上下来:“还有……100多块。”医生皱皱眉头说:“噢,那你先拿点药吧,先回去休息,把药吃了再看看吧。”潘玉龙看着医生在处方单上潦草地写下药名。
真实组合的舞蹈训练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汤豆豆双手优美地举起,她的手腕上已带了那只绣着兰花的护腕。强烈的音乐随即奏响,“真实”组合的男孩女孩舞蹈起来,舞步整齐,配合默契。五个少年将双手高高举起,手的造型优美动人。
阿鹏依旧每天排练后送汤豆豆回家。摩托车的引擎声自远而近,在小院的门口停了下来。汤豆豆下车走进小院,阿鹏目送她的背影直至消失,才驾着摩托 “轰隆”离去。
汤豆豆走上楼梯,身心怅然地看着空荡荡的回廊,她在自己的门前站了一会儿,没有进房。她走到潘玉龙小屋的门前,靠着门坐了下来,仰望天上的星斗,陷入默想遐思。
而此时的潘玉龙正满面病容走在一条肮脏的街道上,抬头看到不远处有个残破灯箱,上写“旅社”二字,他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潘玉龙病倒在这家异乡的小旅馆里。
七八人合住的一间客房,此时只有他一个人躺在床上,紧紧地裹着肮脏的棉被,面无血色,口唇焦破。
一个服务员走进屋来给他倒水,事务性地问道:“你好点吗?喝点水吧。”
潘玉龙双目紧闭,没有声音。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呀!要吃的话,拿钱我帮你去买。”
潘玉龙双眼微开,但无力出声。
“你们家在哪儿啊?你们家人知道你在这儿生病了吗?”
潘玉龙微微摇头,喉咙挤出一丝沙哑的声音:“我不要紧……”
一辆豪华轿车在万乘大酒店门前停下,黄万钧带着他的两个部属从车上下来。他抬头冷冷地看了一眼酒店大门上悬挂的横幅——“欢迎韩国时代公司高级商务代表团”,然后若有所思地走进酒店大堂。
黄万钧略略止步,看着那几位酒店干部陪着几位韩国人向电梯厅走去。他的一位随从在他耳边轻轻说道:“那就是韩国时代公司中国区的总代表林载玄,跟他说话的是万乘大酒店的公关部经理,是个香港人。”黄万钧没有说话,带着随从,朝酒店的另一个方向走开。
黄万钧带着随从走到一个会议室门口,酒店的服务生恭敬地为他们打开房门。刘迅和“真实”舞蹈组合的成员们,早已坐在会议桌前恭候,看见黄万钧等人到场,全都拘谨地站了起来。
盛元银海公司的策划部经理将一份合同推到了汤豆豆等人面前,汤豆豆和她的伙伴们互相看看,心情似乎都有些激动。
刘迅从旁说道:“这就是那份广告合同,里边的条款我都看过,没问题,签吧。”
从汤豆豆开始,继而东东、李星、王奋斗和阿鹏,男孩女孩们依次坐过来,在合同上签了自己的名字。他们显然头一回经历这样的事情,连把名字签在哪里都要由盛元公司的工作人员一一指点。
“砰”的一声,一瓶香槟酒打开来了,泡沫喷涌。酒店的服务人员端上酒杯。五个少年全都愣着,谁也不敢主动伸手。刘迅连忙低声提醒:“拿酒啊,快点!”
黄万钧首先举杯,发表祝辞:“我希望,我们很快就能看到一个中国最有特色的服饰广告,出现在全国各地的电视当中,预祝你们成功!”
年轻人也举起了酒杯,既局促又兴奋地将杯里的香槟饮下。
玉海县城小旅馆里,潘玉龙依然病在床上。
同屋的住客已经回来了,看着潘玉龙迷迷糊糊的样子,不免有些担忧,七嘴八舌地劝道:“小兄弟,你还是得去医院看看啊,这么拖着不行吧。”
“再不退烧,恐怕就烧出其他病来啦……”
“哟,他还没退烧啊,再烧不行啦,去医院吧去医院吧……”
“真实”舞蹈组合的成员们举杯狂饮,彻底放松了签约时拘谨的表情。李星把一大口啤酒吞下肚子,眉飞色舞得意忘形。“这么大的公司……咱们做了这么大公司的广告,将来咱们走到哪儿去,肯定就都能有人认识咱们了!”
“郭富城就是先给一家公司做产品广告,才被影视界发现的。”
“何润东也是!”
“还有几个人,也是靠做广告红起来的,你们知道是谁吗?”
“谁呀?”
“咱们呀!”
大家一阵欢笑,一起碰杯喝酒。连一向不苟言笑的阿鹏都笑得额头放光。
李星意犹未尽:“没错!将来深红酒吧要请咱们回来,咱们还不回来呢!”
又一阵欢笑。
小旅馆冷冷清清,潘玉龙依然病在床上。同屋的人各自睡了,向他床前俯身探看的,只有窗外的月亮。
旅店的老板让服务员领着走了进来,拉开电灯,走到潘玉龙床前,用手捅他:“咳,你怎么样啦小伙子,你可别死在这儿!你们家到底在哪儿啊?我们能不能跟你家里联系一下啊?你家有没有电话,或者你还有什么熟人朋友没有啊?”
服务员对老板说道:“您看,他光这么睡,两天没吃东西了,可能是没钱了吧。”
旅店老板好像也很无奈:“你是不是没钱了?有钱你得看病去,没钱你告诉我个电话,你告诉我找谁,你不能连个朋友都没有吧!”
潘玉龙终于艰难地开口出声:“大叔,你帮我打一个电话吧……”
“139……1707……汤豆豆。”
阿鹏骑着摩托车送汤豆豆回家。
阿鹏目送汤豆豆上楼,然后驾车离去。
汤豆豆微醉着走上楼梯,手机响了,汤豆豆接听:“喂,你是哪儿……什么,潘玉龙?”
汤豆豆的脚步在楼梯上蓦然停住,片刻之后,她返身跑下楼梯,向小院外面跑去。
夜深人静,潘玉龙梦见汤豆豆在跳舞。
舞步急促,踢踏震耳,天地间似乎都在同一个节奏中震动不停。
汤豆豆青春亮丽的脸上,偶尔露出迷人的笑容……
潘玉龙加入了汤豆豆的舞蹈,两人溶入了同一节奏,那节奏有如生命的脉搏,强烈得直击人心!
潘玉龙在舞蹈的高潮中蓦然惊醒,汗流满面,强烈的音乐和光线倏然消失,扑面而来的只有无边的夜幕。
天亮了,旅店的老板带了几个服务员走进潘玉龙的房间,房间里的客人大多已经出门。老板指使服务员将潘玉龙从床上扶起,强行把他架下床铺。
“小伙子,你不能再躺在这儿啦,你得上医院去!你朋友到现在也不过来,你在这儿出了事就不好办啦。你出了事我们可负不了这个责任,你还是上医院吧!”
潘玉龙没有力气挣扎,任由几个服务员连搀带架拖出小屋。
旅店老板喋喋不休:“你上医院出什么事医院负责,对不对。你要死在我这儿了,我这生意可就没法儿做了,我这厢给您作揖了,给您作揖了……”
服务员们架着潘玉龙走向旅店走廊的出口,那个出口被窗外的一束阳光照得刺目。潘玉龙迷迷糊糊的视线被那束阳光吸引,他隐约看到阳光中站着一个金色的人影,那人影缓缓向他走来,缓缓向他跑来,他认出那就是他梦中的舞蹈女神,正用优美的奔跑迎面扑来。
潘玉龙伸出一只手来,像摔倒前想要抓住什么。汤豆豆伸开双臂,一把将潘玉龙瘫软的身躯抱在怀里。旅店老板和服务员们全都愣了,他们看到这对年轻人的脸上,全都淌下激动的泪水。
火车疾行,穿越平原和山岭。
面色苍白的潘玉龙歪在汤豆豆怀里,在火车的摇摆中昏睡。
汤豆豆用一只手臂搂着那个因病重而备显委靡的肩膀,清澈的眼神中透露出母性的温暖和怜爱。
火车呼啸,载着他们远远地离开了荒凉的玉海。
终于回到了银海,潘玉龙躺在汤豆豆的床上,沉睡依然。汤豆豆端着一碗中药从外屋走了进来,她放下碗,轻轻摇醒潘玉龙,然后扶着他,喂他慢慢将药喝下,又轻轻地让他躺好,为他盖好棉被。
白天,潘玉龙坐在床上,背靠枕头,慢慢吃着汤豆豆熬制的米粥。汤豆豆把一些肉松倒进潘玉龙的碗里,用匙搅开。她看着他把粥吃进嘴里,看着他脸上的气色渐渐回缓。夜晚,潘玉龙躺在床上,汤豆豆为他点着眼药。眼药象眼泪似的滚出眼窝,汤豆豆笑着用毛巾擦净。潘玉龙放松头部,尽量配合着毛巾的移动,但是他的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汤豆豆的眼睛。
汤豆豆顽皮地笑笑,用手把潘玉龙的眼皮抹下:“睡觉!”
汤豆豆的用心护理下,不出几天,潘玉龙已经能够大口大口地吃面了,汤豆豆欣慰地看着,看得出潘玉龙胃口已开,脸上血色复然。
病床上躺久了的潘玉龙特别心急,病刚刚有起色就开始用汤豆豆的拉力器做着扩胸运动,虽然拉力器上只挂了一根弹簧,但大病初愈的潘玉龙还是力不从心。汤豆豆在一旁帮他数着次数,数到七八下之后,潘玉龙已开始有些气喘,汤豆豆笑着将他手中的拉力器拿了下来。
汤豆豆:“得啦,歇着吧,就你这体力,要恢复早着呢。”
早上,汤豆豆扶着潘玉龙走出了房门。他们来到二楼的走廊上,潘玉龙使劲地呼吸着屋外的新鲜空气,心里畅快无比。
这一天碧空如洗,空气透明得可以极目远舒。他们的目光越过安静的小巷,摇向那一片层层叠叠波浪一样的屋顶,摇向天边的万千高楼大厦。形单影只的白云和成群结队的鸽群把蓝天点缀得明媚而又开阔,潘玉龙和汤豆豆笑逐颜开,他们眺望着城市的远景,心情就像蓝天白云和振翅的鸽群那样,明快而又兴奋。
慢慢地潘玉龙的拉力器已经安装了三根弹簧,潘玉龙的体力显然接近复原。
汤豆豆从门外进来,潘玉龙停下扩胸运动,气喘嘘嘘地问道:“你去哪儿了?”
汤豆豆往里屋走:“拉多少下了?”
潘玉龙:“十八。”
汤豆豆拿出一只杯子给自己倒水,喝了一口,说:“继续拉。”
潘玉龙重新开始,嘴上也重新问道:“你上哪儿去了?”
汤豆豆没答,她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换了一个杯子,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张白纸黑字加红印的字条,字条上托着潘玉龙今天该吃的药。
她把杯子和托着药的字条放在桌上,说了句:“吃药。”
潘玉龙把字条上的药粒倒进口中,用水吞下。他的眼睛从字条上无意扫过,目光忽然凝固。
“这是什么?”他问。
“你的病也快好了,这是我送给你的一份礼物,祝贺你大难不死。”说完,她转身走回了卧室。
潘玉龙手里拿着的,是一张旅游学院的学费收据,他面含惭愧地走到卧室门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个礼太重了,我不能收。”
“听说你们学校还请了外教,专门给你们大四的班级讲课。反正学费我已经交了,交了就要不回来了。”她喝了一口水后又补了一句,“去不去随你吧!”
“我说过,我想要一个真实的奋斗过程……”
汤豆豆打断他:“你应该相信你自己,你得到的东西,一定是真实的!”
潘玉龙沉默了,他从汤豆豆的目光中看到真情,得到鼓舞。他慢慢地走到汤豆豆的面前,伸开双臂抱紧了她。
潘玉龙终于又坐在了宽敞明亮的阶梯教室内,一名外籍教师站在讲台上授课,黑板上用英文写着“联盟与求异——中国饭店业的困境与出路”。
外籍教师用一口流利地英文开讲:“全球化使中国饭店业的发展趋势渐渐明朗,要么加入国际品牌的连锁,要么就必须追求差异。连锁酒店比单体酒店的经营成本要少百分之十二,形成难以弥补的压倒性优势!战胜连锁优势的最有效途径就是求异!就是要以特别的文化概念、产品品种和服务特色来吸引客人,文化差异和经营差异也能够对顾客产生强大的引力……”
潘玉龙听课的神态专注认真,阳光从透过教室的窗子,把空气中细小的颗粒镀得灿烂金黄。雾状的阳光在潘玉龙年轻的脸上,映出一派重生的喜悦与庄严。
“真实”舞蹈组合正随着编舞老师击出的节奏舞步昂扬。汤豆豆的红裙飞卷在四个男孩的身影中央,脸上洋溢的幸福与快乐,仿佛眺望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理想。
一阵摩托车的轰鸣打破夜晚的宁静。摩托车的声音停在了小院门口,潘玉龙走出屋子,随即听见了楼梯上一阵欢快的脚步。
汤豆豆跑上二楼,看到潘玉龙站在走廊上,她一句话没说就径直走进了潘玉龙的小屋。
潘玉龙也跟着走了进去,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汤豆豆仰面朝天倒在潘玉龙的床上,说:“累死我了。”
潘玉龙站在床前,看着她:“那你就早点睡吧。”
汤豆豆闭着眼睛:“我起不来了,我今天就睡这儿了。”
潘玉龙愣了一下:“啊?”他面露怯色,呆立床前,一时不知所措。
汤豆豆睁眼看了他一下,有气无力地说:“瞧你吓的,你叫我睡这儿我都不睡,我还怕你非礼我呢。”
潘玉龙看着她昏昏欲睡的样子,俯身关心地劝道:“赶快回去睡吧!明天你不是就要去拍广告片了吗?”
汤豆豆的眼睛彻底睁开,似乎想起什么:“广告?……”
盛元服饰的广告拍摄现场选在一座古老的西洋建筑的大厅里。华丽的吊灯,笔直的廊柱,巨大的落地窗,仿佛把时光带回了十八世纪。金色的窗幔随风舞动,被金色滤过的阳光雾般飘弥。大厅的另一端,一座宽大的楼梯向两侧伸展,两尊古罗马神雕守护着梯口,在阳光分割的阴影中凝重地沉默。
从大厅天穹的上方,传来强劲的舞曲,随即而来的,是雍容华丽的踢踏之声。盛装的“真实”舞者,开始用节奏和肢体歌颂着服饰的色彩。坐在升降架上的摄影师随着滑轨上下移动。数架摄影机在大厅的不同方向同时拍摄。在舞者的周围,灯光师们举着炽热的灯光和光板,导演和工作人员在监视器前全神贯注。
镜头内的每一位舞者都洋溢着青春的活力,汤豆豆衣着深红,始终舞在视线的中心,被强光照射的脸庞浓妆艳抹,忽而妩媚动人,忽而坚定刚毅。每一个表情都散发着未曾显露的艺术气质,让人忽然发觉,她已不再是那个穿着破旧的牛仔裤在楼梯中跑上跑下的女孩了,而是控制整个表演灵魂的舞蹈女神。
在盛元公司老板杜盛元家的一间放映室内,病容满面的杜盛元正陷在一个巨大的沙发里
,看着面前大屏幕上放映的广告影片。放映机的光束在他身后明灭不定,让他脸上的神色忽暗忽清。
在华美而又动感的乐章中,年轻的舞者们跳完了最后的舞步。汤豆豆清澈的目光,和舞姿的定格,占据了整个宽大的屏幕。
有人拧亮了沙发旁的台灯,幽暗的放映室亮了起来。可以看清在杜盛元的身边,还坐着一位魁梧的男子,他就是盛元银海公司的总裁黄万钧。
黄万钧微微欠身,倾向如塑像般一动不动的杜盛元,小心地说道:“对这个女孩我们做过详细的调查,我也亲自和她见过一面。她家还住在老城区,父亲母亲都已经去世了,她现在一人独自生活,日常社交也非常简单,主要的朋友就是她那个舞蹈组合里的几个男孩。从我跟她见面的印象看,她的个性比较简单,什么事都追求真实,和这个岁数的其他年轻人相比,好象还保留着更多的热情和幼稚。她现在的收入来源主要是靠在酒吧里跳舞演出,我们了解了一下,每个月大约在两千块钱左右吧。这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支付自己的日常生活应该够了。”
杜盛元窝在沙发里一言不发,他的目光始终仰视着汤豆豆定格的表情。屏幕上的女孩目光炯炯,俯瞰着这间空旷的房子,直逼沙发深处那个沉疴不起的虚弱的老人。
放映室的门忽然开了,杜盛元的独生儿子杜耀杰走进了这间光线仍嫌昏暗的放映室里。他站在父亲的身后,疑惑地看着屏幕上那位少女优美的造型。黄万钧或许没想到这位杜家的继承者会在此时突然闯入,神色尴尬地站了起来。
黄万钧对杜耀杰欠身问候:“杜总。”
杜耀杰点了点头,目光却继续盯着前方那个巨大的屏幕和屏幕上那个面目俊美的年轻女孩,良久才把视线移向沙发深处的父亲。他注意到父亲的双眼始终固定在大屏幕上,仿佛陷入了沉思。
杜耀杰的面庞再次抬起,迎住了屏幕上汤豆豆那道如炬的目光,他若有所疑地眯起了眼睛。
终于,杜盛元转过头来,侧目看了一下身后的儿子,面无表情。
杜耀杰这才叫了一声:“爸。”
银海市机场 一架飞机从天而降,落在宽阔的机场跑道上。
杜耀杰和黄万钧从机场大楼走了出来,坐上了一辆轿车。
黄万钧面色凝重:“老太太临终前要捐的那笔钱,我已经送到庙山观音寺去了。您看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办吗?”
杜耀杰沉着脸,不答反问:“老头叫你回渝城有什么事吗?”
黄万钧答道:“啊……问了问银海分公司的情况。”
“没谈银海开发区的那块地?”杜耀杰又问。
“没有。开发区那件事,不是交给您全权负责了吗。老头现在的身体,恐怕也管不了这种事了。”
“银海开发区的这个项目,你们一定要抓紧办理,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这个项目给拿下来!”
黄万钧点了点头:“好。”
杜耀杰继续说:“另外,万乘大酒店股权收购的事,你们要和对方尽快签下一个文件来。暂时签不了合同的话,先签个意向书也行。”
黄万钧答道:“其实我们跟对方已经谈得很深了,双方只是在合同文本的具体条款上还有些分歧,不如再等些时间,把合同谈到差不多……”
杜耀杰命令道:“时间不能再等了,你先和他们签意向书吧。”
黄万钧似乎很疑惑:“意向书没什么法律效力……”
杜耀杰态度很坚决:“但对我们拿到贷款却有效力。”
黄万钧迟疑道:“现在……集团公司发展的速度……是不是过快了?以前,董事长曾经……”
杜耀杰再次打断了他的话:“我父亲那套原始积累的办法早就过时了!他们是大工业时代的思维,他们那一代人只懂得产品经营,只知道抓抓产品质量,抓抓销售渠道,抓抓售后服务,一点一点地挣辛苦钱。现在是资本和科技的时代,是金融的时代!要发展、要扩张,必须依靠资本运作。资本并购的规模越大越好做!咱们的项目越多,就越能从银行拿到钱。从银行拿到的钱越多,银行就越得听咱们的,就怕咱们破产!咱们一破产,那钱可就成了银行的坏账了。”
黄万钧仍然疑虑:“您的想法董事长支持吗?”
杜耀杰冷笑道:“现在总公司是我的团队在负责运作。”停了一下,杜耀杰又说:“他已经病了两年了。这两年一会儿住院,一会儿疗养。我妈去世以后,他基本上不大管业务上的事了。”杜耀杰说到这儿再次停了下来,转移话题问了句:“哎,他看了你们新拍的这个广告片说什么了吗?”
黄万钧答道:“没有。”
杜耀杰又问:“他为什么对这个片子感兴趣?”
“……啊,拍广告那个女孩是他过去一个老朋友的孩子,所以他让我把片子带过来看看。”
“哪个老朋友?”
“以前的朋友,已经死了。”
杜耀杰若有所思,没再说什么。
盛元集团银海公司的花园内张灯结彩,火树银花,花园一侧的主席台上,立着“盛元服饰新品发布会”的大幅背板。主席台两翼,摆放着两台大屏幕投影电视,会场内到处悬挂着新款服装的平面广告,广告上阿鹏和汤豆豆飞腾的舞姿光彩夺目。
现场嘉宾云集,每个人胸口都佩带着鲜艳的礼花。众多记者扛着“长枪短炮”跑来跑去,镁光灯的闪烁在各个角落此起彼伏。
盛元银海公司的工作人员则全都忙于记者的安排和嘉宾的接待。很快,主席台两则的大屏幕上,开始播放盛元服饰的最新广告片。音乐起处,主席台上喷出一片烟雾,“真实”舞蹈组合的舞者们身着广告片中的华丽服装,在烟雾稍散的片刻欢快登台,踏着广告片中的音乐节奏,激情万丈地舞蹈起来,青春、动感、激情被“真实”组合的舞蹈演绎地酣畅淋漓,吸引着台下所有嘉宾的目光。
音乐终止的刹那,“真实”舞蹈组合的表演与广告片上的舞蹈同步结束,舞者们的亮相造型赢得了满场喝采。
在这片开幕序曲的掌声中,万盛集团银海公司的策划部经理走到台上,宣布新品发布会现在开始。
杜耀杰和黄万钧等公司高层和几位请来的贵宾排成一排站在台下,和大家一同鼓掌。
台上,策划部经理开始发表产品的广告演讲,而记者们的照相机已经转向了汤豆豆和她的伙伴……
在策划部经理演讲的同时,杜耀杰和黄万钧两人低声地交头接耳。
“银海开发区公园项目的事,开发区管委会和韩国的时代公司已经谈了很久了,听说下一步马上就要着手制作技术性的文件了。”刚说到这里,台下一阵掌声打断了黄万钧的汇报。杜耀杰和黄万钧两人也正过头来,微笑并鼓掌。掌声刚刚停止,黄万钧又将嘴巴凑到杜耀杰耳边。“上周韩国时代公司的中国总代表专门从北京赶过来了,亲自参加了项目的谈判。”
杜耀杰打断黄万钧,小声问道:“这个中国总代表你跟他接触过吗?”
黄万钧低声说:“没有。不过,时代公司银海分公司里有我们一个耳目,所以我们对他们谈判的进程基本掌握。时代公司已经承诺对主题公园一期的投入为七亿美元,开发区承诺提供土地一点五平方公里。二期投入的计划双方还没谈下来。”
杜耀杰疑惑地问:“为什么没谈下来?是资金有困难?”
黄万钧继续答:“不是。据说是因为时代公司的董事局主席金成焕最近突然病重,韩方的谈判不得不放缓了步伐。这事要是属实的话,咱们盛元集团倒是还有机会!”
杜耀杰疑惑地看着黄万钧:“病重?”
黄万钧的声音下意识地放轻了几分:“听说已经病危了,估计……”
杜耀杰打断了他:“谁有可能继任?”
黄万钧:“昨天我们在时代银海分公司的那个关系拿来了一张韩国报纸,韩国报纸上的分析说,时代公司的法定继承人只有金成焕的独生女儿金志爱和金成焕后妻生的一个未成年的儿子两个人,不过据说金成焕与后妻离婚时已向他们母子支付了一大笔财产,并用法律文书约定这个男孩今后不再获得遗产。所以,时代公司董事长的职务由金志爱继任的可能性最大!”
杜耀杰耳朵听着黄万钧的汇报,眼睛看着花园那边汤豆豆和“真实”的几个男孩在与来宾合影。当黄万钧顺着他的视线也把目光投向花园的时候,杜耀杰却冷冷地发出了命令:
“去查一查金志爱的资料,公开的新闻和内部的资料都要!”
花园内,汤豆豆的大红裙子显然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她不停地与各类来宾合影留念。阿鹏为她端着饮料,见她偶尔空闲,就端过去给她喝上一口。见又有两位男士拿着相机走了过来,阿鹏连忙再从汤豆豆手中接过饮料,然后默默地躲到镜头外面。
汤豆豆同两位男宾合影完毕,阿鹏随即递上饮料。那边的王奋斗高声呼唤,要阿鹏过去一起照相,阿鹏回身一看,手中的玻璃杯与汤豆豆交接失手,啪地掉在地上,杯破水流。阿鹏和汤豆豆不约而同蹲下身子,想要拣起玻璃的碎片,正在附近的佟家彦连忙快步走来,“不要紧,让我来吧!”
汤豆豆直起身子:“对不起啊!”
“不用客气,你没割伤手吧?”
佟家彦蹲下身去收拾玻璃碎片,直到一个服务员见状过来帮忙,佟家彦才放手站起身来。这时汤豆豆看到了佟家彦胸前佩带的胸牌,上面写着“万乘大酒店”五字楷体,竟然惊喜地忘了道歉:
“您是万乘大酒店的?”
佟家彦礼貌地点头:“是的。今天这个冷餐会,由我们万乘大酒店负责承办。”
汤豆豆迟疑一下,说:“啊,我有个好朋友,特别想考万乘大酒店!您知道考万乘大酒店都需要什么条件吗?”
佟家彦微笑着反问:“你的朋友是学什么专业的?”
“我朋友就是学这个的!他在银海旅游学院学饭店管理,马上就要毕业了!”
听见汤豆豆说到潘玉龙,阿鹏站在一边,不甚高兴地听着他们交谈。
“噢,他叫什么?”
“他叫潘玉龙。”
“男的?”
汤豆豆点了点头:“对。”
“既然他学的就是这个专业,毕了业直接来考就行。或者这样,你可以让他来找我,怎样报考,我可以告诉他。”
汤豆豆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她高兴地说:“那太好了!那……您能不能帮他说两句好话呀,您是经理吗,听说万乘大酒店很难进的,没有关系很难进得去的。”
“不会,只要条件许可,考得上,就进得去。你让他先找我吧,我可以帮他找人事部门说说,你看好吗?”
汤豆豆很高兴,感觉找到了后门:“那太好了,那他怎么找你啊?”
佟家彦递上了自己的名片:“这是我的名片。”
汤豆豆看着名片:“噢,你是万乘大酒店行政楼的经理啊!”
潘玉龙在图书馆楼下的一部ic卡电话前给父亲打电话:“……那医生怎么说啊?什么?肺心病?要紧吗?”潘玉龙显得焦急起来:“既然要紧为什么让我妈出院呀?”父亲不知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潘玉龙的语气立刻低落:“爸,您别
东东和刘迅几乎异口同声:“现代舞蹈协会。”
刘迅随后补充说道:“是现代舞蹈协会和几个电视台联合搞的。据说还有好多参与单位。初赛就在银海,复赛在省里,总决赛要到北京去。”
黄万钧转脸对坐在一边的老王说道:“你去打听一下主办单位的情况,都是哪些人在负
责这个事,你打听一下。我们公司可以出一些钱赞助给举办单位,但条件是要保证他们肯定进入复赛。”
刘迅马上面露喜色。“真实”组合的成员们却都愣了,似乎尚未搞懂黄万钧此言的涵义。
黄万钧看着年轻人张惶不解的表情,冷冷地解释:“这没有什么奇怪,现在名目繁多的各种比赛,很难没有任何商业色彩,一旦有,就不可回避交易的原则。交易,懂吗?没有幕后的交易,你们很难得到你们想要得到的名次。”
东东首先点了点头,虽然点得有些沉重,但显然认同这个现实。
其他四个年轻人则互相看看,汤豆豆似乎说出了大家此时的心声:“我们……我们还是想凭自己的实力去参加比赛,我们不想要买来的名次。”
东东和刘迅对视一眼,他们似乎都没料到盛元公司的如此好意,汤豆豆竟会公然拒绝。他们紧张而又尴尬地看了看汤豆豆,又看了看黄万钧。谁也说不清这个局面该如何收拾。
汤豆豆似乎也是一时冲动,说完上句并无下句,屋里难堪地静了片刻。黄万钧只是微微笑了一下,笑得意味深远,回答却简短异常:
“我欣赏你的性格。”
汤豆豆家中光线昏暗,只有一根蜡烛在微弱地燃烧。潘玉龙手拿电筒站在两个搭起来的凳子上面,正在修理屋角高悬的一只配电箱。在这间客厅的桌边,“真实”舞蹈组合的成员们围坐在蜡烛的周围,讨论着白天的僵局和未来的原则。
“咱们现在既然是他们公司签约的形象代表,他们为咱们出钱争取好的名次,提高咱们的知名度,也是为了他们公司的利益啊!这样做何错之有?”
“可用钱来保证咱们进入复赛,我总觉得不太好似的。咱们毕竟是在比赛!要的就是一个真实的成绩,买来的成绩得到了也没劲吧,就算得了第一名,又有什么意思呢!”
“你别太天真了,现在要想进入娱乐圈打拼,就必须做出点声响,要做出声响,就必须花钱包装,比赛也是一种包装的方式啊!文艺圈里的内幕多了,全世界哪个国家全都一样。你自己拒绝这个那就索性不要干这个了,干脆就不要进这个圈儿不就得了。”
汤豆豆发话了:“可你别忘了,咱们当初为什么取了这个名字!那既是咱们的名字,也是咱们的原则!咱们走到一块儿,想要的就是真实和阳光!我们应该坚持这个信念。”
东东见李星始终左顾右盼,便逼问一句:“李星,到底怎么办你也表个态行不行!”
“公司要是真给咱们出了钱,是不是……就算暗箱操作了?”
一直闷声不语的阿鹏突然开口:“当然算了!”
东东还想争辩,声音还未发出,就被潘玉龙从墙角高处发出的声音打断:“豆豆,修好了!”说完,他“啪”地一声拉动灯绳,屋子哗地亮了,屋顶的吊扇也随之转动起来。
灯亮的刹那,东东被忽然通明的灯光闪了一下,他难以适应地眯起双眼,看到每个同伴的脸庞都被灯光映亮。
汤豆豆迎着灯光,眼里露出欣喜的光芒。阿鹏站在她身边,迎着灯光的脸上,挂着神圣和庄严。
汤豆豆的目光投向站在高处的潘玉龙,两人会心地相视而笑。
潘玉龙的声音沉着而又清朗,他说:“怎么样,还是亮着好啊!”
灯光照亮了每个人的表情,尴尬、犹豫、快乐、坚定。年轻而乌黑的头发被吊扇吹得飞扬起来。真实的信念似乎在这明亮的灯光下蓦然甦醒。也许每个人的心里都奏响了那首乐曲,《真实》的旋律在此刻备显语重心长。
音乐激昂,舞姿狂热。台下评委审视的目光聚焦台上,“真实”舞蹈组合尽情表演着他们的青春与技巧,踏出的节奏豪情万丈。
“真实”组合的表演渐入佳境,每个动作每段舞步全都娴熟自如。
观众席上,掌声四起,喝彩声声。
“真实”舞蹈组合表演结束,评委们亮起分数。汤豆豆率众谢幕。
旅游学院礼堂里,正在举行毕业典礼,潘玉龙坐在同学当中,脸上的表情自豪而又安详。
潘玉龙上台,郑重地从校长手中接过毕业证书,台下掌声响动。
排在身后的另一位毕业生走上前去,和潘玉龙一样双手接过证书。
潘玉龙身着学士服,手拿红色的毕业证书,和同班的毕业生一起,在镜头前最后聚集。每个人全都笑容绽放,唯有潘玉龙面目矜持,但他的两只眼睛,还是流露着无尽的快意。
第五章
对于潘玉龙来说,这是值得激动的一天。
在万乘大酒店的一间宽大的考场内,摆着一条长桌,在这条长桌的一侧,一排西装笔挺的考官正襟危坐,他们目视的前方,是一张孤立的座椅,年轻的应聘者潘玉龙在椅上端坐。
身居正中的万乘大酒店的人力资源总监显然是这场招聘会的首席主考,他的左侧是酒店
的客务总监和行政楼的经理,右侧是培训部的助理和公关部年轻的女律师杨悦。
在今天的招聘会中,杨悦司职记录。
主考官首先发问,他的语气传达着一种仪式化的庄严:"请先做一下自我介绍。"
潘玉龙声音紧张,但尽量字正腔圆:"我叫潘玉龙,今年22岁"
当"潘玉龙"说出自己的名字时,行政楼经理佟家彦不由抬头留意,他显然记起汤豆豆曾经推荐过的那位男孩,就是这个俊朗的名字。
"我是淮岭市人"
主考官使用英文打断了潘玉龙:"你可以用英文回答吗?"
潘玉龙停顿了一下,说:"yes."接着,他用流利的英语继续:"我叫潘玉龙,今年22岁,是淮岭市人,银海旅游学院饭店管理专业本科毕业。"
看来,主考官对潘玉龙的英文水平还算满意,提问于是深入下去:"可以简单介绍一下你的家庭情况吗?"
潘玉龙用英语回答:"我家里有父亲,母亲,姐姐,父母都是下岗工人"
负责记录的杨悦微微抬头,开始仔细打量对面这位面目英俊的青年。这位青年的声音纯朴,表情大方而又自然。
"姐姐已经结婚,姐夫是从事个体运输的司机,我的父亲目前尚未找到工作,我的母亲患病在家"
一个秘书模样的人从侧门走进考场,她俯身在客务总监的耳边轻声说道:"李总监,总经理请你和公关部杨悦马上赶到大堂去。"
"怎么了?"
"韩国时代公司的客人突然提前离店。"
潘玉龙见客务总监闻言起身,行色匆匆,不由停止了叙述。他看着客务总监向主考官低声打了个招呼,秘书又招呼杨悦离座,三个人一起从侧门匆匆走出了考场。
在走出考场的时候,客务总监低声向秘书问道:"时代公司的客人不是刚来吗,怎么这么快就要离店?"
秘书低语:"听说时代公司的董事长今天早上去世了。"
客务总监怔了一下,不由加快了脚步。
黑暗的屋子里,幻灯机在荧幕上打出两张并列的照片——一个五六十岁的长者和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他们分别是韩国时代公司的董事长金成焕和他的女儿金志爱。
随着幻灯机换片的声音,屏幕上变换着一张张金志爱的单屏照片,不难看出这些照片大都是取自报刊和网络上的新闻图片。
黄万钧坐在一盏幽暗的小灯前,除了幻灯机的操作员外,幻灯机的一边,还站着一位负责讲解的调查员。
调查员:"金志爱今年22岁,她的母亲有二分之一的中国血统。因为韩国时代公司在中国的投资占时代公司全部海外投资的五分之三,所以,金成焕前年年底就让女儿到中国来学习中文和中国历史,去年因其父金成焕病重才中断学习,回到韩国"
幻灯片又交替着打出韩国时代公司总部大楼和金成焕病重入院的报载消息等一系列照片。这时,黄万钧的秘书悄悄进屋,俯身递给黄万钧一张纸条,黄万钧看罢,脸上声色不变。
调查员停顿了片刻,继续汇报:"金志爱的母亲在她出生后不久就去世了。金成焕二十年前再婚,再婚三年后,离婚,独身直到现在"
黄万钧慢慢开口:"直到死亡。"
调查员和幻灯机操作员都愣了,黄万钧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纸条,冷冷说道:"金成焕今天早上在韩国济州岛医院患胃癌去世。"
调查员非常惊讶:"金成焕死了?"
黄万钧没有回答他的惊讶,依然板着脸,命令:"你接着讲"。
调查员惊疑未定,接着进行:"时代公司时代公司现任首席运营官尹梦石跟随金成焕多年,"幻灯片打出一个五六十岁左右的男子图片,"他是金成焕第二个妻子金载花的姐夫。"幻灯片又打出了金载花的图片,"也是金载花与金成焕那场短暂婚姻的促成者。"
幻灯片继续变换,屏幕上出现另一男子的照片。
"时代公司还有一个重量级的人物,叫金哲元,是公司现任的首席财务官,也是金载花的哥哥。因此可以说,尽管金载花和金成焕已经离婚多年,但是金载花的势力在时代公司仍然延续至今,并且非常强大。金载花和金成焕结婚三年,生有一子,名叫钟昌硕,现年十七岁"
黄万钧打断他,看着手里的纸条,说道:"金成焕已经留下遗嘱,只把时代公司一个国内的上市企业10%的股份交给这个男孩继承,公司的主力业务和其他财产,以及整个公司的控制权,全部交给了他的女儿"黄万钧思索再三,忽然抬头,向调查员问道:"你刚才说,他的女儿在中国学习过,她在中国呆了多长时间?"
调查员说:"大概半年多吧。金志爱多年在美国陪她父亲养病,她父亲前年离开美国后,来中国看过一段中医,也让女儿到中国来学习。所以金志爱对时代公司的人事及业务情况应该完全不熟。"调查员稍稍停顿了一下,用感慨的语气又说:"也许金成焕没有想到自己会走得这么快,恐怕,除了一纸遗书之外,向女儿交班的工作,其实并未完成。看来时代公司很有可能会出现一段时间的权力真空,乱上一阵恐怕是免不了的。"
幻灯屏幕上再次出现了尹梦石的照片。
尹梦石看上去是站在银海市内某个建筑的顶层平台上放眼眺望,他眺望的远方,正是那片波浪般屋瓦叠错的老城。
"现在时代公司的首席运营官尹梦石正在银海,正在与银海开发区进行主题公园的投资谈
判。"调查员说。
黄万钧若有所思地说:"恐怕,他马上就要离开银海了。"
暗室里的灯光已经打量,屏幕上依然保留着金志爱的一张头像,那是一个侧目而视的表情,却不知这个年轻女人正目视何方。
黄万钧对调查员命令道:"你通知老杨,让他们马上和开发区接触一下,最好能打听出他们和时代公司谈判的最新进展,时代公司已经答应了什么样的条件。"然后,他转身对身边的秘书说道:"你给我接集团杜总的电话。"
"呃——是老杜总还是小杜总?"
"当然是老杜总。"
潘玉龙结束了考试,忐忑不安地从万乘大酒店的侧门出来,离开了酒店。
他从酒店正门的广场前走过,看到一个由六七辆豪华轿车组成的车队正停在酒店的门前。门前一片忙乱,不少酒店的工作人员紧张地疏导着无关的车辆行人。很快,万乘大酒店的驻店经理陪同紧急离店的时代公司首席运营官尹梦石一行,快步走出了饭店大门。
潘玉龙不由驻足观看,目光被贵宾离店的壮观场面牢牢吸引。他看到面色凝重却依然气宇轩昂的尹梦石低头钻进了轿车。整个车队随即开动,浩浩荡荡开出了酒店广场。
一个拇指按下了录音机的播放键,《真实》乐曲的旋律随即送出。汤豆豆离开录音机走到床边,她把和潘玉龙的合影镶在镜框里,正是那张用手机自拍的照片。照片被放大后颗粒很粗,汤豆豆看着照片上潘玉龙惊怔不已的模样,不由开心地笑了起来。她把挂在床头的墙上,挂正之后,后退几步,歪着头端详了一番。汤豆豆和潘玉龙在照片中的亲昵笑容,在音乐中尽显青春年华的无尽美丽。
黑暗的放映室里,《真实》的乐曲仍在继续。杜盛元老态龙钟的面庞,被屏幕上抖动的光芒映照得苍白无血。他一个人深陷在巨大的沙发里,观看着大荧幕上播放的录像。录像就是老王拍摄的那个"阳光旅社"——镜头缓慢,色彩虚迷,主观的目光穿过幽长的走廊,进入了那间兰花套房
镜头徐徐移动,在卫生间、过厅和卧房整洁的床铺上一一划过,然后投向窗外郁郁葱葱的山谷
杜耀杰从走廊的一头走来,一个秘书跟在身旁低声报告:"刚才黄万钧打来一个电话,说有事情要找董事长汇报"
杜耀杰步伐稍停:"汇报什么?"
秘书回答:"韩国时代公司的执行总裁尹梦石今天突然中断了和开发区的谈判,赶回韩国了。"
杜耀杰抬头,盯着秘书,目光追问。
"听说是因为时代公司的老板昨天在济洲岛病故了。"
"噢?"停了一下,又问:"那时代公司正式由尹梦石接掌了?"
"据黄总说,金成焕唯一的继承人是他的女儿,可他的女儿现在根本没有能力掌管公司大权,大权肯定还在尹梦石手上。所以金成焕一死,尹梦石当然不能还呆在国外。"
杜耀杰想了一下,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秘书又说:"渝城商贸中心那个项目,明天开招股大会,乔总问您还有什么交代。"
杜耀杰语气沉定地说:"能招多少就招多少,招不足我们自己投。你告诉乔总,资金没有问题,我现在和银行马上要有一个大的合作。"
秘书点头:"是,我马上转告乔总。"
杜耀杰发号施令之后,继续向前,走进了父亲的放映室里。他站在父亲的沙发背后,不无疑惑地看着屏幕上抖动的画面。画面上的镜头有些神秘,主题不明地摇移在一个不知其所的房间,和一样不知其名的山谷
沙发里的父亲一动不动,没有回头。
潘玉龙走进小巷时听到了《真实》的乐曲,那动人的旋律让他有几分沉醉。
他在小院门口碰到一位骑着单车过来送信的邮差,邮差确认他就是这个小院的居民后,便把一封挂号信递了过来。信封上一行"万乘大酒店"的字样撞入潘玉龙眼帘,让他一走进院子就惶惶然地把信封打开。他的手有些颤抖,一张厚厚的白色道林纸从信封的开口露出了一角,接下来映入眼帘的,便是 "万乘大酒店录用通知书"几个红色的字迹!潘玉龙的目光在那一行红色上停顿了片刻,忽然放开脚步,风一样地冲上楼梯。
潘玉龙首先冲进了汤豆豆家,他推开大门时,那一曲《真实》刚刚结束。汤豆豆正从录音机里拿出磁带,就听到潘玉龙呼喊的声音:"我考上了!"
汤豆豆回过头来。潘玉龙激动地挥舞了一下那张通知书:"万乘大酒店,我考上了!"
汤豆豆还未表示祝贺,潘玉龙已经跑向了自己的房间。
风尚舞蹈大赛办公室的门口,"真实"舞蹈组合果然榜上有名!
年轻人快乐的酒杯碰得响声一片!"真实"组合的成员们和刘迅及潘玉龙一起,在深红酒吧彻夜狂欢。
潘玉龙举起杯:"嘿,再干一杯!预祝各位在复赛中马到成"
东东拦下他的酒杯:"哎哎,我先祝,我先祝!咱们先祝潘玉龙终于考进了全国最牛掰的五星饭店,咱们以后去万乘大酒店,阿龙得给咱们打折啊,对不对!"
大家都笑了起来,潘玉龙也笑。
"阿龙,这回可真是万乘了吧!不是那个万成了吧?哈哈哈哈。"
"我估计,再过十年,等人家潘玉龙当上万乘大酒店的总经理了,咱哥几个还在酒吧跳舞呢。"
"十年以后,咱们肚子都出来了,早跳不动啦!"
"那就跳肚皮舞呗!"
大家又笑,一起碰杯。
刘迅拍拍胸脯:"你们放心,用不了十年,咱们真实舞蹈组合也早牛掰了。哎,咱们这次初赛的总分我打听了,咱们可是在银海赛区排名第一。咱们的形象气质比那几个组合好多了,不少记者都跟我打听你们呢"
几个舞蹈少年来了兴致:"是吗,打听我们什么?"
潘玉龙向大家示意:"我去一下卫生间。"便离开了座位。
"打听你们是哪个团的"
汤豆豆和几个男孩嘻嘻哈哈地灌刘迅喝酒:"老刘,你有没有跟记者说,你把豆豆家那个最牛掰的钢琴当废品论斤买走了?"
"胡说八道,这琴我出手的时候还赔了一千呢,我这纯粹是"
从深红酒吧的卫生间出来,潘玉龙看到角落里挂着一台插卡电话。他上前插上卡,拨了家里的号码。汤豆豆和几个男孩正在嘻嘻哈哈地灌刘迅喝酒:"老刘,你有没有跟记者说,你把豆豆家那个最牛掰的钢琴当废品论斤买走了?"
"爸,是我,我考上万乘大酒店了!对,就是我一直说的那个酒店。爸,我马上就要挣钱了!这是全国最好的五星饭店!我马上就能挣到钱了"
"妈,你好好养病,我挣了工资就给家里寄去哎,好,好,妈妈再见。"
他放下电话,在电话机前回味片刻,转身要走,不料恰巧撞上了一个路过的女孩,那女孩手上的一杯饮料被撞得洒了大半,小半溅到了潘玉龙的前襟。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潘玉龙抬头定神,他看到的这个女孩,原来就是在万乘大酒店考场上见过的杨悦。
杨悦也认出了他。
两人尴尬了几秒。潘玉龙首先开口:"啊,你,你是万乘大酒店的吧?"
杨悦笑笑:"好像你也是了吧?"
潘玉龙也笑笑:"不,我明天第一天上班,从明天开始我才是万乘大酒店的正式一员。"
"是吗。我比你早来了半年,可我到现在还不是万乘大酒店的正式一员。"
"为什么?"
"我是银达律师事务所的,我刚从中国政法大学毕业,我是被我们事务所派到万乘大酒店实习的。"
潘玉龙不解地问:"你是律师事务所的,干嘛要到酒店来实习?"
杨悦解释说:"我们事务所是接经济类案件的,所以规定每一个律师都要选择一家企业实习一年,我就选择了万乘大酒店。现在我在万乘大酒店的公关部实习,你在哪个部门?"
"我?通知我分到客务部。"
"客务部?"
天刚蒙蒙亮,闹钟便响了起来。潘玉龙"霍"地一下从床上跃起。
第一天上班就像第一次恋爱约会,潘玉龙匆匆忙忙地穿衣、打扮、照镜子,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紧张欢愉!
离上班的时间还早,一身整洁的潘玉龙就已站在了万乘大酒店的楼下。他充满景仰地抬起头来,仰视着这栋矗立于城市中心的无朋巨厦,然后迈开双脚,大步向她走了过去。
十几个与潘玉龙年龄相仿的新员工坐在培训部的教室里,全神贯注地聆听培训部老师的入店训辞。
"在全世界很多国家,五星饭店,是现代化城市的地标,是打造上流社会的温床,是引领时尚潮流的前沿,是高雅生活品位的样板,是重大政治、经济、文化活动的场所,是家庭及亲友情感互慰的空间,是人类传统文化和现代科技、世界先进文明与本国民族习俗相融相生的风云际会之境。饭店,也是我们的人生舞台,是我们发挥潜能、实现理想的一个壮观的企业王国"
潘玉龙和每个新职工一样,被老师激励得目光振奋。
在四壁挂满牌匾奖状的职工荣誉室里,培训部的另一位老师同样神采飞扬:"我们万乘大酒店是全国知名的具有国际影响力的五星级饭店,在银海,我们万乘大酒店是各国政要、商业巨子、各界名流的下榻之所。我们的企业精神,就是要向我们的客人提供最优秀便捷的服务,最舒适完美的环境。客人无论何种身份地位、何种肤色国度、何种宗教信仰、只要走进我们的大门,都将被奉为万乘之尊!"
新员工的视线,全都投向迎面的墙壁,一块夺目的红漆牌匾,悬于墙壁的正中,牌匾上波墨书写着四个大字——"万乘之尊"。
结束了入店教育的潘玉龙和几个分配到客务部的新员工已经换上了客务部服务生的服装,开始了部门的专业培训。
面对站成一排的新员工们,行政楼经理佟家彦做了简短的开场: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万乘大酒店客务部行政楼的一名实习生了。行政楼是饭店最尊贵的vip客人居住和活动的区域,所以,在所有设立行政楼的五星饭店,进入行政楼工作的每一位员工,都要经过严格的选拔,都要接受严格的训练!能够通过这样的选拔,接受这样的训练,是你们的一种荣耀!"
潘玉龙等人挺胸昂首,目光凝聚
蓝天之下,半空之中,潘玉龙和新员工们正在练习"托盘走"。首先进行的项目是"低托",也就是用一个托盘把饮料瓶和盛了水的杯子单手平托在身侧,练习行走。紧接着,又练习了"高托"。"高托"就是用托盘把几块砖头单手托于肩部上方,然后训练腰身的姿态与行走的平稳。
从这里可以眺望整个银海的城市全貌。技能生疏的新员工们虽然心无旁顾,却个个走得歪歪斜斜。
教练在一旁大声吆喝:"腰要挺直,两肩放平!目光要看前面,脖子不要歪"
汤豆豆走进一个优雅的茶室,一步三望地往里走去。最里面角落里,早已等候在此的刘迅看到她了,伸手招呼了一声:"汤豆豆!"
汤豆豆走了过去。
刘迅在跟汤豆豆推心置腹:"我现在啊,正在想办法帮你争取把这次初赛的个人最佳奖拿到手。初赛虽然赛完了,可组委会还是准备再搞个仪式,颁几个个人奖。我就准备给你推荐这个"
汤豆豆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赛完了还颁奖?"
刘迅:"对呀,各个组合的名次是评完了,可个人奖还一个没颁呢。我最近认识一个比赛的赞助商,回头你们见见面。这个人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搭上的!哎哟,这人太有钱了,而且还特别热心。现在很少有人有兴趣赞助舞蹈了,人家有钱顶多也就赞助赞助歌手比赛,或者赞助电视剧什么的。歌手和电视剧市场空间大呀,回报快呀。现在要找人赞助舞蹈真是难透了,可我还真就找着一个,也不知道为什么,人家就喜欢这个!"
刘迅不厌其烦地开导汤豆豆:"如果能评上赛区最佳,对你个人绝对是好事呀,这还用说吗"
但汤豆豆还是有些疑惑:"都由谁来评啊,你怎么知道人家能评我?"
"你确实出色呀,从形象到技巧,你说还有谁吧?再说咱们不是能给组委会拉到赞助吗"
"赞助?"
刘迅继续晓以利害:"人家赞助商主要是想支持舞蹈事业,这是多好的事啊!任何事业都是需要有人支持的。人家只是提出想见见你的面,这很正常嘛。你要想事业上台阶,没有后台老板支持那是绝对不行的。现在是一个商业社会商业!什么叫商业你懂吗?就是你来我往,投桃报李,人家帮你拿奖,你至少得给人家面子吧。何况这个奖对你也不是可有可无吧"
万乘大酒店的多功能厅里 十多张大幅的白色床单轰的一声同时抖开,像一个个张开的降落伞般飘落下来,分别罩住了排成一排的床垫上,场面壮观。
潘玉龙和新员工们正在比赛做床,每个人的动作全都快捷麻利。几个充做裁判的教官掐着秒表,拿着小本,站在四周监督着比赛。
一个新员工率先结束,举起一只手高声呼喊:"六号完毕!"
随后,潘玉龙旁边的员工也喊出了"三号完毕"的声音。
"九号完毕!"
"一号完毕!"
选手们的呼喊声此起彼伏,潘玉龙的声音也夹在其中。
潘玉龙回到小院,疲惫地走上楼梯。
汤豆豆正坐在床上收拾照片,听到沉重的脚步声,本以为他会进来,连忙将照片收起。谁知潘玉龙的脚步声在她的门前几乎没有片刻停顿,就径直走向走廊东侧他自己的小屋去了。
汤豆豆起身,出门,沿着走廊向东,欢快地跑进潘玉龙的屋子,推开门就喊:"嘿,你知道吗?我要得我们赛区的个人最佳奖了!"
潘玉龙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像睡着了似的没有声音。
汤豆豆又说一遍:"我们经纪人说了,可能要评我拿赛区的个人最佳奖了。"
潘玉龙躺着的身体纹丝没动,汤豆豆赌气地扭身走出房间。这时潘玉龙才如梦方醒地支起身子,困倦地问了一声:
"什么,最佳奖?"
潘玉龙端着一个空托盘从行政俱乐部的一个小宴会厅里走出来,快步往厨房走去。
厨房里热火朝天,送菜的服务员排着等菜。
一盘菜肴新鲜出炉,厨师叫道:"红扒鱼唇,静安厅的!"
一个服务员把菜放入托菜上的银托上,盖上镀银的盖子,快速端走。
另一个厨师又端过一盘菜来,叫了一声:"祥云厅,蒜茸龙虾!"
服务员托了盘子,端走。
"杏汁燕窝是谁的?杏汁燕窝!"
潘玉龙挤上去:"我的,玉华厅。杏汁燕窝!五位!"
厨师低头看了一眼单子,点头重复:"玉华厅,五位!"
潘玉龙托着五份金盅盛就的燕窝走出厨房。
潘玉龙高托银盘,沿着装饰典雅的走廊来到玉华厅前,推门走了进去。
万乘大酒店的总经理正和几个旅游局的官员边吃边谈。
只听那位官员说:"放心,没问题,这次休斯敦的饭店博览会,肯定有你们万乘大酒店一个独立的参展摊位,你们是咱们全国知名的五星饭店,无论软件硬件,去美国打知名度的条件都是具备的,为什么不支持你们。国家旅游局只要是给咱们银海分下一个名额来,肯定就给你们。"
万乘大酒店的总经理是个外籍华人,汉语说得并不太好:"非常感谢,非常感谢。我们已经对展位的设计怎么适合于北美地区客人的审美眼光,做了充分的策划和研究,对服务项目和产品特色的介绍,也主要是迎合他们的需求"
潘玉龙端着托盘围着餐桌移动,由一位盯台的女服务员将这道甜品端上餐桌,分别摆在每个主宾的面前。
潘玉龙看到,杨悦也在这里恭陪末席,在总经理一侧做着记录,潘玉龙把甜品送到她的位置时,杨悦抬了一下头,两人会心注目。
这天下班,潘玉龙走出职工出入口,来到街边,正好碰上了杨悦。杨悦微笑着,先打了招呼:"嘿,才下班?"
潘玉龙也打招呼:"啊。你也才下?"
"对。"接着,她问潘玉龙:"你去哪儿?"
"回家。"
"你家远吗?"
"不远,就在石板街。"
一辆出租车驶来,杨悦一边挥手招呼着出租车,一边说道:"正好,我路过石板街,搭你一段吧。"
潘玉龙赶紧摆手致谢:"不用了不用了,我坐公交车就行。"
杨悦拉开车门:"上来吧,顺路。"
杨悦盛情难却,潘玉龙只好客随主便:"啊,那谢谢啦。"
潘玉龙上了杨悦的车子,车子驶离街边。
黄昏的清风透过车窗扑在脸上,让人惬意非常。
杨悦问潘玉龙:"你上次考试的时候,说你是淮岭市人,那你怎么会到银海来上学啊?"
"我考的就是银海旅游学院呀。"
"为什么选择饭店管理专业,喜欢?"
"对,喜欢。"
"为什么喜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吧。"
"喜欢什么总有理由吧?"
潘玉龙想了想,说:"饭店管理是一门艺术它需要丰富的知识,需要广阔的眼界。能够管理饭店的人,都要建立和养成良好的个人素养和文化品位,而且,这门专业的发展变化永无止境"
杨悦微笑着看他,附和道:"这我承认。"
潘玉龙得到了承认,情绪被激发起来:"饭店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世界上很多重大的仪式,很多决定人类命运的重大的会晤和会议、都是发生在饭店这样一个场所的,所以学好饭店的经营和服务,是我的志向,是我的理想"
突然,他停了下来,看看窗外,对司机说道:"哎,对不起师傅,我到了,你把我放这儿就行。"
"你不是住在石板街里面吗,没事,拐进去吧,送君送到家门口吧。"
"不用了,太麻烦你了"
"没事。"
出租车由新城的大道拐入了旧城的老街。
杨悦和潘玉龙继续聊天:"你学完了没想回老家去吗?你们老家有酒店吗?或者到北京和上海?那里也有很多酒店啊。"
潘玉龙摇摇头,说:"我们老家没什么好酒店。银海既是旅游胜地,又是有名的商务城市。万乘大酒店是全国知名的五星饭店,能进万乘大酒店对实现我的理想,已经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了。"
杨悦点头,说:"也许你的选择是正确的。"她的目光摇向车窗外古旧的街巷,喃喃自语:"银海,确实是个优美的城市。"停顿了一下,杨悦转移话题:"银海有好多风景区呢,你都去过了吗?"
潘玉龙摇摇头:"这几年都在学校念书,基本没去过。你都去过哪儿?"
讲到玩,杨悦显得轻松愉快:"我去过太阳谷,去过新天寨,去过香纸沟,去过小七孔,庙山肯定去过啦,哎,至少庙山你应该去看看。"
出租车慢下来,司机回头问:"是这里吗?"
"对。"潘玉龙转脸与杨悦告别:"我该下车了,再见。"
杨悦笑道:"再见。"
潘玉龙下车,朝杨悦挥手表示了谢意,然后走进小院。
出租车缓缓开动,杨悦透过车窗,端详着院内那座老态龙钟的小楼
晚霞夕照,小院里静静的。
潘玉龙走上楼梯,他走到正房门口,先推了推汤豆豆的家门。门锁着,汤豆豆不在。
"真实"舞蹈组合的踢踏舞训练跳完了最后一个小节。
音乐停了下来,大家疲惫地席地而坐。李星走到一边喝水,教练拍拍手把他叫了回来。
"哎哎,先别光顾休息,咱们先把小结做了。今天你们跳得太不认真了,啊!很多动作都没有做到位,几个人的搭配也不好!你们不要以为复赛和初赛是一样的。参加复赛的,都是全省各地选拔出来的尖子,像陵泉市的v6舞蹈组合,都是由专业选手组成的,在省里已经有点名气了,平时演出也特别多。人家的舞蹈修养和心理素质,还有参赛经验,都比你们要强。所以,复赛的难度是你们在初赛当中绝对不能想象的,你们如果不重视,马上就会被淘汰下来!我前些天去省城办事,见到省舞蹈家协会的秘书长了,人家这回也是看好陵泉的v6组合"
"真实"舞蹈组合的孩子们全都一脸倦意地听着。只有王奋斗夸张地甩着头发上的汗珠。
西装革履的刘迅得意地从万乘大酒店门口走出来,他一边走向街口一边打着手机。
"豆豆,我已经跟马老板说好了,明天晚上一起见个面,马老板请客,一块儿吃个晚饭。咱们参加复赛的训练场地费、教练费、作曲费还有服装费,还有乱七八糟的这费那费,马老板全都答应了,不够的钱全由他补足!而且啊,将来到省里参加复赛,吃住的钱,马老板说了,也是他包了哎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呀,这一下咱们问题全都解决了!你呀,你今天晚上对马老板热情一点就行了,你可别象过去似的,见着东东、粪兜那帮小子就那么话多,见了生人你就哑巴了,哎,明天晚上六点半,你别忘了,晚上六点半,万乘大酒店"
烫好的餐巾叠放在花色优雅的餐盘上。
一瓶白葡萄酒插入冰桶,冰桶里的冰块冒着森森的烟气。
一大束兰花被摆放到隔离条案上,潘玉龙的微红面孔从花瓣中抬了起来。潘玉龙抱着另一束兰花向远处的条案走去。
汤豆豆打扮干净,出门下楼,走出院子,上了阿鹏的摩托车。
摩托车轰鸣着开出了小巷。
阿鹏的摩托车开到了万乘大酒店门前广场,门前广场灯火辉煌。汤豆豆取下头盔交给阿鹏,阿鹏问道:"要不要我等你?"
"不用,谁知道老刘这事什么时候能完啊。"
"要不要我待会儿过来接你?"
"不用了,待会儿我让老刘送我就行。你回去吧。"
阿鹏目送汤豆豆穿过广场,朝酒店大门走去。
汤豆豆穿过大堂,走进电梯,按了一下行政俱乐部的按钮,电梯启动上行。这是一部玻璃通透的观景电梯,徐徐上升的轿厢让整个城市的万家灯火,在汤豆豆的脚下蔓延开来。
电梯门当一声打开,汤豆豆迎面看到,刘迅正火急火燎地等在行政俱乐部的电梯厅里,见她终于出现,便急急地朝她走来。
另一部电梯的梯门也打开来了,几个西服革履、气宇轩昂的男人,簇拥着韩国时代公司的中国总代表林载玄,从刘迅的面前趾高气扬地穿过,朝俱乐部里走去。刘迅不得不让了一下,然后上来冲汤豆豆一通埋怨:
"怎么这么晚才来,快,这边!"
刘迅领着汤豆豆朝一个小宴会厅走去。
走进小宴会厅,从桌边站起一个微胖的男人。刘迅赶紧为双方介绍:"豆豆,这就是马老板。"
马老板风度翩翩地笑着,伸出一只手来:"啊,路上堵车吧?来来来,你坐这儿,坐这儿。"
刘迅笑得脸上开花:"马老板,这就是我们那个汤豆豆。"
"我知道,我见过。我看过他们比赛嘛。"
"对对,这女孩不简单,算是我们真实舞蹈组合的核心人物"
马老板很在行地接话:"对,是核心!核心,就是灵魂!每一个组合,都要有一个灵魂!对吧?"
"对对,得有灵魂。"
马老板满面油光,端着酒杯,竭力劝酒:"不行不行,一杯哪行啊,这个杯子小,起码得五杯。我知道,女孩子都不怕酒,我认识的能喝酒的,全都是女孩子!"
汤豆豆不甚习惯地应酬着,见刘迅使眼色劝她喝掉,便稀里糊涂地又灌下一杯,一时呛得泪花出眶。张嘴眨眼之际,突然看到半开的门外,潘玉龙托菜走过,汤豆豆惊奇地想要招呼:"哎,阿龙"
她刚刚叫出声来,就被刘迅递过来的酒杯打断:"豆豆,你也得敬我一杯,咱们合作这么久了,你总得跟我喝一杯吧!我也算给你们出了这么多力吧。"
"哎哟我真不行了。"
"什么不行,我知道你能喝,你在深红酒吧我看见过你喝"
"那是啤酒"
"葡萄酒鸡尾酒你都喝过,你骗我骗不了,你喝"
"我没喝过这种白酒,我不行了,我都头晕了。"
"白酒更没事了,白酒暖胃的。来,祝咱们复赛成功!"
刘迅率先干杯,又强迫汤豆豆把第三杯酒喝了下去。汤豆豆辣得呲牙咧嘴。刘迅笑着说:"你看,我说你能吧。没事没事!"
马老板也憨笑着,把自己的名片递给汤豆豆:"这是我的名片,以后无论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找我,啊。不光是跳舞的事哎,我的手机号码,我再给你写一个。"
刘迅赶紧找出自己的笔递上:"马老板,你也给我写一个。"
马老板把手机号码写给了汤豆豆,然后又给刘迅写了一张。刘迅双手接过名片,仔细看着,吹捧道:"哎呀马老板,你是这么多公司的董事长啊嗬,还是省企业家协会的副主席啊!"
"咳,挂个虚名而已。片子嘛,就是骗子,哈哈哈!"
俱乐部的厨房里,熊熊的灶火此起彼伏,厨师们的操作紧张忙碌。
潘玉龙托着一盘菜从厨房里快步走了出来,走到汤豆豆吃饭的小宴会厅门口,推门进屋。
潘玉龙端着托盘,由在厅内的一位女服务员为客人派菜。潘玉龙看到汤豆豆被马老板连哄带劝地灌酒,不禁皱紧了眉头,他想说句什么,当然无法开口。派完菜了,潘玉龙不得不托着空盘,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这间小厅。
潘玉龙再次把菜送到汤豆豆的小宴会厅里的时候,汤豆豆已经被刘迅和马老板灌得半醉,不停地挥舞着双手,说:"我喝醉了,我不行了!我喝不了了,我再喝就就回不去了"
马老板也半醉不醉地说:"没事!我就住在万乘大酒店,喝多了我再给你开多一间房嘛,你就睡在这儿不就可以了,别回去不就可以了。"
刘迅也喝红了面孔,对汤豆豆嘀嘀咕咕:"这个马老板就是喜欢喝酒喜欢灌别人酒,你多喝一两杯没事"
刘迅并没有发现潘玉龙在上菜时一直不满地瞪他,他依然拉着汤豆豆不停劝酒:"咱们让马老板喝痛快了,咱们的事就成了。怎么样,最后一杯,你再陪他喝最后一杯,行不行?"
汤豆豆借着醉胆,二话不说,接过酒杯又喝干了。
目睹此情此景,潘玉龙怎能不焦急恼火,却又无可奈何。他配合盯台的女服务员上完菜后,只能放心不下地走出房间。
潘玉龙托着菜走出厨房,又走进了一间豪华大厅。
韩国时代公司的中国总代表林载玄与银海开发区负责人的宴会也已酒过三巡,这里的豪
华正规与马老板请汤豆豆的那桌便宴相比,场面截然不同。
在上菜的过程中,主宾双方并未停止交谈,林载玄的韩语虽然说得低沉沙哑,翻译随谈随译的声音却能听得清晰了然。
"虽然金成焕董事长不幸去世,但是时代公司以尹梦石执行总裁为首的经营团队并没有任何变动,所以,在金董事长的丧事办完之后,我们将继续全力推进在中国的投资项目。我们对与银海开发区合作的公园项目非常有信心!"
开发区的负责人又问:"听说时代公司将由金成焕先生的女儿接掌,这个新老接替,会不会影响到我们双方以前谈好的合作条件呢?"
翻译与林载玄互相耳语一阵,然后抬起头来,说:"总代表说,我们董事长的女儿年纪尚轻,对公司的业务并不了解,目前恐怕还要依靠前辈不过,公司高层下一步如何安排,目前尚无定论。"
潘玉龙上完了菜,端着空盘子退出了这间厅房。他出门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开发区领导例行公事般的祝愿:
"我们也衷心希望时代公司能够平稳过渡,贵我双方的合作能够一如既往。"
潘玉龙端着三份餐后茶走进小宴会厅,马老板的宴席这时已经结束。汤豆豆在座位上低头呕吐,盯台的服务员正在帮她擦拭溅脏的衣服。潘玉龙连忙过去帮忙,用餐巾清理地毯上的污秽。
马老板也喝多了,醉醺醺地站在小厅门口,叫来宴会厅的领班:"你去帮她开一间房,我住在2010"
刘迅在一旁醉得不成样子,拦着领班说:"不不不,不麻烦了,我可以可以送她回去"
马老板摆手:"不,不用客气"他继续交代领班:"你就就在我旁边,有空房给她开一间离我近一点!快一点啊!"
帮助清理秽物的潘玉龙显然听到了马老板的安排,他扶着东倒西歪的汤豆豆低声命令:"你赶快回家吧!你可以打出租车,或者让阿鹏来接你。"
汤豆豆晃悠着脑袋,口齿不清:"我,我让阿鹏来接"
潘玉龙急切地:"阿鹏电话多少?"
汤豆豆迷迷糊糊地:"82044889。"
这时马老板吵吵嚷嚷地从门口走回来了,扶着汤豆豆口气亲热:"豆豆,走,我扶你下去哎呀,你这个酒量还需要好好锻炼啊"又说刘迅:"你也不行,你比她强不了多少。"
刘迅应和地笑着:"我本来还行,碰上你这种海量的,我这酒胆就让你给吓回去啦!"
两个男人扶着汤豆豆朝电梯厅走去。潘玉龙本想跟出去的,但被盯台的服务员叫住,直到清完地毯,才抽身出了这间小厅。他追到电梯厅时马老板和刘迅扶着汤豆豆已经进入一部电梯,电梯的梯门正在徐徐关上,潘玉龙急着去按按钮,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位餐厅经理匆匆经过这里,顺口命令:"潘玉龙,赶紧叫几个人把会议室收拾好,何总马上要用。"但他没有料到潘玉龙居然象没听见似的,头也没回地转身跑开。
餐厅经理伸着手:"哎"
潘玉龙飞奔着穿过俱乐部长长的走廊和人来人往的茶座,无视领班和客人们的惊诧,快步冲进依然忙碌的厨房,几乎撞歪了一个端菜的厨师,顾不上道歉便冲向厨房里面的职工电梯。一部职工电梯的梯门恰巧打开,还没等里边的人全部出来,潘玉龙已经挤了进去。他不顾厨师长在厨房里高声呼叫:"哎,电梯等一会儿!"便快速关闭了梯门。厨师长紧赶不及,气得骂道:"嘿,这小子是刚来的吧?"
周围的人也没见过如此莽撞无理的,纷纷控诉般的议论:"是个实习生吧,他是不是找开呢!"
厨师长忿忿地摊开两手:"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职工电梯直通楼底。潘玉龙在光线昏暗的电梯里喘着粗气,电梯门的缝隙中透过一层层楼面的光亮,一道道亮格匀速划过他焦灼不安的面孔。
"当!"的一声,电梯终于下到了酒店的地下一层。潘玉龙没等梯门完全打开就冲了出来,一路奔跑冲向职工更衣室的插卡电话。他抓起电话听筒后突然发现身上没有带卡,连忙挂上电话朝自己的更衣柜跑去。此时正值下夜班的时候,在更衣室更衣的职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飞快地跑来跑去,纷纷从更衣柜隔出的甬道里探头探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潘玉龙打开自己的更衣柜,手忙脚乱地从衣服里拿出电话卡,柜门没锁就跑回了电话机前。他抓起话筒,插上卡,快速拨号焦急的等待之后,电话终于有人接了。
潘玉龙:"阿鹏!"
第六章
杨悦推开行政俱乐部经理办公室的屋门,叫了一声:“佟经理。”
屋里没人应声,杨悦拐过门前短短的过道,才看到潘玉龙正在屋里接受佟家彦的训斥。
佟家彦厉声地:“这么长时间,就是去卫生间吗?现在是营业时间你知道不知道!”
杨悦尴尬地站住,没有打断他们。
佟家彦又问:“你是不是找景福厅客人请的那个女孩去了?”
杨悦悄悄把目光移向潘玉龙,显然非常关注他究竟怎样回答。
潘玉龙低着头说:“没有。”
佟家彦说:“那好,那我再问你一句,你认不认识这个女孩?我希望你能说实话。”
潘玉龙沉默了一下,说:“认识。”
“认识,好,你找她去了吗?” 佟家彦问
潘玉龙坚持说:“没有。”
佟家彦问:“那你干什么去了?”
潘玉龙说:“我给她的朋友打电话去了……我想让她朋友过来接她,她让那个客人给灌醉了。”
潘玉龙这样解释,听上去基本合理,佟家彦找不出什么破绽,这才点了点头,有点恨铁不成钢地出了口气。
杨悦的表情也悄悄放松下来。
“潘玉龙,从你第一天来,我就认为你是一个可造之才,这次我不罚你,希望你以后别再犯这种低级错误。好,你下班吧。”
潘玉龙说了句:“谢谢佟经理。”然后低头走出小屋,在与杨悦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听到佟家彦的声音转向了杨悦。
“杨悦,你找我呀,有什么事吗?”
“啊,没有。我们公关部在俱乐部请一个客人吃饭,这个客人有点感冒,我想问问你们这儿有没有备感冒药。”
“感冒药?你找医务室了吗,他们晚上都有值班的。”
阿鹏骑着摩托车风一样地赶来,他把车停在酒店门外,锁都没锁就飞奔着冲进了饭店的大堂。
饭店的门卫在身后叫道:“嘿,谁的摩托车,不能停这儿!”
一扇职工电梯的梯门打开,潘玉龙和几个下夜班的服务员一起走了出来。大家衣领松散,步伐疲惫,只有潘玉龙急匆匆地穿过前面的人,向更衣室跑去。
服务台一位接待员的目光从柜台下的电脑屏幕上抬了起来,对柜台前的阿鹏说:“对不起,我们这儿没有这位客人的登记。”
阿鹏坚决地:“肯定有!她刚刚开的房!”
女接待员又低头敲了敲电脑,说:“叫什么,汤豆豆?”
“对,三点水那个汤!”
女接待员在电脑中搜寻,问:“她有英文名吗,她是不是用英文名开的房?”
“她没有英文名,她就叫汤豆豆!”
女接待员抬起头来,断然地说:“没有,肯定没有。”
阿鹏按奈不住急躁:“肯定有!麻烦你再查查好不好!”
旁边的一名男接待员见状上来,说:“这位先生,您是不是把名字搞错了,我们这儿电脑的记载非常清楚,如果有肯定能查到的。”
阿鹏有些不冷静了,口气已经象是争吵:“那你们为什么查不到?她明明开了房,你们为什么查不到!”
女接待员楞住了,男接待员试图压制他的火气:“对不起这位先生,请你不要这样大声喧哗,这里是公共场所……”
潘玉龙没有洗澡,他匆匆换上便装,急步走出了更衣室。
潘玉龙刚刚走出职工出入口,他意外地看到阿鹏正骑在摩托车上,一脸焦急地等他出来。
潘玉龙托了一起考进万乘大酒店并分配在前厅部实习的一个同学帮忙查房号,这位上夜班的同学刚一出来,潘玉龙和一起等待的阿鹏就迎上去急切地问道:
“查到了吗?”
同学惶顾左右,拉着潘玉龙走到一个角落,拿出手里的一张登记卡,压着声音问道:“是叫马世伦吗?”
“好像是。”
“到底是不是?”
“是,那人就姓马!”
“他住1205房,已经住了四天了。今天晚上刚刚又开了一个房, 是1215房。”
潘玉龙同学的话音刚落,站在潘玉龙身后的阿鹏拔脚就走。潘玉龙对同学说了句:“谢谢啊。”也跟着阿鹏跑去。
同学冲他们疾行的背影小声喊了一句:“嘿,别说我给你们的房号!”
阿鹏和潘玉龙很快找到了1215这个房间,阿鹏上前砰砰敲门,房内无人回应。
整条楼道异常安静,潘玉龙不由惶顾左右,小声提醒阿鹏:“轻一点!”但阿鹏毫不理会,继续重重地砸门。潘玉龙拉了他一把,两人又朝1205房跑去。
敲门声再次震动了整个楼道,1205房的门内很快有了回应:“谁呀?”
潘玉龙拉开阿鹏,说了句:“服务员!”
门内一阵细碎脚步,房门开了,马老板糊着一脸剃须的泡沫,拉着门把头探了出来,阿鹏用力撞进门去,马老板措手不及,赶紧追着阿鹏,连声喊叫起来:
“哎哎哎,找谁找谁,你们是哪的?”
屋里,汤豆豆躺在马老板的床上醉得不省人事,幸好衣服还未脱去。阿鹏不由分说,将汤豆豆一把从床上抱了起来,背在了自己肩上。马老板上前阻拦:“哎哎,你们干什么,你是哪儿的?嘿……”
阿鹏一言不答,背着昏睡的汤豆豆往门外走去。马老板酒醒人惊,忽然发现跟在阿鹏身后往外走的潘玉龙有些眼熟,这才醒过神来,追上去叫道:“等等,你们是干什么的!你们到底是……”
在门口狭窄的过道上,马老板拽住了阿鹏的肩膀,却被身边的潘玉龙用一只胳膊“砰”的一下顶在壁柜的门上。潘玉龙的这一肘顶得非常有力,以至整个壁柜的木门都发出巨大的
震响。马老板吓呆了,潘玉龙目光凶狠,但并未有进一步的动作,他随后松开马老板僵直的身体,走出了房门。
马老板龇牙咧嘴地倒在地上,他想追出去,但已失去力量。他挣扎着爬起来,背部似乎受了内伤,他连滚带爬地爬回房间,扑到床头柜上,拿起电话,哆哆嗦嗦地对着话筒嘶声大喊:“快,快来人啊,有人入室抢劫啦!快来抓歹徒啊!快来……”
潘玉龙带着肩背汤豆豆的阿鹏,急匆匆地穿过静无一人的走廊,进入了职工电梯厅。潘玉龙正要上前去按电梯按钮,突然发现另一部职工电梯“上行”的箭头灯一闪一闪地亮了。也许是马老板呼来的保安已经赶到,情急之中潘玉龙拽了一把阿鹏,两人拐进了旁边的步行消防楼梯。几乎在消防楼梯的门刚刚关上的同时,职工电梯的门打开来了,夜间值班经理和三个拿着电棒的保安走了出来,急步朝客房的走廊奔去。
在消防楼梯的井道中,只有每层间隔的应急灯发出惨白的光芒。潘玉龙和背着汤豆豆的阿鹏顺着盘旋的楼梯疾步而下,铁制的楼梯在深不见底的井道中发出轰鸣的回响。
夜间值班经理和保安部的三个保安已经赶到1205房,在向马老板询问情况。马老板龇牙咧嘴地歪在床上,脸上的剃须泡沫已经蹭得一塌糊涂,连鼻子上都挂着一块白色,活像个戏曲舞台上的花脸小丑。
马老板气急败坏地:“两个男的!20来岁!这么高!”马老板指着一个保安,“就他这么高!”
值班经理追问一句:“穿什么衣服?”
马老板想不起来了:“穿什么衣服?穿什么……有一个就是你们饭店的!”
值班经理一怔,马上紧张起来:“什么,我们饭店的?”
马老板一口咬定:“没错!我见过他!我肯定见过他!”
值班经理继续问:“您在哪儿见过他?”
潘玉龙和阿鹏顺着消防通道一直往下,他们在封闭的楼梯井里不知疾行了多久,终于看到一个敞开的小门透出暖色的灯光。阿鹏还想往下走,潘玉龙拽了他一把,两人从这扇小门拐出了消防通道。
他们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酒店地下层的后勤区域。夜深人静,荧光灯照着冷清无人的走廊,他们几乎不辨方向,沿着走廊快速地向前奔逃。
查堵打人凶手的命令已经及时发出,在1205房,一位保安奉命用手中的对讲机发布通知:“……马上通知职工出入口,下夜班的员工暂时不要离店!听到了吗?下夜班的员工,还没离店的暂时不要离店……”
值班经理在一旁看着手表,对马老板说道:“马老板,现在已经过了下夜班的时间了,但可能还有一部分职工没有走,待会儿你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下去,指认一下是哪一个人打了你?”
马老板气急败坏地说:“好,我去指认!”
夜很深了,酒店地下层的后勤区域犹如无人之境,阿鹏背着昏睡不醒的汤豆豆,跟着潘玉龙在这座阡陌纵横的巨大迷城中快速穿行。他们穿过轰隆作响的空调机房,又穿过冰凉阴森的肉类冷库,进入了食品的粗加工车间。
突然,前方出现了两个巡逻的保安!
潘玉龙带着阿鹏,利用吊挂着的牲畜做为遮挡,有惊无险地躲过了保安的目光。
潘玉龙和阿鹏进入水处理车间,在机器水池间急步奔跑。
一个在酒店大堂巡视的保安拿着对讲机,一面四下张望一面报告:“没有看到,没有看到,如果是饭店员工,不可能从正门走吧。”
一堆要下班的员工被门卫拦住,堵在门口吵吵闹闹:
“怎么了?”
“怎么回事啊?”
“为什么不让我们回家呀,这都几点啦。”
门卫劝阻:“大家稍微等一等,在旁边休息一下。饭店出了点事,具体什么事我们也不太清楚。”
员工们依然抱怨:“还要等多久啊,再晚连出租车都不好打了。”
“打车谁报销啊!”
“我朋友还在门口等我呢,你让我先出去吧。”
“都这么晚了!我们明天还得上早班呢,你们还让不让我们睡觉了?”
……
背着汤豆豆的阿鹏跟着潘玉龙逃出了酒店后身的一道小门,这里黑暗无人。潘玉龙先从一米高的卸货平台跳了下来,然后去接汤豆豆,阿鹏把汤豆豆递给了潘玉龙,自己也跳下来。潘玉龙正想把汤豆豆背在肩上,却被阿鹏上前抢过,将汤豆豆重新背在自己的背上。这时汤豆豆似乎醒了,但仅仅一句梦呓,就又歪在阿鹏肩上重新睡去。
潘玉龙和阿鹏在黑暗中小巷中疾行,他们终于看到了前方出现了一个路口,大街上明亮的光线扑入视野,他们加快脚步朝那片璀灿的灯火奔去。
被扣住的员工已陆续被允许回家,三三两两满腹牢骚地离开了酒店。
马老板坐在门卫室里,呲牙咧嘴地撑着自己疼痛的腰身。夜间值班经理满脸歉意地问他:“您伤得重不重啊?是不是先看看病去?”
马老板没有回答,双眼发直,似乎还未从恶梦中醒来。
保安部值班员插了句嘴:“马先生,你看……你要不要报警啊?”
听到“报警”二字,马老板激动起来,叫嚷道:“对,报警!我要报警!我要报警!”
值班经理说:“那好,我们马上给您派车。”
马老板没好气地说:“你们替我去报,你看我这样子,还坐得了车吗!”
保安部值班员很抱歉地说:“啊,按照公安局的规定,报警必须由本人亲自到公安局去做笔录,公安方面可能需要您本人详细地叙述事情的整个过程。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有您本人才说得清楚。”
马老板一听,愣了:“什么,来龙去脉?”他似乎心虚起来,酒也醒了,愣半晌,低头发狠:“算了吧,你们先送我上医院看病去吧。”
潘玉龙拦下了一辆出租车,然后帮助阿鹏把汤豆豆塞进车里,潘玉龙随后坐了进去,阿鹏在车外帮他车把车门“砰”地关上,出租车随即起步。
夜间值班经理指挥着几个保安把马老板扶上了一辆饭店的轿车,轿车向医院的方向驶去。
汤豆豆靠在潘玉龙的肩头昏睡不醒,潘玉龙看着她紧皱的眉头,心生怜爱地细细端详。突然,潘玉龙发觉出租车黑暗的车厢里划过一道亮光,他回过头去,从车子的后窗他看到了阿鹏。阿鹏骑着那辆巨型的摩托,亮着车头的大灯,像护驾般风驰电掣地跟在他们身后,衣服和头发都被吹得迎风飘扬。
潘玉龙回过头来,内心的感觉难以言说。
出租车停在了小院的门口,潘玉龙把汤豆豆抱出车门的时候,阿鹏已在一边停好了摩托,他抢过来把汤豆豆背在肩上,进了院子大步上楼。
潘玉龙望着他们的背影,掏出钱来交给了司机。
汤豆豆的卧室里,潘玉龙用热水投了毛巾,阿鹏马上接了过来,给床上的汤豆豆细心地擦脸。
床头灯下,两个男孩一齐关切地俯身端详,汤豆豆还在昏睡,但眉宇间已没有了焦烦不安,挂出了一丝甜美安详。
两个男孩抬起头来,目光无意相碰,他们不约而同地说了一句:“谢谢你了。”
两个人都有些别扭,各怀心事地将视线移去,互相回避了对方。
第二天,夜间值班经理向驻店经理汇报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件。
驻店经理沉默了一下,说:“既然是客人投诉,那我们一定要重视。你先口头向何总汇报一下,另外马上通知保卫部、客务部和餐饮部,叫他们各来一位负责人到我办公室。这件事一定要查明情况,给客人一个交代!”
杨悦怀里夹着一叠资料,走进了保安部的办公室。保安部的外屋,几个内保干部正在对潘玉龙进行讯问。
看到潘玉龙,杨悦的脚步意外地停顿了一下,她从潘玉龙身边穿过走进了里屋。
保安部的两位经理正在里屋谈着什么,其中一个看见杨悦进来,开口先打招呼:“哟,杨大律师,有何贵干呀?”
杨悦说道:“刘经理,还是你们保安部法律培训的事,您现在有空吗?我想把课程的准备情况跟您汇报一下。”
“有空有空,来来来,坐坐坐。” 保安部经理热情地说。
杨悦在办公桌前坐下,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留意着外屋,外屋内保干部们讯问潘玉龙的声音,只能听得断断续续。
内保干部问:“你昨天到底是几点下的班?”
“我下班都快11点了。”
“你下班都干什么去了?”
“回家去了。”
“你下班穿的什么衣服?”
“穿自己的衣服。”
“什么样的衣服?”
“我穿牛仔裤,上身穿一件体恤。”
“昨天客人请的那个女的,你到底认识不认识?”
潘玉龙沉默着没有回答。
里屋的杨悦心神不定地听着外屋的问答,口中还要与对面的保安部经理对话。
培训的事情基本谈完了,杨悦站了起来,说:“那好,教室我已经和培训部商量好了,下周一晚上六点整,上白班和上夜班的人都来听,上中班的以后听录音补吧。”
“好,就这么定。你不再坐会儿?”
“不了,我先走了。”
保安部经理一边说着一边送杨悦走出了里屋。杨悦看到,外屋的内保干部还在逼问潘玉龙。
“我跟你说啊,你承认了,顶多就是除名。你要是不承认的话,我们只好送公安机关处理了。客人现在受伤了你知道不知道,客人已经住到医院里去了你知道不知道!人家要上法院告咱们饭店你知道不知道!你现在承认,饭店还能采取一些措施挽回影响。这样不仅挽救了你,也挽救了咱们万乘大酒店的声誉。”
潘玉龙低着头,看上去已经放弃抵赖,他抬头正要坦白:“昨天晚上,我和……”
杨悦见状,赶紧打断了潘玉龙的招认,她对保安部经理说道:“哟,你们是问昨天晚上客人被打那件事吧,怎么把他扯进来了?”
内保干部看了一眼杨悦,说:“客人描述的特征,跟他是最像的。”
另一位内保干部说:“而且和这个客人昨天一起吃晚饭的女孩他也认识。”
杨悦笑道:“噢,那肯定不是他。昨天晚上下班我俩一起回的家呀!”
内保干部和潘玉龙全都咣的愣了。
内保干部有些疑惑:“你们一起回的家?”
杨悦答:“对呀,我坐出租车回家,正好路过他家,所以我就顺路搭了他一段,他们家就住石板街那边。”
内保干部问:“昨晚你几点送他回的家?”
杨悦作思考状:“嗯……大概10点多、快11点了吧。”
保安部经理马上点头:“噢,那从时间上看,这小伙子可以排除了。”
杨悦微微笑了一笑,对保安部经理说:“那我走了啊。”
保安部经理说:“好好好,培训的事拜托了啊。”
潘玉龙依然愣着,不知道杨悦突然挺身而出,究竟所为何来。他用疑惑的目光望着杨悦走出办公室的背影,望着她出门前不知有意无意地回眸一笑。
汤豆豆正在家里洗脸,刘迅站在一边盘问:“这么说,你真不知道马老板被打的事?”
汤豆豆抬起头来,满脸水花:“我真不知道,昨天咱们吃完饭,我都不知道我怎么回的家。是你送我回来的吗?”
“哎哟,昨天夜里也不知道是谁,敲马老板的房门,进去就把马老板给打了。你说马老板为了你这个事,平白无故挨这么一回,他冤不冤啊?你赶快跟我到医院看看去吧,他伤得不轻,咱们去给他压压惊吧。”
“是吗!伤哪儿啦?”
万乘大酒店的公关部经理和杨悦一起,代表饭店来到医院慰问马老板。他们提着鲜花和果篮刚一走进马老板的单人病房,就看到刘迅和汤豆豆已经坐在床前。
公关部经理微笑上前:“您是马世伦先生吧,我们是万乘大酒店公关部的,我们代表万乘大酒店过来看看您。”
马老板在床上不能欠身,但嘴上还是表示了感谢:“啊,万乘大酒店的,谢谢你们,你们是饭店什么部的?”
公关部经理:“我们是公关部的,我们对您在住店期间遭遇的不快深表同情。我们来,一是表示慰问,二是想看看您需要我们为您再做些什么?”
本来平静的马老板,火气一下又冒出来了,说:“你们不用做什么,就是把打人凶手查出来就行!我是你们饭店的常客,我在你们那儿住着,连安全都保证不了,你们还是全国有名的五星饭店,你们不怕砸了牌子?”
公关部经理显然有些理亏:“那两个打人的人我们做了认真追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查出什么结果……”
马老板大声说:“那两个人,我可以肯定就是你们饭店的人,至少有一个人肯定是!而且……哎,我想起来了!好像就是昨天给我们餐厅里送菜的那个人,就是他,就是他打的我!”
公关部经理说:“噢,您说的那个人,是我们饭店的实习生。我们也专门对他进行了调查,已经把他给排除了。”
“排除了?你们凭什么排除他,你们没让我看一眼,凭什么排除他!”
杨悦这时插话:“马先生,您说的这个人叫潘玉龙,是行政俱乐部刚招聘来的大学生,他昨天晚上下了夜班之后,一直跟我呆在一起,他不可能有时间去干那个事的。”
马老板疑惑地:“跟你呆在一起?”
杨悦说:“对呀,他是我朋友,我们昨天晚上十点多钟一起下的班,一直到半夜才分手。”
马老板楞住了。
坐在一边的汤豆豆闻言同样一怔,不禁对杨悦上下审视,眼里布满惊疑。
公关部经理说:“对,这位杨小姐也是我们饭店公关部的,您说的那个餐厅服务生是她男朋友。”
汤豆豆直直地看着杨悦,杨悦似乎感觉到了那道目光的灼热,不由不朝汤豆豆投去疑惑的一瞥。
公关部经理继续解释:“他们俩昨天晚上一直呆在一起,而且最后还是我们这位杨小姐一直把她男朋友送到家里的。马先生您当时可能比较激动,再加上您昨天晚上也喝了不少酒吧,有可能是看错了。再说他们这些年轻人个头都差不多,样子也都差不离,看错了也是正常的。”
马老板也有些含糊了,半信半疑地问道:“是吗?……昨天我倒是喝了不少酒……”
场面松弛下来,杨悦的嘴角挂出不易察觉的微笑。汤豆豆的恼怒则渐渐写上了脸庞。
潘玉龙下班,走出职工出入口,在街边又遇上了杨悦。
杨悦站在显眼之处,不知是否有意等他,见潘玉龙过来,主动先打了招呼:“你回家吗?”
然后,她拦下一辆出租车,说:“我搭你一段吧。”
潘玉龙想了一下,上了杨悦的汽车。
出租车朝潘玉龙家驶去,路上两人沉默少时,潘玉龙眼望窗外,首先开口。
潘玉龙问:“为什么帮我?”
杨悦平静地说:“不为什么,”
潘玉龙说:“任何事情,都有理由。”
杨悦冲他笑了一下:“我做过的很多事情,常常没有理由。”
潘玉龙停了嘴,没再继续。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改由杨悦开口。
“你不是说万乘大酒店是你实现理想、发展事业的最好选择吗,你真的不怕为这事被酒店开除?”
潘玉龙没有回答。
杨悦带着几分好奇,又问:“你是一个喜欢惹事生非的人吗?”
潘玉龙摇头,说:“不。”
杨悦问:“那为什么要打那个客人?”
潘玉龙说:“因为那个人……因为他欺负女孩子。”
杨悦转过头来,看着潘玉龙:“是你认识的女孩子?”
潘玉龙把话闷在口中,没有作答。
杨悦又问:“当护花使者,感觉特棒,是吗?”
潘玉龙依然闷不作声。
杨悦微微一笑:“昨天那么晚了,你从哪儿叫来的帮手?”
潘玉龙又闷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她是我的邻居……也是那个人的伙伴。他们是一个舞蹈组合的伙伴,他们情同手足。”
杨悦看着潘玉龙诚实的面孔,自己心里顿觉轻松,她身心愉快地笑了一下:“噢,你们是邻居呀。行,为朋友两肋插刀,算你们有种!”
出租车停在了小院门口,潘玉龙下车,杨悦也从后门下来,换到前面的座位去坐。在她正要拉开出租车前门的时候,潘玉龙再次对她表示了谢意。
“杨悦,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谢你,我不知道……你希望我怎么谢你。”
“别那么客气好吗,反正我回去也要路过这里,捎你一段并不需要增加太多成本……”
“我不是指搭你的车子,我是说……”
“帮你说一句好话,更不需要成本。”
两人默默地隔着汽车站了片刻,杨悦笑笑,拉开了车门上车。
出租车开走了。
小院门口的这场“缠绵”的告别,被汤豆豆在自家的窗前看得清清楚楚。她看到潘玉龙和杨悦站在小院门口说着什么,又看到两人之间的相顾无言,默默分手。当看到潘玉龙目送出租车走远,转身进院的时候,汤豆豆把正对楼梯的窗子“砰”的一声关住。
关窗的声音让潘玉龙走进院子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才疑惑地继续走向楼梯。
汤豆豆从窗前走回卧室,坐到床上独自生气,突然听到有人敲门,便气冲冲地过去把门拉开。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看到门口站着的,竟是阿鹏。
阿鹏走了进来,关切问道:“豆豆,你今天怎么没去练舞啊?教练让我过来看看,你是不是还不舒服?”
汤豆豆见是阿鹏,脸上的怒气泄了下来,转身走回卧室,草草地说了一句:“昨天喝多了,我头现在还疼呢。”
阿鹏问:“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汤豆豆答:“不用……”想了一下,抬头看着站在卧室门口的阿鹏,忽然问:“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去了万乘大酒店?”
阿鹏犹豫了一下,点头:“对,我去接你,你喝醉了。”
汤豆豆追问:“你是不是打了那个马老板?”
阿鹏没有说话。
汤豆豆责怪地:“你打人家干什么?”
阿鹏对马老板显然余怒未消:“他乘你喝醉了,把你弄到他的床上。那个姓马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汤豆豆怔了一下,半信半疑地说道:“不可能……他把我弄到他的床上?这怎么可能!我昨天回来睡的是我自己的床!”阿鹏刚要解释,汤豆豆又继续说
这时,他们都看到潘玉龙已经走上楼梯,出现在汤家门口。
汤豆豆的目光并不友善地盯着潘玉龙,冷冷地问:“阿龙,那个马老板说昨天你和阿鹏一起动手打了他,你知道吗?”
潘玉龙看一眼阿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汤豆豆冷冷地又说:“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其实你的兴趣根本不在马老板的身上,我说的对吗?”
潘玉龙正要回答,阿鹏却抢先开口:“马老板是我一个人打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件事和阿龙一点关系没有。”
汤豆豆背对潘玉龙,问道:“阿龙,你昨天晚上下了班,干什么去了?”
潘玉龙又看了一眼阿鹏,说:“我回家了。”
汤豆豆又问:“你一下班就回家吗,是你一个人回家的吗?”
潘玉龙并不明白汤豆豆要问什么,他好言劝了一句:“豆豆,昨天晚上你确实喝醉了,以后别这么喝酒了,女孩子喝醉了酒,是很危险的。”
汤豆豆想哭,眼中涌泪,嘴角却挂出了冷笑。她回头看着潘玉龙,说道:“有时候,醉了比醒着要好!”她又看一眼阿鹏,说:“对不起,我现在还没醒呢,我要睡了。”
说完,汤豆豆“砰”的一声,把卧室的房门关上。
两个男孩被关在门外,一个站在客厅,一个站在门口,彼此面面相觑,彼此的眼神当中,都有一些尴尬,似乎又都心照不宣。
阿鹏终于开口,对潘玉龙说了一句:“她不喜欢野蛮的人。在她眼里,我是一个动不动就出手打架的人。你不是。”
潘玉龙领情地点了一下头,说了句:“谢谢。”
清晨,灰色的太阳从城市的地平线升了起来,石板街的这座小院渐渐褪去了拂晓的朦胧。潘玉龙按时起床洗漱,然后走出了自己的家门。
汤豆豆住的那套正房,此时似乎仍在沉睡。
其实,汤豆豆早已醒来,她听见左侧小屋潘玉龙锁门的声音,连忙从床上跳起,光着脚丫从卧室跑到门口,轻轻把门锁打开,然后又蹑手蹑脚地跑回床上装睡,等着潘玉龙过来敲门。
潘玉龙锁好屋门,沿着走廊走到汤家门前,他站了下来,想要敲门,犹豫片刻,把手又放了下来。他转身走到梯口,一步一步下楼去了。
汤豆豆等在床上,听见潘玉龙的脚步在门前停顿,转而又听见他下楼的声音。她躺在床上怔了一会儿,愤愤地光脚下床,跑到外屋窗前,看到潘玉龙的背影出现在院子里,便 “砰”的一声把窗子关严。
潘玉龙刚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到楼上用力关窗的声音。他回头看去,汤家门窗紧闭,寂静无声。他有些疑惑地转过头来,向院外走去。
汤豆豆起来了,对着镜子气鼓鼓地刷牙,用水杯接水时龙头开得过猛,水从水杯中反溅出来,溅湿了她的衣裳。汤豆豆急忙扯过一条毛巾擦拭,不料水杯未及放稳,掉在地上啪一声摔碎。汤豆豆愣了半天,感觉天下万物,都与自己作对,她恼羞成怒地将毛巾狠狠摔在池内。
汤豆豆捡拾着地上的玻璃杯碎片,一不小心又割破了手指,她气急败坏地把拣起的破杯子再次摔在地上。
而此时的潘玉龙也无精打采地走进了饭店的更衣室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挂在更衣柜的钩子上,谁料衣服没有挂住,跌落下来。他拣起来再挂,衣服再次掉在地上。潘玉龙恼怒地将衣服拣起,用力挂在衣钩上面。
挂好的衣服又掉了下来
潘玉龙烦燥地把衣服一股脑塞到柜子里,柜子容量很小,一件衣服支楞出来,潘玉龙又一把推了进去,然后把柜门砰地一下强行关上。
他的心情坏到了极点!
“真实”舞蹈组合的四个男孩在教室里排练,不知何故,缺了汤豆豆的舞蹈和音乐都有几分枯燥沉闷。教练也没精打采地做着例行的指点,每个人的脸上都显得疲乏万分。
王奋斗最先看到,汤豆豆不知何时出现在教室的门口。
“豆豆?”
阿鹏的目光,随即扑向门口。
音乐继续着,但男孩们的舞步都停了下来,大家全都上去问长问短。
“豆豆来啦,怎么啦不进来。”
“你好了没有,头还疼吗?”
“没事了吧你?”
“身体不行再休息两天。”
惟有阿鹏缩在后面,不发一言。
汤豆豆了无情绪地应道:“没事,我没事了。”
教练也过来问:“汤豆豆,身体好了吗?不行可以再休息两天。”
汤豆豆敷衍道:“不用了,没事了。”
汤豆豆走到场地边上,更衣换鞋。阿鹏走了过去,默默地帮她收拾换下的衣服,帮她递上毛巾。
汤豆豆感谢地看着阿鹏,低声说了句:“谢谢。”阿鹏窘迫地把眼神避开。
盛元银海公司在宴会厅的一个套间里,宴请银海开发区的官员。
宴会开始之前,盛元集团银海公司的总裁黄万钧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正和银海开发区的领导亲热交谈。宴会厅里间,一个俱乐部主管正带着几个服务员布置着餐桌上的花草,佟家彦走了进来,向客人们礼貌地说了声抱歉,然后拿着菜单低声请黄万钧过目浏览。
黄万钧看了菜单,点头认可:“老佟啊,上次你给配的菜,档次可不够。今天我请咱们银海开发区的领导,今天的菜一定要好一点,我请的贵宾要是不满意,我可要找你们老总告状去。”
佟家彦镇定地点头微笑,应付自如:“没问题,我们这儿的拿手菜,其实您都知道!”
黄万钧又说:“还有啊,晚上吃完饭,你们这里的水疗俱乐部听说很难订的,你先给我订一个房间。”
佟家彦点了点头:“好的,我马上去办。”
黄万钧转头对开发区的几个头头说道:“万乘大酒店的水疗俱乐部可是全银海最好的,不但服务好,而且干净、卫生。一点儿那些……啊,那些乱七八糟东西都没有。放心!他们这儿是公安局的免检单位。”
“啊,我们听说过。五星饭店里的这类场所,一般都比较健康正派。”
佟家彦走出宴会厅,在门外看到潘玉龙正要送茶进去,遂小声嘱咐了一句:“哎,这个厅是vip客人,你小心点,别再出事了。”
潘玉龙点了点头,走进了宴会厅。
潘玉龙小心地为主宾一一上茶,主宾们已经开始谈论开发区公园项目的事情。
开发区领导发话了:“主题公园项目的这块地皮,我们跟韩国的时代公司已经谈了很久,双方的意见已经基本接近一致了。你们现在上来竞争不是不可以,但时间上可能有点晚。韩国时代公司为了这个项目做了长期准备,光一个规划设计方案就花费数百万美元巨资,搞了数年之久。”
黄万钧说:“不过,我听说时代公司内部……最近好像很混乱。”
开发区领导点头,说:“对,时代公司的董事长最近突然去世了,他们公司内部可能有一个重新调整的过程。”
黄万钧笑笑,说:“恐怕远远没有那么简单吧。时代公司的这场调整,很可能是父系家族和母系家族之间的一场激烈战争,恐怕……会旷日持久。”
开发区的领导说:“听说是由金成焕的独生女儿金志爱接班。”
黄万钧说:“金志爱握有金成焕的遗嘱,但金成焕的前妻和他前妻的势力在时代公司握有实权。据说,他的前妻金载花已经向法院起诉,认为金成焕非法剥夺了他儿子的继承权。在国外,公司的资产纠纷和遗产纠纷一旦进入司法程序,官司一打就是三年五载。在诉讼期间,公司的运行肯定会受到影响,特别是巨额的海外投资,很可能会受到法律的限制。”
潘玉龙沏茶倒水一轮,托着茶壶退下。他在离开这间宴会厅时,听到开发区的头头叹息了一声:“哦,不过,时代公司对主题公园项目的前期投入已经很大了,一旦中止,他们将蒙受巨大损失,而且这个项目对任何投资者来说,都有足够的魅力!”
黄万钧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面含微笑地说道:“让我们静观其变吧!”
潘玉龙回到小院,停在了汤豆豆家的门口。他犹豫片刻,伸手推推屋门,发现屋门已被锁上了。潘玉龙转过身来,又朝楼梯口走去。
潘玉龙来到刘迅家附近的那所小学,他看到当作排练场的那个教室还亮着灯光。潘玉龙走近教室,透过窗户发现“真实”舞蹈组合的成员们早已离去。刘迅和编舞的老师一边聊着一边走出教室的屋门。
刘迅看见潘玉龙站在门口,便疑惑地发问:“你是找汤豆豆吧?他们已经走了。”
刘迅说完,陪着老师继续聊着,向学校的门口走去。潘玉龙板着脸站在他的身后,开口叫了一声:“老刘!”
刘迅和编舞老师都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潘玉龙看了老师一眼,张口欲言,又停住没说。刘迅似乎猜到了什么,转脸对老师说道:“你先走吧,咱们明天见。”
老师点了点头,一个人朝校外走去。刘迅这才转过头来,表情淡淡地向潘玉龙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潘玉龙正色说:“老刘,请你以后不要再给汤豆豆介绍什么赞助商了。你应该算是她的兄长了,你应该保护她,应该对她负责!”
刘迅脸色难看,既尴尬又不无恼火,他吸着气出口反问:“你想对她负责对吧,请问你是汤豆豆的什么人呀?”
潘玉龙嗑巴了一下,说:“我是她的邻居。”
刘迅冷笑:“邻居?邻居不至于这么关心吧!我告诉你小伙子,汤豆豆是有男朋友的,啊!你还是悠着点吧!”
潘玉龙愣了,一时语塞。刘迅转身移步,向学校的大门走去。潘玉龙在他身后跟了一步,忍不住大声问道:“嘿,谁是她的男朋友?”
刘迅站了下来,回头笑了一下:“我们舞蹈组合里,人人都喜欢她!你不是说你是她的邻居吗?那好啊,那你就本本分分做一个邻居吧。”
刘迅说完,转身走了,把潘玉龙一个人扔在了教室的门口。
潘玉龙走到公用电话旁,急速地拨完电话,听筒内却传来一个女人慢条斯理的声音:“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潘玉龙用力挂上听筒,神情黯然,踽踽独行,突然在一个酒吧的屋檐下停下脚步,他似乎有所预见地,慢慢转过头去,借着落地窗里暗红的灯光,他看见汤豆豆一个人坐在酒吧的角落里,独自买醉。
潘玉龙走进酒吧,走到了汤豆豆的面前。汤豆豆知道潘玉龙来了,继续自斟自饮,故意视而不见。潘玉龙伸手夺过了汤豆豆手中的啤酒杯,皱着眉头好言相劝: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女孩子喝醉了酒很危险的,走吧,回家吧。”
潘玉龙把汤豆豆从座位上拉起来,一位服务员走上前:“哎,她还没结账呢!”
潘玉龙一只手拉着汤豆豆,另一只手伸进裤兜,汤豆豆甩开潘玉龙,自己掏出钱来,递到服务员手上。
汤豆豆和潘玉龙一前一后走进小院,走上楼梯。汤豆豆顾自走在前面,对身后的潘玉龙不理不睬。
潘玉龙不满地追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啦,嘿,你这到底是怎么啦?”
汤豆豆低声回了句:“没怎么。”
“没怎么干吗生气啊。”
这时两人已经来到了二楼走廊上,汤豆豆突然站住了,背对潘玉龙说了句:“潘玉龙你背着我做了什么事?如果你是一个男子汉的话,你应该有勇气站出来!”
潘玉龙自然不会想到汤豆豆是为了杨悦而任性呕气,他以为她还是因为他打了马老板而不敢承认的那件事情。于是他思忖片刻,抬头说道:“好,我承认。我是跟阿鹏一起打了马老板。我并没想让阿鹏替我承担责任……”
汤豆豆愣在了前面,转过身来的目光充满疑问:“你打了马老板?那天晚上……你也打了马老板?”
“对,我打了他。”
“你跟阿鹏一起?”
“对!”
“你也会动手打人?为什么?”
“因为那个马老板对你不怀好意!”
汤豆豆看着潘玉龙,突然走过来一下把他抱住。潘玉龙被抱得一时摸不着头脑,但汤豆豆的脸上,却分明重新绽开了甜蜜的笑容。
酒店的会议室内正在召开总经理办公会,总经理、驻店经理和各部门的总监围坐在一张宽大的会议桌前。
销售部经理发言:“近期饭店的重要活动不多,但有两批客人请各部门务必重视。一个是德国汉森公司的董事会会议,大概用房三十间左右,这批客人用餐和其他消费都是自费的,平均消费肯定比较高,对服务的要求也会比较高。还有就是下周韩国时代公司现任董事局主席,也就是时代公司的现任董事长要来银海。前几次我们成功地接待了韩国时代公司的商务代表团和执行总裁,时代的银海分公司对这些接待安排一直都有好评,这一次是接待他们最大的老板,所以绝对不可以出错。近一两天我们会把接待要求和注意事项的书面通知发到各部门去,各部门如果觉得有什么需要协调的,请尽早跟我们销售部联系……”
总经理插话:“这一次时代公司的董事长可能要长住一段时间,所以客务部一定要选好贴身管家。这个贴身管家的业务水平、形象气质和服务意识,都要选最好的。”
客务总监应声答道:“销售部已经跟我们打了招呼,我们已经选定了一个人,这个人叫杨益德。是银海旅游服务中专毕业的,从客房服务员干起,做过领班,已经有九年的工龄,做贴身管家也有三年了。做以前拿到了旅游饭店业协会的贴身管家培训班的毕业证书,去年
又到香港君悦酒店受训了半年,经验和技能应该都没问题。”
总经理问道:“啊,是去年到香港君悦受训的那一批呀。”
客务总监答道:“对。”
总经理点了点头:“好。”
客务总监、佟家彦、新选定的贴身管家杨益德和两位管家部的主管正在万乘大酒店行政俱乐部里开会,研究对时代公司董事长的服务方案。潘玉龙端进几瓶矿泉水来,他一边为头头们倒水,一边无意地听着佟家彦的发言。
佟家彦说:“前厅部把时代公司董事长的房间排出来了,是2801房。客人的早餐根据销售部的说法,估计一般会在房间内吃。房间内派送的报纸除了韩文报纸之外,还要派一份英文报纸。鲜花和植物都安排在客人入店当天提前进房……”
客务总监插话说:“你们要和绿化科提前把花选好,把花和植物按照需要摆放的位置提前选好。”
众人点头。
杨益德一边做着记录,一边问道:“客人的洗衣服务怎么处理?”
“无论客人是否要求加快,一律按快件处理。”客务总监说完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这次任务我们的分工就这样定了。这是客人第一次来,对这个客人的习惯我们还都不太熟悉,所以必须格外小心。过一两天时代银海公司可能会派人来,具体和我们商谈接待的方案。你们要把方案准备得充分一点。”
众人称是。
盛元集团董事长杜盛元家的书房内,一台录音机正在播放着《真实》的乐曲。杜盛元仰在一张英式的沙发里,双眼微闭似乎睡去。
杜家六十多岁的老保姆李阿姨端着杜盛元的茶杯从门外进来,她把茶杯放在沙发旁边的茶几上,轻轻叫了一声:
“杜总。”
杜盛元一动不动。李阿姨俯身下来,又轻唤了一声:“杜总……”
杜盛元依然没有反应。屋里除了《真实》如泣如诉的流淌,没有其它声音。李阿姨用手摇摇杜盛元的肩膀,杜盛元双目不睁。李阿姨慌了,直起身子向门外跑去。
“快,快,快来人啊!杜总又犯病啦!快来人啊,杜总又犯病啦!”
几个杜家的工作人员和杜圣元的秘书从不同的屋子里跑了出来,连同一个护士模样的中年女人,一起跑进了杜盛元的书房。
一辆轿车在医院住院部的大门口停了下来,杜耀杰和他的夫人从车里钻出,守候在门口的两个盛元集团的干部见杜耀杰赶到,匆匆迎了上来。其中一人向杜耀杰说了句什么,引领着他们向大楼内快步走去。
第七章
一架大型客机缓缓降落在银海机场。
候机楼前车水马龙,韩国时代银海公司的两辆轿车停在门口,几个公司的要员将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迎出候机大楼,上了恭候在此的轿车。
两辆轿车一前一后抵达万乘大酒店门口,门僮打开车门,五十多岁的男子和时代银海公
司的要员们一起下车,被前呼后拥着走进酒店。
万乘大酒店的驻店经理陪同这几位韩国客人参观酒店,驻店经理与那位刚刚飞抵银海的贵宾在前面边走边谈,饭店的销售总监及公关部的杨悦亦步亦趋地跟在后边。
驻店经理说:“感谢朴元圣先生对我们万乘大酒店的信任。我们会全力安排好时代公司董事长的接待,请朴先生放心好了。”
有人把驻店经理的话用韩语翻译给朴元圣听,朴元圣点了点头,用韩语对驻店经理说道:“我们公司的金董事长这次到银海来,主要是修养身体,所以可能会长住一段时间。”
翻译同样快速地翻译过去 ,这时他们走进一间会议室里,万乘大酒店的客务总监、餐饮总监与保安部长等高层干部,已经在此等候。
驻店经理向朴元圣一一介绍道:“这位是我们万乘大酒店的客务总监,这是餐饮总监,这位是保安部长……”
翻译在朴元圣耳边快速地翻译着。驻店经理又向饭店的干部们介绍道:“这位是韩国时代公司董事长的秘书朴元圣先生。”
介绍完毕,翻译完毕,彼此握手,大家围着会议桌坐了下来,朴元圣依然使用韩语,客气地发表了开场白。
“再次感谢各位对敝公司董事长即将到达给予如此的重视,我们金董事长对酒店的要求最主要的就是安静和安全。希望饭店安排合适的人员专门为董事长服务,不要让太多的人过来打搅。进入董事长住房的服务人员请固定一个人。如果贵店能够这样安排,我们不胜感谢。”
听完翻译以后,驻店经理马上答复:“我们饭店的行政楼实行贴身管家服务,对尊贵的客人全部都是专人服务。”
客务总监补充道:“朴先生可以放心,我们选定为贵公司董事长服务的这位贴身管家,既有良好的服务技能,也有充分的服务经验,我们相信金董事长一定会感到满意的。”
朴元圣向驻店经理和客务总监点头表示了感谢,但又说:“如果可以的话,这位贴身管家可以让我提前见个面吗?”
客务总监回答:“当然可以,昨天贵公司银海分公司的人已经专程来过,他们和我们这位贴身管家还单独谈了很久,谈完后他们对他表示非常满意。”
当翻译刚刚把这句话翻译出来,朴元圣便奇怪地愣了一下,情不自禁地问了一声:“哦?我们分公司的人已经看过吗,谁来看的?”
陪同在一侧的时代银海分公司的一位要员解释道:“对董事长的整个接待方案,我们都是报公司驻中国总代表林载玄先生认可的,林载玄先生前两天一直在银海关心此事,昨天才回北京去的。董事长要住的房间就是林总代表亲自选定的,酒店的这位贴身管家,也是由林总代表单独面谈的。”
朴元圣思忖片刻,迟疑地点了一下头:“哦。”
渝城医院的一间干净明亮的单人病房内,杜耀杰的夫人、李阿姨、以及杜盛元的几位亲信,关切地围在一张病床前。躺在病床上的杜盛元,神智已经完全清醒过来。
杜耀杰和一名医生走出病房。两人来到病房外的走廊上单独交谈。
“这一次主要不是心脏的问题,杜总这一次发的是肝病。从临床症状上诊断,显然有脑中毒的迹象。”
“脑中毒?”
“肝病的病毒侵入大脑,导致中毒,这种病也叫肝脑病,也叫肝昏迷,是一种突发性疾病。你们幸亏送得及时,否则,这个病是有生命危险的。”
“我父亲……怎么会得上这种病?”
“可能是受到什么情绪的影响,也可能是有遗传的因素。”
“这个病……还能治好吗?”
“从理论上说,如果治疗得当,肝脑病是可以彻底逆转的。病人如果年轻体质好,是完全有可能恢复的,但你父亲毕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而且还有其它疾病,体质非常不好。肝脑病的死亡率毕竟高达百分之八十。所以对你父亲来讲,治好治不好现在都很难说。”
杜耀杰听完医生的话,脸色难看地惊讶了一句:“百分之八十?”
佟家彦带着潘玉龙推着一辆餐车,走进了19楼朴元圣下榻的套房内。他们把餐车推到客厅后,掀起餐车两侧的面板,餐车就变成了一张餐桌。桌面上摆着鲜花和餐具,桌面下是暖箱和冰箱。潘玉龙在佟家彦的指挥下,把菜一份一份地拿出摆好,又拿出了酒和酒杯,然后搬来一把椅子,放在餐车的一旁。一系列的服务完成之后,佟家彦请朴元圣入席,同时用英语问了一句:“需要我们为您倒酒吗?”
朴元圣用英语答道:“不用了,我自己来。”
佟家彦微笑着用英语道别:“那祝您用餐愉快,再见!”
朴元圣拿出二十美金递给了身边的潘玉龙。潘玉龙摆手欠身,用英文表示了谢绝:“啊,谢谢,不用了。”
朴元圣仍然伸手将那二十美元递了过来,并用英语说道:“不要客气,你们的服务很好!”
潘玉龙尴尬着,仍然欠身致谢:“不用了,谢谢您的夸奖。”仍然没有伸手去接。这时佟家彦赶了上来,双手接过了小费,并对朴元圣再次表示了感谢。
朴元圣说道:“不用客气。”同时移目注视了一下潘玉龙,他显然看出潘玉龙是一个忠厚朴实的新手。
佟家彦和潘玉龙退出房间,来到了走廊上。佟家彦把那二十美金,全都塞在了潘玉龙的怀里。
佟家彦说:“对待小费的态度,是不主动索要或者变相索要,但如果客人坚持给你,你一再拒绝并不礼貌。正确的处理方法是应当收下,并且向客人致以谢意。”
佟家彦说完,转身朝前走了。潘玉龙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那二十美金的小费,半晌才闷声说了一句:“噢。”
潘玉龙下了班。他在酒店外的一个街边电话亭里给父亲打了电话。
“爸,我马上就要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了,八百块钱。这是实习生的工资,转正之后还能涨呢。我马上寄五百块回去,赶快给我妈治病……我剩三百块钱足够了。饭店每天都管两顿饭,如果我们工作做得好,还能有些小费的收入……”
潘玉龙刚走进院门,就看见楼上的汤豆豆正趴在她家的窗台上看他。
汤豆豆关切地问:“怎么才回来?”
潘玉龙冲她笑了笑,上了二楼,朝汤豆豆挥手打了个招呼,然后沿着走廊走向自己的小屋。汤豆豆从窗户里翻身跳出来,右手拿着一个“随身听”,左耳带着一只耳机,那首名为《真实》的曲子,从另一只荡在胸前的耳机里隐约传出。她跟在潘玉龙的身后,也朝左边小屋走来。
他们相跟着走进潘玉龙的小屋,汤豆豆又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潘玉龙答道:“过一阵我们要接待重要客人了,可能回来的更晚。”潘玉龙一边用脸盆在水龙头下接水,一边继续说道:“要是加班太晚了,可能就得让我们住在酒店的倒班宿舍了。”他拿出一把房门钥匙,交给汤豆豆,说:“哎,你拿我一把钥匙吧,我要是加班回不来了,你进来给房子开窗通通风好吗?要不老有一股霉味。”
汤豆豆接了钥匙,笑道:“钥匙给我不怕丢东西啊。”
潘玉龙也笑了:“随便拿,什么值钱拿什么。”
汤豆豆顿了顿说:“你这屋里除了你之外,还有什么值钱的呀。”
潘玉龙用毛巾擦了把脸,说:“哎,我要是住在酒店的倒班宿舍回不了家,万一想你了怎么办?”
潘玉龙这样说,汤豆豆就开心地笑一下,看看手中的“随身听”,顺手便放在潘玉龙的怀里了,还把另一只耳机塞进他的耳朵里。《真实》的旋律立即在两个人的心里沟通共鸣起来。
汤豆豆把“随身听”递给潘玉龙:“那你就带上这个吧,每天夜里我都会在家听这支曲子的。咱们现在就约好,每天夜里十二点,咱们两个同时听,这样就和见面一样了,你要想我你就听它吧。”
潘玉龙的神态专注起来,他已陶醉在音乐之中。汤豆豆接着说下去:“我没想到在酒店工作原来这么辛苦,干酒店你真觉得有意思吗?”
“对。酒店的工作其实和你们的舞蹈一样,也是一种艺术,也是一种表演。如果你做得优秀、做得完美,客人就会用欣赏艺术那样的眼光,欣赏你的表演,你自己也会象欣赏艺术那样,欣赏自己的表演。”
“我还以为只有我们跳舞的人才那么自恋呢,原来你们也是。”
潘玉龙歪过头来:“自恋?”
汤豆豆说:“是啊,我一上台就兴奋,台下有没有观众我都兴奋。”
潘玉龙想了想也点点头:“那我也是吧,我一看到我们酒店的大厦,我也克制不住地兴奋,克制不住心里激动,心里总想喊:“啊,万乘大酒店,我们的万能之都!”
汤豆豆也笑着大喊:“啊,踢踏舞啊,我是你的女神!”
万乘大酒店在灯光灿烂的都市中,犹如一座擎天之柱。
在朴元圣下榻的套房内,朴元圣正在和时代公司的董事长金志爱通着电话。
朴元圣﹙韩语﹚:“请董事长放心,银海这家酒店的情况我已经做了了解,这是家非常国际化的酒店,设施和服务都很有水准,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哦,驻中国总代表林载玄今天也到银海来了,我们今天晚上已经见过面了,我对他说你这次来只是休养,不想被人过多打搅,他应该明白这个意思……”
黄万钧坐在盛元集团银海公司总裁办公室的大班椅上,听着两名工作人员的汇报。
一个工作人员说:“时代公司董事长金志爱这次到中国来,名义上是休养,实际上可能也是为了躲一躲麻烦,躲一躲官司。”
另一工作人员补充道:“金成焕尸骨未寒,遗产的争夺战就打得不可开交,金志爱也是不胜其扰,所以就被亲信安排躲到中国来了。”
黄万钧问:“时代公司的帝党和后党,谁的胜算更大一些呢?”
工作人员答:“我们研究了一下,从法律上应该是金志爱占优。但是时代公司的执行总裁尹梦石和首席财务官金哲元都是金载花的势力范围,这两个人在时代公司都握有重权,所以局势向哪一方转化,目前还看不清楚。"
另一位工作人员接着说:“金志爱年幼无知,缺乏城府,官司刚刚开打就受不了啦,要跑到银海来躲清静。整个时代公司被尹梦石和金哲元控制多年,上上下下都是他们的人。所以金志爱现在谁都不敢相信,连他们驻中国的总代表林载玄,还有时代银海公司的那些人,她都不相信。她的一切行程都是由她的秘书朴元圣亲自安排的。朴元圣也是她父亲生前用了很久的一个秘书。”
黄万钧沉吟了一下,说:“要是这样的话,金志爱要顺利接班恐怕很难了。时代公司毕竟太大了,她没有得力的班底,恐怕很难控制。”
工作人员说:“金志爱现在疑心很大,韩国一家报纸曾经报道她在父亲去世之后,曾经对人透露,说有人要谋杀她,我看多少有点惊弓之鸟了。但她的这种恐惧,至少能让外界看出来,时代公司内部的斗争已经激烈到了什么程度。”
另一位工作人员说:“时代也是大公司,一切问题都可以寻求法律解决,犯不上使用谋杀的手段,不至于的,金志爱的这个猜忌其实并不合理。”
黄万钧冷笑一声,缓缓说道:“在这个世界上,谋杀的动机只有两个:一个是为了情,一个是为了钱。为了钱干出任何事情,都是合理的。”
黄万钧的声音虽然慢条斯理,语意却足够入耳惊心,工作人员不由沉默下来。
黄万钧抬高声音,正色吩咐:“你们马上把这些情况写一份报告,报到集团公司去。”
工作人员说:“好。”
工作人员正要退下,黄万钧想了想,又叫住了他们:“最近,老杜总病重,又住到医院去了,这份报告……就直接报给小杜总吧。”
两位工作人员对视一眼,点头答道:“是。”
潘玉龙领到自己第一个月的工资,面露欢喜之情。
一个领班跑进来喊了一声:“潘玉龙,十九楼客人叫餐,佟经理叫你过去。”
潘玉龙揣上钱,匆匆走出了这间小屋。
朴元圣由客务总监和一位销售主管陪同,来到一间客房的门前,客房的门牌号码写“1948”这一数字。销售主管打开房门,请朴元圣走了进去。
这也是一间套房,销售主管一一打开套房内的各个房门,同时用英语认真地逐房介绍:“这间套房的客厅比较大,这面朝阳。卧室也比较大,卫生间是异形的,采光也很好,比您现在住的房间面积要大一点。不过比我们为你们董事长准备的那个套房要小多了。”
朴元圣四下看过,点头说道:“好,这间房子我订了。”
客务总监说:“您要搬到这个房间来吗?”
朴元圣回答:“不,你们为我们董事长准备的那个套房不需要了,我要换成这间房。另外,你们给董事长安排的贴身管家我也要另选。”
客务总监怔得几乎结巴起来,用不甚地道的英语试图劝阻:“什么,贴身管家也要另选?可是……贵公司的董事长明天就要到了,现在换房间不要紧,但要换人……呃,好,那我们马上安排,马上安排。”
朴元圣不容置疑地说:“添麻烦了,非常抱歉。”
十九楼的走廊里,驻店经理和客务总监带着杨悦向朴元圣的房间一路走来,此时,佟家彦和潘玉龙正推着一辆送餐车走进房间。
佟家彦和潘玉龙在送餐车支起的桌面上摆好酒具、餐具和鲜花,为朴元圣的晚餐做着准备。他们可以断断续续地听见客厅的一角,驻店经理与朴元圣进行的交谈。
驻店经理的话由杨悦做了翻译传达:“朴先生刚刚选定的1948号房我们已经为您准备好了,但是贴身管家的人选请再考虑一下。我们推荐的这个人是我们酒店最有经验的贴身管家,并且已经为服务好贵公司董事长做了充分的准备,如果……”
驻店经理的话马上被朴元圣打断:“不,不是如果,而是必须!为董事长服务的贴身管家必须由我自己亲自来选,可以吗?”
驻店经理语迟片刻,见朴元圣口气坚决,只好让步:“这个……当然可以,如果一定要换的话,我们马上提供一些人选,由您亲自选定。不过我们希望这个人能够早点选定,以便他有时间做些必要的准备。”
朴元圣说:“我会尽快的。另外,我刚才选定的那个房间,希望酒店方面不要再放任何人进去。在董事长到达之后,除了董事长本人和我,任何人未经允许,也不能进入这个房间。饭店方面只能是由我选定的贴身管家一个人有权进入。这一点你们能做到吗?”
驻店经理马上表示:“没有问题,只要客人提出要求,我们都会按照客人的意愿提供服务。”
朴元圣不放心地追问:“你们如何保证和监督饭店其他人员不会进入这个房间呢?”
客务总监回答:“我们饭店的门锁系统本身就具备了这样的监控功能,每一把钥匙都是不同的,就像人的指纹一样,绝对没有完全相同的钥匙。任何人打开门锁进房,电脑都会自动记录出钥匙的数据和进出房间的时间。贴身管家使用的钥匙由他本人独自保管携带,其他人无权使用。如果其他人用另外的钥匙进入了这个房间,电脑一定会有记载。”
朴元圣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说了句:“好,很好。”
杨悦一边翻译,一边看了正在布置餐台的潘玉龙一眼。
总经理办公室的电话铃响了,秘书接起电话:“喂……什么?。”秘书抬头向总经理报告 :“何总,韩国时代公司的客人到店了。”
大家全都吃了一惊,驻店经理疑惑地:“到店了?时代银海的人不是说到店以前提前通知我们吗,怎么没通知就到了?”
秘书回答说:“听说时代公司的人也没有接到他们的老板。他们也正往饭店赶呢。现在客人已经让她的秘书直接领进房间了。”
总经理马上指示驻店经理:“你赶快去拜访一下,代表饭店表示一下欢迎。”
驻店经理点头起身,和客务总监一起,匆匆走出了房间。
一位业务干部不解地小声向身边的人问道:“怎么回事啊,这么大老板来了,怎么连他们公司的人都没接到啊!”
时代公司中国总代表林载玄带着时代银海公司的几位要员已经赶到这里,在他们之前赶到十九楼的是万乘大酒店的公关部经理和他的助手杨悦。驻店经理带人走出电梯看到林载玄后,首先过去与他寒暄。
驻店经理说:“林先生,我们原来说好贵公司董事长到店之前你们会通知我们,但我们没有接到任何通知,所以有失远迎,非常抱歉。”
林载玄听了翻译后,板着脸说:“董事长没有乘坐原定的班机,她改乘了另外的航班提前到了,我们也是刚刚知道她已经到达饭店。”
驻店经理说:“林先生,不知是否方便允许我代表万乘大酒店的何总经理,当面拜访一下董事长,以表示我们热忱的欢迎。”
林载玄面无表情地说:“很抱歉,我到现在也没有见到我们的董事长……”
十九楼工作间里,一部服务电梯的梯门打开,一位主管带领着潘玉龙及另外两名服务员,端着迎宾茶走出工作间。
驻店经理和林载玄一边交谈着一边走向1948房,1948房的房门这时打开,朴元圣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到朴元圣后,林载玄立即变得恭敬起来。用亲热的韩语向朴元圣寒暄:“朴先生,非常抱歉,非常抱歉,在下没有接到董事长,失职失职。董事长一路顺利吗,我现在可以见她吗?”
朴元圣还未做答,驻店经理又上前说道:“朴先生,我们也是刚刚知道贵公司董事长已经抵达酒店。请允许我代表饭店总经理对贵公司的董事长做一个简短拜访,以表达酒店的欢迎。”
朴元圣用英语答复他们:“啊,感谢各位。董事长现在很疲倦,她需要休息,今天不见客了。感谢你们的好意了。”说完,他欠身表示了谢意,转头走回1948房的房门。进房之前,他突然停下,回过头来,目光投向捧着迎宾茶的服务生们,微笑着问道:“你们是来送茶的吗?”
杨悦直接把这句话翻译给了潘玉龙听,其实潘玉龙早已听懂,他显然没有料到在这个要人云集的场面下会突然被人问话,紧张得一时不知如何做答。还是客务总监上前替他答道:“是的,这是特地为董事长准备的迎宾茶。”
朴元圣做了一个感谢的手势,客务总监连忙推推潘玉龙的后背,督促他托茶向前,另外两位端茶的服务员也紧随其后,但见朴元圣再次做出手势,拦住了潘玉龙身后的两人,“够了,有一份茶就够了。”
然后,他带着潘玉龙向1948房内走去。在1948房门口,朴元圣转过身来,面向几乎把走廊完全堵死的驻店经理、客务总监和林载玄等一干人物,把手搭上了潘玉龙的肩膀,用略带命令的口气高声说道:“请让这位先生,做董事长的贴身管家!”
所有人,包括潘玉龙自己,都被朴元圣的这个突如其来的宣告震惊,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愕然的表情。林载玄在惊愕之后,很快用审视的目光,向潘玉龙目瞪口呆的脸上扫去。而此时唯一面露微笑的,只有始终充当翻译的女孩杨悦。
驻店经理和客务总监以及跟在他们后面的几位酒店干部,一起疾步穿过酒店的一条滨河走廊,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看上去都是神色惶惶。
驻店经理一边疾走一边给总经理打着电话:“……对,是个实习生!是个实习生被时代公司的贵宾指定为贴身管家了。”
总经理暂时中断了正在进行的会议,与驻店经理通着电话。
总经理问:“实习生?哪一个实习生……潘玉龙?”
坐在会议桌两侧的干部们听到总经理说出“潘玉龙”三个字时,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惊愕。
一帮管家部的干部正在交接班,实习生潘玉龙被指定为贴身管家的消息,使办公室内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佟家彦脱口而出:“潘玉龙?”
一位主管同样愕然:“怎么选了个刚入店的实习生啊!”
另一位主管情不自禁地跟了一句:“这不等着砸锅吗!”
佟家彦低头思索。耳边听着主管们的议论:
“绝对啊,贴身管家最主要的就是经验,对各种业务都得熟悉。象这种新来的生瓜蛋子,那不非出事不可。”
“他们旅游学院讲过贴身管家的课吗?”
“讲也没用,潘玉龙连普通管家都没什么经验,餐饮业务也没学两天……”
“潘玉龙是谁啊?什么时候来的……”
这时,一个人从外面快步走进办公室,急急地对佟家彦说:“佟经理,李总监让你马上到会议室开会。”
佟家彦赶到会议室时,屋里那个进行到一半的小会,已被总经理宣布解散,与会的干部们鱼贯退了出去,总经理已经与驻店经理等人商议如何处理潘玉龙被选为贴身管家的局面。
佟家彦在会议室的末座悄悄坐下,向身边的杨悦低声问了句什么,这个时候客务总监的汇报正进行到一半。
客务总监说:“……客人还要求,除了潘玉龙外,任何人不得进入这个房间。”
总经理疑问了一句:“任何人?”
客务总监重复一句:“任何人!包括行政楼的经理、主管、领班。未经允许都不能进入客人的房间。”客务总监顿了一下,又说:“也包括您。”
一个干部插话道:“那主管查房怎么样办,连查房也不行吗?”
客务总监说:“不行。”
公关部经理这时插了句:“今天韩国时代公司银海分公司的人要求我们把房间更换的情况和贴身管家的资料报给他们,可能他们待会儿要过来和贴身管家见面。”
客务总监等公关部经理说完,继续道:“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潘玉龙做为一个刚刚进店的实习生,正在入岗培训阶段,对行政楼房屋的清理、房间功能、房内设施的使用和养护都不太懂,餐饮方面的知识也很欠缺。咖啡、茶、早餐、夜床、迷你酒吧的服务,这些贴身管家起码应知应会的技能都不熟练,有些技能他还从来没有接受过培训。”
客务总监刚刚说完,一个秘书走进会议室里,向总经理低声报告:“何总,大堂经理报告,1948房的客人和她的秘书刚刚离店,是乘出租车走的,不知道去哪儿了。”
驻店经理在旁边非常惊讶地问了句:“出租车?他们没乘时代公司的车吗?”
秘书回答:“没有,估计是自己出去玩了。”
公关部经理惊讶地:“时代公司的大老板坐出租车出行,这要是传出去,都是新闻啊!”
客务总监稍稍松了口气:“如果客人是出去游玩的话,估计我们还有几个小时可以对潘玉龙进行一些紧急培训。”
驻店经理一脸的疑惑:“就算最基本的培训,几个小时恐怕也很难完成吧。”
公关部经理看起来也很无奈:“找几个业务干部给他讲讲也好吧,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嘛。”
另一个干部说了:“他原来没一点基础,这么讲几个小时,有用吗?临时抱佛脚的人,哪个佛都不愿意帮忙。”
客务总监对总经理说:“学一点是一点,聊补于无吧。”
驻店经理也面向总经理,说道:“反正是不能换人了,既然还有几个小时,能做多少做多少,死马当做活马医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总经理的脸上,总经理目视客务总监,说了句:“抓紧开始吧。”
客务总监、佟家彦和几个主管一起快步走进了客务部办公室,他们看到了奉命等在这里的潘玉龙。
潘玉龙一脸惶然地坐在一把椅子上,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
第八章
一间行政套房的双开大门被砰然推开,客务总监和佟家彦带着潘玉龙走了进来,他们身后跟着的几个工作人员进房后快速散开,开始检查部署各个房间。佟家彦边走边对客务总监说道:“这间套房,跟1948房的内部结构和房间设施都是最接近的。”客务总监点了点头:“好!待会儿就由你总体协调掌握,各个业务部门的培训速度一定要快,要限定时间,理论的东西少讲,主要讲操作的规范和必须注意的细节。”他们说着,走进了宽大的卧室,一个主管这时正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客务总监命令:“就从卧室开始!”
就在这间套房的卧室里,潘玉龙首先从vip的做床程序开始了这场突击培训。两名充当教官的主管你一句我一句边做边教,潘玉龙围着床仔细认真地边听边看。
“床头柜上放的是巧克力、鲜花杯、矿泉水,还有矿泉水的水杯、请勿吸烟卡、枕头上要放天气预报卡,有些是普通客人没有的。”
“还有,每次做夜床之前,一定得记住先在床头靠板上挂垫布。这种布是亚麻纱做的,是供vip客人一次性使用的,它的作用是让客人感觉卫生,也可以保护床头板的清洁……”
“夜床的被角还是这样折法,这和普通客房一样,上面置放早餐菜单,菜单上再放晚安鲜花……”
与此同时,准备对潘玉龙进行培训的各个工种的专业人员陆续到达这间套房,套房的门厅和客厅人进人出,立刻变得拥挤混乱。潘玉龙被主管手把手教着,试着向床头板上吊挂垫布,而另一位主管已经开始讲解下一个单元。
“还有床头柜上的控制面板,你每天做夜床时都要检查一下,看各种功能是否正常。音响、电视、灯、调光器,从左向右查……”
主管一边说,一边试着各个开关。潘玉龙一边按要求挂着垫布,一边还要分神看着主管的动作示范。
卧室之后,是卫生间。
教授“卫生间”的是另外两名主管,各类毛巾的用途和叠放的方法,以及浴液发液等易耗品的摆放形式,一一道来。
诸如:皂碟每一天都要保持清洁,无水迹。毛巾的数量每次进房都要检查补充——住这种行政套房的客人,对毛巾和各种易耗品一定要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感觉——还有,每天要检查室内的温度和干湿度,温度和干湿度的要求你知道吧?见潘玉龙点头,主管又接着说下去:还要检查卫生间里的电话、吹风机还有电视,都要处于正常的状态。
潘玉龙不光点头,还要用笔在小本上狂记。
卫生间下面,是书房。
书桌上的电话、传真、宽带等设施设备的功能和使用知识,其繁琐远远超过了潘玉龙的想象。此刻他的脑袋已经有点肿大的感觉。
此刻他也想象不到,在他的身后,其他工种的专业人员已经陆续来到门外,等待轮到自己的课程。佟家彦处于协调调度的位置,也忙得屋里屋外进进出出。
书房讲完就是餐厅。
这种行政套房的餐厅不大,但陈设考究。一位送餐服务部的经理拿着送餐的菜单向潘玉龙快速翻阅,讲解着早餐、午餐、晚餐和宵夜的不同品种。,菜单必须非常熟悉。特别是早餐,如果客人询问,必须清楚地回答出各种早餐的内容,欧陆早餐、美式早餐、广东早茶和日式早点,都有什么搭配。
潘玉龙这时早已筋疲力尽,额头上发亮的不知是油是汗。但他尚能开口提问,还能问那卧室里放的早餐卡与这个房服菜单之间又该是是什么关系。
送餐经理解释:“早餐卡是让客人自己填写的,厨房按照填写的内容准备。不过住行政套房的客人通常会让贴身管家给他安排早餐,所以房服菜单上每道菜式的口味和份量你都要熟悉,否则一旦客人提出什么具体要求,你对菜单不熟的话可没法处理。比如光鸡蛋这一项,就分煎蛋、搅蛋、煮蛋、蛋包等等,煎蛋又分一面煎和双面煎;煮蛋又分一分钟的、三分钟的和五分钟的……”
佟家彦带着音像中心的人员走了进来,示意培训转入下一个单元。送餐经理涛涛不绝地尚未讲完,视线从菜单上抬起来时,潘玉龙已跟在佟家彦身后走出了餐厅。
和餐厅相连的,便是客厅。
行政套房的客厅宽大华贵,正中的一座电视柜厚重古朴,音像中心的技术员把潘玉龙拉到电视柜前,用遥控器一通比划介绍:“下面是碟机和音响,电视可以收的频道我们替你开了个单子,你要背熟,以免客人问到。这是hbo、这是cnn、bbc、nhk……还有,这是韩国的kbs和ypn……”技术员用遥控器换着频道,然后又讲解起遥控器上每个按钮。佟家彦显然不允许潘玉龙在那个遥控器上耽搁太久,他安排上来的一位财务人员随即接班:“电视还有一个功能,就是客人可以通过它来查对自己在饭店内消费的账目,现在我把电视查帐的操作程序演示一遍,请你注意看好……”
客厅与餐厅之间,还有一个备餐间。
备餐间不大,却有水池、案台、冰箱、电灶,还有一个“酒吧”。客房里的酒吧小到一目了然,改用迷你吧的称谓倒是恰如其分。
在一位管家干部的讲解“迷你吧”的配置和每样酒品食品的名称时,潘玉龙终于开始反应迟钝起来,他甚至没有注意一个电话技师正蹲在下面,把一只bp机固定在他的腰间。
“套房的迷你吧一共备有二十一种酒,还有九种饮料。” 管家部干部打开冰桶,“冰块加到这里。旁边是热水壶,插头在这儿。各种酒杯、果汁杯、茶杯、咖啡杯,要这样按类型排列……”
客务总监再次走进这间套房,检查培训的进展情况,佟家彦马上过去低声汇报。在客务总监身后不久走进客房的是公关部的实习律师杨悦,她显然没想到这里会挤着这么多人,她
目光惊讶地走进客厅,很快找到了人们共同忙碌的那个中心。
这时bp机已经在潘玉龙的腰间挂好,电话技师拿起了旁边的电话一通呼叫:“呼一下3583!”很快,潘玉龙腰间的bp机响了起来。潘玉龙下意识地朝腰部看看,电话技师又对他说道:“记住,你的号码是3583。”
和客厅与餐厅之间有个备餐厅一样,客厅和卧房之间,还有一个更衣间。“迷你吧”之后的培训,也就转移到这间更衣间里,在这间步入式更衣间的衣柜前面,潘玉龙开始熟悉衣柜内的一应配置——哪些衣架是挂裤裙的,哪些衣架是挂大衣的,哪些衣架是挂丝质衣物的……还有衣刷、鞋拔、保险箱、擦鞋框、洗衣袋、烫衣板等等……潘玉龙已经不用小本记了,只能机械地将培训者不加停顿的讲解灌入脑中。培训者不停地讲不停地问:“烫衣板的使用方法你学过没有,保险箱的密码设定你以前会吗?洗衣袋分干洗和湿洗两种,万一搞混可就麻烦大了……”
在更衣间的门外,客务总监看见了杨悦。
他叫了她一声,把杨悦的目光从潘玉龙身上拉开。杨悦尴尬了片刻,掩饰着向客务总监请示:“李总监,韩国时代公司的人来了,非要见1948房的贴身管家不可。”
客务总监说:“这不正培训呢吗,你就说人不在,看不了。要是他们不高兴把潘玉龙换了,那倒更好。”
“时代公司的人还要看看客人新换的房子。”
“看房不行!”
“那我怎么答复他们?”
“你告诉他们,他们老板的秘书有交代,任何人,除了潘玉龙之外,都不能进房。除非等他们老板回来老板自己允许他们进去。那我们不管。你就这么答复他们。”
“那我知道了。”
杨悦得了指示,又从更衣间的门缝处,看了潘玉龙一眼,才拖拖拉拉地离开了。她在走出客厅时听到客务总监吩咐什么人赶快去找销售部联系,请销首部派人去找时代公司的中方人员,让他们帮忙打听一下1948房客人的生活习惯。杨悦走出这间套房时三个洗衣部的人用衣架架着一套贴身管家的礼服来到楼层,在楼道里与正要下楼的杨悦擦身而过。衣架上的黑色礼服笔挺华丽,一只黑缎质地的蝴蝶结端放在一件雪白的衬衣上,吸引着杨悦的目光。
杨悦侧身让过通道,目送三位洗衣部员工走进套房。
杨悦从进到出,时间不长,她知道潘玉龙并没有注意到她,在这间人流湍急的房间里,她就象一滴水珠,溶入渗出,来去匆匆,无声无响。
在这间套房里的紧张培训,又转进了卧房,又从卧房转进了卫生间,在卫生间充当示范的,恰是原定担任1948房贴身管家的杨益德。
杨益德动作熟练,他在放满温水的浴缸里撒下浴盐泡泡和玫瑰花瓣,并在浴缸一角摆上报纸杂志、香槟酒冰筒和大块浴巾。这时的潘玉龙已经穿上了贴身管家的黑色苹果领礼服,两个洗衣部的裁缝一站一跪地还在替他量着袖长和裤长,以便做出修改。潘玉龙一边听着杨益德的示范讲解,一边任由裁缝上下摆布。
在杨益德做示范时,佟家彦还在一边插空对潘玉龙进行着检查考试:
“衣架要按照男士、女士规定的数量派发,数量记住了吗?”
“记住了。”
“还有衣刷……衣刷怎么着?”
“衣刷、鞋拔、浴衣都要每天检查。衣刷上的毛尘要及时清理,浴衣要特别注意线缝内有没有线头冒出,要洁白、无破损。”
潘玉龙有气无力地答着,他的脸色发白,头上冒起了虚汗。
佟家彦面无表情继续:“保险箱密码的设定方法记住了吗?”
潘玉龙机械地点着头。
“电话叫早和请勿打扰的功能设定记住了吗?”
潘玉龙脑子不够使了:“什么?”
“电话!电话叫早!”
套房门口,一个总办秘书匆匆进房,对正在客厅里打电话的客务总监说了句什么,客务总监马上放下电话,走进了卧室。他走到卫生间门口,对卫生间里的佟家彦和潘玉龙等人说了句:
“培训先停一下。”
潘玉龙隔着一张写字台,端坐在万乘大酒店总经理的对面。
总经理声音平稳,面目和蔼,与潘玉龙娓娓交谈。
“……我从美国康奈尔大学酒店管理学院毕业以后,在新加坡的君悦酒店仅仅工作了三年,就当上了行政楼的贴身管家。我以为我很成功。现在我知道,你比我更成功,因为你是我从事酒店行业三十多年以来,见过的最快当上贵宾贴身管家的人,我应该祝贺你!”
总经理的鼓励让潘玉龙感到激动,脸上的表情庄严起来。
总经理又说:“我祝贺你,并不意味着我无条件的相信你。不仅仅是我,整个饭店都在怀疑你,担心你。”总经理停顿了一下,问道:“你自己呢,你有信心吗?”
潘玉龙答道:“我和大家一样,我也怀疑自己,担心自己。”
总经理点了点头,想了一下,说:“后来我在香格里拉公司和四季公司任职,许多国际酒店管理公司都推崇一个理念,这个理念就是——做任何事情,态度是最重要的!所以我想听到你的态度。当你将要面对一个充满挑战的任务时,你有热情吗,你有做好这件事的渴望吗?”
潘玉龙迟疑了一下,说:“有!”
总经理观察着潘玉龙的表情,似乎想判断他的表态是否出于真诚。少顷,他点了一下头,说:“好!”停了一下,总经理又说:“但是我同时也要告诉你,成功有时候并不取决于你的信心和愿望,你必须记住这样一条规律,那就是:细节决定一切。我刚刚接到销售部的报告,他们从时代公司驻银海分公司的中方职员那里了解到,1948房的这位客人性格比较古怪,疑心很强,平时很少说话,有些喜怒无常。担任这种客人的贴身管家,技能也许并不是取胜的唯一武器。更重要的,是要有充分的耐心和细心。我不知道你在旅游学院是否学过,五星饭店的服务,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你知道这句话吗?”
潘玉龙接着总经理的话说道:“完美无缺!”
总经理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对,完美无缺!我们万乘大酒店的宗旨就是:我们的所有客人,都是万乘之尊!我们的每项服务,都要让他们完全满意!尤其是贵宾的贴身管家,更要记住:客人永远是对的,永远不对客人说‘不’!”
潘玉龙既郑重又老成地说了句:“我知道!”
突击培训继续进行。
一张临时搭出的备餐台上,摆着茶、咖啡、果汁、白兰地、威士忌、红白葡萄酒、鸡尾酒、冰水等各种酒水的专用器皿,由酒品专家传授潘玉龙一一识别,并说明使用的要领。一位公关部的员工同时插空不断把一些简单的韩文单词灌进潘玉龙的耳朵。
套房的餐厅里,潘玉龙坐在餐桌前抓紧时间解决晚饭。佟家彦亲自带着一个餐厅经理,利用潘玉龙吃饭的时间,对他进行摆台的培训。那位公关部的员工也继续挤在一旁,不时插空灌输给潘玉龙一些问候及致歉之类的韩文词组。
潘玉龙大口地吃着一盘炒饭,同时看着餐厅经理把不同规格的刀叉摆放于规范的位置,讲解着每副刀具的用途——哪些是吃头盘的,哪些是吃肉扒的,哪些是吃海鲜的……潘玉龙一一点头表示记住。
餐厅经理又接着讲解叉子:“餐位的左边放叉子。这是主菜叉,就是稍大一点的叉子,叉尖朝上,在离餐盘及桌边各2.5公分的位置摆放。这个小一点儿的是沙拉叉,它应该与主菜叉平行摆放,沙拉叉的底部与主菜叉底部相差2.5公分。记住了吗?”
潘玉龙一边吃饭一边点头,公关部的那名员工这时插话:“记住,韩语的下午好是——下午好!”
潘玉龙嘴里塞着炒饭,但还是口齿不清地跟着复诵了一遍:“下午好。”
餐厅经理重新把潘玉龙的注意力拉回来:“刀具一律放在餐位的右边。主菜刀摆放的位置距离餐盘也是2.5公分远,平行摆放。记住,刀刃要朝内,就是朝着餐盘的方向。牛排刀摆在这儿……”
公关部员工用韩语插话进来:“对不起,打扰您了!”又用中文解释:“这是韩语的对不起,打扰您了!你说一遍。”
潘玉龙嘴里嚼着米饭,用韩语复诵:“对不起,打扰您了!”
公关部员工:“不对,是——对不起,打扰您了!”
潘玉龙刚要开口复诵,餐厅经理打断了他:“除了刀叉外,甜点餐具、勺,还有黄油刀的摆法,你没忘吧?”
潘玉龙回答:“没有吧。”他带着几分倦意和烦躁,对围着他的人说:“让我先吃完吧,行吗?”
公关部的员工不失时机地又来了一句:“对不起,打扰您了!”
潘玉龙没有理他。
餐厅经理也还想再说什么,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
铃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佟家彦接起电话:“喂……好,知道了。”他放下电话,目视潘玉龙,沉沉地说了句:“客人回店了,培训到此为止!”
盘里的炒饭尚未吃完,但潘玉龙还是从桌边站起。餐厅经理在身后帮他把椅子撤开,并不失时机地又教导了一句:“客人一旦站起来,你要及时给客人往后撤开椅子。”
公关部员工也执着地跟了一句:“晚上好是﹙韩语﹚晚上好!”
那句“晚上好”的话音未落,潘玉龙已经被佟家彦等人簇拥着,走出了餐厅。
佟家彦和潘玉龙等人走出了十九楼的工作电梯,几乎同时,另一部职工电梯的梯门也打开来了,两名身穿西装的警卫走了出来,行色匆匆地朝客房的走廊里走去。
佟家彦面对潘玉龙,镇定地问道:“客人回来了,可能马上就会有服务要求,你准备好了吗?”
整个工作间静了下来,大家都在等着潘玉龙的回答。潘玉龙未及回答,就听到工作间外传来那两个警卫的问候:“good evening”紧接着便是朴元圣回礼的声音“ evening”
潘玉龙脸色发白,目光紧张。佟家彦看着他,说了句:
“别慌!”
天黑下来了,整个城市灯火灿烂。万乘大酒店巍峨伟岸,一览众山小地傲视着这座不夜之都。
酒店十九楼工作间的电梯门打开来了,杨益德带着一个服务员把一张折叠床从电梯内搬了出来。
佟家彦正在给潘玉龙讲解饭店的服务指南,见折叠床来了,便合上指南对潘玉龙说:“我们在这个小屋里给你加一张床,你晚上不能回家了,客人在店期间,你每天都得住在这儿。正好你也来看一下加床的服务程序,万一客人要加床你好知道怎么处理。”
佟家彦说着,指点杨益德等人,把床搬进了工作间里面的一间几尺见方的小屋。见潘玉龙还留在原地,他回头招呼道:“你过来呀。”
潘玉龙朝小屋走了过去。
小屋内,杨益德亲手搭床,他一边搭床一边对潘玉龙说:“加床时,被子应该这样叠,枕头放在这一边。床单要包紧……被角和做夜床一样,这样折一下……”
潘玉龙木然地看着。
杨益德动作麻利地做好了加床,佟家彦看了看表,指示杨益德:“你再跟他讲讲怎么处理客人的留言、信件,还有客衣洗烫的取送程序。”
杨益德奉命拿起旁边的一只洗衣袋,对潘玉龙说:“客人的留言一般分为……”不料他的话被潘玉龙忽然打断。
潘玉龙有气无力地:“对不起我脑子太乱了,能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吗?”
杨益德嘴巴半张,愣住了,显得有些尴尬。他把目光投向了佟家彦。佟家彦看了看潘玉龙,思考了一下,说:“好吧,你太累了,休息一会儿也好。”说完,他冲杨益德示意一下,两人退出了小屋。
潘玉龙把小屋的门关上,身子像垮下去一样,一屁股坐在床上,他用双手抱头,精神和体力,似乎都已濒临崩溃。他努力让自己镇定,目光触到身旁的一部工作电话机上。他拿起听筒,拨了一个号码,电话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潘玉龙迫不及待地说了句:“豆豆,我是阿龙……”可很快地他就听清电话里的那个女人,原来竟是饭店的总机。
总机:“对不起,这个电话没有外线功能。”
潘玉龙怏怏地挂上了电话。
汤豆豆家的录机音里,播放着《真实》的乐曲,汤豆豆正躺在床上看书。
床头墙上,那张“全家福”的旁边,挂着她用手机拍摄的两人合影。照片中的她一脸笑容,而她身边的潘玉龙则表情惊愕,瞪着镜头不知所措。
小屋内,潘玉龙躺在折叠床上,耳朵里塞着耳机,正在用汤豆豆给他的那只“随身听”,品味着那一曲优美的《真实》。音乐的旋律带着他的思绪从万乘大酒店这个小小的窗口飞出,穿过城市深邃的夜空,飞向那个袖珍的院落。
清晨,万乘大酒店像个巨人似的,伫立在初升的阳光之中。
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穿梭不停。
潘玉龙和管家部夜间值班干部坐在十九楼工作间内,一位服务员从电梯里出来,把一份从职工食堂打来的早餐递给潘玉龙。这时,另一部电梯的梯门打开来了,客务总监和佟家彦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客务总监问:“昨天晚上没事吧?”
夜间值班干部摇了摇头。
佟家彦接着又问了一句:“1948房没要服务?”
潘玉龙摇了摇头。
管家部的夜间值班干部说了句:“别说要服务了,到现在连人都没见上一面呢!”
客务总监和佟家彦沉默地对视一眼。
十九楼工作间里停着一辆工作车,杨益德带着一个服务员正帮着潘玉龙装备车上的物品,绿化科的工作人员拿着准备更换的鲜花和植物,餐饮部的厨师也把需要更换的巧克力和水果点心之类备齐,大家都挤在工作间里耐心待命,彼此三三两两地小声交谈。
一名服务员从客房的走廊里走进工作间,向一位主管报告说:“1948房的客人出店了。”
主管下令:“大家开始吧,抓紧清理房间!”
有人帮助潘玉龙打开了工作间的房门,潘玉龙把工作车推出了工作间,在身后诸位工作人员的跟随下,浩浩汤汤走进了客房区的走廊。
潘玉龙把工作车推到1948房门口停下,按照规范的节奏敲响了房门。
“贴身管家。”潘玉龙把这句英语单词念得字正腔圆。
稍后,他用钥匙打开房间,独自走进了房间。
屋里没人。
潘玉龙既兴奋又紧张,目光好奇地环视整个房间——书桌上零乱地摊着几本新闻类的杂志,沙发一侧的茶几上,摆着半杯自泡的红茶。步入式更衣间里,一只大号的皮箱歪斜在墙角,卧室里除了睡乱的床铺外,一切似乎未被触动。潘玉龙的目光落在了床头柜上的一个小像框上,像框里镶着一张生活照片,照片里的一老一少……不难猜出就是时代公司继任的董事长金志爱和她已故的父亲。在这对父女的身后,还站着一位侍从,潘玉龙认出,那就是金家两代的秘书朴元圣。
照片上,金成焕面目慈祥,眼含微笑,金志爱双手搂着父亲的肩头,唇红齿白。在她的脖子上,挂着一块比牙齿还要雪白的玉石,看上去令人凝目动心。
潘玉龙把金志爱床上的被子掀开,从床上拉了下来。
高尔夫球场上,黄万鈞再次击出一个高球,秘书的目光随着高球远去,看到落点之后,才继续说道:“关于收购万乘大酒店股份的事,小杜总的办公室又有电话来问进度……他要求我们尽可能再多找一些投资项目。如果碰上好的项目,价格高也要拿下来。小杜总办公室的人说,项目越多,集团越容易从银行拿到贷款。”
在秘书说话的过程中,黄万钧又摆好了一只球,并再次挥杆。看着球远远飞去,落在一个沙坑里,他自认晦气地摇了摇头,转脸向秘书问道:“小杜总那边还有什么话?”
秘书答:“又问了问银海开发区那个公园项目的情况。”
秘书说完,黄万钧转头问身后的那位助手:“金志爱昨天到了银海,时代银海公司这两
天有什么动向吗?”
助手马上回答:“我们找时代银海公司的人问了问,据他说金志爱这次可能就是来渡假的。从下飞机到现在,根本就没见他们公司里的人,连专程从北京赶过来的时代中国总代表都没见!听说,时代公司中国总代表林载玄昨天在万乘大酒店白等了好几个小时。昨天和今天金志爱出去玩儿也没用时代银海公司的车,也没让他们公司的人陪。她现在到哪儿去只让她秘书一个人陪着,出门去哪都是乘出租车走。”
黄万钧正要击球,闻言惊讶地停了动作:“乘出租车?金志爱大概是被他们内部的家族斗争给吓坏了。她毕竟太年轻了,又是个女人。”
助手点头,印证说:“咱们在时代银海的那个关系说,他们这位新任的董事长在她父亲去世后,曾向韩国的一家媒体透露,说有人要谋害她。据那家媒体推测,时代公司执行总裁尹梦石的一个助手跟韩国的黑道人物关系很好,所以,金志爱的担忧可能也有道理。不知道这个推测是不是八卦。”
秘书对这则消息似乎不以为然:“尹梦石贵为时代公司的执行总裁,会用黑社会来解决问题吗?”
助手在一边说:“这也难说。尹梦石最近多次对韩国的媒体提起金志爱,说她因为丧父悲伤过度,说话有时颠三倒四,情绪失控。尹梦石表面上是为金志爱解释,其实是向外界暗示金志爱现在精神不正常,实际上也就是暗示时代的这位新任董事长已经不具备主持公司大政的能力!”
黄万钧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我们静观其变吧。”
1948的卧室已经清理完毕,潘玉龙开始打扫卫生间,卫生间里那面巨大的镜子,被他擦得一尘不染。
潘玉龙开始往房间内派送物品,杨益德带领着若干工作人员在门口提供协助。他一样一样地嘱咐房间内的潘玉龙:“你查一下冰箱,客人用过饮料吗?你再查一下迷你吧的酒水品种,看有没有缺的。”
潘玉龙的声音从房间内传来:“没有。”停了一会儿,又说:“要补一袋红茶!”
杨益德准备好茶包,又说:“你再看一看毛巾的数量。大浴巾、小浴巾、小面巾、地巾,都派好了吗?还有纸巾!”
潘玉龙的声音从房间内传来:“派好了。”
“你再看一下衣柜,衣柜里的鞋筐,她有要擦的鞋吗?”
潘玉龙回答:“没有。”
“再看看书桌,她用过什么文具没有?信封、信纸、明信片……”
潘玉龙走了出来:“都没用过。”
说完,他把几份昨天的报纸交到杨益德手上,又接过几份今天的报纸,转身进房。
“报纸摆在客厅的小茶几上,英文和韩文报纸摆在本地报纸的上面,要成扇形摆放……”
佟家彦来了,看到潘玉龙、杨益德和那位管家部服务生走进工作间,马上吩咐服务生下楼去给潘玉龙打饭。潘玉龙犹豫了一下,向佟家彦开口要求:
“佟经理,我想自己到食堂去吃,可以吗?”
佟家彦愣了一下。
潘玉龙:“我在楼上呆的时间太长了,有点闷。我想下去抽支烟。”
佟家彦点了点头:“好吧。”
潘玉龙一个人坐在食堂角落的一张桌子旁,一个人默默地抽着烟。他的面前摆着一份打好的午饭。
在离潘玉龙斜对面不远的一张餐桌上,坐着公关部的实习律师杨悦,杨悦的目光不时朝潘玉龙这边扫来。两人视线邂逅的瞬间,杨悦微笑致意,潘玉龙先是下意识地把视线避开,随后又不无尴尬地抬眼,冲她点头笑了一下还礼。
潘玉龙把烟灭掉,低头吃饭。
刚吃了几口,就见杨悦端着饭盘走了过来。她坐在了潘玉龙的对面,正要开口说话,一位客房主管匆匆走进食堂,冲潘玉龙喊了一声:
“潘玉龙,赶快回楼,1948的客人回来了!”
潘玉龙赶紧扒了两大口米饭,然后端着饭盘站了起来。主管过来接过他的饭盘,催道:“给我吧,你快去。”潘玉龙擦着嘴匆匆离开。
杨悦追随的目光带着几分失落,几分茫然,望着潘玉龙匆忙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食堂的外面。
19楼工作间内,电梯门开,潘玉龙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1948回来了?”潘玉龙问。
“回来了,已经进房了。” 领班回答
潘玉龙喘了一口气。
潘玉龙只好坐在十九楼工作间的椅子上,等待着做夜床的机会,他的前面,已经备好了一辆工作车。管家部的夜班主管也一直在一边坐着,不时抬腕看表。
一名领班从客房区走了进来,说道:“1948房客人出房了,到spa俱乐部做浴疗去了。”
夜班主管说:“做spa去啦,那至少得两个多小时啊。”他转脸对潘玉龙说:“好,你可以去做夜床了。别做太急,时间有的是。”
潘玉龙随即起身,推着工作车走进金志爱的房间,他在金志爱的床头挂好了亚麻纱垫布,然后依序摆好巧克力、请勿吸烟卡、天气预报卡、鲜花和水杯。拉严卧室的遮光窗帘。在卫生间的浴缸前铺好地巾,又在浴缸边上摆好报纸和冰镇的香槟。
潘玉龙做完夜床,走出房间,关好房门,推车走回了十九楼工作间。
正在做spa的金志爱的肌肤如脂似玉,她摘下脖子上挂着的那块雪白的玉石,轻轻放在一块紫色的绸帕上面。玉石的光泽在紫绸的衬托之下,纯洁不染。她缓缓躺进了洒满花瓣的浴缸之中,闭目安神,空气中轻雾漂浮。
在spa俱乐部门厅里,朴元圣坐在一只单人沙发上,翻阅着一份英文版的中国日报,他不时抬起头来,警惕地关注着在俱乐部门口进进出出的客人。像一个忠诚的警卫那样,守护着他的主人。
金志爱缓缓出浴,用厚厚的大毛巾围住赤裸的身体。
一间按摩室内,金志爱赤身俯卧在一张按摩床上,女按摩师正在给她的全身涂油指压。女按摩师收起按摩工具,从金志爱床边起身离开来到在多头花洒下淋浴着身体,肌肤上雪白的泡沫被清水冲散冲净。
更衣室内,服务员服侍金志爱穿上衣服。金志爱将玉石重新戴在颈前。
而此时潘玉龙正拎着一件洗熨好的衣服走出工作间,沿着走廊走到1948房门口,开门进房。
潘玉龙走进1948房的步入式衣橱间里,认真地挂好洗烫的衣服。
十九楼的电梯打开,金志爱和朴元圣走了出来,沿着走廊朝1948房的方向走去。他们走到1948房门口,朴元圣用关切、爱护和恭敬的口吻,向金志爱道了晚安。
“今天很累了,早点休息吧,董事长晚安”
“晚安。”
金志爱朝朴元圣欠了一下身,然后用钥匙卡打开了房门。
朴元圣又叫住了她:“董事长,请务必记住,任何人敲门都不要把房门打开,除非是我。啊,还有那位贴身管家。”
金志爱点了点头,走进了房间。
金志爱走进房间,她穿过客厅,走进卧室,经过灯光较暗的衣橱间时,忽然看到衣橱间内走出一个黑影,金志爱惊得尖叫 “啊——”顺手绰起身边的一个立式衣架,用尽全力抡在了那个黑影的身上,黑影被一下击倒在地,金志爱丢掉衣架夺路而逃。她没想到被打倒的黑影居然操着慌乱的英语,在她身后大声开口:
“对不起,您好!我是您的贴身管家,正在帮您清理房间!”
金志爱已经逃到了卧房的门口,闻言迟疑地停住转身。惊魂未定地惶然看去,她看到衣橱间的门口,一个年轻人穿着贴身管家的礼服歪倒在地,目光与她同样惊慌失措。那张英俊而又不失纯朴的脸上,同时流露出些许歉意。潘玉龙这时也看清了金志爱的面容——一个年轻的韩国女孩,美丽之中有几分冷漠,冷漠之中又不失高贵。
金志爱依然惊魂未定,呆呆地看着潘玉龙,不知该说什么。而潘玉龙则松下一口气来,脸上堆出职业的笑容,他用英语接着问道:“我,我是您的贴身管家。我没有惊扰您吧,金小姐?”
几个服务员从身后帮助潘玉龙拉起上衣,大家看到潘玉龙的后背横了一条粗重的青痕,全都吓了一跳。
刘迅和“真实”舞蹈组合的男孩女孩们正在刘迅家里商讨参加舞蹈复赛的安排。
刘迅首先介绍情况:“这次复赛是在省城搞,省电视台现场直播。评委都是从省电视台、省艺校、省歌舞团专门请来的专家组成,层次相当高!大概有二十多个队参加复赛。这次复赛的对手和初赛可不一样啦,很多组合原来都是专业跳舞的,基本功都非常好,陵泉的v6组合这次也参加复赛,所以咱们这次前景不容乐观!咱们得知己知彼,一定不能轻敌!”说完这段话后,他看了看自己的这几个选手,又继续说道:“好在我们参赛的资金已经基本落实了,马老板已经答应支付咱们在这次比赛中的所有费用,但是有一个要求,就是如果咱们复赛能进前三名的话,就必须把未来的演出约签给马老板的公司。我看,这个你们也不会不同意吧?”
刘迅刚说完,向来沉默寡言的阿鹏却一反常态,板着脸首先表态:“我不同意!”
刘迅一副惊讶的样子:“不同意,为什么不同意啊?”
阿鹏还是板着脸:“不为什么,我看着马老板就别扭。”
刘迅有点气急败坏:“你不同意,你不同意那你肯定进不了前十啊!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阿鹏顶嘴说:“那我们宁肯不进!我们进第几名都是凭自己的实力,凭什么进了前三就要签给他呀!”
刘迅恼火说:“哎,你这是什么话,我这不是都跟你说……”
东东见状,忙劝刘迅:“哎哎,老刘,你先别急。”又劝阿鹏:“阿鹏,咱们用马老板的钱也是为了提高咱们的实力啊,他又没花钱给咱们买奖,只是让咱们能有更好的音乐、更好的服装、更好的造型、更好的教练。你们不同意盛元集团给主办方塞钱,咱们不是都拒绝了吗!但是,武装一下咱们自己,咱们总不能不同意吧!舞蹈不是光看基本功,舞蹈是综合艺术,是综合的审美,音乐、服装、造型,还有动作编排,如果都跟不上,都达不到一定水平,咱们怎么可能取胜啊!”
刘迅也放缓了语气,跟着劝道:“阿鹏啊,你可能对马老板有误会。”见阿鹏板着脸不理他,刘迅转脸又冲汤豆豆问道:“豆豆,你对马老板不会也有误会吧,你也表个态好不好。”
汤豆豆看了看阿鹏,然后对刘迅说:“签不签约到时候再说吧。”
刘迅又有点急了,没好气地说:“人家马老板要求必须现在就定,如果不定,人家就不一定投资了。那还不如咱们现在就退出复赛,还费那个劲去傻拼一通干什么!”
汤豆豆也没好气了,赌气接了一句:“退出就退出!咱们跳舞是因为喜欢跳舞,又不是光为了比赛。”
汤豆豆的强硬让阿鹏兴奋起来,而东东、李星和王奋斗三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发出质疑:“退出!凭什么呀?”
隔壁电话在响,刘迅看了看汤豆豆,又看了看阿鹏,起身去接电话的同时,恨铁不成钢地甩了一句:“你们这群孩子啊……就你们这德性,永远成不了气候!”
汤豆豆和"真实"舞蹈组合的伙伴们从刘迅家出来,大家在楼下分手道别,汤豆豆跨上了阿鹏摩托。
阿鹏驮着汤豆豆,那辆老式的摩托穿过五光十色的摩登街衢,风一样地驰骋。
第九章
摩托开到汤家小院。
阿鹏看着汤豆豆的背影走进院子,踏上楼梯,才驾车离去。
汤豆豆走到二楼,并没有打开自家的家门,她沿着走廊走到潘玉龙的门前,推了推潘玉龙的房门,房门紧锁。
汤豆豆一回屋就掏出手机,拨通了万乘酒店的电话。
一名管家部值班员接了汤豆豆的电话:"潘玉龙?啊,他正在工作,现在不能接电话。对不起,您如果有急事的话?我们可以替您转达。"汤豆豆背靠在潘玉龙家的门上,拿着电话稍稍沉默了一会儿,,说:"哦,不用了,麻烦你了。"
潘玉龙这一下伤得不轻,饭店医务室的医生赶来为潘玉龙看伤。他拿出一瓶药水,准备给潘玉龙涂抹,杨益德在一旁问道:"哟,这是松节油吧?"
医生点头:"对,这是专治跌打损伤的镇痛灵,里面有松节油的成份。"
杨益德皱皱眉头:"噢,按照我们的规定,这种药最好不用。因为这种药的味道比较冲,客人闻到可能会反感。"
医生拿着药水,无奈地看看潘玉龙。潘玉龙也同样无奈。
杨益德在一旁又婉言解释了一句:"好多客人都讨厌这个味道。干酒店这行,没办法,忌讳太多。"
汤豆豆的窗内燃烧着温暖的灯光,磁带里放送着《真实》的忧伤,她拎着录音机走出屋门,沿着回廊走向潘玉龙的小屋,用钥匙打开房门,把录音机搁在桌上,然后替主人打开窗户,让夜晚的清风驱赶着屋内的潮闷,随后转过身来躺在床上,把潘玉龙的枕头抱在怀中,轻轻呼吸着枕头上的味道,身心沉入美妙的遐想。
而此时的潘玉龙躺在工作间的小床上,同样夜不能寐。他塞着汤豆豆给他的随身听的耳机,倾听着近切而又遥远的《真实》。
时代中国公司的一群高管一大早就来到万乘大酒店行政俱乐部,在一间大会客室里静静地等待董事长金志爱的接见。
为首的中国总代表林载玄面无表情,肥大的身躯陷在过软的沙发里。一位时代公司的中方工作人员走进会客室,附在林载玄秘书的耳边用中文低声嘀咕。
中方工作人员:"朴先生说,他问过董事长了,今天恐怕又见不了。"
林载玄的秘书随即用韩文向林载玄汇报,林载玄抬眼盯着中方工作人员,仿佛没听懂似的,那位中方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继续汇报:"朴先生还说,有什么事需要向董事长报告,可以直接跟他讲,由他转达。"
林载玄听完翻译,脸色难看,问:"董事长在房间里吗?"
中方工作人员点了一下头。
一个值班经理正在向驻店经理报告:"时代公司的中国总代表林载玄又来了,还是在俱乐部等1948房的客人接见,客人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驻店经理吩咐说:"你告诉佟家彦,让他在俱乐部盯着点。"
服务生打开会客室的门,朴元圣走了进来。
朴元圣的到来让林载玄有些意外,他赶紧示意助手扶起他肥胖的身体,谦恭地迎了上去。嘴里不甚清晰地滚动着一串客套的韩语:"朴先生,朴先生辛苦了。董事长这几天在银海还好吗?我们中国代表处和银海分公司的同仁都在恭候董事长的接见"
黄万钧坐在轿车的后座接听电话:"什么?林载玄还在俱乐部里?你注意,金志爱如果出来接见的话,他们很可能要谈开发区的那个项目,你注意听听你听不懂韩文,就看看他们的动作,看看感觉吧,看看他们会不会拿出什么图纸或者文件来,你留意一下"
黄万钧挂了电话,对身边人说:"时代公司的中国总代表林载玄是尹梦石的亲信,金志爱和朴元圣当然要防着他。"
林载玄和朴元圣在会客室里交谈,林载玄的手下全部退出了会客室,散在门外等候。
一个服务生端着茶具正要送进会客室里,被从另一端走来的佟家彦拦住。佟家彦接过服务生手上的茶具,说:"我来。"便端着茶推门走进了房间。
潘玉龙裸着背坐在凳子上,背上的淤伤似乎并没有减轻的迹象。医生仔细查看之后,直起身来说道:"我给你开的这个药啊,是中药,这药没味儿,你稍等一会儿,我马上给你配出来。"
医生离开潘玉龙,走进里屋去了。他说话的声音从里屋断断续续地传出:"你呀,还是应该到医院去拍个片子,万一伤着骨头就不好办了,你现在那么年轻,可不能不在乎"
医生的话让潘玉龙有些心惊:"伤骨头?不会吧"
佟家彦拿着茶壶走出会客室,这时林载玄和朴元圣的交谈已至尾声,两人站起身来握手告别。
林载玄恭敬地欠身将朴元圣送出屋门,将告别的辞令处理得亲切而又热情。
林载玄点头:"好,一定一定,请朴先生和董事长放心,中国的事,我们一定办好。谢谢朴先生关照,请转达我们对董事长的问候。"
见林载玄和朴元圣从会客室走出,散漫在门外的公司高管们也都恭敬起来,中方工作人员陪同朴元圣离开后,林载玄马上转身回到会客室里,命令秘书:"马上给我接尹梦石总裁的电话!"
医生还在里屋为潘玉龙调剂药物,潘玉龙把上衣穿好,坐在外屋静等。一个领班匆匆跑了进来,急急地说道:"潘玉龙,你怎么还在这儿,佟经理叫你赶快上楼!"
潘玉龙连忙问:"怎么了?"
领班说:"有任务了!"
十九楼工作电梯的梯门打开,潘玉龙和领班走了出来。这里一片忙碌,佟家彦已经带人把餐具、酒具、布草和各种酒水饮料等等用品,陆续运到此处。
佟家彦一见潘玉龙来了,立即进行交代部署:"潘玉龙,你快过来,1948房的客人今天晚上要在客房里宴请时代公司的中国总代表,还是要求你一个人服务。餐饮部找他的秘书解释了半天,才同意由我和你一起进房服务,所以你不用慌。这是今天的菜单和酒单,你赶快熟悉一下,有什么不懂的,你赶快问。"
潘玉龙拿过菜单酒单,跟佟家彦一起走到餐车面前。
佟家彦继续部署:"今天我们先上开胃菜和汤,汤和开胃菜都放在这种展示盘里。然后上主菜。主菜盘由厨房直接送。汤和主菜之间要上爽口的小吃。今天酒水要预备充足,不知客人会点什么。甜点也按俱乐部餐厅的单子走。哎,你别忘了,上主菜前要撤掉展示盘和配菜。如果客人点牛扒,牛扒的烹制熟度由我来问你把酒杯再熟悉一下。这是鸡尾酒杯,今天不一定用得上。这几个是葡萄酒杯,小的装白葡萄酒,大的装红葡萄酒还有,你看到水杯里的冰水少于三分之一的时候,要主动加水"
潘玉龙边听边点头,佟家彦还补充道:"我们两个人进房服务,房间外面还有后援接应,到时候操作上我会指点你的,不明白的你问我一下。"
潘玉龙懵懵懂懂地点着头。
十九楼工作间里也忙得不可开交,好几个服务员上来一起帮忙清洁餐具和玻璃器皿,反复擦拭并对着灯光认真检查。酒类和饮品不断被运了上来,潘玉龙则在工作间的一角,换上了笔挺的黑色礼服,一个化妆师在他的头上喷着发胶,整理着他的鬓角。
天黑下来了,整个城市犹如一艘夜间航行的巨大航母,万乘大酒店就像矗立于夜空之中指挥塔楼。
时代公司的奥迪a8轿车开到万乘大酒店的大堂门前,门僮动作优雅地将车门拉开。
在酒店一位公关秘书的引领下,林载玄和他的几个部从一起,昂首阔步穿过大堂,走上电梯。
1948房的双开门已经打开,朴元圣站在门厅以示迎接。在他的身后,站着礼服笔挺的佟家彦和潘玉龙,佟家彦的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
林载玄恭敬地与朴元圣握手后走了进去。他的随从和公关秘书一同留在了大门外面。写着"1948"字样的大门,随即缓缓关闭。
林载玄、金志爱和朴元圣在1948房内餐桌前正襟危坐,佟家彦用专用的长火柴点燃了桌上一组细长的蜡烛,潘玉龙砰地一声打开一瓶香槟,金色的酒液随即倾入玻璃杯内。
林载玄恭敬的嗓音首先响起:"令尊大人的过世,对我们时代公司真是一个莫大的灾难。我至今都不能从悲痛中镇定下来金志爱董事长能来中国,我们感到非常高兴。董事长在中国有任何事情,都请尽力吩咐我们去办。"
金志爱看一眼朴元圣,然后做了礼节性的表示:"谢谢。"朴元圣随即替金志爱开口答复:"董事长这次来中国,只是为了修养身体,没有其他什么事情需要你们去办。"
林载玄再次恳请:"董事长到中国来,我们中国公司当然应该全力效劳。董事长不要我们效劳,连公司的汽车、人员都不用,是不是不信任中国代表处,不信任我本人。"?
朴元圣再次替金志爱做了解释:"哪里,总代表多疑了,董事长只想一个人轻松一下,不喜欢有太多的人在旁陪伴。董事长对中国代表处,对总代表都是很满意的,没有不信任的问题。"
潘玉龙站到金志爱身边,身体前倾,拿出一个酒水单展示并用英语礼貌地问道:"金小姐,请问今天是否需要用一点酒品,我们预备了各种红葡萄酒、白葡萄酒、香槟及汽酒,请问您喜欢"
金志爱马上谢绝:"不,谢谢。"
朴元圣用英文告诉潘玉龙:"她只要红茶。"
潘玉龙问了一句:"是英国茶吗?"
朴元圣说:"是。"
潘玉龙依序走到林载玄身边,递上打开的酒水单:"请问,林先生需要?"
潘玉龙还没说完,林载玄就表示:"红茶吧,我也要红茶。"
朴元圣主动对潘玉龙说:"我不用。"
潘玉龙点头应声:"请稍候。"随即退下。
1948房门外,三份配好的冷盘准时送到。佟家彦接过来,亲自服务上桌。精美的头菜赏心悦目,令席间的话题立刻变得丰富起来。
林载玄:"啊,这家饭店在中国非常有名,这里的食品非常有特色。万乘,是中国的古语,因为中国古代人的等级是以拥有马匹的数量来计算的,所以拥有一万匹马的人是最尊贵的。董事长是真正的万乘之尊,住在这里恰如其分。"
后援人员送来的两套红茶在房间门口与潘玉龙交接。红茶的茶具无比精致。
潘玉龙托着红茶回到桌前,依序在金志爱和林载玄的面前摆上茶饮。这时,林载玄已和金志爱谈到了开发区项目的事。潘玉龙专心上茶,而在餐桌另一侧换盘的佟家彦却听得别有用心。
林载玄说:"尹梦石总裁因为一直联系不到董事长,所以特别打电话给我,要我问一问董事长对银海开发区项目的意见"林载玄一边说一边从随身携带的箱子里拿出了一台手提电脑,他接着说:"我把我们和银海开发区共同拟就的一份合同草案和主题公园的规划方案带过来了,请董事长过目。"
佟家彦虽然听不懂韩语的对话,但他在林载玄的身后,看到朴元圣起身帮助林载玄将电脑的屏幕在金志爱的眼前打开,已经大致明白他们要谈的内容,虽然他看不到林载玄的眉飞色舞,看不到电脑屏幕的内容,但听得出林载玄声音中的兴奋,已经极其外露。
"这是主题公园的区域规划图,这边是娱乐项目区,这边是酒店区,这边是森林动物园,这边是一个购物区,这边是海洋馆,那边是水上乐园。我们的一期投入大概在九亿美元左右
,包括土地、设施,向美国、日本等国购买游乐项目知识产权的费用等等。这个公园全部建成后,将是设在城市内部的全世界最大的主题公园。中方对这个项目的态度非常积极,公园一旦建成,不仅可以发展经济,促进就业,改造旧城,而且可以成为长久性的旅游资源。这部规划图册是在尹梦石总裁的主持下,耗时三年,花费大约四百万美元的设计费用,在日本和美国完成的。不过,公园一旦建成,效益一定非常可观!"
金志爱应付差事地在电脑屏幕上草草浏览一下,似乎并无兴趣细看。朴元圣显然看出金志爱的表情,示意林载玄中止汇报,合上电脑。
林载玄显然负有任务,虽然合上了电脑,却迫不及待地发出了请示:"董事长如果没有异议的话,我们计划在今年年内,与中方签署合约,把这个项目启动起来。"
金志爱不知该怎样回答,看了朴元圣一眼,朴元圣于是开口:"董事长今天有些累了,你先把它留在这里,让董事长慢慢再看吧。"
林载玄愣了一下,也只得躬身把电脑递到了朴元圣的手上,朴元圣随即把它放置在沙发旁的茶几上,上前加水的佟家彦看着朴元圣放好手提电脑,同时听到了林载玄向朴元圣口述了开机密码,佟家彦转过身去,放好茶壶,心里留意着餐桌那边的动静。
朴元圣重新入座,林载玄仍不甘心,他调整一下椅子里的肥胖身躯,试图再度开口:"尹梦石总裁要我问一下"
朴元圣毫不犹豫地把他打断:"啊,总代表,今天我们和董事长共进晚餐,还是谈些轻松的话题吧,今天就不谈公务啦。"
金志爱似乎被茶水呛了一下,突然咳嗽起来。朴元圣马上把她放在衣架上的一件外衣替她披上,金志爱起身离席,说了声"对不起",便向卫生间走去。
林载玄也马上礼貌地站起身来,一旁的潘玉龙连忙帮他撤开椅子。林载玄用英语命令佟家彦说:"你们把空调调小一点,这个房间太冷了。"佟家彦应声去调空调,朴元圣回到座位上坐下,同时摆手请林载玄重新入座。
朴元圣示意:"坐,坐。"
林载玄坐了下来,潘玉龙显然没有料到他起身之后随即坐下,撤开的椅子跟进不及,林载玄肥胖的身体一下坐空,重重地摔在地上,屋里的人全都听见了他背部着地的沉重的声音,潘玉龙吓得几乎叫了起来。
潘玉龙惊慌无措,佟家彦面如土色。林载玄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疼得脸上丑态毕露,嘴里呻吟连连。朴元圣也惊得站起身来,隔着桌子探望究竟。 "林先生不要紧吧?"
佟家彦连忙赔不是:"对不起,对不起"
在这个混乱无序的瞬间,只有走到卫生间门口的金志爱,回头看着林载玄狼狈不堪的形状,嘴边挂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总经理和驻店经理正在宴请几位外国客商,夜间值班经理步伐急促地走了进来,对客商说了句"对不起"便附在总经理耳边低声报告。总经理眉头微皱,对客人稍示歉意,转脸对驻店经理说道:"行政楼一位员工服务不当,造成时代公司的客人摔伤,你去处理一下,看伤得重不重。"
驻店经理起身与客人简短告别,匆匆离开了餐厅。
大堂的电梯梯门打开,时代银海公司的随员们扶着林载玄从轿厢里走了出来。酒店公关部的经理带着杨悦跟在一边,向时代公司的一位秘书连连道歉。
公关经理:"对不起,这件事真是非常抱歉,要不要我们陪你们一起到医院看看?"
林载玄疼痛难忍,无暇理会。他的手下怒气冲冲,好几个人操着中文、韩文和英文大声投诉:
"你们服务太差了,你们的服务生太差了!"
"这么重要的宴会派素质这么差的服务人员,你们还是不是五星级饭店?"
"我们总代表的身体一旦发生问题,你们酒店必须承担责任!"
"我们保留索赔的权利!"
公关经理保持笑脸,一路把他们送出大堂,送上车子,当林载玄的奥迪a8驶离饭店大门后,公关经理马上命令杨悦:"赶快准备一束鲜花,我们也赶到医院去!哎,你让财务部马上联系保险公司。"
杨悦点头:"好。"然后急急离去。
潘玉龙坐在自己的小床上,呆若木鸡。
工作间的外屋,几个管家部和俱乐部的干部压低了声音议论纷纷。
"我早知道要出事,你看"
"实习生嘛,不可能不出事!不出事是偶然的,出事是必然的!"
佟家彦脸色阴沉,在一边向客务总监讲述事件的过程:"我看见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客务总监抱怨佟家彦:"让你在场盯着就是怕出这种事。你明知道他是新手,什么经验都没有,这种情况你的眼神就不能离开半步!"
佟家彦辩解:"客人嫌空调太冷,要求调小,我真是刚离开半步,就出了事情。我后脑勺也不能长眼睛啊"
客务总监没好气:"你别解释,按总经理的一贯思路,下级出了事先追究上级,你就听候发落吧。"
这时,有人过来在客务总监耳边传话:"孙总来了。"
在工作间里的所有人都一脸惶然,客务总监赶快迎了出去。
很快,驻店经理走出了十九楼的客用电梯。
驻店经理在客务总监的陪同下,在朴元圣的房间表示歉意。
驻店经理用英文说道:"这个贴身管家还是一个实习生,被指定为贴身管家以后,我们也对他做了一些基础培训,但毕竟他的经验非常不足。我们对于由此给你们造成的麻烦,深表歉意。我们希望能够尽量弥补给你们带来的不便和损失。我们已经决定,立即撤换这位贴身管家,挑选富有经验的人员取代,我们希望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
朴元圣言语大度,一副知情达理口吻:"啊,那位贴身管家很年轻,经验不足可以理解。如果确实需要更换贴身管家的话,我希望仍然是由我们来亲自挑选。"
驻店经理马上表态:"好,我们提供几个候选人,交给你们过目,用哪一个人,完全由你们决定。"
离开朴元圣的房间,在通往电梯厅的走廊上,驻店经理命令客务总监:"你赶快找几个有经验的贴身管家,争取今天就交给客人选定,这次你们一定要重视,千万不能再出什么差错了!"
客务总监连忙回答:"是,我马上办。"
客务总监急步回到办公室里,一进屋便吩咐助手:"你通知管家部,让他们赶快把没下班的贴身管家都集中起来。哎,你问一下杨益德下班了没有,下班了也把他找回来!另外那几个资格比较老的人都找一找,赶快带到我办公室来。"
旁边的一个经理问:"潘玉龙怎么办?"
客务总监停顿了一下,说:"先让他回家,让他先好好反省反省。怎么处理以后再说。"
职工食堂里,一些职工在七嘴八舌地谈论着潘玉龙的糗事,有人惋惜,有人嘲笑,有人同情。
"你说这个潘玉龙,太他妈笨了,好好的机会,生没抓住。"
"咳,刚来没几天的实习生,出这种事是正常的,让实习生承担这种工作,本身才不正常呢。"
"是啊,他是不是有什么背景啊,没有极硬的关系,恐怕怎么也轮不上他吧。"
"这又不是什么好差事,犯得着靠关系上吗。担多大责任操多大心啊。听说1948那客人脾气可怪呢,特别难伺候。"
"哎,有弊就有利,干好了提拔的机会不就有了,再说小费肯定也多呀。"
"现在可是有弊无利了,听说那小子已经下岗了。"
"这事,其实责任首先在领导。首先就得拿管家部的头头是问。还有行政楼经理,他也在场他干吗不承担责任。现在一出问题就让普通员工承担责任。领导都是干什么吃的!你对员工培训够了吗,一个实习生什么都不懂你就让他上岗,你培训了吗"
潘玉龙在职工更衣室里默默地冲了澡,背上的伤痛让他的动作小心迟缓,他在自己的更衣柜前换上便服,坐在地上发了阵呆。
潘玉龙一个人步伐疲惫地从职工出入口走了出来,他走到路边,又一次碰到了杨悦。
"下班了?"杨悦对潘玉龙投以微笑。
"啊。"潘玉龙点头。
"你的背还疼吗?"
"啊,好点了,谢谢你。"
一辆出租车驶来,杨悦伸手拦住,她冲潘玉龙回头:"回家吗?我搭你一段吧。"潘玉龙目视杨悦,目光中交织着感激与疑惑。
佟家彦和客务总监站在总经理的办公桌前低头聆训,总经理表情平和,语气却坚决强硬。
"当初1948房的贵宾到店你们送迎宾茶的时候,就不应该让完全没有经验的实习生参加,根本不能让这样的服务生露面!我早就说过,我们行政楼一定要树立vip的观念!对在行政楼工作的任何人,一定要经过熟练等级和魅力等级的考核。不够等级的,一定不能承担贵宾的接待任务!哪怕仅仅是送一杯茶水,送一块毛巾。"
佟家彦推卸责任,说:"那天我没在现场,选送迎宾茶的是我们行政楼的副经理王连新,我也没想到他会让一个实习生参加送迎宾茶的任务。"
总经理说:"过程我不想细究,重要的是结果。事情已经出了,我们都要承担责任"
这时,电话铃响了,总经理中断批评,接听电话:"喂,什么?噢,我知道了。"放下电话,他先平静了一下,然后对客务总监和佟家彦说道:"客务部来电话,刚才,管家部值班员接到 1948房客人秘书打来的电话,表示1948房客人对潘玉龙的服务非常满意,要求继续由潘玉龙担任她的贴身管家。"
客务总监和佟家彦目瞪口呆。
佟家彦结结巴巴地说道:"潘玉龙呃已经让他下岗回家了"
总经理出了一口粗气,无可奈何地说道:"立即去找,叫他马上回店。"
佟家彦和客务总监一起说了声"是",然后退出了总经理的办公室。他们出门的时候,总经理又嘱咐了一句:"先找人到十九楼,替他顶上班,万一客人叫服务可以有人应付一下。"
客务总监和佟家彦再次应声"是。"
出租车开到小院的门口,潘玉龙向杨悦致谢,下了汽车。他看着出租车起步开走,才转身走进小院。
他没精打采地爬上楼梯,在二楼正房的门口,他看到汤豆豆家的门上挂着铁锁,心中若
有所失。
潘玉龙打开自己的房门,屋内像是久无人住,虽然整洁如昨,毕竟冷清孤寂。潘玉龙打开小桌上幽黄的台灯,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环视寒酸的四壁,起身走到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翻出半包吃剩的饼干,大口嚼了起来。
嚼了几块饼干之后,潘玉龙感觉口渴,他对着水龙头喝了几口冷水,然后把手上的饼干吃完。
用饼干充饥之后,潘玉龙走出了屋门,他走出小院,来到街边,在一个公用电话亭前,拨了汤豆豆的电话号码。
电话通了,对方有了声音,潘玉龙开口刚问了一句,就被对方打断。
"豆豆你在哪儿啊,对不起我打错了。"
潘玉龙挂了电话,准备再拨时,一辆捷达轿车缓缓驶来,停在他的身边。轿车的车窗徐徐落下,露出了佟家彦的脸。
潘玉龙看看那张脸上晦涩的表情,动作迟钝地挂上了电话。
捷达车沿着灯光璀灿的马路向前行驶,潘玉龙坐在驾驶副座上,与开车的佟家彦一样目视前方。
潘玉龙一脸的疑惑:"为什么还是选我?"
"这你要问她。" 佟家彦停了一下,又说:"也许,她真的像他们公司的人怀疑的那样,神经有点不太正常。"
潘玉龙像是问人,又像自问:"她神经不正常所以才盯住我不放?"
佟家彦转动方向盘,沉默不答。
捷达车拐了一个弯,驶入一个街边的停车场。
佟家彦把车停下,潘玉龙和他一同下车,走向街对面一辆像是等候已久的蓝色面包。
面包车的车门"哗啦"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佟家彦低头钻了进去,潘玉龙站在车外有点迷惑:"这是咱们饭店的车?"
佟家彦伸手招呼:"上来吧,你还没吃饭吧?先带你吃饭去。"
潘玉龙满面猜疑地上了车子,车子马上开动起来。潘玉龙坐在后排,看到佟家彦与坐在前面的一个陌生人窃窃私语,心中似有不祥的感觉。
蓝色面包车开进了盛元银海公司的花园里,停在一座小楼前。潘玉龙跟着佟家彦和那个陌生人下了汽车,疑惑地打量着眼前的这橦小楼。
潘玉龙和佟家彦跟随陌生人走进小楼,穿过一个走廊,被带到一个靠近花园的厅房。潘玉龙看到厅房里摆了一个餐桌,有人正往桌上摆酒摆菜,屋里光线昏暗,气氛神秘。
潘玉龙茫然之际,旁边的一扇侧门悄然打开,黄万钧从门后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潘玉龙目视黄万钧,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的身后,响起了佟家彦的声音:"黄总,这就是我们酒店的小潘。"
黄万钧向潘玉龙注目打量,佟家彦略显虚远的声音再度响起:"小潘,这是盛元集团银海公司的黄总。"
潘玉龙愣愣地站在屋子当中,目光疑惑万端。
黄万钧面无表情,说:"请坐。"
三人入席坐下。
黄万钧首先开口:"我们的饭菜,可不如你们万乘大酒店的讲究。"
潘玉龙问:"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黄万钧目光摇向佟家彦,佟家彦思索一下,开口解释:"呃盛元公司有个事情,黄总想请咱们帮个忙。今天黄总正好有空,我就带你来见见黄总。黄总可是"
潘玉龙打断:"什么事情?"
佟家彦吱吾:"事情"
佟家彦不知如何启齿,又将目光摇向黄万钧,黄万钧接过话来,开口说道:"事情非常简单,我们盛元集团在银海开发区有一个投资项目,这个项目对于银海地区的经济发展,百姓就业,将发生巨大的推动作用,我们集团也为此投入了大量的财力物力,但是我们发现,我们的项目规划和可行性的测算成果,被人非法地窃取了,这将给我们集团带来巨大的损失,所以,我们希望得到你的帮助。"
潘玉龙:"是谁窃取了你们的成果?"
黄万钧沉默片刻,才说:"是韩国时代公司。"
潘玉龙显然被惊愕滞住了喉咙,良久才问:"那你们为什么不去找法院,不去找公安局呢?"
黄万钧:"是的,我们需要公安局的帮助,也需要法院的裁判,但公正的恢复,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我们必须拿到证据。"
潘玉龙:"证据?"
黄万钧:"对,证据。"
屋里再度沉默下来,佟家彦用轻松的语调加以调剂:"小潘,先吃菜,来来,你不是还没吃晚饭吗,先吃饭。"
潘玉龙身体一动没动:"这么说,你们现在没有证据?"
黄万钧:"证据就在万乘大酒店1948房内。"
屋里又沉默下来,佟家彦悄悄看一眼潘玉龙,潘玉龙的目光则停在黄万钧的脸上。他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但黄万钧还是开宗明义:
"只有你的钥匙能够进入1948房间,其他人进入这个房间,都会留下额外的痕迹。"
潘玉龙虽然已经有所预感,但黄万钧的话仍然让他转过头来,把愕然目光投向了一边的佟家彦。
佟家彦喝了一口饮料,目光回避。
黄万钧突然放开了声音,扯开了话题:"我们盛元集团正在与你们万乘大酒店进行谈判,如果谈得顺利,我们将收购万乘大酒店的部分股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很快就会成为万乘大酒店有限公司的股东之一。"
潘玉龙低了头,陷入思索,而佟家彦却抬起目光,面露兴奋。
黄万钧目视潘玉龙,似乎想用这样灼灼的逼视,将潘玉龙沉下的面庞抬起:"如果你愿意帮我们拿到证据,我们会给你合理的回报。听说,你是一个热爱酒店管理事业的人,给予你提升事业的机会,对于我们来说,轻而易举。听说你的母亲病得很重,如果你有困难,她医疗费用,我们也可以全部承担!"
潘玉龙抬起头来,他似乎已经想了很久,思索似乎耗尽了他的全部体力,他明确地,却又是疲乏地,做了有气无力的回答:"你们要我做的事,在我们酒店从业人员的道德准则中,不被允许。"
他的目光再次转向佟家彦,但沙哑的声音却依然朝向黄万钧:"他是我的经理,是我的上司,你可以问问他,我们万乘大酒店,允许我这样做吗!"
黄万钧锐利的目光迅速摆向了佟家彦,佟家彦只得正面迎着潘玉龙,搜索枯肠,斟酌词句:"啊,这件事,也许应当这样看,这件事首先是韩国公司不道德,是他们先侵犯了盛元集团的合法利益。盛元集团不管怎么说,也是咱们中国自己的企业,咱们作为一个中国人,首先应该维护咱们中国企业的利益。我这样的看法,应该也没错吧?"
黄万钧插进来说道:"我听佟先生讲,你是个孝子,在事业上也渴望有所成就。所以我建议你,不妨为自己的父母,为自己的事业,做一点实际的事情。"
潘玉龙思想片刻,他用礼貌的语气,再次表明了态度:"是的,我爱我的父母,也爱我的工作,我真心希望能得到机会,为我父母,也为我自己的事业,做点事情。尽管我还不知道您究竟会让我做些什么,但我想,我很可能要说一声抱歉,向您,也向我的父母抱歉,我很可能做不了您让我做的这件事情。"
黄万钧淡淡一笑,说:"我只是给你一个建议,为你,也为了我的公司。我不强迫你现在做出回答,但我的建议你值得考虑。今天的社会,万象杂陈,人生可以有多种选择,你不必拒绝尝试。"
潘玉龙随着佟家彦和那个陌生人,心事重重地从公司楼内走了出来,重新回到那辆蓝色面包车前。陌生人"哗啦"一声为他们拉开车门,潘玉龙上车的脚步却蓦然止住。他发现在这辆敞开车门的汽车里,汤豆豆居然象魔术里大变活人角色似的,端坐其中!
第十章
行驶的面包车中和潘玉龙的短暂相聚,让汤豆豆快活无比。
快活的汤豆豆并没有看出潘玉龙心事重重,她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潘玉龙,说:“这个给你用吧,以后咱们俩就可以经常通电话聊天了。”
汤豆豆也许弄不明白,潘玉龙为何并不开心。
潘玉龙问:“那你用什么?”
汤豆豆得意地:“过两天我们公司要送我一部新手机。”
“你们公司?”
“就是盛元公司啊。哎?他们说希望你帮他们一个忙,你帮了吗?”
潘玉龙看了看旁边的人,把目光又移向汤豆豆:“他们怎么跟你说的?他们让你来说服我,对吗?”
汤豆豆笑着点头:“对呀,你能帮吗?”
潘玉龙眉头紧锁,低了头,良久才问:“你答应他们了?”
汤豆豆点头:“啊。”
潘玉龙移开目光,声音阴沉:“就因为他们要送你手机?”
汤豆豆有点不快,说:“什么呀,你怎么这样说我!”
“那因为什么?”
汤豆豆恢复天真的笑容:“因为我是盛元公司的形象代表啊,我当然希望盛元公司好了。”
潘玉龙沉默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那我又是为了什么?”
汤豆豆一脸顽皮地凑近他,说:“你是为了我呀。再说,是他们韩国人先偷了我们的,我们是自卫!要自卫,就必须收集证据。打官司要有证据!证据!你懂吗?”
潘玉龙和佟家彦下了面包车。
汤豆豆在车上跟潘玉龙告别:“别忘了给我打电话。”
“他们什么时候把手机给你,你把号发给我。”
“好!不过我这两天都在老刘那儿。老刘让我们到他家去看‘大河之舞’的录像,你要打电话就往那儿打吧!”
“好。”
面包车的门关上了,开走了。潘玉龙目送面包车驶出车场,才尾随着佟家彦走向他们来时乘坐的那辆捷达轿车。
潘玉龙和佟家彦一路走来,在职工更衣室外一个僻静的角落,两人默然站住。
佟家彦看看左右无人,对潘玉龙说:“你如果进房的话,先注意一下金志爱的手提电脑,盛元公司要的东西,应该就在那里面藏着。”
潘玉龙低头倾听,但没等佟家彦说完,他已扭头走进了更衣室的门洞。
佟家彦望着潘玉龙的背影,表情阴沉不快。
潘玉龙在更衣柜前换着衣服,挂衣服的时候触到了衣兜里的那只手机。他把手机拿出来,想了一下,拨了一个号码。
“……爸,是我。妈的病怎么样了?……医生说非得上呼吸机吗?……那就给妈上吧。什么,上一天得多少钱啊?……哦,我知道……我想想办法吧,我尽量想办法吧。”
挂了父亲的电话,潘玉龙心情沉重。在夜晚无人的更衣室里,在被更衣柜隔出的又深又长的甬道里,潘玉龙备感孤独……
闷了一会儿,他又拨了一个电话号码。
“……喂,豆豆,啊,我没事,我就是想……想找人说说话……我知道,我们刚说完话……我刚才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我妈……不说了吧……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孝顺的儿子。也许,也许以后我结了婚,也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没有,我没事,你接着睡吧……没事,你睡吧,我该上楼了。晚安豆豆。”
潘玉龙挂上了电话。
重新换上贴身管家礼服的潘玉龙回到十九楼,他在工作间和暂时顶替他的贴身管家杨益德做了交接。
杨益德答:“客人从下午没要任何服务。”
潘玉龙又问:“那她晚饭怎么吃的?”
杨益德说:“晚饭不是你服务的吗?她连面都没让我见一面呢。”
潘玉龙不知该再问什么。默默地在交接本上签了字。
协助他们交接的一位主管按了下行的电梯,然后和杨益德一起走电梯轿厢。进了电梯的杨益德回过头来,对潘玉龙笑笑说道:“她呀,也许她在等你。”
潘玉龙脸上笑不出来,他默默地看着电梯的门缓缓关上。
潘玉龙躺在工作间的小屋里,随身听的耳机放送着《真实》的乐曲,忧伤的旋律也许让潘玉龙想到了母亲的病容和父亲的焦虑,他的眼里有了些泪水。乐曲的尾声突然被一阵用力的敲门声打断,门外传来夜班服务员急切的叫声:
“潘玉龙,1948叫服务了,快点!”
潘玉龙匆匆忙忙起身出门。
衣装端正的潘玉龙站在1948房的门口,按亮了门铃,同时用英文喊了一声:“贴身管家!”
门开了,潘玉龙走进房间,他看到金志爱穿着睡袍,满面怒容。手里拿着电视遥控器,为潘玉龙打开门后就走向客厅的电视机,一边按着遥控器一边用英语狂躁地吼叫:“不清楚,为什么!韩国电视台为什么不清楚!”
潘玉龙赶紧上去接了遥控器:“对不起金小姐,我来调一下。”他半蹲在电视机前,手忙脚乱地调了半天,韩国电视台的画面始终模糊不清。
金志爱焦躁地在潘玉龙身后走来走去。潘玉龙虽然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金志爱暴怒难耐。他心神不定地做了最后的努力,但无效,他不得不起身用英文解释:“可能是韩国kbs的天线出了问题,我马上打电话给音像中心。”
金志爱一手操起旁边的电话机,粗暴地命令:“电话?ok!你现在就打!你现在就打!现在!”
潘玉龙克制着自己的反感,马上拨叫了饭店的音像中心的电话,报告了1948房电视的故障情况,几乎同时,金志爱也掏出自己的手机给秘书朴元圣打了电话,她用韩语焦急地说道:“朴先生,我在kbs里看到我父亲了,他们在说我父亲,他们在说时代公司。可现在我的电
视完全看不清了!你的电视看得清吗?kbs!kbs!”
音像中心的工作人员显然答应马上上来检查。潘玉龙挂上电话,无意中转头,突然发现了放在茶几上的手提电脑。他想不到关乎自己命运的这只手提电脑,此刻距离自己竟然咫尺之遥!
潘玉龙的目光在那部电脑的黑色机身上,凝固了片刻。突然,他听到身后一声巨响,他回身一看,看到客厅里摆放的一只冰桶架轰然倒地,他眼睁睁地看到,金志爱用盛满冰块的冰桶狠狠砸向了他身边的电视机,电视机的显像器砰然爆破,烟火迸生。炸开的火苗惊得潘玉龙面如土色,同时下意识地冲上去想去灭火,噼噼啪啪的火星声又提醒他跑去拔下电线,电线刚刚拔断,愤怒的金志爱已经“砰”地一声摔门进了自己的卧房。
潘玉龙跑进房间里的备餐间,取出灭火器,扑灭了电视机里的烟气,然后又扑向一边的电话机:“工程部吗,工程部吗?请你们赶快派人上1948房,快点儿!”挂了电话,他又拨给保安部:“保安部,保安部吗……”
工程部和保安部的人员先后赶来,进入了1948房间,他们赶到时发现,现场已经狼藉不堪。
饭店夜间值班经理、保安部和工程部的值班员,以及管家部的夜班主管等人,将潘玉龙团团围住,严厉的盘问。
“到底怎么回事?”
“她因为什么把电视砸了?”
“你当时怎么跟她说的,你说了什么她发这么大火?”
潘玉龙既委屈又懊恼,声音中不能掩饰一腔烦燥:“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我怎么知道她砸电视……”
保安部值班员问:“她砸电视的时候就你在场,怎么回事你怎么都说不清楚?”
潘玉龙说:“我给音像中心打电话呢,她就在我身后砸了,我怎么知道她的脾气怎么这么不好!”
除了夜间经理的态度保持着冷静外,其他人全都面目严厉,口气生硬。保安部的值班员更是把指责和怀疑的矛头,直接指向了潘玉龙本人:“她肯定是火了才砸的,好好的她砸什么电视啊!”
潘玉龙跟他顶了起来:“她砸什么电视……她,她神经质我怎么知道!”
管家部主管因为是潘玉龙的直管上级,所以皱眉制止:“潘玉龙!你冷静点!”
夜间值班经理也终于开口纠正潘玉龙:“哎,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客人有时候烦躁发发脾气,我们只能妥善处理。我们作为饭店工作人员,不可以随便说客人是神经质。客人砸电视肯定是有不满的。”
保安部值班员接茬补了一句:“肯定是对你或者是对你的服务有什么不满!”
潘玉龙仍然不服强辩:“我刚进房,我还没怎么服务呢她就砸电视……”
管家部主管不得不打断潘玉龙的抵触情绪:“潘玉龙你态度要端正一点,你激动什么!”
主管的喝斥让潘玉龙压住了火气,批评的声音却并未停止下来。潘玉龙低头坐在椅子上,不再辩解,他的大脑混沌,目光僵滞,眼前和耳畔,忽然快速地闪过一串令他不寒而栗的画面和声音。
——佟家彦威逼的面孔:“先注意一下金志爱的手提电脑……”
——黄万钧面无表情的神态:“……只有你的钥匙能够进入1948房间,其他人进去都会留下额外的痕迹……”
——佟家彦道貌岸然:“……咱们作为一个中国人,应该首先维护我们中国企业的利益……”——
黄万钧循循善诱:"你不妨为自己的事业和父母,做一点实际的尝试和努力。"
——汤豆豆顽皮无知:“你是为了我啊。”
——金志爱疯狂的命令:“电话?ok!你现在就打,现在就打!现在!”
但这些画面和声音,很快就被夜间值班经理、保安部、工程部的值班员和楼层主管密不透风的质询淹没,潘玉龙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只看到周围的每张嘴巴都在一张一合。
潘玉龙频临崩溃地喊了一声:“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所有声音都在这声叫喊之后哑然而止,包括潘玉龙脑子里那些此起彼伏的面孔,也全都瞬间消失。头头们都愣在原地,潘玉龙站起来,走进旁边自己的那个小屋,“砰”地一声把门摔上。头头们愣了半天,一时反应不来,夜间值班经理恼火地转向管家部的那位主管:“嘿,他怎么这样?”
管家部主管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能无可奈何地说道:“明天我就跟佟经理汇报,等这个任务完了再跟他算帐!”
天亮了。
早上八点,白班的员工们纷纷到岗,忙碌有序地准备着即将开始的工作。
一部工作电梯的梯门打开,一个送餐部的服务生推着一辆送餐车走了出来。
一位楼层服务员问道:“哪个房间叫的早餐?”
送餐服务员说:“1945房的朴先生给1948房的客人叫的。”
“1948?”楼层服务员马上就紧张起来,赶紧找领班去叫潘玉龙:“领班,这是1948的早餐!”
潘玉龙这个时候正坐在小屋的床上,清理着“随身听”缠乱的耳机线。领班推开门就叫
:“潘玉龙,1948早餐到了,快点。”
领班说完就走,走了两步发觉身后没有动静,回头一看,潘玉龙还坐在小屋的床上发愣。领班回到小屋门口,不满地叫道:“嘿,我说你快点儿!”
潘玉龙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身子依然没动。
送餐的服务员也挤到门口来了,叫:“哎,你快点,再不去早餐凉了,客人投诉算你的算我的!”
潘玉龙抬起头来,看他们,一动不动。
送餐服务员和领班都愣着看他。似乎都看出来他是豁出去不想干了。
送餐服务员对楼层领班说:“他要不去,我去得了。”
领班说:“不行,客人不让别人进房。”
送餐服务员有点急了:“那我给我们头头打电话去,到底怎么回事呀这是!”
送餐服务员愤愤然扭头就走,客务总监恰在此时出现,他叫住了要去打电话告状的送餐服务员,走上前来叫了一声:
“潘玉龙!”
潘玉龙从床上站起来了,却回避了客务总监直射的目光。
客务总监盯住潘玉龙,严厉命令:“潘玉龙,你出来!”
潘玉龙跨出了小屋,站在客务总监的面前,他刚想说什么,客务总监已经从送餐服务员的手上接过雪白的口布,亲自搭在了潘玉龙的小臂上。这条雪白的口布象承载了千钧重量,一下压住了潘玉龙的全部委屈和满腔牢骚。
客务总监压低声音对潘玉龙说:“在万乘大酒店,贴身管家不仅仅是一个职务,也是一个称号,无论遇到了什么困难,无论客人用什么方式提出要求,无论我们自己的心情好坏,我们永远要把责任看得最重!永远竭尽全力,捍卫这个称号的荣誉!”
客务总监说完,转头走向餐车。潘玉龙移动脚步,跟着走了过去,他双手放在餐车的把手上,看到客务总监亲自拉开了工作间的房门,潘玉龙推动餐车,当他与客务总监擦身而过时,客务总监再次把他叫住。
“潘玉龙。”
潘玉龙站住了,情绪低落。
客务总监压低嗓门,厉声命令:“万乘大酒店的贴身管家,只要一见到他的客人,就必须微笑!”
金志爱把房门打开,潘玉龙推着餐车站在门口,脸上挂着标准的职业微笑,他用镇定平和的英语说道:“金小姐,这是朴先生为您要的早餐,我可以推进来吗?”金志爱和潘玉龙对视了一眼,目光中浮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转身走进了屋子 。
一架飞机轰鸣着降落在银海机场。
林载玄和几位时代银海公司的工作人员,前呼后拥地陪着一个韩国乘客走出机场的乘客出口。
朴元圣匆匆穿过走廊,按响了1948房的门铃,潘玉龙放下正收拾的餐具,打开房门。朴元圣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神色紧张地和金志爱低语了两句,两人马上快步走进书房,紧张地低声交谈起来。
潘玉龙有意无意地朝书房半掩的房门看了一眼,然后推着餐车走出房间。
一辆奔驰轿车驶至饭店门口停下,黄万钧带着两个手下钻出车门,他看到前面时代公司的中国总代表林载玄和另一个陌生的韩国人刚刚从奥迪a8轿车上下来,被随从们簇拥着走进饭店大堂。
黄万钧带着人随后也走进了大堂,万乘大酒店股东方的负责人和公关部的杨悦在此迎候。
杨悦为双方做了介绍:“这位是万乘大酒店有限公司的李董事长,这位是盛元集团银海公司的黄万钧总裁。”黄万钧和股东负责人寒暄握手之后,由主人引导,向会议厅的方向走去。黄万钧不知有意无意,向走进大堂电梯厅的林载玄等人投去冷冷地一瞥。
朴元圣带着林载玄和那位刚下飞机的陌生人走进了1948房的客厅,对端坐在沙发正中的金志爱说道:“董事长,全律师来了。”
陌生人非常恭敬地向金志爱微微鞠躬,金志爱也微微欠身回礼。
金志爱看了一眼林载玄之后,才转脸向陌生人问道:“路上辛苦了。”
在1948房的书房里,只留下了金志爱和全律师二人。全律师把保密箱打开,拿出厚厚一摞文件,一份一份地摆在了金志爱的面前,指点着请她过目。
金志爱专注阅读,面目严峻。
林载玄在朴元圣的房间里,和林元圣一起等待着金志爱和全律师谈完。朴元圣心神不宁、坐立不安,不停地看表。林载玄也悄悄看表,同时暗暗观察着朴元圣的表情神态。
1948门打开了,全律师面目庄严,走出了来,已经等在走廊上的朴元圣和林载玄把他迎进了1945房间。
与此同时,万乘大酒店的股权转让的会谈正在进行,盛元银海公司的谈判人员正在罗列对方的弱点。
盛元公司人员:“……这个项目我们双方已经谈了五六次了,你们这一方至今没有提出一个双方认可的资产评估方案。对我们要求的固定资产清查也拖延至今没有结束。如果不是我们盛元公司对这项转让有足够的诚意,再谈下去的信心恐怕早就……”
会谈的气氛显然并不轻松,双方的表情都很严肃。
杨悦代表万乘大酒店股东方,向黄万钧和他的谈判班子出示并提交若干文件。 盛元集团方面的谈判人员一边查收着这些文件,一边一一交给黄万钧过目。
潘玉龙穿过走廊,向1945房方向走去。他看到林载玄陪同全律师从1945房出来,侧身用
英文致以问候:“中午好先生。”
全律师还了礼,与林载玄匆匆走向电梯。
潘玉龙敲开了1945房的房门,为他开门的正是朴元圣本人。
潘玉龙用英文询问:“朴先生,是您叫我吗?有什么事需要我为您服务吗?”
朴元圣用英文说:“啊,请进。”
朴元圣把潘玉龙让到屋里,潘玉龙发现,朴元圣正在收拾皮箱,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
果然,朴元圣说道:“我马上要回韩国去了,有些事情需要向你嘱咐一下。”
潘玉龙一怔:“您要回韩国了吗,那金小姐也一起走吗?”
“不,金小姐仍将继续住在这里,你的服务很好,在我回国期间,我希望你能够好好地照顾金志爱小姐。”
“啊,请您放心,照顾好客人,是我的职责。”
“我希望,你能尽全力避免金志爱小姐受到外人的骚扰。只要没有金志爱小姐的事先同意,请不要让任何人,包括我们时代公司的人员在内,接近金志爱小姐,更不要让任何人进入金志爱小姐的房间,无论他有多么貌似正当的理由,都不能进入金小姐的房间。这个要求,你可以做到吗?”
潘玉龙马上点头:“可以,我可以做到。”
朴元圣面露微笑,说:“好,我非常感谢你!”他马上拿出了一个信封,递向潘玉龙:“这是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潘玉龙知道这一定是小费了,赶紧鞠躬谢绝:“谢谢了,不用了。按客人的意愿提供服务是我们的职责,您不用客气。”
朴元圣也没有硬推,想了一下,说:“好,以后我们会补偿你的。”
林载玄及手下人陪同朴元圣和全律师走出了酒店大门。他们分乘两辆汽车,离开了酒店。
中午,潘玉龙在职工食堂用餐,佟家彦端着饭盘在他身边坐下。在他们旁边不远的一张桌子上,杨悦正与财务经理边吃边谈。
财务经理问杨悦:“上午谈得怎么样了?饭店股权收购的事,有进展吗?”
杨悦说:“价格还有争议。还有付款的方式,他们的付款方案咱们这边没有同意。”
财务经理又问:“还是没有达成任何协议吗?”
杨悦说:“达成了几项口头协议,下一步还得谈,我估计双方都会再让让步吧。我估计年底前这事应该能成了。”佟家彦和潘玉龙都听到了杨悦与财务经理的对话,两人对视一眼。佟家彦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看来,盛元公司很快就是咱们的老板了。”
潘玉龙低头吃饭,没有答话。
刘迅从一辆出租车里钻了出来,走进了饭店。他出了电梯,穿过走廊,走到一间客房门前,按响了门铃。
给他开门的是黄万钧的一个秘书,他把刘迅领进了房间,房门重又关上。
这是一间套房,刘迅和黄万钧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开始了交谈。
黄万钧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听说,你是汤豆豆的经纪人,是吗?”
刘迅故做矜持:“呃——算是吧,我是帮这些孩子处理一些他们没有经验的事情,他们孩子嘛,什么都不懂。比如他们现在在参加全国风尚舞蹈大赛,好多事处理不了,都得我帮他们安排。”
“舞蹈大赛?依你看,他们有可能获得好的名次吗?”
“初赛已经过了,下一步是复赛,至于能不能进全国的总决赛,那要看各方面的条件了。”
“什么条件?”
“真要想进总决赛,恐怕……在资金上还要多一些投入吧。另外,恐怕也得对有关方面做些打点。什么事一沾上比赛评分,都免不了得在幕后操作一下吧,这种事大家也都心照不宣了。”
“进入决赛还需要多少资金投入?”
“呃,这还得详细算一下,如果……”
“我们可以出资赞助你们的舞蹈组合,你可以先做一个预算。我的要求很简单,那就是保证他们进入全国的总决赛。我们甚至可以对全国总决赛也提供赞助,但是,我们也有条件,那就是,必须保证他们能够进入总决赛的前三名。”
刘迅压抑着心中的喜悦:“这应该没问题吧,他们的舞蹈其实相当不错,再有盛元公司这么大的后台支持他们,那我估计进前三名应该没问题吧。”
黄万钧不动声色:“我只是希望我们公司的产品代言人更有知名度罢了。知名度也是需要投资的。”
刘迅附和:“那当然,那当然。我马上去做一个预算。其实,也用不了太多的钱,对你们这些大公司来说,九牛一毛罢了。但对这些孩子来说,那可是帮了他们大忙了。”
这时,旁边秘书的手机响了,秘书接听了一句,马上把手机递给了黄万钧:“黄总,总公司的电话。”
黄万钧接了电话:“喂,我是黄万钧……什么!”
黄万钧不知在电话中听到了什么,脸色骤变。
韩国时代公司的几辆汽车开至银海机场,林载玄和他的部从前呼后拥地将朴元圣和全律师送了进去。他们在安检口分手告别,恭敬地目送朴元圣和全律师向登机口走去。
林载玄率部下急步走出机场大楼,返回车上,林载玄命令秘书:“给我直拨尹梦石总裁的电话!”
秘书把电话拨通,林载玄接过电话后,用目光示意司机和秘书下车回避。
司机和秘书立即拉开车门,下了汽车。
老王递给汤豆豆一只最新款的手机:“好看吗,这是nec最新款的,这种手机女孩子用最合适了。”
汤豆豆兴奋地拿过手机问:“啊,真好看,里面有卡吗,现在就能用吗?”
老王说:“有卡,当然能用,这是号码。”
汤豆豆兴奋地把玩着这部手机,很快熟悉了键盘机关,然后就开始四处拍照,拍拍屋子,拍拍自己,拍拍老王。
老王说:“这款nec手机刚在日本上市,国内还没卖的呢,这里面的照相机是百万象素的,拍什么都特别真实。”
汤豆豆高兴地说:“是吗?……我原来的那个拍什么都模模糊糊的,这个好象看着就真实。”
老王说:“豆豆,上次我让你劝小潘帮忙的那个事,你后来又跟他联系过吗?”
汤豆豆忙于拍照,心不在焉地说:“我不是都劝过他了吗,再说我现在也见不着他呀。”
老王说:“你可以到万乘大酒店看看他去啊,把你原来的手机送给他,这样你们就可以互相打电话发短信了。”
汤豆豆说:“我的已经送给他了……”
但老王的这句话似乎提醒了汤豆豆,“对了,我给他打一个电话……”她用新手机给潘玉龙拨了电话,结果潘玉龙的电话已经关机了。
汤豆豆亮着手机给老王看说:“你看我又打了,他白天上班总关机。”
老王说:“你可以给他发短信,问问他干吗呢。”
汤豆豆于是又给潘玉龙发了短信,嘀嘀嘀地摁着一串按键。
黄万钧的座驾驶抵银海公司公司门口,黄万钧与秘书匆匆下车。
黄万钧快步走进银海公司,书房里的汤豆豆看见他路过窗外,不由叫了一声:“黄叔叔!”但黄万钧没有搭腔,带着人继续向里走去。
老王显然注意到黄万钧异乎寻常的脸色,意识到出了事情。他走到书房门外,恰逢黄万钧的秘书匆匆走过,老王问:“袁秘书,出什么事了吗?”
秘书没有止步,悄悄对跟过来的老王说道:“杜老总又病危了。”
老王问:“还是心脏的问题吗?”
秘书低声说:“这一次不是心脏,这一次是肝出了问题。”
“肝?”
“听说是肝昏迷。”
秘书匆匆走了,老王怔在原地
金志爱拉开了自己的房门,看到潘玉龙站在门口。
潘玉龙用英文说道:“金小姐,你叫我,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吗?”
金志爱用英文命令:“我要去山里拜庙,你陪我去!”
“拜庙?”潘玉龙有点摸不着头脑。
听到金志爱要出行的消息,佟家彦陪着客务总监走出电梯,走进走廊,匆匆向1948房走来。
客务总监一边走一边打着电话:“你们马上让车队准备好车,已经通知旅游部安排了导游,你别忘了在车上放上急救箱和饮料……啊,地图司机会带的,好,呆会儿我再给你电话。”
走廊深处,一位客房主管迎了上来,拦住客务总监报告:“李总监,1948房客人已经下楼了。”
佟家彦一惊,问:“已经下楼了?潘玉龙陪着吗?”
客房主管说:“潘玉龙跟她一起下的楼。”
客务总监和佟家彦加快脚步,返身往电梯的方向追去。
他们赶到大堂时,金志爱和潘玉龙刚刚走出酒店大门。
客务总监和佟家彦追出门去拦住了金志爱,用英文劝道:“啊,金小姐,请稍候,我们的车马上就来了。”
金志爱用英文说:“不,我不需要你们的车。谢谢你们。”
“我们的导游马上就到,我们还为您准备了餐车,还有保安,他们马上就到了。”
佟家彦在一旁帮腔:“对,导游对各个景区都很熟悉,他会为你安排最满意的线路……”
金志爱连忙摇头:“no!no!我只要潘!我只要潘!”
潘玉龙也向客务总监报告:“她不要饭店的车,她非要坐出租车。”
客务总监用中文对潘玉龙说了句:“出租车怎么行?”又用英文对金志爱劝道:“出租车不好,我们的车子大,舒服、安全。”
佟家彦也上前劝说:“银海的山路很不好走,为了您的安全……”
金志爱不再理会他们,径直拉开饭店门口一辆刚刚放下客人的出租车的车门,一头钻了进去。
潘玉龙不知所措,看看台阶上的客务总监和佟家彦,又看看出租车里的金志爱,一时进退两难。客务总监见事已至此,只得无奈地推了潘玉龙一把,示意他赶紧上车。潘玉龙随即拉开了出租车的前门。
出租车起步开动。
客务总监冲潘玉龙喊了一声:“安全第一!”
树荫移动,浮云掠影,出租车行驶在前往庙山的路上,潘玉龙坐在车的前座,关注着前方的路况,金志爱则欣赏着看沿途的景色,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寂静的山间,空灵无人。
尼姑庵的观音宝殿内,金志爱和潘玉龙一起叩拜佛身。
金志爱闭目默祷,祷毕转脸去看潘玉龙,发现潘玉龙也正在看她。金志爱用英语问道:“你也求佛吗?”
潘玉龙迟疑片刻,点了一下头。
金志爱又问:“你求什么?”
潘玉龙说:“我求我妈妈的病快点治好。”
“你妈妈身体有病?”
“她患了肺心病。”
“希望她早些健康。”
“谢谢。”然后反问:“你求什么?”潘玉龙点头致谢。
金志爱仰望观音菩萨的金身,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迴地说了句:“我求平安……”停了少顷,又说:“我求我父亲的在天之灵,能够得到安息。”
潘玉龙好奇地看着她,不知道这个心事重重的女孩,心里究竟藏着多少沉重的秘密,他对这个女孩一向的反感,似乎也因此消减了许多。
一个老尼姑陪着金志爱在尼姑庵幽深的庭院中漫步游赏。下午的阳光把她们的身影投映在竹林曲径的青石板上,潘玉龙跟在她们身后亦步亦趋。
金志爱和潘玉龙在斋房落座,木桌上摆着茶水和几样素巧的点心。
斋房不大,但已坐了几桌香客。金志爱留意到为这些善男信女端茶倒水的人中,除了尼姑之外,还有一些身穿佛袍蓄着长发的女子。金志爱向那位老尼问道:
“她们也是佛家的弟子吗?”
潘玉龙把金志爱的疑问译给老尼,老尼答道:“哦,她们都是俗家的施主。这些施主常常会从山外来这里,住上几日,为了图个清静。在这里念念佛,干干活,心里就清静了。山里的空气好啊,山里的空气能够养人治病。”
听了潘玉龙的翻译,金志爱的脸上露出向往的神情。她的目光关注着那些俗家施主,那些女子个个神态平和,慈眉善目。
第十一章
黄万钧和秘书被人接出渝城机场,两人乘坐的轿车在渝城医院门口停下,黄万钧等人下了车,匆匆走进医院。
杜盛元的病床边几乎围满了亲人和亲信。黄万钧目光焦灼地看着杜盛元病重失神的面容。
有人从门外进来,在杜耀杰的耳边说了句:“梁律师来了。”
杜盛元的头部微微抬了一下,似乎要从床上坐起,杜耀杰的妻子连忙上去搀扶,杜盛元却用艰难的声音说道:“你们都出去。”
屋里的亲属和部属纷纷走出病房,唯独杜耀杰留下没走。杜盛元看了看梁律师和那两个陌生人,又看了看杜耀杰,用微弱的声音说了句:“你也出去”。
杜耀杰愣了一下,看了看梁律师,脸上有些讪讪的,也只得退出了病房。
此时的病房里,杜盛元躺在床上,梁律师拿着一份遗嘱文本,垫在一个文件夹上递到他的面前,杜盛元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钢笔,他在遗嘱末端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之后,律师把遗嘱拿给那两位一男一女陌生人过目。
众人纷纷重新走进病房。
杜盛元苍哑的声音再度响起:“……我曾经,有一个女儿,她是耀杰的妹妹……”
房间里静得听得见掉针,静得让人心神不宁。
杜盛元艰难地继续说道:“……我现在要把我的这个秘密告诉你们,我要告诉你们……我不仅仅有耀杰一个孩子……”
半山腰的茶馆内,金志爱和潘玉龙的面前各摆了一杯西湖龙井,茶香扑鼻,茶色纯粹。
潘玉龙从茶杯上抬起眼睛,视线无意地触到了金志爱挂在胸前的白玉,金志爱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居然出乎意料地把脖子上的那块白玉取了下来,递到潘玉龙面前,用不太标准的中文说了句:“雪。”
潘玉龙笑笑,纠正说:“这叫玉。”
金志爱又用不太标准的中文说:“雪。”
潘玉龙说:“玉。”他用手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玉”字,然后再次咬字清晰地说了一遍,“这叫玉。”
金志爱也竭力想把汉语的字眼咬清楚:“雪玉!雪,是这种玉的名字。”
潘玉龙恍然:“雪玉?”
金志爱也用手沾着茶水,在桌上歪歪扭扭写了“雪玉”两个字。
潘玉龙拿起那块雪白的玉石,放在指间抚摸审视:“噢,它像雪一样白。”
金志爱点了点头,用勉强的中文问道:“这里有……雪山吗?”
潘玉龙答:“这里没有。但是从这儿往北有一座山,就是一座雪山!”
金志爱眼中闪过一道亮光:“那我们去!”
潘玉龙马上摇头:“不行。太远了,离这儿好几百公里呢!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以后可以陪你去那边旅游。”
金志爱非常惊讶:“好几百公里?”
天黑下来了,金志爱和潘玉龙搭出租车下山。两人并排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继续讨论着关于雪的话题。金志爱的中文水平虽然差强人意,但大致意思不难听清。
金志爱告诉潘玉龙:“我出生的那一天,天上下了大雪,我父亲说我是从雪里出来的,以后还要回到雪里去。”
“回到雪里去?”
“我去过很多很多雪山。我父亲说雪是最吉祥的,雪山可以保佑我。”
“所以你挂了这块雪玉。”
“雪是最干净的,最真实的!”
“雪并不真实,一化,就没了。”
“雪化了就变成水,水也是最纯洁的。”
晚上,潘玉龙在客房餐厅的餐桌上铺好了台布、摆好了饰品和餐具,他从桌旁的餐车上取出精美丰盛的晚餐,一一摆上餐桌。
金志爱坐在餐桌前,用中文说道:“我点了两个人的,你坐下来,我们一起吃。”
潘玉龙回答:“谢谢金小姐。我坐下来服务不太方便。”
金志爱问:“服务?请问,你们酒店的服务宗旨是什么?”
潘玉龙回答:“服务宗旨?噢,客人是我们的上帝,客人永远是对的,我们要让客人完全满意!”
金志爱问:“就这些?没有了吗?”
潘玉龙想了想,补充道:“永远不对客人说‘不’。”
金志爱说:“这也是全世界所有酒店的服务宗旨,可惜你违反了这个宗旨。客人的要求就是命令!”
潘玉龙无言以答。
金志爱用略带命令的口吻说道:“坐下!”
潘玉龙只好在餐桌旁坐下。他看着金志爱已经开始低头吃饭,自己干坐着不知如何是好。金志爱抬头看他一眼,再次命令:“吃饭!”
潘玉龙只好拘谨地拿起了刀叉,刚刚叉了一小块土豆放到嘴里,别别扭扭地嚼了两口,就听到金志爱把刀叉放到盘子上的声音。
金志爱喝了一口加饭酒,点头,仍用中文说道:“潘,从现在开始,我们都说中文好不好?我想向你学习中文。”
潘玉龙一边放好酒壶一边说:“好啊。”
潘玉龙坐下来,坐在金志爱对面。两人都动了筷子,半天,谁也没有说话,屋里忽然静得有点奇怪。
潘玉龙打破沉默,问:“你不是想说中文吗,怎么不说啦。”
金志爱的脸稍稍红了:“哦,红烧……葡萄。”
“哦,好吃吗?”又一字一句地重复问道:“好,吃,吗?”
“好吃。”紧接着却又说:“天天吃酒店的菜,味道都吃坏了!”
潘玉龙纠正道:“是吃腻了!”
金志爱跟着学:“吃腻了。”
“对,吃腻了。酒店的菜吃多了,就不好吃了吧。其实,我们这儿街上和乡下都有很多很好吃的小吃,有好多土菜,都非常好吃。”
金志爱马上兴奋起来:“好啊!那我们去吃!”
早上刚刚上班,客务总监就赶到驻店经理的办公室里,汇报了1948房客人的要求。同在屋内的还有公关部的杨悦,她带来一些文件交给驻店经理签批。驻店经理一边批阅着杨悦递来的那些文件,一边对客务总监发布指令。
驻店经理讲道:“不行,绝对不能带客人出去吃饭!到那些小餐馆里去吃饭,万一食物中毒,万一发生治安纠纷,万一出了什么事故,只要客人是被我们酒店的工作人员带出去的,酒店肯定就要承担责任。我们负不了这个责任!所以你跟潘玉龙讲,这件事一定要说服客人,不能出去吃饭!如果客人自己出去,那是客人自己的权利,我们管不了,我们也不承担责任!”
1948房门外,传来潘玉龙的敲门声。
敲门声之后,便是潘玉龙的叫声:“贴身管家!”
金志爱说:“请进!”
潘玉龙打开房门,走进客厅,用英文问道:“打搅了金小姐,可以为您收拾房间吗?”
金志爱用中文开口,答非所问道:“我们现在就出去!我还没吃早饭呢!我饿了。我没吃早饭你知道吗!”
潘玉龙还是坚持着原有的态度,公事公办地说道:“对不起金小姐,为了您的安全和健康,我不能带您出去。您想吃什么都可以,要不我们到其他的星级饭店里去吃,您愿意吗?”
潘玉龙不予妥协的态度再次勾起金志爱的气恼,她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语气强硬地叫道:“我要吃土菜,我要到外面去吃乡下的土菜!”她说完望着没有任何表示的潘玉龙,用威胁的口气再问:“你带不带我去?”
潘玉龙说:“我不能带您去!按照我们万乘大酒店的规定,贴身管家不能随便带客人到不可靠的地方去,您是我们的客人,我们必须对您负责。”
金志爱不等潘玉龙说完,劈手拿起了身旁的电话,拨了管家部的号码。她对着电话怒气冲冲地用英语吼道:“我投诉我的贴身管家,他不履行贴身管家的职责,他不按客人的要求办事,他不让客人满意。他不让我满意!”
第十二章
一个男人的背影向服务台走去,他拖着一只皮箱,看上去象是刚刚抵店的一位客人。果然,这个男人开始办理入住手续。
男人拖着皮箱的背影走出电梯,向走廊的深处走去,他在一间客房门口稍停了瞬间,随后又继续向前走了几步。他的目光快速地扫过几间客房的房号,然后停在了1948的门上,片刻之后,他退了回来,打开自己的房间,走了进去,房门随即砰地一声,紧紧关上。
这间房的房门上,写着1932几个数字。
在酒店spa俱乐部的一个单间里,金志爱躺在一张专用的躺椅上,脸上涂着一层白色的面膜,只露两只眼睛。驻店经理和客务总监站在她的身旁,通报着关于贴身管家的事情。
驻店经理的英文表达,接近一种外交辞令:“如果由于我们服务的不够周到而给您带来了不快和麻烦,我们表示由衷的歉意。现在,我们在本店优秀的工作人员当中,列出了几位更加胜任贴身管家工作的人选,请您看一看,您可以从中选择一位,或者两位。”
金志爱的目光从那六位男女的脸上缓缓扫过,她用英语问道:“潘先生,去哪里了?”
客务总监回答:“潘先生已经调任到其他地方去了,不再担任您的贴身管家,我们……”
客务总监还没说完,金志爱就把他打断:“他为什么不再当我的贴身管家了?”
驻店经理和客务总监面面相觑。驻店经理不解地询问:“金小姐的意思是……仍然用潘先生做您的贴身管家?”
金志爱说:“是。不可以吗?”
驻店经理看一眼客务总监,不知该如何解释:“呃……他的经验和技能,难以保证良好的服务,难以……”
金志爱打断驻店经理:“不!他的服务很好,我很满意。”她停了一下,又改口正色说道:“但是你们必须要求他做出保证,保证服从我的命令!”
金志爱打开1948的房门走了出来,潘玉龙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便服恭候在外,他们彼此注目,相视无言,然后沿着走廊朝电梯口并肩走去。
这时,1932房的房门轻轻打开,一个三十多岁男子从门缝里探出头来,向他们的背影投去鬼祟的一瞥。
站在餐厅的台阶上,金志爱用中文说道:“我们去庙山吧。”
潘玉龙抬腕看表,马上劝阻:“今天太晚了,来不及了。要去明天再去吧。”
金志爱对潘玉龙的劝阻置若罔闻,她径直走到街边抬手拦车。一辆出租车马上停靠过来,金志爱拉开车门,回头发令:“快一点!”说完,自己率先钻进了车子。
两人跪在佛像之前双手合十,一齐默祷。潘玉龙稍跪少时,微微转头,发现金志爱紧闭的双眼,竟然清泪双垂。潘玉龙惊异万分,但未加探问。
两人来到斋堂品尝素斋。潘玉龙望着金志爱餐前默祷的样子,不由好奇地问了一声:“你真的信佛?”
金志爱没有回答,她的目光始终看着那些尚未剃度但身着素袍的俗家弟子,看着她们自觉自愿地在此提水扫地,劳作修行。
一架大型客机缓缓降落在渝城机场宽阔的跑道上。
黄万钧和梁律师带着汤豆豆走出机场大楼,钻进了前来迎接他们的两辆轿车。轿车启动,朝市区开去。
黄万钧和梁律师带着汤豆豆穿过医院的走廊,朝一间病房走去。他们远远地看到病房外站了不少盛元集团的工作人员。当他们快要走到门口时,病房的大门忽然打开,杜耀杰神情憔悴、双目赤红,带着杜家的亲属、秘书和医生等十余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病房的大门敞开着,门里门外,医护人员急急匆匆地进进出出,场面凌乱。汤豆豆被黄万钧领着,走进了病房。她看见杜盛元躺在病床上,杜盛元年迈的保姆李阿姨在一边擦着眼泪,几个医护人员正在按部就班地处理一些事宜。
杜盛元的遗体被抬上担架车,推出了病房,由李阿姨陪着,送往太平间去了。汤豆豆木然目送父亲远去,脸上并无太多悲伤。黄万钧和梁律师站在她的身后,同样默默无言。
杜盛元公馆古朴典雅的书房内,门窗紧闭,几缕阳光从窗纱外面渗透进来,给昏暗的书架镀上了一层灰色的反光。杜耀杰坐在宽大的写字台前,梁律师沉着地坐在他的对面。
杜耀杰冰冷的声音从座椅的阴影里传递过来:“梁律师,我的父亲已经过世,现在,我应当可以看到他的遗嘱了吧?”
梁律师的语调则象以往一样从容不迫:“杜总,对您的要求,我只能表示非常抱歉。因为根据立嘱人的意愿,这份遗嘱必须在所有受益人都在场的情况下,才能公示宣读。这份遗嘱的受益人当然有您,也有您的表叔、表婶和您的舅舅,还有多年来一直照顾你父亲生活起居的李阿姨,还有你父亲的非婚生女儿汤豆豆。只有在他们全部在场的情况下,遗嘱的内容才能公布。”
梁律师话音刚落,杜耀杰便从写字台下拎出一只黑色皮箱,放上了台面,他将皮箱的箱盖啪地一声打开,然后把它转了过来。从梁律师一动不动的面容上可以看出,他在箱子里看到了什么。
杜耀杰说:“这是五百万元现金。”说完,他“啪”地一声又把箱盖关上,一纸白色文件随即放在了黑色的箱盖之上, “这是一个条件优厚的常年法律顾问的合同。这个合同规定,每年我们付给你30万元的个人酬金,有案子的时候,费用另计。”
杜公馆宽大豪华的客厅内灯火通明。
梁律师终于拿出了那份遗嘱,他用一向特有的镇定和持重,开口说道:“根据杜盛元先生立嘱时的要求,遗嘱必须在所有受益人全部在场时,才能出示宣读。这份遗嘱的受益人,除李阿姨外,都是盛元先生的血亲和姻亲。人都到齐了,现在我宣读杜盛元先生的遗嘱。”
梁律师顿了片刻,展开遗嘱,他的声音尽量不带感情色彩,以保持语调的平稳。梁律师念道:“……关于我的财产,包括我在盛元集团拥有的权利,特做如下分配:一、我的表兄和表嫂,是我一生中与我相处最久,也是我现在唯一的族亲,他们生活简朴,不求奢华,我从我个人存款中拿出200万元给他们养老。二、虽然我在我的妻子去世以后,已经对她的家人做出了安排,她的父母也已经过世,但她的弟弟多年来和我感情亲密,所以,我向我的妻弟赠予100万元,聊补生活之缺。三、李阿姨从我12岁时就来我家,一直照顾我长大成人,一直照顾我走完一生。我由衷地感谢她。在我的遗产中,赠送100万元给李阿姨,供她安度晚年。四、我的非婚生女儿虽然因我的偶然错误而出生,但也应当享有一定权利,好在她已经长大成人,可以自立,我在我的遗产中分给她50万元,资助她学业有成。除上述分配之外,我的全部财产和在盛元集团及相关企业和机构中的职务,均由我的儿子杜耀杰继承。杜盛元,2005年×月×日。”
汤豆豆茫然的目光停在墙上的那幅巨大的彩色照片上,在那幅照片里,杜盛元靠在一架钢琴之侧,忧郁的眼神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李阿姨颤颤巍巍地在汤豆豆身后问了句:“你是郑兰的女儿?”
汤豆豆回身冲李阿姨点头微笑。
第十三章
夜色已深,汤豆豆趴在别墅阳台的栏杆上,跟潘玉龙通着电话:“……你手腕好了吗?……你记着涂药,别使劲儿,别再受伤了。你到底是怎么伤的?……咳,你就别担心我了,我挺好的,我在这儿一个人住一栋大别墅,这儿可漂亮呢。我真没想到活这么大居然又冒出个老爸来。老爸虽然没见着,可他给我留了一大笔钱,你猜猜有多少……啊?哪有那么多啊!回去我再告诉你吧。”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可能接不了你了。我现在还是出不去……好,你回来给我打电话吧。早点休息。”
“你也别太熬了,早点休息。”
“好。再见。”
潘玉龙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回他的更衣柜里。他正要关上更衣柜的铁门,手机再次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电话里显示的号码前面,是他老家怀岭的区号,潘玉龙马上接了起来:
“爸……什么?妈已经上了呼吸机了……从哪儿弄到的钱?……四万块!谁寄给你们的?……盛元公司……黄万钧?”
潘玉龙面色发白……
夜很深了,潘玉龙还在想着父亲从怀岭市的一家医院里打来的电话。
父亲的这个电话带给潘玉龙的震惊,让他找不出一句回应的语言。父亲还在电话里反复嘱咐:“……你一定要好好给人家干,千万别舍不得出力气……”而潘玉龙不知何时,已将电话挂掉。他神情恍惚,坐在更衣柜前的水泥地上不知所措。
工作间里只有潘玉龙独自一人,他沉闷地收拾完工作车,伸手拿了车上的钥匙卡正要离开,他的手突然被人从身旁按住,潘玉龙抬头一看,来者竟是佟家彦。
佟家彦终于首先开口:“你要去吃饭?”
潘玉龙没有回答,面对佟家彦眼中的狡诘,两人心照不宣。
佟家彦续续说道:“1948房的空调不好,工程部的人马上要过来看看。”
潘玉龙试图抽出钥匙:“好,那我等他们。”
佟家彦用力按住:“你去吃饭,我等他们。”
两人的目光彼此较量,互相逼视。潘玉龙试图坚守的眼神,不知为何忽然瓦解,变得软弱起来。终于,他的手似乎放弃了抵抗,任凭佟家彦从他的手中抽出了钥匙。他的神色呆滞,一动不动地听到着佟家彦离去的脚步,听着工作间的门开门闭,恍惚如在梦中。
走廊里同样静无一人,潘玉龙心绪不宁地向前走去,接近1948房的时候,他看到佟家彦带着老王和另外一位陌生男子匆匆走出。老王和陌生男子装作与佟家彦互不相识,低头与潘玉龙擦肩而过,快步走向电梯。佟家彦看到潘玉龙后蓦然止步,看到老王二人走远,才把1948房的钥匙卡塞到潘玉龙的手上,低声说了句:“空调查完了。”然后尾随他们匆匆离去。
潘玉龙走过1948房的书房门口,他从敞开的门里,看到了那台手提电脑仍然完好无损地摆在书桌的正中。这时他突然听到有人敲门,敲门声令潘玉龙不由悚然一惊,他返身走到门口,看到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家伙,就是1923房那位鬼祟的人物。
1923房的客人故作随意:“请问,这是几间套啊?”
朴元圣驾车驶至楼前,他下车锁上车门,一边打电话,一边向楼内走去。
朴元圣:“……很可能是尹梦石派去监视你的人,你不要怕,尽量呆在房间里,不要出来。如果实在有什么事的话,你可以让那个贴身管家帮你……对,我们的律师不知什么原因,昨天突然辞职了,不过,你已经签署的关于免去尹梦石和金哲元职务的命令都在我的手上,这些命令在法律上仍然有效。现在,我正在为你找一个新的律师……”
朴元圣走进公寓楼门,走进电梯,电梯上行。
朴元圣的电话仍未结束:“金载花向法院诉讼的内容只涉及部分遗产的纠纷,不影响你作为遗产主要继承人选择经营者的权利。他们可能已经预感到你要把他们拿掉,所以,这两天也都在活动。我看事情不能再拖了,一旦新的律师找到,我们马上进入法律程序,公布你的决定……”
朴元圣走出电梯,走进家门。门“砰”地一声紧紧关上,朴元圣的声音也被关在了门里。
金志爱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听着电话,不住点头说道:“……我知道,我不出去,我会安全的。再见。”
她挂了电话,茫然若失,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迅速起身跑到门厅,将大门的防护链挂好。
十九楼工作间里,只有佟家彦和潘玉龙两人。潘玉龙的情绪已经低到极点,而佟家彦此时的口吻,也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什么?辞职,你要辞职?”
这时,他们听见有工作车的声音从走廊向工作间走来,佟家彦赶忙把潘玉龙推进里屋,顺手关上了屋门。
佟家彦压着嗓子再问:“为什么?”
潘玉龙也放低了声音,但是态度坚决:“不为什么,我不干了!请你转告黄老板,那四万块钱,我会还给他的。”
“那钱是不用还的!你怎么那么傻啊!”
“我不想欠他的!我不想欠任何人!”
“你当然不欠他的!你为他做的事情,价值远远不止四万!你怎么那么傻呀!”
“我也不想为他做什么事情。”
“你已经做了!”
潘玉龙无话可说,只有怒目而视。
佟家彦伸出一只手来,伸到潘玉龙的眼前,潘玉龙双目一热,他看到佟家彦的手上,拿着一只护腕。
佟家彦说:“刚才那个女孩送来的。”
潘玉龙的手有些颤抖,他接过了那只护腕。护腕上的那朵兰花,暗红依然。
佟家彦拉开了小屋的屋门,他在离开之前,声音已经恢复了道貌岸然:“这个女孩,应该也算是他们盛元集团的人了,听说她和盛元的老板……有血缘之亲。”
潘玉龙手执护腕,心中彷徨万般。
佟家彦走了。小屋的门无声地关上。
黄万钧从车上下来,快步走进公司。
他径直走进会议室里,老王和另外两个人已经等在这里,其中一人便是和老王一起进入1948房的那个男人。见黄万钧进来,三个人都站了起来,黄万钧的秘书在屋外把会议室的门紧紧关上。
黄万钧问:“复制出来了吗?”
老王点了点头,说:“出来了。”然后和另两人一起从一只皮制的图夹中取出了一份卷轴的图纸,小心翼翼地展开,高高地挂在壁板上面。
这是一份刚复制出来的银海主题公园规划图,上面用不同的颜色区分了不同的区域,并且有很多密密麻麻的英文和数字标识,令人目不暇接。
第十四章
朴元圣急匆匆地走出银海机场大楼,韩国时代公司中国总代表林载玄陪同他乘车驶往市区。
时代公司的奥迪a8开到了万乘大酒店的门口,朴元圣和林载玄走下车来。他们走进酒店,从大堂一路走到了电梯厅。在电梯的梯门将要关闭的刹那,1923房的那位神秘人物匆匆挤了上来。
朴元圣走出电梯后随即用韩文对林载玄说道:“对不起,请总代表先到俱乐部坐一会儿,我很快就来。”
林载玄马上止步,知趣地点头,说:“好。”
林载玄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桌位上,他的一个手下坐在不远的邻桌。秘书替他拨通了打往韩国的一个电话。
林载玄接了电话,用韩文报告:“我是林载玄,请报告尹总裁,朴元圣已经到了。”
朴元圣的归来,让金志爱如同看到了久违的亲人,她象孩子一样与林元圣紧紧拥抱。
而朴元圣则没有耽搁在金志爱的唏嘘声中,他急切地开始汇报情况。
朴元圣:“我这次回国以后,通过尹梦石指令我们的美国公司,为您制定了一份去美国休养的计划,我让他们至少按照两个月的时间,安排这个计划。”
金志爱不解,问:“让我去美国?要去两个月?”
朴元圣摆摆手,说:“不,这是障人耳目,让尹梦石那些人放松警觉才好。”
金志爱恍然,她急切地问:“律师的事情解决了吗?”
朴元圣打开箱子,拿出了厚厚一叠文件,放在金志爱的面前,说:“解决了,我已经请好了新的律师,因为需要您把新律师的委托函、授权书赶快签出来,所以我才急着赶过来。新律师已经替你重新起草了对尹梦石、金哲元等人的免职命令,还有对新的首席运营官和财务官的任命书。新的首席运营官就是我上次在电话里跟您汇报的那个时代公司驻美国的首席代表。这个人对你父亲忠心耿耿,你尽可以放心。”
匆匆见面之后,朴元圣拎着那只公文箱走进机场的安检入口,林载玄在身后微笑着向他挥手告别。
金志爱的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潘玉龙推着餐车来到1948房前,用英文叫了一声“贴身管家!”金志爱很快为他开了房门。
房门一开,潘玉龙眼前一亮,他看到了一个亮丽夺目的金志爱。在这个让人意外的早上,金志爱显然经过刻意的梳妆,容光焕发,光彩照人。潘玉龙惊奇的目光在金志爱浓妆淡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有些口齿迟钝地说道:“金小姐……您,您的早餐来了。”
金志爱很亲热地示意潘玉龙进来,看到潘玉龙在桌上只摆了一付刀叉,问道:“只有一付刀叉吗,你不和我一起吃吗?”
几天后,一辆奥迪a8雍容地驶入万乘大酒店门口的雨搭,林载玄从车上下来,在秘书的陪同下走进大堂。
金志爱房间的电话接不进去,林载玄坐在会客厅里,神色焦躁不安。秘书面有难色地拿着一只电话听筒,说:“问过酒店的电话总机了,他们说董事长有过交代,外面的电话一律不给转接。”
林载玄愤然说道:“去找酒店的公关部,我现在要马上跟董事长通电话!”
林载玄的发泄刚刚停歇片刻,他的秘书连忙用中文做了解释翻译:“总代表有紧急事务要见金志爱董事长,但你们的总机始终按不通电话,做为一家知名的五星饭店,我们对这样的服务非常不满意。”
公关部经理做了解释:“很抱歉,你们的不满我非常理解,但1948房的客人有特别吩咐,未经她事先允许的任何电话号码一律不要接到她的房间。”
林载玄还在冲饭店的公关经理大发雷霆:“我有重要的事情,你们必须把电话给我接进房间,你们没有权利阻拦,你们如果阻拦,将要承担法律责任……”
这时,大门忽然被两位俱乐部的工作人员从外面推开,会客厅里的所有人全然蓦然怔往,厅里厅外,一时鸦雀无声。
他们全都看到,金志爱出现在会客厅的门口,在她的身侧,站着她的贴身管家潘玉龙。
最先有所反应的还是林载玄,他在惊怔之后很快恢复了镇定,脸上马上堆出恭敬的表情。肥胖的身子微微前倾,用温和的韩语从容地问道:“董事长,我有事情要向您报告,非常抱歉,打搅您了。”
会客厅内,金志爱并没有坐下,显然没有长谈的意思。
林载玄站她的对面,声音平静,缓缓道来:“……今天早上,我们刚刚接到公司总部发来的消息,您的秘书,朴元圣,昨天夜里在汉城,在他自己的寓所跳楼自杀。目前已经死亡,死因还不清楚。”
朴元圣死亡的噩耗让金志爱咣地一下惊住,一时呆若木鸡,她的脸上忽地血色尽消,瞳孔瞬间放大起来。
行政俱乐部会客室里的空气像被瞬间冰冻,连呼吸仿佛都在窒息中凝固。朴元圣自杀身亡的消息把金志爱的身体钉在地上,她吃力地张开嘴巴,但极度的恐惧惊恐遏制了她的声音。她双脚麻木地退了半步,就像摔倒前的一个趔趄。林载玄本来一副沉痛不已的表情,此时却被金志爱的失形弄得紧张起来。在金志爱的眼里,林载玄脸上的表情也许狰狞万端,也许她在幻觉中已把他当做了杀人同盟。
金志爱的双脚终于能够移动了,她后退的步伐有些踉跄。但她的喃喃自语却清晰刺耳:“你们杀了他,你们杀了他……”只此两句便哑然失声。
第十五章
驻店经理宣布:“现在,对1948房客人的服务和安全保卫都要加强,尽量不要再出差错,引起客人的情绪反常。”
佟家彦说:“孙总,从这个客人离开行政俱乐部时的表情和状态看,我怀疑她的精神方面,也许真的不太正常,您看需不需要请个医生过来看一下?今天下午时代公司的人也过来找我们打听,问他们老板住店这些天还有什么不正常的表现。”
客务总监转脸问潘玉龙:“你觉得呢?你觉得她的精神状态现在到底怎么样,到底有没有精神上的……毛病?”
潘玉龙说:“……没有。我认为她只是比较任性而已,有一点喜怒无常。这可能和她的成长环境有关,我觉得不能算作精神上的什么毛病吧。何况她今天突然听到了她秘书自杀的消息,她当然会有这种激烈的反应,这应该是正常的。”
驻店经理说:“根据现在的情况,保证她的安全比保证服务更加重要。一般情况下,客人在这个时候对安全问题最敏感,对服务方面的问题,反而不会过于计较。”
保安部经理问潘玉龙:“哎,你说的那个人到底住几号房啊?”
潘玉龙回答:“1932。”
保安部经理:“你说他有一次想进入1948房,是哪天啊?”
潘玉龙想了想,道:“就是前几天,哪一天我不记得了,好像是上周吧。”
驻店经理对保安经理说:“你去查一下这个客人的入店登记,看看是个什么人。”
保安经理回答:“好的。”
驻店经理又说:“对整个十九楼的保安等级也要适当提高,除了加强巡逻外,可以再加派些警卫人员上楼,在十九楼工作间待命,一旦有突发情况,也好及时处理。”
省城舞蹈大赛现场的比赛大厅内坐无虚席,数台摄影机高悬低架,黑暗的舞台中央,亮起了一束灯光,一位红裙少女昂首玉立。四个黑衣青年排列在她的两侧,有如天籁的音乐骤然响起,十只脚跟一齐踏出欢乐的节拍,舞蹈的开场热情洋溢。
舞台上灯光璀灿,“真实”组合的表演已至高潮。每一只脚跟踏出的声响,全都整齐流畅,协调的手势和击掌的响声使整个舞蹈兼顾了力量与柔美。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全被亢奋的情绪激昂。
“真实”组合的表演已经接近尾声,音乐的撞击倾泻着最后的力量,汤豆豆红裙漫卷,舞蹈的快乐已经彻底战胜了比赛的紧张。
音乐嘎然而止,台上的少年们在最后的造型中同步定格,台下爆发热烈的掌声,汤豆豆率领伙伴们向观众鞠躬谢幕。
男主持人站在司仪台前,掌声之后即席评论:“真实的舞蹈果然充满了青春的力量,真实感人。让我们再次掌声鼓励来自银海的‘真实’组合!”
女主持人面带笑容地说:“好!现在我们来看看他们的得分情况,9.85分;9.90分;9.87分;9.91分……”
王奋斗、李星和东东也欢笑着蹦了起来,阿鹏脸上也露出了由衷的喜悦。“真实”组合的五个年轻人互相拥抱击掌,庆祝他们得来不易的冠军!
第十六章
饭店更衣室空荡荡的甬道里,佟家彦的声音隐秘而又沉重,“时代公司肯定出了大事,盛元的黄老板现在非常想知道他们的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
潘玉龙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更衣柜的柜门,他与佟家彦冷眼相看,语气也显得冷淡如冰, “时代公司发生了什么,我怎么知道。他们想知道那些事情,不应该找我。”
“因为你是时代公司老板的贴身管家。”
“贴身管家只负责照顾客人的生活起居,绝不过问客人自己的事情。”
“可你偏偏就赢得了她的信任!所以盛元公司才希望得到你的帮助,这对你也是千载难逢的机遇,我想你没有理由加以拒绝。”
“盛元公司希望得到什么帮助?”
“说服金志爱放弃那个项目。”
“你告诉盛元公司,你告诉那个黄老板,我并不想要他们回报,从今以后,我自己的道路,不管多难,我自己去走。””
“可他们已经回报了,你也已经走上了他们指定的道路。你母亲靠盛元公司的钱才活了下来,你的女朋友也和盛元公司签订了广告合同。盛元公司也会因为你的帮忙而给她更大的支持,这也是对你投桃报李的一份回报,你想把自己洗脱干净?已经晚了!”
潘玉龙羞愤无措:“那种事我不会再干了,我不会再干了!”
“上船容易下船难,你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道路,走五十步还是走一百步,还有多少差别吗?”
潘玉龙瞪着佟家彦,不再说话,他从佟家彦身边挤过,向甬道的出口大步走去。
佟家彦冷冷目送着潘玉龙的背影,他把一只手伸进自己的衣服,从里面取出了一只袖珍的录音机来,他按出录音机里的磁带,把那盘小小的磁带放进了上衣的口袋。
早上,金志爱打开房门,一看潘玉龙站在门口,就像见到久别的亲人,马上把他让进了屋内。
潘玉龙推着早餐车走进客房,他端详了一下金志爱脸色,表示了例行的关切:“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金志爱用蹩脚的中文回答:“啊,不要紧。”
金志爱的脸色虽未恢复,但心情显然好了许多,她对潘玉龙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这让潘玉龙的心情也感到格外的轻松。
潘玉龙笑了一下,开始在餐桌上摆放早餐。
金志爱用完了早餐,看着潘玉龙收拾着餐具,突然问道:“潘,你能给我换个房间吗?除你之外,我不想再见任何人了。”
潘玉龙有些意外,他停下动作,问:“现在吗?”
金志爱说:“对,现在。”
“好的,你喜欢什么样的房间?”
“我喜欢什么样的房间,由你替我决定。”
潘玉龙受到如此信任,脸上有些怔忡,他说:“好,我马上去办。”
潘玉龙推着餐车走向门口,金志爱又把他叫住:“潘,我太闷了,你可以给我找一些轻松的书或者画册来吗?”
一辆奥迪a8轿车停在了酒店门口,林载玄下车,和手下人一起走进大堂,走向电梯。他们路过酒店大堂一侧的小书店时,并未注意到潘玉龙正在书店里挑书,他已经挑了好几本介绍中国风光、佛教和文物的书籍和画册。
金志爱还在翻看着画册。画册上贡阿雪山的雄奇和澎河激流的瑰丽,无不令她叹为观止。
突然,房间里的传真机发出鸣响,金志爱吓了一跳,疑神疑鬼地过去探看,发现传真机里竟然慢慢吐出一张纸来。
金志爱盯着那只嗞嗞作响的传真机,像盯着一个即将引爆的定时炸弹,她心惊胆战地拿起那张传真纸,看到上面只有两行短短的英文,她嘴里控制不住地念出声来:
“请离开饭店,你的敌人要把你作为精神病患者送回韩国。”
金志爱像被电击一般,浑身打抖,她把目光移到下面,扫过纸上的第二行小字:“请别用手机,他们会通过手机测出你在哪里。”
从1948出来取东西的潘玉龙被佟家彦叫住,他和杨悦一起带着潘玉龙来到了行政俱乐部的一间会客室里,站在了时代公司中国总代表林载玄的对面。此时的林载玄站得比潘玉龙还要笔挺,他的声音比他自己的身躯还要沉重。
“我们时代公司的董事长,现在患有严重的疾病,需要回国治疗。我们知道,你是他的贴身管家,你是她现在接触最多的人,我们请求你配合我们,劝她回韩国去。我们首先请你说服她,立即和我们见面。听说她现在很相信你,所以这件事,只好拜托你多帮忙了。”
林载玄每说一句,他的助手便翻译一句,说完最后一句,林载玄向潘玉龙欠身鞠躬。潘玉龙也疑惑着欠身还礼,他转脸去看佟家彦,佟家彦不加言语,面无表情。
潘玉龙用行李车推着金志爱的行李,和金志爱一起走进了1543房。
这也是一间套房,与1948房相比,大小相当。潘玉龙把金志爱的行李放入步入式更衣间里。把常用的化妆品摆在卫生间的洗脸台上。把那些新买的画册置于客厅的茶几……他看到金志爱默立于客厅的落地窗前,凝望着烟雨迷蒙的远方。
潘玉龙问:“金小姐,您要用下午茶吗?”
金志爱没有回头,但声音无比清晰:“我要离开这里。”
潘玉龙没听明白,问了一句:“这个房间不好吗?你是不是想……再换一个房间?”
金志爱回头,目光落在茶几上那一摞厚厚的画册上,她说:“不,我要到那里去!”
画册的封面上,是一座原始的森林峡谷。一条波涛汹涌的湍急河水,从峡谷中奔腾穿过……
刘迅走进了这家安静的茶室,在服务小姐的引领下,直接进入了一个单间。
单间里,一个客人独坐一隅,自斟自饮。光线虽暗,但不难认出此人就是盛元公司的那位老王。
刘迅在老王的对面坐了下来。
汤豆豆乘坐出租车赶到了这家茶室,她下车走了进去,还是在那个僻静的单间里,老王已经不在,汤豆豆只见到刘迅一人。
服务生为汤豆豆送上饮料,刘迅与汤豆豆低声交谈起来。
刘迅斟酌了一下词句,说:“这个事,其实也不是我求你,是盛元公司……有事求你。”
“盛元公司,求我干什么?”
“他们还是想让你去找找阿龙。”
“阿龙?”汤豆豆有些惊讶。
“盛元公司想让他……说服他管的那个客人,放弃在银海开发区的投资计划。”
“他管的客人,就是那个女老板吗?”
“对,那个女的是时代公司的大老板,现在,时代公司和盛元公司都在争取开发区的这个项目。那个女老板现在特别相信阿龙,阿龙说什么,她就听什么,特别是对中国的事,她什么都不懂,就更得听阿龙的了。其实这事儿很简单,无非就是让阿龙在那个女老板面前,把咱们银海说得坏一点……拆迁不好拆啊,环保部门也反对啊,治安也不太好啊,让她相信一旦投资肯定赔钱……”
“那也许……也许这种事他真的干不来吧,何必勉强他呢?”
“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你们非不信。这年头完全真实的东西有吗?没有!有了也没那么巧让你们碰上。”
“我知道,现在社会上有很多虚假的东西,但我也相信,真实的东西肯定还是有的。我们这次拿的全省冠军难道不真实吗?难道不是我们拼出来的吗!我们这么多天……我们怎么练的你又不是没看见,所以不是什么事都是假的。”
刘迅沉默了半天,眼神怪怪的说道:“你们练的……我承认,不容易,很真实。但是,你们得到的这个冠军……到今天我也没必要再瞒着你了。你们这个冠军,可并不全是真实的!”
汤豆豆一下没了声音,刘迅又说:“……我实话告诉你吧,你们得的这个全省冠军,是人家盛元公司的黄老板花钱买来的,如果没有黄老板的钱,冠军根本就不可能是你们的!”
汤豆豆完全震惊,不敢相信地喃喃了一句:“你说什么?”
潘玉龙走进了石板街的那条巷子,看到一向空荡荡的巷内,停着几辆宽大的轿车。见他一出现在巷口,那几辆黑色轿车突然同时四门大开,五六位西装革履的男子,从车上走了下来,将潘玉龙让进里汽车。
奥迪a8宽敞的车厢内,潘玉龙端坐在林载玄的对面。
林载玄用韩文说道:“潘先生,你现在是我们董事长最信任的人,所以,时代公司真诚地拜托你了!”
坐在潘玉龙旁边的翻译把林载玄的恳请做了转达,潘玉龙平静问道:“你们拜托我什么?”
林载玄说:“我们需要尽快接她回国。”
潘玉龙推开了车门,起身欲走,林载玄挥了一下手,他的手下马上把潘玉龙拦住,车门重新被重重地关上。林载玄的翻译从脚下拎起一只不大的皮箱,箱盖砰然打开,箱内堆满金钱。
林载玄又恢复了他的傲慢:“这是给你的一点点报酬,这只是预付款,这笔预付款一共五十万元,你不会嫌少吧。”
潘玉龙盯着那一箱金钱,良久才冷冷地说道:“这笔钱太多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
第十七章
汤豆豆和阿鹏坐在一个临河的茶座里,潺潺而流的河水和对岸幽幽的树林,似乎都不能化解两人的郁闷。
阿鹏首先打破了沉默,话说的不无艰难:“我们大家已经做了决定,我们决定继续参赛……”阿鹏试探地说到这里,抬头察看对面的表情,少顷他继续说道:“也就是说,我们不想放弃全省冠军的称号,我们还是要按原计划到北京去,参加全国的总决赛。这是我们大家
共同的机会,我们不想放弃。”
汤豆豆转头望着脚下的小河,她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说什么。
阿鹏再次恳劝:“豆豆,你跟我们一起继续跳吧!我们真的是一个最好的组合……”
潘玉龙、金志爱和导游一行三人,抵达澎河,下了飞机上了一辆等在门口的旅行轿车。旅行车开动起来,朝澎河旅游区的方向驶去。
这时,三个同机到达的神秘男子也走出了机场大门,钻进了一辆前来接站的小轿车里,尾随在旅行车的身后,不紧不慢地驶离机场。
金志爱和潘玉龙并排坐在后座。窗外风光如画,金志爱转头正想与潘玉龙说句什么,一眼瞥见潘玉龙手上的白色护腕,护腕上那朵血色兰花让她不禁好奇。
“这是什么?”
潘玉龙回答:“这是护腕。”
金志爱又指着那朵兰花问:“这是什么花?”
“兰花。”
“兰花?兰花我喜欢!这是不是女孩子戴的?”
“噢,这个男女都可以戴。它是用来保护手腕的,手腕伤了,可以用它保护一下。”
金志爱有些吃惊地问:“你的手腕受伤了吗?”她好像已经忘记了不久前把潘玉龙的手摔到饮料车上的事情。
旅行车在青山绿水间穿行,终于驶入澎河渡假村。渡假村由一座座独门独院的房舍组成,花园阔大,赏心悦目。
三名神秘男子也在渡假村一座客房楼里租下了一个房间,推开房间的窗户,就可以将金志爱入住那个院落一览无余。
跟踪者租住的房间里,窗帘被严严遮住,一部高倍望远镜架在窗帘的后面,伸出的镜头向着金志爱的住所窥探。
从望远镜中可以看到,金志爱正在卧室内更衣,她已经换好了浴衣,走进了淋浴间里。
金志爱、潘玉龙、导游和地陪等一行四人,进入了渡假村附近的原始森林。金志爱兴奋地走在前面,潘玉龙、导游和地陪跟在身后,森林中清冽的空气让人心旷神怡。他们一路前行,周围游客寥寥,潘玉龙偶然回首,竟然发现有两名鬼祟的男子,远远地跟在身后。其中一个似乎就是昨天在电瓶车上打过照面的那人。潘玉龙低头思忖,回头再看时,斯人已遁,踪影全无。
潘玉龙寻思了一下,向金志爱说:“金小姐,咱们走吧。”
金志爱兴奋地应了一声,便快活地朝密林深处跑去,一边回头大声喊着:“潘!快一点……”
导游和地陪对视一眼,全都看出客人对她这位贴身管家的好感不在一般。而潘玉龙跟上去时左顾右盼,似乎还在寻找那两个探头探脑的人物。
众人乘上了观光缆车向山顶升去,从缆车上眺望这片原始森林,又是另一番林海波涛的壮观景象。潘玉龙陪着金志爱共乘一辆缆车,导游和地陪乘坐一辆紧随其后。一路上,金志爱不停地指着远方对潘玉龙说着自己的感受,潘玉龙忽而点头忽而摇头,尽量应付着。
众人攀上山顶后,潘玉龙和金志爱并肩站在观景台的栏杆旁边,指点江山,轻松笑谈。视野的开阔让金志爱的心胸变得豁然开朗,而潘玉龙的音容笑貌,似乎仅仅是在克尽职守。
盛元银海公司的两个干部将盛元集团的一位副总接出机场,坐上了等候在机场门口的轿车,开车驶向市区。集团副总风尘仆仆,一到银海公司便与黄万钧会面交谈。
副总说:“根据公司总裁办公会议研究,集团公司决定对你另委重任。银海公司就由集团项目部的瞿经理来接替,任命书今天上午已经下发了。”
从黄万钧脸上的表情不难看出,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宠。
几天之后,黄万钧在一个酒吧约了汤豆豆。
汤豆豆走到黄万钧的对面,坐了下来。打过了招呼,两人低声交谈起来。
黄万钧问:“你了解你的父亲吗?”
“了解,他是个很有才华的诗人。可惜他一辈子怀才不遇。”
“我是说你的亲生父亲!”
汤豆豆停了片刻,说:“我不想了解,他和我的生活无关。”
“遗嘱是假的!”黄万钧口气坚决地打断了她。
汤豆豆怔住,“假的?你怎么知道遗嘱是假的,你有什么证据?”
“我没有证据,但我知道,遗嘱一定是假的!”
早晨,潘玉龙在餐厅内布置早餐的餐桌,金志爱突然出现在餐厅的门口,她穿着一身紧身的牛仔,头上还戴着一顶卷边的仔帽。她故意朝下压了压帽沿,摆了一个很酷的造型,问潘玉龙,"潘!你看这个帽子怎么样?"潘玉龙抬眼看了一下,随口说了一句"啊,不错。"便又继续埋头手上的活计去了。
金志爱似乎对潘玉龙的心不在焉有些不满,不甚清晰地嘟哝一句:"看都没看"然后扫兴地转身走回了卧房,把牛仔帽扔到床上,走到衣柜前,继续挑选衣装。
潘玉龙正在一个杯子里倒上牛奶,身后又传来金志爱的声音,"潘!看这个!"。
潘玉龙抬头,看见金志爱一身嘻哈风格的短衣短裤,头上还歪歪地戴着一顶球帽,笑着问道:"穿短裤子好,还是穿长裤子好?"
潘玉龙看了看,回答:"都还行吧,都行。"说完,又继续倒牛奶去了。
金志爱撇了撇嘴,讪讪走开,又回到衣柜前挑选衣服。这次她穿上了昨天在市场上新买的一套当地流行的长裙,那裙子虽然俗气但不失鲜艳,穿在金志爱身上别有风韵。
金志爱换好了长裙,大声喊着:"潘!潘!你快过来!"
潘玉龙以为出了什么事情, 急忙地跑到卧室门口。金志爱向潘玉龙展示身上的长裙,问道:"好看吗?"潘玉龙松了口气,点了点头,说:"好看。"
金志爱受到肯定,喜形于色,立即做出决定:"好!我今天就穿这个去漂流。"
潘玉龙却说:"穿裙子去漂流,不太方便吧?"
金志爱似乎很在乎潘玉龙的每个意见,马上表示:"不方便,是吗?那就换掉!"她走到衣柜前面,准备脱下长裙,潘玉龙转身出去,金志爱又把他叫住:"哎,你不要走,你帮我看看这件。"
潘玉龙说:"啊,你换好了我再进来。"
"不用,你转过身去就好。"金志爱已经开始脱下长裙。
潘玉龙背过身去,听着金志爱窸窸窣窣地更衣,耐心解释说:"金小姐,我希望您还是再考虑一下,我们还是不要去参加漂流了。我又打听一下,澎河的水流特别急,两边都是峡谷,暗礁很多,万一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你说谁能负责"
在金志爱的坚持下,潘玉龙只好随着导游和地陪走出院门,上了在门口等候着他们的电瓶车。地陪坐在潘玉龙身后,安慰地对他说道:“你放心,安全没问题的。再说每只漂流筏上还都配了一个救生员,要真出了问题还有救生员呢,救生员都是……咳!出不了问题!”
导游和地陪已在漂流筏上坐好,潘玉龙帮助金志爱穿好救生衣,才扶着她上了筏子。金志爱执意坐在筏头,潘玉龙只好坐在她的身后,他刚刚在充气的筏子上坐下来时,突然发现两个跟踪过他们的男子,居然也上了这只皮筏,那两人低眉垂首,坐在后排,鬼祟的目光隔着错落不齐的人头,不时地朝筏头扫射。
潘玉龙低声说:“有人跟踪我们!”
金志爱吓了一跳:“谁!在哪儿?”
她说着便想回头,潘玉龙连忙压住她的肩膀:“别回头!最后一排。”
河水渐渐湍急起来,漂流筏的速度忽然加快,接连起伏地拐过一处河滩,朝着中游的旋涡快速冲去。金志爱死死地抓着粗绳,再也无心两岸的风景。
一辆出租车停在万乘大酒店的门前,汤豆豆从车里钻了出来。她走进酒店大堂,来到大堂经理的值班台前,同大堂经理说了些什么,大堂经理请她稍候,随即拨通了一个电话。很快,杨悦来到大堂,走到大堂经理台前,与汤豆豆见面握手,随后,杨悦领着汤豆豆朝茶座走去。
汤豆豆和杨悦在茶座里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下,两人平静地交谈起来。
杨悦问:“我听玉龙说,你是他的邻居?”
汤豆豆回答说:“是,他就住我隔壁。”顿了一下,又说:“这件事,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玉龙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托我办的事,我会全力以赴!”
当杨悦说出“玉龙是我最好的朋友”这句话时,汤豆豆的目光似乎疑惑了片刻,她并没发觉自己居然沉默了一会,才恢复常态地说道:“噢,谢谢你了!”
金志爱双手紧张地抓住船边绑着的粗绳。船上的惊呼仿佛离她很远,她的紧张已与险境无关。她脸上的线条呆板僵硬,无法看出她内心的表情。
漂流筏此时已冲出峡谷,正昂首急速向下游挺进。在皮筏的右侧,突然出现了一处小小的河滩,仿佛是岸边峭壁裂开的一个豁口,潘玉龙的一只胳膊感觉被金志爱拉了一下,耳朵里听见金志爱的吼叫:“我们上岸!”潘玉龙未及反应,前边的位置已经空了。玉龙下意识地伸手拉她,人没拉住,手机却失手落入河中。
地陪和筏上的游客都尖叫起来,导游吓得面色如土。船工和救生员也都还没缓过神来,潘玉龙也已纵身一跃,跳入急流。
皮筏上的人惊恐万状地看到,潘玉龙和金志爱被浪涌冲向岸边的巨岩,救生员的身体也在水中沉浮不定,在一个旋涡中与两个溺水者擦身而过,越冲越远了。
潘玉龙在水中冒出头来,劈浪向前,终于抓住了在激浪中挣扎的金志爱,他拉住她的身体,一起随波逐流地向岸边漂去。
一个暗涌把他们推向一块巨大的岩石,潘玉龙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金志爱,两人一起撞到岩石上。潘玉龙一只手死死地扣在岩石凸起的棱角,另一只手将金志爱紧紧地抱在怀里,两人在急流中坚持着,并试图奋力向上爬上岩壁。
潘玉龙终于托起了金志爱,让她攀上了这块巨岩,金志爱在最后一攀的同时,不慎弄断了颈上雪玉的细绳,两个人眼睁睁地看着那块通体雪白的玉石,直直地落入水中,他们甚至看到了雪玉在清澈的河水中迅速下沉的情景。
金志爱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想要抓住雪玉,雪玉却毫不犹豫地沉入河底。金志爱的惊呼很快变成了哭喊。潘玉龙几乎在她发出哭喊的同时,就从岩壁上重新跃入浪峰,并且很快沉了下去。金志爱的哭声被惊讶扼住,她看到急速的河水将潘玉龙一下冲远。当潘玉龙冒出水面并且伸手抓住了岩壁上垂下的一根枯藤的时候,已经远离岸边。
金志爱尖叫起来,“潘!潘!”她的哭喊一下变得嘶哑无力,她低头哭着,嘴里吐出断
断续续的英语单词,“潘,潘,你回来……我要你回来……”
潘玉龙喘息着,终于放开枯藤,逆流回游,重新回到了巨岩的下边。极目可及的河岸,只有这块伸向河水的巨岩,可以攀援上岸。
金志爱连拉带拽,潘玉龙奋力攀援。他终于攀上了巨岩,躺在湿碌碌的岩石上,看上去已经昏迷。
第十八章
潘玉龙和金志爱来到澎河岸边的一座弹丸小镇,沿街全是白墙黑瓦的古旧民居。适逢大集,窄窄的青石古道上,挤满了熙熙攘攘的农民。
这两位年轻男女湿淋淋的模样,显然引起路人侧目好奇。他们的身上,除了金志爱的一个袖珍的背包和潘玉龙的一个腰包之外,别无他物。
潘玉龙边走边翻着腰包里的东西,金志爱问道:“你找什么?”她看到潘玉龙从包里拿出一些湿透了的人民币。
金志爱赶紧打开自己的背包,发现护照、信用卡之类要紧的物件一样没少,不由松了口气,用韩语自语了一句:“喔,都在!”
两人走进一家老旧的街边旅馆。这旅馆就象一座当年的地主楼院。潘玉龙说:"我们要两间。"
服务员愣了一下才开始办理手续,嘴里还顾自叨咕了一句:"噢,不住一起啊。"
潘玉龙见柜台上有电话,问了服务员后,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电话很快接通了。
"喂,您是青旅的张先生是吧,我是潘玉龙我没事,客人也平安无事。我们现在到了一个你等一下啊。"他转头问服务员:"这儿叫什么地方?"
服务员答道:"古井镇。"
潘玉龙继续对着电话:"古井镇。我们现在在古井镇对,我们先休息一会儿,回头找到车马上就回去好,再见。"
潘玉龙跟着金志爱来到她的房间外,掏出钥匙为她打开房门。
金志爱问道:"你们刚才在讲什么?"
潘玉龙答道:"我问他们回澎河渡假村的路线。"
"你问到了吗?"
"可能我们要在这里住一晚了,明天搭早班车直接回澎河,这样走比较方便。"
"住在这里?"金志爱有些惊讶,旋即摇头,"不,我们应该离开这里,马上离开这里!"
潘玉龙解释说:"要是今天回去,要绕很远的路,换很多车,我们不熟悉这里,万一走错路,就更麻烦了。"
金志爱有些着急,"我们不走,那些家伙又要来了。"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他们不知道!"
"你已经给旅行社的张先生讲了我们在这里,那些人很快就会知道的。所以,我们应该马上离开这里,把他们甩掉!" 金志爱继续坚持着。
潘玉龙想了想,只好服从:"好吧。那我先出去找个长途电话,我得跟我们万乘大酒店报告一下。"
金志爱语气仍然很坚决,"不行!潘,你不要给任何人打电话,我们去什么地方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这样才可以安全。我们有护照、有钱,我们可以自己走!"
"我们总得有一个去处啊。"
金志爱沉吟一下,突然说:"我们回银海!"
潘玉龙吃了一惊,"回银海?"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马上点头赞同:"好。那就回银海,那我们赶快收拾东西。"
两人达成一致,潘玉龙立即回自己房间去了。金志爱把自己买的小首饰装进背包,然后匆匆出门。她走出房间,先去敲了潘玉龙的房门,房门锁着。她疑惑地朝楼梯口走去,忽然发现潘玉龙正在楼下柜台打电话。金志爱下楼的脚步蓦然收住,潘玉龙和人通话的声音隐约可闻。
"对,我们现在还在古井镇,金小姐说要回银海对,我们直接去澎河机场了,好,那咱们在机场见。"
潘玉龙挂上电话,匆忙上楼,刚上了几节台阶,就看见金志爱正站在楼梯口看他。
金志爱问道:"你在干什么?"
潘玉龙有些语塞:"没干什么。我东西还没收拾呢。"他一边说着一边上楼,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金志爱看着他进房的背影,没再说话。
就在潘玉龙把他和金志爱的湿衣服匆匆塞进新买的背包的同时,汤豆豆也正在收拾行装,将衣服物品塞进一只旅行背包。阿鹏和东东站在一边,床前地上,还放了一只皮箱。
阿鹏把一只随身听交给汤豆豆,问:"这是你要借的随身听,你原来不是有一个吗,是不是丢了?"
东东看一眼放在桌上的火车票,不无疑惑地问道:"咱们去北京的车票是周六的,你干吗这么早收拾行李?"
汤豆豆一边收拾一边答道:"我有件私事,要去一趟渝城。"
东东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一边应答一边走出了卧室。阿鹏体贴地冲汤豆豆低声问道:"你去渝城到底干什么呀,需要我帮忙吗?"
汤豆豆沉默了片刻,自语道:"我要去寻找另一个真相!"
说完,她哗的一声拉上了背包的拉锁。
潘玉龙也拉上了背包的拉锁,把背包背在了背上。这时金志爱出现在门口,站在门口审视地看他。
出了旅店,两人搭上一辆迎面驶来的拖拉机,经过了一段颠簸之后,拖拉机停在了镇外的路边,司机冲潘玉龙说:"这儿就是了。"
潘玉龙扶着金志爱跳下拖斗,环视了左右,路边空无一人,既无站牌,也无任何车站的标记。他怀疑地问了一句:"这是车站吗?"
司机已经把拖拉机开动起来,回头大声重复:"就是这儿了!都在这儿搭车的。"
潘玉龙跟着拖拉机追问:"我们去清河县该在哪边上车?"
"清河,就在这边。"司机又指指公路对面,"对面是往兰场县走的车。"
拖拉机沿着公路向前驶去。潘玉龙把背包放在地上,对金志爱说了句:"就是这儿了。"然后两人一起等车。
远处开来一辆破破烂烂的长途客车,喘着粗气停在了对面。金志爱忽然起步,跨过公路朝客车走去,潘玉龙连忙在身后叫她,"哎,错了!那是去"但金志爱仍然充耳不闻地朝对面走去,那架式是真要登上那辆方向错误的汽车,潘玉龙赶紧拎着包穿过公路,追了过
来。
金志爱果真上了这辆车子。潘玉龙扒住车门朝金志爱叫喊:"金小姐,你快下来,这是去兰场县的车。你坐反了!"
金志爱看到了潘玉龙的比比划划,她没有下车,反而大声命令,"你上来!"
潘玉龙既困惑又恼火地看着金志爱,低声说:"我们坐反了!我们这样就去了"
金志爱马上打断了他:"就去兰场县!"
她的坚决让潘玉龙大吃一惊,只有瞪眼看着金志爱,搞不懂她为什么又发神经。
从古井镇到兰场县的路上,潘玉龙和金志爱并排坐在车子的后面。金志爱此时面色平静,但潘玉龙却是满脸焦急。
汽车苟延残喘地摇晃着,慢吞吞地朝兰场方向开去。
长途汽车停在了路边,潘玉龙和金志爱一前一后下了汽车。汽车缓缓开走之后,他们茫然环顾四周,四周一无所有。
林载玄坐在北京时代公司中国总代表办公室里,他的秘书正在大班台后面,接着一个电话。
"什么?董事长跟丢了?她没去机场吗?"电话那头又汇报了些什么,秘书连忙说:"请等一下。"说着,一边用手捂着电话,一边用韩文向林载玄汇报:"他们在澎河机场没有发现董事长,可能情况又有变化"
第十九章
潘玉龙到旅馆对面的小饭馆买了一些粥和汤用土罐拎回了房间,摆在金志爱的小桌上,可金志爱却说:“我要洗澡,我身上很脏,不洗澡我不能吃饭。”
潘玉龙给金志爱把粥汤盛好,金志爱不太情愿地坐了下来,拿筷子的手看上去有些吃力,潘玉龙发现了她手背有些伤口,手腕也肿了起来。
潘玉龙给金志爱涂上万金油,不知怎么让金志爱疼得把手抽了一下。
潘玉龙笑了笑,他把汤豆豆给他的护腕,戴在金志爱受伤的手上。
“这是固定手腕的,平时这只手不要用力,知道吗?”
金志爱听话地点点头:“知道了。”
潘玉龙又给金志爱手臂上涂了些红药水消毒伤口,金志爱则仔细地看着左手的护腕感叹惊羡:“啊,真好看!”
护腕上的兰花粉嫩鲜活,栩栩如生。
旅馆的“公共浴室”,其实就是楼下后院里用木板围着的一个喷头,木板高不足五尺,勉强遮到金志爱的颈部,金志爱洗澡的时候,踮脚还能看到外面,看到外面一边等她一边捧着碗匆匆吃饭的潘玉龙。
金志爱洗得很慢,此刻正是就寝时间,陆续有人过来洗澡,都被潘玉龙拦在外面:“啊,对不起,有人。对不起,有人!”
金志爱很快便听到抱怨的声音:“她一个人要洗多长时间啊?你叫她快一点!”
“对不起,她是女的,女的洗得慢。”
外面人抱怨:“女的也不能洗这么慢啊!”
还有人接话:“我也是女的呀!哪有洗这么慢的!”
“不好意思啊,她的手受伤了,所以洗得慢。”
金志爱背身洗着澡,心里对这个一直保护着她的贴身管家,生出无尽的感激。
金志爱已经洗完了澡,坐在床上整理着头发。潘玉龙坐在桌前灯下,专心致志地用红绳穿了雪玉上的小孔,系好后交到金志爱的手中。看着她把雪玉挂到脖子上,说:“时间不早了,你好好睡吧,灯绳在这儿,水在这儿。我就在你旁边的房间里,你有事马上叫我。”
金志爱怔了一瞬,问:“你要走吗?”
“是啊,该休息了。”潘玉龙柔声说。
“我,我一个人……我很害怕。”金志爱一脸可怜相。
“怕什么?这儿没事。”
“你可以不离开吗?”
潘玉龙指指旁边,说:“我就住在你的隔壁啊,你有事敲敲墙,我马上就过来。”
“这里是乡下,我一个人住在这里……我很害怕!”
“没事,农村才安全呢,你把门锁好就行。我帮你把门锁好,好好休息吧。”
“你叫旅店的管家在这里加个床,你走了我就睡不好了。”
潘玉龙笑笑说:“这种旅店,哪有这种加床服务啊。”
金志爱哀求:“那你可以睡在床上,我睡在这个椅子上。可以吗?”
潘玉龙看了看房间里那条竹制的长椅,马上摇头回应:“睡这椅子多不舒服啊,睡这儿第二天要抽筋的。你好好在床上睡吧,有什么动静马上叫我。要上卫生间也叫我,我陪你去。”
金志爱不说话了,潘玉龙说:“晚安。”
“……晚安。”
潘玉龙拎着桌上的瓦罐,告辞出门。金志爱看着房门关上,目光盯着门扇,久久没有移开,她期待着潘玉龙还能开门回来,但是门一直都没有动静。
“潘,潘……”
灯又重新燃亮,潘玉龙把自己的被褥铺在了金志爱房间的长椅上。
杨悦和汤豆豆来到渝城宝华律师事务所,找到了梁律师,请求看一下杜盛元先生的遗嘱。
梁律师面色沉着:“杜先生的遗嘱,已经当着全体受益人的面做了全文宣读,汤小姐也亲耳听过了,遗嘱的内容她应该已经清楚。”
“既然遗嘱对所有的受益人都是公开的,那么我的当事人作为遗嘱的受益人之一,要求再亲眼看一下遗嘱的原件,应该是可以的吧?”
梁律师想了一下:“遗嘱的原件保存在杜先生的儿子杜耀杰那里,你们要看的话,可以去找杜耀杰先生。”
“您是遗嘱的起草律师,您这里应该保留一份副本吧。能让我们看一下副本吗?”
梁律师愣了半天:“噢,副本已经存档了,这类文件我们这里天天都有,太多了,你一定要看的话,我需要找一找看。”
“好的,麻烦您找一下,我们什么时候能来看呢?”
“找到的话,我给你们打电话。”
杨悦又问:“请问,这份遗嘱是在哪一天设立的,是在什么地方设立的?”
梁律师面露不满:“怎么,你认为立嘱的时间和地点,与遗嘱的效力有关吗?”
“一般来说,是无关的,我只是问问。难道时间和地点也是秘密吗?”
梁律师沉默了一下,字正腔圆地答道:“杜盛元先生立嘱的时间是在××××年×月××日,地点是在渝城医院的特护病房里。”
杨悦紧接着:“杜盛元先生当时病得很重吗?”
梁律师冷冷地说:“杜盛元先生病得很重,但是他神智清醒。他神智清醒地在遗嘱上签了字,他的签字是有效的。”
“他签字的时候都有谁在场呢?”
“只有我一个人在场。”
“有没有您的助手,您的助手当时在场吗?”
“没有,这份遗嘱按照立嘱人的意愿所立,由立嘱人亲笔签字,它是否有效,与我的助手是否在场无关。”
杨悦见梁律师如此严把口风,于是淡淡地笑了一下,与汤豆豆起身告辞了。办公室的门关闭之后,梁律师立即拿起了电话,将消息告诉了杜耀杰。
从事务所出来,汤豆豆和杨悦一路探访,来到老城区的一条小巷前。
汤豆豆和杨悦走进一个凌乱拥挤的小院,爬上一条又窄又陡的楼梯。她们摸索着进入光线昏暗的走廊,抬头看到一个老妇人正从走廊端头的小煤炉上,提起一只刚刚烧好的水壶,水壶还在冒着虚无的热气。
老妇人听到楼板响动,抬起头来,汤豆豆唤了一声:“李阿姨。”
李阿姨头部抖动,唇齿半开,能够看出,她已经认出汤豆豆来了。
杨悦和汤豆豆对视一眼,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遗嘱签字的时候,除了您之外,还有谁在场呢?您看见他签字的时候……”
“他签字的时候,就让我们全都出去了。”
杨悦显然不肯放弃,接着问:“全都出去了,总有人在屋里吧。”
李阿姨说:“就是梁律师在呀,还有梁律师的那两个朋友。”
杨悦赶紧追问:“梁律师的两个朋友?这么说,他签字的时候,有三个人在他屋里?那两个人您认识吗?”
“不认识,我从来没见过。”
杨悦和汤豆豆走出李阿姨居住那条小巷,招来一辆出租车上去,向街的前方开走。在她们的身后,一辆小汽车从小巷附近的一个夹道驶出,尾随着出租车的方向跟踪而去。
杨悦和汤豆豆来到医院想从当时给杜盛元治疗的医生那儿问出点东西,他们找到了一位杜盛元去世的时候值班的一位医生,面对两个陌生女孩的询问,医生让他们到医院办公室问一下。
杨悦解释说:“她是杜盛元先生的女儿,她想了解一下她父亲临终前的情况。”
医生突然站住,看了一眼汤豆豆:“女儿,杜盛元有女儿吗?”
询问无果,汤豆豆和杨悦只好失望地走出医院,先找个地方住下,几经打听,她们在一条小巷里找到了一家"太平街旅馆"。
两个女孩并没有注意到,那辆黑色的轿车一直在悄悄地尾随着她们。
跟踪者的车子狼狈不堪地穿过一条窄巷,艰难地爬上一个陡坡。镇上大概很少来汽车的,引来不少老幼回观尾随。汽车在一个十字街口再次停下询问,有人指点着旅馆的方向,汽车立即朝着旅馆开来。
跟踪者的汽车终于来到了小旅馆门口,四个跟踪者下车快步走进店门。
旅馆看门的女子一看来了四个男的,连忙上前招呼他们:“要住店吗?你们几位啊?”
跟踪者径直往院内走去。
“哎,你们是住店还是找人?” 看门女子喝住他们。
“我们找人。这里有没有住着两个年轻人,一个男的一个女的?” 跟踪者说。
“你们是干什么的,你们找他们有什么事啊?”
一个跟踪者上前,在看门女子手中塞了点钱,说:“我们和他们是一起的,是开车来接他们的。”
看门女子拿着钥匙带着跟踪者走上楼梯。来到了金志爱的房间外,敲门:“有人吗?”说着就把门打开了。
跟踪者们关上房门才蓦然发现,这里已经人去屋空,桌上残余的冷羹剩菜,似乎还残留着些许余温。
此时的潘玉龙和金志爱已经坐上了一辆农用三轮,拖拉机沿着田埂边的一条小路“突突突”地向前行进,两人并肩坐在后面的拖斗里,欣赏着两边如画的乡间风景,笑从眼生。
扑了空的四名跟踪者从小旅馆的门里冲出来,飞快上车。汽车沿着乡间公路疾速朝镇外驶去。
半个小时后,潘玉龙和金志爱在一个非常简易的小站,登上了一辆过站的列车。列车缓缓驶离了这个无名小站,载着他们驶离此处。
第二十章
一辆牛车在一望无际的草甸上缓缓前行,隐约可见的帐篷木屋,在地平线上起伏出没。
金志爱忽然叫了一声:"雪!"潘玉龙随着叫声转过头去,他看到牛车另一侧的远方,一座白雪皑皑的山峰,仿佛是从原始森林的深处诞生。
驾车的是一位藏族夫妇,人到中年,相貌纯朴。坐在牛车上的潘玉龙和金志爱,都被远
方壮观的景色惊慑。
天蓝得无比透澈,近得似乎伸手可触。在蓝天的衬托之下,远处的雪山和近处的草甸,都变得清晰真切,一尘不染。大自然在这里终于呈现出圣洁的本色,金志爱陶醉其中,脸上挂着会心的微笑和向往的神情。
牛车朝着雪山的方向慢慢走去。
金志爱和潘玉龙那对藏族夫妇的家中住下了,那是雪山脚下的一橦原木搭建二层小屋,小屋里已经亮起了灯光。
汤豆豆和杨悦在这家街头餐馆里打发午饭。虽然时值正午,但餐馆内顾客并不太多。
饭间,汤豆豆用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黄总吗我是汤豆豆对,不怎么顺利。我们现在只和一个医生谈过不胖。她说她姓吴,结果她什么都没跟我们说。黄总,我听李阿姨说,给我爸爸治病的还有一个关医生,还有一个刘护士长,我想找找他们,你有办法吗?"
黄万钧大概在电话里向汤豆豆教授了一些办法,汤豆豆于是答应:"那好,那我们去找找看吧。"
汤豆豆挂上电话,看着目光关切的杨悦,说道:"黄总让咱们到渝城医院的家属区去找,渝城医院的医生护士大部分都住在医院的家属区里,家属区就在医院后面,说一打听就能找到。"
此时,杜耀杰在三四个盛元集团要员的簇拥下,从饭店内的一个会场里走了出来。他们每人胸前还别着一朵写有"嘉宾"字样的鲜花。
他们大步朝饭店门口走去。盛元集团的副总裁接到一个电话,他一边走一边听着电话那头的汇报,然后说了句:"噢,我知道了。"
副总裁挂上电话,凑到杜耀杰身边,压着嗓子低声汇报:"那两个女孩到渝城医院的家属区去了,她们找到了一个医生,不知道那医生跟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杜耀杰面色阴沉地边听边走,副总裁又问了句:"你看是不是该采取点措施了?"
这句话让杜耀杰的脚步突然停顿了一下,但没有回答。片刻,他又加快步伐朝前走去,那位副总裁只好茫然地快步跟上。
甩掉了尾巴,金志爱似乎松了一大口气, 他们在藏族大哥的陪同下到草甸上骑马,到喇嘛庙参观,蓝天、白云、纯朴的牧民,此起彼伏诵经声,藏区的纯净让金志爱身心放松。
晚上,潘玉龙和金志爱面对面地坐在木屋里,除了一盆炭火的辟剥声,屋里异常安静。炭火映红了金志爱严肃的表情,她的声音也和表情一样认真郑重。
"你明天出发,带上我的护照和这封信件。你不能去银海,你必须直接去北京。你到北京去找一家天地律师事务所,去找一位姓邝的律师。三年以前,我和我父亲路过北京,这位邝律师来我们住的饭店和我父亲谈过事情,他见过我。天地律师事务所是好几家国际律师事务所在中国的代理人。你如果找到这位邝律师,就给他看这封信,给他看我的护照。你请他立即为我联系国际律师,请他们代表我委托一个国际律师团,尽快做出法律安排,安排我回国!"
潘玉龙背着简单的行囊,坐上了房东大叔的牛车,启程上路。
临行前,金志爱拥抱了潘玉龙,双目湿润,依依不舍。
金志爱忽然摘下颈上的那块雪玉,戴在了潘玉龙的脖颈,在潘玉龙惊怔之际,金志爱说道:"雪玉保佑你!"
"潘,我一直想告诉你"
金志爱欲言又止,潘玉龙能感觉到金志爱抱住他的双手,忽然用力,他问:"什么?"
金志爱目视潘玉龙良久,只说了一句:"我等你。"
牛车离开木屋,朝坡下走去,金志爱站在坡上的身影越来越小,但潘玉龙还是能看见大嫂走过来,和她一起目送牛车远去。
太阳升起来了,贡阿雪山在蓝天之下,纯净得一尘不染。
汤豆豆和杨悦已经起床,正在洗漱,汤豆豆放在床上的手机响了,杨悦喊了一声:"豆豆你电话。"汤豆豆从卫生间出来,脸还湿着接起了电话。
"阿鹏"
"豆豆,你还在渝城吗,你的事办完了吗,咱们后天"
刘迅从旁一把接过阿鹏的电话:"我说豆豆,大后天就比赛了,你到底怎么着啊 ,你还赛不赛了?赛你明天不到后天必须到!后天晚上彩排,我们必须去试试场地!还有,决赛报名必须选手本人到场,咱们组合报名也得你来!你可别拿哥儿几个的辛苦血汗开玩笑啊!"
汤豆豆电话里传出的声音,连坐在对面的杨悦也能听到。汤豆豆郁闷了几天的心情,却不敢在此时发作。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一定赶到,我一定赶到!喂"
刘迅那边已经挂了电话,汤豆豆郁闷地放下手机,低头闷了半晌,抬头看到杨悦关切的目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启齿。
"你别着急,比赛也很重要,要不你先走吧,我再留两天,再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途径能找到线索。"
汤豆豆走后,杨悦并没有离开,她再次来到医院的家属区,并且终于问到了刘护士长的门牌号。
她敲开刘护士长的家门时看到开门的是一个半熟男孩,落落大方的杨悦让男孩马上显得热情有礼:"哦,请问你找谁?"
"请问这是刘护士长家吗?"
男孩朝屋里喊了一声:"妈,有人找你!"随即就要将防盗门打开,但被走过来的刘护士长拉开。刘护士长显然认出了杨悦,不满地嚷嚷了一句:"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找来也没用,你找住院部去问吧,啊!"
杨悦则依然保持着和颜悦色的礼貌:"刘护士长,我不是要问杜盛元的病情,我只是想了解杜盛元立遗嘱的情况,只是想了解一下当时都有谁在场,您告诉我我马上就走。谢谢您了。"
"反正我们医院的人都不在场。立遗嘱的事是他的律师啊"
"那天除了律师,不是还有两个人也在场吗,那两个人是谁您知道吗?"
刘护士长不耐烦地说:"我不知道,是公证处的吧,具体我不知道。"
"公证处哪个公证处的?"
第二十一章
一个秘书走进邝律师办公室,叫了声:“老邝,有人找你,在四号会议室。”
邝律师走进四号会议室,他看到潘玉龙目光炯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潘玉龙和邝律师及助手在会议室里交谈了很久。邝律师最后说道:
“好,情况我们知道了。你做得很对,现在,不要让任何人知道金志爱的下落,一切等我们和她取得联系再说。你先在这里等一下。”
潘玉龙拨通了汤豆豆的电话。
汤豆豆正随着阿鹏等人快步走进比赛赛场,她的手机这时忽然响了。
“喂……阿龙?你在哪儿……什么,你也在北京?”
“好!我晚上赶过去看你们演出。”潘玉龙挂上电话,匆匆忙忙出了律所,直奔银行。
傍晚时分,潘玉龙与邝律师约在一家会所见面。
邝律师说:“今天我们和比尔代蒙律师事务所取得了联系,通报了情况,他们原则上表示愿意接受金志爱小姐的委托,为她组织国际律师团处理时代公司的接管事务,他们会紧急研究这件事,几天之内会有正式答复。比尔代蒙是全球最大的律师事务所之一,金志爱小姐应该知道的。”
“谢谢你邝律师,谢谢你们了。”
杨悦在太平街旅馆巷外下车,走进巷内。
巷内灯光昏暗,只有前方旅馆门前的一片光晕,可以隐约指引前程。杨悦一身轻松,向前走去,背后忽闻风动,她回头欲看,未及看清便被重重一击。她的头上鲜血流下,身体随即软弱地倒下。
黑暗的小巷里,残忍的谋杀仍在继续,两根木棍凶狠地劈下,地上的杨悦血迹翻腾……
比赛现场,表演结束,舞台暗场,数秒之后,灯光复燃。汤豆豆率“真实”组合上前谢场,全场掌声此起彼伏。
评委亮分。后台的刘迅和观众席里的潘玉龙,全神贯注地听着主持人报出的每一个分数。台上的男孩们喘着气注视着评委,目光中的紧张形同乞求。
女主持人:“……8.5分、8分、7.5分、8分、7分真实舞蹈组合的最后得分:75.5分,这个成绩暂列总排名的第十位。"
“真实”组合在安慰的掌声中黯然退场。
这时,汤豆豆冷冷地说道:“也许,这个成绩对我们来说,才是最真实的。承认这个现实吧,我们应该重新回到真实中去!”
汤豆豆与潘玉龙在公园安静的亭子里闲坐。
汤豆豆看着潘玉龙,突然说:“你那个做律师的朋友,就是一个特别好的人。她帮助我,为我出了很大力气,无论以后是否能有结果,我都会感激她的。其实她应该知道,我拿不出太多的钱来谢她。但她还是尽心尽力地帮我,也许,凡是做事不把名利放在第一位的人,就都是真实的人。”
汤豆豆说着,忽然注意到潘玉龙脖子上露出的红绳,她盯了半天,伸手想去探个究竟:“你脖子上挂着什么,红绳?
汤豆豆好奇地往外拉着红绳,很快,一块洁白的玉石跳出衣领。汤豆豆问:“这是什么,是玉?”
“这叫雪玉,是我那个客人的。”
“哦……”沉默了一下,汤豆豆又问:“那我给你的护身符呢?”
“你给我的,什么?”
“那朵兰花,我妈留给我的兰花,我缝在护腕上的,我给你,就是为了保佑你的,你怎么……没戴?”
潘玉龙下意识地看看手腕,说:“我一直戴呀……”又说:“哦,我把它落在贡阿雪山了。”
潘玉龙刚想说什么,汤豆豆的手机响了。汤豆豆接起手机,神情骤变。
“喂,我是啊,请问你是哪里……渝城西关医院?”
潘玉龙和汤豆抖大吃一惊:杨悦出事了!他们匆匆赶到了渝城西关医院。潘玉龙走到杨悦的病床跟前,凝视着那张纱布包住的面庞。也许是感觉到了潘玉龙的气息,昏迷中的杨悦忽然有了苏醒的迹象,肿胀淤血的嘴唇略略抖动,眼睛微微睁开。她显然认出了潘玉龙,嘴角露出了一丝似有似无的笑容,两颗泪水却从眼角滚出。
医生快步走了进来,马上制止杨悦:“哎,你不要说话,你要安静,你要安静,不要说话……”
但杨悦依然双唇嚅动。潘玉龙果断地把耳朵贴近杨悦的嘴唇,他听到杨悦发出的气息,隐隐约约地组成了这样两个断续的字眼。
杨悦用尽全身的力气说:“……中……胜……”
汤豆豆也回到病房,见状也跑到床前,和潘玉龙一左一右地伏在杨悦的胸前,侧耳倾听着她的气息带出的声音。“……中胜……公……证……处。”
汤豆豆重复:“中胜……公……证……处,中胜公证处?”
公安局的会议室里,办案民警在向局领导汇报太平街杀人案的侦破情况,电视屏幕上放映着凶案的现场和遗弃凶器的照片。
局领导问:“遗产纠纷这个作案目的,可以确认吗?”
“杜盛元的遗嘱是在杜病危时订立的,是在他死后由他的律师向遗产的全体受益人当众宣读的。我们目前只和杜盛元的非婚生女儿进行了初步谈话,了解了一下遗嘱的大致内容。杜盛元的女儿在这份遗嘱中分到五十万元的遗产。而盛元公司的几乎全部资产则由杜盛元的儿子杜耀杰独自继承。杜盛元的这个女儿是因为对这份遗嘱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才委托受害人杨悦为她出面调查的,除了这个利害关系外,我们目前尚未发现可能导致这次谋害的其它原因。”
局领导继续问:“下一步怎么查?”
办案民警说:“老程他们还在中胜公证处,准备查一下公证处留存的遗嘱副本。”
另一民警说:“我们今天也去了宝华律师事务所,想找负责为杜盛元起草遗嘱的律师了解一下情况,可这个律师因为个人原因,昨天突然到香港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局领导说:“就看遗嘱吧,看看遗嘱是真是假,就知道是不是巧合了。”
此时,杨悦的父母已经乘飞机从北京赶到了渝城,他们被汤豆豆接出机场,匆匆赶到医院,由汤豆豆领着,走进了杨悦的病房。看到杨悦的惨状,母亲凄惨的哭声从病房里地传出……
藏族夫妇正在修整木屋的顶蓬,金志爱百无聊赖地爬上屋顶,想看看屋顶修缮的工序过程,她从藏族大嫂瞭望的目光中感觉到远处有人来了,不由站在木梯上回头去望。她果然看见两辆越野汽车沿着山坡下的小路逶迤驶来,汽车出现在这种远僻之处显然不同寻常。
汽车停在了山坡下面,从车上走下几个黑衣男子,为首的一个步态熟悉,金志爱认出那正是潘玉龙本人。潘玉龙如她梦中瞑想的那样,迎着雪山上的蓝天艳阳朝坡地上的木屋大步走来。
金志爱的脸上,全是动情的泪水,而潘玉龙的眼中,则挂满成功的喜悦。
在这个看上去象是军民两用的小型机场里,一块空荡荡的停机坪上停了一架直升飞机,雪山已经离得很远很远,就象蓝天的画布上一小块白色的彩印。
飞机的浆叶开始转动起来,金志爱在踏上踏板的一刻忽又转身,向潘玉龙投来持久而又真挚的注视。潘玉龙与她目光想接,表情欣慰,如释重负。金志爱眼中闪过一丝微笑,低头走进了机舱。
第二十二章
汤豆豆走近旅馆门口,身后忽有人喊:“汤豆豆!”声音极为陌生。
汤豆豆被惊了一下,悚然回头,她看到两个男人站在她的身后。她嘴巴张了一下,差点喊出声音,她看到的两个男人,一个是北京天地律师事务所的毛律师,另一个,就是她的爱人潘玉龙。
在盛元公司的一间会议室里,毛律师带来了两位注册会计师,他们与盛元公司的副总裁面对面地,开始了资产分配问题的交涉。
毛律师说:“我是杜盛元先生的法定继承人汤豆豆的法律代表,这两位是中环会计师事务所的注册会计师,这是我们的委托书。我们受我当事人的委托,为她办理资产继承的相关事宜。今天我们来,是想请贵公司提供方便,我们首先希望能够尽快查阅公司的全部帐目,了解公司业务的……”
副总裁说:“哦,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据我所知,杜盛元先生已经立下遗嘱,已经对盛元公司和他个人的资产做了分配,已经……”
“难道您没有听说,那份被宣读过的遗嘱是伪造的吗?真正的遗嘱在……”
“对不起我更正一下,原来的遗嘱只是涉嫌伪造,现在公安机关的调查尚未结束……”
毛律师等三人走后,公司副总裁走进杜耀杰的办公室,杜耀杰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还在发呆。
副总裁看看墙上的电视屏幕,屏幕上那间刚刚结束会谈的会议室里,已经人去屋空。
副总裁转眼又看看杜耀杰的脸色,杜耀杰脸色发暗,目光狰狞。
潘玉龙正在二十八楼的工作间里忙碌地准备一辆茶水车,主管走进工作间催问:“哎,2818客人到店了,要求送茶送了没有,快一点。”
潘玉龙应了一声,匆忙推车向工作间外走去。
潘玉龙按动门铃,用英文叫道:“贴身管家!”
潘玉龙走进客厅。客厅正面的沙发上,坐着那位香港娱乐公司的老板,正与几个背朝门坐的客人侃侃而谈。其中一人回头一瞥,与潘玉龙恰好目光相对,两人刹那间都有些意外,不由怔忡一时。
那人竟是阿鹏。
很块,其他几人也看到潘玉龙了,正是东东、李星和王奋斗他们,刘迅也在一边就坐,除了汤豆豆缺席之外,“真实”组合的成员已经到齐。
香港老板正谈的眉飞色舞:“……舞蹈组合要做出名来,那真是太难了,时代不同,专门欣赏跳舞的人不多了。现在舞蹈就是给歌手伴伴舞嘛,或者到什么大的活动上哄哄场面,当当陪衬,永远是配角。你们大陆这边的话怎么讲……永远是群众演员。”
他们谈着话,潘玉龙上着茶。王奋斗、李星等悄悄和潘玉龙挤眉弄眼地打着招呼,阿鹏在潘玉龙上茶时则严肃地说了声:“谢谢”,没有其它表情。刘迅和东东则全神贯注地聆听着香港老板的点拨。
香港老板说:“我们星球娱乐公司现在也计划要在亚洲地区开发一些新人,如果在大陆能够找到合适的新人,我们可以把他们送到新加坡或者韩国去训练,先在国外唱,唱出一点名气了再回国内。从商业运作的角度看,这样的方式更容易把人捧红。现在大陆的观众还是比较中意境外的艺人,所以要先在境外发展包装。”
刘迅连连点头:“对,我们这边现在就是这样,出口转内销的货就是好卖。”
万乘大酒店行政俱乐部的会议室里,亚东公司与开发区管委会的餐前会谈已经开始,佟家彦亲自领着几个服务生在这里服务。
一张光碟放入电脑,墙上的电视屏幕上,交替出现了银海城市主题公园规划总图和公园区域划分图的字样。紧接着,一幅气魄宏大的规划图出现在荧屏上。佟家彦也被那张图吸引住了,良久才把目光慢慢移开,落到了讲解者的脸上。
那个讲解者,正是原来盛元公司公园项目的负责人黄万钧。
黄万钧所讲解的这幅规划图,与时代公司的规划图如出一辙。开发区负责人不由疑问:“你们的这个规划,是不是参考了时代公司的设计?”
“这不可能。其实我们亚东公司早就在美国、日本考察研究了多年,在中国国内搞主题公园是亚东公司多年的夙愿,规划设计动手很早。原来计划是在北京、上海或者是在广东选址,后来我调到亚东公司负责这个项目之后,才建议公司把项目改在银海的。”
开发区另一位干部说:“这个规划,好像和盛元公司准备参加竞标的设计也很像。”
开发区又一位干部接话:“盛元公司的设计又和时代公司最先提供的设计非常相似。”
黄万钧一笑:“噢?那就是……英雄所见略同吧。”
开发区负责人:“据我们知道,时代公司为了搞好公司设计,耗时三年,先后投入数百万美元,你们这个规划设计至少表面看与他们不分伯仲,我估计你们也投入不菲吧。”
黄万钧一语双关:“为搞出这个规划图,我们动的脑筋,花的心血,只有我心里清楚。”
黄万钧说完,目光故作随意地,看了佟家彦一眼。佟家彦则会心一笑,把面孔移开。
第二十三章
汤豆豆进入了一座湖心公园,在一个临湖的茶座,见到了等在这里的毛律师和他的两位同伴。时值正午,茶座生意冷清。毛律师和汤豆豆彼此握手,互相问了些什么,便落坐交谈。
“我们现在更相信杨悦被打是和盛元公司有关了。看来盛元公司不仅仅是害怕你以继承人的身份,瓜分二分之一的财产,他们更害怕的是,一旦有新的继承人出现,整个公司的资
产必将接受全面核查。而盛元公司现在的资产帐目,绝对是不能深入核查的,一旦核查,就有可能翻出巨大的黑幕。”
汤豆豆吓了一跳:“黑幕?”
侯会计师说:“我们初步看帐,已经发现盛元公司存在严重的帐实不符问题,资金的流向也有很多疑点。”
毛律师进一步解释:“如果能证实这是银企勾结的骗贷行为,那么盛元公司就涉嫌刑事犯罪了,骗贷属于金融诈骗,是严重的犯罪行为。”
“那应该去告他们,应该让公安局去抓他们!”
毛律师和两位会计师对视一眼,目光似乎有些奇怪。
毛律师缓缓开口:“如果去告他们,如果他们最终受到法律的制裁,那么同时也就伤害到了你。”
“我又没有犯罪,我以前都不认识他们!怎么会伤害到我?”
“你即将得到的巨大财富……很可能将化为乌有。”
“什么……”
“这两年盛元公司巨额举债,再加上多个项目实际亏损,所以一旦东窗事发,很可能会造成整个企业资金崩盘,一旦银行要求立即偿还债务,扣除虚报不实的假帐,公司很可能资不抵债,只能破产。”
“公司一旦宣告破产,你哥哥杜耀杰将会受到法律的追究。而你,将和现在一样,一无所有。”
汤豆豆怔住,一时沉默无声。
毛律师用车将汤豆豆送回了住处。
杜耀杰的亲信走进书房,看到杜耀杰还坐在原位,目光僵直,脸色灰白。
亲信试探着问了一句:“杜总,对这个女孩……要不要我再自作主张一次?”
杜耀杰摇了摇头。
盛元公司的副总裁也走进了书房,看到杜耀杰木然枯坐的样子,知道他们的末日已近。
副总裁说:“杜总,银海公司来了电话,据他们了解,现在又有一家亚东公司冲上来竞争公园的项目,他们出手快,方向准,开发区方面,已经同意他们也参加竞标了。”
杜耀杰头脑迟钝地:“亚东?这怎么可能……”
副总裁继续说:“亚东公司负责这个项目的谈判人,就是刚刚从我们这里辞职的黄万钧。”
杜耀杰灰败的脸上,看上去雪上加霜。
汤豆豆这一天也来到渝城机场,为离开渝城返回北京的毛律师等人送行。
“你们为我忙了那么久,可连律师费代理费都没有拿到,我觉得是我欠了你们。”
“没什么,你是小潘介绍来的,小潘是我们的一个大客户嘛。”
汤豆豆一脸疑惑:“你说阿龙吗,他是你们的大客户?”
“他女朋友不是韩国时代公司的老板吗,时代公司是我们所一直要争取的大客户。”
“啊,时代公司那个女老板呀,阿龙只是她的……您刚才说什么,那女老板是阿龙什么?”
“我也是听我们所邝律师说的。小潘和那个韩国女人谈恋爱呢。其实我觉得挺好,这种事要真成了,我看完全可以写一部小说了——挑战传统的跨国恋情,现代男子版的灰姑娘传奇,拍成电视剧肯定好看。”
汤豆豆愣着,不知自己听见了什么。
潘玉龙在渝城火车站外的街边,搭上了一辆公共汽车。来到西关医院,他在杨悦的病房没有看到杨悦,她的病床已经空了,一位医生告诉潘玉龙:“杨悦呀,已经出院了,今天上午走的。”
“出院了?她,她伤那么重,怎么出院了?”
“她父母把她接回北京治疗去了,在北京治疗可以住在家里,可以节省一点费用吧。北京的治疗水平也更好一些。”
“她家在北京什么地方您知道吗,他们留地址了吗?”
“不知道,没留。”
潘玉龙来到汤豆豆藏身的小旅馆里,在汤豆豆租住的那个角落的房间,他也没有找到汤豆豆。那个房间的房门紧锁,经向一个擦楼梯的阿姨打听,才知道汤豆豆也已经走了。
潘玉龙走出旅馆外僻静的小街,一脸茫然。
天色渐暗,汤豆豆疲惫起来,同时带着无尽的沮丧和委屈。
汤家的小院外响起一阵摩托车的轰鸣,紧接着阿鹏的脚步踏上了楼梯,一阵敲门声响过之后,阿鹏自己走进了屋子。他进屋开灯,四周看看,屋里无人,阿鹏叫着:“豆豆,豆豆……”但无人应声。
阿鹏走出屋门,正要下楼,忽见潘玉龙的房门也和这边一样半虚半掩,于是他走了过去,站在门外又叫了一声:“豆豆!”然后轻轻推门。
房门打开,拉亮电灯,阿鹏看到汤豆豆靠在潘玉龙的床上,面色苍白,双目不睁。
阿鹏驾驶着摩托车在马路上疾驰,汤豆豆无力地抱着阿鹏的腰部,脸颊靠在阿鹏的背上,勉强支撑着身体。
在银海医院的急诊部里,汤豆豆的鲜血被抽进一根针管;医生翻看着汤豆豆的眼皮。
医生在处方单上写着药名,同时对站在桌边的阿鹏嘱咐:“要让她好好睡一觉,她可能有点炎症,先吃点药,打一针,看看明天退不退烧。明天你们来看一下查血的结果,要是烧退了估计就没什么大问题了。”阿鹏点头应允。
阿鹏把汤豆豆送回了小院,汤豆豆没让阿鹏背她,一步三摇地走上楼梯。阿鹏扶着她走到家门口,正要替她开门,不料汤豆豆却自己摇摇晃晃地朝潘玉龙的小屋走去。
阿鹏跟过来,扶她进了小屋,把她扶到潘玉龙的床上。汤豆豆抱着潘玉龙的枕头,无声地哭了起来。
汤豆豆轻声地:“谢谢你阿鹏,你就像我的哥哥,就像我的亲哥哥。我没有亲人了,你知道没有亲人的感觉吗……”
阿鹏仔细思索着汤豆豆的泣诉,不知自己应该高兴还是更加失落:“好……那你就把我当做你的哥哥吧,我当什么由你决定。”
第二天,阿鹏带着汤豆豆来医院复查。像亲哥哥那样对汤豆豆呵护有加。
阿鹏去药房排队取药,医生向汤豆豆说了查血的结果:“你的烧已经退了,发烧可能是因为疲劳,因为肌体炎症引起的,昨天开的消炎药你再吃一天。”医生一边说一边在处方单上写着什么,突然换了话题,抬头又问:“你们家里人有患肝炎的吗?”
“没有,我家现在就我一个人。”
“查血的结果出来了,你肝有点问题。”
汤豆豆有点害怕:“肝有问题,要紧吗?”
“目前还没有太大危险,但肝炎这种病比较麻烦。不注意的话,也能转成危险的病,所以……”
汤豆豆惊讶:“肝炎?”
第二十四章
这一天并非周末,深红酒吧客人不多,汤豆豆在角落里喝得半醉,仍然不顾阿鹏苦苦劝阻,一再举杯狂饮,眼泪和酒液将她的脸上身上,湿得一塌糊涂。
阿鹏和东倒西歪地汤豆豆走回小院,院里的小楼静若空巢。他们跌跌撞撞地爬上楼去,恰巧看到潘玉龙走出自己的小屋。
阿鹏怒目圆瞪,大步朝潘玉龙走去,不料却被汤豆豆猛地拉回身子,用力拉向自己,一把抱在了怀里。
潘玉龙愣住了,他看到汤豆豆在楼梯口紧紧抱着阿鹏,同时在阿鹏脸上疯狂亲吻。阿鹏也愣住了,他木然地让汤豆豆拥抱亲吻,那感觉如在梦中。终于,阿鹏的双手也抱住了汤豆豆的身子,他的亲吻犹如被压抑已久的火山爆发,犹如畅快淋漓的狂风骤雨。
汤豆豆和阿鹏吻进屋中,汤豆豆随即泪如雨下,她使劲推开阿鹏,跑进卧室,将卧室的房门反手关住,将莫名其妙的阿鹏挡在了客厅。
阿鹏的激情戛然而断,擦着嘴气息难定,他还没有搞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一阵激烈的敲门声将他震醒,他恼羞成怒地拉开房门,未及责问便被潘玉龙推开了身子。
潘玉龙大步走到卧室门口,尽量克制地抬手敲门,尽量心平气和地向门内说道:“豆豆,你听我解释好不好,你出来我跟你解释。”
阿鹏上前,以保护者的姿态将潘玉龙拉开:“你让她安静一点,她身体不好她需要安静!”
潘玉龙避开阿鹏,不想与他冲突,他继续敲门叫道:“豆豆,我知道你想故意气我,我告诉你我生气了行了吗?我生气了!”
阿鹏恼怒地再次拉开潘玉龙,口中也开始恶语相加:“你他妈别缠着她了好不好!难道你想害死她吗!”
阿鹏的话音未落,左腮已挨了一拳,那一拳虽然不重,却打得突如其来。阿鹏宽阔的脊背砰地撞在门上,那声音夸大了攻击的强度,那声音也激起了阿鹏的愤怒,他疯了一样进行还击,两个男人打成一团,失去控制的动作把四周的家具撞得东倒西歪,桌上的东西摔在地上,地上顷刻狼藉不堪。
卧室的门终于打开,汤豆豆从屋里走了出来,她对屋里的恶斗不置一顾,歪歪斜斜地走出家门。潘玉龙用力甩开阿鹏,上前去拉汤豆豆的手臂,但拉不住汤豆豆回身,潘玉龙追出门去,在他追上汤豆豆之前,汤豆豆已经自己倒下来了。
汤豆豆被送进了医院。在医院的急救室外,潘玉龙和阿鹏拉开距离,各坐一角,脸上各有青肿,从他们的伤势看去,刚才的那场打斗胜负不分。
天亮了,汤豆豆被转入特护病房,依然神智不清。阿鹏和潘玉龙在医生的办公室一起听取了汤豆豆的病情,医生的话让他们全都吃了一惊。
“什么,肝昏迷?”
阿鹏问:“那她能治好吗,医生,您估计她没事吧?”
潘玉龙接着问:“如果治不好,最坏的结果是什么情况?”
“死亡。”医生严肃地说。
潘玉龙打断医生:“治好的比例大还是治不好的比例大?”
医生顿了一下,说:“肝脑病的死亡率……是百分之八十。”
两个男孩惊恐地瞪着眼,一时谁都没了声音。
“你们先交三万吧,昨天夜里我们抢救,用的都是进口的药。这不是小病,而且也不是一两天就能治好的病。”
潘玉龙和阿鹏:“三万?”他们全都哑了声音。
潘玉龙乘坐饭店的观景电梯急速上升,每层隔断的阴影划过他的面容。
潘玉龙穿过酒店客房的走廊,大步向前走去。
潘玉龙将那块雪玉慢慢放在面前的桌上,他的目光从雪玉上抬起,脸上却并不见完璧归赵的轻松。
此时的金志爱,无论衣着还是气质,都已有了大人的模样。她轻轻拿起雪玉,目光感叹,手中摩挲,仿佛仓桑巨变,都浓缩于这方寸的白色。她将雪玉暖在掌心,少顷又展示眼前,雪玉晶莹依旧,纯洁宛然。
出乎潘玉龙的预料,金志爱走到他的面前,竟然又将雪玉重新戴在了他的颈项。然后,她再次拥抱了他,并且,再次亲吻了他的脸颊。
潘玉龙面目僵滞,强忍悲伤。
潘玉龙说:“我有一个朋友,她生了急病,她生命垂危,我想救她,我必须救她,因为她就象我的亲人,我必须把她救活!”
金志爱的笑容变成了疑惑,她意外地反问了一声:“你的朋友?是你的什么朋友?”
潘玉龙声音发抖:“她在医院抢救,她需要钱,我想求你帮我,帮我救救她吧……我想让她活下去!”潘玉龙又用英语说了句:“我要让她活下去。”
从英语的表述中金志爱已听出那是个女人,她不由更坚决地加以追问:“她是你的什么朋友?”
“什么朋友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很重要!我要根据她和你的关系,来决定怎样帮你。”
“什么朋友,你才帮我?”
“她是你的女朋友吗?如果你是一个真实的人,就请你真实地告诉我,她是吗?”
潘玉龙沉默良久,说:“她是……是我的妹妹。”
汤豆豆苏醒过来,她朦朦胧胧看到的第一个面孔,就是阿鹏。
医生走了进来,问:“她醒了吗?”医生见汤豆豆泪流满面,以为她是悲观绝望,于是安慰道:“你好点吗?没事,你要配合我们治疗,这个病还是有可能治好的,我们现在给你用的,都是最好的药,但是你自己要有信心,要配合。”
东东也从旁安慰:“豆豆,阿龙已经把你的住院押金交了,你就放心吧。阿龙认识一个韩国的大老板,后面你治疗要用的钱,那个老板也答应出了。阿龙已经跟医生说了,一定给你用最好的药。”
阿鹏瞪了东东一眼,想要制止:“东东……”但为时已晚,汤豆豆已经歇斯底里地发作起来。
“……让我回家,我不用他们的钱,我要回家,我不用他们的钱……”
刘迅这时开口:“医生,你们把那个姓潘的交的押金退回去吧,汤豆豆不需要他的钱治病。”
汤豆豆的双眼缓缓睁开。
刘迅在床边坐下,他打开提箱,提箱里装满了数十万现金。
“豆豆,我带钱来了。”
汤豆豆的视线移向那箱钞票,虚弱的目光充满疑问。
“我又找到了一个赞助商豆豆,他看过我们在北京参加全国总决赛的录像,他愿意支持我们,支持我们成为全中国最好的一个歌舞组合。不过,等你治好了病,可要和人家的公司签约哟!”
刘迅走出医院,走过门前的马路,上了对面一辆加长的奥迪轿车。他上车后背朝司机坐下,把交差的目光慢慢抬起,从他的视线中可以看到,潘玉龙和金志爱就在他的对面,并肩而坐。
几天后,时代公司的轿车又开到了医院门前,金志爱和潘玉龙从一辆车上下来。潘玉龙随在金志爱身边,被前呼后拥着走进门去,他的眉宇之间,不由充满疑问。
他们走进了一间宽大讲究的单人病房,病房里设施先进,阳光充足,医护人员都在忙忙碌碌,潘玉龙的目光向病床上投去,病床上竟然坐着他的母亲!
潘玉龙惊讶地叫道:“妈……”
母亲张开双臂:“玉龙,孩子!”
潘玉龙的父亲也在,潘玉龙又叫了一声:“爸!”父子母子三人激动地抱在了一起。
金志爱微微笑着,率领自己的部从,转身走出门去。
渝城机场里,一架客机降落。舱门打开,几个便衣警察押解着宝华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梁忠诚走下舷梯。梁忠诚双手上铐,铐子上遮着一层黑布。
几个公安人员此时正站在杜耀杰家的书房里,将一张逮捕证放在桌上,让杜耀杰在上面签上了名字。
万乘大酒店里的另一个房间里,林载玄敲开房门,走进了这个房间。
林载玄与这间套间的主人——随同金志爱来到银海的一位公司高管,在客厅的沙发上对面坐下。从林载玄恭敬的态度上可以看出,此人在时代公司的地位非同一般。
权部长斟酌着词句,说道:“啊……董事长与一位中国人在谈恋爱的事,不知林总代表是否有所耳闻。”
“啊……啊,听到一点。”
“这件事虽然是董事长的私事,但因为一方是中国人,所以在公司上下,引起了很多议论。这件事也传到政府商务部那里去了,政府方面也很关切,大家都不希望时代公司今后被外国人渗透。所以这是一个很严重的事情。商务部和公司执行委员会要我向林总代表转达一下大家的担心,希望林总代表能想些办法……”
第二十五章
佟家彦下班,驾车驶离饭店。他来到一个装饰豪华的桑拿俱乐部里,进去更衣沐浴,然后围了毛巾走进了一个桑拿间里。
桑拿间里已经坐了一个男子,灯光虽暗,但仍可认出那正是林载玄的秘书。这位秘书往炉子上浇了一瓢冷水,他的声音和石块上生出的烟气一样嘶哑粗砺。
林载玄秘书说:“以五星饭店为职业的人,上知天文、下通地理,人间万物,尽收眼底。关于亚东公司,你要告诉我什么消息?”
“亚东公司负责公园项目的人就是盛元银海公司的前任总裁。我和这位总裁非常熟悉,他是我们那里的一个常客……”
“你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些?”
“我要告诉你的事情,至少可以让你省下6700万美元的追加预算。但我也想提前打听一下,你们时代公司会按什么样的比例,为这些信息付费?”
6700万这样精确的数字,让那位秘书不得不怔,他沉默片刻,压低了声音:“你开个价吧。”
佟家彦没有马上回音,他也将一瓢冷水浇在火炉上面,火炉立即升出霹雳般的白烟……
潘玉龙按响门铃的一刻,金志爱刚刚擦去眼泪,她听到潘玉龙在门外叫道:“贴身管家!”便打开了房门。 “金小姐,你叫我吗?”
“你欺骗过我吗?” 金志爱泪眼朦胧。
潘玉龙看她,也没有回答。
“以后,你会欺骗我吗?”
潘玉龙坚定地回答:“我不想欺骗任何人,尤其是我爱的人。”
金志爱望着潘玉龙:“女人都是一样的,需要真心的爱。我比你的那个妹妹,更需要真爱。我不缺金钱,不缺一切,我只需要忠诚,只需要一个真实的、透明的人,你是这样的人吗?”
潘玉龙点头:“……我是。”
金志爱擦了擦眼角,“好吧,我给你时间。你可以辞去酒店的工作,担任我的助理,直到你说ok,直到你说:i love you!你同意吗?”
潘玉龙回答:“同意。”
“好,那我们一言为定?”
潘玉龙眼圈忽然湿润,但他木然地应声:“……一言为定。”
金志爱并未露出笑容,她的声音,果断大于温情:“好!我们很快就要回韩国去了,你如果愿意的话,可以把你的父母也一起带走。韩国也有一流的医生,可以提供最好治疗。”
潘玉龙怔住:“我……也要去韩国?”
“当然,我们需要相处的时间。”
“可我是……可以让我留在中国吗?”
“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吗,你不想增加我们的时间吗?”
潘玉龙无法言说。
林载玄来到公司大楼的屋顶花园,屋顶花园寂静万分,只有一个独自等候的背影,听到林载玄与秘书的脚步自远而近,便慢条厮理地转过身来。
佟家彦的面目林载玄并不陌生,他试图用居高临下的蔑视将对方压住:“佟先生,我非常抱歉地告诉你,你要的价码非常过分,这个要价对我们来说,不是交易,而是敲诈!”
“我要告诉你们的消息,可以让你们省下6700万美元,我要的回报刚刚超过这笔钱的千分之一,这对你们是否合算,需要你们自己斟酌。如果我的消息最终不能把你们的敌人拉下马来,那这笔回报我一定如数奉还。”
“佟先生,根据商业的规则,卖方必须先给买方看货,当买方满意之后,才可以付钱。”
佟家彦笑了一下:“可惜我们之间进行的,并不是公开的商业行为,而是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交易。秘密交易的规则,是先交钱,后交货。请林先生再想想吧,在这场交易中,着急的并不是我。”
金志爱回到酒店房间,秘书将潘玉龙的护照放在了金志爱的面前,说:“潘先生的护照已经办好了。北京办事处已经和大使馆的领事官打过招呼了,领事官知道这个人是董事长的客人,已经答应会尽快为潘先生办好赴韩国的签证。今天林总代表就会派专人把护照送到北京去。”
“你和汉城时代大酒店的总裁打个招呼,潘先生到汉城后,可能会去他那里学习酒店的管理。潘玉龙喜欢这项工作,我想尊重他的选择。”金志爱指示着。
1948房的双开大门被人打开,刚刚回店金志爱走了进来。秘书跟在身后小心汇报:“林载玄总代表说有急事汇报,一直在酒店等您。”
“今天太晚了,我累了,请他有事明天再谈吧。”
秘书说:“林总代表想要向董事长报告的是……有关潘先生的一些情况。”
金志爱咣一下愣住。
林载玄将一盘录音带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然后抬头,迎住了金志爱难以置信的目光。
“这就是佟家彦提供的那盘录音带。根据佟家彦提供的情况,亚东公司参加投标的设计方案,是从您的房间里非法盗窃来的,我们已将这一严重的犯罪行为,向银海市的警方报案!”
秘书在一旁说:“这盘录音带是佟家彦提供的证据,这个证据证明,盗窃公司秘密的,就是潘玉龙本人,他利用董事长的信任……”
金志爱已经无法自持,她把自己的绝望,凄厉地叫出声来:“不!”
第二十六章
潘玉龙来到酒店,他乘坐客梯上楼。
他把钥匙插入门锁,按动门把,走进房门。房间已经被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潘玉龙步伐迟缓,穿过客厅,经过书房,走进卧室。卧室的陈设依然如旧,鲜花果盘,照例齐备,只是在大床的正中,放着一个物件,那物件让潘玉龙想到,它就是金志爱留下钥匙的原因。
潘玉龙走近大床,他终于看清,那是一盒录音磁带。录音带的下面,还压着一件东西,潘玉龙将磁带拿起,一只绣着兰花的白色护腕刹时扑入眼中。
潘玉龙惊呆了,磁带的转动让他毛骨悚然,他不敢相信这段一直秘而不宣的对话,竟会被人悄悄收录下来:
“我希望我的事业能有成就,我希望我能有一个更好的前途……”
“你上次已经帮助盛元公司的人进入了金志爱的房间,帮他们搞到了他们想要的文件,盛元公司也已经给了你一定的回报……你母亲靠盛元公司的钱才活了下来,你女朋友也和盛元公司签订了广告合同……”
“我母亲治病的钱,我会还给盛元公司。”
“你不用还,你帮忙搞到的那些文件,价值连城,足够救你母亲五条命的。”
录音机里的声音还在沙哑地继续,潘玉龙已经拔掉耳机大步向外走去。
潘玉龙赶上了一班飞机飞抵渝城,下了飞机,潘玉龙又坐上火车向那个曾经熟悉的县城驶去,火车穿越广袤的田野,地平线上的山岭和森林此起彼伏,然而此时的潘玉龙却无心欣赏。
潘玉龙乘坐一辆牛车蹒跚向前,他又看到了雪山脚下那对藏族夫妇的木屋,藏族大嫂走下木屋的楼梯,向来到木屋前草地上的潘玉龙走去。
听了潘玉龙的询问,大嫂说:“她不在这里了,她到雪山那边去了。”
潘玉龙急切地问:“她有没有说过,她还有一件东西在我这里?”
“没有。她说她已经把你的东西都还给你了,她不再欠你,你也不再欠她了。”
潘玉龙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潘玉龙从衣兜里掏出了那块雪玉,递到大嫂面前:“这是她的东西,我来送还给她,您可以替我转交给她吗?”
大嫂迟疑了一下,接过了雪玉。雪玉在阳光之下,晶莹得纯粹无比。
“这是她最心爱的东西,是她的吉祥物,是她的护身符,所以,应当物归原主。”
“好,我交给她。”
“请您转告她,我不想向她解释什么,我到这里来,只想表达歉意,如果她相信我还有真诚的话,请她接受我的歉意……我的忏悔。”
金志爱终于进入雪山,她终于走近了这片千年的积雪。她凝视着脚下厚厚的雪被,将颈上的雪玉缓缓取下,托在指间摩挲良久,忽然,她的五指松开,雪玉飘然垂落,无声无息地葬入深雪之中。
金志爱眼中有泪,却并未流出,她似乎把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唯一信任,唯一寄托,也一起埋葬,一起冰封在这座万古不变的雪山之中。
潘玉龙回到银海,他从火车站里走了出来。面对这座他已熟悉的城市,表情有几分茫然。
几个男子迎面从小楼的楼梯上走了下来。他们向潘玉龙问了句什么,随后将一只手铐铐在了潘玉龙的手上。
潘玉龙被押出了小院。
与此同时,佟家彦和黄万钧也被警方拘捕。
金志爱走进公园项目签约仪式的会场,会场内,签约的双方及嘉宾们个个西装革履,巨大的吊灯金碧辉煌。
签约仪式已经开始,双方代表坐下签字,金志爱和时代公司的要员们与银海市及开发区的领导站在签约台的后面,一起见证着这个历史时刻,庄严而又欣喜。
在一间餐厅的单间里,真实舞蹈组合的成员和香港星球娱乐公司的一位经理人签署了艺人合约,负责签约的经理人把合约收好,对公司的老板点头示意完成。
清晨,汤豆豆整装待发。
离开家门的最后一刻,她把那只信封慢慢打开,再次看了里边那朵枯萎的兰花,然后,她将信封重新封好,用火柴点燃,看着兰花随着信封一起焚毁,顷刻化做一撮寒灰。
中午时分,汤豆豆、阿鹏、王奋斗、李星和东东等人,在香港娱乐公司一位工作人员陪同下登上了飞往香港的班机。就在飞机起飞的那一刻,潘玉龙的案子宣判了。
“……本庭审查确认:公诉人在公诉书中所提出的指控,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上述五被告人非法侵犯他人商业秘密,罪名成立。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一十九条、第一百六十三条的规定,经合议庭合议,依法判决如下:被告人黄万钧,犯侵犯商业秘密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被告人王忠诚,犯侵犯商业秘密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被告人方俊,犯侵犯商业秘密罪,判处有期徒刑两年;被告人佟家彦,犯侵犯商业秘密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犯索取贿赂罪,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合併判处有期徒刑九年;被告人潘玉龙,犯侵犯商业秘密罪,但罪行轻微,本人有悔过表现,判决免予刑事处罚。本判决为一审判决,如不服从本判决,可在接到判决书后第二日起,十日以内,向省高级人民法院抗诉或上诉……”
潘玉龙站在了那座小院的门口,院里的小楼沉默地看他。
潘玉龙的目光被院内的一片残阳攫住,残阳中站着一个女人细瘦的背影。
潘玉龙止步息声,仔细辨认,他从那个背影上隐隐听到了自己的脉动。
那个背影缓缓回身,动作略觉迟钝笨拙,潘玉龙认出了那张瘦消的面庞,正是久无音讯的女孩杨悦。
第二十七章
万乘大酒店的客务总监默默地打量着眼前消瘦的潘玉龙,有几分惊讶,有几分爱怜:“走吧,跟我来吧。”
总经理注视着潘玉龙,说:“在万乘大酒店的员工手册中,你不属于规定除名的人员。但是,你的错误和过失也将被记录在案。如果你决定回来,将受到酒店给予的留店察看一年的处分。另外,我听说客务部决定让你先去洗衣厂工作,根据你的工作表现,再决定你能否回到一线的专业岗位。所有这些,你同意接受吗?”
潘玉龙笑了一下,笑容随即收住,他说:“同意!”
下了班,潘玉龙赶忙赶往律师事务所,少顷,他推着杨悦走了出来。
“你自己这样跑回银海,你们事务所要是不收你你怎么办,再回北京?”
“我是事先联系好了才过来的。我们所现在翻译的人手不够,好多资料和国外往来的文件都来不及翻,所以他们就同意我过来了。反正不算他们的正式编制,按实际工作量给我报酬,就算是个计件工吧,医疗住房失业保险什么的都不用他们承担,他们当然同意我过来。”
杨悦侧目,注意到潘玉龙推车的一只手上,戴着那只白色护腕,护腕上的兰花栩栩如生。
“……我喜欢这里,这里有我忘不掉的东西,与其总在梦里想它,不如下决心回来。我想我未来的人生就应该这样,只要命运没有判我死刑,我就要按照我自己的心愿生活。”杨悦轻声说。
两人来到河边的一家小餐馆凭窗而坐,每人面前摆着一份简单的面食。他们的谈话因为河里的月亮,透出了几分虚远和空灵。
杨悦的目光依然停留在潘玉龙的护腕上,而她的声音,却指向对面倾听的眼睛:“我回到这里,是为了尊重我自己的感情,是为了寻找过去的记忆。那些记忆对我非常重要,它可以让我想起我曾经有过的心情,有过的朋友、有过的幻想、那些幻想,是那么的美丽。”
“也许,我们都应该向前看。” 潘玉龙说。
杨悦沉默,望着河水出神。
“也许未来才更加美好。” 潘玉龙说。
“向前看对我来说,需要很大的勇气。但回忆对我来说,也许更有意义。”
“过去,有什么值得你特别留恋的故事吗?”
“当然有。那时候我的幻想并不是空想,它离实现只有一步之遥。伸一伸手,就可以摸到。那些幻想和希望,就是我的故事。我心里的故事。你想听吗?” 杨悦反问。
潘玉龙迟疑片刻,低头回避:“现在,我心里挺乱的,也许过一段时间,等我安静下来,我会好好听的,好好听你心里的故事。”
“其实你不必担心,那些故事早已结束。它不可能再有其它结局。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曾经有某些幻想不为人知,曾经有某些快乐和心跳,不为人知,但它们真实地发生过,因为真实所以……所以值得铭记。”
潘玉龙抬起头来,他在杨悦的眼中,看到隐约的泪水,微微闪动,透澈而又晶莹。
潘玉龙陪着杨悦找到了一所中医门诊,医生检查了杨悦的腿,然后开了中药处方。
潘玉龙把杨悦扶到一边,然后悄悄向医生问道:“刘大夫,她这腿以后还能自己走路吗?”
“比较难,要长期吃药,坚持治疗,最重要的,是要自己锻练。从理论上说,治疗加锻练,是可以恢复行走能力的。”
潘玉龙眼中生出了希望:“噢,谢谢大夫。”
潘玉龙还在核对今晚向楼层夜班派发的棉织品,几位师傅下班离厂,路过潘玉龙身边时停步问道:“小潘,今天情人节,还不早点走!”
“啊,这就走。”
晚上,潘玉龙下班,独自行走在街上,路过一家花店,厨窗里情人节的广告让人注目:“送一支玫瑰,说一声我爱你,就在今晚,浪漫时分!”潘玉龙久久凝视着“我爱你”三个字。
事务所的同事们早已下班,杨悦也终于译完了文件,收拾好桌面上的东西,离开了空荡荡的办公室。
杨悦乘坐轮椅穿过昏暗无人的走廊,走向电梯。
电梯行至一楼。杨悦的轮椅滑出电梯。她在事务所大门边上刷了卡,很吃力地打开门,沿着残疾人坡道滑下门口的台阶,这时她若有所感地回过头去,发现空荡荡的台阶上,安安静静地坐着一个人影。
两人彼此相望,目光都藏了些深意,谁也不说什么,甚至没有一句节日的祝福。
潘玉龙推杨悦回到住处。
杨悦拉开书桌的抽屉,在里边翻找着什么。忽然,一支鲜红的玫瑰从身后送了过来,杨悦抬头,她在书桌上方的镜子中,看到潘玉龙善良的笑容。
“送你一支花吧。”
杨悦愣了半天,不敢看他,只把目光投向玫瑰:“干吗送花?”
“没事,这花……挺好看的。”
“没事送花干吗?”
“没事怎么就不能送花。”
“送花干吗要送玫瑰?”
“玫瑰怎么了,玫瑰不能送吗?”
“玫瑰是代表浪漫的……你是学酒店管理的,什么花代表什么你能不知道吗,玫瑰是代表……是代表爱情的,不能随便乱送。”
潘玉龙想了一下,但他和杨悦一样,谁也不想把今天与玫瑰的关系说出口来,他说:“那……我收回。”
潘玉龙没有想到,在他收回玫瑰转身离开时,杨悦没有叫他。但他听到杨悦在他身后忽然抽泣出声,哭了起来。
“怎么了,我伤你心了吗?”
“我没有,我没有想过……今天,今天这个日子,会有人送我玫瑰。我这个样子,你得
让我躲开这个日子……”
杨悦脸上,还挂着眼泪,但她的身体已经牢牢站稳,她离开了潘玉龙的双手,自己向前走去,潘玉龙在她前面,张开双臂,一步步向后退去,他说:“好!好!你看,你完全可以自己走了,你和我其实一样。再走……”
潘玉龙的后背触到墙上,杨悦也耗尽了腿上的力气,她站立不稳地扑进潘玉龙的怀抱,两人互相依靠地抱在一起。
两人互相伏在对方肩头,这个姿势久久没有改变,杨悦享受着这个幸福的瞬间,她在潘玉龙耳边喃喃说道:“谢谢你玉龙,我会用我的一生谢你,因为每次都是你,让我有幸福的感觉。”
潘玉龙也在杨悦的耳边,说出了同样的谢意:“不,应该让我谢你,你为我做的太多了,无论小事还是大事,我一直被你照顾,被你帮助,我还从来没对你说过谢字。”
潘玉龙的告白,让杨悦流下了如愿以偿的眼泪。
幸福似乎绵延不断,不久,潘玉龙接到了贴身管家的录取通知书,作为一百多名报名者当中的十名优胜者,他精神抖擞地开始了正式培训。
潘玉龙高托茶具,走出工作间,他走到一间客房的门前,手按门铃,口中高呼:“贴身管家”
房门被人打开,开门者看去煞是面熟,如果不是那一身潇洒的休闲西装,潘玉龙几乎无须怔忡,就能一眼认出他来。
那人就是阿鹏。
紧接着潘玉龙的目光,越过阿鹏同样意外的面孔,他看到一只木制条案的一侧,站着一个衣着时尚的女孩。那女孩侧身回头的刹那,目光与潘玉龙恰巧相碰,那熟悉的眼神虽已久违,但依然象电光一样将他击中,那微微张开的红红的双唇,定格在潘玉龙的视线之中!
——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