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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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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拔-大木
引 子
这天,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打电话的人问我知不知道某某市委组织部长的事。我说不仅知道,而且我多少也算认识那个组织部长,他原来是某省委组织部研究室副主任、主任。随后,又接到几个电话,都是告诉我关于那位市委组织部长的事,甚至他们都希望我再写一写关于组织部长的故事。我虽然没有直接拒绝他们,但内心已经决定,不再写组织部长的书了。可是,后来一个女人的电话,却改变了我的想法。
这个女人说她看过我的三部《组织部长》,她认为当今没有任何一个作家能够写好组织部的故事,就是我的三部《组织部长》,也有许多不真实的地方。所以,她说愿意助我一臂之力,甚至愿意为我提供许多素材,包括她手里的有关文稿,有关当事人的遗书、日记等等。
从这个女人的电话里,我意识到,要想写好发生在她们当地的关于某某组织部长的故事,必须先写好女人,而且这个组织部长和许多漂亮、年轻的女人有着复杂的关系。我自然知道自己的优势不是写女性,像曹雪芹那样善于描绘各种女性的大师,是空前绝后的,但我真的被这个女人的电话打动了。经过短暂的思考,我决定改变自己的初衷,一定要见一见这个女人。
经三个多小时的行程,终于到了我们约定的地点。我出发的时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正值春暖花开的季节,而我到达这座城市的时候,却漫天阴霾,雾障重重。对于这座城市,我虽然来过多次,但依然充满了陌生感。我不知道那个打电话的女人为何约定在郊区的公墓见面。当我来到约定地点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苍松,在那些苍松后面竖立着参差错落、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墓碑。我的心情突然间沉重起来,犹如压上了千斤重的石头。眼前墓碑林立,也许每一块墓碑下都藏着一个不平凡的故事,这些沉睡着的灵魂,是否真的安详地去了天国了呢,或是留在人间为他们无法昭雪的沉冤而徘徊呢?我有些受不了这种恐惧和压抑。那些静静伫立着的墓碑上的名字,就像排着并不整齐的队伍的陌生人群。那一张张严肃、凄凉、冷冰冰的面孔,似乎在嘲笑我,那一张张诡异的脸似乎在嘲笑我这个图谋不轨的男人,我的脚像踩在云彩上,有些飘忽晃动。
我怀疑那个打电话的女人是不是在骗我!我们互不相识,让我去哪里找她。
我犹疑着往前走,突然,一阵清香飘进我的鼻子,定睛一看,眼前挂满了一串串白色的槐树花。再仔细一看,那一串串槐树花挂满了一块竖着的大理石墓碑。
在我的记忆里,每年五月正是槐树开花的季节,槐树花形状特别,不仅花的大小像一个个葡萄,而且一串串的形状更像一串串、一簇簇的葡萄。困难时期,农村没有粮食,老百姓剥树皮来充饥,吃到槐树花那就是美味佳肴了。如今,槐树花已被饭店、宾馆作为一道特色菜肴摆上餐桌。这几年,中南食府,将槐花饼和槐花宴作为他们的特色菜。
然而,用槐花祭祀亡灵,却是从未见过的。眼前的景象,让人十分惊讶!灰白色的墓碑被一串串白色的槐花拥抱着,犹如一个巨型的花篮悬挂在空中,像白玉雕琢的珍品,像成熟了的白葡萄。阵阵香气四溢,整个世界都散发着一种醉人的清香。
我四处看了看,墓地安详而寂静,远处传来低低的悲凉而凄楚的哭声。我忘了自己是到这里来赴约的,心情突然间像悼念亡灵似的阴郁。我仔细打量着面前那个挂满槐花的墓碑,只见碑的正中清晰地雕刻着“先姊邓平予之墓”七个楷书大字。在那一瞬间,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脊背渗出一层冷汗。
我后悔没有带一束鲜花来,只能默默地低头肃穆致哀。我的目光落在墓碑上,只见右上方有一行小字:“一九七五—二〇〇七”,左下方立碑人的位置上写着:“胞妹,顾青玉敬立。”
我愣愣地看着这块奇怪的墓碑,既然是胞妹,为何一个姓邓,一个姓顾。我绕到墓碑后面,只见墓碑后面贴满了白纸,仔细看去,却是一首首诗词。这让我更加奇怪了,一个只有三十二岁的小女子,平生又没什么惊天动地的业绩和壮举,谁会为她去写诗赋词呢?
上面是一张长方形的宣纸,用毛笔行草体书写一首七绝,无论是书法还是诗的韵律平仄水平,都应算是上乘的作品。
七绝?咏槐花
玉簪朵朵洁无瑕,五月清香一树花。
尽献芳心容美褪,冰肌玉骨伴黄沙。
下面的落款处,却是许多名字,从名字上看,大多像是女性。第一个名字正是顾青玉。
下方又是一张纸,是一首悼念死者的诗词,用黑色签字笔所写,字迹极为工整。
悼平予小妹
三十二年是与非,无端颠倒果由谁?
红尘茫然叹已殁,身世飘零心早碎。
世俗清浊均已去,玉环脂痕缢汗没。
茫茫丘冢知何处?槐花年年绕墓飞。
邓楠予穆干生
那么,邓楠予显然和死者的名字仅一字之差,而穆干生又是何许人也?
我俯身仔细看去,墓碑上贴满了诗词、挽联,有的只是不成形的各种纸张,大小、形状各异,字迹也多种多样,看上去都是吊唁者的即兴之作,但却都显出一定的诗词水平,可见有许多文人雅士专程前来凭吊。
一张贴在墓碑角落的名片大小的褐色纸上草写着一首七言绝句,没有题目,没有作者也没有时间。
离人无语月无声,
明月有光天有情。
世事已绝人似月,
老树槐花缢红尘。
此刻,我已经被这许许多多的疑问包围着,迫不及待想了解这几个关键人物。
可是,那个约我见面的女人在哪里?我举目四望,眼前只有数不清的参差不齐的墓碑,想到儿时在农村时那些埋葬死人的坟墓,一个个用黄土堆起的小丘,令人不寒而栗。大人们说那里都是一个个鬼魂,孩子们是从不敢到那里去的,偶尔经过那些长满乱草的黄土堆时,便恐惧万分。眼前的这些大理石墓碑不正是那些荒草黄土堆吗?
正当我疑虑重重时,冷不防身后冒出一个声音,吓得我全身出了一片冷汗。
“来啦!”
我立即转过身,一个女子闪入我的视野,这是一个如槐花般清丽脱俗的年轻女子,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月白色的连衣裙衬托出姣好的身材,她定定地站在我的面前,满脸忧伤,眼神中流淌着生的渴望。看到这个纯洁而美好的姑娘,陡然间,我下决心要弄清她的身世,甚至有一种要把她的身世写出来的冲动。
姑娘胸前挂着一串白色的槐树花。
又是槐树花!
“你是谁?”我问。
“作家先生,我就是给你打电话,约你见面的人。”女子的脸上堆满了悲伤和凄凉,“你已经见过我了!”
“我已经见过你?”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我们……”
她指指那挂满了槐树花的墓碑,说:“是的,在那儿!”
“你是?”
“顾青玉。”
“哦!”
“我想你只要一见到这个场景,听听关于我们的故事,就一定会产生浓厚的兴趣,而且,我相信你一定会把这部作品写得非常精彩。”
我怔怔地呆在那里听着她悦耳的声音,甚至把自己此行的目的忘到了九霄云外。
她说:“其实,她在你未来的书中并不一定是女主人公。这本书的主人公应该是那位作诗的人,穆干生,他是中南市市委组织部副部长,那位邓楠予是穆干生的妻子。”
我默默地看着她,没有想到她和我的约会就这样的开始了。
“作家先生,中南市近年来发生了许多事,无论你听到关于这位姑娘的任何评价,或者在写作过程中研究她的内心世界,包括她的死,你都不必怀疑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的。”
我急于想知道这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这个女子又有些什么材料要交给我。正在这时,一群身着黑衣的女人来到墓碑前,她们几乎和顾青玉一样,胸前都挂着一串白色槐树花。到了墓碑前,女人们自动排成几行,默默地站在那里。
我看看这些女人,有些惊奇,这么多女人,大都年轻漂亮,估计有十多个,我一时糊涂起来,怎么会有这么多年轻漂亮的女人集中到这里来!她们先是向墓碑鞠躬,接着便低头默哀。
顾青玉看看她们,又看着我说:“先生,她们都是来凭吊平予的,大部分人和她并不熟悉,可是,她们敬慕平予的品质,她们当中大部分人都是中南市直机关、县区机关的干部。”
我点点头,顾青玉又说:“作家先生,如果你真的写这部作品的话,一定会在作品中涉及她们中的许多人,你可以秉笔直书,不必有什么忌讳,我向你保证。”
其实,我何尝不想了解一下这些女人的身世,可是这里实在不是谈话或者说采访的场合。直到她们离去之后,顾青玉才幽幽地问道:“先生,你为什么没有问我,平予年纪轻轻的,是怎么死的。”
“不必问,我从那两首诗中已经知道了。”我说,“是不是自缢身亡?”
顾青玉潸然泪下:“是,而且是在市委大院内,市委组织部的大楼前的那棵古槐老树上……”
“啊!”我惊呼了一声,“这有些太不可思议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顾青玉说,“我可以带你去看看那棵千年古槐树。”
“当然愿意!”
我们来到古槐树下时,正是中午时分,市委机关已经下班,大院里静悄悄的。
我们站在这棵古槐树下,顾青玉并没有说起邓平予当时自缢的情景,而是介绍这棵颇为奇特古槐树的经历。
这棵古槐树到底有多少年的历史,史料记载并不一致,有的史料上说五百年以上,但更多的考证都认为此古槐树的树龄在千年以上。而且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老槐树的枝干居然一半枯死一半荣茂。
在文人笔下,常对松柏进行讴歌赞颂,而对槐树似乎有点冷落。只有“南柯一梦”,是在古槐树下做成的。其实,槐树是树木的精灵。《说文解字》曰“木鬼为槐”,“鬼,精灵也”。槐树之所以为木中之鬼,是因为它集万木之优点于一身,长于天地之间,不说别的,单那千年的树龄,就让人浮想联翩。实际上,中南人早把老槐树神化了,过去,无论谁家,遇到喜事,亦或忧愁,总是来到老槐树下,向它诉说……
此时正是五月中旬,应是槐花盛开时节,我抬头看去,树的枝干交错,姿态婆娑。有的枝干绿叶荣茂,蜿蜒横生,主干鳞片斑驳,宛如一条驾云归来的苍龙,有的却干枯如柴,毫无生机。
五月,本该槐花满树,可只见槐树的下部分槐花都不存在了,而上方却槐花如雪,一朵朵,一串串,一簇簇,掩映在一片嫰绿之中。
树干有多粗,我还从没见过这样粗的树。顾青玉说大院内有人进行一次测试,先由八个男人伸开双手抱在树上,一个接着一个,八个人手接手,却没有够得着,又上去两个,方才成一圈。至于树有多高,没有人量过,但站在组织部四楼顶部可以通过青枝绿叶看到蓝天白云。
树的主干上有一个很大的洞,像一个门洞,洞内可以藏下一个人。
文革中,一群不更事的红卫兵把这棵树当成四旧,要把它砍死,推倒。几十个孩子砍了半天,居然秋毫无损。后来有人提议用开水浇,他们便组织学生,抬来许多开水,浇在树根上。可是,到了第二年,古槐树依然郁郁葱葱,花开繁茂。
“你看,本来,槐花满树,香气四溢,自从平予在这里自缢之后,人们便用槐花来祭吊她,凡是能够摘得着的花,都被人摘掉了。”顾青玉说,“往年的这个季节,槐花如雪,阵阵幽香,机关的人都会聚在这里赏花小憩。然而,今年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遗憾啊!”顾青玉含着泪,你没有赶上她的追悼会。”她指着大树说,“那么多槐花,都是被参加追悼会的人摘掉的,其实,没有人倡导,大家都是自发的,那天有多少人不知道,殡仪馆的广场上已经找不到停车的地方,那个最大的吊唁大厅四周都挤满了人!”
“为什么?”
顾青玉摇摇头:“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机关到学校、工厂,附近有许多农民也赶来了。”
我愣愣地看着老槐树,突然觉得阵阵凉风从树隙间往来穿梭,发出凄楚的响声,像哭诉、像哀鸣……
“你看!”顾青玉指着那枝弯曲的树枝说,“就是那个伸出去的树枝,她用一条白色的绸带,身穿一件白色的连衣裙,我当时虽然没有看到现场,但是,完全可以想象到有多么悲惨。”
“为什么?”我问。
“我会告诉你的。”顾青玉说,“当然,还有许多细节只有她自己知道,可是……”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深情地看着老槐树,多么希望古槐树能告诉我它所经历的沧桑,它所目睹的情景。
中午,我和顾青玉面对面坐在一个幽静的餐厅里。
她说:“现在我把关于邓平予的故事从头到尾详细地告诉你,这里还有她的遗书、部分日记、有关遗物,希望你把它写成一部非常好的,能够感动人的文学作品,我相信你一定能写好,而且一定会有许许多多的读者为之叫好,成为一部传世之作。”
第一章
这天早上,穆干生快到市委组织部的楼下时,抬腕下意识地看看手表,正是七点半。市直机关提前半小时上班的人不多,何况这几天他又没什么工作可做。穆干生平时早上上班都在八点左右,可今天这么早就来了,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这几天市委组织部的工作难以进行,因为市委组织部长廖吾成将要去中央党校学习。省委免职的文件已经下达,而且领导谈话时也很明确,中央党校学习一年回来后,由省委另行安排工作,而新部长又没有到任,谁也不知道省委是什么意思。在这样的特殊时期,市委组织部除了正常工作之外,大家似乎都在等待,尤其是市管干部的选拔、任用工作,也就自然处于停滞状态。
穆干生作为市委组织部最年轻的副部长,虽然排名在三位副部长之前,但毕竟还是副职,何况市委领导说,新部长马上就到任,干部工作等新部长到任后再说。
来到楼下的广场上,穆干生站在那棵千年古槐树旁边,慢慢绕着古树转了一圈,然后抬起头,望着参天的枝干,虽然寒冬已经过去,但树枝还未见嫩芽幼枝。
想想自己从懂事那天起,一心好好读书,将来要考上重点大学。穆干生后来果然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天津南开大学。大学四年,他一心努力学习,将来读硕士、博士,甚至成为一流的教授,他从没想过读大学为了当官。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大学毕业时被选为选调生,他甚至还不知道选调生是什么意思,只是后来系总支书记告诉他,这是国家从高校选拔干部的苗子,许多高级领导干部都是出自高校选调生。这是穆干生第一次朦朦胧胧地把自己和官场联系在一起。
穆干生没有想到,后来自己竟然一马平川官至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如果说他不想当这个市委常委、组织部长,那是假的。
穆干生站在古槐树下,目光移至树后这幢四层楼,心情愈加复杂起来。当年这幢四层楼里市委组织部和市委宣传部平分秋色,后来改革开放了,机关人员不断增加,市委宣传部提出要增加办公室,机关事务管理局干脆给市委宣传部另行安排了办公地点,因此这幢四层小楼除一层之外,全都成了市委组织部的办公房。
穆干生大学毕业后选调回到中南市,在乡里锻炼一年,进入市政府办公室。三十岁那年去浒河县任两年乡党委书记,接着当了两年副县长,又当了两年县委常委、组织部长,三十六岁时出任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可谓年轻有为,前程无量!
几个月前,机关里不知什么人传言廖吾成要荣升了,穆干生将要接任市委组织部长。没过几天,又有人说,组织部长这个角色市委做不了主,往往是省委组织部掌握着命脉大权,更何况穆干生是中南本地人,而组织部长一般都是易地为官的。
穆干生这几日心情复杂是自然的,他愣愣地站在那儿,真的是毫无目的。看,他在古树下已经很久了,好像在对着老槐树思考着什么。
“穆副部长!”
穆干生猛一回头,原来是市委组织部县区干部处处长肖洪书。
肖洪书停住了脚步,他那瘦小的身材给人的感觉有点弱不禁风似的,穆干生第一次见到他时,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慢性病,或是小时候发育不良。然而,让人没想到的,肖洪书不仅精力充沛,而且有一身好武功,饭量比谁都大。
肖洪书被大家公认为是市委组织部“年轻的老同志”,别看他还不到四十岁,可他在市委组织部已经有十七年的职龄,也就是说,他二十一岁就到市委组织部工作了,而且几乎在市委组织部每个部门都干过,在县区干部处长的位置上也干了四年多。
穆干生突然想到,不知道从哪天起,地级市的中层机构由科变成了处,而且一家看一家,先由民间的,至目前,连市委组织部也习惯成自然了。虽然叫处,但是那些处长的级别还只是科级。
肖洪书的脚步又向前迈了几步,他觉得穆副部长最近几日有些心事重重的。
穆干生平日是一个一丝不苟的人,不光是工作上,生活中也是,他很注意仪表。组织部的人都说穆副部长是标准的出国身材,个头不高不矮,身材不瘦不胖,国字脸,五官很得体地分布在脸上各个位置,看上去很具亲和力。他的发型既不是那种普通的平头,又不是梳理得油光发亮的小分头,那种整齐和蓬松好像是自然形成的。他喜欢穿深色的西服,外罩一件长风衣,风度翩翩,今天依然这样,米色风衣配深咖啡色西服,给人一种精干利落的感觉。
“洪书来得早!”穆干生移动着脚步,向办公楼走去。
“穆副部长来得更早!”
上班的人很少,整个大楼静悄悄的,肖洪书跟在穆干生后面,突然加快步伐,来到穆干生旁边。
“穆副部长!”肖洪书欲言又止。
穆干生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看肖洪书。肖洪书微微一笑,有点拘谨的样子。
“穆副部长,听说市委组织部长的人选又变了?”肖洪书说话的声音很低。
穆干生脸上从没有过的严肃,一句话也没说,重新抬起脚步,从容地向楼里走去。
组织部领导办公室以及主要处室都在二楼,穆干生和肖洪书上了二楼,到了办公室门口,肖洪书自然不能一声不吭就进办公室,何况走廊里还没有其他人。他跟在穆干生后面,穆干生开门时,肖洪书犹豫起来了,正不知如何是好时,穆干生已经开了门,一边进门一边说:“洪书进来坐坐!”
只是肖洪书觉得穆干生的态度与以往大不相同,像是征求他的意见,又像是命令。
从工作关系看,县区干部处和机关干部处属于穆干生分管,平时肖洪书对穆干生尊重有加,从不超出工作范围谈过个人私事。但从感情上说,肖洪书却和副部长薛涛走得近。穆干生也曾有所耳闻,但穆干生认为,人是有感情的动物,关系有亲疏,那是必然的,与工作是两回事,他甚至从没想过在组织部和谁的关系超越工作之外。越是这样,肖洪书越是尊重穆副部长。可今天,肖洪书觉得穆副部长有点反常。
进屋后,穆干生站在办公室前,看看肖洪书。肖洪书脸上竭力想露出点笑意,但心里有点尴尬,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洪书,你刚才的话没说完吧!”
“穆副部长,”肖洪书说,“按说组织部的干部不该随便传说干部任用上的事的,尤其是领导干部。”
“是啊!我们这不是私下里说说的嘛!”穆干生停了一下,怎么?”
“穆副部长,我觉得这事……”肖洪书欲言又止,稍稍停了一下,又说:““前段时间都传说省委组织部机关干部处李处长到中南来当市委常委、组织部长的,而且省委常委会已经讨论过,只待谈话发文,可不知道为什么,昨天又说有变化!”
“变化?”穆干生有些吃惊,看样子他还没有听到什么新的消息。“你听谁说的?”
肖洪书点点头,看看穆干生,“有人说省委组织部研究室主任方之路到中南来。”
“他?”穆干生睁大了眼睛,原来一脸的严肃已经变成了惊愕,他那标致的四方脸上肌肉收缩了一下。
没等肖洪书再开口,穆干生又说:“这个消息可靠吗?”
肖洪书虽然点点头,却不敢理直气壮地说出“可靠”二字,因为一个多星期前传说李东友到中南市来当组织部长,说得也是有鼻子有眼的。省委常委都研究过了,怎么会变了呢?尽管肖洪书得到这样瞬息变化的消息是可靠的,但当真的要确认时,他显然有些底气不足。
穆干生不声不响地坐到椅子上,肖洪书知道穆干生听到这个消息肯定是意外的,或者说心里也是有想法的,便转身向外走去,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了。
其实,这次市委组织部长的变化,多少有些出乎穆干生的意料。廖吾成当市委组织部长还不到两年,而且干部群众对他反映也不错,就算是提拔也不到时候。从感情上说,穆干生和廖吾成之间在工作上配合得很默契,甚至廖吾成也曾含蓄地说过,他将来离开中南时,一定推荐穆干生接市委组织部的班。这个变化真的太突然了。他不知道,这个方之路怎么突然取代了李东友,平心而论,对于方之路这个人,穆干生和他没有工作上的联系,关系也比较陌生,但,他不愿意再想下去。
这两天,中南上下都在议论市委组织部长的事。其实谁来当部长对穆干生来说还不都一样吗,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这事真的与他有密切的关系。终于,他忍不住了,鼓足勇气拨通了顾恒山的手机。
“喂,恒山啊!是我,老穆。”
“哦,是你啊,哎,你稍等一下,十分钟,不,五分钟后,我打给你!”
没等穆干生说话,对方的电话已经挂断了。
穆干生知道,顾恒山此刻讲话一定不方便。“五分钟”,他便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话机,屏住呼吸,心脏像擂鼓一样地跳了起来。他不知道这是第几次看时间了,现在还没过去三分钟。他站了起来,在屋里踱了几步,又看看电话机。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情为何这样浮躁。
电话终于响了。
“喂!”电话的第一声还没响完,穆干生一把抓起电话筒,“喂”了一声,他刚想叫顾恒山的名字,电话里却来了女人的声音。
“穆副部长吗?”女人觉得穆副部长回答的声音有些异常,“穆副部长你怎么啦!”
“哦,是郝副县长啊!”穆干生迅速平静了一下情绪,原来是浒河县副县长郝莹梅。平日,穆干生对郝莹梅印象不错,这个女人的特点就是工作肯干也有能力,虽然平时打扮有些出格,超越官场上女干部的服饰风格,可现在毕竟不是老观念了,再加上她的容貌出众,引来一些议论那是自然的。也正因如此,郝莹梅一直要求能够调到市级机关工作,可是调整一个副县长,而且一个女副县长,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其实,穆干生并不是烦她,只是他正在等省委组织部顾恒山的电话,他若和郝莹梅总占着电话,顾恒山怎么能把电话打进来呢?
“郝副县长,实在抱歉,我正在等一个电话,待会我给你打过去好吗?”
“好好好,对不起,穆副部长。”
穆干生刚把听筒放下,电话就响了起来。
“喂……”
“恒山,是我,穆干生!”
“干生,穆副部长。”这是顾恒山的声音。
“老同学,你干吗?啊?”
“干生部长,我知道你要问的是什么事,那个消息是真的!”
“哪个消息?”穆干生急了,“你把我弄糊涂了。”
“变了,突然间就变了!”顾恒山说,“一个多星期前省委确实已经研究过,机关干部处老李去中南任市委组织部长,突然间就变了……”
“那现在是谁来了?”
“我这里的,那个姓方的。”
穆干生知道,顾恒山说的“我这里的”指的是省委组织部研究室。
“他?”穆干生还是感到惊讶,“能在省委常研究后推翻了,这里一定不简单!”
“干生部长,干部人事制度已经到了非改革不可的地步了,让这样的人去当市委常委、组织部长,真的不可想象啊!”
“恒山啊!这话你只能和我说说,万万不能太书生气了,俗话说,直如弦,死道边;弯如钩,能封侯。你我现在都在组织部门工作,组织部门的规矩你一定要时时都牢记在心啊!”
“不过,干生部长,咱俩今天都犯了组织部门的规矩了,这说明我们俩人虽然都身在组织部,但都还没有修炼到家。”
穆干生再也没有说话,挂了电话,愣愣地坐在那里,他忽然想到自己如今已经是堂堂一千一百万人口的全省第一大市的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哪能随心所欲,在组织部门工作的人,人人都知道“知道的不传,不知道的不打听”。可自己居然违背了这个原则,打听省委研究的干部,顿时全身一阵寒颤。
上午十一点多,廖吾成打来电话,告诉穆干生,省委已经任命了新的市委组织部长,穆干生问是谁,廖吾成说他马上回到办公室再谈。
下班前,廖吾成来了,他没有去自己办公室,直接进了穆干生办公室。穆干生急忙让座、倒水。廖吾成的样子有点不同往常,盯着穆干生看了半天,欲言又止。
“别客气了,干生,马上就下班了。”廖吾成说,“干生,省委决定由省委组织部研究室主任方之路任中南市委常委、组织部长。”
穆干生显得平静而坦然,佯装不知道这个消息,说:“前段时间不是传说省委组织部机关干部处李东友处长来中南的吗?”
廖吾成点点头,说:“干部问题,只要在没有既成事实之前,任职文件还没下,都是未知数,有些情况你知道就行了,万不可外传。”
穆干生看着廖吾成,他的脸上堆满了问号,让穆干生突然间觉得陌生起来。
“半个月前,省委常委确实研究了干部,而且是由李东友任中南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根本没有方之路的名字。”廖吾成目光定在穆干生身上,“方之路这个人不简单,水有多深,没人知道。”
“噢……”
“干生啊,不是我……”廖吾成突然说,“组织部长是个特殊岗位,市委不一定做得了主,许多情况下都是空降的,希望你能理解。”
“廖部长,我穆干生是那样的人吗?”穆干生笑笑,“只是我觉得在您领导下工作受益颇多,学到许多东西,不知道您学习回来会如何安排!”
“那由省委决定吧!”廖吾成说,“你还年轻,依我看,有机会可以考虑从组织部出去,比如到市里去干干县委书记。”廖吾成拍了拍脑袋,“这件事也怪我,但我没有想到局面会是这样的,我一心想让你……”廖吾成没有说下去,停了一会儿,又说:“早该让你出去当县委书记,那样对你下一步会有好处。现在成了这样的局面,我真的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
穆干生觉得廖吾成说的是真心话。虽然廖吾成话中有话,但一说到自己的事情,穆干生自然有些难以开口。他岂又能不知道,他在市委组织部再干几年副部长,怕是会误了自己大好的时光。到那时,下去当县委书记过了年龄,直接提拔副市级不会那么容易。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穆干生拿起电话,原来是省委组织部芦副部长电话,自然是告诉他明天新任中南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方之路上任,省委组织部长一行三人,送方之路到中南就任市委组织部长。
放下电话,穆干生说:“省委组织部芦副部长电话,明天方之路上任,省委组织部长盛国华亲自来中南。”
“这么隆重?”廖吾成笑笑,“这种隆重的护送领导干部上任的办法也应该革除。你看中央,省委书记上任也只有中组部副部长在大会上宣布中央的决定,可是下面的风气越来越坏了。”
“廖部长,你看过长篇小说《组织部长》第二部吗?”穆干生说,“贾士贞也是省委组织部派下来任市委常委、组织部长的,你看人家那个组织部长!”
“那是作者虚构的,作者实在看不下去当今那些领导就职的隆重场面,不过以此来讽刺、鞭斥如今的搞花架子的不正之风。”
“廖部长,你要这样说,我说如今真的不如古人了,古代许多县官上任只是自己带着书童,书童挑着行李,县官步行。哪像如今的排场,就差让当地官员举着‘肃静’、回避’的牌子了。”
“我去办公室看看,下午把办公室搬清,老方来了,我不能还占着办公室。”廖吾成站起来往外走。
穆干生跟在后面,说:“我让办公室派两个人,你指挥他们怎么整理。廖部长何时去省里报到?”
“快了,听说全省有十来个人呢,大家一起走吧!”
“廖部长,什么时候离开一定告诉一声,我们送送你。”
“好,谢谢干生,以后工作多请教方之路,一个领导一个作风、性格。”
送走了廖吾成,穆干生把门关了起来,说不清什么原因,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这些年来,一个地区,一个部门,工作搞不好,群众自然怪领导,都希望换新领导,甚至都把希望寄托在新领导身上,可是新领导来了不久,大家又都大失所望。而这次他连希望也没有了。其实,方之路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谁也不知道,他唯愿那些道听途说都是一些子虚乌有事情。应该相信省委,相信省委组织部,一句话,我们应该相信群众我们应该相信党。
今天的几个饭局都被穆干生推掉了,他实在没有心情去应付那些无聊的饭局,可是到下午快下班时,肖洪书敲门进来后,先没说话,只是朝穆干生笑笑,穆干生知道,他的意思是说早上告诉他省委派来的中南市委组织部长变化的事。
穆干生板着脸,“洪书,你的消息灵通嘛!”
“听说方之路找了北京的人,也是我们系统的。”
穆干生站了起来,肖洪书没挑明了也等于说得非常清楚了,他这回相信肖洪书的消息可靠性。但他不愿意再说这个敏感的话题了。他毕竟是领导,又是分管干部的副部长。
“洪书,有事?”
“穆副部长,浒河县的郝副县长让我替她来请你,她不好意思直接打电话给你,怕你不给她面子。”
“郝莹梅?”
“是啊,没外人,都是十分信得过的几个朋友。”
“今天几个应酬都被我推了……”
“你要是实在不想去,我就告诉她,你真的有事,抱歉!”
“不,去吧!”穆干生说,“这样,下班后我先回家,我不想让司机知道这些事,我打个车过去好了。”
“那怎么行,你说个时间,我开着朋友的车,到你楼下接你。”
和肖洪书约好之后,穆干生提前下班了,一进家门,小姨子邓平予和妻子坐在客厅里。邓平予比她姐姐小七岁,当年邓家两姐妹可谓两朵鲜花,人见人爱,姐姐邓楠予上大学时被冠以北方中医药大学校花。邓楠予大学二年级时,不知道是什么人发起的,在天津市十所高校搞一次空前的以省为范围的大学生联谊活动,在这次活动中邓楠予认识了来自家乡中南市的南开大学历史系四年级学生穆干生。那次联谊会之后,追邓楠予的男生少说也有一个加强连。穆干生和邓楠予相识后,不是穆干生追邓楠予,而是邓楠予频频邀穆干生见面。有一天邓楠予约好穆干生在一家小餐馆见面,邓楠予一进门,后面还跟着一个女孩子,容貌清秀俏丽,与邓楠予并不相像,眉梢眼角藏着一股灵动的气韵,蜜桃似的面庞总是笑意盈盈的,只是这个女孩子年龄明显小得多。
第二章
晚上六点钟一到,穆干生就下楼了,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停在路边,车上下来一个人,正是肖洪书,他迎着穆干生说:“穆副部长,请上车吧!”
福特轿车出了小区,穆干生说:“洪书什么时候学会开车了,还很熟练嘛!”
“早就学了,驾驶证都拿到两年了,只是还没有车。”
“买呀!这年头不会开车、不会电脑是不合格的干部了。”
“穆副部长,话是这么说,可如今大领导,比如市委书记、市长、县委书记、县长谁自己开车、打电脑?那要秘书干什么!”
穆干生笑笑,像是自言自语:“这倒也是!”
说话间,车停在一座高楼前的广场上。肖洪书迅速下了车,正要给穆干生开门,他已经下车了。
“穆副部长,你先上去,在218包间,我停车,马上就来。”
穆干生四下看看,他没来过这家饭店,但看门面和广场,感觉到也是上档次的。上了二楼向右拐第二个门就是218包间。一个身穿旗袍的女人把他交给另一个身着套服的女人,女人满脸灿烂,说:“穆副部长,请!”
穆干生看看她说:“你认识我?”
“穆副部长不认识我了,你前年去我们乡时,我还和你握过手。我当时是葫芦镇的党委书记,我叫匡宇宙。”
“哦,不好意思。”
匡宇宙引着穆干生,轻轻推开218包间的门,立即退到旁边。这时室内的人都站了起来。
“穆副部长,你能来,我太高兴了。”说话的女人正是郝莹梅。
郝莹梅今天不像副县长,往日她总身穿职业装,不是蓝色就是灰色的,今天的米色上衣敞领露胸,右胸别着一朵足有手掌大小的紫红色花朵,脖子里的项链闪着亮光,绛红色的长裙拖到脚踝,把这个女人衬托得气韵动人。她剪着齐耳短发,脸上薄施粉黛,显得得体大方。
说话间,肖洪书进屋了。
“郝县长,穆副部长今天推掉了所有应酬……”
穆干生打断了肖洪书的话,说:“明天新部长上任,我原本准备去会场看看,还要理一理汇报材料。洪书说郝副县长在这里,我当然要来陪陪你这位美女县长了。”
“谢谢穆副部长,我来介绍一下。”郝莹梅并没有叫大家坐下,满面笑容地说:“穆副部长,恕我没有出去迎接你,那位迎接你的是我们县两朵金花乡镇党委书记其中一朵,匡宇宙,是一位很能干的基层女领导。”
说着,又拉了拉身边的一位漂亮女子,“这位是县政府办刚刚提拔的副主任顾青玉,只有三十岁。”
“都是娘子军?”穆干生笑了起来。
穆干生的目光在顾青玉身上停了下来,忽然觉得这位年轻漂亮的女子有些似曾相识,不知怎么的,在这一瞬间,他立即把她和邓平予联系在一起。她的五官、身材,越看越像邓平予,只是比邓平予稍矮一些,仔细一看眼睛也有差别。
当顾青玉的目光和穆干生相遇时,她的心怦怦乱跳起来,脸上的红润既不是腼腆,也不是羞涩。女人个个都以为自己是最美丽的,何况像顾青玉这样漂亮的女人呢?能够得到一个男人的关注,尤其是穆干生这样年轻而且标致的市委组织部分管干部的副部长的注意,谁的心里都是会热乎乎的。
穆干生似乎觉察到自己在注意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立即转过脸,看着郝莹梅说:“郝副县长,你们浒河县真是美女如云啊!人们都说‘陕西看坟头,北京看城头,江南看丫头’,我看应该改为浒河看美女啊!”
“可惜你有夫人了,否则我在浒河给你选一个最美的姑娘!”郝莹梅笑了起来。
“郝县长,您还不知道吧,穆副部长的夫人也是出了名的美女。”肖洪书说。
“哦,对了,听说过,只是没见过。”郝莹梅说。
“都变成老太婆了,什么美女,不能和浒河县的美女相比。”
“还有一个党委书记,你认识的,万策全。”
郝莹梅拉着穆干生坐首席,穆干生也就不推让,郝莹梅在他右手边坐下来,肖洪书左手而坐。
人不多,座位宽松,郝莹梅说:“穆副部长,我本来准备邀几位领导陪您的,可又有顾虑,后来一想还是找几位下级,让您轻松些,您不见外吧!”
“有大领导在太不自由了,我今天有幸陪陪这么多美女,太有眼福了!”穆干生笑了笑,风度翩翩落了座。
这时郝莹梅手机响了,一接电话,是万策全。挂了手机,郝莹梅说:“不等了,老万的车子出了毛病,随他什么时候来。”
服务员托着一瓶五粮液上来了,穆干生一看,说:“郝副县长,我看今天就改红的吧,大家喝酒是假,说说话是真。”
“穆副部长,我特地带着小顾来陪你的呀,我们的小顾喝白的少说也能干一瓶,宇宙倒是假的。”
“匡宇宙这个名字好呀!能把宇宙都框起来。”穆干生说,“你知道老一辈革命家惠浴宇吗,能在宇宙沐浴。”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了。
酒还是斟的五粮液,穆干生只得应付着,郝莹梅也不劝他多喝。酒过数巡之后,万策全进来了。他一进门就说:“穆副部长,郝副县长,我这个人这两年太背时了,你说也真是倒霉,连赴个宴也不顺利,先是路上遇上一辆货车撞了拖拉机,好不容易绕开了,自己车子又出了毛病。没话说,我让领导看我出丑了,我自己先罚三杯。”万策全说着连喝了三杯酒。
喝了一会儿酒,万策全突然说:“穆副部长,听说明天省委组织部派来新市委组织部长?”
穆干生点点头,“明天上任,省委组织部盛部长亲自送来。”
“听说这个方部长很有来头呀!”万策全说,“干部的变数也太大了,前些日子先传说穆副部长要当部长,后又说省委的组织部的李处长,现在又成了方部长了。”
“都说干部人事制度要改革,可就是雷声大雨点小,要是把市委组织部长让我们投票选举……”匡宇宙说。
万策全把双手一举,说:“那一定是穆副部长!”
“别乱说,干部人事制度再改革,也不能什么干部都让大家选举啊,何况组织部长!”穆干生的脸如同血泼似的,他喝了一口水说,“我们国家永远是党管干部,而且各级组织部长大都是易地为官的。我既无德无才,也没那个野心,希望各位在别的场合千万不要说这些话。传出去领导还以为我自己……”
穆干生害怕再喝下去嘴里越来越无边无际,便提议到此为止,郝莹梅知道穆干生今天心神不宁,只好让大家结束了。
到了楼下,郝莹梅让肖洪书自己走了,由她送穆副部长。
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安排的,郝莹梅让顾青玉开车,她和穆干生坐在后面,穆干生知道郝莹梅的心思,便低声说:“郝副县长,方部长明天就上任了,我还不了解方部长是什么脾性,只要有机会,方便的情况下,我一定会尽力的,只是如今有些领导把权力看得太重,你在官场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不知道市里有些局长大事小事一个人说了算,连买一盒订书针都要他批准!”
郝莹梅在黑暗中点点头:“我知道,我理解,穆副部长,万一不行,到时你帮我引见一下方部长。”
“那没问题。”
到了穆干生家楼下,郝莹梅先下了车,顾青玉从后备箱里取出东西。
穆干生停在车旁边,说:“郝副县长,你这是干什么?”
“穆副部长,我知道你的为人,这是一套西装,牌子还可以,你们男人嘛,总要有一两件走得出去的西服,人靠衣马靠鞍嘛。”
“不行!西装我有!”
“哎呀,穆副部长,如今这算什么,不行你付我钱就是了!”
“那你上去,我给你钱!”
“穆副部长,这么晚了,你让我去你家取钱,嫂子还不把我骂得狗血喷头!”郝莹梅一边笑着一边拉开车门,“以后有机会的。”
回到家里,客厅里黑糊糊的,穆干生也没开灯,将西装扔在沙发上,洗完了脚,进了卧室。
妻子半躺在床上看电视,见到丈夫回来了,看了他一眼又盯着电视,正好一集放完了,又是长长的广告,邓楠予按下静音键,说:“干生,我真的没想到女人当中医不好。”
“怎么啦!”
“你说这些男人真是怪,”邓楠予说,“得了阳痿病非要找女医生看,那么多男中医,偏要找女的看,你说不看又不行,看吧他们还那么认真讲自己的病情。”
“这些人啊,他们不敢找男医生,知道男人了解他们的那些鬼玩意!”
邓楠予不吭声了,穆干生上了床,也靠在垫子上,邓楠予搂着他,俩人已有几天没有温存了,穆干生虽然搂着妻子,可总有些心不在焉,往日那些云蒸霞蔚的景象总难以再现。可他真的不愿打击女人的积极性,女人的手早已经伸到他的小腹部。只好仓促上阵,虽然今天毫无情调,但还想敷衍一番,然而这种事却是敷衍不得的,调皮的小东西怎么也不听使唤,妻子被弄得心烦意乱,一把将丈夫推了下去,一声不吭地睡去了。
穆干生真的有些英雄气短,拉了拉妻子,说:“我不会也是阳痿吧!”
“你!你的心思放在官场了,今天要是你当上市委组织部长了,恐怕早就雄赳赳、气昂昂的了。”妻子没好气地说,“你要是阳痿了,天下的男人都成了太监!”
一句话逗得穆干生笑了起来:“你这话说得就太言过其实了。”
说来奇怪,穆干生这一笑,居然把心中的那些烦恼抛到九霄云外去了,随即搂过妻子,陡然间就斗志昂扬了。
妻子一边迎接丈夫的狂轰乱炸,一边说:“你真变成阳痿了,有你这样的阳痿吗?”
第二天上午十点半,中南市委、人大、政府、政协四套班子集聚中南宾馆,早早地都按席卡入座。
省委组织部长盛国华亲自来了,市委书记彭成仁和市长张正民提前在宾馆门口迎接。这种场合下,穆干生本是不够资格出席的,可他是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偏偏廖吾成今天一早去省里报到,穆干生只能和另两位副部长以及组织部办公室主任、两个干部处长赶来插科打诨。
盛国华一行提前五分钟到了,驶在前面的是市委书记彭成仁的奥迪a6,第二辆自然是省委组织部长盛国华的国产宝马。奥迪a6在a楼门前一停下,彭成仁大步跑到宝马前,伸手拉开车门,护着盛国华下车。
第三辆帕萨特轿车在宝马后面停了下来,下来一个高个子、瘦身材的中年男子,盛国华和彭成仁看着中年男子,盛国华说:“老方,之路同志。”
方之路大步走到彭成仁面前,紧紧握住彭成仁的手:“彭书记,我先向你报个到。”
盛国华说:“之路同志是省委组织部的笔杆子,对组织工作颇有研究。”
“好啊,我们中南的组织部工作一定会再上一个新台阶的。”彭成仁握了方之路的手,又朝后面的几位随行人员挥着手,“请大家到会议室吧!”
盛国华和彭成仁在前,方之路和张正民随后,众人簇拥着几位领导向会议室走去。
会议室门口一行人见彭成仁、盛国华一行健步走来,市委办主任辜兴东带头退到一旁,彭成仁拍起手来,会场里众人都站了起来,大家也都响起了掌声。这时,一位身着旗袍的女子上前引导领导们入座。
穆干生和市委组织部一行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后面远远的位置上,也没有领导们理会他们,心情自然好不起来。
彭成仁和盛国华耳语了几句,转身对着话筒,刚喂了两声,会场上已寂静下来。彭成仁主持了会议,首先欢迎省委组织部长盛国华同志宣布省委关于方之路的任命决定。”
穆干生远远注意着主席台上几个人的表情,唯有盛国华的脸上堆满了严肃,按说在今天的这种场合,作为省委组织部长应当轻松愉快,为什么满脸的沉重!彭成仁在简单的主持词中只宣布省委组织部长盛国华,而在省委组织部长前面缺少了重要的头衔――省委常委。这时穆干生才想到,盛国华上任省委组织部长已经一年多,中央一直没有把省委常委这顶帽子给他戴上。按照现行干部管理规定,各级党委组织、宣传部门的一把手,一般都应该为同级党委常委。虽然常委是一个虚设职位,可其中的含金量就大不一样了。就像现在的盛国华,虽然是省委组织部长,可还只能作为省委部门的主要领导,还只是一个正厅级职务,当然不够资格进入省委领导的班子。而省委常委就不同了,常委是省委领导成员,是副省部级高级领导干部。想到这里,穆干生也十分理解、同情盛国华了。至于盛国华为什么迟迟没有获得省委常委的头衔,说法比较多,版本也各不相同。穆干生在众多版本中,认为说法最可靠的,还是盛国华任市委书记期间的问题,尤其是他任西臾市委书记时和市长胥西姚之间的矛盾。据说两人当时作为党政一把手,工作并不协调,胥西姚早盛国华一年多调省建设委当主任,不久东窗事发,而胥西姚进去之后揭发了盛国华许多实质性问题,当然,在这种情况下,盛国华的省委常委还能任下来吗?
可以想象得到,盛国华虽然官至省委组织部长,并不是人们所想象的那样称心如意,不仅渴望着省委常委这顶贵冠能够早些落袋为安,而且每时每刻都提心吊胆,唯恐胥西姚把他拖下水。
彭成仁举起双手,大声说:“欢迎盛部长代表省委作重要指示!”
盛国华仍然黑着脸,虽然抬起头,目光没有落在哪一个角落,只是在会场上游离了瞬间,便低头看着面前的文件。
“现在我宣布省委任职通知:经省委常委研究决定,任命方之路同志为中南市委常委、组织部长。”
谁都没有想到,盛国华念完了文件,连一句话也没讲,会场上出现了短暂的冷场,彭成仁回头看看盛国华,盛国华仍然低着头。彭成仁只好宣布下一项程序。
方之路的讲话是一种程式性的,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自然也显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最后,彭成仁代表市委、人大、政府、政协及全体干部对方之路同志表示欢迎。他今天既是主持人,又是市委书记,只能顺着意思说些场面上的话,看得出,彭成仁并没有动脑子,也没有事先准备,并没有什么新意。穆干生听得出,方之路只不过是市委常委当中的一员,在彭成仁的领导之下,盛国华虽然身居省委组织部长,可还是光头组织部长,省委常委会上他只能列在列席会议人员的名单里。如果省委常委举手表决的话,他当然没有举手表决的权利。
会议前后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直到吃中饭时,穆干生才有机会和方之路见了一面,会上彭成仁说了,下午方部长去市委组织部和同志们见见面,明天他和方之路交换意见,介绍情况。
吃了中饭,盛国华一行走了。方之路由市政府办安排在宾馆住了下来,穆干生和市委组织部另外两个副部长、办公室主任去房间看望了新部长。方之路说让办公室主任朱志明下午两点半来接他去组织部,简单和同志们见个面。
下午两点钟朱志明开着廖吾成留下的奥迪轿车来到宾馆。
奥迪轿车驶进市委大院,快到市委组织部大楼时,方之路说:“朱主任,听说市委组织部大楼前有一棵千年古槐树啊!”
“是啊,方部长过去来过吗?”朱志明说,“这棵古槐造型奇特,像一棵大盆景,更奇怪的是这棵古槐一半已经干枯,另一半却繁荣昌盛,年年生枝开花。”
说话间,轿车已经停在大楼前的广场上,朱志明迅速下了车,为方之路开了车门,方之路站了下来,望着那棵千年古槐树,感慨道:“真是一棵奇树啊!”说着向老树走去。
方之路绕着古槐转了两圈,然后向大楼走去,这时穆干生带着组织部的处长们迎了出来。方之路一一握着同志们的手,大家都说欢迎方部长的到来。
三楼会议室里,几十双眼睛一齐焦聚在方之路身上,方之路挥着手,走到主席台正中,三位副部长依次而坐,方之路已是市委组织部的当家人,他没让副部长们主持,自己唱了起了独角戏,首先作了简单的自我介绍,接着就发表了就职演说。
看来方之路是有准备而来,不仅讲了国际国内形势,还反复强调了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重要性。穆干生不时地看着身边的方之路,总觉得方之路的讲话是抄来的人民日报评论员文章。他想,也许是因为方之路在省委组织部研究室干得时间长了,但他觉得方之路讲的没有什么新的思路,都是一些报纸、文件上的理论,但是方之路的音调很高昂,情绪也很振奋。这时,穆干生突然发现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两下,知道是短信,穆干生已经形成习惯,每当开会时总是把手机调到振动上。这会儿他轻轻取出手机,偷偷瞥一眼手机上的短信:“1958年。”
穆干生有些莫名其妙,这叫什么短信,让人抓不着头摸不着尾的。这样的短信当然不可能署名作者的,让穆干生奇怪的是发短信的人连手机号码也没留下来。
穆干生轻轻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此刻,他不仅坐在主席台上,而且就坐在新来的组织部长身边,万一新部长发现他的思想在走神,一定会让领导认为他有不尊重的嫌疑,于是他重新调整了坐姿,一副全神贯注听讲的样子。
方之路一会儿侃侃而谈,一会儿激情奔放,也许这是他第一次获得这样重权和居高临下的位置。穆干生想到,在省委组织部里,虽然处长们在外人眼里也是大权在握,然而他们只不过是起到一个承上启下的作用。虽然离开组织部到各厅局、市县时都有相当多的领导前呼后拥,可是,他们心中清楚,那只不过是虚伪而空洞的表象而已,更何况研究室这样的部门,除了为那份《组织工作通讯》编稿,还会作一些调研,写一些总结性的文稿,既成不了气候,也出不了名,那些文章又能有什么新意!当然,在过去,方之路肯定从没有这样表演的机会,这样一想,也就难怪方之路此时的激动和兴奋了。
但是,方之路的慷慨陈词还有些打动了穆干生。
“社会已经进入二十一世纪,”方之路大声说,“我们改革开放、科学发展,这一切都需要有知识、有能力、有高素质的干部,而我们沿用了多少年的靠权力选拔干部的办法已经不适用时代发展的需要,所以,我们必须大力加快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步伐。党中央在2000年就制定了《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纲要》,我相信中南市委、中南市委组织部一定会跟上中央的脚步的。”
方之路的讲话迎来了市委组织部全体干部热烈的掌声。大家似乎看到了一位改革型的市委组织部长,心情也自然有些跃跃欲试。
穆干生看看身边的方部长,感到几分亲切,没想到方部长是一位渐进改革的组织部长。那些小道消息有些故意贬低方部长了。
方之路的演讲终于结束了。穆干生偷偷地瞥了一眼手表,他真的没有想到一个新上任的部长就职演讲居然花了近两个小时,美国总统的就职演说也没那么长。华盛顿的就职演说只有135个字,西奥多?罗斯福的连任演说才985字,林肯的连任演讲不过1200字。但是不管怎么说,穆干生相信方之路最后那段振奋人心的讲话。一个民主的组织部长就在他身边,他将看到中南干部选拔、任用的“公开、公平、公正”,看到中南人民盼望已久的民主氛围。
散会之后,大家簇拥着方之路来到二楼,同志们都各自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三位副部长和朱志明引着方部长来到办公室,到了部长办公室门口,方之路第一个进了门,朱志明紧跟在后面,穆干生以及另两位副部长在门外停了下来。
这间大套间历来都是市委组织部长的办公室,除了里外套间之外,外间特别大,摆一圈沙发,中间是玻璃的圆形茶几,过去历任部长常常在这里开碰头会什么的。从这里走出去的市委组织部长大都荣升了,有的人官至正厅级,也有少数当到市委副书记因年龄和身体关系而没有升为正厅,有的已经官至副省级了。
方之路看看这些曾经被使用过的办公用品,忽然看着朱志明,说:“小朱,组织部是不是经费困难?”
朱志明被问得愣住了,笑笑说:“方部长的意思……”
站在门口的穆干生进了屋,说:“方部长需要办什么事,尽管说,中南市财政再怎么不如经济发达的市,组织部的经费是保证的。”
“这些沙发、办公桌都是哪个年代的了,该换的就换,难道我当部长了连这些沙发、办公桌都用人家的二手货!”方之路显然有些不高兴了。
“方部长,这不怪朱主任。”穆干生说,“这些沙发和办公桌曾经是廖部长来时刚换的,还不到两年,前天朱志明同志对我说要换新的,我说这些用了还不到两年,拿走了没地方放,扔了挺可惜的。这是我的错,行,马上让他们换。”
方之路狠狠地看了穆干生一眼,将手里的公文包往办公桌上一甩,用力在那张高靠背羊皮椅子上敲了敲。
其实在廖部长把办公室腾出来之后,朱志明请示穆干生说:“穆副部长,部长办公室怎么准备?”
“彻底打扫一下,把里面的东西都换一下,”穆干生说,“一般领导都不喜欢前任用过的东西。”
“穆副部长,廖部长是去中央党校学习的,又不是犯错误。”朱志明笑着说,“方部长是省委组织部下来的,不会在意这些的吧!”
穆干生觉得朱志明言之有理,也就没再坚持。当然在这样的情况下,穆干生担心方之路对朱志明的第一印象,毕竟是下级嘛,他便把这个事情的责任揽到自己的身上来了。
听了穆副部长的一番话,朱志明真的从心底里感谢穆副部长,明明是穆副部长要换新的沙发、办公桌,是他提出不同看法的,现在方部长不高兴了,穆干生反而自己承担了责任。朱志明看看方部长,说:“方部长,这事不怪穆副部长,责任在我,我立即去挑选新的。”
“等等,市委组织部有几个部长?”方之路黑下脸来,“组织部门的干部也能随便说?地方就是这个样子,你看部队,副政委、副司令员,副就是副,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
朱志明尴尬起来了,他看看穆干生,低下了头,心想,尽管方部长批评得有理,可现在在中国这块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从村委会到国务院,谁不是习惯成自然了,再说了,干吗方部长要动这么大肝火?朱志明的心情突然间沮丧极了。
尽管这样,朱志明还是笑了笑,说:“方部长,你的车子就是……”
方之路看着朱志明,冷冷地说:“就是刚才接我的那辆奥迪?是不是?”
“方部长,”穆干生说,“那辆奥迪轿车是去年市政财经过批准购买的,那也是市委组织部最好的车了。”
“我知道,也是别人用过的二手货!”方之路说,“我先用着,总之我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还有那个司机另行安排吧,我也不会用他的。”
“那……”朱志明欲言又止。
“司机我有办法。”方之路没有说下去。
朱志明真的有些无所适从,他不知道新来的组织部长这么难伺候,不知道性格如此古怪,还是对他有什么成见。这些日常生活上的小事,部长又不明说,自己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真的让他为难死了。朱志明心里不服气的是,省委组织部那些处长们的办公室他又不是没去过,那些正职处长们一间办公室远不如市里的副局们的。再说了,省委组织部的处长哪有什么专车?上下班,无论严冬酷暑,还不是两腿夹着自行车,要么就是挤公交,怎么花了三十多万元刚买了一年多的奥迪轿车就不能用了。司机还没用,怎么就不满意了。
这天下午,朱志明总是悻悻的,有些窒息得喘不过气来。
第三章
按理说,市委组织部新部长一上任,起码要和几位副部长交换一下思想,了解一下组织部内部干部、工作上的大概情况,方之路没有这样做。当然,一个领导一个工作方法。就在刚才县区干部处长肖洪书拿着材料准备交给方之路时,肖洪书一眼瞥见朱志明那副尴尬的样子,在门口停住了脚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随手将材料交给穆干生。
穆干生没有接,说:“肖处长,把材料直接交给方部长吧。”
穆干生也有些提心吊胆的了,方部长左一个二手货,右一个二手货,方部长要的材料如果经自己的手转交给他,他会怎么想呢。是不是认为肖洪书不把他放在眼里,还是会认为穆干生抓了这个权,会不会也认为是二手货!穆干生这样一说,肖洪书自然知道穆干生的意思了。来到方之路面前,一边把手里的材料放到桌子上一边说:“方部长,这是市四套班子领导名单,这是各县区、市直机关正副职领导基本情况,这是市委组织部全体工作人员名单,还有市领导和县区机关领导的电话号码。”
这天下午,市委组织部似乎与往常不同,各办公室内寂静无声,时而传来电话铃的响声,而接电话的人的声音尤其低,草草说几句就挂电话,甚至都在尽可能地搪塞对方。
穆干生从方之路那里回到办公室,坐在椅子上愣了好久,不知道他这个往日忙得不可开交的副部长此刻怎么就变得无所适从了。市委组织部的工作也都处于停滞状态,一个领导一个方法,新部长没有重新分工,没有布置,谁也不敢越雷池半步。特别是他亲眼目睹方之路对待朱志明和肖洪书的态度,让他不仅摸打不到方之路的底,甚至觉得这位新来的部长有些古怪得让人莫名其妙。他到市委组织伴过两任部长,还从没有这样诚惶诚恐的感觉。
穆干生干脆把办公室的门关起来,凡是找他谈工作的电话,他都一概敷衍搪塞。
临下班前,郝莹梅打来电话。
“穆副部长,方部长上任了?”
“嗯……”
“怎么样,你们……”
“嗯……”
“穆副部长,有机会让方部长到我们浒河来指导工作啊!”
“嗯……”
“怎么了,穆副部长,您今天怎么了?”
“郝副县长,就这样吧,有机会面谈吧,再见!”
今天下午方之路干了些什么,又是怎么离开市委组织部的,穆干生一概不知,直到办公室的同志都下班了,穆干生看看表,下班时间已经过了一刻钟,他才走出办公室。刚到走廊里,听到后面有人叫他。
穆干生一回头,见是朱志明。
朱志明很是沮丧,好像还没有从方之路的云山雾罩中摆脱出来。
“怎么样?”
朱志明不知道穆干生指的是给方之路换沙发、办公桌的事,还是别的什么意思,为难地说:“我电话联系了两家,也去看了看,但都不敢定什么款式的,想让方部长自己去看看,又怕他批评。穆副部长,我觉得方部长这人有点古怪。”
“领导嘛,我们都要理解他,我也做不了他的主,做下级的明知挨批评,也要多请示、多汇报,工作嘛!”
朱志明长长叹了口气,心想难怪有人说有些领导就像孩子,处处要你哄着他,可是像方之路这样的领导,怎么哄也哄不好。要是孩子的话,他真是恨不得拉过来,狠狠地揍他一顿,可是人家是领导,不是孩子。
“小朱,方部长是怎么走的?”
“不知道。”朱志明说,“你走后,他让我把奥迪轿车钥匙给他,后来就不知道。”
“他自己开的车!”
朱志明心事重重地摇摇头。
一连两天不见方之路的影子,市委组织部的同志照样按时上下班,大家都干了些什么工作,没人知道。方之路到底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三位副部长和办公室都没有接到电话。
第三天上午九点钟,方之路上班了。他的办公室里轮流走进走出各处室的主任、处长,接着就是一般工作人员,不过有的人只在方部长那里待了几分钟。让穆干生不解的是,他始终没有找三位副部长了解组织部的情况。
奇怪的是,研究室的韩娟在方之路办公室里一个多小时,出来时脸像红布。而且当天晚上朱志明从宾馆出来时看到韩娟上了方之路住的那层楼。朱志明到了电梯口,看到韩娟的影子,回头看时,见韩娟站在方之路门口,一边四处看一边按门铃。
一个星期后,这天是星期三,上午十点钟,机要秘书侯红霞送来了几份文件。穆干生还没来得及抬头,侯红霞已经兔子一样地溜走了。他拿起文件一看,是市委组织内部调整干部的文件。他顿时有点傻了,尽管市委组织部内部干部只是正科、副科,可历来都是市委组织部党组开会认真研究的,眼下方部长刚到任不久,更没有召开党组会议,怎么突然调整干部了。穆干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方部长不信任他,不让他参加党组会了。当然,穆干生已经官至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不仅是正处级干部,而且身居要职,他了解当今中国的体制和制度,所谓的党委、常委、党组,只不过是形式而已。碰到一个民主开明的党委书记、党组书记、局长、厅长,想提拔一下干部,所谓的开会研究,那只是走走形式,说好听的是征求意见,说不好听的,是告诉你一声,这样形成的决议就是党委、常委、党组集体意见。可像他手里拿着的文件,他有些弄不明白了。
这时,桌子上的电话响了,穆干生拿起电话。
“喂,老穆啊!”这是市委组织部分管党建工作的副部长高德建。
高德建算市委组织部的元老了,曾经担任过县长、县委书记,当年因为工作上顶撞了当时的市委书记,被免去了县委书记一年多,后来在工作安排上出现了不同意见,当时的市委组织部长说先调市委组织部吧。后来任了副部长,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如今已经是五十七岁的人了。廖部长在位时一直想对高德建有个交代,曾经多次向市委建议过,希望能够把高德建解决个副市级,不能解决市政协副主任,哪怕解决个副巡视员也算副市厅级了。想想当年的县委书记只要没犯错误的,谁没提拔,有的人早已当上市委书记、市长了。可是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有结果。但是,高德建还是通情达理的,他一直积极支持廖吾成的工作。虽然穆干生年轻,在市委组织部也是最年轻的副部长,但高德建认为穆干生有德有才,两人在工作中配合也比较默契。
“哦,高副部长……”
“老穆,你看到文件了吗?”高德建声音很高,“我问你,你参加党组会了吗?”
“高副部长,你叫我怎么说呢,除了那天参加过全体人员见面会,我根本就……”
“怎么口是心非?口口声声要改革干部人事制度,发扬民主,可这算什么,连党组会也不开……”高德建已经挂了电话。
穆干生刚放下电话,电话就响起来了,他随手又拿起电话筒。
“喂,干生副部长啊!我老薛。”
是副部长薛涛。
“薛副部长,你有事?”穆干生说。
薛涛比穆干生迟一年调市委组织部,当年从市委组织部办公室主任调到县里任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后来提拔为县长,他本以为让他出任县委书记的,可后来市委让他回到市委组织部当副部长,其实他主观愿望并不想回市委组织部当副部长。他在市委组织部那么多年,太了解组织部了,除了一把手部长之外,所有的人都像部长的秘书,副部长也一样,任何大事都做不了主。因此,当他回到市委组织部时,重新修炼成少说话、不表达意见的硬功夫。
薛涛比穆干生大五六岁,在部里分管办公室和综合干部处,虽然穆干、生在副部长中年龄最小,可薛涛很尊重他,但是像今天这样主动给穆干生打电话,还是极少的,因为他的办公室和穆干生仅仅相隔一间。
“穆副部长,我们市委组织部越来越民主了。”薛涛说。
穆干生只能打着哈哈,他看看面前的党组文件,尽管心中也有一种迷茫,但他觉得还是应该支持新来部长的工作。同样,也是对方匆匆挂了电话。穆干生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虽然他刚才没有激动,但他感到自己同样需要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
下午下班之后,穆干生出了大楼,只见高德建和薛涛两人站在古槐树下,他不想让人家看到市委组织部三个副部长一起站在古槐树下,三个副部长在那光天化日之下,就算不发表议论,让人看上去也有嫌疑。正犹豫时,听到高德建的喊声“干生!”
这样一来,穆干生就无路可退了,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都说上面下来的干部好,异地交流的干部有多少好处,我看未必。”高德建说。
“我一直不同意这个说法,怎见得上面的干部素质就比本地干部强,只不过是‘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罢了。”薛涛说,“还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得好,凡是有人群的地方都分左中右。”
“干生,不是我犯自由主义,这个市委常委、组织部长要是让你来干,怎么也比这样一个空头理论家,说空话的人强。”高德建说。
“高副部长,这话可不能随便说的,你我都是组织部的副部长,我们可不能犯自由主义啊!”
“不过,老穆,高副部长说的有道理。”薛涛说,“有人把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调子唱得那么高,可总是纸上谈兵,若是让全市广大干部推荐市委组织部长,我和老高一定联名推荐干生,而且有望高票通过。”
“二位老领导,请二位别再拿我开涮了,你我都彼此彼此哟!”穆干生真的不想在这里发牢骚,传出去对大家都不好。
高德建抬头望着老槐古树,叹了口气,说:“这棵老槐树,历经沧桑千百年,记载了多少中南的故事!可不知道它能不能把组织部的事流传下去!”
市委组织部来了新部长,看不出什么变化,也没有什么新鲜味,部长们没有明确的分工,党组的文件既然发了,谁也不能说那个文件未经党组会议研究,是哪个个人的意见,那枚鲜红的大印盖着呢!原办公室主任朱志明免了职务,没新的任命,研究室的干部韩娟成为组织部办公室主持工作的副主任;原机关干部处处长成先志调研究室,研究室主任崔光耀调机关干部处任处长;只有县区干部处长肖洪书没调整。
几位副部长既然没有分工,中层干部当然不能按照过去的分工,去向副部长汇报工作,副部长当然也就不可能插手原来的分工。因而,中层干部们大小事情都直接向方部长汇报,方之路指示怎么办,各人就按照领导意图去处理,三位副部长渐渐成了闲人。方之路是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指挥这些正科级的处长们自然是绰绰有余的了,谁也不敢有半点怨言。
过去忙得多少天都没空翻报纸的三位副部长,现在上班便看报纸、翻杂志,报纸看完了,就坐在办公室闭目养神。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了,转眼间方之路上任过去了两个多月,
这天下午刚上班,穆干生就接到市委办公室的电话,让他马上到市委彭成仁书记办公室来。
穆干生接了电话,觉得有些奇怪,若不是彭成仁书记的意思,怎么也不可能有人提议让他到书记办公室的。放下电话,穆干生就出了办公室。
到了彭书记办公室门口,穆干生正要敲门,市委秘书长束华开门出来。
“哦,干生啊,进去吧,彭书记在等你们呢!”
穆干生还是轻轻敲了两下门,听到彭成仁的应声,穆干生才推门进屋,彭成仁抬起头,看看穆干生。
“来,进来,干生。”
穆干生朝彭成仁笑笑,说:“彭书记!”
彭成仁的脸上堆满了阴云,说:“老方呢?”
穆干生没回答,因为他既不知道彭书记找他来干什么,也不知道还有哪些人。
正在这时,方之路来了。
“坐吧!”彭成仁站了起来,“老方啊,你来的时间不长,干部中有些情况你还不够清楚。浒河县的书记、县长之间一直存在一些矛盾,市委曾经分别找他们谈过话,也召开了县委常委会,希望各自本着自我批评的精神,从大局出发,搞好团结,做好工作。”
说到这里,彭成仁停了下来,走到方之路和穆干生面前,继续说:“昨天晚上在研究干部的常委会上,双方吵了起来,闹得常委会没能开下去,两人都分别给我打了电话,我没让他们到市里来。现在由老方牵头,市委组织部组成一个调查组,去浒河县弄清情况,再作处理。”
“太不像话了,这个县长居然敢和书记对着干,他是不是不想当县长了!”方之路说。
“老方,你有点太主观了吧,你还没到现场,又不了解情况,就武断地下结论谁对谁错。”彭成仁说,“你带队,把干生和薛涛都带着,再带上两个干部处长,先调查,不要急于表态。”
回到办公室,方之路按照彭成仁的意见,把穆干生、薛涛,两个干部处长找到办公室,随后,新任主持工作的办公室副主任韩娟也来了。韩娟是前几年通过招考公务员考入市委组织部的。那一年市委组织部招收两名应届大学毕业生,报名人数高达七百多人,韩娟以文化考试第一名的成绩遥遥领先,那时大家都还没见到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只是在面试答辩时,让九名评委大为惊叹。韩娟的容貌具有东方女人的那种古典美,削肩细腰,标准的鹅蛋脸,柳眉杏眼,只是脸色略显苍白。
韩娟手捧会议记录本,进了方之路的办公室,发现穆干生和薛涛两位副部长,似乎有些尴尬,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韩娟在新部长刚上任几天突然出任办公室主持工作的副主任,她知道,同志们的议论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话。她也对方部长说过,当办公室副主任可以,不要让她主持工作。可方之路说,这事由他做主,谁也不敢反对,谁要是不愿意在组织部干就走人。
在后来的日子里,韩娟自然听到了那张任命文件只是方部长个人的决定的话,这样的事在组织部并不算什么新鲜事,可是却引起组织部群众的纷纷议论,有些话甚至有些刺耳。虽然她在此之前已经想到了,但是,当她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议论时,心里还是十分难受的。前几天她爱人甚至问她到底为什么突然间就当上办公室主持工作的副主任了,自从来了新部长,为何常常深夜一两点钟才回家。韩娟支吾了半天,爱人问得紧了,俩人便吵了起来,一连吵了几天,最后韩娟丈夫说,姓方的胆敢有什么不轨行为,老子管他什么鸟市委组织部长呢,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有些话不知怎么七传八传就传到穆干生那里去了,他解释说,有些事与韩娟没有任何关系,领导这边的事千万不能让下面的同志承担什么责任。
方之路办公室焕然一新了,据说那些沙发和办公桌椅是他亲自选定的。仅仅那张办公桌就近两万元,高靠背羊皮椅子原价八千六百元,方之路十分慷慨地说:“再加两百元,凑个吉祥数字,八千八吧。”
方之路的办公室也由原来的内外两个区域隔成三个部分。朱志明告诉穆干生说,方部长办公室的内间已经变成了卧室。穆干生知道,中国人大部分都有午休的习惯,他自己就是每天中午都要躺一会儿,方部长在办公室设一张床也是正常现象。领导嘛,有了条件就要利用,该享受的就得享受,就像省委组织部的处长们,昨天是处长,上下班挤公交车、骑自行车,今天当了副厅长、副市长了,就得处处使用小轿车。不是说当了副厅市级领导腿的功就退化了,而是一种等级一种待遇。听到这话,穆干生想,办公室又不是方之路的家,他除了大部分时间不在这个办公室,就是在组织部上班,中午也要去宾馆吃饭,吃完饭不在那个宾馆大套间午休,还特地到办公室休息!
在这一刹那间,薛涛和穆干生同样,都下意识地瞥一眼这间办公室里的特殊变化。当他俩的目光刚接触时,双方又都像电击似的,不敢对视,俩人已心知肚明。如果在这时交换眼神了,一定是很尴尬的。穆干生低头望着地板,好像地上有篇精彩的文章,而薛涛抬头望着天花板,像寻找什么宝贝似的。
肖洪书和崔光耀同时出现在门外,崔光耀从研究室主任变成机关干部处长,这在市委组织部自然是人人关注的岗位。给人的感觉是,崔光耀受到了领导的重用,而且是新任市委组织部长刚刚上任。大家都在猜测,崔光耀和方部长之间的特殊关系,崔光耀见到成先志也有点尴尬,好像是他抢了成先志的机关干部处长。
“崔光耀,进来,你们还站在门外?”方之路大声说。
崔光耀和肖洪书进了门,两人连大气都不敢喘,在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大家知道,中国**从建党那天起,就是最讲民主的,民主是什么,就是民主集中制。”方之路突然讲话了,“我们的时代已经进入了二十一世纪,中国翻天覆地的变化是什么,是改革开放,是变计划经济为市场经济,而这个时代的领导就是要具有先进的思想,有科学发展的观念。”
穆干生抬起头,目光一下子就触到了薛涛的,薛涛挪了挪嘴,样子有点怪怪的,穆干生立即躲开他,迅速在笔记本上画了起来,他不明白方部长是什么意思,今天到底是要干什么?虽然这些理论都已经讲了几十年,但是方之路此刻的讲话既没有严格的逻辑性,又没有和什么具体实际联系起来,思绪甚至有些混乱。
当然,每一个领导都有自己的风格,方之路长期在省委组织部研究室工作,编杂志、搞调研、写文章,也许血液里流出来的都是高深莫测的理论。
穆干生的头脑早已万马奔腾了,想到2000年经中央批准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纲要》,只是从纲要变成各级党委和组织部门的行动还有很大一段路要走,靠权力选拔领导干部谁也不知是什么结果。但是,这个办法已经沿用了几十年,不仅手握重权的领导们习惯了靠个人的好恶选拔干部,就是广大群众也认为靠少数领导选人才是天经地义的,以至于大家都削尖了脑袋往领导眼皮下面钻。比如中南市委组织部长这个大权在握的岗位,不久前省委组织部的机关干部处长李东友都已经经省委常委研究过了,却照样被方之路顶掉了。如果不是靠权力选拔干部,而是有一种切实可行的选拔干部的制度,就不会朝三暮四、瞬息万变了。自然,假如是李东友来中南市当组织部长,那一定是另一番景象了。至少李东友不会像方之路这样凡事都找出一大篇理论,而这样的理论对于实际工作又离题万里,影响群众情绪,耽误了时间。由此穆干生想到,浒河县的县委常委都开不下去了,县委书记和县长矛盾激化到这种程度,县里的工作可想而知了,可是市委组织部长还在这儿不着边际地谈干部人事制度改革、谈民主。
会议终于结束了,时间已经临近傍晚,韩娟给浒河县委组织部和县委办公室分别打了电话,三辆轿车在晚风中向城北驶去。第一辆奥迪里坐着方之路,副驾驶位置坐着韩娟,第二辆轿车里穆干生带着肖洪书,最后一辆车里薛涛和崔光耀。三辆轿车开出不久,穆干生的手机响了,一接电话,正是县委书记周国华。
“喂,是穆副部长吗?我是周国华。”
“是我,怎么啦?”
“你们在哪儿?”
“我们刚出发,估计四十分钟后才能到。”
“我到城南收费站接你们,等你们吃晚饭。”
“周书记,你还是直接给方部长打个电话吧,我们不在一个车上。”
穆干生挂掉手机,头脑里显得乱哄哄的,对浒河县的领导班子,他在前不久还和廖吾成部长商量过,还没来得及向彭成仁回报,廖吾成就免职去中央党校学习。而方之路来了之后既没有和廖吾成碰面,又没有向自己了解干部队伍情况,他明显感觉到,方之路的思路总是与一般人不一样。现在的市委组织部,特别是领导之间已经没有了正常的工作程序,除了方之路,几乎个个都有人人自危的感觉。像今天的会议,方之路自己没有讲具体方法,也没有听听大家意见。当然,也就不知道此行怎样开展工作。
手机又响了,穆干生看了看号码。
“喂……是我,穆干生。”
“穆副部长,我刚才给方部长打电话,他居然不听我说话,就没头没脑地训了我一顿。怎么回事,我还第一次碰到这样的领导,哪有这样的市委组织部长!”这是县委组织部长王炳军的声音。
“王部长,你是一位老组织部干部,组织部门的干部最大特点就是忍耐,领导就是领导。在中国,不要问为什么,也不要去讲道理,谁的职务高谁就是正确的,有些话不需要我说得那么明白,你慢慢去悟吧!”
这时,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下来,轿车的大灯如同探照灯一样,亮着两道白光。穆干生感到有些透不过气来,他想看看乡村的大好风光,可窗外已经一片灰暗。自从上车之后,除了穆干生接了几个电话,谁也不说一句话,穆干生看看手机上的时间,估计快到浒河县通往县城的收费站了。手机又响了,原来是郝莹梅。
穆干生搪塞她几句,最后说:“具体工作,我真的说不清,看方部长的吧!”
这时只见前面的奥迪车减速稳行,远处的灯光下只见周国华不停地向缓缓而行的奥迪车挥着手,周国华的身后乔志成也大步走了过来。
方之路下了车,和周国华握了握手,才转过身,目光还留在周国华身上,草草地拉了拉乔志成的手,这时穆干生的车子已经停了下来,乔志成等周国华握完了穆干生的手,才走上前去,紧紧抓住穆干生的手。穆干生感觉到,乔志成今天的手握得特别地不一般,不仅是用力,而且向他传递了许多信息。
方之路早上了车,灯光下可以见到他的奥迪车屁股后面排气管里不停地冒着烟,似乎告诉人们,他等得已经不耐烦了。
周国华跑步上了车,从车窗里伸出手,意思是让后面的车跟上去,一辆辆轿车在昏暗的夜色中向县城驶去。乔志成一直站在路边,他今天只能等到最后,薛涛的车子在乔志成面前停了下来,双手抓住乔志成,说:“志成,怎么搞的,我们今天是党指挥枪啊!你不是党的一把手,你就永远没有理!”
“薛部长,你真的不知道啊!陈胜、吴广为什么起义,梁山的一百零八将为什么跑到梁山上!”乔志成满脸沮丧,“我打个不恰当的比方,狗急了也会跳墙的呀!”
薛涛抖了抖乔志成的手,说:“我能理解,天天讲民主,可是民主在哪里,谁来监督民主!”
第四章
乔志成和薛涛到达宾馆后,匆匆去了包厢。方之路已经坐定,右手坐着周国华,左手坐着穆干生。虽然刚才在收费站已经握过手,乔志成还是跑到方之路身边,再次握了握方之路的手。乔志成主动坐到对面那个买单的位置上,看看方之路,然后对周国华说:“周书记,开始吧!”乔志成的样子很是谦逊而真诚,好像他和周国华之间根本就没有过什么矛盾,何况闹得县委常委会都开不下去。
周国华看看方之路:“方部长辛苦了,开始吧!”
站在旁边的服务员托着五粮液,酒斟好后,周国华端起酒杯,看着方之路说:“方部长,我代表县委、县政府欢迎方部长一行,方部长上任之后还是第一次到我县里来,来,老乔,我们先敬领导一杯!”周国华更是满脸笑容,让人觉得他和乔志成之间那么团结,那么友好。
方之路端起酒杯说:“国华、志成啊,要是你们工作上都能像喝酒这样团结协调多好啊!来,干一杯!”
穆干生今天不知道为何,真的没有喝酒的雅兴,心里想,领导总是正确的,方部长这话要是别人说,肯定被认为这话太不得体了,可是在座的方之路官最大,下面的人难受也好、尴尬也罢,都得笑脸相迎。穆干生瞥一眼周国华和乔志成,觉得在刚才那一瞬间,他们二人的目光同样在方之路身上停留了片刻。
方之路并没有因为今天的特殊任务而影响兴致,两杯开局酒喝过之后,自然是周国华先敬酒。周国华作为县委书记,又是今天的东道主,但是今天不同往常,方之路是来解决他和乔志成之间矛盾的,不管怎么说,两人都有些忐忑心虚、英雄气短的感觉。看到方之路喝酒来者不拒,周国华岂能耍滑,一连敬了四杯,都杯杯见底。既然书记放出样子了,乔志成站了起来,端着酒杯,来到方之路面前,说:“方部长,我第一次给领导敬酒,周书记给我放了样子,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又一连喝了四杯,方之路喝得那么爽快,那么干脆。说实话,方部长上任也有三个多月,作为副部长的穆干生还是第一次陪方之路喝酒,虽然此次任务特别,而且又到了县里,穆干生犹豫再三,还是端起酒杯,说:“方部长,我敬你两杯,平时我是不喝酒的,只是第一次陪领导,我一定得表示我的心意。”穆干生说着将自己的杯子在方之路的杯子上碰了一下。
“穆副部长,听说你爱人是医生,平时管得严吧!”方之路说着已经把酒倒进嘴里。
“她倒是希望我能喝两杯,只是我确实不胜酒力!”
“方部长,穆副部长的爱人可是市医院著名的中医专家。”周国华说,“不仅如此,还是出了名的大美女啊!还有他的小姨子,可是市里出了名的美人哟!”
“是吗?”方之路的眼睛突然间放出了一道奇异的光彩,“那我倒是要饱饱眼福哦!”
穆干生看着方之路,他突然感到刚才方之路看他的目光变了,变得有点往天上飘。这些天以来,自从方之路来到中南,从他见到方之路的第一眼,他觉得他的目光是目空一切的,尤其对他这个副部长,好像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方部长怎么突然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难道是因为喝了酒,失去自我了?不过穆干生第一次发觉方之路的目光里有那种往天上飘的感觉是方之路第一次见到韩娟时,韩娟的漂亮是传统加现代的,光洁的额头显得贵气大方,肌肤白而细腻,红唇皓齿,令人过目难忘。许多知道韩娟底细的男人说不知道她怎么会嫁给黄伟华一个老师的。有些人为了看一眼韩娟,莫名其妙地在大街上拦住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是像方之路的那种贪婪的目光,不注意时,还不一定发觉其中的轻浮和**。穆干生把目光投向韩娟,他发现这个女人的确很美。
方之路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韩娟的脸上,韩娟有些不自然,突然把头低下了。
实际上,今天的场合无论如何也不是喝酒的氛围,然而,方部长好像并不介意,既然最高领导动真格地喝酒了,大家自然都要舍命陪君子了。不知不觉两瓶五粮液已经光了。方之路满脸红润,他那瘦小的面庞、凸起的颧骨大概被酒精泡得膨胀开了,让穆干生觉得他亲切多了。
方之路往椅子上一靠,大家以为他要下令结束酒宴,谁知他看看大家,说:“酒不能连着喝,我说几句笑话让大家轻松轻松。”
穆干生见过一些上了酒席就说痞话的领导,但他总以为组织部长应该是处处都谨慎的,他瞥一眼方之路,发觉他那被酒精泡得膨胀的面孔里透出几分痞劲。
如今,大家都已经习惯了,酒桌上兴的就是那些不着边际的笑话,大家都是第一次陪方部长,只好陪着笑了起来。
方之路说:“两个饺子结婚,宴会结束后,男饺子想着晚上的洞房之夜,于是尽快送走了所有亲朋好友。来到床前却见一个圆润的肉丸子躺在床上,男饺子大惊地问,新娘饺子呢?肉丸害羞眨眼说,讨厌!人家在这等你好久了,脱了衣服露屁股了就不认识了?!”
虽然这种笑话没什么新意,但大家还是装作大笑的样子,穆干生既没笑,也不吭声,巴不得这种应酬一下子结束,摆脱这种尴尬的场面。
酒宴总算结束了,到了宾馆,方之路自然是豪华大套间,穆干生和薛涛各住一个标间,韩娟一个女人,当然也享受一个标间。其他人都两人一个标间。
穆干生刚进房间,就接到郝莹梅的电话。郝莹梅想让穆干生介绍他见方部长,穆干生有些为难,便告诉她方部长的房间和手机号码,让她自己决定。
穆干生躺到床上,想到刚才在酒席上方之路听说他爱人和小姨子,方之路的表情的异常变化,穆干生心中有些不痛快,他怎么也弄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刚才他把方之路送到房间,方之路居然像对待客人一样认认真真地握着他的手,他觉得方部长的变化是从冰天雪地的严冬突然到了酷暑盛夏,中间连一天过渡阶段都没有。他真的担心和这样情绪波动太大的领导相处。
穆干生想洗洗澡,可是他害怕郝莹梅突然敲门。说不定郝莹梅不敢直接给方之路打手机或者敲他的门,有可能会先来见自己。可是等到十点多钟,穆干生估计郝莹梅不会来了,便冲了澡上床睡觉。
一夜无话,当然,无论郝莹梅当天夜里见没见到方之路,穆干生是不可能知道的,不过穆干生确实还在惦记着郝莹梅的事。作为一个女人,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在县里当到副县长,当然是超群出众的,可是,她想到市级机关工作,那就是未知数了。不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尽管他穆干生对方部长的性格不了解,他还是想找机会帮助她说上话的。
第二天上午,方之路主持召开了县委常委会,主要是周国华和乔志成谈问题,听取县委常委们的意见。在这样的会议上,又有市委组织部一帮人在场,周国华和乔志成的姿态都比较高,各自都主动作了自我批评,其他常委也只能避重就轻,敷衍一番。下午便由穆干生和薛涛各带一组,和县委常委们个别谈话。
方之路在县委组织部长王炳军的陪同下去了葫芦镇。穆干生不知道在这个时候方部长去葫芦镇干什么,他怎么也想不出方之路有什么要事。想到那个乡党委书记匡宇宙,这个女人平时哪里有机会见到市委组织部长,现在方之路上门了,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他想给匡宇宙打个电话通知一声,可又觉得不妥,自己岂不是自作多情!
吃晚饭时,方之路还没回来,既然方部长不在,穆干生和薛涛哪里有喝酒的雅兴,匆匆吃了饭,便各自回了房间。穆干生的头脑里突然浮现出郝莹梅、匡宇宙这两个女人,难道方之路放下重要工作去会美女?穆干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现这样一个奇怪的念头!随之又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竟然产生这样的念头,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是不是自己有些卑鄙。
第二天一早,穆干生出去散步,遇见肖洪书,肖洪书回头跟在穆干生身边,肖洪书说:“穆副部长,昨天晚上十一点多我看到匡宇宙进了方部长的房间。”
穆干生站了下来,睁大眼睛看着肖洪书:“不会吧!”
“肯定。”肖洪书说,“昨天晚上我有两个同学来玩,聊了很久,我送他们走时已经十一点钟,我刚进宾馆大厅,见一女人大步上搂,我紧跟上去,一看是匡宇宙,我就奇怪了,这么晚了,她找谁?怕她发现我,我便躲在旁边,见她敲了方部长的门。”
穆干生张了张嘴,停了一会儿,说:“后来呢?”
“匡宇宙迅速进了房间,门立即就关了起来。”
“也许是找领导汇报工作。”穆干生摆摆手,轻轻在肖洪书肩上拍了两下,“洪书,这事千万不要再对任何人说,以免引起误会,招来麻烦。”
肖洪书点点头。
早饭后,谈话继续进行,但方之路还是没有参加,他干什么去了,穆干生不知道。
本来,穆干生想向方部长汇报一下情况,下午就可以回市里了,可方之路说,让穆干生下午把两个组的谈话综合一下,晚上县里要留大家吃晚饭,明天早饭后再回去。
穆干生不习惯这种工作方法和工作节奏,但是领导已经明确了,他只好服从。
不知道为何,也不知道是谁在主张,晚上县委组织部长王炳军来了,说要请市委组织部的同志去湖边吃野味。可上车时不见方部长,穆干生不便多问,这时王炳军才低声说:“方部长去不了,周书记另有安排。”
穆干生一看,韩娟也没来。
车开出不远,穆干生说:“王部长,我们真的吃不消了,能不能找地方吃点稀饭馒头,我们已经营养过剩了,真的不是因为廉政,而是为了健康。”
“穆副部长,你太实在了。”王炳军说,“可我们也为难啊,你说上级领导来了,我们让大家吃稀饭馒头,这不是不尽人情嘛,还不遭人骂!”
“不管怎么说,酒是不能喝了。”
“穆副部长,你看人家方部长,昨天晚上在葫芦镇,和匡宇宙一个人就喝了二十多杯。今天晚上……”王炳军突然停住了。
穆干生知道,王炳军说走了火,尴尬地笑了笑没接下去。
吃完了晚饭,在回来的路上司机小蔡告诉他,说他听王部长的司机说,今晚是郝莹梅请方部长吃饭。
穆干生有点似信非信,凭他对郝莹梅的了解,她还不至于这样市侩,堂堂的一个副县长,这样办事也太摆不到桌面上了。况且郝莹梅和方部长刚刚认识,而他和郝莹梅相识那么多年,关系还算不错,难道郝莹梅连最起码的面子都不考虑。
总之,这次浒河县之行,给穆干生留下许多悬念。
按以往的工作惯例,浒河县调查之后,市委组织部除了要整理相关材料,还要认真汇报县委书记和县长在这次矛盾中的各自责任,或者说还要研究解决的初步意见,当然最主要的是两个主要领导还能不能在县里继续工作下去。但是,从浒河县回来之后,两个星期过去了,方部长一直没有提起这件事。
有一天,薛涛来到穆干生办公室,说:“奇怪,我们那么多人跑到浒河去,又是开会,又是找人谈话,可是起到什么作用?简直是莫名其妙。”
“一个领导一个工作方法,我们只能服从,只能适应。”
“我们这些副部长也不分工了,形同虚设!”
又过了半个月,穆干生看到了关于浒河县干部调整的文件。周国华免去县委书记职务,另行分配工作;乔志成免去县委副书记、县长职务,调市委统战部任副部长;郝莹梅任县委副书记;市委副秘书长宋希群调浒河县任县委书记;三河区常委副区长魏晓林调浒河县任县委副书记、常务副县长。文件下达后,就传出魏晓林将作为县长人选提交人代会选举的消息,可是作为市委组织部的两位副部长穆干生和薛涛虽然都参与了浒河县问题的调查,却都不知道浒河县领导班子的大调整。穆干生和薛涛都感到十分困惑。
穆干生虽然嘴上没说,但是总觉得方之路的做法不符合常理,也不符合干部调整的程序。固然像县委书记、县长这样的正处级干部是市委管理的干部,县委书记的任免还要报省委组织部批准,或者说市委书记拿出主导意见,还要市委组织部提出方案,提交市委常委讨论。但是像这次情况,市委书记交待他们去调查处理,调查结束后,再怎么走形式,也会先由组织部研究方案,然后提交市委常委讨论的,而且市委常委会在召开常委会时也会让他和薛涛两人列席会议。可是,这些程序都没有进行,文件就下发了,这让穆干生和薛涛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这天下午,方之路突然打电话让穆干生去他办公室,穆干生不知道是什么事,方之路上任组织部长半年来,这还是第一次,但穆干生并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进了方之路的办公室,方之路满脸笑容,特地站起来握了握穆干生的手。
“干生,”方之路说,“浒河县准备召开人代会,选举县长、副县长。”
穆干生心想,浒河县虽然属届中调整干部,按照选举法自然也应召开人代会的。
“按照中央《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纲要》以及公推公选的有关规定,这次浒河县县长的选举准备实行差额选举。”
“差额?”穆干生吃了一惊。
在穆干生的记忆当中,八十年代初期,曾经进行过乡、县、市长的差额选举的试点,但是由于条件还不成熟,上级党委很难保证组织指定的人当选,选举过程中出现意外的比比皆是。后来便把市、县、乡镇长的差额选举取消了,改为等额选举。副职的差额比例也大大降低了。现在浒河县突然又要实行县长差额选举,这固然是好事,是一大进步,但他不知道市委为什么突然间作出这样的决定,也不知道让谁和魏晓林进行差额。
“干生,干部人事制度要改革,选举要扩大民主成分,所以……”方之路说,“这次就不搞公推公选了,以后县处级干部都要以不同的形式实行公推公选。”
方之路这样一说,让穆干生又看到了一线希望,这段时间,社会上、群众中对方之路的误解,在干部问题上过于神秘、权力过于集中,不知道为什么,群众的意见不是对着市委、市委书记,而是对着组织部长方之路。此刻,穆干生的心里想道,是不是群众还不了解方之路,误解了他。
“原四名副县长中,郝莹梅改任县委副书记,另一个也要调市农工办。”方之路说,“这样一来要增选两名副县长,加上差额一名,也要在三个候选人当中选举两名。”
但是方之路始终没有说明县长参选的人是谁,副县长的两名候选人怎么产生,参选的副县长如何指定的。既然领导不说,那一定还要保密的,穆干生懂得组织部的规矩,也就不便多问。
最后,方之路又说:“干生,听说你爱人是市人民医院医生,而且是社会上公认的名医,你回家和她打声招呼,我哪天去请她看看病。”
“方部长,你怎么了?”穆干生说,“中医不像西医,中医主要是问病史,号号脉。我让她到办公室来给你看看?”
方之路笑笑,说:“也没什么大毛病,还是哪天我去医院吧,俗话说,医不叩门嘛!既是毛病,就要像个病人。”
“那好,我告诉她,让她一定尽全力给方部长看。”
“干生,关于工作上的事,你千万别误会。”方之路说,“老高已经接近退休年龄,不宜在组织部干下去了,老薛嘛也要看看,所以副部长之间一直没有分工,我准备等一等再说。这段时间凡是干部上的事,我一是和你商量,二是会带着你的,比如马上浒河县的选举,你和我一同去帮助县委把握大局,主要是选举不出差错,这是一贯的要求。”
有些话,都已到了嘴边,但穆干生还是吞了回去,比如说高德建的事,不知道方之路和市委领导是怎么想的,不过他真的希望对老高有一个交代,毕竟是老副部长了,又干过县委书记。可是领导不说,穆干生也怕太冒昧了。
下午临下班时,穆干生突然接到周国华的电话。
“穆副部长,不好意思打扰你,你方便吗?我想见见你。”
“周书记,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什么人物,您有事吗?”穆干生说。
“那我们见面再聊吧!”周国华说,这样,我半小时后到你家楼下接你,好吗?”
“好的。”
果然,周国华亲自到穆干生楼下,穆干生正犹豫时,只见旁边一辆帕萨特轿车里伸出一只手。
穆干生上了车,周国华紧紧抓住穆干生的手,只是握手,却一句话也没说,穆干生感到周国华的握手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好像不是在握手,而是在说悄悄话,是发自灵魂深处的倾诉。
穆干生也像酒席上敬酒那样,有来无往非礼也。同样用特殊方式握了握周国华的手。
自然在这种情况下,周国华不能像往常那样四处张扬,耍足了派头和威风,在中国这块土地上,派头和威风都是伴随着头上的乌纱帽而来的,周国华已经被卸却了县委书记的桂冠,自然也就还原了人本来的属性。
帕萨特轿车驶进一家饭店,一个陌生的男子迎了出来,周国华低声说:“我外甥,自家人。”
进了一包厢,只有三个人,穆干生和周国华,还有周国华的外甥。
酒斟好后,周国华说:“穆副部长,其实在这个时候我哪还有心思喝酒,只是想发泄一下心中的不快。”
“周书记,你也不必着急,或许是市委另有打算,不管怎么说你是县委书记,如今的县委书记,只要没犯错误,哪个不提拔到副市厅级呀!”穆干生说。
“穆副部长,先不说我和老乔之间的矛盾,我只说某些领导,真的不是东西,可以说看到漂亮的女人就走不动路了,甚至连工作也不干,专门利用职权,唉!情节也太恶劣了!”
周国华这样一说,真的吓了穆干生一跳,这话出自曾经的县委书记之口,真的了不得。穆干生不懂得周国华这番话的真实含意,也不知道他指的是谁。穆干生认识周国华已经有六七年,那时穆干生还是县委常委、县委组织部长,周国华刚从市政府副秘书长调浒河县任县委书记。那天穆干生从市委组织出来,在走廊里碰到当时的市委组织部长和周国华,两人还握了握手,后来穆干生调市委组织部任副部长,也到浒河县去过几次,周国华都亲自作陪了,两人之间的关系说不上远也谈不上近,更没有知己到无话不说的地步。
在周国华心里,穆干生年轻有为,将来必定后生可畏,凭他对一个干部的分析,穆干生日后走上市委书记、市长的位置是很有可能的。
穆干生给周国华递上一支香烟,说:“周书记,县委书记的任免不光是市委的意见,还是要报省委组织部的,你一定要沉住气呀!”
“穆副部长,我就等着看他们怎么安排我。”周国华说,“你的情况我都听说了,没想到他是那么一个东西,我倒要看看他是一个什么货色。”
穆干生似乎听出点端倪来,可他只能当做没听懂,官场上隔墙有耳的事太多了,若是他参与半点议论,传出去那还了得,传说过程中再被人添油加醋,那就难辨真假了。穆干生甚至有些后悔不该答应周国华出来吃饭。
穆干生只能打着哈哈,端着酒杯,说:“来,周书记,咱俩喝一杯。”
“干生部长,你等着好戏看吧!”周国华说,“我绝不相信女人都是心甘情愿出卖**的,我坚信她们是迫于无奈,这种手段叫性贿赂!”
穆干生越来越被搞得云里雾里的,他看看周国华,只见他脸色铁青,那样子好像真的掌握了什么确凿证据似的。但,穆干生知道,这种事岂是随便乱说的,何况他们俩都身居要职,中国自古就有“捉贼要捉赃,捉奸要捉双”的道理。
但周国华始终没有把话说得那么明白,穆干生也不敢深入打听一句,省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穆干生从周国华的发泄中多少也感觉到一点,周国华能够官至县委书记。上面肯定是有一定路子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前几天穆干生听说了,至于市委为什么把他的县委书记免了没任,这就很难说了,就像方之路当初,省委常委已经研究过了,由机关干部处长李东友任中南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也照样变了。用中南的话来说,叫煮熟的鸭子飞不了!但如今,煮熟的鸭子不是照样飞了吗?现在李东友还在省委组织部机关干部处长的位置上干着,而方之路早已堂而皇之地当上了中南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不过穆干生觉得,周国华对于自己的未来并没有多少把握。否则他也不至于不顾自己的身份而发泄心中的不快。但周国华是李东友,还是方之路呢?
两人并没有喝什么酒,周国华说了许多官场上犯大忌的话,穆干生大都一听了之,最后还是劝周国华不要到处发泄心中的不满情绪。
周国华把穆干生送到楼下,紧紧握着穆干生的手,说:“干生部长啊,你等着看,不用多久,一定有戏可看!”
穆干生知道,周国华说的不是醉话,因为他们俩并没喝什么酒,而且周国华这话说了不知道多少遍。只是他不明白,周国华所说的看戏指的是什么,谁在演戏?
回到家,妻子正在看电视,穆干生突然想到方之路看病的事,就对妻子说:“楠予,方部长想找你看看病。”
邓楠予把电视静了音,抬头看着穆干生,“方部长找我看病,他什么病?”
穆干生摇摇头:“他没说,他只对我说哪天去医院找你,你就热情点吧!”
“干生,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好像我平时对病人都不怎么热情似的,方部长去了我就要热情些。”
“我不是这个意思。”穆干生说,“你不知道,他这样人有点怪。”
“他为什么要找我看?”邓楠予说,“我们医院有省一级的大专家,名气大得很呢!”
“也许认为你年富力强吧,”穆干生莫名其妙地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第五章
时间到了岁末年初,方之路把穆干生找到办公室,说市委决定,一定要在十二月三十一日前把浒河县的选举工作结束掉。
按过去的召开两会的惯例,市委领导都会分工包干到县区,亲自坐镇,确保选举的顺利进行。这一次虽然不是换届,但选举工作压力却比两会还要大,多年来的正职县长都是等额选举,只要在选举之前做好各代表团团长的工作,在只有一个县长候选人的情况下,虽然可以另选他人,一般是不会出现什么意外的。之所以要反复做工作,那是要确保得票率在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在通常情况下,市委领导担心的是副县长的选举要尽可能确保组织指定人选不出差错、参选的差额落选,就皆大欢喜了。但是浒河县这次却是两名县长候选人,既然是两名候选人,无论怎么做工作,每一个候选人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也就是说两个候选人必须有一个人落选。落选意味着什么?说明选举的失败。如果市委有内定县长人选,要确保领导意图,那是有相当难度的,还怎么能够保证得票率在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呢?
在这一点上,穆干生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方之路拿的主导意见,他都认为这是中南市委的一大进步,也是方之路的一大壮举。只是到目前为止,他这个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还不知道浒河县县长的另一个参选对象是谁。而副县长的三个候选人也都蒙在鼓里,穆干生并非是要这个权力,其实,他知道,在市委组织部,部长给你副部长多大权力就多大权力,大小事情,不给你副部长一点权力,那就只能当做摆设。
人代会之前,方之路带着穆干生一行提前三天就来到浒河县。中南今年异常寒冷,严冬的农村,一切都变了样,天空是灰色的,西伯利亚的寒风伴着灰尘,像刀子刮在脸上,多日不见太阳,把天地间变得浑浊而阴沉。人们走在路上带着小跑,嘴里呼出的气体像冒着烟一样。
当天晚上,县委宴请了方之路、穆干生一行。
穆干生跟在方之路后面,在新任县委书记宋希群的陪同下,冒着刺骨的寒风来到餐厅。一进包厢,室内的人都站起来,穆干生一眼看到郝莹梅。如今郝莹梅已经是县委副书记,自然有资格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郝莹梅在和穆干生握手时,显得几分局促,穆干生低声叫了一句:“郝书记!”
郝莹梅的脸上一下子飞过两片红云,低声说:“副书记。”
自从上次穆干生到浒河来解决周国华和乔志成之间的矛盾时见过郝莹梅,这么多天她再也没给穆干生打过电话,特别是郝莹梅当上县委副书记之后,穆干生以为她会打个电话,可是郝莹梅再也没有和他联系过。当然,穆干生知道,他这个市委组织部的副部长也曾准备在适当时候帮助她敲敲边鼓,但这一次他连半点消息都没得到,也就是说,郝莹梅当上县委副书记与他这个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一点关系没有,这一点恐怕郝莹梅心中是最清楚的。
酒席间,郝莹梅特地端着酒杯,跑步来到穆干生身边,穆干生站了起来,郝莹梅并没碰酒杯,低声在穆干生身边说:“穆副部长感谢你的鼎力相助,我一直想找机会,好好感谢你呢!”
穆干生笑笑,说:“郝书记,你高看我了,你任县委副书记,我不仅没有帮上忙,甚至连一点风声都不知道,真的没有想到,你这么厉害!”
郝莹梅的两颊更加红了起来,尽管女人的羞涩美丽可人,但郝莹梅却显得不同以往的腼腆和不安。
“穆副部长,你就不要谦虚了,我一定会记住你的功劳的。”
穆干生说:“郝副书记,照你这样说,哪个领导权力大,提拔的干部多,他的功劳就大了!”
“那当然了!”郝莹梅说,“每个干部提拔一级都有贵人起到关键作用,谁都会牢牢记住那些有功之臣的。”
穆干生觉得郝莹梅突然间变了,变得有些市侩而且有点俗气。想到周国华的那天晚上说的那些云里雾里的话,他虽然无法盲目地联系,可是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了。
正在这时,魏晓林端着酒杯过来了,穆干生趁此机会找了借口,低声对郝莹梅说:“再说吧!祝贺你。”
魏晓林看着郝莹梅,说:“不好意思,郝副书记,打扰了!”
“应该的,穆副部长是钦差大臣嘛,咱们都是自家人!”
“穆副部长,敬你两杯酒!”魏晓林说,“组织部把我派到浒河来,把我放到尴尬的位置上,我简直如同站在火山上一样。我刚到浒河,人地两疏,这样的两选一岂不是让我败走麦城吗!”
“晓林书记,你我相识不是一天了,实话对你说,这次我真的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县长差额选举曾经试行过,但很快就取消了,不知道市委这次是什么意思。”
“穆副部长,我知道你现在也很尴尬。”魏晓林说,“县长差额选举应该是一大进步,是好事,是推进民主的一项具体措施,但不知道该怎么去对待和理解。”
“不过,晓林书记,”穆干生说,“按说凡是差额选举都有组织上保上的人选,一般来说组织上都要保证所安排的同志选上的,而差配的人选大都是作陪而已。”
魏晓林摇摇头,将酒杯在穆干生的杯子上轻轻地碰了一下,一口干了杯子,说:“穆副部长,你所说的是一般情况,可凡事都有特殊,那要看具体对象、特定的场合。”
“到底是怎么回事?”
“穆副部长,看来许多事情你真的还不知道内幕。”
穆干生摇摇头,但他不想把问题弄得十分清楚,这时魏晓林拉着他往旁边走去。
“你们俩人捣什么鬼,有话摆到桌面上说。”方之路大声对着穆干生和魏晓林说。
穆干生对方之路的话尤为敏感,他觉得方之路是一语双关、一箭双雕。在旁人听来似乎是笑话,可穆干生觉得其中话中有话。只好匆匆应付了魏晓林,担心方之路会对他产生更多的误会。
回到座位上,见方之路拉长了脸,穆干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酒席上闹酒本是常事,谁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搞什么阴谋诡计的。但是穆干生似乎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或许方之路不是冲着他的。魏晓林是县长的当然人选,也是市委调来浒河县指定的县长人选,按照往常的程序,魏晓林先由市委任命为县委副书记,同时由县人大常委会选举为副县长、代县长,再提交人代会正式选举。既然这样,魏晓林就是浒河县当然的县长人选,即使进行差额选举,那个人也是差额,组织上完全应该维护组织决议的。可方之路的态度似乎并不是对着他的,如果是对着魏晓林的,这让穆干生更加糊涂起来了,而且直到此时,穆干生依然不知道是谁作为浒河县参选县长的人选。
宴请结束后,大家簇拥着方之路回到房间,除了宋希群和郝莹梅留了下来,其他人都到了门外便退了出来。
回到房间,穆干生取出房门磁卡,刚打开门,魏晓林几乎同时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房门自动关了起来,穆干生说:“晓林书记,对不起……”
“穆副部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我拉着你到旁边的,要说受牵累的是你。”魏晓林说,“其实我并没有什么阴谋,只是想避开吵闹。”
“我知道,大家都别太认真了。”
“穆副部长,按说参选的人应该按照组织法规定,在选举之前由一定数额的人民代表联名提名。”魏晓林说。
“是啊,可实际操作当中又都是内定人选的。”穆干生说,“有时还会注意方式方法,暗中让代表提名,领导搭好戏台,让部分代表来唱戏罢了。”
“穆副部长,我这人就敬佩实在人,这一点你尤其难能可贵,令我佩服。”魏晓林说,“穆副部长,这次参选的人我已经猜出八九分了。而且,很可能是我成了差额,我才是真正的陪衬。”
穆干生把两眼睁得圆圆的:“别小心眼,市委的意图,必须确保。你是从外面调来浒河的,市委的意图很明确,你是正式候选人。”穆干生突然严肃地看着魏晓林,“你说的是谁?”
“须眉不如巾帼。”
穆干生愣了半天,脸上霎时结起了厚厚一层冰,在这一刹那间,他反复琢磨着魏晓林的话,又想到前两天周国华那些不着边际的牢骚,更多的内容全都藏在他的眼睛里。
直到目前为止,对于这次选举,穆干生还像局外人一样,一点底都没有。他到市委组织部之后,仅仅是县区人大、政协两会的筹备召开,算起来也有十多家,人大、政府、政协那么多班子的配备虽说都是市委领导人点的名,可前前后后的考察、选拔、形成具体方案,他都是药中甘草。有些县区在考虑差额参选人时都是经过反复推敲、认真权衡的,唯有这一次,他不知道是领导不信任他,还是什么原因,如此重要的事似乎像刻意瞒着他。
魏晓林走后,穆干生给肖洪书打了电话,随后肖洪书过来了。
“洪书,你知道县长和副县长具体参选人吗?”
肖洪书摇摇头,说:“穆副部长,我觉得有些奇怪,过去的干部考察、选拔、任用,市委组织部的许多工作虽然都是形式,但是明知是形式,都要开会、汇报,大量的具体工作都是县区干部处做的,可是这些事现在好像都与我们无关,我总觉得不正常。”
“也许因为不是换届,就那么几个人!”穆干生说,“你听到什么消息
没有?”
“刚才我听说这次调整主要是女干部。”
“谁说的?”
肖洪书低着头,没说话。穆干生也不再问了,他知道,他们都是在组织部修炼过多年的老同志,组织部的规矩他们是清楚的。
会议还没有开始,穆干生除了吃饭,大部分时间都在房间里待着,他知道这次大会虽然重要,市委有方之路坐镇指挥,县里有人大县委。浒河县县长、副县长调整,依然是县委书记、人大主任一肩挑,这样安排最主要目的是权力的高度集中。穆干生完全能够理解方之路的苦心。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时,方之路迟迟没来,大家都坐在桌子旁边等着,七嘴八舌说闲话,这时穆干生听到有人低声说:“难怪方部长起不来,昨天夜里郝副书记、匡宇宙陪方部长打牌打到夜里两点多。”
穆干生装作没听见,但他明显感觉到,话中还另有其他深层次的含意。
过了一会儿,宋希群来了,他说早餐就随便吧,过一会儿方部长自己吃。大家都低着头吃饭,穆干生第一个吃完了,向大家点点头,便站了起来。
穆干生进了大厅,见两个女服务员在交头接耳,一见穆干生,便佯装大声说话,让人觉得到发生了什么稀奇的事。
正式开会这天,上午十点钟前报到,十点半召开预备会,十一点半吃中饭,下午一点钟正式会议,据内部消息,会议安排这样紧凑,主要是怕有人暗中活动拉选票。
穆干生越来越感到自己像一个局外人士,但是在县乡干部眼里,他还是一个大权在握的市委组织部分管干部的副部长,虽然不是一言九鼎的要员,但是谁也不能轻视这样一位实权派。
可穆干生觉得自己无所事事,闲得有些尴尬,这样重要的会议,他插不上手,说不上话,但是总不能坐在房间里看电视,他在乡里做过乡党委书记、副县长、县委常委、组织部长,有许多干部都是熟人,自然也想和大家见见面。
外面虽然冰天雪地,可宾馆里却温暖如春。穆干生穿上西装,白衬衫配绛红色领带,显得十分喜庆。当然没有人这样要求,但是,这样的会议是喜事。不管怎么说,在这样抛头露面的场合,穆干生还要注意自己的形象。他出了房间,下了楼梯径直向大厅走去。
一进大厅,就见郝莹梅精神焕发,身着红褐色套裙,敞领中衬着象牙白的印度绸纱巾,左胸前别着一枚硕大的红宝石胸针,她的脸上着了淡淡的妆容,粉腮红唇,一双美目闪闪地动人,乌黑发亮的短发纹丝不乱,显得干练精神。
只见她站在大厅正中,面带微笑,迎着代表们,一个个握手。
穆干生有点后悔,不该到大厅来,甚至他想退回去,偏偏在这个时候,魏晓林从大厅旁边走出来。
“穆副部长,你好!”魏晓林快步走上前去,握着穆干生的手。
就在这时,郝莹梅不知是听到声音,还是看到了穆干生,老远就伸出手,一阵小跑过来。
“穆副部长,天气冷,代表们很辛苦,您代表市委组织部迎接他们,大家的心里会暖洋洋的。”郝莹梅抓住穆干生的手说。
“郝副书记今天打扮得太漂亮了,简直像二十多岁的姑娘!”魏晓林笑着说。
“我还以为是电视台主持人来了呢!”穆干生说。
“我?”郝莹梅笑着说,“魏书记今天是主角,我们都是来帮助抬轿子的。”
魏晓林上下打量着郝莹梅,说:“郝书记,凭你这身行头,就说明今天你是有备而来,今天恐怕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了。”
郝莹梅话已经到嘴边,准备还击,可在这时,三人同时看见方之路和宋希群向楼梯口走来,郝莹梅第一个甩掉穆、魏二人,跑了上去。
“郝副书记今天真是很精神,未来的大领导啊!”宋希群笑着说。
“宋书记笑话我了!”郝莹梅说着瞥了方之路一眼,方之路说:“你们忙,我先走一步!”
送走了方之路和宋希群,又有代表进了大厅,郝莹梅上前握住一个中年男子的手,说:“梁书记……”郝莹梅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可能是因为魏晓林也过来了。
“梁书记,我来给你介绍一下,”郝莹梅一边握着梁邦盛的手,对穆干生说,“这位是坝下乡党委书记梁邦盛,邦盛书记,这位是市委组织部穆副部长。”
梁邦盛满面笑容,紧紧握住穆干生的手,说:“久仰穆副部长的大名,没想到今天真的有幸啊!”
穆干生说:“大家先休息吧,一会儿就开预备会了。”
梁邦盛一走,魏晓林低声对穆干生说:“梁邦盛可能是副县长人选。”
“哦!”穆干生虽然心中吃惊,却装作很冷静的样子。
两人还想说些悄悄话,大厅里又进来一群人,穆干生一看,走在前面的是葫芦镇党委书记匡宇宙。
匡宇宙是穆干生的熟人,那天郝莹梅去市里请客,匡宇宙也作陪了,可见她们之间关系不一般。在穆干生的印象中,匡宇宙算得上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却没留意是如此楚楚动人。想到周国华那天晚上的话,他仔细端详着匡宇宙,还真的是娇艳动人。匡宇宙今天身穿墨禄色长羊绒大衣,长筒高跟皮靴,微卷的短发修剪得自然而时尚。在这一瞬间穆干生顿时在心里发出无限感慨,女人的美丽真的如朵朵鲜花。周国华所言到底指的是谁?穆干生不去想这些事了,真的有这种事,都是各有家室的人了,男的有老婆,女的有丈夫,未必真有其事,或许只是逢场作戏吧了。
在大厅里站着,穆干生自觉有些尴尬,心想自己又不是候选人,干吗刻意在代表面前频频亮相,弄不好传到领导耳朵时再添点油加点醋就变味了,便转身进了电梯。
穆干生下了电梯,一看是四楼,自己明明住二楼,怎么会慌慌张张地按错了呢,三楼以上都是代表的房间,二楼住着市县领导。穆干生正在犹豫,只见郝莹梅从一个房间出来,又去敲另一个房间的门。穆干生急忙往电梯口走,还没来得及按电梯,旁边的电梯门开了,匡宇宙出了电梯,站在外面,对电梯里说:“动作快点,都搬下来。”
匡宇宙慌忙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外面的穆干生,穆干生已经迅速退到走廊拐弯处,没看清搬些什么东西,但他似乎感觉到,从电梯里搬出来的是几个很大的纸箱子。
这时走廊里传来了匡宇宙的声音:“每个房间两份。”
穆干生有些恍然大悟,每次选举之前,上级都反复强调,不允许拉选票,不允许给代表赠送礼品,但是私下里谁又不在选举之前看望代表,谁又不送纪念品,谁不送谁就会吃亏。
穆干生一边想一边习惯地抬腕看表,时间过得真快,一个小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开预备会的时间快到了,穆干生想直接去一楼,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一接电话,是韩娟。
“穆副部长,我是韩娟,方部长请你到他房间来。”
“好,我马上就到。”
从四楼去二楼,穆干生不想去坐电梯,一则麻烦,再则害怕碰上看望代表的候选人,偏在这时转身碰上魏晓林。
魏晓林苦笑了笑,说:“穆副部长,我刚到浒河县不久,手里什么也没有,只能空着两手去看望代表,我恐怕是凶多吉少哟!”
穆干生疾步往楼梯口走去,回头说:“对不起,方部长找我有事呢!”
方之路住的是大套间,外间的沙发上只有方之路,穆干生一进屋,韩娟端着茶杯过来了。
“老穆,请坐。”方之路说,“马上开预备会,有个事情和你通个气。”
穆干生看着方之路,不知道方部长是何意思,在这一瞬间,他把目光停留在这个大套间上,他陪着方之路到浒河县已经两次,还是第一次到他的房间,这个套间确实非常气派,和省里那些接待部省级领导的标准没什么区别。
“关于县长的选举问题,”方之路说,“魏晓林是市委指定的县长候选人,但是,这次县长选举不是等额,而是差额选举,所以这种当选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五十。市委的内部意见是,如果组织内定的候选人落选了,下一步还会按照正县长这个级别安排的。这只是内部掌握的原则。”
穆干生看着方之路,心中有些茫然起来,甚至觉得这种选举未必就是真正的民主,这样的差额选举还有什么意义!更何况方部长这话是什么意思!会议还没开怎么就说组织内定的候选人落选了?穆干生觉得方之路的心里似乎掌握了什么秘密。
“按照市委的安排,浒河县另一位县长的候选人是郝莹梅。”方之路终于把手中的底牌亮了出来。
当然,这也完全证实了周国华和魏晓林的说法,只是这个方案外面早已知道,当然郝莹梅本人早已知道了,难怪这几天郝莹梅的表情与众不同,今天更是志在必得的样子。穆干生觉得这个重要的决定只是在瞒着他似的。
“关于副县长候选人,”方之路说,“不存在谁是组织意图,只是让代表从三个候选人当中选两名。”
“噢……”穆干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也许很难看。
“这三个人是,坝下乡党委书记梁邦盛,葫芦镇党委书记匡宇宙,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陈兴中。”方之路说,“三个候选人选两个,谁差掉,谁还是原来的职务,不存在组织意图。”
“这样也好,”穆干生说,“也不需要向各代表团做工作,确保选举成功了,县委、县人大、市委的压力也就不大了。”
方之路不吭声,室内死一般的寂静,穆干生在市委组织部这么多年,第一次接触到这样选举,如果候选人知道市委的意图,一定会拼命去拉选票,谁的本事大谁就当选了。
这时,宋希群进来了,方之路马上站了起来,说:“预备会时间到了,开会。”
到了一楼,宋希群走在前面,进了一个小会议室,室内坐满了各代表团负责人,除了县直机党委书记,其余都是乡镇党委书记,当然还有魏晓林、郝莹梅以及县人大、政协领导。
会议由宋希群主持,无非是讲了这次县长、副县长选举的重要性,接着便由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方之路代表市委作重要讲话。
方之路首先讲了民主政治的重要意义。讲了大半个小时的民主理论,最后落实到这次县长差额选举上,方之路说,这样的差额选举只是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起步,也是迈出民主的重要一步,希望各代表团一定要正确领会市委和县委的意图,讲到副县长的选举时,方之路几乎是把有关组织法和选举法的有关条款念了一遍。这让各代表团团长,乡镇党委书记们不知所云。他们参加这样的大会不知道多少次了,还是第一次听到领导如此放手发动群众。
第六章
大会主席台上比过去两会时冷清多了。每次两会时的主席台上不仅挂满了横幅标语,台上还挤得满满的,而今天,主席台上只放着三个人的席卡,正中位置当然是方之路,右边是宋希群,左边放的是穆干生。
代表都已经坐定了,只是主席台上还空无一人,三张席卡板着冰冷的面孔,似乎在嘲笑台下的一张张笑脸。
穆干生坐在台下第一排边上的空位置上,显然是在等待另两位重量级人物。他突然站起来向外走去,到了门外,碰上肖洪书。
“方部长呢?”穆干生问。
肖洪书怒怒嘴,穆干生一看会堂左面有一排平房。肖洪书说:“可能在临时办公室里。”
穆干生大步向平房走过去,平房距离会堂不过十来米,穆干生见一间办公室的门半开着便站在门口,只见方之路拿着一叠厚厚的东西往包里塞。
“方部长!”
方之路猛一抬头,显得几分慌张,立即镇静下来,说:“时间到了,好,我们走!”
“干生,这里临时调整了一间办公室,主要是统计选票用,”方之路说,“从会堂主席台后门出来,只要三五步,方便。”
穆干生心想,选票应该在会场上当场统计的,几百张选票拿到这地方,多少有点瓜田李下的吧!穆干生并没有把这样的想法说出口,他知道,方之路是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又在省委组织部那么多年,岂是他一个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考虑的事。
方之路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宋希群和穆干生。
不管怎么说,正式选举之前,大会都要进行相关的程序,通过有关决议,举手通过只是形式,也都是老一套,代表们只要举举手、拍拍手,没什么文章可做。
各代表团都按照规定的区域坐在固定位置上,分发选票之前,各代表团报告出席会议人数,工作人员汇总上报,主持人向大会宣布应到人数和实到人数。会场上的气氛顿时肃穆起来了。
工作人员向代表们分发选票,没拿到选票的人焦急地东张西望。台上宋希群大声嚷着“各位代表要认真负责地填写选票”之类的话。穆干生的目光一下子落到郝莹梅的身上,县里四套班子领导凡是代表的都坐在前排,郝莹梅又换了一套深蓝色的职业装,样子更像一个重要官员了。只见她面带微笑,一举手一投足都注意自己的形象和仪表。郝莹梅身边坐着魏晓林,样子似乎就没那么自信了,腰板笔直,目视前方,手里捏着选票,和郝莹梅那大气从容的表情相比,魏晓林显得十分地底气不足。
随着宋希群那高亢的声音,会堂上响起了《喜洋洋》的乐曲,代表们纷纷起立走向投票箱。魏晓林第一个走到投票箱前,低着头把选票塞进箱子里,后面紧跟着的是郝莹梅,她走到投票箱前,双手拿着选票,昂首挺胸,满面笑容地望着纷纷走过来的代表,那样子明显是模仿中央领导投票的动作。
主席台上第一个走到投票箱的是宋希群,主席台上虽然只有宋希群一个人,依然摆放着一个大投票箱,宋希群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投票的动作并不机械,也不做作,有点敷衍。方之路一直站在主席台正中,微笑着看着投票的代表。代表们还在排着队向票箱慢慢移动着脚步,有的人手里拿着选票,却东张西望。匡宇宙快到投票箱时,朝主席台望去,目光触到了方之路的眼睛,她只一笑,立即羞涩地低下头。这时穆干生来到台下,向肖洪书招招手。
穆干生把肖洪书拉到一边,低声说:“洪书,从现在开始,你一定要每时每刻盯着票箱。任何人,每一个举动都不要漏掉。”
肖洪书点点头:“穆副部长,我知道你的意思,其实,我对发出的选票已经做了记号了。”
“什么?”穆干生吃惊地看着肖洪书。
“穆副部长,我总觉得这次选举有点说不出来的滋味,好像不太对劲,”肖洪书表情很严肃,“但是,如果有人想在选票上做手脚,唯一的办法是在代表已经投过的票上做文章。”
“你指的是狸猫换太子!”
“所以,凡是代表拿到的选票,反面的右下角都有黑色签字笔画了一个小小的钩。”
“好,洪书,你赶快去吧,这事只能你和我知道,万万不能走漏半点风声,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
投票已经结束,会场上骚动起来了,肖洪书和县委组织部的工作人员抬着票箱向主席台走去。
穆干生站在主席台左边的角落里,当主席后面的门打开时,他跟着走上主席台。这里通向平房的临时办公室只有不到十米远,他没有接到通知,不宜直接去统计选票现场,但他估计,方之路今天一定会坐镇指挥的。
按照以往的惯例,无论是市、县换届的选举统计选票现场,都有责任人进行监督的,他这个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大都是直接指挥者,而市委、县领导都会在休息室等待统计结果的。可今天,他却成了局外人士,方之路却成了现场的具体指挥员。
穆干生远远站在平房外面的拐弯处,不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角色。心里想着统计选票的现场,尽管他担心计票时会出现问题,但是,至于在哪个环节、什么地方会出现问题,他也说不清,只是心里不那么踏实。
大约二三分钟之后,肖洪书突然出来了,这个时候正是紧张计票时刻,肖洪书怎么会离开现场了呢。穆干生看着肖洪书,他在门外犹豫了片刻,突然又进了屋,随即又出来了,这些细节让穆干生联想到战争年代的地下活动。肖洪书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敏捷,而且高度警惕。但穆干生感到,肖洪书一定知道自己远远地站在那里,可他似乎目空一切。
肖洪书迅速地从主席台后门进了会堂,过了一会儿又匆匆地回到这间临时办公室。
至于室内是如何统计选票的,穆干生当然不得而知。时间过去了十多分钟,穆干生的心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紧张起来。过去在历次选举时,计票的时候会场里都是放电影,不能让代表等得着急。这次选举人数少,时间短,而且程序简单,代表们只是自由活动,会场内外,大都是一群一群的代表侃着不着边际的话题,有人打电话,有人玩手机。
这时,穆干生的手机响了。
“喂,穆副部长,请到临时办公室来。”这是韩娟的电话。
穆干生推开临时办公室的门,只见方之路坐在椅子上,宋希群站在中间。“干生,选票的统计结果已经出来了。”方之路说,“魏晓林和郝莹梅两人都未过半数。”
穆干生睁大双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按照事先公布的规则,还要再进行一次投票。”方之路说,“我已经向彭成仁书记汇报了,他同意按规定,再选一次。”
“副县长的选举结果呢?”穆干生问。
“副县长的选举还比较顺利。”方之路站了起来,“匡宇宙得票百分之八十六点一;陈兴中得票占百分之七十二点八;坝下乡党委书记梁邦盛没过半数,按照选举法,匡宇宙和陈兴中当选为中南县副县长。”
“方部长,我的意见是,”宋希群说,“时间紧迫,那么多代表都在等着宣布结果,现在先找两个县长人选谈话,再分别和各代表团团长重申组织纪律,希望代表能够和市委保持高度一致,认真行使手中的权利。”
穆干生看看宋希群,心中有些好笑,既然市委没有内定人选,让代表怎么和市委保持一致!
“好,现在我和希群同志共同和魏晓林、郝莹梅谈话。”方之路说,“干生以及原来负责联络代表团的县领导分别召开代表团团长会议。这个事由穆副部长负责,先召集人大和常委开一个短会,时间半个小时。”
大家都散去了,室内只留下方之路和宋希群。
魏晓林和郝莹梅几乎同时进了屋。
方之路迎了上去,一脸庄严:“来来来,晓林、莹梅同志请坐!”
郝莹梅的脸色不知为何有点苍白,目光在方之路身上停留了许久。
“请二位冷静一些,县长进行差额选举,这是市委改革干部人事制度的一次尝试,代表们也是第一次参与这样的选举,他们也有不知所措的心理,所以出现了我们没有想到的结果。希望二位一定要冷静,更不要有情绪,不管谁当选都不是你们本身的问题,相信市委一定会对你们负责的。”
郝莹梅的脸色渐渐地流回一点血色,红润了一些。
三百多名代表又回到了会场,主席台上的三个人交头接耳了一会儿,穆干生敲了敲话筒:“请各位代表马上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
“下面请宋希群同志宣布刚才的投票结果。”
台下响起了稀疏的并不热烈的掌声。
“各位代表,我现在宣布浒河县副县长选举结果:匡宇宙、陈兴中二位同志当选为浒河县人民政府副县长!”宋希群首先鼓起掌来,台下随后响起了掌声。
“各位代表,本次县长选举是市委对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一次尝试,而我们的代表已经习惯了等额选举县长,所以对两位县长候选人难以抉择,出现了都未过半数的特殊情况。”宋希群停了下来,目光在台下慢慢移动着。
会场上出现一阵骚动,有人甚至回过头去交头接耳。
“各位代表,按照有关规定,下面必须对两名候选人再进行一次投票,希望代表们认真行使手中的权利,慎重地投好庄严的一票。”
投票很快结束了,穆干生站在会堂外面,天气阴沉,寒冷的西北风正显着威力,直往人的脖子里钻。穆干生缩了缩脖子,后悔没有把长风衣带来。
“穆副部长!”身后传来轻轻的喊声。
穆干生转过身子,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男子。
“穆副部长,我是坝下乡党委书记梁邦盛。”
“哦,梁书记!”穆干生伸出手,梁邦盛急忙抓住穆干生的手,“上午我们见过面,邦盛同志,把这次选举看得淡一些,相信县委和市委。”
“穆副部长,我有些话想对你说说。”梁邦盛不停地搓着手,不知道是冷还是在领导面的局促不安。
“请讲。”
“穆副部长,”梁邦盛说,“不少代表都在私下里议论,对这次投票有怀疑。”
“邦盛同志,这话可不能随便说的呀!”穆干生说,“市委和县委就是担心选举出现意外,所以会议安排得很紧凑,上午报到,一个小时预备会,下午就选举。”
梁邦盛摇摇头,说:“不是拉票,而是有人在已经投过的票上做了手脚。”
穆干生严肃起来了:“邦盛同志,这种事是不能随便说的,那是犯错误的,再说了,谁有这样的机会。”
“我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证据,但是,我相信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俗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梁书记,你是乡党委书记,讲话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穆副部长,你等着看吧,好戏在后头呢!”
听了梁邦盛的话,穆干生虽然嘴上如此说,但他的心中还是有许多疑问的,而且他对这次选举总是不那么踏实,但又说不清自己怀疑什么。
这时,韩娟从临时办公室出来了,看到穆干生,快步跑过来,说:“穆副部长,方部长叫你呢!”
穆干生进了屋,只见方之路眉飞色舞,站在办公室正中,见到穆干生,就说:“干生,总算有结果了。”
穆干生笑笑,说:“方部长功不可没啊!怎么样,谁当选县长了?”
“来来来,你坐下!”方之路卖起关子来了。
穆干生似乎从方之路的脸上知道了结果,至于什么根据,他说不清,只是一种潜意识的东西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方部长,马上向代表宣布!”宋希群说。
“宣布!市委的想法是正确的,这是一次民主的尝试,我们要认真总结经验,大力宣传。”方之路兴奋起来了,孩子似的舞动着双手。
可穆干生的心里反而更加沉重起来,并不觉得这是一种创造性的发明,也没有什么值得颂扬的。因为这样的选举无论把任何两个人交给代表,总是会有一个人当选的,改革干部人事制度的根本是如何产生候选人,甚至每一道程序都在阳光下进行,这种方式绝不是什么民主。
可是方之路始终没有说明白谁当选了县长。
代表们再次回到座位上,主席台上只有两个人,方之路不仅没有登上主席台,连席卡也撤下了。这让代表们感到莫名其妙了,连穆干生也不明白方之路搞的什么名堂。
宋希群一个人演起了独角戏,他走上主席台,刚坐下又突然站了起来,向台下招招手,代表们都把目光投向宋希群的手挥的方向,这时台下站起一个女人,她光彩照人,容光焕发。
郝莹梅转过身,向代表们深深地鞠了一个躬,随后像一朵云彩飘了起来。当这朵云彩落在主席台上时,穆干生看得更清楚了,她的脸上如朝霞一片,如鲜花怒放。但穆干生突然觉得,她似乎已经不是他过去认识的那个女人,在穆干生的印象当中,郝莹梅是一个淳朴可爱女人,虽然漂亮,但却有些腼腆,她当乡党书记时,见到陌生人时还像未出闺阁的小姑娘,羞涩得满面桃花,如果没记错的话,郝莹梅应该小他两岁。那一年浒河县政府换届时,缺少一个女副县长,穆干生带队来到浒河县考察干部,在全县科级、副科级干部中排出了五个人,那时郝莹梅三十五岁,虽然刚刚当上了党委书记才一年多,但是在那五个人当中,唯有她的实力雄厚。穆干生找她谈话时,她还不知道市委是什么意思,就这样,郝莹梅糊里糊涂地当上了副县长。当然,她也是从那时开始和穆干生相识了,而且她始终认为穆干生是她仕途当中不可缺少的贵人。后来,她为了感谢穆副部长对她的栽培,曾经带着两万元现金去见穆干生,却被穆干生婉言谢绝了。虽然有这样一个情节,但在穆干生眼里,郝莹梅依然是一个单纯而正直的女干部。郝莹梅每逢过春节,也总会给穆干生送两条中华牌香烟,穆干生因为那两万元钱总觉得让一个女人没面子,也就把香烟收下了。但在官场上,他俩之间的关系真的清淡如水。
郝莹梅的就职演说看来是有准备的,她的讲话稿写得简练而真挚,也迎来了代表们的阵阵掌声。
晚上留下会议代表,大会主席团设宴招待了全体代表。方之路当然是70功不可没的市委领导,他率领穆干生、宋希群向代表们敬酒,感谢各位代表的大力支持,同时向郝莹梅、匡宇宙以及陈兴中表示祝贺,郝莹梅拉着匡宇宙和陈兴中一桌一桌向代表们敬酒表示感谢。
酒喝至高潮时,县委宣传部长陪省委宣传部副厅级部委员理论处处长沙光海来了。
方之路一见沙光海,一把抓住他的手,一边摇一边说:“老弟啊,你啥时来的,来我敬你一杯。”说着便让服务员拿来酒杯。
“方老兄啊,你真有能耐啊,李东友到手的鸭子居然飞到你的碗里了!”沙光海大笑着说。
方之路尴尬得满脸三角肌都在抖动,他恨不能把一瓶酒都泼到沙光海的脸上,可是他还是强颜欢笑,端着酒杯,说:“来,老弟啊,宣传部的人就是东倒吃猪头,西倒吃羊头啊!”
沙光海举着酒杯说:“来,咱俩干一杯!”
方之路说:“咱俩有些年没在一块儿喝过酒了,今天一醉方休吧!”
说完,两人一连喝了五杯。
第二天早饭后,方之路说要先回市区了,让穆干生留下来,帮助县委县政府进一步处理善后事宜。
早饭后,送走了方之路,刚回到房间,肖洪书就来了。
“穆副部长,给你看一样东西。”肖洪书说着,拿出两张选票。
“这是什么?”
“穆副部长,你看!”肖洪书把两张选票放到桌子上,“这是县长选票,”肖洪书把选票翻过来,指着选票右下角说,“这就是我做的记号。”
穆干生仔细一看,在选票背面的右下方,果然有一个比五号字还小的用黑笔画的钩。
“穆副部长,你再看这张选票。”肖洪书又拿起另一张选票,翻到背面。
穆干生拿起选票,看了半天,右下角什么也没有,而在正面候选人郝莹梅名字上画了一个大大的钩。
“穆副部长,我可以肯定地说,这张选票是被掉了包的。”
穆干生看着肖洪书,说:“你留心了没有,有没有什么可疑的迹象?”
“穆副部长,你知不知道第一次投票之后,我们把票箱拿到临时办公室。”肖洪书说,“就在那关键时刻,他叫我去主席台找他的包。”
“对,我当时正在离那儿不远的地方,看到你突然出来了,我还奇怪呢!”
“其实,他的包明明就在椅子上。”肖洪书说,“我只在外面停留了片刻,突然杀了个回马枪!”
“那些已经拿出箱子的选票,按照他的意见,都分成十张一沓,说以便统计。”肖洪书说,“他的动作太快了,我感觉到选票已经被掉换了一大部分。”
“果真如此?”
“当时我仔细留心了,大约有十多沓选票背面没有我画的钩。”肖洪书显得十分紧张,“我再一留心,县长的选票没掉换,仅仅是副县长的选票被换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没来得及,所以只好进行第二次投票。”
“果真如此?”穆干生吃惊地看着肖洪书。
“你没注意到,第一次投票两个县长候选人都没过半数,而他在和他们谈话时,郝莹梅的脸色苍白得那么难看!”
“那么第二次投票后呢?”
“他准备得太充分了,我没来得及。”肖洪书说,“但我还是拿到了这样两张选票。”
“那么多选票呢?”
“都让韩娟带走了!”
“洪书,这事只能你和我两个人知道,现在我们没有任何依据可以证明有人对选票掉了包,”穆干生说,“如果上面有领导知道你在选票背面做了记号,给你扣了违反选举法的帽子你反而吃不了兜着走!”“
那这事就这样算了?”
“只能看看再说吧!”穆干生说,“问题在于我们既没有足够的证据,又没有掌握权力,别逮不着狐狸还惹一身骚!”
第七章
近年来,选举拉选票、贿选之类的并不罕见,但偷梁换柱,狸猫换太子,掉换选票的情况还从没听说过。穆干生虽然预感到这次选举似乎会出点什么事,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穆干生百思不得其解,可是肖洪书的发现,以及他的推测、分析,却绝对不是捕风捉影。可是穆干生既不,能深入调查,又不能向任何机构、任何领导反映这次选举中的问题。倘若从他穆干生嘴里传出去,任何领导都会指责他编的是天方夜谭的弥天大谎,不但问题得不到处理,说不定他会落得个什么罪名。穆干生知道,他也坚信肖洪书所见到的、和推测的全都符合事物发展的规律,他太了解肖洪书了,他绝对不会说假话的。可是他却不能支持、鼓励肖洪书坚持真理,他知道那样做只能害了他。但他觉得心里像吃了死苍蝇样的难受。
肖洪书走了。穆干生静静地思索着,自从廖吾成离开之后,市委组织部发生了许多怪事,他只觉得自己突然生活在满天阴霾的浑沌天地里。
“叮铃——”有人按门铃了。
穆干生急忙开了门,站在门口的是魏晓林。
“请进,魏书记。”
魏晓林显得有些沮丧,但依然不失官场上的风度。穆干生主动伸出手,魏晓林的手冰冷而潮湿。
“方之路走了?”魏晓林轻松地直呼着方之路的名字。
“选举过后他没和你谈谈?”
“他忙啊!”魏晓林说,“人家白天忙,夜里更忙,哪有时间过问我这个被差额掉的干部啊!”
“魏书记,我听方部长说,这次县长候选人差下来之后一定还会按照同等职务进行安排工作的。方部长虽然没和你谈话,我想他也会把具体情况向彭书记汇报的。”
“他汇不汇报,那是他的事,自会有人对彭成仁书记说这事的。”魏晓林愤愤地说,“我最反对干部作秀了,你要想让她当县长,就不要把我专门调来作为县长人选,这不是拿我开涮吗?你说,穆副部长,我现在算什么?还怎么工作?”
“我相信市委很快就会对你有说法的。”
“穆副部长,你不知道群众是怎么议论的,简直是不堪入耳!”
门铃响了,穆干生站起来去开门。门一开,是宾馆服务员。
“请问您是市里来开会的领导吗?”服务员说。
“是。”
“住套间的领导已经走了吧?”
“是,走了,什么事?”
“我们整理房间时在枕头下发现两张银行卡。”服务员说着就把两张卡放到穆干生手里。
“谢谢!”穆干生看着两张银行卡,一张是农业银行的墨绿色银联卡,一张是工商银行普通银联卡,穆干生拿着两张银行卡,愣愣地站在那里。当然,这两张银行卡应该是方之路的,不可能是别人的,因为那个大套间只有他一个人住。但是,方之路在这里住了几个晚上,不要他花一分钱,连住宿费都由县里统一结算了,他带着两张银行卡干什么呢?或者说,即使他带了银行卡,又怎么会放在枕头下而不带走呢?
穆干生转身来到茶几旁,将两张银行卡放到茶几上,心里想着该怎么处理这两张银行卡。
魏晓林拿起银行卡,看了一会儿,说:“这两张银行卡可能很有文章!”
“什么意思?”穆干生坐到那张单人沙发里说。
“你想,他到县里来,前呼后拥,无论干什么事都不需要花一分钱,他带银行卡干什么?”魏晓林说,“即便带卡了,他又拿出来干什么?还放在枕头下!”
当然,这个很简单的道理,谁都会想到的,可是偏偏这两张银行卡就是在枕头下,穆干生有些莫名其妙了。
“只有一种可能。”魏晓林说,“别人送的!”
穆干生摇摇头,“现在银行卡都是实名制,不可能。”
“哎呀,穆副部长,我送你一张银行卡,并不需要你的真名实姓,银行那里只写明凭密码支取,告诉你一个密码,不管卡上是谁的名字,你都可以把卡上的钱转走,空卡无论是谁的,都是一张废卡。
“我认为这卡上的钱已经被转走了,只剩下一张空卡。”魏晓林说,我还可以大胆地推想一下,这卡上的姓名多数是这次选举的受益者。”
送走了魏晓林,穆干生找来了肖洪书,让他协助去银行查清这两张银行卡上的名字和金额。
上午十一点钟,穆干生参加了县委常委会和县政府正副县长会,一回到宾馆,肖洪书就过来了。
肖洪书将两张银行卡交给穆干生,说:“穆副部长,我找到一个中学时的同学,他现在是浒河农业银行副行长,他帮我查过了,这两张卡都是刚刚办的新卡,这张农行卡的持卡人叫郝大东,卡上是四天前存上去的十万元,昨天分两次支取了现金,卡上只留下十元钱。这个工商银行卡的持卡人叫匡乾坤,也是四天前新开的户,当时存入十万元,也是昨天支取了现金,卡上留下十块钱。”
“银行应该有监控录像吧!”
肖洪书说:“我同学说,调录像看要有相关部门的证明,万一传出去,他怕……”
“是啊,我们看了有什么用,这事要绝对保密,洪书,记住。”
“这两张银行卡怎么办?”肖洪书说。
“怎么办?”穆干生说,“没办法,简直是两枚炸弹,扔又扔不得,留又留不得!”
“我看不如交给宾馆总台,就说不知道是谁的,放在他们那里,失主一定会来找的。”肖洪书说。
穆干生看着肖洪书,一时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虽然轻轻地点点头,可他的心里总觉得这事太难处理了。他甚至恨不能把这两张卡交到纪委去,或者让肖洪书永远保存着。然而,穆干生怎么也拿不定主意。
回到市里,穆干生准备先回办公室,下班时再把洗漱用品拿回家。
轿车停在组织部楼下时,穆干生和往常一样来到古槐树旁,虽然离开单位才几天,总有一种离别归来的亲切感。他抬头看着这棵古槐树,冬天到了,树叶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参天的枝干分不清枯与荣,突然发现围绕着古槐多了一个大大的不锈钢护栏,护栏做得十分精美,仔细一看,护栏的四面装饰着如同龙一样的动物,虽然自然界谁也没见到过龙是什么样的动物,但在人们想象中却那样活灵活现。穆干生不知道这是谁的主张,又为什么要在这棵古槐树上做这么多文章。
过去,穆干生常常站在老槐树下浮想联翩,甚至还会双手扶着老槐树,内心也或而希望老树给他一点灵气,让他官运亨通,避邪消灾。可现在老槐树被装上护栏了,谁也无法靠近它了。
回到办公室,穆干生觉得有些陌生起来,办公室、走廊里,一切依旧,可是他总像离开已经很久了,原来环境并没有变化,而是他的心境发生了变化。
过去,穆干生只要离开办公室两三天,回来之后他分管的处室便闻风而至,不是送文件,就是汇报工作,甚至在他回来之前就把办公室打扫得一尘不染,而现在,办公室桌上明显落下了细细的尘埃,办公室寂寞而萧条。
手机响了,穆干生懒洋洋的,直到手机叫得他有些心烦,才慢慢放到耳朵边。
“喂,是干生部长吗,我是薛涛啊!”
“哦,薛副部长,你有什么事?”
“你现在哪儿?”
“我已经回到部里了。”
“你已经回来了!”薛涛说,“你今天还没上网吧,有时间到网上走一走。”
挂了电话,穆干生知道薛涛指的是浒河县的事,既然自己灭不了火,也就不想去接受那种刺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快下班了,穆干生给妻子打了电话,说晚上回家吃饭,在外面多少天吃腻了,胃里提了不少意见,让妻子设法安慰安慰他的胃。打完电话正准备离开办公室,桌子上的电话响了,一接电话,原来是方之路。
穆干生只好来到方之路的办公室。
“干生,听说浒河县有些刁民在网上发帖子攻击这次选举啊!”
“我不知道啊,上午我参加了他们县委和政府会议,吃了中饭就往回赶,还没来得及上网。”
“浒河县的这次选举,尤其是县长的差额选举,是我们市委对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一次尝试,我已经向省委组织部领导作了汇报。省委组织部的内刊杂志将要发专刊,除了我们的经验介绍,还有记者的专题采访。”方之路兴奋起来了,“除此之外,省里的其他报纸也将会在明天的报纸上对浒河县这次选举进行报道。”
“网上都是一些什么帖子?”穆干生问。
“攻击差额选举,诬蔑领导。”方之路说,“网络这个东西实在不是什么进步!”
“把它关掉!”
“关,怎么关?”方之路冷笑道,“就像漫天大雾一样,你用什么办法能阻止得了!”
“不过报纸上的正面报道见报了,那些流言蜚语也就不攻自破了。”
“干生,市委根据省委组织部的文件精神,干部人事制度改革要再向前推进。”方之路说,“我们准备在全市范围内公推公选二十名副县处级、十名正县处级领导干部,并且要让媒体跟踪监督。”
对于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穆干生曾经和廖吾成讨论过多次,也在乡镇做了一些试点,总的意见是干部人事制度必须改革。但是,改革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最好先进行研究,讨论具体方案,认真进行准备。方之路这么一说,穆干生不清楚是什么意思。
晚上回到家里,妻子准备了杂粮稀饭,炒了芦蒿和黄瓜,又从有机田园商店买了萝卜丝包子。穆干生一边吃着晚餐一边说:“还是家常饭养人啊!”
“这两天市里都在议论浒河县选县长的事,说得可难听了。”邓楠予说。
“你都听谁说的?”
“今天网上已经满天飞了!”邓楠予说,“你怎么不上网去看看!”
“我哪有时间!”
“如果选举真的像网上所说,你们市委组织部岂不成了放牛场了。”邓楠予说,“还有更难听的,那个郝莹梅真的是那样的女人?”
“你别听那些流言蜚语,我就在那里,不也没看到什么不正常的现象吗?”
“难道是空穴来风?”邓楠予说,“这么多年也没有人这样说组织部嘛,我也觉得奇怪了!”
“叮叮……”门铃响了。“我去开门,可能是平予。”
门一开,果然是邓平予。
“平予,吃饭了没有?”穆干生看着邓平予说。“来,坐下来,吃点家常饭。”
邓平予坐了下来,邓楠予给她端来了一碗稀饭,邓平予却不动筷子。穆干生笑笑说:“怎么,吃不下这粗茶淡饭?”
“穆副部长,听说市委要改革干部人事制度。”邓平予说,“要在全市范围内公推公选二十名副县处级、十名正县处级领导干部啊!”
“平予,看来你消息比我这个市委组织部的副部长还灵通啊!”穆干生说,“我是今天下午才知道这个消息的,而且只是口头消息,还没看到文件。”
“我才不相信呢,你是不想帮我的忙吧!”
“我下午刚从浒河县回来,真的不知道。”
“老穆副部长,你们这次去浒河县搞选举到到底怎么回事,网上说得一塌糊涂。”
穆干生说:“网络是个自由发表意见的地方,谁也拦不住,人家要说,有什么办法呢!”
“穆副部长,你能不能帮助引见一下,我想见见方之路。”
穆干生一下子拉长了脸,看着邓平予:“你想找死啊!”
一句话说得邓楠予和邓平予都愣住了,她们俩看着穆干生,怀疑他突78然间受到什么刺激或者是神经出了毛病。
“怎么啦!”邓楠予把筷子一放,“平予也就随便一说,你能不能引见,也是无所谓的,犯得着大动肝火吗?”
“你们不知道!”穆干生说,“不是我不引见,也不是我不帮平予的忙,唉,一句话两句话我还真的说不清楚。”穆干生的脸上一下子堆满了复杂的情绪,邓楠予姐妹看看他,两人面面相觑。
邓平予自觉尴尬得待不下去了,便告辞走了。
邓平予一走,邓楠予便发起火来了:“干生,你必须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对平予那个样子。她是我妹妹,多少也是个大学毕业生,在机关也是中层干部,你凭什么莫名其妙地发起无名火!”
“楠予,怪我不冷静。”穆干生这才把两次浒河之行的怀疑,以及肖洪书的观察、群众的议论从头到尾详细地告诉了邓楠予。他还说:“你想,平予是一个年轻未婚女子,又姿色出众,我能把她往虎口里推吗?”
“难道他真的是这样一个领导?”邓楠予睁大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穆干生。
“这些都只是现象、推测,以及群众私下的议论,谁也不敢下结论。”
“他若真的是这样的人,平予躲是躲不过的呀!”
“那也不能主动上门啊!”穆干生说,“凭平予的条件,无论是在市级机关提拔个副局长,还是县里当个常委,那都是绰绰有余的,可是遇上这样的组织部长,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话我怎么和平予说啊!”邓楠予说,“刚才你那样子,她已经误会了。”
“平予也有点太急躁了,这种事是急不得的。”穆干生在客厅里徘徊着,“也怪她命不好,其实不久前我私下里已经和廖部长说了,廖吾成答应找机会帮她解决的,可没想到廖吾成突然离职去中央党校学习。”
“干生,一个大权在握的领导一旦爱钱贪色,将要害了多少人?”邓楠予说,“现在这个社会里,有些女人对这种事觉得无所谓,只要能让她升官,**值几个钱!”
“简直是强盗逻辑!”穆干生说完心烦意乱地进了书房。
今天轮到邓楠予上专家门诊,上午十点钟,医院一把手郁院长和卫生局局长桑德新出现在她的诊断室。
郁院长自不必说了,不单是因为邓楠予是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穆干生的夫人,而是邓楠予确实在社会上赢得了相当不错的口碑。至于局长桑德新,前两年没少往邓楠予家跑,那时他是市卫生局副局长,而邓楠予的丈夫正是市委组织部分管干部的副部长。无论桑德新的卫生局长是不是穆干生起的作用,但他毕竟如愿以偿了。
可在这一刹那间,邓楠予不明白,这会儿上班时间两位重量级的领导亲临她的诊断室,有什么要事呢?
一直等到病人处理完了,两位领导才坐了下来,郁院长看着邓楠予,说:“邓医生啊,有一个特殊的病人,点名要你给他看病。”
邓楠予笑笑说:“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二位领导如此慎重。”
桑德新说:“我们之所以先给你打个招呼,不仅是这位病人的特殊,而是他点名要找你看病。”
“我这人无论对什么样的病人还真的从来没马虎过。”邓楠予说,“二位领导放心吧,能告诉我,这位特殊病人是谁吗?”
“马上。”郁院长和桑局长说着就转身出去了。
邓楠予觉得两位领导今天有些反常,过去他们不管有什么重要病人或者是亲友需要看病的,打招呼是常有的事,可像今天这样神秘兮兮的还从没有过。无论如何也用不着如此兴师动众的。
第八章
正在邓楠予感到困惑时,郁院长又出现在诊断室门口。
“邓医师!”邓楠予一抬头,只见郁院长进了门,身后跟着一位瘦高个子、高颧骨的男人。邓楠予心想,这位一定是那个特殊的病人,说实话,虽然这个男人西装革履,头发吹得很讲究,但眼神却有些游离。
“邓医师,我给你介绍一下,”郁院长退到一旁,“方部长,市委组织部方部长!”
“你好,邓医师,年轻有为的美女医生啊!”方之路望着邓楠予,笑着说,“邓医师的医术可是名扬中南啊!”
邓楠予站了起来,握住方部长伸过来的瘦骨嶙峋的右手,说:“方部长,穆干生给我说过,您招呼一声,我到您办公室去就是了,还要您到医院来!”
“哪里哪里,医不叩门嘛!”
“方部长,让邓医师给您看看,我在门诊部办公室等您。”郁院长笑容满面地边说边退了出去,轻轻把门关了起来。
“邓医师好医术、好声誉,”方之路说,“穆副部长也是年轻有为啊,你们两口子可谓是人间绝配啊!”
邓楠予听着方之路的话,心里有些不怎么受用,算起来方之路上任也有十来个月了,刮进她耳朵里的并不是暖风和风。尽管穆干生回家很少说到新来的部长是什么样的人,但邓楠予明显感觉到丈夫工作上不顺心,甚至有些失宠的感觉。尤其是这次浒河县的选举,网上那些不堪入目的帖子让她觉得面前这位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已经一文不值了。然而,当邓楠予认真打量着坐在她面前的这位虽然相貌平平,却衣冠楚楚的男人时,她顿时又怀疑那些帖子的真实性了。
说了一会儿闲话,邓楠予自然想到,丈夫对她说过,方部长要请她看病。当时她就觉得奇怪了,在中南,无论中医西医,都有相当名气的专家,何况像他这样市委常委、组织部的高官,在省里找什么样的大专家都不难,干吗一定要找她看病呢。
邓楠予看着方之路,可方之路始终没有提出看病的要求,邓楠予只能行使医生的职权了。
“方部长,我能冒昧地问一下,您哪儿不舒服吗?”
方之路低着头,半天没说话,邓楠予说:“方部长,请!”她的意思是让方之路把手放到桌子上。
方之路犹豫了一会儿,把手放到脉枕上。邓楠予搭着方之路的脉,目光在方之路的脸上停了下来。
“方部长,请您给我说一下您的病情好吗?”
“邓医师我真的难以启齿啊!”方之路羞涩地低下头,“我真的不好意思说。”
“为什么?”
“邓医师,我这病已经几年了,在省里也看过不少专家,但都没什么效果。”方之路显得几分局促不安,“我之所以请你看,是因为那些男医生……怎么说呢,也许都是男人吧,有些话他们不理解。”
邓楠予有些莫名其妙了,她让方之路换了一只手,一边搭着脉一边说:““方部长,没关系,您尽管说,您看现在妇产科许多医生都是男的,医生和病人之间没什么难以启齿的,不应该有性别的障碍。”
“好,既然邓医师这样说,我的思想压力也就小多了。”方之路说,“邓医师,我得的是阳痿病……”
尽管刚才邓楠予竭力安慰方之路,说医生和病人之间没有性别的障碍,但是当方之路说他得的是阳痿病时,邓楠予还是有一些措手不及。
邓楠予是个女人,又学的是中医,她也给不少男病人看过这样的病。对那些陌生的男病人,她觉得这些男人莫名其妙,为什么这种病偏要找她看,尽管她也是结过婚,而且已经有了孩子,可是说到这种病时,尤其是病人讲到详细病史时,她总是感到脸红,羞涩得难以启齿。
“我的病主要是不能举阳,而且是举而不坚,当然也就绝不能干那种事了。”方之路居然使用中医的行话,超然地说。
不知怎么的,邓楠予突然间对方之路产生了几分怜悯和同情,甚至觉得堂堂一个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得了这样一个痛苦的病,更加替他难过了,英雄气短比美人迟暮似乎更加令人同情。邓楠予突然想到近日网上的那些帖子,难道说的不是坐在她面前的这个市委组织部长?也许是人们以讹传讹,误会方部长了。特别是浒河县的这次选举,正职县长阴盛阳衰了,副县长中一位年轻漂亮的乡党委书记当选了,这当然有可能是一种巧合,人们把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到方之路的头上。有些人只看到事物的一些表面现象――方部长关心女干部,而这两个女干部又长得超群出众。现在看来,就是再漂亮的女人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给他,他想做也做不了那种事呀……
邓楠予在心中直替方之路叫屈,同时,又生出几分忐忑,不到万不得已,这样一个大权在握的领导岂能不顾自己的自尊和颜面暴露自己这个见不得人的**?何况她又是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穆干生的老婆。
作为中医,看病的主要手段是“望、闻、问、切”,其实她知道,像阳痿这种病主要是病人自己详细叙述病史,她既看不到任何疾病的迹象,也从脉上切不出任何脉象,问来问去还是归根结底到男人的生殖器能不能举阳,不能举阳就是不能勃起,不能勃起就不能和女人干那种事。若是一个普通的病人,也许邓楠予会追问个究竟,比如到底不能举阳到什么程度,又能不能进入女人体内,可是她现在面对的是市委常委、组织部长,自己丈夫的顶头上司,邓楠予有点尴尬和束手无策起来了。
“邓医师,我也不能为难你,我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方之路说,“那些大专家治不了的病,说不定就会被一些不出名的医生治好,这种男人的病,说不定女医生有办法。所以,你也不必有什么压力,反正这种病没什么危险,只有些丢人罢了。”
方之路越是这样说,邓楠予越是同情他,哪个男人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会把自己失去自尊的秘密告诉一个女人!
邓楠予安慰了几句,她真的想问问方部长这种病的起因,因为这种病同样也是复杂的,除了精神方面的,也有生理方面的,还有不少病人是玩弄自己的生殖器,**而导致的。这些话邓楠予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尤其担心方部长的面子,伤了他的自尊心,此时此刻,邓楠予心中对方之路的偏见和误解早已被怜悯和同情取代。她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方之路,觉得一个男人的官再大、权力再高,可是在疾病面前,却是无可奈何的,尤其是这种病。邓楠予出于女人善良的本性,她绝不相信网上的那些流言蜚语,她更加相信,方部长绝不是那种利用职务之便敛财、贪色、和女人苟且的男人。甚至她首先要在自己丈夫面前为方部长正名,还方部长一个清白。
“邓医师,我知道这种病虽然不算什么大病,但我不愿意去看西医,西药总是对人的身体有害的,所以还是想吃点中药调理调理。”
“既然方部长那么信任我,”邓楠予说,“那我就试试看吧!”
“谢谢邓医师了,真的不好意思!”方之路显得几分腼腆和尴尬。
“方部长,今天先不开药,我再认真研究研究,认真琢磨出一个比较好的药方子。”
临走时,邓楠予一定要送方之路,可方之路死活不让邓楠予出门。
邓楠予站在门内,望着出了门的方之路,突然一个女子出现在门口,邓楠予一看,却是妹妹邓平予。
“姐!”邓平予停在门外,看着刚出了门的男人。
方之路突然停住了脚步,目不转睛地盯着邓平予,三个人几乎同时相互看着。
方之路的目光落在邓平予身上,贪婪地看了半天,邓平予不屑一顾地瞥了方之路一眼,进了门,说:“姐!”
“你妹妹?”方之路睁大双眼说。
“平予,这位是市委组织部方部长。”邓楠予说。
“什么?”邓平予一遍又一遍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位其貌不扬却又西装革履的男子。
方之路两只眼睛笑成一条缝,目光却在邓平予身上扫来扫去的,看得邓平予全身不自在。
“怎么,不相信?怀疑假冒伪劣?”方之路说,我可是货真价实的市委组织部长。”
邓平予不是怀疑方之路,而是她实在是觉得世间的事太难以捉摸了。这些天来,她一直想让姐夫穆干生给她推荐认识一下方之路。那天晚上在姐姐家,为这事,姐夫居然发了那么大的火,一想到那事,她的心里就窝着一肚子火,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邓平予的心脏突然间狂跳起来,不管怎么说,这是上帝赐给她的机会。
“方部长要走了,”邓楠予说,“平予,别耽误领导时间。”
“没事,难得见到你们姐妹俩。”方之路兴奋起来了,“我真的有点不相信,浒河这穷地方居然养育了你们姐妹这样貌若天仙的美女来。”
邓楠予看着方之路,觉得他的目光里放射出一种特殊的物质,这种物质是男人特有的,而且只有关注女人时才会释放出来。邓楠予是过来之人,她还在做姑娘时,见过这样的男人太多了,她岂不了解这种男人的内心和本质是什么?然而,邓楠予又突然想到这位奇怪的男人并非正常的男人,他是一个阳痿病人,也就是说他的雄性激素已经发生物理和化学变化了,不应该对女性如此贪婪和妄想!
“平予同志,你在哪个部门工作?”方之路的眉眼迅速地变化着,可能就是眉飞色舞的那种。
“我!让方部长见笑了,”邓平予说,“市民政局。”
“市民政局?”方之路回到诊断室,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邓平予,“干什么工作?”
“唉!小小的秘书处处长。”邓平予的脸一下子飞过两片红云,“什么处长,其实是正科。”
“应该说是准副处,”方之路挥动着右手,“距离民政局副局长只有一步之遥,这事我就要批评干生了!”方之路瞥一眼邓楠予,“不就是一个副处级干部嘛,怎么不给我打声招呼!自家事情不关心谁关心?真是的。”
邓平予看着方之路,眼眶里有湿润,是激动还是感动,她真的想深情地抓住方部长的手,在这一瞬间,她觉得这个男人太能理解人了,难怪人家能当上市委组织部长。
“平予同志,我说一句不该我这个市委组织部长说的话,”方之路突然握住邓平予的手说,“这事包在我身上了,想在民政局还是想到哪个单位,总之副局长只是一句话的事。”
邓平予紧紧握着方之路的手,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官场上谁不知道,在市县一级,从科级干部提拔到副县处级,那是一道分水岭,一道难以逾越的关,许多人奋斗一生,也实现不了这个愿望。
“不过这话我也是一时高兴,因为都是自家人,邓医师是姐姐,又是干生的夫人,没有外人,你们也不必外传,传出去别人会说我这个市委组织部长给人家封官许愿呢!”
“不会,不会,方部长真是一位善解人意、知人善任的组织部长。”
“外举不避嫌,内举不避亲嘛!”方之路取出自己的名片,“有事给我打电话,随时欢迎你到我办公室。”
“方部长,您真会开玩笑,您是市委领导,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哪敢随便去您办公室啊!”
方之路走了,邓平予还处在刚才的兴奋状态之中,久久没有回到现实中来。
“好了,我看你啊,都成了官迷了!”邓楠予说。
“姐,这我就不同意你的说法,什么叫官迷?”邓平予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不想当官的,你不想当副院长、院长?当了官生活待遇提高了,生活的质量提高了,谁不想?连农村那个小小的村长都打破了头去争,去抢!”
“你还对穆干生耿耿于怀呀!”邓楠予说,“你以为方之路真的如此关心你啊!除非他有精神病,你见到过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吗?我这么说吧,你别以为那天你姐夫那态度,真正关心你的还是他。退一万步讲,方部长真的对你好,那也是因为你姐夫的关系,你千万别犯糊涂。”
“姐,我知道。”邓平予说,“姐,方部长是来找你看病的?”
“是啊!”邓楠予立即又把刚才方之路看病的事想起来了。
“我也觉得奇怪了?”邓楠予说,“平予,你知道方之路得的什么病吗?”
邓平予摇摇头,说:“我怎么知道!”
“算了,还是不告诉你吧,一个还没结婚的大姑娘家!”
“姐,这与结没结婚有什么关系?”
“不是,他的病有点怪。”
“姐,不是我说你,你是医生,难道你给病人看病只能看一种病?”
“你知道什么呀!反正我觉得有些怪!”
“哎呀,到底怎么回事吗?”
“算了,不说他了,你找我什么事?”
“不,你一定要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等你结过婚后再说。”
“什么,你想把我憋出病来呀!”
“你急什么呀!与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与我没有关系,你看方部长对我们那么热情,我还从没碰到过这样的领导呢!”
“平予,你的头脑太简单了,”邓楠予急了,“晚上去我回家问问你姐夫再说!”
“我问他什么?他是一个典型的马列主义老古董。”
“平予,你说方部长像一个阳痿病人吗?”
“什么?”邓平予的脸一下子红了,愣愣地站在那里,“他来找你看的就是这种病?”
邓楠予点点头。
“我不相信。”邓平予摇摇头,“你看他那双眼睛,比任何男人都色迷迷的。”
“你也看出来了?”
“我又不是三岁孩子,从上大学到现在,我见过的男人多着呢。不过,姐,你见过不贪色的男人了?”
“有,阳痿病人。”
邓楠予看着妹妹,她后悔不该把方之路看病的事告诉妹妹。甚至她隐隐感到今天实在是太奇怪了,怎么妹妹会在这种场合见到方之路。
邓平予走了。
邓楠予有些坐立不安,几次想给丈夫打电话,却又觉得自己有点太荒唐。好不容易挨到下班时间,邓楠予就给丈夫打了电话,让丈夫一定要早点回家,千万不要在外面耽误。
穆干生不知道妻子有什么事,准时下班回家,一进家门,邓楠予就迎了出来,二话没说,拉着丈夫进了书房。
“干生,我今天遇到一件尴尬得不得了的事!”
“怎么了!”
“你记得那天你给我说过,方之路要找我看病的事了吗?”
“对呀!怎么了?”
“他今天去医院了,还先找了郁院长和卫生局桑局长。”
“干吗惊动桑德新,什么了不得的大病,我看他不是很正常吗!”穆干生睁大了疑惑的眼睛。
“哎,你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吗?”
“什么病?”穆干生有些不耐烦了。
“他得的是阳痿!”穆干生的两只眼睛睁得像电灯泡,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流氓,无耻。”穆干生愤愤地骂道,“这种病干吗非要找你看呀!他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干生,你这人真是的,我在门诊看这种病人多着呢,有的男人不敢找男医生看,专门找女医生看,他们怕男人知道他们的那些鬼事。”
“我不相信!”
“我也怀疑,”邓楠予说,“别的病我还能问问病史,可他这病我怎么问?我难以启齿。”
“楠予,这事没那么简单。”穆干生说,“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
忽然他想到了郝莹梅和匡宇宙,如果两人知道方之路得了阳痿病,会怎么想呢?
中南市公推公选二十名副县处级、十名正县处级领导干部工作已经动起手来了。穆干生担任领导小组办公室副主任,主任当然是方之路。中南市从市级机关到各县区,除了大张旗鼓地宣传贯彻市委关于公推公选县处级领导干部的文件和宣传提纲之外,同时收到了省委组织部关于浒河县差额选举县长的简报,宣传学习的声势压倒了网上的那些流言蜚语。与此同时,前来参观学习的外省市组织部门的取经领导纷至沓来。方之路也成了热点人物,一时间,他成了改革干部人事制度的典范。
尽管邓楠予对方之路的病摸不到底,但是她作为一名医生,信誉是重要的,她相信病人,相信方部长,经过几天的研究、找资料,终于开出了她认为最妥当的药方。
这天早上,邓楠予早早来到市委组织部的楼下,这么多年来,特别是丈夫当上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以来,邓楠予虽然知道市委组织部楼下有一棵千年古槐,甚至关于古槐树有许多神奇的传说,但她还从没有认真一睹古槐树的风彩。此刻,邓楠予站在树下,心想如果树也像人一样有情有意,它一定会记下在这里发生过的许多沧桑变故。
第九章
邓楠予来得比较早,市委组织部大部分人都还没上班,甚至有许多人还根本不认识这位穆副部长夫人。
肖洪书一上楼,远远看到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站在走廊里,再一看,原来是穆副部长夫人,肖洪书是穆干生家的常客,和邓楠予也比较熟悉,便走上前去打招呼。
“邓医生,你来得这么早,穆副部长还没到吧!”肖洪书觉得奇怪,夫妻俩在一张床上睡了一夜,什么话没说完,一大早就跑到办公室来。
“肖处长,你忙你的,我在这儿等一会儿。”
正在这时,方之路和穆干生一块儿上楼来了。
穆干生见到老婆站在市委组织部的走廊里,有些莫名其妙,看着老婆,正要问她干什么,方之路笑着走到邓楠予身边,说:“邓医师,请到我办公室坐坐?”
这时穆干生自然想到方之路找他老婆看病的事,可是这两天邓楠予没说要来见方之路呀!
邓楠予笑笑,跟在方之路后面。
一进屋,邓楠予便把几张抄得密密麻麻的处方递给方之路,方之路显得几分惊讶,好像他根本就没有找邓楠予看过病,或者,他甚至都忘了他说过自己患了阳痿病的事,总之,他似乎很吃惊,不过邓楠予非常理解方部长,堂堂的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岂能不顾自己的自尊,把自己得阳痿的事挂在嘴上,方之路装作贵人多忘事的样子也是很正常的。
“方部长,我也不知道您是属于哪种情况,反正中药对人体无害,试试看吧!”
“哦,哦——你瞧我,唉,我还真的没把它当回事,邓医师真是个负责任的好医生。”方之路抓了抓脑袋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迟来的感激显得夸张而又做作。
方之路仔细地看着那些写满字的处方,把邓楠予晾在那里。
水鸭1只,冬虫草12克,鸭去毛及内脏,纳入虫草,隔水炖熟;每日一剂,食鸭饮汤。主治阴虚火旺型阳痿。
肉苁蓉20克,羊腰1对;以上两味加水适量,煎煮至羊腰熟透;每日一剂,食羊腰饮汤。主治命门火衰型阳痿。
新鲜虾(海虾、河虾均可)100克,米酒500毫升;将虾放入米酒浸5耀10分钟,炒熟调味即成;每日一剂,温热服食。主治心脾两虚型阳痿。
玉米须40克,蚌肉100克;以上两味加水适量,炖至蚌肉熟烂;每日1剂,食肉饮汤。主治湿热下注型阳痿。
乌龟1只,沙参60克,冬虫草10克;将乌龟去内脏,连甲与后两味炖至龟熟,汤稠;隔日1剂。主治各类型阳痿。
泥鳅400克,大枣6只,生姜2片;将泥鳅洗净去肠杂,加枣、姜煮熟;每日2次,温热服食。主治各类型阳痿。
方之路收了处方,看着邓楠予,说:“这些方子男人吃了都有好处。”
邓楠予觉得窝囊,而且又挺没脸面的,好像自己受到别人的愚弄。有些后悔不该太认真,翻了那么多书费了那么多时间,她对任何病人从没有如此尽心尽力过,而方部长有些不冷不热的样子,好像她在巴结他似的。其实,邓楠予完全不是因为丈夫是方部长的下级,刻意地巴结领导,而是她出于一个医生的责任,一个女人的善良,对方部长的同情和怜悯。方之路的脸渐渐地越拉越长,让邓楠予有些不知所措,尴尬地站了一会儿,悻悻地道了别就走了。
中南市委公推公选县处级领导干部的第一环节是宣传发动和个人报名。
这天晚上,邓平予来到姐姐邓楠予家,坐下不久,穆干生就回来了,邓平予手里拿着这次公推公选的二十个副县处级岗位文件。虽然方之路说市民政局副局长这个职位是他特地为邓平予考虑的,但是当真的要报名时,她还是犹豫不决了。尽管这二十个职位中有七个是副县长,但是邓平予不愿意到县里去当副县长,她感到自己没在基层工作过,而且一到换届时,差额选举也让人心惊肉跳。机关的副局级当中除去财政、税务、审计、卫生、教育这些专业性比较强的职位,剩下的也就那么几个职位,明天就是报名截止时间了,她想听听姐夫的意见。
听了邓平予的个人想法之后,穆干生说:“平予,那天我说话的态度过于急躁,可能让你接受不了,我向你表示歉意。其实,我哪能不关心你啊,在外人眼里,我是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而且曾经是排名在三个副部长前面一个,又分管干部,在部长面前应该能说上话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真的有我的为难之处,你应该相信我,只要能说上话,我不会偷懒的。”
“姐夫,”邓平予突然改了称呼,说:“我知道。现在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反正方部长我也见过了,他好像还很关心我,所以我这次一定要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你刚才分析得很有道理。你本身就是市民政局政秘处长,竞争民政局副局长当然有利,不知道你摸清没有,你将面临着哪些竞争对手。”穆干生说。
“市民政局副局长历来都是外调的,首先是市委组织部、市政府,还有县里的一些副县级干部,所以长期以来民政局许多实力比较强的人都被压在那里,现在一旦给他们机会了,个个还不使出所有能量,其中包括动用市里领导、省里的关系。”邓平予说。
“这次不是公推公选嘛,找关系有什么用!”邓楠予说。
“老穆,我从方部长的谈话中,感觉到领导的意见还是相当重要的,”邓平予说,“他说让我放心。”
“当然了,哪个领导会把这样大的权力真正拱手让给群众。”邓楠予说。
穆干生默默地低着头,有些话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对这次公推公选县处级领导干部确实心中无数,公推怎么推,程序怎么进行,最后由哪一级领导来确定人选,他这个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心中全然没有底。
“平予,尽管这样,我还是希望你做好两手准备,凡是未到手的东西,都有不确定的因素。”
听了穆干生的话,邓平予的心里有点不高兴了,邓楠予留她吃饭,她头也没回就走了。
报名之后,由市委公选领导小组办公室对报名人选进行资格审查。
邓平予最终还是报了市民政局副局长这个许多干部都向往的岗位。报这个岗位的除了市民政局本身八个处长和下属单位负责人,还有县区民政局长以及外单位的同志,第一轮公推时就要从三十五名报名人选中推出五名,进入下一轮。
这样一来,公推这个环节就显得十分重要,在讨论具体实施方案时,穆干生和薛涛二位副部长不谋而合,他们认为要做到公开、公平、公正,在公推时应该有几个环节和层次,比如让所在单位、部门、系统的全体人员都来参加对报名人员的推选,其推荐结果占一定比例。第二是领导层面上的推荐,也占一定比例,这样做更趋向合理性,可这个意见被方之路否定了,他说那是无政府主义、是自由化。
随后,高德建以个人名义向市委递交了一份建议书。高德建不仅对本次公推公选的具体实施方案提出了建议,而且对第一轮的公开推荐工作提出分三个层次推荐,然后再把三种推荐结果进行综合的建议,这样做更显得公开、公平、公正。三个层次的推荐为:一、本单位、本部门群众推荐,占百分之四十;二、各相关部门领导和群众代表,如纪检、审计、组织人事、机关党委等部门,既要有领导又要有群众代表,占百分之三十;三、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协以及群众团体领导,占百分之三十。建议中说任何一个领导都只能参加一个层次的推荐,不能重复参加。
方之路看了这份建议书,大为恼火,并对彭成仁说,这个人应当马上调出市委组织部。
崔光耀从研究室调到机关干部处,本应该接手所有的机关干部考察、选拔的具体工作,可是,方之路却以他业务还不熟悉为理由,不让崔光耀介入机关干部处工作。这不仅让机关干部处莫名其妙,组织部的许多同志也感到意外,原来以为崔光耀有后台的人,也看到方之路手段的厉害。开始崔光耀还高兴了一阵子,现在一下子觉得自己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这天,晚上十点多,崔光耀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上的声音却很小。茶几上放着手机,老婆催他睡觉,他像没听见一样,突然,手机响了一声,崔光耀立即拿起手机,见是一条短信:“有情况,请马上过来。”
崔光耀走到卧室门口,低声说:“你先睡,我出去一会儿。”
“这么晚了,搞什么鬼,神秘兮兮的。”
“有点事。”
崔光耀奔到楼下,骑上自行车,很快就来到组织部的楼下。放好自行车,不见人影子。到处一片昏暗,突然啪的一声,崔光耀四处一看,古槐树下冒出一个黑影子。
“来啦!”
崔光耀吓了一跳,见是朱志明,低声说:“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朱志明往空中指指,小声说:“我爬在树上,谁也发现不了。”
“怎么回事?”
“老方先来了,他刚上楼十多分钟,一个女人出现了。”
“真的?”
“叫你和我一块儿来看戏,你不肯,说不定人家的好戏已经演结束了。”
“胡扯!”崔光耀说。
“怎么?”朱志明说,“你害怕了!”
“怕什么!”崔光耀的声音更小了,“假如他们真的在办公室里,你敢敲门?就是敲门了,他们不开门,你能奈何得了?退一步讲,就是开门了人家衣冠楚楚的,能说明什么问题?”
朱志明抓抓头,犹豫了一会儿说:“那我守株待兔了好多天,就这样白忙了!”
“你不听我的,捉不住现场。”“
不过,咱俩已经来了,上去看看。”朱志明说,“要是咱们生在战争年代多好啊!搞地下革命那多惊险,多刺激啊!”
“走!”
俩人轻手轻脚地进了大楼,整个楼道里一片黑暗,朱志明在前,崔光耀随后,上了二楼,俩人贴着墙壁,屏住呼吸,到处静得让人有点恐惧。突然,一只猫蹿了过来,朱志明倒退两步,一把抓住崔光耀,崔光耀轻轻掐了朱志明一下。
到了门口,朱志明突然趴到地上,随后拉着崔光耀,两人将头贴到地上,门缝里透出一线亮光。
崔光耀对着朱志明的耳朵,低声说:“老方没关灯!”
朱志明捂住崔光耀的嘴,往旁边爬了几步。
突然,室内传出声音,像笑声,又像有人在说话。
朱志明拉着崔光耀,来到楼梯口。
“两个人在屋里干好事了!”朱志明说,“怎么办?”
“只好看着他们干,还能怎么着人家!”
“他妈的!”朱志明急了,“老子要是有孙吾空的本领就好了,变只苍蝇飞进去!”
“你做梦吧!”崔光耀说,“咱们走吧,管她呢!人家丈夫都不管,咱们管什么闲事!”
突然,走廊里亮了起来,那间房子的门开了,走廊里变得通明,接着门里出来一个女人。
朱志明拉着崔光耀往楼上去,崔光耀却挣扎着往楼下跑,两人同时跌倒了。
“谁?”女人尖叫起来。
接着,那间房子里出来一个男人,兔子样地蹿到楼梯口。
朱志明已经上了三楼,而崔光耀不见了。
那个女人叫过之后,便躲男人的背后,两人四处看了半天,男人说:“别怕,就算哪个王八蛋有天大的胆子,量他也不敢站出来。”
男人拉着女人,下楼去了。
过了一会儿,朱志明从楼上跑下来,低声喊道:“老崔,出来!”
崔光耀从黑暗中冒了出来,说:“朱志明,咱俩干的什么屁事!”
“不,至少咱们看到了中南一千万人民都看不到的精彩一幕!”
“那个女人是谁?”
“我也没看清,不像咱们部里的那位。”
“老方就是这样选拔女干部的。”朱志明说,“这家伙色胆包天了!”
“不!”崔光耀说,“他可是有阳痿病啊!”
“你还真信啊!见鬼去吧!”
中间只隔一天,组织部内部不知谁最先传说,前天晚上组织部办公室闹鬼了。甚至有人说半夜三更有两个人胆大包天,鬼没捉到,差点让鬼吓掉了魂!
高德建把这事告诉穆干生,还说,哪有什么鬼,是人去捉鬼的。
眼看春节就要到了,社会上传说公推公选工作推迟到春节后进行。
这天下午,魏晓林打电话给穆干生,说他想见穆副部长,有重要事情告诉他,魏晓林说到办公室不方便,请穆干生去宾馆,穆干生不知何事,便去了宾馆。
一见面,只见魏晓林精神焕发,情绪振奋。
自从浒河县选举之后,魏晓林就不知去向了,有人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市委组织部,可大家都能理解他,县长没选上,还让人家怎么在县里工作。现在魏晓林突然回来了,而且情绪昂然,穆干生猜到了他一定有什么好的消息。
“穆副部长,听说有人告我的状?”
“县长差额选举这是一种尝试,市委也有责任,又不是你个人问题。”
“穆副部长,告诉你实话吧,我去了北京,找到了我大学的同学,他当即就给省委组织部盛部长打了电话,盛部长在电话里说:‘一定会把这事处理好的,把魏晓林安排得让你满意。’”
“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不信你看,市委马上就要召开常委会,研究我的问题,他姓方的胆敢反对,我会让他难看的。”
魏晓林和穆干生见面的第三天,穆干生就听到消息,市委要召开常委会。就在当天下午,机要秘书送来两份市委任免文件,提名乔志成同志为中南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周国华同志为省农林厅副厅长。
周国华提拔为副厅长,这从干部任用上来说还是说得过去的,因为一般的县委书记只要不犯错误,最后都应该提拔到副市厅级的岗位上的。据穆干生所知,由于市委书记彭成仁对周国华有意见,趁上次他和县长乔志成之间闹矛盾,把周国华的县委书记免掉了。而传闻乔志成是彭成仁的圈内人,作为县长,出任市委统战部副部长,虽然不是重要岗位,但面子上也算过得去。而乔志成突然由市委统战部副部长这样一个角色一下子提拔为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这却是前所未有的。至于周国华和乔志成两人的职务是否在市委常委会上讨论过,穆干生不得而知,或许是上面让市委走走形式吧,方之路也不会把与他没有多大利益关系的干部提拔的幕后的东西告诉自己的。
周国华由县委书记提拔到省里当副厅长,这在官场上是一次质的飞跃,也算是官运亨通吧!恰逢春节临近,周国华自然开始抛头露面了,说起来人就那么怪,周国华被免去县委书记那些日子,他很少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即使有时偶然看到他,他也总是低着头,缩着脑袋。而现在,完全是另一番模样了,不仅频频出现在市委大院内,而且总是昂首挺胸,脖子也变长了。
乔志成的提拔只是提名为市人大副主任,还必须有待春节后召开的八届三次人代会上确认。据说乔志成当市人大副主任只是过渡阶段,下一步将出任市政府副市长。有人不相信,说副县长、副市长、副省长都是年龄大了,临近退休年龄时才去人大当副主任,乔志成只有四十四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这种传说不知道根据是什么,但穆干生知道,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的。前几年邳濉县委常委、组织部长身体不好,在家休息两年多,那时这位县委组织部长只有四十二岁,市委便让他到县人大当了副主任,自然引来了群众的议论,可一年后又让他回到县政府任副县长。不过其中也有另外一个原因,这个县委组织部长不知道是谁举荐的,有点低能、缺窍,市里召开组织部长会议,这位仁兄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一张口脸就红到脖子。在县委常委会上从来不能完整汇报一份材料,当时的县委书记一气之下让他在家休息,他只好推说自己生病。
乔志成到市人大,就是另一种情况了。民间传说乔志成不光是靠市委书记彭成仁的关系,省里从外省调来一位副省长卓岚平,和乔志成是亲戚。中国官场上自古以来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新来了一个掌权的领导,必定有些人能和他搭上关系,这种关系必然会让这些人时来运转的。乔志成被免去县长时,怎么也没想到突然间他的姨表兄来到省里当副省长了,他不仅底气十足,而且觉得自己的能力也远远越过别的人了。
乔志成提名市人大副主任虽然没有公开,可是在全市上下,已是人尽皆知的事了。这天上午,穆干生在市委大门口遇见了乔志成,乔志成老远就把手伸出来,满脸都是盛开的桃花,每个细胞里都透出喜庆:“干生老弟,快过年了,提前给你拜个早年!”
穆干生明显感觉到,乔志成已经不是浒河县长、市统战部副部长了。那时乔志成和穆干生握手时总是身子往前倾的,现在乔志成握他手时不仅身体挺直了,握手的动作也明显发生了变化,就差在他肩膀上拍两下。而且,过去乔志成从来都称他“穆副部长”,现在突然改称为“干生老弟”了,穆干生估计,春节后人代会一通过,乔志成对他的称呼又会变为“干生”了。
“乔……乔主任!”穆干生笑着说,“虽然市人代会还没开,可那只是形式而已,我总不能还称你乔副部长吧!那你还不笑话我不识时务啊!”
“哈哈哈……”乔志成果然在穆干生的肩上重重地拍了两下,爽朗地大笑起来。
这次市委常委会只研究了两位副市厅级的干部,其实副市厅级干部的提拔从没有在市委常委会上研究过。而魏晓林所说的,他的问题为什么没有说法呢?
离春节还有不到半个月,到处是准备节日的气氛。女儿珊珊放寒假了,邓楠予不放心孩子一个人在家,就把珊珊送到外公外婆家,这样她和穆干生也少操些心。邓楠予一进父母家门,便见妹妹邓平予正在和父母说话。
珊珊多日不见小姨,跑上去就搂着邓平予。
邓楠予放下珊珊,又嘱咐几句,正要离开,邓平予拉住姐姐,两人进了房间。
“姐,我正准备晚上去找你,怕碰上姐夫。”
“你这丫头,他还吃了你不成。”邓楠予说,“什么事这么严肃认真?”
“姐,我想向你借点钱。”
“借钱,多少,干什么?”
“三四万。”
“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你别问,我有重要用途。”“
死丫头,你千万不能乱来啊!”邓楠予盯着妹妹看着,“方部长都给你说那话了,你还不放心!”
“姐,谁让这事偏偏赶上过年啊!平时还好说,过年了,平常没事的人都要送礼,以保证一年平平安安。你说我们那里三十多个人去竞争一个岗位,就算我清高,可未必人人都遵纪守法啊!别人干了,别人就有优势,不干就会被当成傻子、二百五、冤大头。”邓平予理直气壮地说,“再说了,钱算什么,使用它就有价值,不用它就是废纸一堆。你想,花了钱,就有可能越过正科那道坎,在市里只有到了副县局级才算人物!”
邓楠予被妹妹说得哑口无言,她愣愣地看着妹妹。
“平予,这事你得想好了,钱我可以借给你,你不能出任何问题,你姐夫可是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万一出了问题,你让他的脸往哪儿放!”
“姐,你放心,这事绝不会出问题,退一万步讲,真的出了问题,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你就放心吧!”
“你准备给……”邓楠予认真起来了,“目标……”
“姐,这是秘密,万万不能把天机都泄露出去,你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你也向爸妈借钱了?”
邓平予点点头,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我对爸妈说是准备买基金的,你千万别对他们说。”
这天下午两点钟,市委真的召开了常委会,穆干生被通知在常委会议室隔壁小会室候会,直到五点钟,穆干生进了常委会议室,过去这样的情况是经常事,穆干生作为市委组织部分管干部工作的副部长列席会议。只是方之路来了之后穆干生觉得这地方陌生起来了,这是方部长上任之后他第一次列席市委常委会。
因为常委会已经进行了好多项议程,也不需要宣布会议开始什么的,只见彭成仁坐在那个最尊贵的位置上,手里摇着铅笔,说:“现在研究干部问题,其他的干部都等到春节后公推公选后再说,现在研究的是魏晓林同志的工作问题。大家知道,魏晓林由三河区常务副区长调浒河县参选县长,这个问题在过去是不存在,调过去本该就是县长的唯一人选,可因为我们进行了县长差额试点,而且是二选一,魏晓林落选是正常现象,不是他个人原因。所以,工作调整就必须按县长进行调整。”讲到这里,彭成仁停了下来,目光在常委们身上扫了一遍,随后又说:“下面请方部长说一下具体方案。”
方之路喝了一口水,把笔记本放了下来说:“魏晓林同志的情况彭书记刚才说了,我认为他还不能称为落选干部。这样的同志能够正确对待个人利益,支持市委工作,是个德才兼备的优秀干部,所以彭书记和几位副书记碰了头,由魏晓林同志出任市政府秘书长兼办公室主任。”
会场上,除了几位常委的表情有点惊讶,几位副书记都默默地耷拉着眼皮,一言不发。
彭成仁说:“原市政府秘书长顾祥云同志年龄也到了任职界限,省委同意他到市政协任副主席,解决了副市级。”
“请常委们有意见发表!”彭成仁大声说。
常委低着头,会议里寂静无声,沉默了好久,张正民说:“这个方案我表示服从,我只是认为老魏的提拔步伐大了些,不管怎么说也是县长没选上。”
彭成仁笑笑:“不拘一格用人才嘛!好,常委会通过魏晓林同志任市政府秘书长、办公室主任,春节后提交市人大常委会上确认。”
方之路看看穆干生,穆干生立即示意机要秘书在会议记录上做下了常委会记录。
“彭书记,关于市委组织部的高德建工作变动问题,”方之路说,“老高过了年就五十八岁了,确实也不能在组织部干下去了,况且他的问题一直是市委遗留问题,这样的老同志提拔是不可能的了,但留在组织部也显然不合适了。所以,我建议把高德建调出组织部,到大一些的局任个调研员。”
穆干生看看在场的常委们,个个都低着头,既没有人支持方之路的意见,也没有人反对,穆干生的心里有点不舒服,在他和高德建共事的几年里,他感到高德建这个人虽然老资格,当过县委书记,但是工作还是很有水平的,也很尊重领导,只是有时候过于耿直了些。无论从高德建当过县委书记考虑,还是市委组织部这么多年副部长,都应该安排一个副市级,比如市政协副主席。可是在市委常委会上,岂有他一个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说话的权利!
彭成仁说:“高德建同志当过县长、县委书记,只是个性太强,并没有犯什么错误,被免职一年多,后来到组织部任副部长。廖吾成在任时,曾经和省委组织部谈过,市委也想把他解决个副市级,可能大家不知道,当年那位被老高搞得下不了台的市委领导现在虽然到省人大当了副主任,但他在省委组织部领导那里打过招呼了。所以……”
“是啊,说来说去我们现行干部的提拔还是某个人的一句话,就因为高德建顶撞了那位领导,就要影响他的一辈子!”张正民愤愤地说。
“老高的问题也不能怪这一届市委,要说责任那是他个人的。”方之路说,“为什么和他同期的县委书记都提拔了,当然除了两个犯错误的,而他至今还在这个不尴不尬的正处岗位上!”
“方部长,你作为组织部长这样说我觉得就不妥当了。”张正民看看方之路,“组织部是干部的娘家,一个干部受了委屈,组织部长不积极帮助他做工作、作解释,却表现这样的态度,是不是有点不尽人情!”
“好了,老高的问题,是遗留问题,既然解决不了副市级还按照正处级调整,请市委组织部看看放在哪个局比较合适,下次常委会上再说一声。”
这时,穆干生想到魏晓林对他说的话,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彭成仁和方之路会让魏晓林出任市政府秘书长兼市政府办公室主任。有史以来,市政府秘书长都是副市长的后备人选,因为市委秘书长都是市委常委,市政府秘书长过渡几年,必然成为副市级。谁都清楚,只要到了市政府秘书长的位置上,那下一步就是副市长。只是按照中南市过去的惯例像魏晓林这样的常务副区长参选县长,无论选没选上,都不可能提拔为市政府秘书长的。现在穆干生真的相信魏晓林说的话了,或许魏晓林在上面的那个同学真的给盛国华打了招呼,这样说来,魏晓林的县长没选上,反而因祸得福了。
第十章
春节越来越近了,这天上午方之路打电话给穆干生,说省委组织部副部长侯有耕病重住院,让穆干生下午陪他去省里看望侯有耕。
在穆干生的印象中,虽然他也和侯有耕见过多次面,但官当大了对下级的记忆必然就差一些,但是既然方部长要他陪同去看望省委组织部侯副部长,穆干生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他便问方部长有什么需要他准备的,方之路说东西已经让韩娟准备了,到时他跟着去就是了。穆干生对于方之路和侯有耕之间的关系是方之路到中南之后才有所耳闻的。方之路在省委组织部时,侯有耕分管研究室,那时方之路已经是省里某杂志社主编,正处级,居然突然调省委组织部,而且任命为研究室副主任主持工作。像这样的情况,由外单位将正处级领导调到省委组织部,是很少见的,可见当时的方之路也不是一般人物,至于是不是侯有耕的关系,无人详细考证,但是后来侯有耕和方之路的关系的确是不一般的。顾恒山因为一篇改革干部考察办法的文章在内刊上发表后,又被北京一家全国都有影响的杂志转载了,方之路觉得顾恒山一个小人物居然想到他的碗里抢饭吃,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反复研究了顾恒山的那篇文章,终于寻找到一个借口,在得到侯有耕的默许下,召开支部大会,发动大家批判顾恒山这篇文章。在批判会上另一位支部委员武允勤提出不同看法,说既然是支部会,这样大的事支部委员没有通气,如此惹怒了方之路。而侯有耕既不调查,也容不得顾恒山和武允勤解释,说顾、武两人是小集团,在支部会上,侯有耕公然说顾恒山和武允勤两人不适合在组织部门工作,必须调出组织部。武允勤多次去找侯有耕,希望侯副部长听听他的意见,可是侯有耕都以工作忙为借口,始终没有接待他们俩。后来强行把武允勤按照组织部的副处长职务调了出去。顾恒山却提出不把问题弄清不离开省委组织部,后来方之路调走了,侯有耕又生病,不能正常上班,顾恒山的事也就没有人再过问了。
下午两点钟,两辆轿车出发了。方之路的奥迪a6轿车除了韩娟之外,从来不让别的人坐的。临近春节,活动也比较多,穆干生只好用了那辆刚刚大修过的红旗。轿车刚出市区,穆干生给顾恒山发了个短信,顾恒山回短信说:“方晚上估计不会回中南,咱俩晚上见面详谈。”
两辆车直接去了省人民医院,在干部病房见到了侯有耕。当年威风凛凛的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变得精神萎靡,穆干生差点没认出来。
方之路握着侯有耕的手,眼圈似乎有些湿润,半天才说:“老领导,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路啊,人啊,怎么也抗不过天,”侯有耕有些有气无力,“身体好好的时候,争强好胜,如今病了,什么也不想,只希望健健康康地活着。”
“老领导,人活在世界上,吃的是五谷杂粮,每时每刻都和自然界细菌病毒打交道,生病是在所难免的。”方之路说。
“之路啊,你如今是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了,算是大权在握了,可要善待手中的权力,善待干部群众啊!”侯有耕说。
“我一定记住老领导的教导啊!克己奉公、鞠躬尽瘁。”
“这位是……”
“中南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穆干生同志。”方之路说。
“侯副部长,我多次听过您的报告和讲话,我是小穆,穆干生。”
“见过可能见过,记忆不深了,你别见外,全省十多个市,一个市又有好几个副部长。”
“方部长,我在外面等你,你和侯副部长说说话吧!”
“让韩娟进来!”
二十来分钟之后,方之路从病房里出来了,穆干生向方之路点点头,进了病房,向侯有耕告别,侯有耕突然抓住穆干生的手,说:“小穆啊,你要多多帮助之路啊!他这个人无论是原来编杂志,还是后来到省委组织部研究室,都是耍笔杆子的,做学问还行,没有独当一面过,又没有基层工作经验,有些地方多谅解他。”
穆干生笑笑说:“领导放心吧,方部长干得很好!”
出了病房,方之路已经下了电梯,穆干生匆匆出了大楼,到了广场上,只见方之路的车子已经开了出去。司机小蔡迎上来,说:“穆副部长,方部长说他有事先走了。”
穆干生走到轿车旁,拉开车门,上了车,说:“小蔡,等一下,我打个电话。”
穆干生拨通了手机,说:“喂,恒山吗?我是老穆,你现在在哪儿?”
“你们看过侯有耕了?”
“是,方部长有事已经先走了,我现在还在医院。”穆干生说,“我到省委大门口来接你,好吗?”
“好,你快到时给我发个短信,我到省委大门等你。”
见到顾恒山,四只手握在一起。顾恒山说:“走,我已经订好一个餐馆,留了一个小包间,咱们好久没在一块儿聊聊了,今天聊个痛快。”
两人上了车,顾恒山指挥司机,一会儿工夫就到了餐馆,穆干生看看表,对小蔡说:“小蔡,你有事情就去处理一下,待会儿六点钟时过来一起吃饭。”
小蔡看看表说:“穆副部长,现在才四点钟,我去看看我姐,晚饭就不过来吃了,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穆干生想想说:“你等我电话吧!”
顾恒山领着穆干生上了二楼,一位服务员迎了上来,说:“先生,你是顾主任吧,王经理向我交代过了,你请坐,他过一会儿来看你。”
“好,谢谢,请你给我们泡点好茶!”
顾恒山递给穆干生一支香烟,说:“来,咱俩今天把自己全面放松,还自己一个真实面目,不让组织部的紧箍咒束缚着手脚,彻底放松。”
“恒山啊,你不知道,我感到官场上的人真不容易啊,我活得太累了。”穆干生捏着香烟。
“我告诉你,”顾恒山说,“侯有耕的情况不好。”
“怎么啦?”穆干生说,“他怎么成了那样子了!”
“老方调去中南后不久,省委找侯有耕谈话,要把他调去省人大当内务委主任。”顾恒山说,“省人大内务委主任历来都是到退休年龄的组织部副部长或者人事厅长再去干几年,可老侯才五十七岁,还有三年,侯有耕自然接受不了这个现实。领导谈话的第二天就住进医院,大家都知道他并没有病,而是思想病,可谁知不久前真的查出来肺上长了一个东西。”
“噢,原来是这样!”穆干生说,“你现在怎么样了?”
“老侯生病了,方之路走了,新来的研究室主任又不懂业务,希望我把研究室的工作撑起来,把我的副处级调整为副主任了。”
“这就是我们现在有的干部人事制度的弊病。”穆干生说,“幸好当时你坚决不离开组织部,走了还落了个不好的名声。”
“是啊,只是害了老武啊!”顾恒山说,“其实老武完全是为我鸣不平的,谁知方之路当时在火头上,认定老武和我是同党,要把我们俩赶出组织部,老武太老实,调出去还是个副处长,你说组织部哪个调出去不是官升一级,更何况谁不犯错误!老武是副处长调出的,要知道正处出走去都是副厅啊,处级和厅级这可是天壤之别啊!可怜的老武是组织部有史以来唯一一个调出没提拔的干部。”
这时,穆干生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手机,说:“好像是老高,我们市委组织部的高副部长电话。”
“喂……”穆干生接通了电话。
“喂,干生部长吗,我老高啊!”
“哦,高部长,你好……”
“干生部长,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省里,省委组织部侯副部长生病了。”
“我知道,听说你和老方到省里来了。”高德建说,“你现在还没回市里吗?”
“没有,我在和我的同学说说话,你有事吗?”
“那好,我现在也在省里,我上午去省人大,见过了骆明祥同志,就是当年我们的市委书记。下午我去省委组织找过盛部长了。”高德建说,“我正准备回市里去。”
“那咱们一块儿走吧!”穆干生用手捂着手机,对顾恒山说,“咱们说得已经差不多,让老高一块儿吃饭吧!”
顾恒山说:“行,这人不错,我认识,让他直接过来吧,告诉他,我在这儿。”
“喂!高副部长,我和省委组织部研究室顾主任在一块儿,你也过来吧!”
放下电话,顾恒山说:“我能想象得到,你们几位副部长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让那样的人当市委组织部长,真是天晓得!”
“老高是个老同志,当过县委书记,和他同期的县委书记早都当上了厅级领导了,可他还是正处级副部长。常委会上他们说省人大骆副主任和盛部长不同意给老高解决副市级,我估计这些话传到老高那里去了,老高沉不住气,到省里来找骆副主任和盛部长了。”
“老同学,你可要防着点!”
“我有什么办法。”穆干生突然说,“哎!恒山,你知道吗?老方去找我老婆看病,说他得了阳痿病!”
“什么什么!”顾恒山把两只眼睛睁得鸭蛋似的。
“这个家伙,我怎么说他呢?”穆干生说,“这种丢人现眼的病,非要找女医生看,怎么说得出口?”
“他有阳痿病?”顾恒山一拳打在沙发上,“见他娘的鬼去,我还不了解他?在杂志社时和一个作者搞上了,那个作者是个小姑娘,怀了孕,偷偷摸摸去堕了胎。”
“会不会是后来得的?”
“见他鬼去吧,你别看他其貌不扬,只要一见到有几分姿色的女人,他那双眼睛都绿了。”
包间的门推开了,门外站着高德建。
顾恒山大步迎了上去,紧紧抓住高德建的手,说:“老领导,很久没有见你了,精神不错嘛!”
“顾主任,你是省委组织部的领导,我这个老家伙马上就要被逐出市委组织部了。”
“来来来,高副部长,你不来我和顾主任这顿酒真的还没法喝呢!”穆干生说。
顾恒山一边给高德建点了一支烟,一边喊道:“服务员,请倒一杯茶。”
高德建吸一口烟,说:“快过年了,大家都到省里来拜年,我也赶来凑热闹,我只带着一张嘴去省人大,给骆明祥拜年。我问他,老领导,没想到你的官当那么大,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对我耿耿于怀,还要把我置于死地而后快呀!听了我的话,骆明祥直瞪眼,过一会儿,他说,老高啊,当年我对你确实有些过分的地方,可你也不是一点责任没有啊!我说,对,中国就是这样,**在庐山会议上谁反对他,他就打倒谁。他说,你怎么能把我和**比呢,老高,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有了新的认识,有意见归有意见,批归批,可不该影响一个同志的工作和进步啊,前几年我还在想,高德建总该给个副市级吧!”
高德建喝了一口水,看看顾恒山和穆干生,继续说道:“我听了他的话,气不打一处来,我有些沉不住气了,说,那你为什么还跑到省委组织部领导那里打招呼,不能给我解决副市级呀!骆明祥一听就跳了起来,谁说的,我马上去给盛国华同志打电话,说着他就要打电话。我把彭成仁和方之路在常委会上的话一说,骆明祥气得把香烟摔了,骂他们两面三刀。下午,我又去省委组织部,见到了盛国华,他的说法和骆明祥基本一致,这就说明彭成仁和方之路在常委会上说的是假话。”
“这就是中国特色。”顾恒山说,“最近我反复研究了中央《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纲要》,说明中央已经感觉到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紧迫性和必要性,但是纲要下发这么多年,几乎没有一个地方真正研究干部人事制度改革,顶多只是做一些表面文章,造造声势,造造舆论而已。比如说公推公选,其实到目前为止,几乎所有地方的公推公选都是在权力的运行下进行的。比如我们省前不久公推公选的那批副厅级干部,关键是推荐,还由省委组织部的一些领导来推荐候选人,自然是他们已经内定好的名单,把当时省委组织部的市县干部处长和其他部门不认识的那些名单放在一块儿,自然是市县干部处长庄友旺一路绿灯,‘公推’上劳动厅副厅长,只是把过去少数人权力决定披上一件漂亮的外衣罢了!”
高德建接过话题说:“老穆,浒河县上次的选举被吹得那么响,省委组织部还发了简报。”
顾恒山打断高德建的话,说:“有的领导让我们在内刊杂志上给他们出一个专刊,我们研究说没什么新东西,拖着没出专刊,所以只好让办公室发了个简报。”
“你们说,那种选举算什么?那叫什么差额选举!”高德建说,“看起来县长两选一这种差额是进步,是加大了民主成分。可是,掌权的人早已计划好了,这两个人无论谁当选,另一个则有更好的职位,这不是愚弄人民代表吗?我觉得关键是产生县长候选人的问题,真正的民主是让广大人民群众自己产生候选人。此外,一个县八九十万人口,甚至一百多万人,那两三百名人民代表真的能代表那么多人民的意愿吗?那二三百个人民代表中又有几个是真正的群众?这些才是研究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关键。”高德建点了一支烟又说:“前两天我收到一个短信,”高德建说着翻着手机,“说当前提拔干部之通行做法:1.群众满意的,一定要留在群众中;2.领导满意的,坚决提拔到领导岗位上来;3.领导和群众都满意的,目前还没有找到;4.领导和群众都不满意的,目前还真拿他没办法!”
顾恒山笑起来了,说:“你别说,还真的很形象。”
“还有,浒河县那次县长选举,那是选举吗?乌烟瘴气,见不得阳光!”高德建愤愤地说。
菜和酒上来了,顾恒山端酒杯,说:“高副部长,我非常敬佩你的人品,来,我敬你一杯!”
“顾主任,其实我对官场已经看得很淡了,要说官,我当了几年县委书记,也算过了官瘾。只是如今对官场上的不良习气看不下去。有时候真的想把披在那些人身上的狼皮给扯下来。”
穆干生给高德建敬酒时,一句话也没说,他知道自己现在无论在工作上,还是和两位副部长以及同志们的关系上,都很尴尬。或许大家怀疑他和方之路同流合污,可是大家哪里知道他现在的处境!就说这次到省城来看望侯有耕吧,方之路偏偏带着他,其实穆干生的心里是非常不愿意的。侯有耕根本就不知道他穆干生是谁,他们既没私下的联络,又没有工作上的联系。他知道,方之路让他陪着他来看侯有耕,只不过是做个公事公办的幌子,掩人耳目罢了。
高德建和穆干生碰了酒杯,一口把满满一杯酒倒进嘴里,说:“老穆,你放心,我们都能理解你,在许多问题上,你的心里不比我们好受多少。在某种程度上,他是因为要利用你爱人的身份,让那个幌子能够成立。”
对于穆干生来说,喝酒是假,主要是想说说心里憋了一肚子的话,方之路来了之后,他在办公室里憋闷,到了外面又不能随便说话,觉得自己都快憋出病来了。其实,穆干生知道今天的话也说多了,于是他说:“晚上还有那么远路,以后再找机会聚吧,欢迎老同学到中南去指导工作。”
于是穆干生让高德建先走,高德建借的是内弟单位的车子,顾恒山这才想到忽视了司机的安排,高德建说他早已安排好,怕司机在场不方便说话。
司机小蔡来了,穆干生从后备箱里取出东西,说:“恒山,过年了,中国人这个传统节日还是十分慎重的,提前给你拜个年,还是要俗一点吧。我知道你什么也不缺,只是表示一点心意吧!”
“干生啊,你这就把我当外人了,我都没有给你拜年。”
“咱俩就别客气了,代我向你夫人问好!”
顾恒山还是拉住穆干生,问:“到底是些什么?”
“唉,你呀,毕业都这么多年了,还书生气,无非是一些烟酒,过年的年货!”穆干生说,“我可没那么多人民币,这么多人民币还得了!”
车刚开出城,穆干生点了一支烟,递给小蔡,说:“小蔡,晚饭吃得怎么样?”
小蔡接过香烟,说:“谢谢穆副部长,我又不是外单位的司机,给自己单位领导开车,还让领导点烟!”
“没留你吃晚饭,我已经过意不去了。”
“反正我开车不能喝酒,再说了,省委组织部领导也想在吃饭的时候说说话,我在场也不方便。”
“倒也没有什么秘密的话要说,我和顾恒山是大学同学,两人好久不见了,大都是怀旧吧!”
“听说顾主任差点被赶出省委组织部?”
“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听咱们同行说的。”小蔡回头看了一眼穆干生,说:“穆副部长,你别小看省委组织部那些司机,省委组织部发生什么事他们都一清二楚。”
“噢!”
“穆副部长,其实,一个领导是什么样的人,群众心中都有杆秤,只是他们不说罢了。”
“是。”穆干生不敢让小蔡说下去,害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说出去什么,一旦自己的观点流露出去了,传出去会变了形。过去穆干生没有想过这些事,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至于司机,大都是工作上的关系,到县里去,下面送些土特产,他往往全都给司机了。当然每个领导都不可能像他一样,怪不得有人说领导干部的什么事都瞒不了秘书和司机。大概方之路上任时不肯用原来的司机,就是这个原因。
轿车在夜色里像箭一样飞奔疾驶,穆干生默默地靠在后座上,心情和外面的一样昏暗,最近发生的许多事都争先恐后地往他的脑子里钻。
突然手机响了一下,穆干生知道是短信,取出手机一看,是邓楠予发来的:“你现在哪里?”他立即回了:“在路上,有事?”妻子又回了:“等你回来再说。”
社会发展到如今的电子通讯时代,家家有电话,人人有手机。现在有时候打电话不方便,便有了发短信的方式,交流起来太方便了。尤其是开会时,领导让关掉手机,于是人们便有了对策,你作你的报告,我把手机调在振动上,短信来了我照样可以回,这叫开会办私事两不误。
不知为何,穆干生总想着妻子刚才的短信,“等你回来再说”是什么意思,分明是有事,而且还是重要事情。穆干生平时不是那种心里放不下事情的人,虽然谈不上什么每临大事有静气,但是遇到大事还是能够从容对待的,再大的事饭照吃,觉照睡。可是今天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常,看看车外面,想辨别到了什么地方。可是外面一片黑暗,他又看看手机上的时间,从出城到现在,只不过才开了半个多小时。
第十一章
车刚下了高速公路,拐到市区还有五百米,再往前就是收费站,穆干生看看时间,还不到十点钟。他的手机响了,以为是邓楠予的电话,可一接电话,是肖洪书。
“喂,穆副部长!”
“是我,洪书,有事吗?”
“穆副部长,你到哪里了?”肖洪书有些着急的样子。
“我们已经到了,过了收费站。”
“请你直接到办公室行吗?”
“什么事,这么晚了?”
“你来了就知道了!”
从收费站到市委大院平常需要十多分钟,现在夜晚车少人也少,小蔡一踩油门,不过几分钟,就到市委大门口了,灯光下站着一个人,小蔡猛一刹车,穆干生见是肖洪书,便下了车。
肖洪书拉着穆干生往路边走去,边走边低声说:“穆副部长,韩娟丈夫在组织部。”
“他干什么?”
“好像晚上喝了酒,韩娟陪方部长去省里他不知道。”
“那是工作。”
“可他丈夫要找方部长算账。”
“算什么账?”
“他说自从韩娟当上办公室副主任,就变得经常夜不归宿,让他怀疑的是他们结婚这么多年来韩娟一直没怀孕,可现在韩娟突然怀孕了。”
“这不是好事吗?”
“穆副部长,他讲得很难听了,说他到省里大医院都查过了,他不能生育!”
“他不能生育!”穆干生愣住了,“办公室还有谁?”
“档案室的吴大姐,办公室的老秦。”肖洪书说,“我也不知道韩娟爱人什么时候怎么来的。老秦说今天巧得很,四个部长都不在家,他没办法就给我打了电话。”
“走,看看去。”穆干生说,“这种事怕是我也处理不了。”
穆干生和肖洪书上了车,来到楼下那棵老槐树下,穆干生抬头往楼上看去,办公室灯光明亮,心想快过年了,居然闹出这种事来,这个年还怎么过!
到了走廊里,见韩娟的办公室门敞开着,穆干生想着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无形当中他又被推到尴尬的第一线。方之路是他的领导,韩娟虽然是他的下级,可是现在成了部长的嫡系部队,韩娟的工作、行动,除了方之路,谁也管不着。
进了门,只见一个瘦高个子的男人坐在韩娟的椅子上,看上去这男人很是儒雅,有些书生的样子。穆干生没见过他,更不清楚他叫什么名字,似乎还有点记忆的是韩娟的丈夫是中南师范大学的老师。
这时吴大姐和老秦站了起来,吴大姐说:“穆副部长,这位是韩娟的爱人黄伟华老师。”
穆干生伸出手说:“你好黄老师。”
“穆副部长,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扰你。”黄伟华握着穆干生的手,脸上的怒气还没有消去。
“坐坐坐,我到省委组织部去看一位住院的领导,刚回来,让你久等了。”
“不不不,唉,穆副部长!”黄伟华尴尬地笑了笑。
吴大姐和老秦站起来,说:“穆副部长,你们谈,我们在隔壁办公室,有事叫我们。”
吴大姐轻轻地把门关了起来,穆干生看看黄伟华,说:“黄老师,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穆副部长,我实在忍受不了这种窝囊气了!”黄伟华说,“你说,这么晚了,一个女人跟着领导,你也是去省里看省委组织部那位副部长的,你们一起走,为什么没一起回来?”
“我们各人有各人的事,工作嘛!”穆干生说。
“穆副部长,我真的不愿意丢人现眼,有些事我都难以开口。”黄伟华说,“我们结婚都五年了,韩娟一直没有怀孕,我们俩人都去省里检查过,是我的问题,这一点韩娟也是知道的,可是现在韩娟突然怀孕了,这也太奇怪了。”
穆干生脸上的表情凝重起来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他觉得黄伟华这样的举动不太妥当,夫妻之间有什么矛盾也不应该闹到单位来。可是有些话他又无法表态,第一次和组织部工作人员家属谈话,特别是黄伟华还是大学老师,更应该慎重一些。
“黄老师,有些事情尽量在家里解决,弄到单位来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韩娟是个女同志,有个面子问题。再说了,这种事,尤其注重证据,只凭现象,没有证据的话是万万不可随便说的。”
“他们干这种事怎么不要面子了,我凭什么给他们留面子?”黄伟华说,“穆副部长,你不知道,自从这个姓方的来了之后,韩娟就像变了一个人,有时几天不回家,有时半夜一两点钟才回家,哪个男人能忍受这样的女人?”
“黄老师,你说的都只是现象,一个女同志,工作不容易,韩娟在市委组织部这几年,各方面表现都还是不错的。”
“穆副部长,别人怕他,我不怕,我也不想要个一官半职的,我非要把这事弄个清楚,韩娟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姓方的为了掩盖他玩弄女人的本性,居然说自己是阳痿,天下还真有如此不要脸的男人、如此不知廉耻的领导!”
“黄老师,现在天已经很晚了,韩娟也不在,我当然也处理不了,只能向你做一些解释工作,希望你能够理解我。”穆干生说,“黄老师,听我的劝,等韩娟回来,你们夫妻之间心平气和地把事情摆一摆,不要造成太大的影响。”
黄伟华站起来,握着穆干生的手,说:“穆副部长,不好意思,耽误你休息了。”
穆干生说着拉开门,站在门口,大声喊道:“吴大姐、老秦,送送黄老师。”
回到家里,见妻子坐在客厅里,穆干生看看墙上的钟,已经十一点钟了,便说:“怎么还不睡觉?”
“怎么走这么长时间?”
“唉,我刚到收费站,就接到肖洪书电话,韩娟的丈夫闹到组织部了。”
“什么,谁?”
“就是刚刚提拔的办公室主持工作的副主任,你见过,那个年轻又漂亮的女人,叫韩娟。”
“怎么回事?”
“她丈夫说他们结婚五年,老婆一直没怀孕,现在突然怀孕了。”
“老婆怀孕怎么啦?”
“他说他不能生育,怀疑韩娟和别的男人。”
“怀疑谁?”
“你说能是谁?”
“是他?”邓楠予睁大双眼,“他不可能吧,他说他的阳痿病很重。”
“什么乱七八糟的!”穆干生走到卫生间门口,又回过头,“对了,什么事?”
“关于平予的事。”邓楠予说,“平予晚上来了,问你到哪里去了,我说你去省里了。她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问她又吞吞吐吐的,欲言又止。”
“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问了半天,她居然哭了起来,她怎么也不肯说什么原因,我安慰了她半天,突然说要走,还说让我千万别告诉你。”
“我知道了,楠予,你知道吗,最近一段时间我总觉得家里要发生什么事,她现在后悔了吧!那天还怪我对她态度不好。”
“你越说越把我弄糊涂了,你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是瞎猜。”穆干生说,“马上过年了,本来我准备年三十、初一、初二去爸妈那里,初三再去你家的,现在看来平予情绪不好,你爸妈身体又不好,我们年三十只能先去他们那里,初三再去我爸妈家。”
“你还是抽时间和平予说说,看看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怕她有些事不好对我说,毕竟我是她姐夫嘛。你是她姐姐,还是你和她谈谈,你们两个女人在一块儿,什么话都能说。”
“你不知道,平予这么倔,三十出头了,还不结婚,爸妈的心都操碎了。”
“她和王正军到底怎么样了?”
“俩人不在一地,靠打电话。”邓楠予说,“俩人确定了关系才能往一块儿调。”
“睡觉吧,都快十二点了。”穆干生打了个哈欠,伸了伸腰说。
“哎,干生,你说方之路真的会那样吗?今天那个韩娟的丈夫,要是白天上班时间去办公室闹,碰上方之路,你们副部长都在场,这可怎么收场?”
“谁也说不准,最近一段时间我总觉得组织部要发生什么事!”
“又来了,刚刚说了这样的话。”邓楠予说,“市委组织部的部长又不是你,发生再大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组织部历来被人家认为是让人尊敬的部门,就像一个家庭,门风不能坏,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
晚上睡得迟,睡下去总是不踏实,恍恍惚惚到天明,天一亮,穆干生揉了揉发胀的眼睛,赶紧起床上班了。进了市委大院,穆干生加快脚步,不知道昨天晚上韩娟回来没有,也不知道方之路今天是否上班,到了老槐树下,在树下站一会儿,好像要和老槐树说几句话似的。他惦念着办公室,就加快脚步,上了二楼,走廊里一片寂静,各个办公室一如既往,走廊的地一尘不染,镜子似的反射出亮光,到了办公室门口,穆干生一边取钥匙,一边注意一下方之路的办公室,这时韩娟的办公室门开了,出来的正是韩娟。
“穆副部长早!”
“韩娟,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晚饭后。”韩娟犹豫了片刻,说:“穆副部长,方部长说他今天回来。”
“噢!”
穆干生没有发现韩娟的情绪有什么异常,夫妻之间已经闹到这种地步,昨天晚上韩娟回来后,俩口子会不会发生冲突?穆干生注意韩娟的脸,风平浪静,这让穆干生怀疑这其中到底还有什么令他想不到的情况。如果是在过去,准确地说是廖吾成当部长时,也许他会找韩娟谈一谈,了解一下他们夫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现在他怎么也不能这样做。韩娟的情况正常,他的心里也就放了下来。当然,尽管吴大姐、老秦和肖洪书都还对昨天晚上韩娟爱人来组织部吵闹的事提心吊胆,可韩娟一切如常,方部长还没回来,组织部当然平静如水。
现在的市委组织部和过去不一样了,只要方部长不在办公室,人人都觉得没事可干,穆干生刚接了郝莹梅的电话,说中午请他吃饭,也算是提前拜个年吧。穆干生死活也推不掉,虽然发生了选举那样的事,但是那些没有根据的传闻都是无稽之谈,毕竟过去关系不错,人家如今又当上了县长。女人能官至正职县长、市长、省长,那确实算个人物了,未来的前程真的不可估量,穆干生只好答应中午参加郝莹梅的应酬。既然是提前拜年,自然少不了要送礼的。往年的这个时候,像郝莹梅这样的关系,大都送两条中华香烟,几瓶茅台、五粮液,顶多再加上些当地的土特产。可今年郝莹梅当上了县长,穆干生想着这些烦人的事,随着敲门声,进来的人却是高德建。
“高部长,坐!”
“干生啊!”高德建笑笑。
两人的这种称呼已经习惯了,而且各自觉得既亲切又尊重,尤其是穆干生,他不像有些官场上的人,不仅喜欢听到别人称呼职务,甚至给别人打电话时也说“我是某某长”。而穆干生觉得凡是称他“干生”的人,他都觉得别有一番亲切,觉得自己年轻,至于职务,不因为别人称呼什么而决定的,中国人的习惯都去掉头上的“副”字,可副职仍然不能变成正职。而他对高德建不一样,因为高德建当县委书记那会儿他才大学毕业不久,是一个二十多岁刚入道的年轻人。所以他对高德建的这样称呼,心里觉得舒服。
高德建站着,他觉得两人同在市委组织部工作,又都是副部长,坐下来显得太正规,也太呆板,穆干生当然也只好陪着高德建站着。
高德建随手将一张纸条放在穆干生的办公桌上,说:“干生,这两个人你认识不认识?”
穆干生不知其意,拿起纸片一看,上面写着两个人名字:“郝大东”和“匡乾坤”。说实在的,穆干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穆干生头脑里跳出两个截然对立的词,一个是陌生,一个是熟悉。穆干生在县委组织部当了几年部长,又到市委组织部当了几年副部长,工作的主要内容是和人打交道,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名字太多太多,可从没像此刻这样奇怪。他盯着这两个由普通汉字组成的名字一直看着,在这一瞬间,穆干生的头脑里乱极了。这两个人的名字,是肖洪书查了那两张银行卡之后告诉他的,尽管肖洪书只说了一遍那两个名字,可是穆干生却是深深地刻在脑海里了,他相信,这辈子,直到死,也不会忘记这两个人的名字。他并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或者说要想知道这两个是谁,那是太容易的事,但他不想惹那个麻烦。可是,他反复看着这两个由普通汉字组成的名字,这六个字是用黑色签字笔写的,字写得十分随便,既不十分端正,也并不太潦草。穆干生太熟悉高德建的字了,这字并不是高德建所写,穆干生的心脏几乎达到了奔腾狂跑的程度。
“穆副部长,干生――”高德建觉得穆干生突然间反常得让人担心,担心他突然发作狂想症。
“哦,高……高部长,我突然……觉得有些头晕……”
高德建笑笑说:“干生,你是被这两个人吓的吧!你认识他们?”
穆干生急忙摇摇头,表情极为淡漠:“不认识,不认识。”
“噢,我还以为认识他们呢!”高德建从穆干生手里拿过纸片说,“那我再问问老方,方之路,他说不定认识。”
穆干生望着高德建离去的身影,他突然觉得高德建有些陌生起来。但同时,他又感到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即将爆发。
穆干生把办公室的门关了起来,头脑里出现了许多纸片,都是刚才高德建给他看的那样大小的纸片,像雪花一样在他眼前飞舞。渐渐地,那些纸片就变成了那两个人,越来越多,像跳舞,像唱歌,又像呐喊,像发疯。
直到手机响了,穆干生才像从睡梦中醒来似的,懒洋洋地把手机放到耳边,手机里传来女人的声音:“喂,是穆副部长吗?你在哪儿?”
“嗯,是我,郝县长啊!”穆干生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我在办公室。”
“穆副部长,你忙什么了,都十二点了,我在等你呢!”
“哦,我知道了,请你稍等,我马上就到。”
穆干生来到楼下,市委大院已经很少有人走动,他抬头看看那棵老槐树。此时正处严冬季节,老槐树枝干并无枯荣之别,他的心境突然有复杂起来,心里却有几分灵感,虽无笔墨,倒也冒出四句诗来:“芽杈奇特剩枯身,无复南柯梦里人。只有深根生气在,来年常放一枝春。”
此时,司机都已下班,自然不便叫车,出了大门,往前走了五百多米,过了十字路口,穆干生拦了一辆出租车,到饭店门口,下了车。
穆干生进了大厅,一位年轻的女子迎了上来。
“穆副部长,郝县长在等你呢。”女子说,“穆副部长工作忙啊,机关早已下班了。”
女子主动伸出手,穆干生只好把手伸过去,这时他才想起来,这个年轻女人上次陪着郝莹梅时见过一面,该是浒河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顾青玉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不是叫顾青玉,县政府办副主任?”
“穆副部长真的好记忆力啊!县政府办副主任算什么官啊!”
“不,那可是大权在握啊!”
到了包间门口,顾青玉推开门,郝莹梅便迎了上来。
郝莹梅的打扮似乎更成熟更漂亮了,发型也有了变化,虽然还是短发,但却是精心整理过的,微卷的波浪贴着脸颊,脸上也略施粉黛,总之从发型到衣服,都十分得体又不失妩媚。
看来,吃饭是形式,只有两个女人陪穆干生。匆匆吃了饭,郝莹梅请穆干生上了她的车,到了穆干生家的楼下,郝莹梅说:“穆副部长,过年了,我是你多年的部下,提前拜个年,送两条烟,节日间招待客人。”
穆干生本不想收她的东西,可是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确实以往过年时,郝莹梅都是如此。
顾青玉提着纸袋子,郝莹梅说:“穆副部长,我就不上去了,小顾陪穆副部长上去吧!”
这时,穆干生已经无路可退了,只好硬着头皮上楼,万一被邻居看到,人家还以为他又收了什么贵重东西呢。只好让自己从容一些,早早取出钥匙,开了楼梯的大门,也不回头,心想万一碰上熟人,别人也未必知道身边的女人是给他送东西的。
穆干生上二楼,开了门,才回头看看,这时顾青玉已经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她随手把门关了起来,悄悄地把手里的纸袋子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穆干生说:“小顾,坐坐吧!”
“穆副部长,不坐了,郝县长还在下面等着呢。”
“小顾,那是些什么东西?”
“穆副部长,真的太不好意思了,只是两条香烟。”
“小顾,你们千万别让我为难啊!”
“穆副部长,中南这地方都兴年前给长辈、给领导拜年,您何必那么认真呢!”
穆干生笑笑,心想顾青玉该走了吧,可看看她还是没有走的意思,现在在自己家里,他总不能赶人家走吧!
“穆副部长,郝县长想让我到乡里去当乡党委书记,以后的路子就宽一点了。”顾青玉腼腆得脸如红布,“所以我想听听您的意见,请你给我参谋参谋。”
穆干生的目光在顾青玉的身上停住了,他觉得这个女人的问题提得也太简单了点,谁不知道各级党的一把手无论是权力还是地位,发展前景都是无限广阔的。许多市的市委书记都是从省委、省政府的副秘书长提拔起来的,但是只有到了市委书记的岗位上才能迈进副省级的门槛。同样道理,县里的两办副主任不经过乡镇党委书记,岂能提拔为副县长或者县委常委。除非当上两办主任,然而选拔两办的主任比乡镇党委书记难得多。
“小顾同志,这个问题你还需要问我啊,你自己去琢磨吧!”
顾青玉红着脸,还没有走的意思。作为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穆干生还很少这样在自己家里和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单独相处,对于方之路的那些传闻,穆干生也曾经想过,作为一个已经官至副市厅级的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更没有必要单独接触年轻的女人。难道那些传闻都是空穴来风吗?
“小顾,无论人们对官场上怎么评价,怎么看待,无论一个同志多么想在官场上不断进步,但是我都希望你走正道,不要学那些歪门邪道。”
“穆副部长,道理是这么个道理,”顾青玉笑笑,“可是谁又能知道在官场上每一个成功的人,他是通过哪些渠道不断提拔的呢!但是我认为,无论通过什么渠道,成功了就是胜利者。就像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有多少突然间富裕起来的大老板,有没有人问他们的钱是怎么赚来的?没有,在人们眼里,谁有钱谁有权谁就是成功人士。”
顾青玉这样一说,穆干生突然间感到无言以对了,那些有钱的民营企业家纷纷被推荐为全国、省、市、县人民代表,政协委员,有谁问他们的钱是怎么赚的,又有谁问他们曾经和现在都在干些什么。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穆干生正要开门,门却开了,穆干生显得几分尴尬,妻子进了门,目光在丈夫和女人身上扫来扫去。
“你怎么回来了?”穆干生在慌忙之中说出一句极不得体的话来。
“怎么啦,不能回来吗?”
“不是,不是,”穆干生立即调整自己慌乱的情绪,“这位是和郝莹梅县长一同来的,是县政府办副主任小顾,顾青玉同志。小顾,这是我爱人,姓邓,你就叫她邓医师吧!”
“邓医师,你好,郝县长和我来给穆副部长拜年的,”顾青玉说,“希望邓医师不要见外。”
“谢谢,坐坐吧!”
“不坐了,那我就告辞了,郝县长还在下面等着呢!”
第十二章
穆干生送走郝莹梅和顾青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本来这事并没什么,却偏偏被老婆碰上了。女人对这种事敏感是正常的,他甚至后悔不该在家里和顾青玉讲那么长时间的话。如果当时就让顾青玉走了,也不至于如此尴尬。邓楠予平时中午是不回家的,谁知今天怎么回事,又偏偏遇上这种事。穆干生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懊恼。
顾青玉走后,邓楠予忙解释说她的论文放在家里,马上要交出去,就急着回家取论文,真的不是故意的。妻子这样一说,弄得穆干生的心里说不出的窝囊,好像自己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却又被老婆逮了个正着。
顾青玉走了,老婆上班去了,穆干生呆呆地坐在客厅里,头脑里突然闪过顾青玉的形象,不想则罢,这一想,突然觉得这个女人有些似曾相识,她的五官、她的眉眼像一个人。不,不可能,穆干生强行打断自己的思绪,进了卧室。
穆干生中午有休息的习惯,可是躺到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其实并不是因为他和一个年轻的女人在家被妻子碰上了,谁知什么原因,总觉得自己干了什么不光彩的事,却又有无法解释的嫌疑。快到上班时间,穆干生来到客厅,一眼看到沙发上的纸袋子,就坐到沙发上,翻了翻纸袋。真的如顾青玉所说,里面装着两条软中华、两瓶茅台酒、两瓶贵宾五粮液。穆干生索性一一取了出来,最后还有一个白色的信封,信封上印有上海某宾馆的字样。穆干生的心一阵慌乱,立即拿起信封,仔细一看,只见一张农业银行的银联卡,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六个“9”,这显然是银行卡的密码。
穆干生没有迟疑,出了小区,左面的十字路口就是农业银行营业部,他想看看这张卡上的人名字是谁,又是多少钱,可快到农行门口时,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如今的银行都有监控录像,每一个人只要在那里办业务,一定会留下他的影像,这样一想,便转身去办公室了。
晚上穆干生回家后,邓楠予又解释,说她中午是回家取论文,真的是急着要论文,完全是无意的。穆干生不想把这事弄得夫妻之间有了隔阂,这种事越说越说不清楚,便岔开话题,时间久了自然会清楚的。
穆干生说他总觉得顾青玉有些似曾相识,甚至觉得有点像邓平予。邓楠予吃惊地看着丈夫,目光里闪着一大串问号。吃晚饭时,穆干生又说:“楠予,你注没注意浒河县的那个办公室副主任顾青玉。”
邓楠予嘴里嚼着饭,看着穆干生说:“怎么啦?”
“你不觉得她有些像一个人?”
邓楠予突然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说:“对,给你一点就破,我一直在想,那天我一进门,就觉得,怎么是平予啊!”
“你当时真的是这个印象?”
邓楠予点点头,又说:“可后来我再仔细一看,发现她根本没有平予长得好看,不过像是有点像。”
“是有点奇怪,给你这么一说,她俩还真的很像。”
“漂亮的女人总有些像。”邓楠予拿起筷子,说:“别胡思乱想了,一个男人总琢磨漂亮的女人。”
这两天,穆干生一直想找个机会和方部长认真谈一谈高德建的事,劝劝方之路处理干部问题还是平和一些,高德建是一位老县委书记,在任时没有很好地任用,是市委耽误人家,在退休之前解决个副市级,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他甚至想劝劝方之路,千万不要把矛盾搞得激化了,鱼死网破对谁都没有好处。到了办公室,穆干生又犹豫起来了,他知道方之路和廖吾成不同,这样的事若是穆干生和廖吾成谈的话,廖吾成一定会认为穆干生的看法正确,而且还会听听穆干生的意见。然而,方之路来了之后,干部问题上根本没有穆干生说话的机会,穆干生只好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快过春节的前三天,方之路把高德建找到办公室,把那天市委常委会上彭成仁和他的意见告诉了高德建,高德建一听说省人大副主任骆明祥和省委组织部长盛国华发话了,气得脸色铁青,便把他和两个省领导的谈话用手机录下来的录音放给方之路听了。方之路一听,便沉不住气了,说高德建的素质太差了,还当过县委书记,简直是个大特务。谁知高德建更加激动起来了。
“方部长,你我两人都不要激动,”高德建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条,你有两个朋友托我指个口信。”高德建把纸条放到方之路面前。
方之路瞥一眼纸条,如同马蜂蜇了似的打了个战,脸色一下子变得腊黄。旋即,他拿起面前的只有名片大小的纸条,脸上的冰霜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什么意思?”方之路变得那么从容,若无其事地看了高德建一眼,“这两个是什么人?”
“你真的不认识?”高德建轻蔑地笑了笑,“不会吧,他们是你的老朋友,不久才打过交道。”
“你告诉我,他们到底是何许人也!”
“算了,既然方部长瞧不起你的朋友,那我就转告他们,就说方部长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让他们好自为之吧!”
“老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从来没有慢待朋友的意思,俗话说,于人方便于己方便,请你转告他们,我真的记不起来他们是谁,他们有什么话要说,请他们亲自给我打电话。”
“如果方部长还记得于人方便于己方便的话,我一定对他们俩说,他们也一定不是无情无意的人。”高德建伸手拿起那张纸条,看着纸片上的名字,“这两个浑蛋还敢冒充方部长的朋友,原来是耍我的骗子,我一定查他个水落石出,他们干的勾当,还想一点痕迹都不留?狗日的!”
高德建转身就向外走去。
“老高,请等等!”方之路突然叫住了高德建。
“方部长,还有什么交代的?”
“老高,你的事情,原本与我无关,况且已经那么多年了,我和你之间无冤无仇,只是过去的事情要想推翻,谁都不愿承担这个责任。”方之路说,“这样吧,你给我点时间,一则我再和彭书记商量商量,二则我找机会再向盛部长汇报一下,毕竟副市厅级干部是省委管的干部。”
“方部长,你看着办吧!那我再转告你的那两位朋友,说你方部长还记着他们的情分。”高德建又回到方之路面前,说:“方部长,听说你得了那种奇怪的病,我有一个中学同学在省人民医院泌尿科当主任,又是省医科大学的博士生导师,那天电话里我和他谈起你的事,他居然吃了一惊,说这种病他见得多了,病情一看就清楚,何必在中南这地方看中医呢!”
“你说的是谁?”
“丁尔坤。”
“是他?”方之路为之一震,“丁尔坤!这人不仅在省里泌尿科是第一大专家,在全国也是挂得上号的。他是你中学同学?”
“我这个人从来不打着别人的旗号为自己装腔作势,狐假虎威的事我是不会干的。你若不信,我哪天请他来中南,方部长想不想见见他?”
“我见他干什么?”方之路说,“我和他既没有业务上的瓜葛,又不像你,还是中学同学,各行各业的专家多着呢,我还见不过来呢!”
“可你是病人啊!”
“谁说我是病人?”方之路突然变了脸。
“是啊,我就说嘛,像方部长这样的身体怎么会生病呢?”高德建笑了起来,“社会上那些传说一定是以讹传讹,说方部长有那种什么阳痿病,一定是胡说八道。”
方之路的脸色如同秋天的云彩,瞬息万变,愣愣地瞪了高德建一眼,再也没说一句话。
眼看着春节就要到了,穆干生总觉得心事重重的,一切计划都被搅乱了,邓平予那里一直没有消息,而妻子自从那天见到顾青玉在家里,情绪似乎有些反常。虽然已经给父母打了电话,说是年初三再回去和父母一块过春节,但是穆干生决定春节前送点东西过去,带上妻子和女儿回家看看,可时间定下了,楠予突然说她要值班,穆干生只好带着珊珊,带上年货,回去看父母。
父母当年是机械厂的工人,已经退休多年,虽然退休金不多,但总算能够维持老两口生活。家里的房子还是当年机械厂征用土地时的宅基地,早已翻盖为砖瓦结构的,是一家一户的单门独户。穆干生的车子还没到家门口,孩子们早已奔走相告,车子在院外一停下,姐姐穆干英和姐夫司进才迎了出来。
穆干英从财会学校毕业后和农业大学的司进才恋爱,司进才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宿州市江洪县农业局工作,三年后调县政府办公室任秘书,二十八岁时调乡里任副书记。当乡长那年,穆干生提拔为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司进才曾经想调到浒河县工作,可穆干生说那样做亲戚关系太明显了,让群众说闲话。如今司进才当上乡党委书记已经六年多,年龄也已经四十有四,眼看就要过了提拔副县级的年龄界限。姐姐这两年没少求弟弟帮忙,可穆干生说,有些话他也不好说,毕竟他只是一个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要是姐夫在本市的哪个县他还能通过变通的办法,可是凭他的市委组织部一个副部长,确实有难度。廖吾成去中央党校学习的消息传到宿州市,有人透出消息,说穆干生可能要当中南市市委组织部长了,司进才当时兴奋得连夜奔回县城,把这个消息告诉穆干英,穆干英说,这回好了,如果弟弟真的当上中南市市委组织部长,他只要和宿州市市委组织部长说一下,部长之间总会给点面子的。为这事,穆干英专程来找弟弟,可还没见到弟弟,就听说省委组织部来了方之路任中南市市委组织部长,一盆凉水把穆干英从头浇到脚,她连见都没见弟弟一面,就回到江洪县。夫妻两商量来商量去,决定今年利用回家过春节的机会,再认真和弟弟谈谈。夫妻俩一到家,听说弟弟年初三才回家,正商量着怎么办,弟弟回来了。
穆干生拿了年货,见过父母,又作一番解释,父亲还是理解儿子的,说隔得又不远,随时可以回家的,只是干英两口子跑了那么远路,做弟弟的能帮就帮帮吧!
穆干生是不准备在家吃晚饭的,姐姐、姐夫一个劲地留,他只好给楠予打了电话,说父母留他和珊珊吃晚饭,只好吃了晚饭再回去了,珊珊最不愿回爷爷奶奶家,一个人玩很无聊。干英拉着珊珊一边忙着做饭,一边和珊珊玩,目的是让丈夫和弟弟讲正事。穆干生和司进才进了房间,司进才递了一支中华香烟给弟弟,穆干生说:“姐夫,我是不抽烟的。”
“抽着玩玩吧,在自己家里。”
穆干生接过香烟,从司进才手里接过打火机,先给司进才点了烟,看着司进才,说:“姐夫,最近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我在乡里从副书记到乡长、乡党委书记,先后换了三个乡、干了九年,唉,真的是老革命了。”司进才慢慢吸着烟说,“眼看着那些有关系的人,从县里下来镀金的乡镇领导提拔了,全县三十一个乡镇,我已经是最老的书记了。”
“你们那里搞没搞公推公选?”穆干生问。
“去年搞过三个乡镇党委书记,说是公推公选,”司进才说,“其实那明显是做样子的,作作秀而已。”
穆干生一脸严肃地看着司进才,慢慢地点着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随即又吐了出去,房间里缭绕着烟雾。
“公推公选上的三个乡镇党委书记,一个是县人大副主任的儿子,一个是刚退下去的劳动局长的儿子,还有一个是县委常委、县妇联主任的女儿。”司进才说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也不希望副县级领导干搞公推公选,公开作弊其实更可怕。”
“你已经不错了,凭自己的本领当到乡党委书记。”穆干生说,“到一定年龄了,不给你副县级,也会让你回到县城当个什么局局长的吧!”
“回县里在那些有实权的局当局长也要靠关系,否则只能当副局长。”
“你们的县委书记还是苗继东?”
“哦,对了,苗继东今年春天当上副市长了,县委书记还没免。”司进才睁大双眼说,“听说过了春节就要免去他的县委书记了,大家都在传说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尚生强要来当县委书记了。”
“尚生强要到你们县当县委书记?”
“是。”
“你认识?”
“认识。”
“关系应该不错吧?”
穆干生没说话,只是点点头。随即递一支烟给司进才,司进才急忙从穆干生手里抢过香烟,抽出一支,啪地打着了打火机,一边给穆干生点烟,一边说:“干生弟,若真的是尚生强当我们的县委书记,也是天助我也!干生,你不知道,一个县、市、省委书记变动了,有多少人受益啊,那些人简直是天上掉下的馅饼。我们市里的市委组织部长上任不到一年,他当年的两个高中同学和三个大学同学,都先后提拔到副县长的位置上了。”
穆干生笑笑,他知道,在当今的中国,这种现象太普遍了。
“姐夫,靠权力选拔干部已经半个多世纪,何况中国是一个典型的封建主义国家,几千年的封建思想对每一个人都是根深蒂固的,如果要让那些掌权的人放弃至高权力,谈何容易。所以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已经是迫在眉睫了。”
“干生,你到市委组织部已经当了几年副部长,你能告诉我,哪一个市委书记,哪一个市委组织部长,哪一个县委书记是真心搞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有些地方也在搞公推公选,也在搞竞争上岗,可是那只不过是形式上的,做做表面文章而已,有谁是真正地实行‘公开’,让群众去选拔领导干部的?”
“姐夫,你也别发牢骚了,再等等吧!”
“干生,假如真的是尚生强出任江洪县委书记,你能不能帮我引见一下?”
穆干生犹豫了片刻,说:“如果真的是他去当县委书记,试试看吧,我们俩不仅在省委组织部开会时见过,那年在省委党校学习时,还住一个宿舍,只是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干生,人都是先入为主的。如果真的是他去当县委书记,他一上任,你就要专程去一趟,我来安排,只要你能把关系牵上了,以后的工作我自己做。”
“到时看看情况再决定吧!”
这时穆干英领着珊珊来到房间,说:“干生,吃饭吧,你姐夫的事你一定要放在心上噢。”
穆干生拉着珊珊,说:“珊珊叫姑夫!”
珊珊叫道:“姑父好!”
司进才一边朝穆干英使着眼色,一边偷偷地向老婆伸出两只手指,就在出了房间时,司进才拉着穆干英,低声说:“给两万!”
穆干英愣了一下,随后转身回到房间,司进才故意拉着珊珊说话,这时穆干英来到珊珊面前,将一个厚厚的红纸包交给珊珊,说:“珊珊,过年了,姑姑和姑夫也没给你买东西,给点压岁钱!”
穆干生忙回过头,一把抢过红纸包,说:“姐,姐夫,孩子还小,给什么压岁钱啊!”
“干生,你这叫什么话,孩子嘛,过年就是孩子的快乐,姑夫、姑姑离得远,平时很少见面,拿着,一定得拿着。”司进才说。
这时,父亲过来了,指着儿子说:“干生啊,你以为这是官场上啊,进才大小也是乡党委书记,他们是给珊珊的,他们也有孩子,以后礼尚往来就是了。”
“是啊!自家人还讲究什么!”
“可是姐姐你们为什么不把怡萍带来呢?”
“怡萍马上要参加中考了,学习紧张得很。”
珊珊拿着红纸包,一不小心,钱掉到地上了,穆干生一看,居然是两沓百元人民币,才知道那一沓是一万元,忙拾起来,说:“姐姐,姐夫,怎么能给孩子那么多压岁钱,三五百元已经不少了,这不行!”
穆干英和司进才都显得几分尴尬,父亲了解儿女们的心事,接过钱说:“走,吃饭,这事交给我来处理。”
晚上回到家里,已经是九点多了,穆干生问妻子平予那里有没有什么消息,楠予说她给妹妹打了两次电话,她都没接,两人决定明天上午早点去吃饭,大年三十了,一家人好好在一块儿过个年。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时,珊珊才告诉爸爸,说她发现书包里放了一个红纸包,打开一看,还是姐姐和姐夫给的那两万元钱,楠予问是怎么回事,穆干生也没过多解释,说是姑姑、姑夫给侄女的压岁钱。
楠予说:“他们又不是大老板,又不是百万富翁,两万元钱压岁钱也太多了吧!”
穆干生说:“这事也好办,过了年哪天咱俩专程跑一趟,以给怡萍压岁钱的名义,带上两万元双方扯平就是了。”
“只怕是人家不是这个意思。”
“那也不行,何况我也帮不上他们什么忙。”
全家早早吃了早饭,楠予先给父母打了电话,告诉父母他们一家三口马上就到,随后又给平予打电话,可电话总是打不通。
大年三十的上午,节日的气氛已经很浓了,大街上行人、车辆已经明显减少了许多,从穆干生家到邓楠予父母家只需二十多分钟,小蔡把穆干生一家送到后,便匆匆回家过年了。
一进家门,母亲便悄悄拉着邓楠予,低声说:“楠予,你妹妹真是中了邪了,天天闷闷不乐的。”
“她人在哪里?”
“还在睡觉呢!”母亲说,“你说这大过年的,到底算个怎么回事啊!楠予啊,从小到大,她只听你的。”
“我给她打电话,她不接,谁知道她发什么神经!”
穆干生坐在客厅里和岳父聊天,心里想着平予的事,凭他对平予的了解,平予一向是乐观直率的女人。自从那次向平予发了火,也正是从那之后,邓平予不仅很少来他家,甚至邓楠予给她打电话,也很少接。
邓楠予推开妹妹的房间,见妹妹坐在电脑前,一见姐姐,邓平予抬起头,冷冰冰地说:“回来了!”
“平予,”邓楠予笑笑,“怎么我给你打电话也不接,到底怎么了?”
“不怎么!”邓平予说,“不关你们的事。”
“你这叫什么话,咱家就你和我,虽说你已经三十岁出头了,但你没结婚就是孩子。”邓楠予一边笑一边拉着妹妹的手,“我是你姐,我不关心你谁关心你。”
邓平予嘴角收缩了几下,想笑却又没笑出来。
“是不是还在怪你姐夫?”邓楠予说,“平予,你姐夫有他的难处,他这个组织部副部长现在连一点权也没有了,官场上的事你比我清楚。”
“姐,”邓平予欲言又止,“有些话我对你说了,你千万不要告诉老穆。”
邓楠予点点头,你还信不过你姐啊!”
“姐,我觉得姓方的不是个东西……”
邓楠予吃了一惊,目不转睛地看着妹妹,“你找过他了?”
“我马上都三十一岁了,已经不是小姑娘了!”邓平予说,怎么说我也算是一个老姑娘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钱多少我都可以给,其他的,见他的大头鬼去吧!”
“到底是怎么回事?”邓楠予急了,“我的小姑奶奶,到底是……”
“姐,你别问了,我不能和你说得太明白,老穆同志还要和他共事呢,又是他的下级。”
“我问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消沉!”邓楠予说,“你知道全家都为你提心吊胆啊,爸妈都这么大岁数了,他们……”
“姐,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努力调整自己的。”邓平予说,“我知道,你们为了我,老穆放弃了回家过年的打算,我谢谢你们。”
尽管邓平予没有说明什么原因,邓楠予也不知道妹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既然平予的情绪有所好转,大家也就忙着过年,暂时把这些烦人的事放了下来。这时,母亲站在房门口,看着两个女儿,说:“都年三十到这会儿了,中饭怎么打算的啊!”
“妈,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今天中午和晚上的年夜饭由我负责,你就别管了。”邓平予说。
“你会变魔术啊!今天可是年三十,你姐一家都来了。”母亲说,“你说由你负责,可到现在还没一点动静!”
“妈,你去歇着吧,十一点半保证准时开饭。”
十一点二十分,门铃响了,邓平予开了门,两名身穿工作服的服务员搬着菜进来了。
“原来平予真的会变魔术啊!”穆干生笑着说,“我今天带了两瓶好的竹叶青酒。”穆干生说着打开酒瓶,先给岳父母斟酒,又对邓平予说:“平予,怎么样,喝两杯!”
“穆副部长,我今天一定陪你喝个够,一醉方休。”邓平予说。
“平予,你别借酒消愁,今天可是过年,全家都热热闹闹的,别出洋相!”父亲说。
“老爸,你闺女是那样的人吗?”邓平予端起酒杯,“来,祝爸妈身体健康,祝老穆同志官运亨通,祝姐姐德艺双馨,祝珊珊天天向上!”
第十三章
正吃着中饭,第一个手机叫起来的是平予。穆干生说:“平予,看,给你拜年的短信最早,抢了个头彩。”
“我的短信都是那些狐朋狗友,不像你的都是那些政治骗子。”邓平予说着伸手去旁边的茶几上拿手机。
这时穆干生的手机也叫了起来。
邓平予翻着手机,脸上闪过一丝轻蔑的冷笑。
“怎么了?”邓楠予说,“看你那样子像喝了辣椒水似的。”
穆干生一边看着短信,一边说:“平予,你那表情已经告诉我,给你发短信的人并不是你的狐朋狗友!”
邓平予冷笑着说:“王八蛋!”
年三十下午,一家人坐在客厅里闲聊,只是穆干生和邓平予的手机争先恐后地叫着,邓楠予的只是偶尔响一响,一直忙到吃晚饭时。晚饭后邓楠予和穆干生要回家去住,珊珊不肯回家,要留下来和小姨住。
回到家里,春节联欢晚会还没开始,夫妻俩还在忙着收发拜年短信。
结婚这么多年,邓楠予一直保持着父母传下来的习惯,年三十在全家各人枕头下放两棵根须叶齐全的大葱,待来年春天栽到地里;还要给每人放一块糕在枕头边,每天早上醒来先吃一口糕再说话,直到年初五为止。
“你的那个顾青玉没给你拜年?”
穆干生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我没听懂你的话,你没喝醉吧!”
“没醉啊,清醒的很。”邓楠予说,“你没有得阳痿病吧!我那天回来的真不是时候,搅了你们的好事!”
“楠予,你又胡说了,我是那样的人吗?”
“这可没准儿!人家心甘情愿送货上门,这叫权色交易嘛,如今手中有权的人不用白不用。”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那么大的权吗?”穆干生没好气地说,“你以为我真的能提拔一个副县处级干部,见鬼去吧!”
“那个姓顾的女人,年轻漂亮,主动送到家里,帮不了副县级,帮个正科级还是行的吧!”
“哎,人家早已是乡党委书记了!”
“找个市委组织部的领导做靠山,她不会吃亏的呀!”
“楠予,别开这样玩笑了,组织部又不是春香院。”
“你以为呢?你伸着耳朵听听,好听着呢!”
穆干生的心里窝着一肚子火,因为大过年的,只能将一肚子火闷在心里,本来每年春节联欢晚会都要看到十二点钟,放了鞭炮才睡觉的,可今年,还不到十一点钟,穆干生就关掉手机,睡觉了。
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穆干生忍气吞声,不便扫了大家的兴,赶到岳父母家。岳母已经煮好了饺子和元宵,外公外婆给珊珊一千元压岁钱,小姨给了两千元,一家人气氛十分融洽。吃了早饭,邓平予拉着姐姐、穆干生和父亲,四个人打扑克,所谓的过年,无非是吃喝玩乐。
年初三上午,司机小蔡专程来送穆干生回家。姐姐姐夫已经于年初二下午返回自己家。穆干生刚送走司机,回到屋里,一辆帕萨特轿车缓缓驶了过来,穆干生其实还没和父母说几句话,院子的门就被推开了。
“穆副部长,新年好,给你们全家拜年!”
穆干生一抬头,见是镇党委书记罗同来,忙迎上去,一边握手一边说:“罗书记,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啊!”
罗同来取出熊猫香烟,说:“听说穆副部长今天回来,我特地过来给你及全家拜年!”
穆干生拉着罗同来进了屋,罗同来忙着给穆干生父母作揖拜年,邓楠予忙问罗书记好。
罗同来从包里取出红纸袋,笑着说:“穆副部长、邓医师,看你们的女儿长得多漂亮,真快呀,快小学毕业了吧!”罗同来一字不提给孩子压岁钱的事,只是将红纸包塞到珊珊手里。
穆干生随即从珊珊手里拿过红纸包,说:“罗书记,你我之间,这些就免了吧,怎么说你也是我的父母官,岂有上门给孩子压岁钱之理呀!”
罗同来从穆干生手里夺过红纸袋,重新塞到珊珊手里,说:“穆副部长,干吗如此认真,大新年给孩子点压岁钱,何必这样呢?”
“罗书记,不是,压岁钱嘛,顾名思义,表示点意思就行了。”
当着大家的面,穆干生也不便过于认真,便让邓楠予泡茶,两人点了烟,说了几句话之后,罗同来说:“穆副部长,平时你也很少回到家乡来,我们更是不方便去市委组织部拜访你。今天你回到家乡来,我特地来请你们全家聚一聚,过年了,大家都不缺酒,只是热闹热闹而已。”
穆干生看看邓楠予,又看看罗同来,为难地说:“罗书记,大新年,实在是不好意思,你是我的父母官,今天可是大年初三,就在我家里喝杯酒吧!”
罗同来站了起来,笑着说:“穆副部长,你真会说笑话,哪能麻烦二位老人家呢。我那里都准备好了,我请的客人不去,反而把我扣下了,这不成了天大的笑话了吗?”
“穆副部长,我还请了区委组织部三位正、副部长陪你,你就给我个面子吧!”
“那说好了,今天晚上原班人马到我这里来,拜年嘛,就是热闹热闹!”穆干生说,“平时还难找这样的机会。”
“那是下午的事,到时候大家再商量吧!”罗同来站起来,向外面招招手,只见一个年轻人提着礼品袋进来了。
罗同来接过礼品袋,说:“穆副部长,过年了,给二位老人家带几条香烟、酒和糕,表示点心意吧!”
两位老人满面笑容,一起谢过罗书记,罗同来拉着老人说:“老人家,换换衣服,一同去喝杯酒吧!”
穆干生说:“算了,我一个人去吧,做个代表!”
穆大爷说:“你们年轻人去吧,在一块儿热闹热闹,我们两个年纪大了,就不赶这个热闹了。”
穆干生见推脱不过,便带上妻子和女儿,上了罗同来的车。
轿车在宾馆门前停了下来,还没等开门,大厅里一群人迎了上来,穆干生一看,除了区委组织部三位部长,还有几个人也有些面熟,大家热情地握着手,相互拜年,随后进入一个豪华包间。罗同来招呼客人入座,穆干生一家三口均坐首席位置,酒宴开始前,叔叔阿姨们都送上一个红纸包,珊珊面前堆满了压岁钱。
大家说好了只喝酒,不谈官场上的事,也正是因为不谈官场上的事,个个也就轻松愉快多了,不知不觉之间,两瓶茅台酒已经差不多了。穆干生也喝了有五成,心情渐渐放松起来。突然,穆干生口袋里的手机叫了起来。这两天,手机很少这样响过,大家忙于过年,现在都兴短信拜年,没有人再打手机。而此时手机却一声接着一声急促地叫了起来,大家都停了下来,眼睛一起看着穆干生。穆干生也觉得手机的叫声不太协调,迅速取出手机,瞥了一眼号码,就把手机放到耳边。
“喂……”
“请问你是穆副部长吗,我是你们市委组织部办公室韩娟的爱人,我们见过面,不好意思,穆副部长,大新年的,打搅您了。”
“哦,是黄老师,你好,新年好,有事吗?”
“穆副部长,唉,真的不好意思,我们家发生了点事,想麻烦你来一下。”
“什么事?”穆干生睁大双眼,“大过年的,你们……”
“穆副部长,就是啊,韩娟她不好好在家过年,被……我抓了个正着……”
“什么?”
“所以,穆副部长,不好意思,我只能打搅你了。”
“好,你等着,我马上就过来,你们在哪儿?”
“在云山公园北大门。”
穆干生挂了手机,双手抱拳,说:“各位,实在不好意思,组织部的一个同志家里发生点事,我必须马上过去看看。”
穆干生虽然没有说这个电话是谁打的,又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大家从他接电话的表情,从穆干生说了“黄老师”三个字,猜想一定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罗同来让他的司机送穆副部长,大家继续喝酒。
从宾馆到云山公园北大门不过十多分钟,车到公园门口,穆干生谢过司机,一进公园大门,便见黄伟华站在公园售票处门外,穆干生走过去,黄伟华说:“穆副部长你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黄伟华说:“这两个狗男女被我抓了个现行,现在已经被我关在这间屋子里。”
穆干生听了黄伟华的话,真的出了一身冷汗,头脑几乎炸了开来,难道真的是他,大过年的他不回家过年,怎么会如此大胆和单位一个女人逛公园呢!
穆干生平静一下自己,问:“谁,他们是谁?”
“我也奇了怪,韩娟和她当年的同学,也是她的初恋情人,现在是三江县人事局副局长,叫高启正的男人在一块。”
听了黄伟华的话,穆干生松了一口气,但是却又有些不知所措。他的头脑里闪过一个又一个疑问,这段时间,韩娟的提拔以及社会上的种种传闻,直到那天晚上黄伟华跑到市委组织反映妻子的不轨行为,现在时间才过去半个月,怎么可能韩娟公然于大年初三和当年的初恋情人逛公园呢!
“黄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穆干生实在是太奇怪了,睁大双眼看着黄伟华。
“穆副部长,是这样的。”黄伟华说,“今天是年初三,本来我们应该一起好好过节的,但今天中午韩娟早早吃了饭,说去看一个同学。她走后半个多小时,我突然收到一条短信,我还以为是同事或者学生家长拜年呢,结果一看短信,让我吓了一跳。”黄伟华说着打开手机,翻到那条短信,穆干生一看,只见短信上写着:“立即去云山公园北大门内捉奸。”
“我收到这样一条莫名其妙的短信,联想到老婆最近的表现,加上中午吃饭时韩娟有些慌张,便打了车来到公园北门,进了公园,果真看到韩娟和一个男人手牵着手。当时我傻了眼,这个男人不是社会传说的那个人,而是一个陌生人。我头脑一热,冲上去抓住他们,问那个男人是谁,韩娟居然说是她当年的同学,初恋情人高启正,三江县人事局副局长。”
“黄老师,你呀!不是我说你,你真是迂腐透顶。”穆干生说,“这事你就不该声张,你这样大张旗鼓地捉奸,被动的是你。你想,男女之间的事岂是在公园里捉奸的,谁也不能说一男一女在公园的光天化日之下有什么奸情。何况……黄老师,凡事都要动脑筋想一想,你呀,说不准被人家利用了。”
黄伟华有些恍然大悟似的,抓了抓头,说:“现在怎么办?”
“黄老师,你打算怎么办?”穆干生一脸严肃,“你又让我怎么办?”
“穆副部长,实在抱歉,你赶快回去吧!这个尴尬的局面还是我自己来收场吧!”
春节七天假过去了,年后上班第一天,大家都不敢随便串门了,坐在办公室里等待领导们结队到各办公室走走,看看大家。年年都是如此,不知道今年换了新部长,是否还会和往年一样。十点钟时,几位部长出现了,方之路身穿灰色西装,脖子里系着红花领带,头发也是刚吹过的大包头,一看就知道仿效中央领导的气派。方之路身后跟着穆干生,后面是薛涛,却不见高德建。
部长们一进屋,大家都站了起来,一一握着领导的手,领导们大都心猿意马地问一些不关痛痒的话。随后,大家便接到通知,全体人员到会议室集中,这“集中”二字不知何意,没用“开会”二字。当然,放了七天长假,头一天上班也不可能有具体工作,可是又不清楚“集中”干什么,这是历年来从没有过的。
随后大家便来到会议室,却见会议桌上都摆上了席卡,而且每个人面前除了糖果、花生,还有一包中华牌香烟。同志们自动对号入座,却不知何意,有人算了一下,市委组织部从上到下也有五六十人,领导居然如此大方,仅香烟就要六条之多。
大家坐定之后,还不见部长们的身影,大家正交头接耳时,穆干生一个人走到主席台前,拍拍手,大声说:“方部长让我给大家问声新年好,这些糖果和花生大家自然知道,按往年的惯例,部里年前就已经准备了,这香烟是一些同志送给方部长的拜年礼品,方部长自然不好驳回同志们的面子,所以拿来和大家一起分享。方部长说了,下不为例。此外今天是春节长假后的第一天上班,方部长请大家吃一餐团圆饭,而且今天喝的都是茅台、五粮液、国缘三种高档名酒,也是方部长春节间收到的年货,方部长说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中午摆了六桌,方部长没有出席,高德建一直没有露面,大家都不知道方部长是什么意思。这种场合并不多见,几杯酒之后,同志们便开始端着酒杯四处走动。其实,许多消息并不是今天才传出去的,只是年初三黄伟华捉奸的事,越传越神奇了。酒席开始后不久,韩娟不见了踪影,有人说韩娟当年的初恋情人是代人受过,还有人说不信你们看,别看高启正那小子只是县人事局一个副局长,下一步就是县委组织部副部长,不用多久,就会登上副县级的位置,这种“过”代得太值了。还有人干脆说韩娟年初三和某领导在宾馆的房间被黄伟华逮了个正着。这种绯闻越传越神奇,越传也就不知哪是真哪是假了。
春节过后,中南市组织部便开始忙碌起来,公推公选二十名副县处级、十名正县处级领导干部工作正式拉开序幕。同时准备召开八届三次人代会,选举乔志成为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魏晓林为市政府秘书长兼任办公室主任。
公推公选县处级领导干部的通知下达后,市级机关和县区的报名工作就开始了。按照市委文件精神,公推公选的十名正县处级中除一名县委书记、二名县长,其余七名作为市政府组成人员,统一报名,最后由市委常委根据工作需要确定具体岗位。二十名副县处级中,市公安、地税、民政、妇联、团市委、市政府、市委办市人大、农工办、市农业局共十名副职,其余十名为副县区长候选人。公推的第一轮,按照一比五的比例,每个职位推出五名候选人,进行组织考察、定点调研、现场答辩、专家评分,每岗位再取前三名,提交市委常委会确定正式人选,最后提交相关法律程序确认。
报名工作正在进行过程中,大家针对参与公推的人员提出许多疑问,甚至要求公开参与公推人员的名单,才能真正做到公开、公平、公正。如果把公推的权力还掌握在少数领导手中,这种“公推”就不能真正称为“公推”。许多问题都是大家十分关心的热点问题,方之路听了公推公选办公室的汇报,第一次就公推公选县处级领导干部问题作出解答。他说参与公推的人选都是市委和市委组织部经过认真研究而挑选出来的具有较高素质的领导、中层干部以及群众代表,是按照中央《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纲要》的要求去办的,无论是参与公推的人选还是答辩和评委,都是保密的,主要是防止找关系、走后门、送礼的不正之风。
在十名正县处级公推公选的报名工作中,报名竞争古豫县县委书记的人选多达四十五人。其中有县长、市委市政府副秘书长、部委办局的局长主任、县委副书记,副县长、市级机关副局级领导也都踊跃报名。方之路虽然估计到县委书记和县长的报名者一定会比较多的,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实力雄厚的领导参加,可见人们是十分看中县委书记这个岗位的。大家太清楚了,一旦当上了县委书记,就意味着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副市厅级的门槛。就在方之路反复考虑哪些人才能担当起公推县委书记和县长的成员时,突然间有七个人主动退出竞争县委书记,甚至有人传说,这种公推公选只不过是新的官场潜规则罢了。
这天下午,方之路接到古豫县副县长刘开举的电话。对于刘开举这个人,方之路并没有什么印象,作为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平时工作中接触比较多的一般只是县委书记、市直机关的一把手,往往连县、区长接触的机会也少得多。这也难怪方之路,全市七县三区,每个县区四五名副县区长,便有四五十名,再加上县区人大、政协的副职,方之路哪里能个个都对上号呢!不过刘开举的电话,却让方之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刘开举说他有一个表兄现任s市《荟文报》社社长、总编,准备采写大量的关于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稿子,刘开举还说他把中南市公推公选十名正县处级、二十名副县处级的事和表兄说了,他的表兄非常感兴趣,并且准备来中南看一看。如果方部长愿意见见的话,他表兄还想采访一下方部长。特别是方之路听说刘开举的表兄和某高级党报不仅业务上有联系,该报有一位副总编还是他当年大学的同学。
这个意外的消息让方之路极为兴奋,他在省里搞了几年杂志,调省委组织部之后一直在研究室工作。虽然自己也在省委组织部写了一些文章,在内刊上发了不少文章,但他知道,那都产生不了多大的社会影响,充其量只是一些工作上的研究罢了。或者说那只不过是抄抄内部资料,从网上摘些资料,拼拼凑凑,真的让他写一篇像样的文章,那真是勉为其难。至于在《荟文报》上发表文章,他连想都不敢想。现在,他手中有了权力,他决定好好利用这位老兄的地位和影响,他将好好地为自己扬扬名。如果他的文章真的上了《荟文报》,或者下一步再上了影响更大的报纸,那他这个市委组织部长所产生的影响就绝不是在省内、在中南市了。想到这里,方之路往日那种不可一世、玩世不恭的态度,变得谦逊而热忱了,他让刘开举立即到市里来,不提刘开举表兄卢展祥来中南的事,却含蓄地说起刘开举竞争县委书记之事。而刘开举岂能不知道方之路的心思,如果不是他抛出《荟文报》社长、总编是他表兄的橄榄枝,恐怕方之路连他的电话也不会听完,官腔一定会打得他尴尬得下不了台阶。
放下电话,刘开举异常激动,在他决定冒着一定的风险给方之路打这个电话时,他想到这几种可能,但他没有想到方之路会迫不及待地召见他。
这次市委决定公推公选县处级领导干部,在公推公选的三十名正副县处级领导干部中,唯一的一个县委书记当然位列第一。按照市委过去管理干部的习惯,县委书记虽然是正县处级,副县长为副县处级,但是提拔县委书记的人选往往都是县长,也有少数县委副书记,当然从市委、市政府副秘书长这些特殊岗位出任县委书记的也是正常现象。至于市直机关一些局的一把手局长,改任县委书记的,数量并不多,至于副县长直接当县委书记的,在全省乃至全国都是罕见的。但是这次公推公选却笼统要求市直机关正副局长(主任)、县区正副职均可报名。
当然,大家也都十分清楚,县区的副县区长、市直机关的副局级参与竞争县委书记,其优势自然是比较低的。当然刘开举不是没想过,他也不仅仅是练练兵而已,凭他在官场上十多年的经验,凭他对本届市委领导的了解,凭他认真研究了方之路的结果,这次公推公选有其特殊性和局限性,一定是表面文章做得比谁都漂亮。无论是市委书记彭成仁,还是市委组织部长方之路,都不可能真正实行公开、公平、公正地放手让群众去选拔这么多正、副县处级领导的。刘开举不仅要搏一搏,而且要击败所有对手,风风光光、冠冕堂皇地借用公推公选的这个光彩而耀眼的光环,登上县委书记的宝座。
刘开举的车驶进市委大院时,直接驶到市委组织部大楼前的那棵古槐树下。虽然春节已过,意味着春天已经来临,但是古槐树的枝干还枯荣不分,刘开举也说不清自己今天为何对这棵过去视而不见的古槐树感兴趣了。他站在老槐树下,仔细看了看树的主干,大树的腹部有一个很大的洞,洞口可以钻进一个人。随后,他又仰望着高耸入云的枝干。他突然觉得自己此刻的心境似乎和今天下午要去做的事情不相适应。
刘开举重新看看市委组织部的这幢四层楼,再次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迈着坚定的步伐,进了大楼的门厅。
上了二楼,在刘开举的印象中,方之路的办公室他并不陌生,尽管方之路的办公室他没来过,但廖吾成当组织部长时,他来过两次,前任余部长和他更是熟悉。他知道,无论谁来当部长,都是那间特殊的办公室。到了办公室门口,刘开举轻轻地敲了敲门。
门开了,开门的正是方之路,方之路满脸笑容,说:“是开举县长吧!请进!”
在这一瞬间,刘开举奇怪了,方之路对下属的称呼从来不马虎的,正是正,副是副,凡是副职他总是张副书记、李副县长、周副局长。可今天却例外了,从自己头上把“副”字去掉了,这绝不是方部长的粗心大意,也不是他的风格,刘开举对这样的细节颇为在意。
刘开举笑笑,说:“副县长,副县长!刘开举。”
“开举同志好幽默啊!”方之路把刘开举让到沙发里,先给刘开举递上一支烟,随后便亲自去泡茶。
刘开举拿着烟,看看方之路,说:“方部长,现在的大领导办公室里不允许抽烟的啊!”
“对,你说的对,但对你开举同志就网开一面了。”
“不,我还是循规蹈矩吧,破了组织部长的规矩那还得了!”
方之路突然大笑起来,拿起打火机,给刘开举点烟。刘开举抢过方之路手里的打火机,说:“方部长,您让我受宠若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