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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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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牌-臧小凡
第1节:1.赢了200万(1)
  第一部倒挂金钟

  "这叫'倒挂金钟',不是用手指,而是用脑子精心设下陷阱。我们经常说,打你***'倒挂', 指的就是这个。"

  1.赢了200万

  我经常做这样的梦。

  深夜,一如既往的静谧,喧闹的城市像被夜色蒙上了一层黑色的幕布,如魔术师表演魔术一样,黑布下鸦雀无声,谁也不知道黑布下面将要发生什么。此时,一直躲在黑云身后的月亮浅浅笑着,慢慢走了出来,木讷的大地沉重而羞涩,蜷缩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躲避着月亮的媚眼,月亮却肆无忌惮地从云层后露出半截身子,解下身上仅有的一层薄纱,蠕动性感的臀部……

  黑布下有一间毫不起眼的小屋,屋里的人没时间理睬月亮和大地的恋情,他们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桌上的扑克牌和一沓沓崭新的人民币。

  小屋是一间舍弃多年的仓库,通往仓库的土路杂草丛生,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仓库里空气潮湿,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霉臭,夹杂着墙角发出的一股死尸的气味,令人窒息。那是从一只死去不久的肥大老鼠身上散发出来的,老鼠静静地倒卧在那里,灰色的皮毛乱七八糟矗立着,它圆睁着恐怖绝望的眼睛,似乎在观察着这些突然闯入的赌客。

  坐在我对面那个人已经连赢了六个回合。

  赌桌上方的灯罩拉得太低了,我根本看不清那人的长相。灯光正好把他的脸分为上下两部分,上半部漆黑一团,甚至看不清他的眼睛在什么地方,下半部分是一副又肿又厚的嘴唇朝前凸出着,一根接一根的"万宝路"香烟在厚唇间滚来滚去。

  他的手指又细又长,灵活地翻动着扑克。

  这是一双在赌桌上吃钱的手。

  坐在我身边的魏老八不动声色地抽着烟,时不时摆弄一下手指上的钻戒。黑暗中,他的眼睛最亮,象森林中的一匹饿狼,静静地守候着猎物。

  空气像凝固一样,一屋子人都仿佛暂时停止了呼吸。

  赌局已经进行了一天一夜,我的脑部开始缺氧,一阵阵的晕眩开始袭击我。我试着挺胸做了次深呼吸,让自己的肺部多吸进一点氧气,肺部的氧气可以迅速提供给大脑,以便让我冷静而缜密地思考,但是不行,我担心呼吸加重的声音会打破眼前的平静。

  我知道眼前的平静蕴藏着巨大的危险,甚至会危及我的性命,但赌局已经到了尾声,我必须出千赢下这一局。必须出千!!!否则我和魏老八带来的100万元就会付之东流。

  我的脊部开始渗出汗水,浸透了里面的衬衣,我的背部粘乎乎的,随即一片冰凉。不行,晕眩已经影响了我的视力,我又一次尝试往肺部吸气,这次成功了,我的肺部顿时舒服多了。还有,此时此刻我一定要尽量保持我的每一根手指不能颤抖,不能让对方通过我的手指窥见我的心理活动。

  作为一个赌徒,这一点非常关键。

  我读过《动作语言学》,上面关于手的符号描述可以作为赌徒必须掌握的一项最重要的基本功,因为人是一种很会隐藏情绪的动物,可以很好地伪装自己的面部表情;但手不行,它一定会暴露你的忧虑、焦灼、羞涩、紧张、胆怯与愤怒,这也是为什么现在越来越多的谈判技巧书全都把手列为谈判中观察对方的重点因素。

  关于这一点,奥地利作家茨威格在小说《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中对赌徒的手作过出神入化的描写:"赌博者的手更能流露心性。因为所有的赌徒,或者说,差不多所有的赌徒,很快就能学到一种本领,会驾驭自己的面部表情--他们都会在衬衣硬领以上挂起一幅冷漠的假面,装出一派无动于衷的神色--,他们能抑制住嘴角的纹缕,咬紧牙关压下心头的惶乱,镇定眼神不露显著的急迫,他们能把自己脸上棱棱突暴的筋肉拉平下来,扮成满不在乎的模样,真不愧技术高妙。然而,恰恰因为他们痉挛不已地全力控制面部,不使暴露心意,却正好忘了两只手,更忘了会有人只是观察他们的手,他们强带欢笑的嘴唇和故作镇静的目光所想掩盖的本性,早被别人从手式里全部猜透了。而且,在泄露隐秘上,手的表现最无顾忌。因为,无可避免地,必然会有一个瞬间,所有这些竭力约制似有睡意的手指会因一时疏忽一齐脱出束缚:那就是在转轮里的圆球落进码盘,管台子的报出彩门惊心夺魄的那一秒钟,就在这一秒钟,一百只手或五百只手不由自主纷纷有所动作,因人而异各具个性,种种潜在的本能全都表露无遗。"

第2节:1.赢了200万(2)
  我的手控制得很好,这不单单是一双赌徒的手,更准确地说,是一双出千的黑手,我对它们的操纵胜过我的面部。

  远方忽然传来几声狗吠,突兀而紧张,像冲锋信号。

  我看到那人又是三条jack。

  他今晚的手气太好了!

  魏老八冷笑起来,我知道这是他给我的暗号,这一局我必须施展我的"空手道"绝技,否则一天一夜的努力将全部付之东流。

  桌子下方藏着一把崭新的、上满子弹的六四式手抢,用黄色的宽胶布贴在桌子反面,保险早已打开,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那个人不是孤胆英雄,他身后站着四个马仔,个个膀大腰圆,横眉竖眼,但显然没有把我和魏老八放在眼里,他们抱着双臂,表情松弛,双腿交叉着,嘴里叼着香烟。

  一旦我出千失败--我是说万一,我会以闪电般的动作抽出桌下的手抢,左边两人是我的目标,右边三个人是魏老八的,他腰间插了两把六四式手枪。

  必须一枪毙命!否则陈尸仓库的将是我和魏老八。

  我摸起了三条queen。三条queen对他的三条jack,就看翻开的底牌是什么了。

  我一把将面前厚厚的人民币推了出去,只能孤注一掷,没有退路。

  我底气十足喊道:"showhand!"

  那人不动声色地也将他面前的钱推了出来,表明他的决心。

  这一局输赢在200万之间,结局只有一个,不是他赢,就是我赢,不允许平手。

  他丝毫没有犹豫,在推钱的同时,也很有信心地将底牌翻了出来。果然,是四条jack。

  下面看我的!看我的手!!!

  现在,仿佛全世界的目光都停留在我这双手上。

  我伸出左手--拿起底牌--然后递给右手--准备翻开,这个动作我已经在那人面前重复表演了一天一夜。重复一个动作的目的是麻痹对方,让他知道这是我的习惯动作,他开始也许会怀疑我有什么猫腻,这是赌徒应有的戒备心,但重复了一天一夜,我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出千的迹象,何况我一直在输,即使偶尔赢几个回合也属于非常正常的范畴。他显然已经不在乎我这个动作了,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悠然点起一根香烟,慢慢吸了起来。

  烟雾弥漫着,阻挡了他的思维。他不知道,这个动作是我施展"空手道"时必须做的,就像魔术表演前的铺垫。

  我屏住呼吸:左手拿牌--塞进袖口--同时--几乎就是同时--右手袖口弹出那张隐藏很久的牌--它同时出现在我左手上。翻开,不用怀疑,是我此时最需要的,红桃queen。

  这一系列动作必须在0.5秒内完成。

  为了这一动作,我没日没夜整整练了三年,已经到了天衣无缝肉眼无法分辨的地步。

  我有了四条queen,出千成功了,我们赢了。但是,我并不想急于翻开底牌,胜利的喜悦要放在脑子里慢慢释放出来再细细品尝才够味。我拿起我的底牌,然后又放下,倒扣在桌子上。

  那人像一尊雕像,一动不动,然后颓然软了下去。他知道他输了。

  "我想尿尿!"我站起身说。

  推开房门,深夜的清新空气夹杂着月亮和大地做爱后的气味迎面扑来,我大口大口呼吸着,我的心"咚咚"跳着,我取出左袖口里偷的牌,将它撕成碎片,扔向漆黑的夜空。

  赢了!一夜之间我们有了200万。

  我扯开拉链,掏出一直勃起现在已经软塌塌的私货将憋了一天一夜的浊尿向空旷的黑夜射去……

第3节:2.去雅安
  2.去雅安

  魏老八在逃亡一年后悄悄回来了。

  下午六点半左右,我和梁姐来到了m市火车站站台。

  梁姐是我的赌术老师,闻名遐尔的巴蜀出千皇后,我的拿手好戏空中换牌--也就是赌坛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空手道"--就是她传授给我的。

  天气真他妈冷,阵阵凛冽的寒风从车站后面的山上吹来,我不禁缩紧脖子,全身打着寒战。站台上冷清清的,没有几个候车的旅客,倒有两个衣衫褴褛的民工坐在站台上打瞌睡。远处过来几辆卖盒饭的小车,被几个头戴白色圆帽的中年妇女推着,车轮在凹凸不平的站台上发出唧唧嘎嘎的怪响。

  梁姐问我:"你猜他会装扮成什么样子?"

  我说:"还不是那个球样儿!一身名牌,气宇轩昂,看上去不是社会精英就是一暴发户。"

  梁姐不以为然,"现在风声正紧,差不多成过街老鼠了,他还敢那么招摇?我感觉没准他会装扮成一个打工回家的民工,混在下车的旅客里,谁能认出来?"

  "就像一条善于保护自己的变色龙?"

  梁姐点点头,严肃地说:"对对!记住,这是做我们这行最基本的素质要求,跟演员差不多,要能在不同的戏里转换不同的角色。"

  我说:"对,变色龙在植物性神经系统的调控下,通过皮肤里的色素细胞的扩展或收缩来改变自己的颜色,但是梁姐你别忘了,变色龙的左右眼可以各自单独行动,魏老八要是变成那样,那还不把我们俩吓跑了?"

  梁姐被我逗笑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干脆我俩打个赌吧?"

  "赌什么?"

  "赌谁先把他认出来,赌注100元。"

  "成交!"

  梁姐就是这样,她在教授我赌技的时候,总不忘营造赌博的氛围,无论什么事情什么场合,她总在不经意间提醒我,世界上任何事物都能用赌博方式解决战斗。我俩经常坐在路边赌过往汽车牌照尾数是单还是双,赌注总是100元,一会儿她赢,一会儿我赢,打发着每一个无聊的下午。输赢当然不重要,但梁姐似乎在引导我,一个赌徒不能放过任何可以参赌的机会,他的大脑应该时刻为赌博准备着,哪怕采取的方式显得幼稚可笑。

  6点53分,由重庆开往西安的直快准时驶进了车站。

  我赢了。我一眼就认出了魏老八,他再怎么化装也不逃不过我的眼睛。

  魏老八穿一件长过膝盖的黑色大衣,领口围着一条带暗格的全毛围巾,头发修整得溜光锃亮,鼻梁上还架了一副老式黑边眼镜,嘴唇上边粘着一撮浓密的小胡子。

  一个在道上混的人偏要打扮成老学究,文绉绉的,简直不伦不类。我和梁姐忍不住笑了起来。

  魏老八走到我面前,逞能似的问我:"你仔细观察一下,我像不像一个人类灵魂工程师?"

  "像!"我笑着答道:"像汉奸,但更像解放前上海滩的'包打听'。"

  几个车站派出所的公安一直往我们这边打量。魏老八说:"此地不能久留,赶快出站!"

  出站后,魏老八立刻把僵在脸上的笑容藏了起来,拍着我的肩膀说:"老弟,准备上战场吧!"

  "上战场?要我赌吗?"我心里咚咚直跳,压抑不住兴奋地问。

  "是的,该你出手了,梁姐说你完全可以上桌。"

  "跟谁赌?"

  "一个在马尔康开金矿的老板,是个藏民,长期在雅安赌牌。"

  "有几分把握?"

  魏老八哼哼冷笑着,说:"老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你想我会去吗?"

  我们迅速来到怡人茶楼,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魏老八对我进行了最后的"战前部署"。他压低嗓音说:"这是你第一次上班,我下面的每句话你都一定要牢记在心,千万不能出任何差错,否则我们大家全部玩完。"

  "你说吧。"我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到达雅安后,我们俩就装作从没见过面的陌生人,谁也不认识谁。你的身份是一个到雅安芦山做大理石生意的广东老板,你现在姓杜,叫杜国安。你有摹仿各种方言的能力,你在语言方面的天赋是任何人无法替代的,现在就利用这种优势,从今天开始你就操一口广味普通话。记住,千万别冒出半句四川话,否则全部穿梆。我们分手后,你就去雅安宾馆登记,手机要24小时打开,我随时与你联系。晚上有个'雅妹'陪你,她也是我们的内部人员,你放心使用,她会给你介绍芦山大理石及广东老板在雅安的生活概况。另外你也要迅速适应雅安口音,不然的话,有些关键词你根本听不懂。她的身份表面上是你在雅安包的'二奶',实际上是你的贴身保镖。"

  "保镖?我还有保镖?"我惊奇地问。

  "是的,安全第一,生产第二。这个雅妹一身武功,雅安的混混没人敢惹她。"魏老八接着说,"第二天开始,你们就形影不离,出双入对。我会用电话通知你下一步如何行动。"

  魏老八转身将一个黑提包放在桌子上,说:"这里有30万元,是我们的'母子'(本钱),你把它带在身边,我们俩再见面时,就只能是在赌桌上了。那时,我们俩已经变成一对陌生的对手。"

  "一对不共戴天的对手吗?"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开始做戏了,我在自己的腔调里加足了广东味儿。

  "对,赌桌上的对手只能不共戴天,甚至超过杀父夺妻之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惟一不同的是,我俩是假冒的对手。"

  说实话,我对这个角色还不能一下适应。

  魏老八接着说:"我代表那个金矿老板出战。记住,要掌握好节奏,第一天你要磨磨蹭蹭而又不失痛快地把这30万元输给我,目的是极力拖住他,让他含着甜头,并且约好下一场赌局时间。赌桌上你把手机打开,有人会打进电话通知你如何下注的,你要用纯正的广东话回答,如果说不好胡编乱造都可以,味道接近就行,反正没人听得懂,你只让他们误以为你在谈大理石生意,目的就算达到。"

  我点着头,努力记住他说的每一个字。不过对一个职业赌徒来说,超强的记忆力是最基本的条件,我相信自己完全具备这一点。

  魏老八从提包里掏出一只足金手链和一只铂金钻戒递给我,说:"你到成都后,立即买一身名牌西服,把这些也戴上,从头到脚彻底包装一下,你现在必须装扮成一副家财万贯、吃不完要不完有钱没处花的样子。就看你的演技了,也是考验你心理素质过不过硬的时候。还有其它问题吗?"

  我摇摇头。

第4节:3.投饵30万(1)
  3.投饵30万

  一辆深色的2000型桑塔纳风驰电掣般地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着。

  我仰靠在松软的椅背上,微微地闭上眼,默记着这次行动的每一步细小的环节。雅安、芦山、大理石、广州、雅妹,30万元……我逐渐进入了角色,只等导演一声令下。

  另外,我对将要遇到的"雅妹"很感兴趣。雅安美女闻名四川,雅妹是川内对她们的爱称,她是怎样一个雅妹?真的如传说中那么漂亮吗?

  车子驶进雅安市区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天空淅淅沥沥飘着毛毛细雨,路面上湿漉漉的。本来就是一个阴冷的冬天,在绵绵淫雨中更觉得寒气逼人。

  桑塔纳在雅安宾馆门口停了下来,我知道该与魏老八分手了,也就是说,我要独自面对在雅安的一切。这个时候我反而平静了许多,我为自己设置的很多惊悚紧张的情节此时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知道我可以面对这一切。

  临下车时,魏老八拍了拍我的肩,什么也没说。该交待的全交待了,此时的任何话语都是多余的。

  我头也没回,提着那30万元,径直朝宾馆大厅走去。

  登记好房间后,我将浴缸放满滚烫的热水,三下五除二,扒光衣服跳了进去。此时我真有点疲乏了,正好可以用热水按摩我绷紧的神经,也可以静静地躺在舒适的水中慢慢梳理我的思绪。楼下可能是家夜总会,一男一女鬼眉日眼地唱着《相思风雨中》,你一句我一句,越唱越起劲,一种憋着要下蛋的声音。

  我足足泡了1个小时,早已饥肠辘辘,下楼买了些卤鸡卤鹅,顺便提了一瓶红酒,回到房间就大吃大喝起来。正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魏老八打来的。

  "喂!你住在几号房间?"

  "1616房。"

  "不紧张吧?"

  "不!我相当镇静。"

  "那就好。你的保镖马上过来了,上面是皮夹克,下面牛仔裤,身高有一米六几,名字叫刘萍。具体事情我明天再打电话给你,你今晚先享受一下吧。"说完,他暧昧地笑着挂了机。

  我摩拳擦掌,又猛灌了几口红酒。

  不到10分钟,门铃响了。我推开房门一看,来人果然如魏老八描述的那样,更让我惊喜的是,她真的非常漂亮。为慎重起见,我还是问了她的名字。

  "刘萍。他们没跟你说吗?"她笑起来脸上的酒窝很深,非常迷人。

  走进房间后,她一下子将皮包甩在床上。借着灯光我开始打量她,她非常年轻,顶多20多一点,性感的臀部被一条发白的旧牛仔裤紧裹着,尽管有厚厚的皮衣,但仍挡不住高耸的胸部勾画出来的优美曲线。

第5节:3.投饵30万(2)
  看到我不声不响端详她,她也歪着头,瞪大明亮的眸子端详着我。我实在想不出这么清纯美丽的女孩竟然有一身过人的武功,而且还在雅安的黑道上呼风唤雨,这实在不能在我心目中划上等号。

  "我先洗个澡。"说完当着我的面脱得只剩三点式,哼着小曲冲进了卫生间,撇下我一个人坐在那儿胡思乱想。

  浴后的她更加美丽,湿漉漉的头发垂在肩上,一股诱人的女人味沁入我的肺腑。她点上烟,悠悠地吸着,慢慢吐着烟雾。我给她倒了一杯红酒,她仰头一饮而进,然后妩媚地冲我一笑,说:"上床再谈吧。"

  太……太快了吧?连我都觉得有点唐突。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着说:"不要乱想,我们只是谈工作。"

  躺在松软的席梦思床上,一种熟悉的冲动袭击了我,我伸出手轻轻揽住了她。她一边悄悄抵抗着,一边郑重其事地说:"明天将要进行的赌局不是特别关键,主要是钓鱼,你放出诱饵,只需将钱痛痛快快输给魏老八就行,但是你必须了解你所扮演的广东老板到底在芦山干些什么,否则对方万一问起来你岂不一头雾水?"

  我身体中那股燃烧的火焰被她这番冰冷的语言浇灭了,我渐渐恢复了平静,说:"现在讲讲芦山的大理石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刘萍说:"这种大理石只有芦山才出产,取名'芦山红',畅销欧美。广东那边的老板长期驻扎在这里,他们几乎每人都包了'二奶',而且特别喜欢赌钱,对钱也满不在乎。而那个藏胞,是个很有钱的金矿老板,也是嗜赌如命。这次介绍你跟他来一场豪赌,我想一定非常精彩,当然前提是到最后我们必须赢。"

  我陷入了沉思,这场赌局一定玄机重重,不知道我能不能轻松地驾驭它。

  刘萍见我深锁着眉头,忙用手在我眉毛上抹了几下,说:"你是刚出道啊?别想那么多了,结局是早已安排好的,你也无法左右,跟着感觉走就是了,反正我只负责你和那30万元的安全。"

  说完转过身去,用被子蒙着头,剩下我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这一夜我有点失眠,已经是深夜了,四周像死一样地静寂,惟有淅淅沥沥的雨点,断断续续地砸在浓密的树叶上偶尔会打破静寂。身边的刘萍早梦到爪哇国里去了,嘴里不时说着呓语,性感的臀部不停蠕动着。我披上睡衣,点上一根香烟,顺手打开电视机,正好是刘德华、瞿颖、关之琳合演的一个手机广告,刘情圣脱下西装挡住瞿颖背部裂开的拉链,好像很绅士,我知道女人喜欢这个广告,因为她们喜欢这种包藏在呵护下的勾引,这至少看起来不那么龌龊。换了一个频道,是李修贤演的一部老枪战片,我有点喜欢,不由自主地看了进去,但片中密集的枪声使我根本无法平静,我不禁想起明天将要面对的赌局。我拉开放在沙发上的黑色皮包,看着包里叠得方方正正的30万元发呆……

  第二天一大早,魏老八打来电话,他劈头盖脸就问:"老弟,战况如何?昨夜是否硝烟弥漫,今夜绝不善罢甘休?"

  "说那么多形容词干什么,昨晚什么也没发生。"

  我懒洋洋地答道。

  "什么?你荤瞌睡素着睡?你修养那么好?简直是新时代的柳下惠,或者你***有病。"魏老八的口气中夹杂着一万个不相信。

  我说:"真的什么也没发生!"有些话我不好跟魏老八坦白,其实昨晚我对赌局的关心超过情欲,一晚上都在猜测今天会发生什么。我还是太紧张了,毕竟是第一次独立工作。

  "好了好了,闲话少说,说正事。今天中午12点至1点之间,你们两个空手到苑竹园茶楼喝茶,有一个叫'花脸'的人会来招呼你,到时候你按我们事先说好的'马口'(商定好的规矩)见机行事。"

  这时刘萍已经在卫生间化好妆,我也挤过去照着镜子仔细打扮了一番。

  我一身上下全部是名牌:西服、衬衣、领带,再加上手链钻戒,俨然一个寻芳猎艳、奢侈阔绰的大理石厂老板。刘萍在旁边笑我,说:"今天上街别让别的女人把你抢走了,我要时刻提防着点。"

第6节:3.投饵30万(3)
  一走出宾馆大门,天上竟出现了雅安难得一见的太阳,就那么懒洋洋的挂在空中。

  刘萍俨然我的情人,紧紧挽着我的胳膊,在熙熙攘攘的街上招摇过市,引得路人驻足侧目,搞得我浑身不自在。

  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我们不慌不忙地走进了苑竹园茶楼。

  中午的时候,喝茶的人并不多,三三两两地散坐在四周。我一眼就看见魏老八与七八个人坐在角落里一张硕大的圆桌前,声音嘹亮地谈着天。我装作没看见,与刘萍挑了一张靠近窗口的桌子坐了下来。

  "杜老板!杜老板!"

  我对这个新名字还没有适应过来,傻傻地呆在那里没有反应。

  刘萍忙用手肘碰了碰我,我连忙满脸堆笑地转过头去,一位脸上长满苍蝇屎的小伙子站在我身后,我猜这肯定就是"花脸"了。

  "花脸,你来喝茶啊?"我用广味普通话问道。

  花脸大声献媚地说:"是啊是啊,我和我们老板一起来的。"说完指了指魏老八他们。

  刘萍悄悄地对我说:"把他们请过来喝茶。"

  我马上对花脸说:"把你们老板请过来,大家一起喝茶聊聊天啦!"

  等魏老八他们七八个人围拢坐下后,花脸夸张地向魏老八介绍我:"这位是杜老板,来芦山做大理石生意的,是我多年前就认识的朋友,很有钱,还很仗义。"

  我知道这句话是说给坐在魏老八身旁那个藏民听的,其实我与花脸才刚刚相识不到5分钟。

  那个老藏像个黑塔似的,满脸凹凸不平的疙瘩,身材魁梧而健硕。他叉开树结一样的五指平铺在茶桌上,随时准备握紧双拳。他眼睛瞪得溜圆,像一头凶猛的牦牛那样直盯着我。

  花脸指着魏老八向我介绍说:"这位是我们老板童安格。"

  我差点没笑出声,怎么编了个歌星的名字?台湾那位情歌王子要是知道,非气出尿来。

  花脸又介绍那位老藏:"这位是我们的大老板格桑。"

  我与他们一一寒喧着,尽量装出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刘萍一直靠在我的肩头,惹得那个老藏眼里起火。我看得出来他一定极端蔑视我,认为我只是个爱嫖女人的广东骚客,这大概也是安排刘萍在我身边所刻意追求的效果。

  魏老八对我说:"听花脸说,杜老板非常喜欢赌钱,输多少钱从来不在乎。看来,杜老板是豪爽之人。"

  "毛毛雨啦!"我已完全进入了角色,声调越拖越长,"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输掉了还可以再赚啦。"

  "我们好久约个时间玩一玩?"魏老八建议道。

  "随时都可以。"我说,"只要大家开心就ok啦!"

  我现在这副德性肯定很让人讨厌。

  "不如我们现在就包个房间赌一把?"魏老八按步就班地逼着我。

  "怎么赌?"我问。

  "就赌你们广东人比较喜欢的梭哈。"

  梭哈(showhand)最早流行于我国广东、香港、澳门,此种赌法规则简单,但很激烈,变化莫测。玩这种牌需要技巧也靠运气,其实这正是现实人生的一个缩影。当然,像我和魏老八这种玩法就不是只凭技巧和运气了,这完全是一个设计好的陷阱。

  这种赌法的玩法是:先发给各家一张底牌,底牌要到决胜负时才可翻开。从发第二张牌开始,每发一张牌,以牌面大者为先,进行下注。有人下注,想继续玩下去的人,就喊"跟",跟注后要下注到和上家相同的赌注;或可选择加注,各家如果觉得自己的牌况不妙,不想继续,可以放弃下注,认赔等待牌局结束,先前跟过的赌注也无法取回。

  最后一轮下注是这种赌法的关键,在这一轮中,赌家可以喊梭哈,所谓梭哈是押上所有未放弃的赌家所能够跟的最大赌注。等到下注的人都对下注进行表态后,便掀开底牌一决胜负。这时,牌面最大的人可赢得桌面所有的赌注。梭哈牌型大小比较依次为:同花顺>铁支>葫芦>同花>顺子>三条>二对>对子>散牌。同花顺当然最大,铁支是四张同样大小的牌,葫芦是三张带一对,同花是同一种花色,但不是顺子,而顺子呢不同花,三条也就是三张同样的牌,其次是两对、对子、散牌,就不用多解释了。

  我说:"要赌就赌大点,输赢几万块钱,不疼不痒的没意思。"说完我就不可一世地点燃一根香烟,仿佛我家里有印钞票的机器。我拿出一把钥匙递给刘萍:"去!回家拿些现金。"

  魏老八也吩咐花脸去拿钱。其实我心里最明白,拿什么钱?拿草纸还差不多!"母子"钱全在我这儿--魏老八准备表演"空手套白狼"。

  赌局开始不到半个小时,我就已经"输"给魏老八10多万。反正要把钱输光,我下注下得比较狠,不管牌好牌孬我都一律跟,根本没把厚厚的人民币当一回事。正当我跟得欢天喜地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我一边下注一边接听,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稳住,不要输得太快,免得引起老藏怀疑。"

  得到命令后,我假模假样地对着手机用广东话叽哩哇啦说了一遍,直说得魏老八和那个老藏大眼瞪小眼。这一回我开始把注下得温柔了些,有输有赢,多了许多回合,一直熬了3个多小时,魏老八说:"杜老板,怎么注下的越来越胆小了?"

  我知道他在暗示我赌局该结束了,打了这么长时间磨皮擦痒的牌,我早有点疲惫了。我把最后几万块钱一下子推了出去,结局肯定是我"输"个精光,为此我还假装对刘萍发了一顿脾气。

  格桑两眼冒着激动的光芒,他想邀我吃晚饭,我装作输了钱不是很爽的样子拒绝了。我站起身,对魏老八说:"童老板的牌技果然一流,不过我还没有服气。明天下午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我们赌场大的,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马上回芦山搬款。"

  魏老八转身看了看那个老藏,然后对我说:"绝对奉陪。"

  我知道这句话是说给我听的,是送给我的定心丸。

第7节:4.赌局(1)
  4.赌局

  我和刘萍吃完火锅就回到宾馆,坐在电视机前焦急地等待魏老八的指令。

  说实在的,我真的有点忐忑不安,不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

  刘萍的性格很开朗,缠着我给她讲笑话。我这会儿哪里有心思跟这种小女孩胡闹,但又不禁被她的天真烂漫所感染,我随便说了几个段子,逗得她满地打滚直不起腰来。

  直到夜里12点过,魏老八才打来电话:"我刚刚陪那个老藏到夜总会唱歌,到现在才抽开身。妈的,事情基本上搞定了,明天你带着那个空提包和刘萍准时到茶楼,另外你叫刘萍把枪准备好,以防万一。明天赌局开始的时候你和刘萍贴近点,注意听她的指令,同时也要注意手机里的指令。你赢完钱后,迅速和刘萍回到宾馆,千万别出门,等着我们会合。好了,祝我们成功!"

  说完就挂了。

  我的兴奋点被这场赌局彻底调动起来了,这种兴奋必须由女人来平息,今晚我要俘虏刘萍,我想刘萍自己也非常清楚这一点,她不会喜欢一个柳下惠式的男人。我想,准备献身的女人,表情一定很神圣,我偷偷看了一眼刘萍,果然如此。

  刘萍低着头,用纤细的手指不停地转动面前的酒杯。她那好看弯曲的睫毛上下眨动着,好像在梳理有点紊乱的思绪。

  "女人好像天生就会设置勾引男人的陷阱,"刘萍抿嘴笑了一下,继续说:"她只需要稍稍动一点精灵乖巧的心思,男人就会乖乖地跟她上路,这种事不需要看什么爱情教科书,绝对无师自通。"

  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她就钻进被窝去了。

  她微微翘着嘴唇,一条光滑美丽的手臂露在外面。我压抑不住身体深处的阵阵骚动,侧卧在她身旁。她千娇百媚地引诱着我,我不禁轻抚着她的面颊,温柔地吻了下去。

  不一会儿,她就在我怀里春情荡漾地呻吟起来……

  夜深了,身边的刘萍从最近的一次昏厥中醒来,颤悠悠地呻吟了一声,复又沉沉地睡去。她喜欢被我一次次带到那个颤栗的平台遨游,她的身体侧卧着,像裸体模特的造型,高高翘起的臀部,凹陷下去的腰肢,微微凸起的腹部,以及由于睡姿而稍显平坦的乳房,在昏黄色的灯光映照下如曲线优美、缓缓流动的沙漠。

  我根本没有睡意,我只是从高潮跌落下来后有几分钟沉迷不醒而已。在令我神魂颠倒的晕眩之中,我仿佛是一叶飘浮在湖中央的小舟,我愿意睡在水面上随着清冽的湖水朝烟雾浩渺的远方悠悠地漂去。但是幸福甜美的幻觉一般都很脆弱,一点微小的动静都能将这种虚影轻易击碎。我想起明日的赌局,眼前的快感离我越来越远……

第8节:4.赌局(2)
  第二天下午2点,赌局正式开始。

  除格桑外,还有两个老藏。我也没有仔细观察他们的长相,反正都像从煤堆里爬出来又被烈日暴晒过一样。花脸紧挨着魏老八坐着,那3个老藏则站在魏老八身后,表面虔诚而严峻,他们的腰间都佩着一把七八寸长的藏刀。不过紧靠着我的刘萍,皮衣里揣着一把崭新的上满子弹的手枪。另外还有3个人坐在角落里阴着脸抽着烟,腰间也是鼓鼓囊囊的。

  刘萍凑近耳朵说:"除了那3个老藏,都是我们的人。"

  魏老八脚下摆着两个黑色的大提包,里面塞满了人民币。我也从我脚下的提包里拿出10万元,这是刚才上厕所的时候花脸悄悄塞给我的--我总不能挂着空档上战场吧!

  我发现魏老八的嘴角溢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刘萍紧靠着我,表面上是看我打牌,实际上是看风,魏老八的底牌是什么她都会准确无误地告诉我,我相信魏老八也同样知道我的底牌。这实际上是我和魏老八打开天窗随心所欲地控制着输赢,并假眉假眼地把桌上的钱搬过来搬过去,蒙在鼓里的只有那3个老藏。

  这种赌法真是开心死了,我甚至试了试梁姐教我的"空手道",周围的人一点都没发觉,只有魏老八懂得这种手法,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叫我别玩火。

  赌局已经进行了两个小时,我的提包越来越鼓,桌上的钱也堆成了小山。正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又是那个陌生的男人:"迅速解决战斗,以防夜长梦多。"

  我照例对着手机叽哩哇啦一通,然后开始下重注。

  魏老八也将最后一札钱堆在桌上showhand,此时,3个老藏的脸已经像猪肝一样难看。等我大获全胜开始数钱时,格桑睁着血红的眼一把握住藏刀的刀柄,我身旁的刘萍闪电一样"霍"地站了起来,一只手伸进怀里。屋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时间就像静止了一样,那份窒息感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还是魏老八主动打破僵局,他装作很痛苦的样子对我说:"杜老板,明天还赌不赌?"

  "随时奉陪。"我不软不硬地答道。

  魏老八说:"大家不要伤了和气,哪有赌钱不输钱的?我童安格愿赌服输,明日再战!"

  这几句话说得格桑顿时消了气,他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丢面子,只得咬着牙,瞪着牦牛一样的眼睛气冲冲地走了。

  魏老八边走边对我挤眼,让我快点撤退。

  提着两提包钱,我和刘萍飞快回到了宾馆,把那些钱"哗"地倒在床上,一札一札地数了起来。除去我们带的30万元"母子"以外,我们净赢了50万元。

  50万!赢得这么轻松,跟在路边垃圾堆捡的一样。

  现在只等魏老八前来与我们胜利会合了,然而,魏老八一整夜都没出现,也没有给我们打来电话……

  临近天亮的时候,我才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但耳朵却没有休息,时刻警觉着。刘萍毕竟年龄小些,歪在沙发上睡得正香。睡梦中我看见魏老八正没命地狂奔着,浑身沾满了鲜血。他瞪大恐惧的眼睛大声叫着我的名字,让我快跑。突然,他被一棵卧倒的枯树绊倒了,我伸手去拉他,可是他的头无力地耷拉下去,嘴角"汩汩"冒着血泡。那3个老藏追了上来,狞笑着向我逼进。我举起手枪,狂叫着向他们扣动了板机。一下,两下,但是枪膛里根本没有子弹……

  "砰砰砰!"

  有人敲门。

  我立即从床上坐了起来。刘萍也像弹簧一样从沙发上蹦下来,动作像灵猫一样敏捷。她"嗖"地从腰间抽出手枪,拉开了保险。

  我走近门前,用广东话警觉地问:"你系边个?"(你是谁?)

  "是我。你不要再叮铃哐啷说广东话好不好?听得我毛焦火辣的。"

  是魏老八的声音。

  我立即拉开门,魏老八和花脸眼屎巴拉地走了进来,一夜没睡觉的样子。

  "原来是童安格呀!"我开玩笑地说。

  魏老八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气喘吁吁地端起茶杯将那杯隔夜茶一饮而尽。

  "杂种!差点走不脱。"魏老八说,"那个格桑可能有点察觉,但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觉得这里面有点麻麻渣渣的。他非要我陪他到马尔康去搬款,我估计他可能想把我绑架到他的老窝子去。我也不想得罪他,我是来求财的,又不是求打打杀杀的。我和花脸一直在和他们周旋,能拖一分钟算一分钟,嘴皮子都磨破了。今天早上他终于打消疑虑,约好10天以后找你这个杜老板报仇。"

第9节:4.赌局(3)
  "那3个老藏现在在什么地方?"我问。

  "回马尔康搬款去了。"

  真是有惊无险,我长长吁出一口气。

  魏老八将提包里的钱倒在床上,开始分帐。赢的50万元,我们拿走30万元,剩下的20万元留给花脸和刘萍,以及参与这次战斗的几个弟兄。刘萍看着我们打点行装准备上路,依依不舍地拉住我说:"能不能多玩两天?"

  她会喜欢上我?

  魏老八在一旁插嘴道:"多呆一分钟都是危险,万一那个老藏醒过来,肯定要找我们扯筋说聊斋,你们在雅安也要当心点。"

  花脸说:"没事,我们是土生土长的雅安人,未必还怕他?"

  汽车刚开出200多米,魏老八立即叫司机停了车。他转过头对我说:"要不把刘萍带上,你陪她去成都玩几天?"

  我说:"算了,就当是一场过路云烟吧!"

  汽车重新启动后,魏老八笑着调侃道:"你龟儿子在这方面锻炼得还比较过关,好色而不贪色。"

  车轮飞快地转动着,一阵阵睡意向我袭来,但我仍抱着强烈的好奇心,强行支撑着沉重的眼皮问魏老八:"这场赌局到底是怎么回事?该揭开谜底了吧!"

  魏老八说:"所有过程你都经历了,里面的猫腻你也大概了解了,还有什么地方没想通?"

  "当然有很多疑问了,比如那个花脸。"

  "花脸是我在劳改队里交的朋友,我的贴心豆瓣。他刚分到我们中队的时候还是个新毛驹(新犯),有几个来自隆昌的老犯经常欺负他,因为他没钱上贡。你可能不知道,劳改队里非常讲究拉帮结伙,各个地方的人抱成一团,好彼此有个照应。在我们中队,'m市帮'和'隆昌帮'是最大的两个帮派,彼此勾心斗角,欺上瞒下,面对面地斗争,背靠背地检举。花脸是雅安人,所以没有什么势力,自然成了被欺压的对象,但是花脸很有脾气,每天被那些隆昌人打得鼻青脸肿,从来不开腔不出气。我实在有点看不过去,再加上我本身就看不起那些隆昌人,练了几天'扁卦'(武术),个个都以为自己是散打王。有一天,花脸没完成生产任务,被那几个隆昌人罚站90度……"

  "罚站90度?"我问。

  "就是将腰弯成90度,双手尽量摸着自己的脚尖。你不要以为这个动作没有什么,不信你就试试看,照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站10分钟,非立马昏倒不可。我当时看见花脸身体摇摇晃晃的,豆大的汗珠顺着鼻尖往下淌,那几个隆昌人却悠哉游哉的,坐在一旁边饮酒边往嘴里丢油煎花生米。太残忍了!我实在看不过去,跟他们吵了几句,因为这种体罚行为是'政府'(管教干部)明令禁止的,只是被整的人没有胆量告他们,怕招来更多的报复,再加上他们都是组长,更没人敢惹。我决定彻底灭了他们的威风。那天晚上熄灯以后,我带了一帮人摸进那几个隆昌人住的监舍。我们每人手上都提着一根碗口粗的青冈木棒,把那几个耀武扬威的家伙从被窝里提出来,劈头盖脸一顿暴打,打得他们皮开肉绽、满地找牙--有两个人的手臂被我砸断了,彻底废了他们的武功。这场架真够惊天动地的,既违犯监规,又造成对方残废,但由于我针对的是他们滥用私刑,全中队几百号犯人几乎全站在我这边支持我,所以我没有被加刑,只关了半个月禁闭。后来那几个隆昌人被调往其它中队去了,从此,我们'm市帮'独揽了全队大权,花脸更是对我百依百顺,感激涕零。这次的赌局就是他联系的。"

  "他跟那个格桑很熟吗?"我问。

  "花脸出狱后,一直无所事事,后来认识了格桑,经常帮他联系赌局。但那个格桑非常吝啬,每次赢了钱就斤斤计较,引起花脸的不满,花脸就想算计他。花脸把我吹成威震四川的赌坛高手,逢赌必赢,建议格桑把我请过去收拾几个广东老板。格桑同意后,花脸才打电话叫我们出发。但是格桑对我的赌技半信半疑,第一天我一下子赢了30万元,格桑顿时对我五体投地了,加上我分了15万元给他,这种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谁不想含着?他高兴昏了,语无伦次要跟我结拜兄弟。所以说啊,人不能太贪心,得意忘形就会影响判断力。"

第10节:4.赌局(4)
  "你不怕他拿了15万元跑了?"我问。

  魏老八笑着说:"我有那么傻吗?我只是对他说,这30万元里有他15万元,怎么可能拿现钱给他?再说第二天还要赌场大的,这30万元作'母子'恐怕还不够。我说害怕广东老板下大注,所以让他迅速筹集50万元应急,这时候他哪里想到这是个圈套,连忙找他两个朋友凑齐了50万。到这个时候战斗才刚刚打响,我的任务就是如何将这些钱输给你。你没有注意到扑克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吧?"

  我摇了摇头。

  "那副牌是我带去的隐形扑克,而我是带着隐形眼镜的,你的底牌我看得清清楚楚。"

  "那为什么连刘萍也知道你的底牌呢?"

  "刘萍和花脸之间是有暗号的,他们长期在一起打勾手麻将,手法熟练得很,也非常隐蔽,连我都不懂他们之间的哑语。"

  "那打电话的又是谁呢?"我问。

  "你没发觉花脸上了几趟厕所?在哑语不能表达更深的意思时,他就用手机打给外面的朋友,再由外面的朋友打电话给你。"

  "他还不如直接在厕所打电话给我。"

  "他一上厕所,你的手机就响,能不引起那几个老藏的怀疑?所以他的朋友绝对是过几分钟后才会打进来,此时花脸也在赌局现场,不容易让他们起疑心。好在你的广东话说得还可以,格桑昨晚一直问我,广东老板是不是在说日语,他哪里知道你的广东话正不正?我开始害怕他懂得几句,现在看来,就算你说山西话他也不知道。"

  "这种赌局也是千术中的一种吧?"我问。?

  "对!这叫'倒挂金钟',不是用手指,而是用脑子精心设下陷阱。我们经常说,打你***'倒挂', 指的就是这个。"

  "哈哈,倒挂金钟,名字还挺好听。"?

  "不过,你随便用刚学的'空手道'确实太不应当了。这场赌局根本用不上那种技术,以后不能再犯这种错误。没让你用的招术你随便乱用,万一出个差错,全盘皆输,这是我们这行的纪律,你已经犯规了。不过我回m市后要跟梁姐说,你很优秀,一是心理素质过关,当着那么多生人你没有一点胆怯;二是你的手法干净利落,今后绝对可以面对更大的赌局。"

第11节:5.结怨(1)
  5.结怨

  q市。

  美丽的旅游胜地三岔湖。

  湖内有着众多的岛屿,其中一座惟一未被开发的荒岛上,矗立着一幢黄色的小别墅,周围栽满了郁郁葱葱的花草,草丛中摆放着石桌、石椅、石板凳,活似一个人间仙境、世外桃园。

  这是一个在成渝两地颇有名气的秘密小赌场。在川渝两地众多赌场被公安机关相继捣毁以后,许多潦倒的赌徒一听说这个地方便蜂拥而至,小岛一下子热闹起来。虽然赌坛名角们全部不知道缩到哪里去了,但只要有赌客,赌场就不怕没钱赚。

  这里太安全了,四面环水,岛边摆放着十几条摩托快艇,一旦有风声,赌客们立即可以四散而逃。

  在夜幕的掩护下,我和魏老八坐上快艇,风驰电掣地驶向那座神秘的小岛。快艇就像一把利剑,在黑暗中嚎叫着劈开了幽深的湖水。

  我们是被小岛的主人特邀去的。

  约摸在黑暗中行驶了20多分钟,我们终于到达小岛的岸边。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站在岸边迎接我们,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烟头一闪一闪的,映出轮廓清晰的鼻梁。

  他叫胡疤,是魏老八的朋友,这个赌场的主人。

  他握了握魏老八的手,又将手伸向我,然后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嗓音说:"上楼再谈。"

  走进别墅的正厅,看见厅中央摆放着一张赌"百乐家"的长桌子,四周七零八落地放着转动沙发椅。夜里12点赌局才开始,所以厅内没有赌客,只有四五个像是护场子的年轻人围坐在角落里赌"抓鸡"。我注意到厅内的吧台左上方摆着一炉壁龛,点着三枝檀香,摆放着米饭酒脯柑桔,供着一尊白白胖胖的菩萨。

  楼上是胡疤的卧室,装修得很漂亮,只是席梦思上狼藉一片,衬出主人的放荡。在屋内淡黄色的灯光下,我发现胡疤长得丑陋不堪,惨不忍睹。一条深深的刀疤从额角一直延伸到脸颊,回锅肉般的嘴皮向外翻着,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黑牙。不过他的眼睛倒是炯炯有光,眼珠像黑暗中被猫捉弄的老鼠一样,滴溜溜乱转。

  魏老八呷了一口浓茶,表情严肃地问胡疤:"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疤用一口浓重的q市口音说:"八哥,你晓得我开的是小赌场,容不下那些大赌客。最近的生意才有点好转,上了点水(赚了点钱),可是最近从成都来了一个赌客,注下得比较大,哪里有人敢应战?我只有硬着头皮和他对赌,哪知他虾子押哪方都赢。你晓得'百家乐'有长庄、长闲、单跳、双跳这些规律,但哪个又有把握押得那么准?不让他赌吧,赌场没有这种规矩,万一传出去,江湖上肯定笑话。这些天我已经输了50万元,又抓不住他的漏眼儿,所以特意请你来,看他是不是在出老千。"

  魏老八指了指我,说:"他是专业技术人员,查查出千估计没什么问题。照你这么说,我估计那个成都赌客有可能就在出千,只是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手法,等一会儿赌局开始,我们不露面,从楼上的窗户正好可以观察下面的赌桌。另外,我需要一架高倍望远镜。"

  胡疤说:"我马上派人去买。"

  距离开牌的时间还早,我和魏老八干脆坐在沙发上看起了影碟。挑来挑去全是港产片,没有一部我喜欢的西片,但是有一部港片的名字把我吸引住了:《濠江风云》,主演任达华,出品人就是澳门那个大名鼎鼎的黑社会头子,人称"崩牙驹"的尹国驹。这是一部为他个人树碑立传的电影,他被捕前投资拍摄的,以他的自传为蓝本,通过一个女记者的见闻,讲述了尹本人从一个"14k"党羽成为黑社会老大的经历,情节充满暴力,加上大牌名星任达华领衔主演,影片上映后,曾在港澳引起轩然大波。

  对此片我早有耳闻,但一直无缘目睹,没想到能在这个荒芜的小岛上找到它。

  我和魏老八饶有兴趣地观赏起来。

  临近午夜的时候,小岛渐渐热闹起来,摩托艇的马达声此起彼伏,大厅内也坐满了各方赌客。

  他们为了同一个目标,走到一起来了。

  午夜12点,随着荷官(赌场司职发牌人员)的铃声,赌局正式开始。

  我和魏老八悄悄倚在楼上的窗前,厚厚的天鹅绒窗帘只开了一条小缝,顺着这条小缝正好可以观察赌桌上所发生的一切。

  胡疤说:"坐在荷官左边的那人就是那个成都赌客。"

  魏老八拿起望远镜警觉地朝下望去,然后把望远镜递给我:"你仔细看看他的手法。"

  我将望远镜的镜头对准那个成都赌客。

  他约摸40多岁,穿著休闲西装,里面是件巴茅色的半高领毛衣,下巴尖瘦,显得整个脸型像瓦片一样干瘪。他的左手握着一叠筹码,右手则拿着一只1000元的筹码在桌面上翻来覆去地玩耍着。他下注时很小心,有时将筹码举在半空,为不知押庄家还是押闲家而犹豫不决,而且他下注下得比较温柔,一般下几只圆型筹码(1万元以下),很少有方型的牌子(万元以上)。该他晕牌(赌客不马上看牌,而是故意一点一点掀开牌角,增加刺激程度)的时候他也很规矩,从不让扑克离开桌面,而是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将扑克牌翻起一个角。

  我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就对魏老八说:"干脆我下楼去,离他近点,看能发现什么。"

  魏老八说:"好吧!你小心点,别让他察觉你在注意他。"

  大厅内足有五六十人,有些人是来赌钱的,而有些人纯粹是来看稀奇看古怪的,另有少部分妓女到处飞媚眼兜揽着生意。

  我也装成看热闹的挤了进去,站在离那个成都赌客两米远的地方,他的任何手法应该都不会逃过我的眼睛。

  有些人根据自己的主观臆断,认为"百家乐"是因100多人在一起聚赌而得名,其实不然。

  据说,百家乐大概在1490年前后起源于意大利,名字取自意大利语的'baccarat',意思是'零',因为在大部分扑克牌游戏中占着高价值的花牌(j、q、k)和10点牌在百家乐中都算作零点。随后百家乐流入欧洲其他各国,在中世纪更成为高贵的象征。当今,百家乐已经成为赌场中最流行的博彩游戏之一,但是现代百家乐已经在原先的游戏基础上简单化,现代百家乐出自古巴首都哈瓦那的capri赌场。上世纪60年代,何鸿燊的合伙人叶汉将这种游戏引入澳门赌场,并为其起了一个具有东方色彩的好名字──百家乐。
第12节:5.结怨(2)
  由于百家乐简单易玩,同时又是赌场占优势最少的游戏之一(庄家优势大概是1.07%),因此成为赌场中最受欢迎的赌博方式。

  百家乐对赌场的特别意义在于,当月赌场是否盈利完全取决于百家乐赌桌上的结果。我看到赌桌中央醒目地写着它的原文:baccarat。看来小岛虽然偏僻,赌客中也没几个人认识洋文,但赌场规矩完全跟国际接轨。

  百家乐一般使用8副牌(每副52张牌,不包括大、小王),台桌上划分为"庄家(banker)、闲家(player)、平局(tie)"三种投注区域,赌客在发牌前先选择押哪一方,每个赌客一次只能在一处押注。押完注后开始发牌,庄闲两方均会收到至少两张牌,但不会超过三张。第一及第三张牌发给"闲家",第二及第四张牌则发给"庄家"。根据特定规则,两张牌相加后大于7则无须加牌,而小于7则必须加一张牌,而加牌不一定会涨点数,有时不涨反减。如两张牌相加是6点,加一张牌恰恰是5点,最后的得数(相加为11,而10点为0)是1点。总点数最接近9点的一方获胜。押闲家赢钱:一赔一,押庄家赢钱,也是一赔一,但需要从赢钱中扣除5%佣金给赌场,也就是俗称的"抽水"。如果双方的总点数相同,押"平局(tie)"者获胜,赔率是一赔八。此时,下注在"闲家"和"庄家"者不输不赢。

  赌场靠抽取庄家的5%红利维持。不过,由于经济原因以及专业程度,内地大多数赌场规定庄闲家下注差额不能高于2万元,也就是说如果庄家下注总和为15万元,那么闲家的下注总和不能低于13万或高于17万,否则荷官有权不发牌,他可以劝赌客加码或减码,而在澳门赌场则无此规定。设想一下,如果庄家下注15万,闲家下了17万,这一局庄家赢,赌场用闲家的17万赔庄家,尚余2万元,还要从赔给庄家的15万中抽取5%,也就是说,这一注赌场赢利27500元;反之,闲家赢,赌场干赔2万元。一个晚上,平均只能使用16副扑克,上下半场各8副,以每注约发5张牌计算,一夜要进行约170手。170手过后,基本上天已经大亮,赌场下班,赌客们回家补瞌睡,准备晚上再战。

  此时,押在闲家这边的赌客已经连赢七个回合,按理说该轮到庄家赢一次了,因此大多数人都开始把注转向庄家,而那个成都赌客却又将赌注毫不犹豫地押在了闲家。其实这也无可厚非,长庄与长闲是经常出现的,关键是看他有没有出千的嫌疑。

  这一回合成都赌客下了2万多元,是今晚他第一次真正出手。

  荷官开始发牌,全大厅的人安静了下来,上百只眼睛紧盯着赌桌上的扑克牌,气氛紧张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这么小的赌注却引来这么多人的关注,看来正如魏老八说的,赌博不在于大小,关键在于开牌的一刹那给人们带来的强烈刺激。街边小麻将的赌客常常为几块钱争得面红耳赤,同样,身价百万的大赌客也常常为一点不足挂齿的小钱大动干戈。所以说,赌博是没有贵贱之分的,在追求感官的刺激上没有富人与穷人。

  成都赌客信心十足地微笑着,他甚至连牌都懒得晕,直接将牌翻开,全场"哗"地一声,又是闲家赢。

  他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干净利落,如果他用"空手道"换牌肯定逃不过我的眼睛,难道他真是赌"百家乐"的高手?也许是胡疤胡乱猜疑吧,但如果他真在出千,问题又出在什么地方呢?

  我把目光又移在了荷官的身上。

  据胡疤介绍说,荷官是专门从广东请过来的,一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眉清目秀的,像个腼腆的大姑娘。他用广味普通话高声吆喝道:"买定离手,老板请下注。庄家四万,闲家五万六,开牌!"

  他发牌的动作很快,非常娴熟,一看便知是专门吃这行饭的。

  "百家乐"赌场上有个很重要的行规:荷官发牌时只能用一根手指按住牌背让它轻轻滑向下注的赌客,而绝对禁止用两根手指或用另一只手帮忙,以避免被别人怀疑出千。荷官必须按照行规发牌,这也是他们的职业道德。而晕牌的赌客也不能将牌拿离桌面,只能折起一条边或一个角来晕点子,因为牌一上手,远离桌面就有出千的可能。赌客们为了避嫌,绝对要照"百家乐"的赌规晕牌。

第13节:5.结怨(3)
  那个成都赌客的手法很正规,根本没有理由去怀疑他手上有什么花招。

  荷官的手法也非常规矩,他甚至将另一只手背在身后。

  难道是扑克牌有问题?

  就算是扑克背面有暗记,就算你戴着隐形眼镜,你只能看清最上面这张牌,"百家乐"规定:先下注后发牌,而最上面的这张牌是不能发给赌客的,荷官先将它丢进废牌篓里,然后才依次发下面的牌。发明"百家乐"的人立下如此繁多的牌规,也正是让人们真正地赌"运",而不是赌"假"。

  成都赌客还在继续赢钱,只不过他现在赢的是其它赌客的钱,与赌场无关,赌场只是抽取庄家5%的"水"。但如果他开始下大注,又没有人跟他顶,赌场为了不失颜面,被迫与他对赌时,他赢的才是赌场的钱。

  不过现在他还没打算撤退,估计是想在赌局的下半场发力。

  正当我苦思冥想、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赌场上发生了一点小小的骚动。那个成都赌客因为赔码小姐计算有误与之争执了起来,荷官赶忙劝说着双方。一时间,成都话与广味普通话交织在一起,抑扬顿挫,这种不和协的音符强烈地冲击着我的耳膜。

  我竖起耳朵努力分辨着,哪怕捕捉到一点蛛丝马迹。

  终于,狐狸的尾巴在不经意中露了出来。

  我走上楼对魏老八和胡疤说:"荷官和成都赌客是一伙的。"

  胡疤张大嘴,惊愕地望着我。

  胡疤说:"不太可能吧?赌了几天我也没看出他们说过一句话。"

  魏老八说:"这有什么不可能?装着不认识不就行了。"冲完冲我笑了笑。

  我知道他是指那场雅安赌局,当时我俩就是装成陌生人而联手打了那个格桑老兄一个"倒挂金钟"。

  "你为什么怀疑他俩是一伙的呢?有什么根据?"魏老八问我。

  "成都赌客不是成都人,虽然他说了一口流利的成都话,但那是模仿的。因为成都话中没有'zh/ch/sh'这几个音,比如'资'和'之',成都人是无法分清的。而在普通话里这是两个不同的音,而四川内江方言却能把这两个音分得清清楚楚,与普通话发音相同,只是声调不同而已。"

  胡疤说:"自贡方言也这样。"

  我说:"我知道,但请相信我,我可以分清内江和自贡方言。刚才成都赌客在与赔码小姐争执时,无意中流露出了内江口音,虽然他的成都话说得几乎乱真,但母语中的某些特殊发音是根深蒂固的,所以我推断他是内江市人。"

  魏老八和胡疤一个劲点头。

  "至于那个荷官,他虽然操着广味普通话,但在劝阻成都赌客时也无意中流露出一句四川话。其实在四川呆久了,会说一两句川话也很正常,但是荷官这句川话既不是成都话,也不是重庆话,而是地地道道的内江话。一个广东人如果要模仿得如此维妙维肖,而且像口头禅一样不经意地从口中滑出,几乎不可能。所以我推断,荷官也可能是内江人。"

  "妈的,两个***骗了老子这么久!"胡疤骂骂咧咧起来。

  我继续阐述:"两个内江人,一个冒充成都人,一个是假广东,他们都避开他们的母语,那他们害怕什么?只有一点:害怕你这个赌场老板知道他们是家乡人,害怕引起赌场的怀疑。你试着想一想:如果他两人同时操着地道的内江话,一个发牌,一个下注,作为赌场老板你会怎么想?"

  我的这番推理让胡疤听得目瞪口呆。

  他"霍"地站起身,气冲冲地说:"老子把他两个龟儿杀了!"

  魏老八忙将他拉住,笑着说:"现在只是怀疑,并不一定就是他俩有勾扯,你这么鲁莽,是要打草惊蛇的。再说,如果你抓不到他的把柄,倒被他反咬一口,你以后在道上还混不混?"

  听了这番话,胡疤才气鼓鼓地坐了下来,嘴上闲不住,不停地骂娘。

  魏老八对我说:"照你推断,如果他俩是一伙的,那他们是怎么勾手出千的呢?"

  "我也是半天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个成都赌客出千的可能几乎为零,他有时牌都不沾,都是旁边几个下小注的人争先恐后帮他晕牌,而且他的纸牌根本没有离开桌面。现在惟一的疑点就是那个荷官的手。"

第14节:5.结怨(4)
  "你发现什么了?"

  "他一直用一根手指接触纸牌,没有任何犯规动作,但我发现他发牌的节奏有点不对劲。"

  "什么节奏?"魏老八问。

  "从伸出手指到接触牌面,然后让牌从发牌器中滑出,再发给赌客,在这个过程中,手臂的运行应该是匀速的。而那个荷官有时在接触纸牌的一刹那速度突然加快,也就是说,他发牌的速度是慢--快--慢。我开始以为这是他的习惯动作,但是我发现他有时并不按照这种节奏发牌,既然不是习惯动作,那么这个'快'里面就有文章。我还注意到,每当他用慢--快--慢这种节奏发牌时,那个成都赌客多半会赢,这更加深了我对他那个'快'的怀疑。"

  "难道他用一根手指偷牌?"魏老八有点不相信。

  我也觉得匪夷所思。

  我对魏老八说:"也许我们遇到赌坛高手了,如果真如我们判断的那样,那他就是名符其实的至尊千霸。"

  "打电话给梁姐,咨询一下。"魏老八说。

  我立即打通梁姐的手机:"梁姐,我想请教一下技术问题,有没有一种非常高超的偷牌技术,比如用一根手指偷牌?"

  梁姐问:"你在哪里听说的?你看到没有?"

  梁姐的语气中明显夹杂着某种焦灼。

  "梁姐,我和魏老八遇到了一点技术问题,你不必问那么多了,因为这里说话不太方便。你只回答有或没有?"

  电话那头梁姐在犹豫着什么,听筒里只有"沙沙"的空响。

  "有。"

  话筒那边传来梁姐肯定的答案,"那是我第二个男人关门苦练的独门绝技:一指禅。他在面前摆放着一个穿衣镜,通过镜子,他反复验证着自己的手法有没有破绽。他从不让我观看,每天把房门关得紧紧的,独自面对着穿衣镜练了半年,终于大功告成。我只闻其名不见其影,他也坚决不传授我。我以为这门绝技不会流传到江湖,哪想到'一指禅'竟然这么快在赌坛出现了。"

  关掉手机后,我和魏老八不约而同地走近窗口朝下望去,难道荷官用的是"一指禅"?

  魏老八转向胡疤:"荷官是不是每次都在你这里领取赌桌上用的扑克?"

  胡疤点着头,说:"当然!不多不少,上半场8副,下半场8副,都是我亲手交给他,当着赌客的面拆封、验牌、洗牌。"

  "赶快把扑克拿出来。"魏老八说,"我们在牌上做些手脚,等赌局下半场他来取牌时,你就把做过手脚的牌拿给他,我们马上可以检验他是不是在换牌。"

  胡疤一个劲地点头,说:"我去叫弟兄们作好准备,一旦证实他在我的赌场出千,我们马上动手。"

  魏老八说:"千万别在堂子上蛮干,一个一个叫出去,悄悄地消灭,别影响其它人赌钱。不然的话,你的赌场出老千,闹得满城风雨,谁还敢来这里赌钱?"

第15节:6.破绽(1)
  6.破绽

  胡疤出去后,我小心翼翼地挑开一副扑克的塑料薄膜,取出里面的纸牌。魏老八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取出化学药水,在牌的背面打上暗记。暗记的点数与牌面相符,这样有利于我们分辨,这种暗记是肉眼无法看到的。

  赌局的上半场马上快结束了,我们来不及在每副扑克上做暗记,其实一副牌就已经足够了。

  我们迅速将扑克的塑料薄膜重新粘好,直到看不出动过手脚为止。

  我和魏老八都戴上了隐形眼镜。

  战斗马上就要打响了。

  凌晨3点,下半场开始。果然,那个成都赌客开始发力,注越下越大,面前的筹码也越积越多。我们做过手脚的牌和另外7副扑克洗在了一起,除去大小王,一共416张,再加上洗牌器洗得相当烂,很难见到一张我们的牌。

  我们只有耐心等待。

  这时,成都赌客站起身来。

  不好!难道他想溜?

  胡疤就在赌桌旁边,他不可能放过他。

  胡疤上前笑着对成都赌客说:"老板,手气这么好,多耍两盘嘛!"

  成都赌客说:"赌得太小,瞌睡撵我,准备回去睡觉。"

  胡疤说:"你可以下大注啊!"

  "下大注?谁跟我顶(对赌)?没人顶,大注有什么用?牌都开不了。"

  胡疤说:"前两天还不是只有我来奉陪,今天我陪你多耍两下,我就不相信你的手气那么好。"

  成都赌客重新坐在座位上,脸上绽出笑意,他一下子在庄家上压了4万多块,他认为今晚又把老板赢定了。

  胡疤也从包里掏出几万块钱筹码压在了闲家,旁边的小赌客也跟着纷纷下注。

  赌场马上又热闹起来。

  荷官开始发牌。

  我和魏老八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荷官的手指,我的背脊甚至渗出汗来。

  发给成都赌客的牌是两张老k,等于零点。

  胡疤的牌是一张梅花3,一张j,等于3点。

  庄闲双方必须再发一张牌,一决高下。

  这时,发牌器上的第一张恰恰有我们的暗记,又是张老k,如果发给成都赌客,他就是3张老k,又是零点,那胡疤的胜面就大了,除了不来7点,来哪张牌胡疤都会赢。即使7点,胡疤也变成了零点,最多是个平局,不输不赢。

  这时,庄家必须先要牌。

  我和魏老八都屏住了呼吸,睁大眼睛。

  奇迹就在这里发生了:荷官用一根手指--从发牌器里拖出一张没有暗号的牌--有暗记的那张老k--仍纹丝不动排在第一张。

  也就是说:他用一根指头偷了老k下面的牌。

  "一指禅?!"我和魏老八面面相觑。

  成都赌客接过那张牌,翻开一个角晕了半天,眼睛眯着,故弄玄虚,结果翻开一看,是红桃5。胡疤还有什么赌头?那张有暗记的老k荷官绝对会发给他,他还是原来的3点。

  荷官绝对是高手,他用极短的时间偷看了最上面这张牌。如果发给庄家,那他肯定必输无疑,所以他用"一指禅"偷出第二张,只要不比3点小的牌就有赢的希望,概率非常大。

  魏老八拿起手机开始拨胡疤的电话。

  胡疤坐在赌桌上将手机贴近耳朵,他微微点点头,站起身来对荷官说了句什么,荷官面无表情跟胡疤走了出去。成都赌客目睹这一幕后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他假装镇定,若无其事朝四周瞭望了一下,然后站起身,开始整理桌前的筹码。

  他张大嘴,打着哈欠,然后伸了伸懒腰,走到吧台准备兑换筹码。

  吧台小姐笑容可鞠地带着他走进吧台侧面的保管室,保管室里埋伏着七八个胡疤的人……?

  胡疤像刚刚清除了身上的一个恶瘤一样,兴高采烈地走上楼来,他把一个用旧报纸包的东西丢在魏老八面前,说:"这次多亏你们帮忙,那两个杂皮还想在我这里臊堂子,寻衅滋事,他们不知道我胡疤的东西有好烫,能那么随便拿走吗?哈哈哈,这里是10万元,一点小意思,就算我老兄的一点谢意。"

  魏老八摆摆手说:"是朋友我才帮你这个忙,既然是帮忙,我就不会收你的钱,你也不要多心,以后兴许还有我求你帮忙的地方。"

  胡疤收起钱,说:"以后有什么不好出面的问题,只管开腔就是,我胡疤拍马就到。"

  魏老八问:"那两个人你准备怎么处理?"

  "先让他们家里拿50万元来取人,然后撕票,丢在湖里喂鱼。"胡疤咬牙切齿地答道。

  "这样吧,"魏老八向前欠了欠腰,说:"既然你老兄想感谢我,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不知该不该说?"

  "尽管说!"胡疤催促道。

  "我想带走那个荷官,由我来处理他,另外那个随便你怎么处理,你看怎样?"

  "这个……"胡疤迟疑着。

  "如果不方便……"

  "不不不!没有关系!"胡疤连声说道,"我答应你。"

  魏老八笑了,说:"麻烦胡老兄给我们准备一艘快艇。"

  天色已渐渐发亮了,湖面上罩着一层白白的雾气。摩托快艇如离弦的箭一样,轰鸣着向湖中射去。清晨的冷风迎面扑来,吹醒了我们一夜未眠、疲惫不堪的脸。荷官双手反铐着,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寒风吹散了他的头发,衣领也被吹得倒竖起来,正好遮住了那张恐惧而绝望的面孔。

  上了岸后,魏老八打开了荷官的手铐,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在哪里学的千术?"

第16节:6.破绽(2)
  荷官只是惊恐地摇着头,一言不发。

  魏老八说:"老弟,我并不想砸你的饭碗,因为我们都是吃这碗饭的,再说练成你今天这步,也确实不容易,我很欣赏你。"

  荷官慢慢地抬起了头,他仿佛看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魏老八接着说:"但是为了朋友,我必须拆穿你,因为我没有选择。现在趁着天还没大亮,你赶快跑路吧!胡疤肯定知道我会放你,天亮以后,火车站、汽车站全是他的人,到时候你就没命了。记住,以后千万别在q市出现,胡疤是这里的地头蛇,他不会轻饶你的,因为你打了他的'倒挂'。"

  魏老八说完从包里摸出1000元钱塞给了荷官,并催促他道:"闲话少说,赶快消失!"

  荷官拿着钱,向魏老八鞠了一躬,转身飞快地跑了。

  在回家的车上,我问魏老八,为什么放他?

  魏老八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况且他和我们都是干这行的,他也算是人才,说不定他与你是师从同门呢!我觉得他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迫于无奈才打了胡疤的'倒挂'。唉!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换成你,你该怎么办?"

  魏老八很讲究江湖义气,从他这番话就可以窥见他的处世哲学。

  是的,人人都喜欢金钱,尤其一个在赌坛混的人,金钱更应该放在第一,但厚厚的金钱摆在面前,你却只为一个"义"字而不动心,在这个"一切向钱看"的社会里这样的人实在太少见了。魏老八并不是不稀罕金钱,该他拿的钱,少了他一分钱他都会跟你拼命,但他始终把朋友情谊放在第一位,他说,那种情是根本无法用金钱买到的。

  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他能在赌桌上镇定自若,胜不骄,败不馁,从来都是淡淡一笑,泰然处之,那时的金钱在他眼里真正成了不值一文的草纸。

  赢钱后的魏老八可以到成都太平洋百货买6000多元的杜彭打火机,8000多元的杜彭皮带;输钱后的魏老八可以一个人蹲在厕所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痛哭流涕,但是在赌桌上你看到的永远是微笑的魏老八,他能暂时把喜和悲统统埋在心底。在赌桌上,我见过有的人暂时赢了10多万,就又挽袖口又松领带,鼻孔冲着天,连烟卷也垂直起来,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嘴里还大声说着:"照这样赢下去,明天我就去买奥迪。"我也看到有的人刚输了一点钱就一脸沮丧怨这怨那,嘴里日妈捣娘不干不净骂个不停,结果越赌越输,等待他的是永远没有尽头的深渊。

  赌桌上的人生百态,犹如一部人生教科书,包罗万象,永远没有答案。

第17节:7.一进宫(1)
  7.一进宫

  魏老八把胡疤当成朋友,可胡疤未必把"情义"二字放在眼里,在警方捣毁他的赌场之后,他就毫不犹豫把我和魏老八吐了出来。据说这次抓捕的人比较多,不单是因为赌博,而是一个更大的案子,山上的老拘留所面积太小,关不下,多余的人都临时塞进了看守所,跟在押未决犯混杂在一起。

  沉重的牢门在身后"哐啷"一声关上的一霎那,我差点掉下泪来,我不知道将在这漆黑的看守所中待多久,也许过几天就可以出去,也许要被判几年徒刑,一切都是未知数,自由与不自由的界线就在墙内墙外之间。

  看守所的大通铺上坐着七八个脑袋剃得锃亮的"人犯",这个新鲜名词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几天之后我才将把它与"犯人"区分开来。

  大通铺上的被子叠得有楞有角的,四四方方像一块块烘干的豆腐干,窗台上摆放着漱口的茶缸,斜插在里面的牙刷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监舍里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

  床上的人见进来了个"新毛头",都把发着绿光的眼睛齐刷刷的射在我的身上,他们脸色苍白而灰暗,锃亮的头皮泛着土瓦的青光。其中有两个人跳下床来径直走到我的面前,气势汹汹地大喝道:"举起手来!"

  我不知他们要干什么,连忙高举起手臂。两个人不慌不忙地开始搜身,他们一丝不苟地翻开我的口袋,甚至连口袋夹缝也仔细地搜了个遍,其中一个问:"有没有香烟?"

  我摇了摇头。

  两人白忙活了一阵,见我纯粹是根"干黄鳝",他们彻底失望了,其中一个五大三粗的人抬手就给我一个耳光,打得我两眼火星直溅。他厉声说:"先退了你***神光,拿着!"他顺手递给我一把秃头长扫帚,一指墙角,"站到那边去!"

  墙角有一个发着骚味的朽木尿桶。我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人见我站着没动,顺势照着我的屁股狠狠地揣了一脚,接着不怀好意地讪笑着说:"没罚你喝尿水就不错了,一点贡品都没有,去!拿着扫把站在尿桶边上去,这叫'手中紧握冲锋枪,誓死保卫金鱼缸',每个人都要过关的,哪个也跑不脱!"

  全监舍的人哄堂大笑起来。

  就在这时,我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认出他的一刹那,我的背脊顿时渗出一层冷汗,那段噩梦般的回忆像腐尸一样从破朽的棺材里冒了出来。我真想掩住鼻孔,拂袖而逃。然而太迟了,那个人似乎也认出了我,他麻利地从床上缩了下来,凑近我一看,马上回头高声宣布道:"他是我朋友!"

  全体人犯在短暂的惊诧之后,立刻眉开眼笑,迅速围了过来,问寒问暖,亲热的不得了,刚才的那一幕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

  那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挤在最前面,大咧咧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笑呵呵地说:"刚才手有点重,当哥哥的对你不起了!"他看见我手上还紧紧握着那把长长的秃头扫把,忙一把抢了过去,顺手递给旁边一个农民模样的人,脸色倏地一变,大喝道:"继续保卫你的金鱼缸,现在还没到换岗的时候。"

  称我为朋友的这个人叫唐毅,是我少年时期遇到的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多年不见他了,没想到竟在看守所里与他邂逅。冥冥中我似乎总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不解之缘,我本想躲避这种不明不白的缘分,害怕它像瘟疫一样传染我,现在看来,这种缘分正是一把能遮雨挡风的彩色保护伞,我需要躲在这把绚丽的伞下调整刚入监后所带来的种种不适。

  认识唐毅的时候我们都不大,他十六岁,我十四岁。

  那一年冬天,我十岁的妹妹被人贩子偷偷拐走了。

  父亲母亲疯了一样在大街小巷呼喊着妹妹的名字,但妹妹就像飞走的一只不知名的小鸟,再也看不到踪影。

  妹妹丢失后的第三天晚上,我突然被一个奇怪的梦惊醒,梦里的妹妹在河边被一个男人拽着朝前跑着,妹妹不愿意,使劲哭,头发披散着,被泪水粘在脸上。她拼命喊着我的名字,一声又一声,撕心裂肺。

  我穿上衣服,出了家门。

  记得那天夜里整个m市都被雾蒙蒙的小雨包围了,寒风裹卷着雨点,我打了几个寒战,冲进绵密的雨中。

  天气比我想象的还冷,我不停哆嗦着,牙齿咔咔咔地打架。

  来到河边后,我先朝漆黑的河中叫了一声妹妹的名字,没有任何回响,于是我便开始张张皇皇沿着河坝寻找,深一脚浅一脚的,但除了肆虐的寒风和冰冷的鹅卵石,根本看不到妹妹。

  我相信梦里见到的是真的。

  我又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但叫声立即被猛然刮来的寒风吞没,连我自己都没听清楚。在这个孤寂寒冷的河坝,我的叫声更像是我自己呼唤自己。

  妹妹真的丢了……

  这个痛苦的念头像病菌一样侵蚀着我的大脑,我两只脚开始颤抖,全身也跟着软下去。我又无助地喊了一声,鼻子酸酸的,想哭。

  妹妹丢了?

  我还是无法相信。

  突然,河边有样东西吸引了我的目光,我走过去,捡起来一看,是妹妹的一只布鞋。

  我全身触电一样抖了起来,身不由己向河里淌了过去,并大声叫着妹妹。妹妹不会游泳,夏天的时候她总是坐在河坝看我游,有一次我想教她狗刨,那也是当时的我惟一掌握的游泳姿式,她死活不下水,生怕有什么水怪或者水草把她的魂魄缠住。

  妹妹是不是失足掉到河里去了?

  如果是那样,她肯定被急流冲跑了。

  心里这么一急,我便开始沿着河坝寻找,边找边叫,像一只寻找同伴的野狗。有时我速度很快,拼命奔跑起来,头发竖着,像招展的旗帜;有时又慢下来,走走停停,眼睛仔细盯着河面,害怕漏过什么可疑的线索。

第18节:7.一进宫(2)
  我的嗓子不一会儿就喊涩了,声音越来越小。一晃眼儿的时间,我已经朝下游方向狂奔了10多公里,但我当时并没察觉。

  天亮的时候,我这才发现周围的景色有点陌生,山丘仿佛高了一些,一峦接一峦,垭口接垭口,树子密密匝匝地排列在岸边,湍急的河面也倏地宽阔了许多,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我的脚下是一条沿着河岸的小路,崎岖不平,狭窄而静谧,有一段被灌木丛遮挡着,非要用手拔开才可以继续前进。我就是顺着这条河边小路来到这里的。

  这是什么地方?

  我脑袋里一片空白,再也没力气叫喊,两条腿杆像灌了几十公斤河沙,越走越重。

  小路右边是个斜坡,斜坡上方是铁路,我爬了上去,沿着铁路又开始朝前疾奔,好像妹妹就在前方。

  锃亮的两根铁轨像卧倒的楼梯,向前无休止地延伸着,没有尽头。我不知在楼梯上攀登了多长时间,期间还让过两列火车,一个小站终于映入我的眼帘。

  这个车站太小了,站上空无一人,低矮的绿色建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斑驳的站台坑坑洼洼,条石台阶上孳生着杂草,随风摇曳着。

  妹妹不可能走这么远,连我的脚都磨出了血泡,妹妹绝对走不了这么远。我手里捏着妹妹的那只布鞋,手心渗出汗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当一列货车驶进车站的时候,我决定坐火车寻找妹妹,我相信妹妹肯定在遥远的前方,赤足徒步是肯定追不到的,我要加快速度,不然妹妹真的丢了。我一定把妹妹找回来,不管飘到哪里,哪怕天涯海角。

  但这列货车是驶往哪里的呢?

  我不知道。

  就在我犹犹豫豫的时候,一个肮脏的扁脑袋从货车里爬出来,朝我使劲摆手。

  "快点上来!"他的声音尖亢刺耳。

  我顺着车厢梯子爬了上去,问:"这是到哪里的车?要不要买票?"

  "买鬼票,快点进来,被车站巡逻的看见就遭了!"

  我考虑不了那么多了,一抬腿跳了进去。

  这是一节装过煤炭的车厢,四壁黑黢黢的,车厢里除了招呼我的那个肮脏的少年,角落里还蹲着一个同样肮脏的女孩。两个人像是刚从煤堆里拱出来一样,除眼角和牙齿有点白外,全身上下都是黑色。

  "你准备到哪个地方去?"他问我。

  "我妹妹丢了,我去找妹妹。"

  正说着,脚下一动,火车"哐当"一声开动了。

  角落里那个女孩一直没说话,冷冷地盯着我,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我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定神观察起面前这两个神秘的人物。少年看起来比我大,而女孩则和妹妹年龄相仿,也许比妹妹大点。

  "是你妹妹?"我问他。

  "你眼力好。"

  "你们到哪儿去?"

  "走到哪里算哪里,中国这么大,哪里都可以耍。"他的口气非常大,"我妈早死了,老爸又找了个烂婆娘,凶恶得很,我和我妹妹跑了出来,再也不想回去。你又是什么情况?"

  我把自己找妹妹的经历大致讲了一下,他不以为然地说:"这个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毕竟在社会上我还认识几个人。"

  "真的?"我一下子兴奋起来。

  "骗你是龟儿子。你我今后弟兄,同甘苦,共患难,你跟着我,别回家了,饿不死你,在社会上操(混)才自由自在,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哪个都管不到。"

  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番江湖气十足的话足够震撼我的心灵。

  火车的速度越来越快,风驰电掣地奔跑着,车厢里的煤渣被狂风席卷起来,吹得我根本睁不开眼睛。我想问问他到哪里打听妹妹的下落,刚想张嘴,立即被呛了一口,嘴里马上灌满煤渣。我看见他张嘴笑着,牙齿黑黢黢的,嘴巴像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火车钻进山洞,几分钟过后又冲了出来,他指着我弯腰大笑起来,随后走近我,一只手抓住我的耳朵大喊:"你看你自己那个×样子,吓了老子一跳。"

  "我什么样子?"我忍住满嘴煤灰大声问。

  "你看我嘛,我是什么×样子你就是什么×样子。"

第19节:7.一进宫(3)
  连坐在角落里的女孩也张开嘴笑了。

  我伸手摸了一下脸,一层煤灰,我知道自己已经和他们一样黢黑了,禁不住也跟着笑。其实只笑了两下,接下来就无法笑出来了,空荡荡的车厢特别冷,呼啸的寒风钻进我的颈项,吹得我全身冰冷。

  "我叫唐毅,我妹妹叫唐练,叫她练练就行。"他冲我大声喊道,即使这样我也听不大清楚--风声、车轮声震耳欲聋。

  "这个车什么时候停?"我拼命喊了一声。

  "你以为是客车啊?它好久高兴停我们就好久下车,管它妈的。"

  我发现那个叫练练的女孩脚上的鞋有点烂,脚趾都露出来了,冷得她缩成一团,我拿着妹妹的布鞋,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递给了她。

  "等我把妹妹找到就还给我。"我嘱咐道,生怕她窃为己有。

  练练的眼睛亮了一下,咧开嘴笑了,她把布鞋套在一只脚上,左看右看,尺码刚刚合适。

  唐毅则对我说:"我们都习惯了,光脚舒服。你看我,一天到黑都这个样子,省好多钱哦!"

  我问练练:"暖和一点不?"

  练练点点头,没说话。

  火车不知道开了多久,突然喘着粗气停了下来。我几乎被冻僵了,站起身,活动活动拳脚,准备爬上车厢看看到底停在什么车站。

  唐毅一把拉住我,悄声说:"稳起!等一会儿再下。"

  正说着,车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踩着路基上的鹅子石喀喇喀喇响。我听到一个男人气喘吁吁喊道:"三娃子,你到那边拦截,不要让他们跑了。"跟着就大吼一声:"逮到!"

  顿时外面的脚步声响成一片。

  我悄声问:"他们在抓哪个?"

  "前面几节车厢的盗窃团伙,专门偷货车上的东西,凶得很。车站派出所把我们当成那帮铁道游击队就惨了。"

  "前面几节车厢还有人?"

  唐毅不屑地盯着我,说:"我的兄弟,你以为是你的专列?不买票赶火车的人多毬得很。"

  我只有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等外面没动静了,唐毅一挥手,说:"赶快下车,不然车子又要走了。"

  我们三个人刚从车厢跳下来,远方就传来一声怒吼:"逮到!还有三个小贼娃子。"

  唐毅大喊:"快跑!"

  我们拼命朝车站后面的山坡上跑去。

  我注意到,唐毅的头发竖起来了,大概我自己也是。我还注意到,练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妹妹的那只布鞋脱了下来,提在手上跟在我的身后。

  也不知道跑了好远,追赶我们的吼叫声越来越小,直到被一座小山完全阻绝。

  我们三个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在山坡上,像三个破旧风箱,扯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你真……真能……跑……"听起来唐毅马上要闭气了。

  待大家把气喘匀了,唐毅环顾一下四周的山坡,哈哈笑了起来:"这里离团结镇不远嘛!隔这个车站大概有五里多路,转几个弯就到了。走,到团结镇耍几天。"

  我问:"到团结镇干什么……我要找妹妹。"

  "说不定你妹妹就在团结镇那儿呢!"

  "不可能,她怎么会在团结镇?"

  唐毅笑了,说:"这点你就不知道了,你说你妹妹很可能被人贩子偷了,我跟你说实话,团结镇人贩子多得很。再说我舅舅在团结镇是扛大刀的(混大哥的),他一个招呼,底下人的腿都要跑断,哪里有打听不到的消息?"

  为了找到妹妹,我什么地方都可以去。

  当时我不知道,我要去的团结镇是一个赌窝。

第20节:8.再见唐毅(1)
  8.再见唐毅

  唐毅把我的床位安排在他的身边,那是靠近铁窗能呼吸新鲜空气的最佳位置。他笑嘻嘻地介绍说:"这是领导人的位置,一般我不会轻易让给哪个的。"

  唐毅身体还是那么瘦弱,好像从未发育一样。

  他感慨万分地说:"我们又是很长时间没见了。"

  "是啊!"

  "弹指一挥间,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但时间不能改变什么,分别再长,兄弟毕竟是兄弟,走到哪里都不能改变。"

  从这句话可以听出,唐毅惟一长大的地方,就是他说话比以前稍微富有一点哲理性,尽管他的话听起来还是有点不伦不类。

  我问他:"你后来去过团结镇吗?"

  "去过,但摇骰子已经过时,大家都被打醒了,根本吃不到钱。"

  "你现在赌什么?"

  "真赌其实永远与我无关,你知道我是出千的,不靠赌气,不靠运气,全靠我一双自力更生的手。我现在只赌'十点半',颇有心得,10块钱一盘,基本旱涝保收。"

  我不敢告诉他我们是同行,我更不敢说我已经操练成赌坛上的高手--说这些没用,他跟我根本不在一个档次!我和魏老八在雅安一赌就是50万,他10元一盘的'十点半'在我看来就是幼儿游戏。

  我急忙转移话题,问他:"你妹妹呢?"

  "到北京发展去了。"

  "发展什么?"

  "我也不知道发展什么,总之,在逆境中求发展。"

  那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的床位在唐毅那边,唐毅告诉我他外号叫北极熊。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北极熊,除了身材有点像熊,他的长相其实更接近于癞蛤蟆。是的,确实跟那令人打心眼儿里感到腻歪的动物有几分相像:暗红色肥大的鼻子像个充血的胆囊吊在坑坑洼洼的脸上,两个大鼓眼分得很开,脖子上的皮皱皱巴巴,厚厚的嘴唇让你联想到两片过期的、涎答答的回锅肉。

  北极熊问我:"犯什么案进来的?"

  看守所墙上的监规纪律禁止互相打探案情,这个监舍里的人好像都是老油子,对这条纪律熟视无睹。他们纷纷围过来,你一句我一句地问:

  "扒窃?"

  "拐卖?"

  "提供卖淫场所?"

  "强奸下岗女工?"

  "偷汽车轮胎?"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们,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进来。胡疤的赌场跟我和魏老八根本没有关系,他只是在江湖上知道我和魏老八的事情而已,我实在想不通到底是哪次赌博翻了船,雅安之行胡疤不可能知道,我和魏老八也不可能傻乎乎地到处炫耀我们的战绩。如果是因为以前一些零七八碎的赌局,赌额不大,参赌人少,根本不可能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把我和魏老八抓进看守所,再说,我们毕竟没有开办赌场,聚众豪赌。

  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被关在16号监舍,魏老八不知道在几号,但我知道,他会想办法通知我们这次翻船的原因的。

  他有办法。

  这些人围着我询问案情,语气里夹杂着戏谑与不屑,我更不想回答了。

  唐毅看出我的难处,连忙替我解围:"好了好了,别问了,触犯监规的事情我朋友是不干的,谁知道你们中间有没有屁眼虫,到时候在所长面前装怪。实话实说,我朋友的案子也没有多大,也就是杀了一个人。"

  全屋人"刷"的安静下来,他们没想到我这个不起眼的人竟身背命案。牢中有个潜规则,案子越重,地位越高,尤其是杀人这样的案子。于是,连北极熊也对我肃然起敬起来,他凑近我问道:"好久的案子?犯案的时候满十八岁没有?"

  我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

  全屋的人"噢"的一声松了口气,然后纷纷充当法官给我量刑。大家一致的意见是:死刑肯定判不了,但起码也得十几二十年。他们引经据典,分析此案判轻的必要条件,由此看来,真正懂法的人正是这些几进宫的油条们,他们捧着《刑法》法律条款,钻研它,琢磨它,为的是给自己开脱罪责。

  天色擦黑的时候,看守所突然响起了刺耳的哨声,唐毅告诉我,开晚饭的时间到了。

  监舍里一片沸腾,个个像八百年没吃过饭一样,翻箱倒柜,找筷子找碗,然后依照床位顺序,规规矩矩排队站在牢门口等待打饭。

  按顺序我是第一个。

  打饭的是个50多岁的老头,这种角色一般由轻刑犯人担任,他低头从门上的窗口看见是我,便警惕地回头观察了一下墙上巡逻的武警,然后迅速对我眨了眨眼。

  晚饭是白花花的米饭和一盘炒得黑乎乎的藤藤菜,有人小声说:"今天是冬至,为什么不打牙祭?"

第21节:8.再见唐毅(2)
  问这话的人估计也是新毛驹。

  北极熊一边大口嚼藤藤菜,一边揶揄道:"你以为是你们家?冬至也算过节?在这里面只有过年才有会餐,平时只能一星期一顿回锅肉。俗话说:'人家过年我过节,人家过节我不晓得。'要想继续享受腐朽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妈的你就不要犯罪!"

  第一天进监的人是无法吞咽第一顿饭菜的,一是饭菜质量不好,二是心里堵,根本没有胃口。我也不例外,但我知道我的饭菜里肯定有文章,不然老头跟我眨眼干什么。

  果然,我在菜里发现一个叠得很死的纸条,我背着唐毅打开一看,是魏老八给我的。纸条上歪歪扭扭写着:"胡疤是杀人案子,与我们无关,我正跑关系。"

  这下我彻底放心了。

  狱中的夜晚静悄悄的,尽管我知道自己很快就会自由,但仍然翻来覆去睡不着。唐毅凑近我低声问:"你到底为什么进来的?"

  我不想告诉他我和魏老八的事儿。我说:"真的没什么,可能是因为一个重案警方撒网错抓了我。"

  唐毅一听,兴奋地欠起半个身子,说:"真的?别骗我!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就太滋润了,你就当在看守所上了一次社会大学,收获颇丰,一辈子受益。"

  说实话,我不想这么滋润。

  "你以为我骗你吗?"唐毅说,"我进来几次了,这里面的东西是外面的人根本学不到的。但我告诫你,即使这样,提审时你一定要态度端正,不要脾气死犟,吃亏的是你自己,你想想,能进看守所的人,有几个屁股上是完全干净的?全都有劣迹,要不警方吃饱了撑的,平白无故请你进来?"

  "我知道了。"

  唐毅不知道为什么,不放心似的,又加上一句:"态度好不等于胡说八道,不该说的千万不要说,别把其它案子翻出来,你一定要记住这句话: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这大概就是江湖上流传的所谓"劳改经"。

  黑暗中我偷偷笑了起来。我的事没那么严重,唐毅蒙在鼓里,白替**心。

  我说:"快点睡吧,我知道该怎么办。"

  黑夜又陷入寂静,有人在墙角开始发出摩托车轰鸣般的鼾声,那鼾声起初还算优美,过了一会儿就恣意夸张起来,吸气的时候恨不得将舌头连根喝进去,吐气的时候两片嘴皮有节奏地"叭叭叭"响个不停。

  唐毅一骨碌翻起身,抓起一只烂洗脸盆朝墙角丢了过去,黑暗中洗脸盆砸在墙上"哐啷啷"的脆响足以吵醒全监的人。这一招非常管用,鼾声立即消失,我连忙闭上眼,准备甜甜地睡上一觉,哪想到那鼾声又悄悄响了起来。这一回动静没有那么大,只是从胸腔深处发出细细的哨音,一长一短的,像一串憋了十几年的屁。

  唐毅不耐烦了,他一个鹞子翻身,跨过几个人的身子,照着那个发出甜蜜鼾声的脑袋就是几脚。那个人肯定以为地震了,"妈呀!"一声光着屁股就往门口跑。

  我问:"那人是谁?"

  唐毅答道:"是个疯子,据说是命案,都进来一年多了,到精神病院检查了不知道多少次,一直没有结果。不能给他定罪,又不敢轻易放他,说起来真有点造孽。他***每天晚上打呼噜打得谁都睡不着,我睡眠严重不足,马上也要变成疯子了。趁他醒着赶快睡,明天你还要提审,得时刻保持大脑清醒。对了,明儿过堂别忘了帮我找'政府'讨根烟!"

  我急忙用被子蒙住脑袋。哪想到唐毅问了我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让我彻底睡不着了。

  唐毅问:"你妹妹呢?找到没有?"

  我就知道他要问这个。

  这是我心口上的伤疤,从来不敢轻易揭开,揭开伤疤会很痛,会让我寝食难安。十年了,妹妹一直杳无音信,我真的很想念她,不知道她现在是否还活在人间。

  我没有回答他,沉默着,沉默就是答案。

  唐毅没再继续问下去,他转身睡去了。而我则睁大眼镜,望着铁窗外闪烁的星星,睡意全消。

  今夜我要失眠了。

  那个疯子缩成一团蹲在门口,呜呜咽咽哼起了一首哀怨的歌曲,那含糊不清的歌词又一次让我想起十年前的往事……

第22节:9.团结镇(1)
  9.团结镇

  那天,我和唐毅、练练三人快马加鞭朝团结镇方向奔去。翻过一个山坳,再转几个弯就看见镇上的房屋了。

  此时已接近中午,天空挂着一轮懒懒太阳,从家里出来后我一直没有吃饭,现在饥肠辘辘,加上刚才大运动量奔跑,再被太阳一晒,人就软塌塌的,况且我前不久刚刚大病初愈,体质虚弱,还没恢复元气。我越走越慢,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唐毅看我脸色不对,问:"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气都出不赢?刚才还在夸奖你龟儿跑得快,你是不是有哮喘?"

  "没有,只不过前两天大病一场,一直在吊盐水。"

  "哈哈,怪不得,看到你跑起来像狼一样,原来是条病狗,体力严重透支。"

  团结镇不大,破旧的房屋层层叠叠,建在一个不高的山坡上。镇子前有一座看上去很古老的石桥,约二十米长,进团结镇必须从桥上通过。老远看上去,石桥上熙熙攘攘,全是做买卖的当地农民,大概今天还是个赶场天。

  唐毅说:"赶快到桥底下洗个脸,注意一下个人形象。"

  桥下不是河,而是一条小溪,溪水潺潺流过,非常清澈。我三下两下就洗完了,用衣角擦干净,回头一看唐毅和练练,吃了一惊。洗干净后的唐毅和练练这对兄妹长得太像了,都是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嘴唇稀薄,皮肤白皙细腻,眉清目秀,显得很聪颖。尤其他们嘴边,都长有一颗很明显的"好吃痣",只不过唐毅的痣在左边,练练的在右边。

  石桥的尽头是团结镇大门,是个牌坊一样的建筑,狭窄高耸,颜色惨白。桥头上有卖大葱蒜苗花椒海椒之类湿货干货的,一直延伸到镇子里面,红的绿的黄的,五颜六色。走到桥上的时候,有个卖豆腐的老头正好迎面走来,嘴里大声吆喝道:"挑豆腐!"最后一个"腐"字拐了个弯,悠长顿挫,非常入耳。

  走进镇子后,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嘈杂的歌声,大概是谁屋里的双卡录音机,或者是镇上的高音喇叭放的。仔细一听,旋律有点耳熟,原来是香港电视连续剧《陈真》主题歌:"孩子,这是你的家。庭院高雅……"这首歌太老了,我记得很多年前曾经在大街上看见过几个小伙子抱着吉他吼叫这首歌,此时在这里又听到这首歌,歌中第一句"海鸡,界系雷地嘎(孩子,这是你的家)"又把我带回到遥远的年代。我感觉团结镇很偏僻很闭塞,不然谁还津津有味听这么老的歌。

  唐毅的舅舅家在镇中央,很好找,一条小巷子通进去,独门独院。大门是枣红色的,已经褪色,门两边贴着对联,也已经剥落,只剩下"财""福""禄"几个字。

  唐毅刚敲了一下门,就听到里面一个男人大声喊道:"哪个?"声音特别洪亮。

  大门"吱"地打开后,一个蓄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大概这个人就是唐毅的舅舅。

  "唐毅?"男人夸张地大吼一声,一下把唐毅抱在怀里,又揉又打,非常兴奋。然后又转身摸了摸练练的脑袋,顿了一下,这才注意到旁边的我。

  "新朋友?欢迎欢迎!"

  "舅舅,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唐毅得意地撒着娇。

  我心里不免有点感动,此前我从未遇到过这般礼待,所以我显得非常拘谨,缩手缩脚的,怯生生地跟着唐毅走了进去。

  屋里还有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女人,大概是唐毅的舅妈,但样子长得凶恶,横眉吊眼的。

  "长高了,长漂亮了。"女人不动声色地看着练练说,不知道是夸她还是讽刺她。

  唐毅的舅舅笑眯眯地对女人说:"赶快到街上割两斤肉,再买点卤鸡卤鸭香肠草鱼,我要好好和他们喝一台酒。" 然后搂住唐毅的肩膀说:"你一走我的场子基本就没开张,一直荒着,如果硬着头皮开吧,别人我又不相信,不可能委以重任,你舅妈又是个瘟丧,手脚慢,在桌子上碍手碍脚。哈哈,只有你才是我的福星,这次回来住长点,帮你舅舅发点财,重建昔日辉煌。今晚就看你的了!"

  唐毅说:"没问题,我和练练也不想到处流浪,可是舅妈……"

第23节:9.团结镇(2)
  "别理她,她就是那个脾气,样子凶,心头松,我已经做了她的思想工作,说你们就是我们家财神,天下哪里有赶财神爷走的?见你们来,她心里高兴着呢!"

  唐毅悻悻地说:"我一直没看出来。"

  我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我只知道当晚的菜肴相当丰富,鸡鸭鱼肉什么都全了,这是我从未见过和品尝过的。我本来就饿,二话不说,拿起筷子大块朵颐,咬得肥肉在我嘴里直往外射油,没几下就把我给腻着了。我放慢筷子速度,抽空盯了一眼旁边桌上放着的几本书,拿起一看,有《七剑下天山》和《残肢令》,还有一本外国小说《乞丐·窃贼》,是什么欧文·肖写的。当然,其中还夹杂着《简化太极拳》《广播英语》《赤脚医生手册》之类的,看来唐毅他舅舅还有点文化,爱好相当广泛。

  唐毅碰了一下我,说:"我舅舅爱好文学,不要乱翻,整坏了你赔。"

  唐毅他舅舅嘴里一块肥肉忍不住喷了出来,说:"我爱好文学?我是×话超过文化,整天×夸卵夸,什么都毬不懂。人家买四大名著放在那儿装门面,我就买这些王二麻子(乱七八糟)的看都不毬看。"

  唐毅和他舅舅你一杯我一盏喝了一个多小时,似乎还有继续喝下去的迹象。我跟唐毅练练来团结镇的真正目的是打探妹妹消息,不是来看他俩喝酒吹牛的。我把眼睛斜向唐毅,直给他使眼色。

  唐毅心领神会,对他舅舅说:"我这个朋友是来找他妹妹的,他妹妹昨天夜里不见了,你帮忙打听一下。"

  "在哪里不见的?"

  "m市。"

  唐毅他舅舅一听,拖着长声说:"日哦,我们这里隔m市帽子远(很远),我又不是那里的市长。不过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看他们这两天到m市活动没有。现在我只能告诉你,有指望,没希望。"

  我不知道他说的"他们"是谁,但肯定是唐毅说的人贩子。看来唐毅他舅舅和人贩子是串通一气的,我心里便有点恐慌。他舅舅肯定不是什么好人,那唐毅……

  我不敢想下去,我感到自己好像身不由己堕入一个深不可测的陷阱。

  我犹豫着,想马上离开团结镇,离开唐毅和练练,以及那个跟人贩子打得火热的唐毅他舅舅。可是,只有他才有可能打听到妹妹的下落。我权衡利弊,还是不知道该往哪边走。对于第一次出远门的我来说,这种恐慌与心理斗争是很正常的,前方的路是什么,别说14岁的我不知道,成年人知道吗?

  如果悬在团结镇上头的那轮明月能告诉我答案也行,但是月亮沉默着,就像无声无息一直没跟我说过一句话的练练。

  我决定留下来几天,等唐毅他舅舅的消息,这个决定让我第一次走进了赌场,现在回忆起来,我仍然觉得团结镇那个晚上在我的人生道路上实在是一个臭不可闻的屁,它改变了我整个人生之路。

  这条路不是指向光明,而是通向深渊。

  我没想到唐毅舅舅家是一个家庭赌场,没想到团结镇聚集着那么多嗜赌如命的赌徒,我更没想到唐毅和练练兄妹是能在赌场上面不改色的老千。

  说这话的时候我还比较单纯,对于一个压根儿不知道什么是赌博的我来说,那个夜晚像一辆横冲直撞的汽车,把我的整个价值观一下子冲得七零八落。

  晚饭后,唐毅舅舅家涌进来很多人,多半是青壮年男子,夹杂着几个过百的老头,满满站了一屋子。我开始以为全是人贩子,积极为我提供妹妹的下落来了,我又激动又害怕,站在唐毅身后一直没说话,最后发现,是我自作多情。他们全是赌徒,跟人贩子无关。在我面前将要发生的情况是,一场热闹非常的聚众赌博马上就要开始了。

  唐毅舅舅满面红光,大声招呼着屋子里的人,说:"谢谢各位赏光,我侄子今天刚到,我们的生活马上重新纳入正轨。你们知道,摇骰子是要有技术的,我侄子一走,我就不灵光,我一摇,妈的摇到一瓜瓢,净是老子输,这种赔本买卖我是不干的。今天大家玩高兴,我最后问一句,你们都带够汇儿(钱)没有?"

第24节:9.团结镇(3)
  众人大笑起来,说这个镇子没有干滚龙,赌钱就是赌义,谁不带钱谁是王八蛋。

  摇骰子这种玩法如今在大城市比较时尚,喜爱它的人越来越多,是全国各地酒吧及销售酒精性饮品的娱乐场所里最著名的、流传最广泛的"群众性"游戏。当然,酒吧里玩的最普及的一般是大话骰,也称古惑骰,相当于我们很小就会玩的"吹牛"。常去酒吧的人几乎没有不知道的,经常可以听见酒吧里的人大声吆喝两个3,四个6等。这种玩法技巧性大于运气性,对参与者综合素质如观察、计算、分析、判断、反应、承受、伪装能力的要求均极高。

  当然,以上娱乐性质的骰子游戏我现在也偶尔怡情一下,但当时我在唐毅舅舅家见到的骰子赌法可不是"吹牛",而是非常恐怖的押"大小"。

  押"大小"基本赌法是这样:一个骰盅放三个骰子,庄家摇骰,骰子点数之和最大值的半数以上为大,反之为小,赌客们押大或小,开盅后押对则赢。骰子各有6个面(点),摇出来后最小的点是3点,最大18点,单押大或小是一赔一,单押某"点"(比如独押出"5"点)则出一赔一、出二赔二(比如结果为"556"出了2个"5"点,庄家要赔二),若押组合则赔率更高,最高赔率是押"同色"(也叫"暴子",比如3个"6"点等)则1赔60。但是,如果没有人押某"暴子"而开出了"暴子"则庄家大小通杀(吃)。(以上为当地赌法,各地规矩略有不同,但大同小异。)

  唐毅令我震惊,他摇身一变成了赌桌上的主角,他挥舞骰盅的英姿多年后在某电视台"绝活"节目中也震惊了全国观众,他可以将24个骰子分三排摇立起来,同时还可以摇出不同的造型,什么"蜻蜓点水"、"比翼双飞"、"三星拢罩"、"龙飞凤舞"、"飞龙在天"、"一柱擎天"……等等。当然,在团结镇时的唐毅不可能表演这些花样,骰盅里只有三颗,他只能摇出不同的点数用于赌博。即使这三颗骰子,唐毅也不敢轻慢对待,他的手臂像蛇一样迅速舞动,由上到下,忽左忽右,动作频率越来越快,直到"啪"的一声把骰盅砸在赌桌上。后来我在香港电影里看到过这种令人眼花缭乱的技法,但在偏僻的团结镇,我已经提前几年领略了。

  每次随着唐毅揭开骰盅,现场不时发出各种惊叹声,有狂喜,有懊丧,有人血脉贲张,有人气急败坏。特别是全体参赌人员一起喊"大、大、大"、"小、小、小"或者"暴子、暴子、暴子"的时候,其热烈气氛让当时的我目瞪口呆。

  赌局以赌场完胜而告终。赌场无法不赢,当全体赌徒没人敢押"暴子"的时候,唐毅往往就能出"暴",所有押大押小的赌注全部归唐毅舅舅所有。当晚,唐毅的舅舅和舅妈是最幸福的,他们涨红了脸,在赌桌前不停地搓手搓脚,满脸是汗。后来我才知道,这是被高亢情绪激发起来的肢体痉挛,从而导致汗腺极度活跃,是一般赌徒赢钱后的基本特征。

  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大概四年左右,我在夜晚只做两个梦:一个关于妹妹,另一个就是关于团结镇那场摇骰子赌局。直到我认识魏老八后,团结镇才在我的梦里渐渐淡去。

  那天晚上,我只觉得一张张人民币在我面前飞舞,过去的一切价值观瞬间灰飞烟灭,我所受到的冲击是前所未有的。我从没见过这么多金钱,更没见过金钱来得如此容易。我想起含辛茹苦的父母,想起失踪的妹妹,想起我在学校所受到的遭遇……

  我和妹妹一年前随父母从乡下来到m城,寄住我叔叔家。父亲是个瓦匠,在建筑工地打工,母亲则在路边摆了一个香烟摊,补贴家用。虽然生活艰苦,但一家人还算和和睦睦,欢声笑语经常响彻云霄,加上叔叔婶婶对我们也很好,那段日子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幸福印记。

  来到m城第二年夏天,我的幸福越来越远,可能是我渐渐懂事的原因,对周围的观察显然比过去多了一些。我发觉到同学眼光里的异样,那是对我的挑衅与蔑视,我的乡下人符号与贫寒像一道数学题答案,被明明白白一笔一划写在黑板上。我变成一出出恶作剧的主角,我的脑后和背部好像有一个圆圆的靶心,经常遭到粉笔头、橡皮擦,甚至烂水果的袭击。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猛然转过身,用怨恨恶毒的眼光扫视那一张张窃窃私笑的扭曲的小脸。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承认,他们被我眼中射出的毒光击中了,纷纷惊慌失措地躲避着。我冷笑不已,我为自己尚存的威慑力而骄傲。但是,高年级的学生并不买我的帐,他们把我堵在学校门口,朝我身上吐口水、扔香蕉皮,用我前所未闻的肮脏语言谩骂我侮辱我。有一次,一个又高又壮的高中生竟然冲上来扯着我的衣领子扇了我几个耳光。我嚎叫着和他扭打在一起,哪想到他后面那帮人饿狼一样围上来,脚尖拳头雨点般的落在了我身上……

第25节:9.团结镇(4)
  这种场景我渐渐习惯了,有时下学时没看到那帮人,我的身上就浑身不自在,身上的皮肤就有点瘙痒。我有时干脆坐在学校门口,等待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学校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在课堂上我饱受同学们的戏谑白眼,下学后又要提防高年级同学的冷枪袭击,我厌恶学校,厌恶同学,厌恶老师,厌恶周围的一切。我在书包里放了半块破砖头,脑袋里那根弦一直紧绷着,随时准备迎接战斗。

  妹妹最喜欢我了,她是我心灵惟一的安慰。父母早晚为生活奔波,根本无暇顾及我们,我们兄妹二人只能相依为命,合而为一,像被一个玻璃罩子盖着一样,谁也休想接近我们。

  我有一个心理底线,我可以承受同学白眼辱骂,因为我可以反抗。但是妹妹什么都不懂,她还小,她不可以成为班上的受气包,如果哪个敢欺负她,我就敢跟谁玩命。

  没想到有一天,我不愿看到的这一幕还是发生了。

  这天下学,我发现学校门口围了一堆人,走进去一看,大吃一惊:妹妹正蹲在地下小声啜泣着。妹妹瘦小的肩头微微抖动着,长长的头发从一侧垂下来,挡住她的脸庞,有一缕头发还在妹妹的鼻梁上晃来晃去的,显得特别扎眼。我还发现有几口浓痰挂在妹妹的头发上,涎沓沓的,令人作呕。头发是妹妹最值得炫耀的地方,妹妹的头发特别柔顺,她每天早上都要花上很多时间梳理,她不能容忍最喜爱的部分被浓痰侮辱。

  "谁整的?"我压住怒火问妹妹。

  妹妹一下扑进我怀里,大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是你们班上的同学。"

  "哪个?"

  "我只见过他,不知道什么名字,他走过来就吐我,还骂我……"

  "他长什么样?"

  "瘦高瘦高的,眼睛斜着看人……"

  我知道是谁了。

  我和那个同学不知道打了多少次架,有时候我赢,有时候他赢。那人叫黄建国,仗着他爸爸是城区派出所的所长,每天在班上挎着他爸爸的皮带和手枪套,耀武扬威,看哪个不顺眼就整哪个。

  我决定给黄建国一点颜色。

  晚上,在我与妹妹的对话后,除了黄建国,我的复仇目标又多了一个。

  我对妹妹说:"等哥哥今后有钱了,他们就不敢欺负我们了,爸爸不是说过吗?有钱人欺负人,没钱人让人欺。"

  妹妹问:"你什么时候有钱?"

  "我长大后就有钱了。"

  "我长大后也要有钱。"

  "好,我们长大后都做有钱人。"

  "可是,我好久才长大呢?"

  "快了。"

  "哥哥,我觉得我现在已经长大了。"

  "现在?不不,你现在还小。"

  "哥哥,是隔壁吴二爷说的,他说我马上就要长大了。"

  "别听他胡说,人家是哄你高兴的。"

  我当时有点困意,不想听妹妹在那儿絮叨。

  "真的!吴二爷还摸了我,说摸了以后长得更快。"

  我大吃一惊,问:"摸哪里?"

  妹妹把我的手拉着,牵向自己的小腹。

  我触电一样跳起来,头发根儿都立起来了:"他还摸了哪里?"

  妹妹被我吓坏了,她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什么错误,连忙说:"没有没有,吴二爷只摸了那个地方。"

  我狠狠地对妹妹说:"你给我听着,以后不准哪个随便摸!"

  妹妹点点头,转过身再也不跟我说话。不一会儿,我听见妹妹轻声啜泣起来,只好伸手把妹妹揽在怀里,亲了亲她的头发说:"我是为你好,你现在不懂,长大就知道了。"

  这一夜外面的雨下得很大,房间里有点漏水,我蜷缩在被窝里,暗暗发誓:找个机会把黄建国揍一顿,顺便把隔壁的吴二爷杀了。

  但是,复仇的机会还没有找到,妹妹就莫名其妙失踪了。

  我想妹妹,即使在团结镇那个夜晚我也哭过好几次,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妹妹会突然失踪,她的布鞋为什么在河边?如果是人贩子把她骗走了,也有点不合情理,难道人贩子未卜先知她晚上去河边?那个晚上缠着我讲故事的妹妹,那个跟我一起在学校受别人欺负的妹妹哪儿去了?我脑中的画面总在一个地点定格,那是妹妹蹲在学校门口时的情景,她低声啜泣着,头发上挂着别人吐的粘痰,以及脸上一道一道的泪痕……我的心开始发紧,一种愤懑突然堆满胸腔,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赌场的硝烟已经散去,接下来是一个令人煎熬的夜晚。我本来有点择床,换个新环境怎么也睡不着,加上心里有事,辗转反侧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把自己的疑问讲给唐毅。唐毅分析道:"如果你妹妹真的没掉到河里,那只有一种可能,人贩子早就瞅准了,一直在钓她的线。"

  我知道妹妹没死,我不相信妹妹平白无故会掉到河里。我听了唐毅有关人贩子"钓线"的分析后,有点毛骨悚然,不知不觉中妹妹竟然是人贩子瞄准很久的目标,而自己竟然一点没发觉有什么异样。从这件事我增长了一些人生知识,一个看似平静的生活其实处处是陷阱,稍微不小心就会落入别人的圈套,这个知识对我今后的赌博生涯起了很大的作用,我就是从这件事上开始时刻保持警惕的。我觉得周围处处是敌人,我学会了保护自己,避免遭受任何伤害。

  第二天,唐毅他舅舅没有提供一点有价值的消息,他只探听到最近团结镇没有谁去m市方向做生意,所以我妹妹不知道是被哪一帮人贩子薅走的,这成了一个永远的巨大问号,也许永远没有答案。知道了这一点,我的心开始发冷,这个世界给我的冷漠已经够多了,我只能加倍对这个世界冷酷无情。

  妹妹失踪,加上我在团结镇,父母肯定特别着急。我决定先回家,安抚一下父母,加上我心存侥幸,想看看是否妹妹已经找到,是否妹妹的失踪只是一场虚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