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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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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红颜-石钟山
1 生活开始新纪元
下乡三年的知识青年李红梅,在那年大雪封门的日子里,爱上了本地青年何二宝。
这大约是李红梅的初恋,也是她改变自己命运的一次恋爱,从此,她的生活开始了一个新纪元。
李红梅生长在北方的一座城市里,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李红梅在那座黑糊糊的城市里结束了自己并不令人怀念的学生时代。在上学的时候,她差不多就把自己未来的命运想好了。毕业后,她会和大多数同学一样,去上山下乡,这是他们这代人共同的命运。也有少数幸运者,从学校直接去当兵或者留在城里,接父亲或母亲的班,成为一名工人。
她知道自己不会那么幸运,父母只是一般工厂里的普通工人,家里哥哥姐姐一大堆,母亲为了让二姐接班,早早地就从毛纺厂退休了。大哥插队几年了,他在农村待得早就不耐烦了,一次次写信催父亲退休,只有父亲退休他才能从农村顺利地回到这座黑糊糊的城市里接父亲的班。大姐插队的时间最长,属于后来人们常说的老三届那一拨,而且一下子就插到了革命圣地延安。大姐的心最红,不仅去了圣地延安,而且很快和当地一名男青年结了婚,且生有一子了。大姐完全彻底地响应了老人家的号召,在圣地扎根开花结果了。大姐在扎根开花的过程中,不仅入了党,而且还当上了生产队的妇女队长,人称女铁人。
父亲、母亲很为自己有这么一位出息的女儿骄傲了一阵子。大哥每次从农村写信逼着父亲退休,父亲就是不退,还在回信中把大姐的光荣事例不厌其烦地讲给大哥听。大哥每次来信思想境界都不怎么高,大谈在农村受苦受累,他说自己都快受不了了,还一次次威逼父亲,一会儿说自己要当逃兵,回到城里再也不回去了,一会儿又说自己要自杀。就在这时候,李红梅高中毕业,在她尚不满二十岁的那年秋天,以知识青年的名义,插队落户来到了北方农村一个普通的村子里。
李红梅所在的知青点很普通,在村子一头比较显眼的位置上,有一栋用土坯建起的房子,山墙上用白石灰写着一行当时很流行的大字: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这就是当时众知青点中最普通的一个。她也是成千上万下乡知识青年中的最普通的一名女知青。
然而,在李红梅默默无闻的三年中,却在那个大雪封门的冬季,她的命运开始了悄悄的变化。
2 两个人各自的命运
何二宝是本地回乡知识青年,他高中毕业后,便回到了村子里,何二宝在本地可是有些名气的,他在上初中的时候,便被县里树为典型。原因是,他在洪水里救过邻村的一头牛。那年的雨季,这一带一连下了几天大雨,沟满壕平,这样的雨,在北方并不多见。那天早晨,何二宝和本村几个同龄人冒着雨走在通往学校的路上,去学校要经过一条河,河上有一座桥,昨天放学的时候,这座桥已经被暴涨的洪水冲得摇摇欲坠了。山村的学生对这一切见怪不怪。他们在摇摇欲坠的桥上说说笑笑走来走去。
今天他们来到河边时,那座桥已经倒塌在水里了,桥墩以及桥上的木板,早已被浑浊的河水冲得不知去向。何二宝并没有因为桥被冲断而感到一丝半点的沮丧,相反,他竟有几分激动,因为,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去上学了。
何二宝和几个年轻伙伴站在涨满洪水的河边,兴奋地讨论着河水的宽度,并打赌发誓说自己可以游到对岸。说这话的自然是何二宝,因为在他们这几个人中,何二宝的游泳技术最高超。那几个同伴不相信何二宝的话,说他吹牛,何二宝就很不高兴,撸胳膊挽袖子地要游过去给同伴看,说是这么说,真让他游过去他还是感到有些打怵。正犹豫间,他们同时发现了水里一头半大的牛,那头牛顺水而下。很显然,那头牛并不愿意被洪水冲着走,它感到了恐惧。因求生的强烈愿望,它在水里挣扎着。因此,它向下的速度并不快。其中一个伙伴说:二宝,你能把牛救上来吗?你要是把牛救上来,我们算你有本事。
何二宝就没有退路了,自强、自尊迫使何二宝跳进了水中,奋力地向牛游去。他真的抓住了牛的尾巴,牛看见了人,显然也镇静了下来,要知道,牛天生就通晓水性,不知是牛的力量还是何二宝的作用,总之,牛和何二宝双双都从水中游到了岸边。
这一回,何二宝就出了大名。先是被公社授予见义勇为好学生,不久,又被县教育局授予爱护国家财产的好典型。从那以后,何二宝经常到一些学校去介绍自己的英雄事迹。他的事迹早已被语文老师和校长整理成材料了,刚开始,他是照着稿子念,后来,他就背下来了。何二宝说的都是一些很激昂的话,处处透着闪光的思想。
不久,何二宝就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后来他又写了入党申请书。在他高中毕业前,终于加入了党组织。这在全县高中生中,确属凤毛麟角。
高中毕业的何二宝回到村里仍是很有名气的人物,他曾被县委书记接见过。他和县委书记握手的照片在报纸上登载过。别说是大队书记,就是公社书记,也没几个人受过如此殊荣。
很快,何二宝就当上了生产队长,再后来又当上了团支部书记,再后来又当上了大队党支部书记。二十刚出头的何二宝就受到如此重视,他似乎看到了未来和希望。像何二宝这样的典型青年,在当年要是参军或者被推荐当一名工农兵学员上大学,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何二宝就是何二宝,他把这些机会都让给了别人,他要扎根乡村志不移。何二宝有何二宝的想法,他现在已经是大队党支部书记了,手下领导着近千人,如果照此下去,他还会当上公社书记,乃至到县里工作,这不是没有可能的。当兵也好,上大学也好,出去转一圈,回过头来,不还是得从头干起,何二宝舍不下自己有的这么良好的开头。
在何二宝当上了大队书记那年冬天,他开始频繁地出入知青点。刚开始,他是到知青点礼节性地看望的,背着手,学着老支书的样子,问一问知识青年们有没有什么困难,对大队、生产队还有什么良好的建议。他的表情在当时是不怎么痛痒的,这个知青点已经成立好几年了,他骨子里对这些知青有一种排斥,他们名义上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来了,其实,他们一天也没安分过,从来那天开始,他们便想着回城。原来有些老知青,还和本地的女青年谈过恋爱,有的女青年还为此做过人流,闹得风言风语的,可那几个老知青回城的时候,头都没回一下,拍拍屁股走人了。本地女青年被抛弃了,因此就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要知道,这些本地女青年可都是本地最漂亮的姑娘,再看那几个男知青,不是长得歪瓜裂枣,就是游手好闲。
因此,从小到大何二宝对城里来的知识青年没有什么好印象,心底里还有些许的妒意。他回乡之后,本能地拒绝和这些城里人来往。甚至连正眼看他们一眼都懒得看。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是大队党支部书记了,教育好知识青年也是他的分内工作。在那个冬天,他来到知青点时,他就看上了李红梅。当时知青点里有十几个女生,还就数李红梅长得漂亮,皮肤又白又嫩,眼睛又黑又亮。李红梅还系了一条红毛线编织的围巾,在北方单调的冬天里李红梅成了何二宝眼中一道最亮丽的风景。
同是二十多岁的何二宝,情窦初开,他的目光和李红梅又黑又亮的目光对视在一起,后果可想而知。
从那以后,何二宝一反常态,他成了知青点的常客,他和男女青年围坐在北方的火炕上,目光却越过众人的肩头,和李红梅的目光黏黏糊糊地交织在一起。他们的初恋,在不易察觉间,改变了两个人各自的命运。
3 知书达理的样子
何二宝出现在知青点通常的装束是,一身半新不旧的军装,军装的领口上缀钉了一条洁白的假领,棉帽的前檐处放了一只口罩,口罩自然是洁白的,折叠整齐地放在帽檐里,露出一截白边。这在当时,不论是城乡,都是很潮流的装扮了。何二宝这身打扮,人就显得很干练,一副知书达理的样子。
何二宝在李红梅的心里一点也不比这些从城里来的男知青差,况且,他们现在都在何二宝领导下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何二宝和知青年龄上相差无几,因为何二宝的身份,于是,处处显得那么成熟。自从何二宝在众多女知青中发现了与众不同的李红梅后,他出现在知青点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
北方的冬天,是农闲时节。农民们没有什么事可干,经常聚在生产队的火炕上,一边吸烟,一边进行政治学习。所谓的政治学习就是读报纸,或者读“毛选”。一个识文断字的人,领头从事这一切,其他人等,坐在热乎乎的炕头上,一边吸自制的卷烟,一边打瞌睡。
农民这样,知青点的知青们,自然也没什么事情好做,他们也就整日坐在火炕上,一边甩扑克,一边看着窗外的冰凌发呆。这时,何二宝就出现在知青点里。知青们忙把扑克藏了,拿出几天前的报纸,真真假假地读。何二宝不说什么,看看这个,望望那个,最后他的目光就和李红梅的目光相遇了,李红梅逃也似的避开了何二宝的目光,脸颊飞红了。知青念完一段,然后就征询地望望何二宝。何二宝就很支书地讲一些国内国外的事情,这些事情都是报纸上说过的,知青们听了,并不觉得陌生,但还是很有兴趣地听着。
何二宝讲着说着,他的目光就又和李红梅的目光碰到了一处,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那么愿意去望李红梅,每次他望到李红梅心里就像揣了一个兔子似的那么活蹦乱跳。他一望到李红梅他就走神,嘴里说的话也就词不达意起来,好在知青们并没有用心同何二宝说什么,词不达意也就不达意了。
何二宝先是天高云淡、李白桃红地说会儿话,然后就背着手在知青点屋里屋外转一转,关心地询问一番知青点的生活状况。有一次,他还走进了女知青的宿舍,女知青的宿舍和男知青的宿舍只有一间灶房隔着。女知青的被褥比男知青叠得要整齐许多,炕上地下自然也干净许多,何二宝有一次竟然伸出手,把手插到其中一个被子底下摸了摸,他无意中把手伸进的那床被子,竟然就是李红梅的。李红梅先是红了脸,这一切,都没有逃过何二宝的目光。何二宝就掩饰什么似的说了:这炕不热嘛,晚上多烧些柴,千万不要冻着。
众知青就点头或应答,他们心里都热乎乎的,以前,老支书在时,也来过他们知青点,可从来没有像何二宝这么关心过他们。他们望着眼前的何二宝,都觉得自己离回城的日子不会太远了,于是,不论男女一律都冲何二宝微笑着,说些支书受累和辛苦的话。
这时,何二宝的表情是漠然的,直到现在,他仍对这些知青没什么好感,他自己也说不清,他一望到李红梅那双又黑又亮的目光便六神无主了,他内心里觉得,只有李红梅这样的人才配在城里生活。
有一次,何二宝参加知青点的政治学习,学习的内容自然是念报纸。知识青年个个都识文断字,于是大家就轮流念报,轮到李红梅时,何二宝被李红梅字正腔圆甜甜蜜蜜的声音吸引了,李红梅读完了一段,把报纸传给了下一个人,何二宝这时仍没能让自己醒过神来。李红梅读报时,他不仅发现声音好听,而且又进一步发现李红梅唇红齿白的。何二宝的心就怦怦地乱跳一气。直到他离开知青点,他的一个大胆的想法才应运而生。
第二天一大早,李红梅被匆匆赶到知青点的大队部通讯员叫走了。通讯员说支书有事叫李红梅快点去大队部。
虽是通讯员来叫她,还是让她心烦意乱,她走出去了一截,才想起自己没戴那条红围巾,就又返回来把围巾戴上,才慌慌乱乱地向大队部走去。知青们不知道为什么叫走李红梅,他们此时都很敏感,于是相互打探,最近是否有返城指标。
他们正在疑惑间,架设在大队部屋顶和村中央老槐树上的高音喇叭响了。先是何二宝冲着话筒吹了两口气的声音,接下来何二宝就冲着话筒说:靠山屯的贫下中农们,现在我们学习了,下面请知识青年李红梅领大家一块学习。
接下来,人们就听到了李红梅读报的声音,李红梅读的是一篇人民日报的社论,论走资派还在走的文章。李红梅的声音在人们听来一点也不神闲气定,显得慌里慌张,细心的人们还能听到一旁何二宝的声音,何二宝说:别紧张,要不先喝点水。还夹杂着倒水和放杯子的声音。
李红梅在读第二篇文章时声音就自然多了,字字句句的也流畅起来。
从那以后,李红梅一吃过早饭,便走进大队部,不一会儿高音喇叭里就出现李红梅读报的声音。
4 这么地老天荒下去
刚开始,李红梅读完报纸,关掉扩音器,红着脸冲何二宝说:支书还有什么事吗?没事我就回去了。
何二宝望着李红梅羞红的面容,犹豫一下才说:那就回去吧。
李红梅就低下头,匆匆地从何二宝身旁走过去,留下一缕“雪花膏”味,那气味,在那时的何二宝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迹,他一直望着李红梅的身影消失在大队部的门口。雪地上,仍清晰地留下了李红梅一双脚印。那双脚印小小的,巧巧的,一直印在何二宝的心里。
后来,李红梅就不那么着急走了,而是和何二宝一起坐在炉火前,没话找话地说一些咸咸淡淡的话。何二宝在这时似乎也没有许多话题,每次差不多都是问一些李红梅下乡的感受,家里有些什么人等等。静寂下来的时候,两人就望着红红的炉火发呆,火温暖地映在两个人的脸上,他们的脸都是红的。
在那一刻,李红梅觉得自己很幸福,身边的何二宝在深深地吸引着她。她不像别人那么急于回城,她没觉得城里有什么地方吸引她,那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没有给过她任何幸福和骄傲的地方。此时此地她甚至想:如果身边有何二宝这样的男人相伴,在农村生活一辈子也没有什么。
事情的变故,发生在那天傍晚。北方天黑比较早,那天,念完报纸的李红梅又和何二宝坐在了炉火前,大队部的通讯员早就被何二宝打发走了。自从李红梅走进大队部念报纸那天开始,通讯员便被何二宝支使开了。不知为什么,他只想和李红梅单独待在一起,听她的声音,望着她那张红红的脸。
那天傍晚,突然停电了,屋里自然漆黑一片。突然停电,使两人一时竟找不到话题,就那么呆呆地坐着。半晌,李红梅说:我该走了。
她这么说了,身子却没有动。就在这时,何二宝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李红梅的手。刚开始李红梅的手动了一下,但马上就不动了,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让何二宝握着手。这对李红梅和何二宝来说都是第一次,他们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两只手隔着炉火就那么握在一起,不知过了多久,电又突然来了。突然而生的光明把两人都吓得一抖,两只手也就随之分开了。
李红梅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得清的声音说:我该走了。说完低着头,慌慌乱乱地走了出去。直到这时,何二宝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已出满了汗。
从那以后,两人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李红梅仍每天到大队部冲着扩音器读报纸,读完报纸连招呼也不打就往外走。当她路过何二宝身边时,何二宝用发颤的声音说:晚饭后,我在桥下等你。
晚饭后,天已经黑了。何二宝早早就来到了桥下,这是一座引水桥,用水泥和石头砌成,在傍晚时分,黑糊糊地静立着。李红梅如约而至,两人在很近距离内就那么对视着,谁也不说话,他们各自的呼吸都很沉重。突然,何二宝像一座倾倒下来的桥墩一样,倾过身体,一下子就把李红梅瘦弱的身子抱在怀里。这种猝不及防,让李红梅轻叫了一声。接着,她就把自己的整个身体投向了何二宝的怀抱。何二宝拿出了当年救牛时的力气,死命地抱着李红梅,李红梅身上的骨头因此发出咯咯的响声,坚强的李红梅从此没再发出一声轻叫。
朔风顺着桥洞子呼呼吹过,桥下的冰面被冻得发出细碎的破裂声,两个人都在寒冷中颤抖着,可他们谁也不觉得冷。终于,在黑暗中,两人凑到了一起,冰冷而又湿润。接下来他们的牙齿磕碰在一起,在暗夜里发出清脆的声音。
从此以后,李红梅和何二宝经常在黑暗中的桥上约会。两人一见面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半晌何二宝就用冻得发颤的声音问:农村好吗?
李红梅用颤抖的声音说:好,真好。
何二宝又说:我好吗?
李红梅又答:好哩。
那时的李红梅真希望能在寒风中,在何二宝的拥抱下,就这么地老天荒下去。
冬天过去了,春天就来了。
猫了一冬的人们,又开始到处走动了。
何二宝和李红梅约会的地方变了几次,最后变到了后山,那棵有乌鸦窝的大树下。经过一冬一春的约会,两人仍是拥抱接吻,最出格的一次,就是何二宝隔着衣服,用劲地抓了一次李红梅坚挺的奶子。李红梅似呻似嗔地说:你弄疼我了。
接下来,两人就说了一些有关未来的话题。
何二宝说:我迟早会调到公社去,成为一个公家人。
说到这,李红梅神情就黯然下来,说:看来,我这辈子就只能是当社员的命了。
何二宝鼓劲道:机会总是有的,只要你答应不回城里,我一定有办法让你不当社员,最差也能去公社中学教书,或者去公社医院工作。
何二宝的话为李红梅指出了前程,李红梅自然是兴奋不已。
机会终于来了,春夏之交,公社给何二宝这个大队一个保送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李红梅终于顺理成章地得到了这个名额。在分配学校时,李红梅被分到了省里的医学院。
何二宝依依不舍地送走了李红梅,李红梅和何二宝分手的那天晚上,哭湿了两条何二宝送给她的手绢,最后发誓地说:毕业之后,一定回来,马上就和何二宝结婚。
纸里包不住火,许多心明眼亮的知青早就看出了何二宝和李红梅这种不同寻常的关系。他们联名写信把何二宝告到了公社。
公社正要安抚这些知青,万恶的“四人帮”被一举粉碎了,全国上下沉浸在万分激动之中,这等小事就被放在一边。
紧接着,全体知青又集体返城了。状告何二宝的事就自然也不了了之了。
5 让她感动和难忘
李红梅有幸成了最后一批工农兵大学生。在起初的日子里,她异常地思念何二宝,这份初恋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接触男人,她躺在八个人一间的医学院宿舍里,回想着何二宝粗鲁野蛮的拥抱,还有他们的牙齿粗糙地磕碰在一起的声音,所有这一切,都让她感动和难忘。
那一阵子,她频繁地和何二宝通信,把自己的思念和未来当一名公社医院医生的志向一遍遍写在信上。何二宝每次来信都有一种担忧,他在信中说:现在所有下乡知青都返城了,你现在是个大学生了,以后还会回到乡下吗?
当他们在信中相互倾吐思念的时候,百废待兴的国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先是全国又恢复了高考,把重视知识和文化放到了重要位置上来了。
李红梅所在的医学院和全国一样,沉浸在一片学习的氛围中,随着高考的恢复,教学方式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她时时刻刻在提醒自己,自己是个大学生了,他们上届工农兵学员赶上了好政策,差不多所有的人都留在了省城各家医院,由于长时间人才短缺,用人单位都把他们这些学生当成了稀罕物。
在这一过程中,李红梅又一次想到了当初她和何二宝两人相拥在后山那棵筑有乌鸦窝的大树下,曾山盟海誓说过的将来一定回到公社医院当名乡村医生的话,为自己的鼠目寸光而脸红。想到这些,她就又想到了和何二宝的将来,也许何二宝真能像他所说的,以后当一名公社书记,那样的结果又怎样呢?一个公社书记能代替一名大学生吗?他们现在被称为国家的栋梁,栋梁是什么——那是一棵又一棵的参天大树,撑起一个国家的脊梁,一个公社书记又算是什么呢?
在这种心态微妙的变化中,她和何二宝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她很少给何二宝写信了,即便写信,也只是匆匆的三言两语,每封信的开头,大都是讲几句全国的形式,然后就说自己学习如何忙,等等。她不再提及回到乡下当一名医生的说法了。
何二宝的信仍是频繁地来,他述说自己的思念,然后说自己所在的大队形式和全国一样的好等等。
李红梅已经不关心靠山屯大队了,何二宝信中所说的一切,就像一个旧梦一样,在她醒来的记忆里一点点地淡了下去。有时,她会为何二宝频繁的来信,而感到心烦意乱,每次她拿到写有某县某公社某大队的信件,便偷偷地感到脸红。同学们那些来信,大都来自全国的各大城市,以及各大学校,那是同学们的亲戚或朋友来的信,他们喜气洋洋地看信,看完信就当众宣布一些新消息和新动态。那一阵子,全国各地的消息像雨后春笋一样层出不穷,让人羡慕让人惊喜。
她在接到何二宝的信时,就跟做贼一样,偷偷地把信藏了,放在书包里,有时一连几天也不去看信,有时她躲进厕所,匆匆地把何二宝的信看个大概,然后就让冲水马桶冲刷得一干二净。她自然没兴趣也没精力去给何二宝回信了,初恋的何二宝已经渐渐地退出了她的历史舞台。
许多女学生,都开始暗暗地喜欢上了章老师。章老师自然很年轻,白白净净的脸,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穿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一条白围巾系在脖子上,让人联想起“五四”时期的知识青年。章老师也是工农兵大学生,早他们两届,在学习期间因品学兼优而留校任教了,现在已经是助教了,因为年轻,他担任了李红梅他们这个班的班主任。章老师除了上课以外,他有理由也有机会接触这些学生。
章老师的学识,让她们这些女生景仰。章老师不仅是工农兵大学生,他还是中医世家,他没上学时,对中医已经有了许多了解。还有因为章老师的年轻,让她们感到亲近。
学生崇拜自己的老师,自古以来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况且,在那个年代,章老师的一举一动都代表了那个年代知识分子的形象,还有章老师身上儒雅的气质,不能不让这些初涉世事的女生们冲动,甚至生出许多非分之想。
章老师就住在学校集体宿舍的一间筒子楼里,那栋筒子楼很具有人间气息和况味。有不少老师,人都到中年了,仍住在筒子楼里,娶妻生子,在楼道里热闹地做饭,哄孩子,一副热闹异常、鸡犬不宁的样子。章老师毫无例外地就住在这样的筒子楼里。
有许多女生,经常去章老师的宿舍,向他请教学习上的问题,这些女生有时独自来,有时成群结伙地来,她们来到这里请教章老师只是个名义,而更多的是想和他亲近。
李红梅在一天晚上,在一个女伴的陪同下也来到了章老师的宿舍。在这之前,她差不多是没到章老师宿舍来过的几个女生之一,还有几个女生,因为长得比较丑,而使自己丧失了和章老师接触的信心。当然李红梅是个例外,她被何二宝的信搞得心烦意乱,她没有一个良好的心情接触章老师。
在这天晚饭后,她又走进了学院的图书阅览室,在许多个心烦意乱的晚上,她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她刚坐下不久,那个脸孔红红的女同学,小声向她提出要到章老师宿舍去请教问题。不知为什么,她马上就答应了。
当她们敲开章老师宿舍的时候,年轻的章老师正伏在台灯下写论文,对她们的到来还是表示出了空前的热情。李红梅新奇地打量着章老师屋内的陈设,一张单人床,床头上摆放的全是书,床旁一张写字桌,桌上边码着厚厚的书,还有两个书箱子放在床下。门口不起眼的位置上放着一个破旧的衣柜,想必,章老师所有的生活家当,都盛在那只柜里了。这一切让李红梅感到新奇又温馨,她深深地被章老师小小的单身宿舍里的氛围所吸引了。这就是一名知识分子所具备的一切,在那一瞬间,她有一丝恍惚。直到章老师一连问了她两遍:小李,你这是第一次来我这里吧。她才醒悟过来,匆忙地点点头,接下来她的脸就红了。这时她已经忘记了,她第一次和何二宝目光相视时,也是这样红了脸的。
章老师一直微笑着接待她们,那一晚,她的目光几次和章老师温柔如水的目光相视在一起,最后都是她的目光匆忙逃掉了,脸孔自然是红了一次又一次。
一直到她和女伴走出章老师的宿舍,她感到自己的脸仍在发烧。那一晚,她的心情很好,在回到宿舍后,她甚至哼了一支苏联歌曲《 山楂树 》。这首歌自然也是她进入大学后学会的。
那一晚,她失眠了,睁眼闭眼的都是章老师的音容笑貌。
6 仅存的一点记忆
自从章老师的音容笑貌走进她的内心,遥远的何二宝留给她仅存的一点记忆便土崩瓦解了。
何二宝的信是频频地来,每次她接到何二宝的信连看都不看,便在洗手间的马桶里顺流而下了。
章老师现在成了李红梅生活中一道最灿烂的风景。她现在每天都能见到章老师,如果章老师不来上课,她便和其他女生一样径直走到章老师那间宿舍里。李红梅发现章老师对自己也是情有独钟的,在上课的时候,她的目光经常能和章老师的目光对视在一起,章老师讲的是《 中医理论 》,章老师总是能把枯燥的中医理论讲得熠熠生辉。当他的目光和她的目光对视在一起时,章老师的语句里会有一瞬间的停顿,只有她能感受到这种停顿,她和他的目光凝视在一起时,她会过电似的那么一抖,这么一抖,使她心慌意乱。
章老师的目光不和她对视时,她的思想就会处于一种虚无状态,她盯着章老师那张神采飞扬的脸,以及他的一个手势,她觉得他是那么有吸引力,就像一块磁石,牢牢地吸引着她的整个身心。她为他沉醉,为他倾倒。
她开始频繁地出入章老师的那间宿舍,他每次见到她都很热情,不管手头忙什么,总是停下来,让她坐下,她就坐在章老师那张堆满书的小床上。
当然她每次来都是有理由的,向他求教他白天曾经讲过的课,其实那些课她都听明白了,但这只是一个幌子。他自然热情异常地和她讲述白天所讲述的一切,他坐在椅子上,因为房间狭小,椅子和床的距离很近,有几次他们的膝在不经意间碰在了一起,她的脸又倏地红了。
有时她赶到他宿舍时,他正在接待别的女生,她不想就这么走掉,就坐在一旁等,有几个不明事理的女生,非要等她问完问题一起走,有几次,她就这么不心甘情愿地随她们走了。
一天里,不和他单独在一起说会儿话,她的心里便没着没落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晚上,同宿舍的几个女生,议论最多的就是她们的章老师,有的夸章老师的眉毛漂亮,有的说章老师的眼睛,还有的说章老师的气质,章老师在她们这些女学生中成了大众情人。她从来不参加她们的讨论,她听着她们昏天昏地地议论章老师,心里极不是个滋味,仿佛她心里的什么东西被她们抢走了。
章老师似乎也只对她另眼相待。她每次去找他时,怕别人打扰,往往有时她的屁股还没坐热,便响起了敲门声。他们因此便无法单独相处了。从那以后,她每次走进他宿舍时,他便关掉大灯,只留下台灯,为了怕光线从门上的天窗透出去,他不知什么时候用报纸把天窗蒙上了。
他又把台灯从桌子上放到地上,这样一来,两人就一半明一半暗地坐在小屋里,两人就跟一对地下党接头似的,小声地说话。
更多的时候,她并没有什么问题要问章老师,章老师早就看出了这一点,然后章老师就说自己小时候随爷爷去山里挖药材的故事。那是一些妙趣横生的故事,李红梅连想都没想过。年少的章老师,背着药材篓,跟在爷爷的身后,他并不真心实意地去挖药材,而是趁爷爷不备,便爬到树上去摸鸟蛋,抓蚂蚱,有一次还去捅马蜂窝,被一群马蜂蜇得半死……章老师说到自己的童年,总是喜笑颜开。
在这过程当中,章老师的门仍不时地被敲响,章老师就用手竖在自己的嘴上,示意她别出声,一直到敲门声停止,脚步声离去,他们才开始刚才的话题。
直到时间很晚了,她离开章老师的宿舍,她走到楼下,转身回望时,发现他那间宿舍的大灯已经燃亮了。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章老师对她是与众不同的。仅凭这一点,她就感到骄傲和幸福。
晚上,其他女学生又在谈论章老师时,她捂着被子,偷偷地笑出了声。
在这其间,痴心的何二宝来找过她一次。那天刚下课,一个女生告诉她,宿舍外有个男人找她,她不知是谁,当她见到何二宝时,半晌没有反应过来。何二宝差不多还是以前的装束,一身发白的旧军装,一双白色回力牌球鞋,他两眼放光地站在那里,入神入境地望着她。
醒悟过来的她竟说:你怎么来了?
他有几分失望,但还是说:我去县里开会,绕道来看看你。
她没有把他领到自己的宿舍,而是领着他在校园里走了走。她心不在焉地和他说着话,一边想着尽快把他打发走。
他问她:为什么不给我写信?
她说:忙。
他又说:什么时候回靠山屯去看一看?
她仍说:忙,没时间。
不知不觉间,她把他领到了校园门口。
在这期间,有不少学生对他们侧目,他的这副穿戴,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打扮,她为他感到脸红。
走到校门口,她再也没有往前走的意思了,停在那里说:我现在很忙,没时间陪你了,我要上课去了。
他嗫嚅半晌,还是说:我来省城的路上,钱丢了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
她皱了皱眉头,说了声:那你等一下。
她回到宿舍,从抽屉里先拿出五元钱,后来想了想又拿出两元,还有二斤粮票,便出去了。她把七元钱和二斤粮票交到他手上。
他接过钱和粮票,红着脸说:那我就不打扰了,钱和粮票我会还你的。
他还没说完,她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宿舍,别人问她那个男人是谁时,她毫不犹豫地说:一个下乡插队时的老乡。
没过多久,他寄来了一封信,信里一个字也没写,只有七元钱和二斤粮票,她松了口气,终于了断了一件大事,她对于何二宝这种明智的做法,而暗暗地感谢他。
从此,她和何二宝便失去了联系。
偶尔的时候,她会想起曾经有过的插队日子,一想起这些,也会想起何二宝,没有何二宝就没有自己的今天。想到这,她有些不安,但很快就过去了。
7 一个甜美的梦乡
他们这批工农兵大学生,入学的时候,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有的年龄更大一些。他们都到了谈恋爱的时候。
大三那年刚开始,他们便风风火火地谈起了恋爱。因为年龄关系,校方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唯有李红梅她们宿舍的几个女生,虽有一些男生在追求她们,她们却没有和那些男生建立爱情关系的迹象。她们议论最多的仍是她们的章老师。李红梅心里最清楚不过了,不仅自己在暗恋章老师,她们也在打着章老师的主意。无形中,李红梅就有了种危机感,同时,她和章老师的关系又让她感到自豪。章老师和她单独相处时,那眼神还有所有的行动,包括关掉大灯,只开台灯,别的女生敲门,他不愿别人打扰等等,这一切足以说明章老师对她是有意的。夜晚躺在床上,想起这些,李红梅竟又红了脸,心脏跳动的频率自然也加快了。
那时,虽然恢复了高考,因为大学的条件有限,高考学生又多,录取的学生自然很少,物以稀为贵。李红梅这拨最后一批工农兵大学生夹杂在那些高考入学的学生中间,地位虽有些不伦不类,但在人前人后仍没影响他们的大学生身份。他们佩戴着校徽走在外面都会引来许多人的羡慕。在李红梅的心目中,何二宝和章老师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她插队的时候,何二宝对她来说是她心目中的灯塔,现在章老师又成为她心目中一盏闪亮的明灯,生活中的偶像。
在她又一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章老师宿舍时,章老师似乎已经等她很久了,宿舍的大灯亮着,同时台灯也亮着。她一进门,章老师随手就关掉了大灯。房间里一下子暗了下来,两人坐在半明半暗中。为了说话方便,章老师还和她一起肩并肩地坐在了床上,刚开始,李红梅说起了班里,哪个女生和某个男生恋爱了,哪个男生又和某个女生结束了恋爱关系。
这时章老师就侧过头,盯着她的眼睛问:那你为什么不恋爱呢?她就红了脸,低下头,小女孩似的摆弄自己的手指。偶尔抬眼时,她看到了章老师镜片后射过来的目光,虽然章老师的目光隔着镜片,但她仍能感受到章老师的目光如炬,火辣辣地烧着她。她的呼吸就急促起来,浑身的血液也快速滚动起来。
正在这时,筒子楼突然停电。这种停电现象以前也经常发生,故障的原因是,不知哪个房间里用了电炉子,保险丝被烧断了。突然而至的黑暗,使两个人的谈话中断了。李红梅甚至忘记了刚才说了一句什么话,此时很静,她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还有章老师同样的呼吸声。她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干什么,只短短的一瞬,对她来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这时,坐在她身边的章老师突然抱住了她,由于两人的重心发生了转移,两人一下子就倒在了床上。接下来的一切,两人都失去了理智,在这些过程当中,李红梅只感受到下体突然的疼痛,接下来,她就被潮水一样的晕眩淹没了。
当灯再一次燃亮的时候,清醒过来的李红梅才发现自己和章老师两人已经赤身裸体地躺在了床上,他们的衣服零乱地丢在了地上,还有章老师那副眼镜也很不斯文地扔在了衣服上。她还看见,章老师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了,自己也仿佛被水淹过了一样。
章老师见她用目光望着自己,便俯过身来,再一次拥住了她,并俯在她的耳边温存地说:红梅,我爱你,等你一毕业,咱们就结婚。
这是李红梅第一次听到男人对自己说出这样温存的话,她突然感动得哭了。章老师一边轻轻地抚摸着她,一边吻着她。她想起了何二宝,何二宝拥抱过她,也吻过她,可是这种拥抱和吻是有多么大的差异呀。这是一个知识分子的拥抱和吻,处处显得那么有教养和温存,何二宝做这一切时,仿佛在下死力气地锄地。
很快,她就用热烈的回吻和拥抱回敬了章老师,渐渐两人的身体又热了起来,两人又云里雾里了一回。这一次和刚才那一次有了明显的不同,他们都有精力去体味对方的一切,以及自己的感受。这期间,章老师的门又一次被敲响,两人都没有停下来,当那敲门声响过一会儿之后,李红梅在章老师的身下幸福得叫出了声。
他们起床之后,章老师并没有让李红梅马上离开,而是在脸盆里倒上热水,让李红梅仔细地洗过了。他还告诉李红梅,这事完了之后,不要沾冷水,还要多喝些热汤,这是中医理论说过的。这时,章老师又恢复了中医理论老师的样子。
忙完这些,章老师又用电炉子为两人煮了半锅热汤。李红梅发现章老师的床单被自己的一朵鲜血染红了,她二话不说,拿起床单到洗漱间去洗那个染有自己血迹的床单了。以前也有不少女生,包括李红梅自己曾为章老师洗过衣服床单什么的。李红梅做这一切时,轻车熟路。现在的心情却大相径庭了,她怀着巨大幸福的心情揉洗着章老师的床单,当然,她是在用章老师暖瓶里的热水洗的床单。
她又喝完了章老师为她熬的汤,才离开章老师的宿舍。当她躺在床上,听着同宿舍的女伴们议论章老师时,她蒙着被子偷偷地笑出了声。笑过了,她听着那些同学喋喋不休的议论,她竟有些同情那些害单相思的女生了。
就这样,李红梅一边想着章老师是自己的人了,一边想着有一天她当众宣布自己和章老师结婚的消息,语惊四座的样子,渐渐地,她进入了一个甜美的梦乡。
8 自己的新生活
从此以后,李红梅出入章老师宿舍的次数更加频繁了。每天晚饭后,李红梅和其他学生一样,夹着书本走进教室去晚自习,或者去图书馆,她有时并没有走进教室或图书馆,只是虚晃一下,便走进了章老师的筒子楼,然后双双躺倒在床上,初尝禁果的男女,乐此不疲。有时两人正朝气蓬勃地在床上云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还有一个女声的叫门声。两人只能暂时停下一会儿,待敲门声消失,两人又一次进入状态。
有一次,当两人平息下来的时候,李红梅就问:我不会怀孕吧?
章老师就胸有成竹地笑一笑说:别忘了咱们都是学医的,怎么会呢。
李红梅没有了后顾之忧,胆子就更大了,身体也敢放开了。
不久,关于李红梅和章老师恋爱的事实很快就传开了。同宿舍的女伴们首先表现的是吃惊,她们不相信章老师会和李红梅好上了。李红梅在同学中学习成绩平平,脸蛋和身材不错外,其他的并没有什么可取的地方。为什么章老师偏偏和李红梅好上了呢。同学们不解的同时,又有了一种被欺骗的感觉,还有的就是一种失落。
女伴们最初的反应是,和李红梅的关系一下子就冷落了,寝室里再也没有人提章老师的名字了。章老师在班级里上《 中医理论 》时,那些女同学,再也不两眼放光,积极抢答问题了。章老师的威信似乎一下子在女生中降低了许多。但章老师毕竟是她们的班主任,她们并不想得罪章老师,因为在毕业分配时,章老师的意见还将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李红梅不在乎女伴们对她的态度,有的人甚至在私下里说,李红梅是为了将来毕业分配留在省城里才和章老师好上的。她听了这些消息,只是一笑置之。她更加全身放松地出入章老师的宿舍。她不再担心谁会来打扰她了,她和章老师一次次地恩爱。然后,章老师用电炉子煮一些滋补两人的汤。宿舍楼里,因章老师频繁地使用电炉子,保险丝一次次被烧断。章老师就甩着一头的汗水,一次次跑到一楼去换保险丝。
两人都没有想到的事终于发生了,李红梅怀孕了。李红梅在怀孕四十五天后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和章老师都是学医的也没有帮上他们什么忙,章老师事后分析是记错了李红梅的排卵期。女大学生和老师怀孕,这在什么时候,都将是一条不光彩的新闻。章老师和李红梅为了让自己光彩下去,还是决定把孩子做掉。医学院附属医院里有章老师的同学,同学肯帮这个忙,于是,李红梅就在附属医院做了一次人流,没想到的是,手术很不成功。章老师同学太想帮这个忙了,结果适得其反,在给李红梅刮宫时,却把子宫刮漏了,造成了大出血。
因此,李红梅在医院里躺了三天。学医的李红梅自然知道子宫被刮漏的后果将会是终身不孕。因此,出院后的李红梅脸色苍白,情绪自然也是郁郁寡欢。
章老师知道这是自己对不住李红梅,他把李红梅接出院后,就安排在自己的宿舍里,一边给李红梅熬鸡汤,一边泪流满面地说:红梅,我一定娶你,不能生育也没什么,咱们要相爱一辈子。
李红梅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能默默地流泪。
李红梅流产的事,不知在哪个环节还是走漏了风声,纸里终归是包不住火的,不仅学生们知道了,校方也知道了。虽说那时大学校园要比社会上开放些,但男女的事还是看得很重。在系主任郑重地和章老师李红梅谈过话之后,还是分别给两人各自一次警告处分。
受了处分的李红梅,在女同学中,一下子又不那么孤独了,不仅同宿舍的人安慰她,就是其他宿舍的女生也来安慰她,合伙凑钱给她买来了慰问品。李红梅却并没因此受到感动,她脸色苍白地面对着这些曾经孤立过自己的同学说:我一毕业就和他结婚。他自然指的是章老师。
终于毕业了,由于章老师的努力,再加上两人的关系都已尽人皆知了,坏事变好事,李红梅就被分在医学院的附属医院。
毕业不久,章老师和李红梅就结婚了。新房就是章老师那间单身宿舍,在当时能有一间宿舍做新房已经不错了。
两人并没有举行什么仪式,只是章老师的同学、同事,还有李红梅那些留在省城里的同学聚在学院的餐厅里热闹了一次。给他们处分的系主任也到场了,他一边安慰两人一边说:没事,你们又不是乱来,这不是结婚了嘛。只是你们当时不该走火。
章老师和李红梅也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两人毕竟结婚了。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因此,两人那天的情绪还算高涨。不断地给老师、同学、同事敬酒,一边听着花好月圆的话。
李红梅终于和章老师结婚,又顺利地留在了省城,她也算心满意足了。想起当初,她要是和何二宝有了什么,现在生活在靠山屯,那样的日子她现在连想都不敢想。
李红梅高高兴兴地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
9 生活增添了许多滋味
章老师和李红梅结合,在当时人们的眼里是多么幸福般配的一对儿呀。一个是学校的老师,另一个是医生,他们都是名副其实的知识分子。就是那栋筒子楼,也给他们的生活增添了许多滋味。
每天下班的时候,筒子楼的走廊里,是一派生机勃勃的生活景象,因炒菜而炝出的各种油烟味,为他们的生活增添了一道独特的风景,差不多留在省城里的大学生,都是在这种条件下生活着,他们已经心满意足了。这时,已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一切都在无序当中向有序发展着。
李红梅和章老师的生活早已平静下来,他们的新婚蜜月早在他们结婚前就已经完成了,他们现在和所有新婚夫妇一样,过着白手起家的日子。
下班之后,两人吃过饭,心情好,又赶上天气好的话,他们会走出筒子楼到外面散散步,或者坐在树阴下看一看身边走过的那些遛弯的人。
刚开始也并没什么,后来李红梅就关注起那些年轻孕妇了。她们挺着肚子在自己面前走过。她的心里就空空落落的。她何尝不希望自己生个孩子呢,可是她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这样的权利。她只能羡慕地看着别人腆着日渐隆起的腹部在她面前走过,她的心里就痒痒的。章老师的目光有时也去追寻这些孕妇的背影,他还当着她面感叹道:怀孕的女人是最幸福和值得骄傲的女人。
她听了他的话,心里就有了气,他们在结婚前偷尝禁果时,他就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学医的,不会出现差错。可结果却酿成了大错。一想起这些,她心里就有气。听他这么说,就没好气地说:要不是你的错,我现在说不定孩子都生下来了。
章老师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一副无滋无味的样子。
转眼又是春夏秋冬一个轮回,日子就在这种不经意间流逝了,昔日那些腆着肚子怀孕的女人,孩子早就生下来了,夫妇在散步时,已经堂而皇之地把他们的孩子抱了出来,孩子们健康的样子,有的还咿咿呀呀地学语。李红梅走过他们身边时,总是忍不住多看这些孩子几眼,或者俯下身逗一逗这些可爱的孩子,当离开这些孩子时,不免空空落落的。一晃自己也是二十八九岁的人了。章老师也已三十出头了,这种毫无变化、水波不兴的日子,使她寂寞,让她冷清。
和他们共同住在筒子楼里的一些年轻老师或者是一些学校里的员工,已经有人辞去了公职,下海做起了生意。
刚开始李红梅觉得这些人的举动简直有些不可思议,这样的想法和章老师不谋而合。章老师认为,当老师是世界上最稳定的职业,有一份固定的收入,风吹不到,雨淋不着,这样的职业到哪里去找呢。
可随着时间的变化,那些下海办公司,或者跳到其他公司打工的人,陆陆续续地都搬离了筒子楼,有的是自己买了房子,有的是公司分给了他们房子。
毫无变化的是章老师和李红梅他们这些人。李红梅就开始抱怨,抱怨医学院还不给章老师分房子。在这几年当中,学院里盖了几栋楼,那些楼都用在了教学的用途上,或者做了学生宿舍。恢复高考以后,学院每年都在扩大招生,原来的教学设施早就跟不上形势的需要了。也盖了一两栋教职员工的宿舍楼,但都被那些教授分走了。
章老师现在只是一名讲师。他也是工农兵学员出身,这样的身份让他尴尬,有一阵嚷嚷着工农兵大学生的学历不承认了。他和李红梅共同复习,又考了一次,总算过关了,但他们的学历,仍值得怀疑,先是别人开始瞧不起工农兵大学生,后来,渐渐地,他们自己也开始怀疑自己了。讲起自己的身份,自己都感到脸红。
如果这么论资排辈的话,再有十年的时间,章老师也分不上房子,那样的话,他们只能住在烟熏火燎的筒子楼里。这样的处境让他们感到难堪。
当大家过着一样的生活时,便觉得命运是公平的,没有什么。就像李红梅当初插队,后来又上大学,最后住进筒子楼里,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所以她感到满足了。现在一不留神,自己的生活却被别人落下了,她的心境便可想而知了。
她在附属医院外科当医生,处境也并不美妙,直到现在,她的名分还只是名助理医师,别说大手术,就像阑尾这样的小手术都轮不到她,她只能给别人当助手,别人做完手术,自己缝合一下,或者查查病房什么的。
医院已经改革了,每个人的收入和自己的职称以及做了多少手术挂钩。这样一来,李红梅的收入就和那些主治医生拉开了距离。那些主治医生,有时一个月能拿到近千元,而自己呢,除了有些夜班补助之外,就剩下那点死工资了,加在一起也就是几百元。
这样的日子让她心里失去了平衡。改善家里的生活状态,看来指望章老师也是没什么希望的。无奈之余,她只能远远地羡慕别人。
不经意间,李红梅的生活又一次悄悄地发生了变化。
附属医院外科,住进来一位处长。处长姓王,他不是一般的处长,而是卫生厅主管医疗器械的处长。省里所有医院配备什么样的医疗器械,都要经过王处长亲自批示,因此,王处长住在附属医院里就得到了贵宾一样的待遇。
王处长要把自己的阑尾割掉,因此住进了附属医院。王处长经过一番全面检查后,身体还有些许的炎症,为了安全,为了对王处长的身体负责,王处长还要在医院里静养一段时间,然后才能手术。
李红梅随着主治医生对王处长查了几次房,也给王处长量过几次血压和体温什么的。王处长对李红梅似乎很友好,总是没话找话地和李红梅说上几句不咸不淡的话。
李红梅每次出现在病房时,总是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人自然就显得很平静。王处长就说:李医生,你的眼睛真漂亮。
李红梅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了,这话让她心里热了一次。她用眼睛冲王处长笑了笑。
王处长四十多岁的样子,保养得很好,人也就白白净净的。在医院里说话的口气也温和,很平易近人。
王处长有很多朋友,他从住进医院开始,来看望他的人从没断过,鲜花摆满了房间,还有那些营养品都堆成小山了。
李红梅却没见王处长的夫人出现过,从那一刻,她开始留意起王处长了。
10 嫉妒和失意的意味
王处长似乎也特别留意李红梅,李红梅主要负责查房工作,测测体温,量量血压什么的,她每次出入王处长病房时,王处长的一双目光,都随着李红梅的身影转来转去。后来王处长对李红梅说:是你那双眼睛勾引我的。王处长因受到医院特殊照顾,单独住在一个病房里,这就给王处长和李红梅提供了独处的机会。
王处长在李红梅查房时,先是像领导似的问这问那,刚开始,李红梅的回答很简单。因为王处长是医院上级机关的领导,王处长住在这里,医院领导都亲自跑到病房来看过他,因此,李红梅不能不对王处长关爱有加,查完房的李红梅自然也要和王处长说上一些关心的话,例如,饭菜合不合口,还有没有什么要求等。王处长就一边点头,一边微笑,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李红梅口罩上方那双比较漂亮的眼睛。渐渐地,王处长和李红梅熟了起来。有一次他对她说:李医生,把你的口罩摘下来吧,我又不是传染病人。
王处长的话虽说得很温和,但仍有领导命令的口吻。戴口罩一是为了卫生,其次也是医院的规定,见王处长半开玩笑这么说,李红梅一边笑着一边摘下了口罩。王处长终于见到了李红梅的庐山真面目,就感叹地说:李医生,你长得这么漂亮,却天天戴着口罩,真是委屈你了。
李红梅听了王处长的恭维话,脸立马红了。她垂着眼睛,温婉地说:王处长你真会说话。王处长一边打着哈哈,就一边问一些李红梅的个人情况,比如,老家是哪里的呀,爱人是干什么工作的呀等等。当王处长得知李红梅的爱人就是医学院的老师时,免不了又说了几句恭维话。李红梅并没有真心高兴起来,此时,她已经不再感到章老师有什么好的了。他们现在还住在筒子楼里,这么多年了,章老师到现在只不过熬成个讲师。许多人下海挣钱,要么走仕途,好多人活得都比他们滋润,她心里的章老师已经不是以前的章老师了。
细心的王处长似乎已经察觉到了李红梅心里想的是什么。这个话题就不再往下说了,而是问起了她的孩子,李红梅只能黯然地摇头了。王处长的目光似乎亮了一下,很自然地说到了自己,夫人几年前已经病逝了,现在他自己带着上中学的儿子生活。说到难处,王处长就一遍遍地感叹生活。
几次之后,他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多了。有时李红梅为了和王处长说话,把查王处长的病房放在最后一个,她进门之后,自然就把口罩摘下来了。然后心情放松地和王处长说话,她当时并没有多想,王处长毕竟是上级机关举足轻重的领导,她能认识王处长,自然没有什么坏处。
在聊天中,她无意间就说到了自己在医院里的处境,因为她是工农兵大学生,不被重视,到现在,别说大手术,就是一般的小手术都轮不到她来做。王处长听了,就一副同情的样子。想了想,很快说:我的手术由你来做吧,我相信你。
李红梅不相信地望着王处长,惊喜之后,她又摇摇头说:谢谢王处长的好心了,这事不是由我能做主的。
王处长就很领导地摆摆手道:这事由我跟你们领导说。
果然,在手术前,王处长向科主任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说是想法,其实是命令。他们惊讶、不解,他们还没有见过一个病人心甘情愿地让一个毫无手术经验的医生为自己做手术,但他们还是同意了王处长的要求。像王处长这样重要的病人,一般都是由科主任主刀的,虽是一个小手术,但体现了对王处长这样病人的重视。
手术那天,科主任还是到场了。因为有了王处长的鼓励和器重,再加上,李红梅一直不服气那些被重用的医生,她要做出个样子给众人看,因此,她那天的手术准备得很充分,手术很成功。
王处长回到病房后,很虚弱地对李红梅说:你的手术做得不错嘛,这么快就完了。
李红梅感激地冲王处长笑了笑。她的笑是真心实意的。为了自己的成功,她差点感动得流出了眼泪。
在随后的日子里,李红梅对王处长进行了无微不至的关怀。此时,王处长在她的心里已经超出了病人这个概念,她甚至把他当成了贵人。而且还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贵人。
有了这种心理,她对王处长的关怀就多了许多内容。她经常走进王处长的病房,一边坐在床边陪王处长聊天,一边把水果剥开送到王处长的嘴里。有时还搀着王处长在房间里走上几个来回,其实王处长已经不用人搀扶就能很好地走路了。
一次,王处长躺在床上,冲动地捉住了李红梅的手,很温情地说:小李呀,你真是个好女人。
不知何时,王处长已经改变了对李红梅的称谓。
她听了他的话,脸又一次红了,而且还热辣辣地有些发烧。王处长的手又细又软,还带着温热,她没有动。她的脑子里快速地闪过,当年她和何二宝坐在火炉前,何二宝捉住她手的情形。她的身体里的什么地方热了一下,喉头也哽了一下,她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她和章老师之间的生活已经毫无新意可言了,下班以后,她总是要在烟熏火燎的楼道里做饭,然后无滋无味地和章老师吃饭。章老师在学校里的处境让章老师的心情很不好,他不断地唉声叹气,接下来闷闷不乐地看书,甚至都很少陪她说话,仿佛他们之间的话,在结婚之前已经说完了。
就是他们夫妻之间的生活,也是好久才有一次,做起来也是毫无激情可言。李红梅就在这种疲疲沓沓的日子中过着生活。
不知为什么,王处长握住了她的手,在那一瞬间,她心里涌动起了对生活的憧憬。她甚至联想到了王处长的年龄,他和她相差十五岁。她的脸一直那么红着。
她自己也说不清王处长是何时松开了她的手,后来王处长又说了些什么,她一直惶惑着。
两天以后,王处长出院了。她自然要为王处长送行,当然还有科里、院里的领导。王处长不失身份又很得体地拍了拍李红梅的肩膀说:李医生,你是我的恩人哪。
领导们微笑着望着眼前的一幕,有的医生脸上的表情颇有嫉妒和失意的意味。
王处长又说:李医生,以后欢迎你到我家做客,我还要单独感谢你才是。
李红梅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红着脸笑着。一群人前呼后拥地把王处长送上车,又一直目送着拉着王处长的轿车驶远,最后在视线里消失。
王处长出院,李红梅不知为什么,心里一下子空落起来。
11 心甘情愿地顺从
自从李红梅给卫生厅的王处长做了阑尾切除手术,李红梅在医院里的地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首先科主任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转变,科主任对李红梅的态度明显好了起来。李红梅的工作也不再是简单地查房,一些病人会诊时,科主任也会叫上李红梅,甚至还征求李红梅的一些看法。
就是医院领导,偶尔到科里转一转,见到李红梅也主动地和她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微笑握手,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王处长果然说到做到,出院没几日,在一天上班时间里,主动把电话打到了外科,找到了李红梅。王处长先说了一番感激的话,然后就提出请李红梅吃晚饭。李红梅不知为什么,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在这之前,她就料到王处长会给她打这样的电话。
果然在下班时分,王处长的车子已经停在了医院门口,李红梅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上了王处长的轿车,一直到远去。
那天晚上王处长很奢侈地宴请了李红梅,席间王处长先是说了许多感激的话,王处长这么抬举李红梅,她真的不知该说什么。从头到尾她的脸一直那么红着,那天晚上她破天荒地竟喝了几杯红酒,在微醉中,她也说了许多话,先是说王处长年轻有为( 其实王处长已经不年轻了 ),还说以后多靠王处长关照之类的话。王处长真心地夸了李红梅年轻漂亮,是个称职的医生,又温柔体贴,肯定是个好妻子,李红梅的脸早就红了。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的脸一直火辣辣的。
那天晚上,两人说了许多话,王处长又一次说到了自己的处境,爱人去世得早,现在独自一人照看着上中学的孩子等,最后还求救似的对李红梅说:李医生,你以后留意一下,有合适的女性帮忙介绍一下。说完盯着李红梅已有些矇眬的眼睛说:找你这样的就行。
这种明显的暗示,或者称为欣赏,李红梅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她的脸上又多了一层红晕。两人细声慢气地说了很晚,最后王处长才叫司机把车开过来,王处长和李红梅坐在后座,王处长让司机一直把李红梅送到她居住的筒子楼前。在这期间,王处长又一次握住了李红梅的手,和在医院那次一样,李红梅也没有表示反对,就那么一直让王处长握着自己的手。直到李红梅下车,王处长才松开李红梅的手,直到李红梅走进楼道,王处长才让司机把车开走。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缘故,李红梅下车的时候,连声招呼也没有和王处长打。
医学院附属医院条件并不令人满意,主要是一些医疗器械的配备上,那时,所有的医院医疗器械,尤其是高尖端的器械都明显短缺。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李红梅和王处长的关系非同一般。
医院要配备这些器械,都要由王处长亲自批示才行。
一天,院长把李红梅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院长把一份申请配备医疗器械的报告递到了李红梅的手上,并用商量的口气,要求李红梅去找一次王处长,希望能得到王处长的支持。
王处长能否支持,李红梅心里也没数,但这毕竟是院长亲自找到李红梅,这足以让李红梅感到受宠若惊了。李红梅作为一个女人,凭着和王处长的接触,她能感受到王处长对自己的意思,那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意思。
院长又亲自把自己的车派了出来,让李红梅去卫生厅找王处长。这是李红梅第一次走进王处长的办公室,王处长不在,正在会议室里开会,一个办事员问了李红梅的姓名后,便进去通报了。王处长很快便从会议室里出来了。对李红梅的到来,他似乎并没有感到吃惊,他就那么一直微笑着冲着李红梅,亲自为李红梅倒上了茶。李红梅很没经验又很忸怩地把自己的来意说了,并把院长的请示放在了王处长的案头,王处长的目光只在那份报告上停留了一眼,便说:这种进口的ct机,咱们全省只有两台。
接着王处长便把话题转移到了别处,询问李红梅最近的工作情况,又说了会儿闲话。转眼就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王处长留李红梅吃饭,李红梅觉得办事没什么希望了,就提出要走,在王处长的极力挽留下,李红梅还是留下了。吃饭就在机关的小餐厅,虽说简单,但也不失一种格调。王处长整个席间没说一句关于配备器械的话,只是说到了吃,他说自己这几年学会了做菜的手艺,比有些厨师做的还好。李红梅就夸奖王处长。王处长就说:过几天,到我家坐坐,我烧几样拿手的菜让你尝尝。
李红梅就笑着答应了。
直到吃完饭,王处长送李红梅走才说:那就给你们一台ct机吧。告诉你们院长,明天就到我这来办手续。
这种结果是李红梅没有想到的。
又是一个不久,王处长终于兑现了自己的诺言,ct机被医院拉了回来。李红梅给王处长打了一个电话,她说了一大堆感激的话,王处长只在电话里笑了笑,没说什么,最后话锋一转,又提出了上次说过的要亲手烧菜给李红梅尝尝的话题,并问李红梅晚上是否有时间。李红梅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这是李红梅第一次走进王处长的家,三室一厅的房子,装潢得也比较讲究,虽说这个家没有女主人了,但看起来还算整洁。李红梅一走进这个房间,便真心地表扬王处长的家,她又想到了自己住着的筒子楼,心里不免有些失落。王处长在厨房里忙着,李红梅没事可干便也走进厨房给王处长打下手,两人说说笑笑,一家人似的很快就做好了一桌饭菜。两人吃饭的时候,李红梅才知道,王处长的儿子平时住校,直到周末才回来。李红梅参观王处长儿子房间时,看到了王处长儿子的照片,那是一个挺文静的男孩。
席间,两人又喝了些“干红”酒,李红梅表扬了王处长的手艺,王处长的手艺果然不错。吃完饭后,李红梅主动帮王处长收拾卫生。
然后两人一边看电视一边聊天,灯是落地灯,很柔和,两人就在这片很温馨的气氛里说话。直到这时,李红梅还在羡慕王处长居住的环境,她想,自己什么时候有这样一套房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就在这时,王处长又拉住了她的手,她仍没有拒绝,也不好拒绝,最后两人就凑在了一起,先是双双地倒在了沙发上,最后,王处长把她抱了起来走进了卧室。这时,李红梅的大脑有些乱,她知道下一步意味着什么,但她没有挣扎,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这么心甘情愿地顺从。
接下来,所有的事情都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12 竟有了一种陌生感
从此以后,李红梅和王处长的关系一下子变得说不清了。有时是王处长打电话约她,更多的时候,是她主动走进王处长的家门。三间房子的空间,大多的时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这里的一切,都让李红梅流连忘返。从筒子楼到这里,仿佛从地狱到了天堂。
李红梅在一个周末,见到了王处长的儿子,那是一个很懂礼貌,又很多愁善感的中学生,他望着李红梅的目光一点也没有恶意,甚至他的目光中还流露出了些许的温暖和敬意。
看到王处长的儿子,李红梅又想到了那次怀孕,是那次怀孕,彻底粉碎了她做母亲的梦想。随着年龄的变化,她的这份梦想与日俱增,但又在现实面前被击得粉碎,她的心情便在现实与梦想之间煎熬着。
她在王处长的家里,那颗落寞孤独的心灵竟找到了一丝抚慰。在这段时间里,她差不多成了这里半个主人,她承担起了王处长的不少家务。现在他们不再去外面吃饭了,由李红梅做饭,甚至,王处长换下来的衣服,她也要抽空洗出来,包括王处长儿子周末回来的换洗衣服什么的。她做这一切时,竟由衷地有了一种幸福感,这种感觉在她心里荡漾着。
章老师似乎并没有留意李红梅这段时间的变化。很长时间了,两人的关系就是那么不冷不热的,在医学院里的那份失意,影响了章老师的家庭生活,他经常把这份失意带回来,使他们之间变得冷清起来。
最近章老师正带着几个研究生在搞一个课题,据说这个有关中医的课题要是能攻下来,就会在全国的医学界得个什么奖,那样的话,章老师的地位将在学院里发生根本的变化,评职称、分房子都有许多好处。因此,章老师一门心思都扑在了课题上,早出晚归的,有时夜里也不回来。
章老师的这种情况,给李红梅和王处长的约会带来了很大的空间。她的心里甚至没有做过更多的过渡,也没有更多的自责,她觉得没有什么对不住章老师的。她现在才清醒地意识到,她理想中的男人,原来并不是章老师那样的人。
她和王处长的关系,早就引起了医院上下的重视,科主任和院领导对李红梅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因为李红梅和王处长的关系,给医院带来了许多好处,一些先进的医疗器械源源不断地配给了医院,还有一些及时的经费,这对医学院附属医院来说,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他们自然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李红梅和王处长的关系。但大家都不把这层关系说破,都暧昧地关注着李红梅的一举一动。现在李红梅已经是外科的主治医生了,经常组织一些不大不小的手术,手术自然也都算成功,李红梅博得了周围的一片掌声。
李红梅自然知道这一切变化都是因为王处长,现在王处长对她很好。王处长比她年长十几岁,她在王处长这里寻找到了父亲一样的关怀,爱人样的热烈,因为这些,李红梅从肉体到精神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她变得更加年轻漂亮了,会经常哼着歌走进外科,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那天,她和王处长躺在床上,她枕着王处长的手臂,幸福的潮水没有退去,她吻着王处长带着咸味的前胸,气喘着说:你真好。
王处长也正在用爱抚的目光望着她,王处长就说:咱们结婚吧。
这是王处长自始至终第一次这么重大的许诺,在那一瞬间,她激动得流下了泪水。她一把抱住王处长幸福地啜泣着。
其实她早就想走进王处长这样的家庭了。王处长该有的什么都有了。她是个不能生育的人,而王处长这样的年纪,还有王处长的儿子,因此,王处长不会看重她是否能生育。在这之前,她也曾有过离开章老师的打算,可茫茫人海,她到哪里去找一个更适合自己的人呢。在女人的行列里,她已经不年轻了,她知道,自己到目前为止还算有几分姿色,那是因为她没生育过,体形没变,但她已经不能算青春了。但和王处长这样的男人比,她还算青春的。因此,她在王处长这里找到了自我,找到了那份感觉。
她无法拒绝王处长对她的要求,那一次,她把头埋在王处长的臂弯里,含着幸福的泪水答应了王处长。
在离婚之前她要做好铺垫,毕竟在这之前她还没有和章老师有本质的冲突。从那以后,她经常夜不归宿,一下班就一头扎在王处长这里。
偶尔,她走回筒子楼,回到她曾生活过的那间小屋时,竟有了一种陌生感。
章老师见到她没有更多的话,只是说:你现在值夜班越来越多了,要注意身体才是呀。
章老师依旧为他的课题忙碌着,那课题究竟攻克到什么程度了,她没问过,他也没说过。她见自己的铺垫没有得到什么效果,在这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和王处长再婚的准备工作,该换的家具都换了,房子也装修过了。做这一切时,王处长出手很大方,那一次,她无意中看到了王处长那几张写着儿子名字的存折,使她大吃一惊,她没想到。写在儿子名下的那些数字,她以前想都没敢想过。
万般无奈下,她只好把自己离婚的想法提出来了。出乎她的意料,章老师一点也没有感到吃惊,他只是怔怔地望着她半晌才说:这么多年委屈你了,是我对不住你,什么时候去离,我听你的。
章老师的态度使她伤心、难过,她原以为章老师会哀求她,甚至会痛哭流涕,没想到章老师竟这么平静。是章老师这份平静让她感到失落,仿佛是章老师早就等着这一天了。她就在这份失意的心情下,很顺利地离婚了。
一周后,她和王处长的婚礼在隆重热闹中完成了。王处长有许多朋友,还有那些下属单位的领导,都异常重视地前来祝贺了。送来的礼品和现金又让她大吃一惊,仅这一次婚礼的收入,就够他们活十年八年的了。她为了能找到王处长这样的人而感到十二分的庆幸,一个并不年轻的女人还能得到什么呢?她这么问着自己。
13 二十年的等待经历
自此,李红梅过上了一种平稳安逸,甚至让人嫉妒的生活。因为,她此时是名正言顺的王处长的夫人了,不久,她便被医院提拔为外科副主任。在单位她也算个有头脸的人物了。
又过了不久,章老师的课题在艰苦卓绝的情况下终于获得了成功,被权威界评定为科技进步二等奖。章老师自然也受到了表彰,并被医院破格升为教授,自此,搬出了筒子楼,住上了单元房。李红梅又听说,章老师再婚了。和他结婚的就是和章老师一同攻克课题的一位女研究生。那位女研究生李红梅见过,长得算不上好看,但比她年轻。
直到这时,李红梅似乎才明白,当初她和章老师提出分手时,章老师那么心平气和,原来章老师似乎也早就有了自己的意中人。想到这,李红梅心里又不平起来,她甚至有些恨这位前夫了。当她想着自己眼前的生活时,她又平静了下来。她和王处长现在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除他们现在居住的处级房子外,王处长又在外面买了一套房子,房主的名字,自然写着儿子的名字。她和王处长结婚后,完全明白了王处长这番苦心。王处长所有钱物的来源都是下属单位送来的,这些钱财自然不好写自己的名字,当然,也不能写她的名字,只有写他们儿子的名字最安全。王处长的儿子已经开始叫她“妈”了,这是一个巨大的转变,她知道自己这辈子是无法再生育了,能不劳而获地有个儿子,她感到心满意足,她在体会着做母亲的滋味。
家里的情况也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他们婚后不久,就请了个保姆,专门给他们做饭、洗衣、打扫卫生。现在她和王处长一门心思地享受生活,王处长和她相比年龄大了一些,但身体还算健壮,她仍不时地为王处长开回一些补脑、补肾的药来。她觉得,作为一个男人,这两样东西,一个都不能少。
正当李红梅精心为自己设计未来生活时,王处长那里却出现了岔子。一封检举信寄到上级部门,王处长被隔离审查了,没多久,王处长的案子便水落石出,王处长因受贿罪被判处无期徒刑。同时还牵连了不少干部,他们都轻重不等地被判了刑。王处长的家产,也就是他们共同的家产被查封,没收,当然,还有那些写着儿子姓名存起来的钱。
一夜之间,李红梅又过起了贫民生活。因为王处长的案子,不久,她又降为普通医生,一下子又无所事事起来。
那一阵子,是她最消极也最痛苦的日子。她本想让自己生活得好一些,没想到的是,她又从终点回到了起点,甚至连起点都不如。她又想起了章老师,如果不离婚的话,她现在也是教授夫人了。那样的日子虽赶不上和王处长在一起时那么风光、轻松,但足以让人感到踏实了。她现在有些后悔当初和章老师离婚了。
现在她虽然没有和王处长离婚,但现在王处长是无期徒刑的犯人,他们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了。
就在这时,她接到了一个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的电话。电话是何二宝打来的。何二宝在电话里说要见见她,并说好在下班的时候,他在她单位门口等她。她没想到何二宝这时会突然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他们毕竟曾经有过那么一段,何二宝说来看看她,她便没有拒绝。
下班的时候,她差不多快把何二宝忘记了,没有在单位门口过多停留,直接向公共汽车站走去。这时一辆轿车尾随着她,并不停地按喇叭,直到她回头,看见了何二宝,确切地说是二十年后的何二宝,她才停住脚。何二宝还冲她微笑。
她不知道何二宝哪里来的轿车,也不知道何二宝要把她拉到什么地方去,她坐在车里只感到何二宝变了,何二宝现在浑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油光闪亮。在很短的时间内,何二宝车上的两部手机接二连三地响起,他甚至都没时间和她说句完整的话,后来,何二宝把手机都关掉了。车子最后停在一片开发区,这是片著名的开发区,何二宝没下车,指着那些正热火朝天的施工现场说:这都是我的人。
何二宝的口气和气势早已是今非昔比了。接下来何二宝奢华地宴请了李红梅,就他们两个人,吃了足足有两千多元的饭菜。何二宝消费不用现金,而是“牡丹卡”,这是李红梅从来没有过的。
何二宝对李红梅这二十年的经历了如指掌,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离婚,王处长什么时候出事,直到这时,何二宝才成功地出现在李红梅面前。
李红梅对何二宝这二十年的变化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后来何二宝告诉她,自从知青返城后,不久,他便不当支书了,而是成立了一个包工队,到县里承包工程,后来就越干越大,他现在已经是一家建筑公司的总经理了。
那天,何二宝莫名其妙地喝了许多酒,后来大着舌头说:到现在他还没有结婚,但身边并不缺女人,还有女人甘愿为他生了三个孩子,最后他就潮湿着眼睛说:这么多年了,我没忘记你呀,做梦都梦见你。
酒后的醉话,深深地打动了李红梅。这毕竟是她的初恋,那时因为何二宝的与众不同她爱上了何二宝,后来是何二宝改变了她的命运,如果没有何二宝,她今天是个什么样子还不知道呢。那些和她一起插队的知青战友,现在已经有许多人下岗失业了。
二十年后,她和何二宝的重逢,她又一次被何二宝征服了。那一瞬间,她想到了轮回和缘分等等说不清的人生命题,现在,她只能认命了。
那天晚上,何二宝把她带回了自己的住处,那是一栋别墅,坐落在著名的住宅区里。这里住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一切,又让李红梅感到震惊了。
那一晚,在女人面前,已经不再陌生和紧张的何二宝,一把抱住了李红梅。李红梅这个年龄这种经历的女人也已不再矜持,她在明亮的灯光下褪去了自己的衣服。何二宝就那么不错眼珠地望着横躺在自己床上的李红梅,半晌,他才慌乱地脱掉衣服。当他们平静下来的时候,何二宝突然哭了。他赤身裸体地跪在床上,泪流满面地冲李红梅说:二十年哪,你让我整整想了二十年,脸红了二十年。
李红梅不解地望着他,他又说:最后一次我去看你,你借给了我二斤粮票。我为这,脸红了二十年,我被一个初恋的女人甩了二十年,我等了二十年,哦哦,哈哈……
那天晚上,何二宝不知是激动还是悲伤地哭泣着这二十年的等待经历。
14 就那么一回事
何二宝的出现给李红梅的生活似乎又带来了新的转机。
李红梅搬进了何二宝的那栋别墅里去住了。何二宝把房产证改成了李红梅的名字,但他却没有提出和李红梅结婚的事。李红梅暗示过何二宝,她随时都可以和王处长办理离婚手续。何二宝像没听见一样。
何二宝和她在一起时,一遍遍提起二十年前的冬天,他们在桥下雪地里的初恋,还有火炉前的谈话。
他似乎一直沉浸在二十年前对李红梅的恋爱中,而对眼前,现实中的李红梅并没有过多的热情。又一次酒后,他抱着李红梅说:你是谁呀?
李红梅打开灯,吃惊地望着他。
他似乎清醒了一些,望着李红梅说:李红梅,你不是二十年前的李红梅了。我今天得到你了,也就那么一回事。
听了何二宝的话,李红梅哭了。
李红梅已经辞去了医院的工作。何二宝定期或不定期地来别墅里,留住一宿。走时留给她一些钱,这些钱足够她花一阵子了。
然后,何二宝就走了,有时好长一段也不回来一趟。
李红梅就寂寞地想:我这算什么,是何二宝包的二奶?有这么大岁数的二奶吗?是何二宝的老婆,可何二宝从没说过娶她。
她想这些时,脑袋挺累的,后来就不想了。管他算什么呢,日子不还得一天天地过。
于是,她慵懒地倚在阳台上,期待何二宝走进别墅,走向自己。
幸福的完美·1 这一切顺理成章
娴静、端庄、貌美的师医院护士李静爱上了师部警通连的警卫排长梁亮,似乎这一切顺理成章。
梁亮是住进师医院之后,才和李静发生爱情的。在这之前,梁亮并不认识李静,但李静却认识梁亮。梁亮差不多是师机关的名人,不仅因为梁亮长了一副挺拔的身板,更重要的是,梁亮当战士的时候,就有一副极好的身材,他是全师学雷锋标兵,还是学习毛泽东思想的积极分子。每年师里都会组织两次演讲比赛,梁亮就是那会儿脱颖而出的。很多人都认识他,不论是干部还是战士。
梁亮成为师里的名人是有基础的,他刚当新兵不久,中央的8341部队来师里选人,梁亮差点就被选中。8341部队是很著名的,那是中央的警卫部队,专门给国家和军委的领导站岗放哨。不仅要求这些人政治合格,而且还要相貌英俊,个头儿也得一米七六以上,那时候谁要是能进入8341部队,那是一种至高的荣耀。
那年8341部队来师里选人,选来选去,最初选了十几个人,那十几个新兵站在一起,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伙子个个精神,挺拔。后来又选了两轮,最后只剩下三个人了,这当中仍有梁亮。8341的人已经首肯这三个人了,回去就能给他们发调令了,但后来的情况有了变化,这是8341部队致函给师里的一封信,信中说,警卫任务有变化,部队不需要那么多人了。最后梁亮他们谁也没有去成8341部队。过了一阵子,有小道消息说,8341部队来选人,是给周恩来总理做贴身警卫,后因周总理住进了医院,警卫不需要了,梁亮他们才没有去成。不管这小道消息是真是假,在师里上上下下着实传说了一阵子。因此,梁亮也跟着著名起来。许多出入师部大院的人,都想找机会一睹梁亮的风采。那时的梁亮已经不再是新兵了,他在师机关的警通连负责在师部大院站门岗,人们很容易就能看到梁亮站在哨位上的身姿,不论谁看到梁亮都会在心里赞叹:这小伙子不错,有英武之气。
这种认识只是对梁亮表面的一种认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才真正发现,原来梁亮不仅人长得英武俊美,他还是很有才气的。能写一手好字,还会画画,出口成章,古典诗词张口就来,尤其是朗读毛泽东的诗词,简直和电台播音员不分高下。这么样的一个人物,在小小的师机关里,很快就脱颖而出了。梁亮是个勤奋上进的小伙子,当满三年兵时入了党,提了干。那时他年轻,才二十三岁,人们在梁亮身上看到了无限的前途和光明。
梁亮很活跃,只要师里有出人头地的事都会和他有关。比方“八一”、“十一”等重大场合的晚会,还有师部院里的各种标语、口号的书写,都有梁亮的参与。师医院许多女孩子都在暗恋着梁亮,她们把梁亮想象成白马王子、梦中情人。梁亮这是第一次住进师医院,他不像有些年轻干部有事没事总爱往师医院跑,为的就是能和师医院那些女兵套套瓷,或者为得到一张笑脸、几句玩笑什么的。梁亮从来都不,他见到师医院这些女孩子时,从来都是目光斜视,他越是这样,就越是惹得那些女孩子心里痒痒的。
前不久,梁亮在一次越障训练中,不小心把小腿摔骨折了,没有办法,他住进了师医院。骨折的小腿重新接过了,打着厚厚的石膏,在医院里休养。梁亮住院,成了师里那些女孩子的节日,她们整天嘻嘻哈哈、有事没事地就来找梁亮。梁亮住院的确够闷的了,平时陪伴他的就是一只“红灯”牌半导体收音机,能有人来陪他说话,他是不会拒绝的。但他和这些护士,还有女兵一直保持着合适的界线和距离。那些日子,他换下来的衣服总有人抢着去洗,包括他的内衣。梁亮觉得这样很不好,就自己拄着拐,挪到水房里自己去洗。
李静是负责梁亮这间病房的护士,每天她都要出入病房几次,给病人分药、打针、测体温什么的,李静似乎对梁亮没有那些女孩子那么热乎,她和梁亮打交道从来都是严肃认真的。没事也从不多说什么,她对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梁亮,这是你的药。说过了,盯一眼梁亮就出去了。李静不和他多说什么,也是因为李静的漂亮,李静被称为师里的第一美女,别人都这么说,这一点她心里也清楚。也有陈大虎的追求为证。
陈大虎是师机关训练科的参谋,这些都不能说明陈大虎的身份,要想说明陈大虎身份的最好办法就是提他的父亲。他的父亲不仅全军区的人都知道,差不多全国的人都知道,那就是军区的陈司令员。据说陈司令员和林彪的关系不一般,两人在长征的时候就是好战友,这么多年的硝烟烽火,两人结下了生死友谊,有一段时间曾流传,林彪向毛主席建议要把陈司令员调到军委去工作,只因后来林彪出逃,又被摔了下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但陈司令员的位置一直没人能撼动。林彪在时他是司令员,林彪不在了,他仍是司令员,可见他在毛主席心中的分量。
陈司令的公子陈大虎有一阵子追求李静都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只要一下班,他几乎就泡在师医院里,不停地觍着脸冲李静微笑,千方百计要讨得李静的欢心。师医院里那么多女孩子,他不对别人动心,偏偏对李静动心,这足以说明李静不是一般的人物。李静不仅人漂亮,家庭出身也好,她父亲是省军区的政委。虽然省军区和大军区还差着一大截,但是那也算是高干了。李静的父亲和陈司令关系也不一般,传达室说李静的父亲曾给陈司令当过通讯员,那时陈司令还只是名营长。这子一辈父一辈的关系,谁看了都眼馋。就在人们以为陈大虎和李静这对金童玉女就要走到一起时,人们突然很少见到陈大虎在师医院里出入的身影了。不久就有消息说,陈大虎又爱上了军区文工团的独唱演员马莉莎。所有的人都认识马莉莎,因为他们看过她的演出,她最拿手的曲目是《 南泥湾 》和《 绣红旗 》。她用嘹亮的嗓子唱歌时,让人们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郭兰英。陈大虎爱上马莉莎,人们能够理解,很快人们就不再关心李静和陈大虎的关系了,但人们心里都清楚,是陈大虎把李静给甩了,人家看上更好的了。
也可能是经历了这样的一次挫折,李静变得与众不同起来。她用冷漠和尊严把自己遭受挫折的心灵包裹了起来。她不再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语,更不愿意随便把自己的初恋交给男人了。
李静对梁亮是有好感的,在那个审美单一的年代里,谁见了梁亮这么优秀的军官,谁都会动心的。李静在私下里也对梁亮动过心,只不过她不会像那些女孩子一样那么表现罢了。因为她漂亮,因为她和陈大虎有过那么一段,还因为自己的父亲是省军区的政委,诸如此类的优越条件,足以让李静卓尔不群起来。
梁亮对李静的看法也是与众不同的,她越是表现的不一样,他越觉得李静和那些热情似火的女兵不能等同。梁亮很少来师医院,因此,他对李静和这些女兵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但他一眼就能看出李静和其他女兵是不一样的,不仅因为李静的冷漠,也不是因为李静的漂亮,这些都不全是,重要的是李静身上有股劲儿,有股与众不同的劲儿,这种劲儿让梁亮对李静充满了好奇和好感。他每次见到款款走进病房的李静,心里的什么东西就会动一动,然后他的目光就随着李静的身影动来动去的。
李静不和他多说什么,分完药,交待几句服药的注意事项就走了。有时不经意间,两人的目光快速地碰撞在一起,就又很快地躲开了。李静走后,梁亮躺在病床上望着天棚,呆呆地愣一会儿神。
2 感情这东西
处于朦胧恋情中的男女,他们之间有时就隔着纸那么薄的一层东西,一旦捅破了,就会进入一种崭新的天地。
拉近两个人距离的,还是梁亮那种追求完美的精神。因小腿骨折而在病床上躺了一个多月的梁亮,终于迎来了拆掉腿上石膏的日子,也就是说,他拆掉腿上的石膏,就可以自由地走路了。石膏拆掉了,医生和梁亮都怔住了,梁亮的小腿在接骨时并没有完全复位,也就是说,他现在的大腿和小腿并没有在一条直线上,直接的后果就是,他的伤腿将永远不能像摔伤前那么行走了。梁亮傻了,医生因失误也唉叹连连。豆大的汗珠从梁亮的头上滚落下来,他变腔变调地说:医生,有没有办法让我的腿再重新接一次?
医生下意识地答:除非再断一次。
梁亮盯着自己接错位的腿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眼医生,然后一拐一拐地向病房里走去。他走进病房后,就用被子蒙住了头,他在床上躺了好久,在这期间李静来查了几次病房,她看见梁亮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她看到这个样子,想说点什么,但看见他一动不动的,安慰的话都到了嘴边,就又咽回去了。梁亮这种样子一直持续到了中午。此时,正是医生和护士交班的时候,他们听到梁亮的病房传来石破天惊的一声巨响。当医生、护士拥进梁亮的病房时,他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梁亮把那只伤腿插在床头的栏杆里,床头是铁的,刷了一层白漆。梁亮用铁床头再一次把自己的伤腿弄折了,此时的梁亮已晕在了床上。
梁亮把自己接错位的腿再一次弄折的消息,被演绎成许多版本传开了。不管是哪种说法都让人震惊,他们一律对梁亮追求完美的行为深深地折服。那种疼痛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就是能够忍受,也不一定有勇气去那么尝试。梁亮这么做了,做得很彻底,他让自己那只不完美的腿,又从伤处齐齐地断裂了。
当李静闯进病房时,她看到昏死过去的梁亮,嘴里还死死地咬着床单,让她无法使梁亮的嘴与床单分开,最后她只能用剪刀把床单剪开。当场梁亮就被推进手术室里,又一次接骨了。
第二天,李静又一闪走进病房见到梁亮时,梁亮早就清醒过来了。他重新接过的伤腿被高高地悬吊起来,正神色平静地望着自己的伤腿。李静走进来时,他的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李静就站在他的床旁,先是把药放在他的床头柜上,平时她交待几句就该走了,今天却没走,就那么望着他,他意识到了,也望了她一眼。这一次,她没有躲避他的目光,就那么镇静地望着他。
她说:昨天那一声,太吓人了。
他咧了咧嘴。
她又说:其实,不再重接也没什么,恢复好的话,外人也看不出来。
他说:我心里接受不了,那样我自己会难受。
她不说话了,望着他的目光就多了些内容。
从那以后,两人经常在病房里交流,话题从最初的伤腿开始,后来就渐渐广泛起来。梁亮情绪好一些时,他会躺在床上抑扬顿挫地为她朗读一段毛主席的诗词,他最喜欢“数千古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那一首。梁亮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年轻气盛,他向往那些风流人物,又何尝不把自己也当成一位风流人物呢?
李静被梁亮的神情打动了,以前在师里组织的联欢会上,她曾无数次地看过梁亮的朗诵,但没有一次是在这种距离下听过,这是他为自己一个人朗诵的,这么想过后,心里就有了一种别样的滋味。
时间长了,两人的谈话就深入了一些,直到这时,李静才知道梁亮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梁亮的父亲是大学中文系的教授,从小在父亲的影响下,读过很多书,梁亮能写能画也就不奇怪了。
有一次,梁亮冲李静说:能帮我找本书吗?我都躺了快两个月了,闷死了。
第二天,李静就悄悄地塞给梁亮一本书,书用画报包了书皮。梁亮伸手一翻,没看书皮就知道是那本《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上高中时,他就读过它了。但他没说什么,还是欣然收下了。他躺在床上又读了一遍,发现再读这本书时,感觉竟有些异样起来。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书中的保尔了,这本书显然是李静读过的,书里还散发着女性的气息。他的手一触到那本书,神经便兴奋起来。
那天下午,太阳暖烘烘地从窗外照进病房,梁亮手捧着书躺在床上,望着天棚正在遐想,李静推门走了进来。她没有穿白大褂,只穿着军装,这说明她已经下班了,她神情闲散地坐在凳子上。自从那天的巨响之后,她的心里的什么地方也那么轰隆一响,之后,她对待梁亮就不那么矜持了,她的心被打动了。她对他的好感已明显地落实在了她的行动中,经过这一段的交往,她有些依赖梁亮了。在她的潜意识里,有事没事地总爱往他的病房里跑。这是四个人一间的病房,师医院很小,主要是接收师里的干部、战士,虽然每天出入医院的人很多,但真正有病住院的人并不多,所以,梁亮的这间病房就一直这么空着。
她坐在阳光里,笑吟吟地问:书看完了?
他望着阳光中的她,她的脸颊上有一层淡淡的茸毛,这让他的心里就有了一种甜蜜和痒痒的感觉。他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接下来,两人就说了许多,他说“保尔”,她说“冬妮亚”。在那个年代里,“保尔”和“冬妮亚”就是爱情的代名词。两人小心翼翼地触及到这个话题时,他们的脸都有些发烧,但他们还是兴奋异常地把这样的话题说下去。
她突然问:如果你是保尔,你怎么面对那困难?
他沉吟了半晌答:我要完好地活着,要是真的像保尔那样,我宁可去死。
他这么说了,她的心头一震,仿佛那声巨响又一次响了起来,并且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强,反复地在她的心里撞击着。
过了片刻,她说:我要是冬妮亚就不会离开保尔,因为他需要她。
他神情专注地望着她,因为太专注,他的眼皮跳了跳。他的呼吸开始有些粗重,她的脸红着,一副羞怯的样子。一股电击的感觉快速地从他的身体里流了过来,此时她在他的眼里是完美的。漂亮、娴淑的李静,就这样坚不可摧地走进了梁亮的情感世界。
感情这东西,有时是心照不宣的,势不可挡的,不该来时,千呼万唤也没用;该来了,挡都挡不住。在病房里,两个同样优秀的青年男女,他们朦胧的爱情发出了嫩芽。
第二天,她又为他找了一本书,那本书叫《 牛虻 》。在这之前,他同样读过,可他又一次阅读,就读出了另一番滋味。他阅读这本书时,仿佛在阅读着李静和自己,是那么深邃和完美。他陶醉其中,不能自已。
因为有了梁亮,李静单调的护士生活一下子有了色彩,生活的意味也与众不同起来。就在两个人的感情蒸蒸日上的时候,梁亮的腿第二次拆掉了石膏,这一次很理想,他的腿已经严丝合缝地复位了。
梁亮怀着完美的心情出院了,他和李静的关系并没有画上句号,他们又掀开了一个新的篇章。梁亮有时候在暗中庆幸自己住院的经历,如果不住院,或者第一次接骨成功,他就不会和李静有什么了。
3 两人的故事
梁亮和李静的恋爱掀开了新的一页,人们经常可以看到如下的场景:
每天黄昏时分,李静和梁亮就会走在师部营院外的一条羊肠小路上,路很窄,两人几乎是挨在一起走,样子很亲密,他们在低声地交谈着。具体说的是什么,没人能够知晓,只有他们才知道说了些什么。
一有时间,梁亮就会迈着军人的标准步伐出现在师医院里,他成了师医院里的常客,许多医生和护士也都和他熟悉起来。也许要过许久,也许用不了多久,梁亮又会满面笑容地从师医院里走出来,仿佛他被李静注射了一针强心剂,样子鲜活无比。
警通连的宿舍里,也经常能见到李静的出入,警通连一半男兵一半女兵,按道理说,警通连是阴阳平衡的,他们不会为一个女兵的到来一惊一乍的,然而李静每次出现在警通连都会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李静太漂亮了,让警通连的女兵自惭形秽,她们学着李静的样子装扮自己,或弯出一缕刘海儿,或翻出一角碎花衬衫的领边,但不管怎么收拾,始终出不了李静的那种效果。李静的美丽是骨子里流露出来的,学是学不像的。她们一面嫉妒着李静,一面又模仿着李静。虽然,梁亮就是她们的排长,天天生活在一起,但梁亮的女朋友却是李静,他只能是她们的梦中情人。
……
那些日子里,师部院内院外留下了梁亮和李静亲密的身影,也铭刻了他们发自内心的幸福。有许多人猛然意识到,他们走在一起竟是那么般配,那么和谐,他们是天生的一对,除此与谁相配都不合适。
正当梁亮沉浸在爱情的愉悦中时,他得到了一个消息——李静和陈大虎谈过恋爱,且时间长达半年之久。在这期间,李静利用休假曾随陈大虎去过省城的军区陈大虎家,一星期后两人才返回。
梁亮得到这一消息时,如同在炭盆里浇了一瓢冷水。在和李静的交往中,李静从来没有提过那一段经历。
对于陈大虎,梁亮当然认识,他们都在师部机关,可以说是低头不见抬头见。陈大虎要比梁亮早两年入伍。他入伍的时候,陈大虎刚提干,走起路来目不斜视。他对陈大虎没什么好印象,在他得知陈大虎的父亲就是军区的陈司令员时,便在心里得出个结论,那就是狐假虎威。而他自己是优秀的,靠的是自己的本事走到今天,陈大虎肯定是靠他的老子,这是他对陈大虎的印象。两人年龄差不多,有了这种印象后,他开始从骨子里瞧不上陈大虎。他的先入为主决定了和陈大虎之间的距离。他不主动和陈大虎有什么关系,陈大虎肯定也不会主动和他有什么,两人经常在师部大院里走个对面,你看我一眼,我瞧你一眼,有时点个头,有时连个头都不点。两人可以说都是师机关的名人,梁亮是因为多才多艺,什么样的活动都少不了他;陈大虎则是因为出身,许多年轻干部对陈大虎又羡慕又奉迎,就是范师长也经常把陈大虎叫到家里去喝几杯。
范师长那会儿是不定期的排长,范师长经常在全师大会上讲起当年那些战争岁月,每次一提到战争,就离不开陈司令员,他说:陈司令员哪!可是一员猛将,都当师长了,还和我们一样打冲锋,抱着一挺轻机枪,左冲右突,杀出一条血路,陈司令员当年可是了不起的人物——范师长每次这么说都是一脸神往的样子,渐渐地人们就知道范师长和陈司令员的关系不一般了。
有一次,陈司令员到师里检查工作,在范师长汇报工作时,别人并没看出陈司令员和范师长间有什么特别的。汇报结束后,两人在范师长办公室里喝了一次酒,酒是范师长从家里拿来的,也没什么菜,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鸡蛋,最后两人都喝多了,都说到了过去的战争岁月。他们越说越激动,恨不能再回到以前那种趴冰卧雪的日子里去,最后陈司令员提议,让范师长陪他到士兵的宿舍里住一个晚上。范师长回到家,抱着自己的铺盖子真的和陈司令员来到了士兵的宿舍。他们把士兵赶到上铺去,两人睡到了下铺。据那天晚上有幸和司令员、师长一起睡过的士兵讲,他们一晚上都没睡着觉,刚开始是兴奋,后来司令员、师长都打起了呼噜,两人的呼噜都很有水平,比赛似的,弄得六个士兵天不亮就蹑手蹑脚地起床了。他们门里门外的自动给司令员和师长当起了警卫。
陈大虎和范师长的关系也不一般,因此,陈大虎在师里也不会正眼看几个人,心高气傲得很。
关于和李静恋爱的事情的确是有过,当然是陈大虎主动的,凭他的条件,只要他主动,没有几个姑娘不动心。陈大虎曾把自己封为军区的“林立果”。当然,他这是在心里把自己这么定位的。小时候,他就对林立果选“妃”的事略知一二,那时他还小。“林办”的人和父亲很熟,林立果选媳妇的事就是林办和父亲打的招呼。父亲曾和母亲有过这方面的对话——
父亲说:首长这么办事可欠考虑,影响不好。
母亲说:这是孩子的大事,请老战友帮帮忙,这算啥?
父亲说:这事传出去,我们军队领导都成啥了?
母亲说:你不会秘密的呀。
父亲说:这事咋秘密?
母亲说:这你就别管了,我来办。
结果,母亲就插手了。母亲那时在后勤部当一名处长,她先是叫来军区总院的政委,又叫来文工团的团长,这样那样地交待了一番。那些日子,家里经常会出现眉目清秀、身材窈窕的女兵,她们一律受到母亲严格的盘问。后来,终于有两个女兵被母亲带到了北京,先是母亲回来了,不久那两个女兵也回来了。然后母亲就和父亲嘀咕,父亲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很快,那两个女兵就离开部队,转业去了地方。
这是小时候的事,那时陈大虎还不太明白,等他长大了,就明白了。那时林彪已经出事了,林立果自然和林彪一同消失了。从此,家里再也不提这件事了。
陈大虎入伍、提干后,也到了男大当婚的年龄,他就想到了林立果当年选“妃”的事。他不是林立果,他只是陈大虎,但他也要选一选。李静是他选的第几个,他也记不清了,他曾带着李静回过一次家,他没敢把李静领回家,他怕父亲把他踹出来。这事一切都由母亲做主,母亲曾偷偷来到军区招待所见过李静,当然李静并不知情。母亲用挑剔的眼光左左右右地把李静打量了,观察了。最后,母亲总结地说:这孩子好看是好看,但不富态,老了就不行了。
这是母亲的话,没了母亲的支持,陈大虎就凉了一半。但那时他和李静正在热恋中,他舍不得抛下李静,但又不好反对母亲,他仍偷偷跑到招待所和李静见面。母亲只能把文工团的马莉莎叫到家里和陈大虎见了一面,马莉莎是母亲在文工团为陈大虎看上的未来儿媳。马莉莎果然长得丰满异常,她又很会来事,见第二次面时,陈大虎觉得已经离不开马莉莎了。马莉莎热情似火,还有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让陈大虎招架不住,从此他决心和李静断了那层关系。
那次恋爱的失败,让李静倍受打击,她差不多有几个月没缓过劲儿来。那时她就发誓,以后自己再找男朋友,一定要比陈大虎强。结果梁亮出现了,梁亮只是背景没有陈大虎那么强,但各方面都要比陈大虎优秀。她和梁亮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后,便一心一意地和梁亮谈起了恋爱。就在这时,梁亮知道了她曾和陈大虎有过那么一段,于是两人的故事有了转折。
4 怎么能配得上自己?
梁亮是从王参谋那里得知陈大虎和李静谈过恋爱的。王参谋和陈大虎在一个宿舍里住,他对陈大虎的私生活应该说是了如指掌。
那天,梁亮和李静约会刚刚回来,就看到在操场上散步的王参谋。王参谋笑眯眯地望着梁亮,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那阵子,梁亮正处在巨大的幸福之中,他所见到的事和人都是那么美好,当然在他的眼里,王参谋也不例外。他看到王参谋便停下来,掏出烟来递给王参谋一支,两人一边往前走,一边吸烟。王参谋就说:去约会了?
梁亮就笑一笑,他这是默认了。
王参谋就说:李静这姑娘真的不错,你们俩是天生的一对,在咱们师,你们俩能走到一起,是最合适不过了。
梁亮已经听了很多这样的话了,但今天王参谋这么说,他还是感到很受用,于是他就一边笑着一边往前走。
王参谋这时突然叹口气,然后又转折着说:陈大虎是没福气呀,李静对他那么痴情,他说不要人家就不要了,真是个命呀!
梁亮听了王参谋的话,一下子站住了,他回过头冲王参谋说:你说谁不要谁了?
王参谋也睁大眼睛说:陈大虎和李静谈过恋爱,你不知道?
梁亮张大嘴巴道:李静和陈大虎谈过?
王参谋道:我以为你知道呢,他们俩谈了那么长时间,陈大虎还把李静领回家过,你真的就不知道?
梁亮的心跳陡然加速,感到血液都涌到了头上,他痴痴怔怔地望着王参谋。
王参谋说:李静是个好姑娘,她太善良了。她和陈大虎谈恋爱时,陈大虎的袜子她都洗,她对你也一定错不了。
梁亮的眼前忽然就黑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连队的。通讯排长朱大菊正在往晾衣绳上搭水淋淋的衣服,通讯排都是女兵,朱大菊是女兵排的排长,她当然也是个女军人。朱大菊人生得很黑,力气也大,她经常和警卫排的男兵扳手腕,有许多男兵都扳不过她。她也主动要求和梁亮扳手腕,梁亮没有和她比试过,他不是怕比不过她,总觉得她是个女人,就是赢了脸上也光采不到哪里去。于是,朱大菊就一直耿耿于怀。她看见梁亮神情不对,气色不好,就跑过来说:小梁子,咋了?是不是李静欺负你了?
梁亮不想和朱大菊多说什么,他和朱大菊同岁,但朱大菊比他早一年入伍,在他面前处处摆出一副老兵的架式,她一直称呼他为“小梁子”。
梁亮越是这样,朱大菊越是想了解其中的底细,她一冲动,就跟着梁亮回到了宿舍里。她走在后面,进门后用脚后跟把门踢上。他们都是警通连的干部,两人自然很熟,熟到朱大菊有事找梁亮从不敲门,推开就进。有一次梁亮曾含蓄地对她说:朱排长,这是男兵宿舍,你这样进来不怕看见不想看到的吗?
朱大菊大咧咧地说:咳,有啥呀,你们男兵能有啥,不就是换个裤子啥的,那有啥,我见得多了。
梁亮这么说了,她依然我行我素,她和梁亮说话总是粗门大嗓,不分你我的样子。朱大菊在师里也算是个人物,她曾有着光辉的背景。她是从老区入伍的,她的养母可是全国拥军模范。解放战争那会儿,养母是拥军队长,什么做棉衣、鞋垫,还有家乡的红枣什么的,通过养母的手源源不断地送到前线子弟兵的手中。部队过长江时,养母曾推着小车一直随大军南下到了海南岛。养母的名气显赫得很,养母还作出了最大的贡献是救过范师长。范师长在解放战争那会儿是排长,在孟良崮战役中被敌人的炮弹炸伤了,按范师长的话说,自己快被炸碎了,是朱大菊的养母,带着担架队把范师长抬了回来,范师长在野战医院住了几天,部队就转移了,范师长因伤势太重没能随部队一起走,只能安置在老乡家。朱大菊的养母主动请缨,把范师长背回家,然后用小米和红枣熬粥,一点点把范师长将养起来。半年后,范师长又是一个面色红润、活蹦乱跳的小伙子了。范师长临离开救命恩人时动了感情,他跪在救命恩人面前,声泪俱下地说:大姐,你是我的亲姐,要是我小范活着回来,我一定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养母也哭了,半年多的时间里,她已经和范排长处出感情来了,她早就把范排长当成自己的亲人了。她抱着范排长的头,哭着说:你去杀敌吧,要是伤着了就找大姐来,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大姐一定能用小米粥把你救活。
部队越走越远,后来范师长和救命恩人就断了往来,直到几年前,范师长在报纸上看到了朱大姐的事迹,那时朱大姐已经有名字了,就叫朱拥军,他越看越觉得朱拥军很像当年自己的救命恩人。于是他去了一趟老区,果然是当年的朱大姐。范师长和朱大姐又一次动了感情,他们拥在一起,百感交集就不用说了,临走时范师长对朱大姐说:大姐,你有啥事就说,我就是头拱地也为你办。
那会儿,朱大菊刚放学回来,朱拥军一见朱大菊就果然有了心事。朱大菊不是她亲生的,这辈子她没生养过,病根自己也知道,年轻那会儿她雨里水里的随大军南征北战落下了毛病。于是,在她年纪大时抱养了朱大菊。她没别的愿望,就是想让朱大菊去当兵,她太爱人民子弟兵了。她的想法刚和范师长说了一半,范师长就摆摆手说:大姐,啥也别说了,你真的能舍得姑娘和我走?
朱拥军一拍腿说:当兵保祖国,有啥舍不得的。
当天,范师长就把朱大菊带走了。
朱大菊果然不负重望,老区的丫头吃苦受累不算啥,从小就受养母的影响,她的觉悟没啥说的,男兵干不了的她都能干。于是很快入了党后,又很快就提干当了排长。朱大菊深得范师长的喜爱,范师长经常在全师大会上表扬朱大菊,表扬她老区的本色没有丢。范师长一说到老区就眼泪汪汪的,范师长是个重感情的人,他的心里不仅装着部队,同时还盛着老区人民的深情厚义。
因为朱大菊的经历,梁亮对她也是崇敬有加。那时一个人的出身和背景是至关重要的。
朱大菊一进门,就一手叉腰,一手舞动着说:是不是那个李静把你甩了,你说,要是她甩了你,我去找她说理去。
梁亮现在没心思和朱大菊磨牙,便不冷不热地说:朱排长,让我一个人清静一会儿,你忙你的去吧。
朱大菊似乎没听出梁亮的弦外之音,仍叉着腰说:李静有啥呀,不就是长得漂亮嘛,当初陈大虎甩她时,她咋不牛哄哄的?
梁亮从朱大菊的嘴里再一次认证了李静和陈大虎谈过恋爱的事实,并且结果是让人家陈大虎给甩了。看来,许多人都知道李静和陈大虎的事,唯有自己不知道,这说明当初和李静谈恋爱就是一个错误。
按理说,李静和别人谈过恋爱与否,跟他应该没有什么关系,让梁亮无法接受的是,他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他从王参谋那里得知,李静连袜子都给陈大虎洗,况且还去过陈大虎家,看来两人的关系已经非同一般,但结果还是被陈大虎给甩了。这么说来,李静在陈大虎眼里已经是个破瓜了。这是其一。还有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梁亮在心底里从来没有瞧得起过陈大虎,陈大虎是什么人,除了他爸是军区司令员外,自己哪儿都比陈大虎优秀。好多人背地里都在议论陈大虎,说他是个花心大萝卜,仗着家里的背景不断地谈恋爱,以谈恋爱的名义玩弄女性。
那一刻,梁亮猛然意识到,李静是陈大虎丢掉的,别人用过的东西,自己凭什么捡起来。一时间,李静留给梁亮的那些美好的印象荡然无存。
梁亮恨自己有眼无珠,怎么就看上了一个别人甩掉的烂瓜,同时他也恨李静,恨她为什么要隐瞒自己。他躺在床上心绪难平,一会儿气愤,一会儿懊悔,一会儿又是悲伤,他的脸孔从热到凉,血液忽地涌到头上,又忽地涌到脚底。总之,心里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他恨不能立刻见到李静,质问她为什么欺骗自己,然后告诉她,从此两人再也不会有什么关系,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陈大虎能甩了她,他为什么不能。陈大虎算什么,他梁亮可是师里的才子,不仅人长得标致,还能写会画,以后的前途无可限量,凭自己的条件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何苦去啃人家咬过的烂瓜。在今天的约会中,他吻了李静,虽然她开始有些躲闪、羞怯,可后来就火热地迎合了他。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很幸福,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李静和陈大虎谈了那么久的恋爱,连袜子都给人家洗,还去人家住了好几天,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事不能发生,唉,这样的烂瓜怎么能配得上自己?
5 李静的消息中断了
梁亮气冲冲地来到了师医院,他一路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李静是个烂瓜,烂得不能再烂的破瓜。
梁亮来到师医院的时候,李静正在班上,她惊诧梁亮怎么挑这个时候来,而梁亮却冷着脸冲她说:你出来一下。
李静说:有事儿?
他说:有事儿。
李静看梁亮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她和别的值班护士交待了几句,就随梁亮出来了。在这过程中,因为梁亮的脚步过于匆忙,她还拉了他一下道:又不是着火了,看你急的。梁亮不说话,径直往前走去。
最后,他们在医院外的一棵树下停了脚步,李静有些气喘着问:怎么了,看你急的。
梁亮定定地望着李静单刀直入地问:你和陈大虎谈过恋爱?
李静没料到梁亮会问这个,她不解地说:怎么了?
梁亮没好气地喊:我问你和他谈过没有?
李静白了脸,她预感到他们之间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小声地说:和他有过那么一段,这又怎么了?
梁亮: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李静:他是他,你是你,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还提它干什么?
李静说这话时心里有些虚,目光也显得游移不定。
梁亮又提高了一些声音道:你们谈恋爱时都干了些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哇?别把我梁亮当傻子耍?没门儿!
梁亮说完,一甩胳膊就走了,留下呆呆愣愣的李静。梁亮这一去情断义绝,以前两人所有美好的过去,被他这一甩烟消云散。他来之前已经想好了,他和李静要当断则断,李静是个烂瓜,他怎么能和一个烂货谈恋爱呢。
李静站在那里呆怔了足有五分钟,她一时不知自己在哪儿,她不明白今天的梁亮是怎么了。她和陈大虎谈恋爱很多人都知道,她没想隐瞒什么,也没想把谁当傻瓜,这一切是怎么了?一下午,她都心不在焉,干什么都丢三落四的。科里那部电话,她从来没有这么关注过,她希望有人喊她去接电话,当然那电话一定是梁亮打来的。以前两人约会时,他就是打电话约她的,可今天那电话响了无数次,却没有一个电话是找她的。
李静煎熬了自己一个下午,下班后她都没有去吃饭。在宿舍里想了半天,她也没有想清楚,梁亮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发这么大的火。那一刻,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和梁亮的缘分已经到此结束。她一直认为,这次只是他们之间的一个小误会,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晚上,她主动来到梁亮的宿舍,梁亮的日子似乎也不好过,他正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吸烟,满屋子乌烟瘴气的。李静推门进去时,梁亮似乎已经冷静下来。李静进来时,他看也没有看她一眼,一心一意地吸着手中的烟。
李静就那么静静地坐在他的床沿上,望着他的半张脸。以前两人在宿舍里聊天时,大都是这种姿势。李静一时没有说话,梁亮自然也没有说话。
李静沉默了一会儿,她心里忽然就多了几分柔情,在这一点上,女人比男人恋旧。她把手放在梁亮搁在桌子上的手臂上,柔声道:还生气呢,你听我给你解释嘛。
梁亮把手臂抽出来,挥挥手道:不用解释了,咱们的关系到此结束了。
李静慢慢地站了起来,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所有的困难她在来之前都想过了,但她从没想到梁亮会和她分手。她的脑子一时没有转过弯来,就那么怔怔地望着他。
梁亮把身子靠在椅背上,眼睛望着前方说:我不能和一个烂瓜谈恋爱。
李静一时间有了泪水,她语无伦次地说:你、你说我是烂瓜?
梁亮闭上眼睛道:谁是谁知道,我梁亮不缺胳膊不少腿的,凭什么让我和一个烂瓜谈恋爱。
瞬间,李静什么都明白了,她认真地看了梁亮一眼,又看了一眼,然后抹一把脸上的泪水,一字一顿地说:梁亮,你是不是说咱们就此一刀两断了?
梁亮有气无力地说:对——
李静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她的脚步声很快就消失了。梁亮宿舍的门没有关,就那么敞开着。
朱大菊拿着值班日记走进来,她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刚开始看见李静走了进来,她就没有进来。
朱大菊把值班日记放在梁亮的面前,大咧咧地说:下周该你值班了。
梁亮看也没看地说:放那儿吧。
朱大菊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她背着手这儿看看,那儿瞧瞧,似乎看出了一些事情的苗头,声音透着兴奋地道:咋的,你和李静吹了?
梁亮没有说话,他又点了支烟。
朱大菊又说:李静出去的时候,我看见她哭了,你也不送一送?
梁亮说:她哭不哭跟我有什么关系?
朱大菊的判断得到了验证,这下她真的有些兴奋了,背着手一遍遍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她一边转一边说:说得是嘛,小梁子,你这么优秀,凭什么找她,她哪儿好了,就是脸蛋漂亮点,有啥用?好看的脸蛋又不能长出高粱来,你说是不是?
梁亮苦笑了一下,不置可否的样子。
朱大菊意犹未尽地说:再说了,她和陈大虎谈了那么长时间的恋爱,他们都到了啥程度,谁能说得清。怎么着,你小梁子也不能找个二手货,是不是?
梁亮心里一下子又乱了起来,他可以说李静是烂瓜,但别人这么说李静,他心里还是不舒服。他突然回过头,冲朱大菊说:朱排长,你别在我这屋转了,转得人头晕,我要休息了。
朱大菊忙说:好好,小梁子你休息吧,明天你要是起不来床,我替你带队出操。
梁亮不耐烦地冲朱大菊挥了挥手,朱大菊一走,他一头就躺在了床上。可却一点也没有睡意,他睁眼闭眼的,都是和李静来往这几个月的细节——李静的笑容和他们说过的悄悄话,还有甜蜜的热吻,这一切都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但他意识到,这一切都将成为过去,不复存在。他和李静情断义绝后,并没有获得轻松,反而在痛苦不堪中一遍遍地煎熬着自己,他又陷入到了新的一轮痛苦之中。他不能忍受李静的不“干净”,但又割舍不下和李静曾经拥有过的美好。他是爱她的,就这么一刀两断了,他心里也不好受。
这一晚,对李静来说也是一个不眠之夜,她蒙着被子流泪痛哭。她谈过的两次恋爱都以失败告终,而且都是人家把她甩了,这时她想起了一句老话:自古红颜多薄命。她相信这句话的真理,此时,在她身上明白无误地得到了印证。两次恋爱,她都是全力以赴地投入。和陈大虎在一起时,她初次体会到了爱情的快乐,虽然陈大虎身上的优点不多,但她喜欢陈大虎身上的那股男人劲儿,什么问题在他眼里都是小事一桩。陈大虎和她之间的关系,也是勇猛无比,她喜欢他那种狂风暴雨似的表达方式。后来陈大虎退出了,是因为马莉莎那个女人,她曾见过马莉莎,人的确漂亮,她为陈大虎的退出找到了理由。她伤心、痛苦过,但很快就心如止水了。再后来,她遇到了梁亮,梁亮和陈大虎相比,简直是另外一道风景,不仅人帅,重要的是他身上有着那么多的优点,医院里那些小姐妹都羡慕她,说他们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正在她沉浸在幸福甜蜜中,晴空一声炸雷,她和梁亮就此了断了。这给她的身心造成了无与伦比的打击。从小到大,她还没有受到过这样的重创,她的自尊心一时间灰飞烟灭。和陈大虎的分手,她用三个月的时间才走出了困境,因为那是她的初恋;而这次和梁亮的分手,更让她无法接受,也无法面对。
李静在那一晚,理智的底线已经走到了边缘,她没有退路了,经过一夜的斗争,李静已经看不到一点希望了。于是在黎明时分,她推开了宿舍的窗子,奋力往下一跃,她从三楼摔了下去。
李静并没有结束自己的生命,二楼的晾衣绳在她下落的过程中挂了她一下,楼下的花坛里正争奇斗妍地开满鲜花,李静在繁花丛中发出一声惨叫。事后经检查,她的左手骨折了。
事发的第二天,省军区的政委、李静的父亲用一辆上海牌轿车把她接走了。李静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她的调动手续是一个月后办走的,她调到了军区总院,从此,关于李静的消息就中断了。
6 表白自己的爱意
梁亮没有料到事情会以这样一种结局收场,他不想给任何人造成伤害,他提出和李静分手,因为他觉得李静欺骗了他,他受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伤害。他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不允许自己所爱的人有丝毫的污点。况且,李静和陈大虎的恋爱,又是一件谁也说不清楚的“污点”。这种污点,自从他得知李静和陈大虎有过那么一段恋爱后,他的心理和生理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他的脑海里一次次臆想着李静和陈大虎在一起的画面,这种想象缘于自己和李静在一起的感受。以前,他心里的李静是他的,她是完整的,纯洁的,而现在的李静已经不纯洁,更谈不上完美了。他无法忍受已经被人玷污的李静。
这一系列生理和心理上的变化,导致了他痛下决心,快刀斩乱麻地结束和李静的恋爱关系。他以为,这件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正如当初陈大虎甩了李静一样,风平浪静,水波不兴。没想到,李静竟会用跳楼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梁亮着实被李静的这种举动震惊了,虽然没人找他的麻烦,但他的心里还是受到了空前的震撼。
那些日子,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他一次次地设想,如果自己不和李静分手,当然设想这种结局时的前提是要容忍李静的过去,但这样的污点他能忍受得了吗?答案是否定的。随着李静的调走,他的心理也渐渐地恢复了正常。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朱大菊此时已经频繁地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他和朱大菊是一个连队的两个排长,他们平时在工作上总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他们男兵宿舍在一层,女兵宿舍在二层,大家又都在一个食堂吃饭,就是两人不想见面都困难。
在梁亮刚刚失恋时,情绪最低落的那一阵子,朱大菊表现出了对梁亮无微不至的关怀。梁亮的值班被朱大菊代劳了,梁亮经常不去食堂吃饭,朱大菊每次都关照炊事兵给梁排长做病号饭。其实病号饭也没什么特殊的,无非就是下一碗挂面,打两个鸡蛋,在汤里多放些油和葱花什么的。每次都是朱大菊亲自把病号饭端到梁亮的床前,然后坐在那里嘘寒问暖。
她说:小梁子,快趁热吃吧,人是铁,饭是钢,天大的事也要吃饭,不吃饭咋行?
她又说:梁子,失个恋算啥,那个李静跳楼又不是你推的,男子汉大丈夫,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没有往回收的。
她还说:梁子,你是不是后悔了?可千万别这样,好姑娘多得是,凭你的条件还怕找不到好姑娘。
……
情绪低落中的梁亮把朱大菊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并没往心里去。那会儿,他正在一遍遍地回忆着自己和李静热恋中的每一个细节。不是为了怀念,而是为了遗忘。他想到自己和李静这些细节时,不自然地就会幻想出李静和陈大虎的种种情形,越这么想,他心里越是难受。
渐渐地,他在创伤中慢慢平复下来后,他才开始留心起朱大菊来。警通连负责师部的门山脚,还有弹药库的岗哨,包括晚上师部大院的流动岗,作为警卫排长,他每天晚上都有查哨的任务。这段时间,梁亮每次出去查岗,都能看到朱大菊的身影。她提着手电,从这个哨位走到那个哨位,不辞辛劳的样子。当她发现梁亮后便说:梁子,你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呢。
这让梁亮心里很过意不去,他是警卫排长,这是他的职责,自己的工作让别人干了,他心愧疚得很。朱大菊见梁亮执意不走,她也不走,在一旁陪着他,一边走还一边劝道:梁子,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心里不得劲儿,你就多歇歇,我替你查岗就行了。
梁亮说:朱排长,你有你的工作,我的工作让你干了,我怎么忍心。
朱大菊轻描淡写地说:梁子,我和你不一样,我们农村人劳苦惯了,这点事算啥。
两人就并着肩往前走,查了一遍岗后就往宿舍走去。走到一楼梁亮的宿舍时,朱大菊就停在他的门口,这时已是夜深人静了,梁亮查岗前已经睡过一觉了,被子已经铺过了,他进宿舍时并没有开灯。朱大菊就打着手电为梁亮照亮,梁亮感觉不太自然,便说:朱排长,你也回去休息吧。
朱大菊并没有理会梁亮的不自然,嘴里还说:你睡吧,等你躺下我再回去。
梁亮就躺下了,朱大菊这才熄灭手电,蹑手蹑脚地离去。当梁亮迷糊着睡去时他发现一束手电光照了进来,还有人轻手轻脚地给他掖被子,待那人转身离去时,他才发现是朱大菊。清醒过来的梁亮,心里就有了股说不清的滋味。他朦胧地意识到,最近的朱大菊有些反常,究竟哪里反常,他一时又说不清楚。
其实朱大菊早就开始暗恋梁亮了,自从梁亮来到警通连那天开始,她就对梁亮充满了好感。她最先看中的是梁亮一表人才的外表,这在他们老区要想见到这样的小伙子,打着灯笼都难找,就是在部队,这样的小伙也并不多见。少女时期的朱大菊对梁亮就动了心思,那时的情感对她来说还很朦胧,也有些说不清,当然也很遥远,因为部队条例中明文规定,战士不能在驻军当地谈恋爱。后来,两个人双双提干,又都在一个连队里当排长,朱大菊觉得自己的暗恋有了些目标。在平日里的工作生活中,她暗暗地关心着梁亮。她们女兵通讯排,在朱大菊的倡导下,经常帮男兵们洗衣服,养母的拥军本色在部队里又被她发扬光大了。在女兵们抢男兵的衣服去洗时,梁亮的衣服差不多也被她一个人承包了。每次,她都把他的衣服叠得见棱见角地送回来。
那时,梁亮并没有意识到朱大菊对自己的这种特殊情感,他总是说:连里的好人好事都让你们女兵做了,我们男兵可就没地位了。
朱大菊就笑笑说:你们男兵辛苦,风吹日晒的,我们女兵做这些是应该的。
在梁亮的理解中,他们是一个连队的,相互取长补短地做些好事也都是应该的。有时通讯排外出查线路,他也会让自己排的战士去帮忙。总之,在警通连里,男兵和女兵的关系很融洽。
就在朱大菊以含蓄的方式表达自己对梁亮的爱慕时,她突然听说梁亮和李静恋爱了。那些日子里,对朱大菊来说灰暗无比。她没想到自己离梁亮这么近,却被李静抢了先。当李静出现在警通连时,这是朱大菊第一次近距离观察李静,她也被李静的美丽打动了。同样的是女人,看人家李静生得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有脸蛋;再看自己,又黑又瘦,她从那时也学会了照镜子,学会了往脸上涂抹,她希望自己一夜之间能变得和李静一样的漂亮。在梁亮和李静恋爱的时间里,她自己都不知是怎么挺过来的,她尝到了失眠的滋味,有几次她甚至蒙着被子哭过。她的心里难受极了,是一种被人抛弃的滋味,眼见着自己没有希望了,她的眼里整日都是梁亮和李静成双入对的身影。就在她近乎绝望时,梁亮突然又和李静分手了,这是她没有预料到的,正如她当初没料到梁亮和李静会恋爱一样。机会又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不想失去这样的机会了,她要全力以赴向梁亮表白自己的爱意。
7 给你们做证婚人
朱大菊不想失去梁亮了,朱大菊不是那种拐弯抹角的人,她要直来直去,明白无误地表达出自己喜欢梁亮。
她表达的方式纯朴而又厚道。星期天的时候,梁亮还没有起床,自从和李静分手后,他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干什么事情都是无精打采的。虽然,是他主动提出和李静分手的,结果真分手了,他又无所适从,不知如何是好。朱大菊象征性地敲了敲门,便进来了。梁亮已经醒了,他正瞅着天棚发呆,他现在已经学会了发呆。朱大菊突然破门而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看着朱大菊,朱大菊就扎煞着两手说:今天天好,我把你的被子拆了吧。
梁亮说:朱排长,过几天我自己拆吧。
朱大菊不想听梁亮解释什么,她掀开梁亮的被子,卷巴卷巴就抱走了。梁亮晾在床上,他下意识地蜷起身子,朱大菊却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没多一会儿,他的被子已经旗帜似的悬挂在院里的空地上。梁亮站在门口,望着自己已被拆洗过的被子就那么堂而皇之地晾在那儿,他似乎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只是呆怔地望着自己的被子。
朱大菊像一个麦田守望者一样,精心地望着梁亮的被子,一会儿抻一抻,掸一掸,似乎晾在那里的不是一件被套,而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工艺品。心情麻木的梁亮恍然明白了朱大菊的司马昭之心,想起朱大菊他竟有了一点点感动。他和朱大菊的关系似乎一直有些说不清,他刚到警通连时,朱大菊已经当兵一年了,虽然两人同岁,但朱大菊处处摆出一副老兵的样子,有几次夜晚他站在哨位上,朱大菊那时还是话务兵,她们每天夜里也要交接班,下班后她总是绕几步来到哨位上,看见他便走过来,捏捏他的衣角道:梁子,冷不冷哇!
有一天夜里刮风,她就拿出自己的大衣,死活让他穿上,当时才入秋,还没有到穿大衣的时候。他就轻描淡写地说:朱老兵,谢谢你了。朱大菊挥挥手,没事人似的走了。
对于朱大菊,他真的没往深处想,他一到警通连便知道朱大菊是拥军模范的养女,她所做的一切,都被他和拥军联系在了一起。他穿着朱大菊温暖的大衣,心想:朱大菊这是拥军呢。
现在的一切,梁亮知道朱大菊已经不仅仅是拥军了。关于和朱大菊的关系,如同一团雾一样,让他看不清也摸不着,直想得让他头痛,他干脆也不再去想了。
晚上,他盖着朱大菊为他拆洗过的被子,那上面还留着洗衣粉的清香和太阳温暖,很舒服。冷静下来的梁亮真的要把他和李静以及朱大菊的关系想一想了。李静当然要比朱大菊漂亮,漂亮不止一倍,重要的是李静身上那股招人的劲儿,朱大菊身上是没有的。那股劲儿是什么呢,想了好半天,他只能用“女人味”来形容了。他和李静在一起,时时刻刻能感受到李静是个温柔的女人,而朱大菊呢是他的战友,他们是同事,有的只是一种友爱。他想起朱大菊有的不是冲动,只是冷静。他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门就开了,朱大菊出现在他的面前。她显然是梳洗过了,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雪花膏的气味。朱大菊以一个查夜者的身份来到梁亮的床前,她为他掖了掖被角,当她俯下身的时候,看见梁亮正睁着一双眼睛望着她,她伸出去的手就停住了。
她问:被子还暖和吧?
他望着她,半晌才答:你以后就别查我的夜了,让干部战士看见不好。
朱大菊见他这么说,就一屁股坐在桌前的椅子上,她想敞开天窗说亮话了,她道:梁子,除了女兵宿舍,我可没查你的男兵宿舍,我是专门来看你的。
梁亮坐起来,披了件衣服,他点了支烟道:查我干什么?我一个大活人还能跑了不成?
朱大菊把椅子往床旁挪了挪,说:梁子,你是真不明白呀,还是装糊涂。
梁亮望着她,她也望着梁亮。
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了,又道:梁子,我朱大菊心里有你,这你没看出来?李静有啥好的,我也是个女人,比她少啥了。
梁亮把手电拧开,把外面的灯罩取掉,光线就那么散漫地照着两个人。他没有开灯,部队有纪律,熄灯号一吹就一律关灯了。
梁亮口干舌燥地说:这种事,是两个人的事,一个人怎么能行呢?
他这话的意思是朱大菊喜欢他还不够,得让他也喜欢她才行。
朱大菊误解了,她马上道:咱们就是两个人,你和李静行,咱们也能行。
梁亮怔在那里,他没想到朱大菊这么大胆,这么火热,简直要让他窒息了。
朱大菊激动地站起来,说:梁子,我可是干净的,没和谁谈过恋爱,我的手还没让男人摸过呢,当然握手不算。梁子,我知道你就想找一个囫囵个儿的,李静和陈大虎谈过恋爱,她不干净了,你才不要她,我可是干净的,你就不喜欢我?
朱大菊的这番表白,着实让梁亮惊呆了,他坐在那里,望着光影里的朱大菊。此时的朱大菊神情激动,面孔红润,眼里还汪了一层泪水。那一刻,他真的有些感动,一个女人、一个干净的女人,如此真情地向一个男人表白自己的情感,对方就是块石头也被焐热了,何况梁亮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他那颗失恋的心需要慰藉和关爱。梁亮哆嗦了一下,他觉得自己被朱大菊热烈的情感击中了。他呻吟着说:朱大菊同志,我理解你的情感,这事你让我再考虑考虑。
朱大菊一拍手道:这么说你同意咱们在一起了?
梁亮低下头有气无力地呢喃着:让我再想一想。
朱大菊什么也不想说了,她走上前来,像对待孩子似的扶着梁亮躺下,又把他的被角掖了,轻松地说:梁子,你明天只管多睡会儿,我带队出操。
说完转过身子,异常温柔地走去,又轻轻地为他关上房门。
那一夜,梁亮几乎一夜没合眼,他眼前晃动的都是朱大菊的身影,朱大菊已经无声无息地走进他的生活,他想赶都赶不走。
这事很快就在连队中传开了,干部战士们望着他俩的眼神就不一样起来,冷不丁的会突然有人喊:梁排长、朱排长——那意味是深远的,所有听到的人都会发出会心的微笑。朱大菊听到了脸就有些红,然后笑意慢慢在脸上漾开。刚开始,梁亮却并不觉得舒服。
直到有一天,指导员在办公室里对梁亮说:梁排长,我看你和朱大菊真是合适的一对,她那么能干,你小子就等着享福吧。
说完还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梁亮想和指导员解释几句,想说那都是没影的事儿,指导员却又说了:不错,你们两个排长要是能结合在一起,咱们连队那还有啥说的。
连队所有的人都把这件事当真了,梁亮开始觉得有口难辩了,他只能摇摇头,苦笑了一下。
不久,他和朱大菊恋爱的消息像风似的在师机关传开了,许多机关干部一见了他就问:梁排长,什么时候请我们喝你们的喜酒呀?
他忙说:哪儿有的事。
人家就说:你还不承认,朱大菊早就招了,你还不如女同志勇敢呢,真是的。
他听了这话怔在那里,他没想到朱大菊会这么大胆。
一天,师长一个电话把他叫到办公室。当兵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来到师长办公室。师长很热情,也很高兴的样子,让他坐,又给他递了支烟,然后笑着说:大菊把你们的事都向我汇报了,我看挺好。她是老区的后代,对部队有感情,她自己不说哇,我还想帮着张罗呢。看来大菊的眼光不错,看上了你,大菊这孩子挺好,也能干,不愧是咱们老区的后代。
范师长一直称朱大菊为孩子,师里盛传着范师长已经收朱大菊做了干女儿。有关范师长和朱大菊养母的关系,全师的人也都是清楚的,那是救命之恩,非同一般。范师长这么对朱大菊关爱有加,也是理所当然。
范师长又说:你们俩什么时候成亲啊?到时候我给你们做证婚人,没什么问题就早点办吧。我们当年打仗那会儿,部队休整三天,就有好几对结婚的,你们要发扬传统,拿出作战部队的速度来。
范师长已经板上钉钉了,他还能说什么呢,他不得不认真考虑和朱大菊的关系了。
8 你也后悔了吧?
梁亮在人前人后的议论声中选择了沉默,他无法辩解,也说不清自己和朱大菊之间的关系。此时,朱大菊这个人在他心里还很模糊,他说不清自己是否喜欢她。
朱大菊这些日子里一直处于幸福之中,她脸色红润,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见人也多了笑脸。她在爱情的滋润下,人一下子竟妩媚了许多。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避讳别人看她和梁亮的眼神,她望着梁亮的目光也多了许多内容。只要梁亮一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的眼睛便开始水汪汪的,和梁亮走在一起时,会时不时地抻抻他的衣角,掸掸他的衣领什么的。梁亮在众人面前无法接受她的这种关怀,就小声说:不用,这样不好。朱大菊则大声道:怕啥,我喜欢你帅气的样子,这样多好。
朱大菊这种无微不至地对待梁亮,梁亮不可能无动于衷,他开始想朱大菊的种种好处了。这么一想之后,他有些开始喜欢上她了。她除了长得不如李静那么娇媚,剩下的一点也不比李静差,起码她比李静能干,重要的是朱大菊是完美的,朱大菊是初恋。这么想过之后,他的心里竟涌动出许多甜美来。
朱大菊每天晚上查完女兵宿舍,她都忍不住走进梁亮的宿舍,给他掖掖被角,或者站在他的床前,凝视着她的心上人。自从两人的关系公开后,她再出入梁亮的宿舍似乎理直气壮、顺理成章起来。
这一天,她毫不例外地又一次走进了梁亮的宿舍,梁亮刚查完夜班岗回来,他还没有睡着,朱大菊打着手电就进来了。进门时,她把手电熄灭了,轻车熟路地来到梁亮的床前,她又习惯地伸出手去为他掖被角,做这些时她的心里洋溢着强烈的母爱,似乎她在对待一个幼儿。就在这时,梁亮攥住了她的手,她的嗓子里“哦”了一声,身体就顺势扑在了梁亮的怀里。她抱住梁亮,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梁子,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梁亮一时也无法克制自己的冲动,用胳膊死死地搂住她,后面的事情便可想而知了。当两人冷静下来,朱大菊翻身下地穿好衣服后,她第一件事就是把床上的单子扯了下来,然后打开手电,用光影照着上面的痕迹说:梁子,你看好了,我可是完整的。此时的朱大菊在梁亮看来,她的脸和床单上的某个地方的颜色一样鲜红。
再接下来的一切都发展得很快,两人很快到当地政府领了结婚证。养母从老区也风尘仆仆地来了,六十多岁的养母身体很好,人也收拾得干净利索。她不是空手来的,而是带来了许多拥军用品,比如鞋垫、大红枣什么的。老人家把自己纳的一双双鞋垫分送给人民子弟兵后,当然也有范师长和梁亮、朱大菊的。梁亮接过鞋垫时差点感动得流出了眼泪。自从他和朱大菊好上后,他从朱大菊嘴里知道不少养母的事迹,以及拉扯朱大菊的种种不易。在没有见朱大菊的养母时,他已经感受到了养母的情和义了。
婚礼的场面完全是一场革命化的婚礼,师部礼堂被张灯结彩地布置过了。这是个星期天,师机关的干部战士大都参加了梁亮和朱大菊的婚礼。婚礼果然是范师长主持的,他从解放战争说到了部队建设,然后又说到了眼前的这对新人。最后他把拥军模范请到台上,这时全场达到了高潮,所有人都在为拥军模范鼓掌,感谢她对部队的支持,同时也感谢她为部队培养出了朱大菊这样的优秀女儿。在一对新人郑重地向毛主席像敬礼,又给师长敬过礼后,他们把军礼又献给了拥军模范。此时新人的眼里已经有了点点的泪花,养母拉着两个孩子的手说:孩子,今天你们结婚了,明天要为部队再立新功。
婚礼后新人进入洞房,拥军大妈也被范师长接回家中重叙旧情。
梁亮和朱大菊婚后已经不住在警通连的宿舍了,他们住进了家属区的一排平房里,许多临时来队的家属都住在这里。婚后不久,因工作的需要,梁亮被调到师政治部宣传科,当了宣传干事。当排长对梁亮来说是大材小用了,他写写画画的专长到了宣传科后,才真正派上了用场。
婚后不久,师机关的参谋陈大虎找到了梁亮,两人在陈大虎的宿舍里喝了一次酒。陈大虎也已经结婚了,就是军区文工团的歌唱演员马莉莎。每个周末,陈大虎都要回军区和新婚妻子团聚。两人的相聚是陈大虎主动提出来的,他拉着梁亮来到了宿舍。这时梁亮第一次和陈大虎这么近距离地面对面说话。陈大虎用水杯为两人倒上酒,两人沉闷地喝了几口酒后,陈大虎才说:梁干事,新婚有什么感受?
梁亮就笑一笑,婚后的朱大菊比婚前对他更温柔,他正沉浸在新婚的幸福中,见陈大虎这么说,他就幸福地咧咧嘴。
陈大虎小声说:梁干事,你应该和李静结婚,她是个好姑娘。
梁亮有些错愕地望着陈大虎。
陈大虎不管梁亮的诧异,只管说道:我和李静谈过一段,许多人都知道,后来我和她吹了,她没啥,可你和她吹了,她就跳楼了,她受不了了,这足以证明,她更爱你。
陈大虎抬起头,红着眼睛说:你明白吗?
这一点在这之前,梁亮还真没仔细想过,此时陈大虎这么一说,他的头一下子就大了,酒劲儿似乎一下子就上了头。
陈大虎小声说:你甩了李静,却娶了朱大菊,你会后悔的。
梁亮放下杯子,怔怔地望着陈大虎。
陈大虎说:我知道你为什么和李静吹了,还不是因为我和李静谈过那么一阵子吗?告诉你,我和李静什么都没有,那都是别人胡说八道,我们是干净的。
梁亮又一次惊呆了,他不明白陈大虎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莫名的,他就有了火气,他也说不清这火气从何而来,他用手指着陈大虎说:陈参谋,你没有必要对我说这些,你认为李静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娶她?
陈大虎不慌不忙地又喝了口酒才道:我和马莉莎一结婚,我才发现自己错了。你现在和朱大菊结婚,你就没发现错了吗?
梁亮热血撞头,他不知如何回答陈大虎,在这之前他真的没有想过。
陈大虎似乎有些喝多了,他大着舌头说:李静是个好姑娘,咱们俩都他妈瞎了眼了。说完就大笑起来。
梁亮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一把抓住陈大虎的脖领子道:那你这些为啥不早说?
陈大虎仍笑着说:怎么,你也后悔了?你以为师长给你们主持婚礼就了不起了,你也后悔了吧?
梁亮突然出拳打陈大虎,陈大虎挣扎着和他撕扯起来,过了一会儿俩人住了手,他们坐在地上醉眼矇眬地盯视着对方。
陈大虎用手抹抹嘴角的血道:姓梁的,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要是李静能为我跳次楼,我他妈的保准不离开她。
梁亮站了起来,他拉开门,摇晃着走了出去。在漆黑的走廊里,他哭了。
9 似乎又看到了希望
在朱大菊和梁亮婚后的几年时间里,朱大菊已经是警通连的指导员了,梁亮仍在宣传科当干事,职务由原来的排级变成了正连。他们一晃在部队也工作十几个年头了。生活让他们对一切都习以为常,包括他们的婚姻。母性十足的朱大菊,照旧关心着梁亮的生活起居,每天晚上,梁亮都要回家写稿子,朱大菊不时地披衣起来为梁亮端茶倒水。在梁亮伏案忙碌的时候,朱大菊就披着衣服,背着手在他的身前身后踱步,很是指导员的样子。梁亮就受了干扰,他回过头没好气地说:你能不能消停会儿,你这样我的都没法集中精力。
朱大菊便蹑手蹑脚地回到了床前,慢慢躺下,可她又睡不着,过一会儿又悄悄地起来,坐在那里,很小心地往梁亮那边望。在梁亮抬头点烟的空当,她不时失机地小声说:梁子,要不我给你做碗面去,都半夜了,我怕你饿了。
梁亮心不在焉地挥挥手说:随便。
朱大菊如同得到了命令,她麻利地从床上下来,走到厨房,又小心地把门关上。不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就端到了梁亮的案头。梁亮一看到那碗冒着热气的面就写不下去了,他狼吞虎咽地把那碗面吃了。
在平时,朱大菊似乎有许多话要对他说,只要一进家门,看见梁亮她就有说话的欲望,从连队战士的入党到复员。她在连队是指导员,要不停地给战士们做思想教育工作,回到家里,她仍然是指导员的工作状态。梁亮对连队那些鸡零狗碎的事热情不起来,但他也不好打击朱大菊的热情,仍由她喋喋不休地说着。猛不丁的,他就会想起李静,如果他和李静结婚了,会像朱大菊这样吗?如果不是这样,又会是怎么样呢?
在婚后的几年时间里,他不时地想起李静,当然都是在他思维真空的时候,他一想起李静,心里就多了份内容,也多了番滋味。他说不清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心里空空的,无着无落的样子。
梁亮潜意识里,他非常关注李静的消息,可他自从得知李静离开师医院,就再也没有听到她的消息。他只知道,李静调到军区总医院去工作了。在这期间,宣传科的刘干事因阑尾炎去军区医院手术了一次,住了十几天医院。刘干事出院后,他去看望刘干事时多希望能从刘干事的嘴里打听到李静的消息,可刘干事只字未提。他就没话找话地说:你在那儿住院就没见到什么熟人?
刘干事不解地摇摇头,然后醒悟似的说:你是说李静吧,我没见过,总院太大了,全院的人有上千呢,我住的是内科。
他就有些失望地疲疲沓沓地往回走。
这阵子,朱大菊一直在他耳边说孩子的事,结婚几年了,他们一直没要孩子,是他不想要,怕有了孩子拖累自己的工作。自从结婚,朱大菊就希望生个孩子,可他一直没能让她得逞。最近一阵,朱大菊的中心话题一直在说孩子,她说的时候很策略,先是从别人的孩子说起。朱大菊真是喜欢孩子的女人,她一见别人的孩子就走不动路了,眼神都是直的,为了接触别人的孩子,她舍得给人家小孩买礼物,然后就用这样那样的借口把礼物送过去,借机和那小孩玩儿上一会儿,那时的她是幸福的。
朱大菊对孩子的问题有些迫不及待了,她开始和梁亮直截了当地探讨。
她说:梁子,你为啥不想要孩子?
梁亮对这个问题已经回答一百遍了,他已经懒得回答了,就那么疲疲沓沓地望着她。
她又说:我知道你为啥不敢要孩子,怕以后咱们离婚,孩子拖累你,是不是?
梁亮就把眼睛睁大了一些,他对朱大菊已经没了激情,但离婚他还真的没想过,况且孩子和离婚有什么关系呢?
朱大菊乘胜追击,她又说:梁子,你别占着茅坑不拉屎,你放心好了,生了孩子我不耽误你啥事,你跟现在一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行不?
梁亮道:你真的就那么喜欢孩子?
朱大菊说:只要让我有孩子,干什么都随你。
梁亮就不好说什么了,然后和朱大菊齐心携力地生孩子。终于,朱大菊怀孕了,当她挺着腰身走路时,部队裁军的消息传到了师里,在没有确切消息时,什么样的消息都有。有的说,这个师保不住了,要取消编制,还有的说这个师要减编一半,和别的师合并,种种谣言像草一样疯长着。
朱大菊原本在一心一意地呵护着肚子里日渐长大的孩子,这样的消息对她来说并没让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按她的话说:哪儿的黄土不埋人,转业也好,留在部队也好,都不会耽误她生孩子。
梁亮却很急,他知道这时候部队裁军对朱大菊是不利的,要是离开部队就得换一个新环境,部队转业干部的工作本来就很难找,朱大菊拖着个刚出生的孩子,哪个单位愿意接收啊。他把自己的担忧说出来了,朱大菊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当她看到梁亮愁眉不展的样子,马上又说:你不用担心,大不了我不转业,还留在部队,就是咱们师没有了,部队不会没有吧,我要给范师长写信,让他帮帮我。
当年的范师长已经调到军区当部长去了,朱大菊说到做到,她热情洋溢地给范部长写了封信,但范部长一直没有回信。就在孩子出生两个月后,部队减编的命令终于下来了,这个师只保留了一个团,和其他单位合并。朱大菊因为情况特殊,她留在了部队,梁亮和大多数人一起被宣布转业了。
渡过难关的朱大菊这时才长吁口气道:我说的没错吧,这就是命,啥人有啥命,范部长不会不管我。
接下来,整个部队就大变样了,留下的皆大欢喜,转业的那些干部开始为自己的再就业东奔西走。梁亮也加入到了寻找工作的行列。他们这个师是军区直属单位,大部分转业干部都回了原籍工作,因为朱大菊没有转业,梁亮可以在本地找工作。
因为赶上裁军,转业的人很多,各接收单位为了能更好地和转业干部沟通,省里有关部门专门搞了一次部队转业人员的招聘会。所有有任务接收转业干部的单位都在招聘会上设了展台。梁亮一直认为自己还年轻,又有能写会画的特长,总觉得自己有着极强的竞争力。当他赶到招聘会上时,看到黑压压一片转业干部吵吵嚷嚷奔波于各用人单位的展台前,他的自信顿时一落千丈。他把手里准备好的十几份个人材料,无声无息地放到了招人单位的桌子上,头也没抬一下,很快就离开了招聘会场。
那一阵子,梁亮的情绪灰暗到了极点。现在师里只是一个留守处了,朱大菊和他仍住在原来的房子里,从这里到省城还有几十公里的路呢,来往一趟很不方便,他只能待消息了。那段时间,梁亮真的有些走投无路的感觉。朱大菊一副饱汉不知饿汉饥的样子,她宽慰着梁亮道:别急,急啥啊。找不到工作有我呢,我能养活你和孩子。
一提起孩子,梁亮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孩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这不是雪上加霜吗?朱大菊生完孩子后,让养母从老区赶了过来,养母虽然七十多岁了,但身体还硬朗,帮助带孩子绰绰有余。养母一来,梁亮彻底放松了,他整日在提心吊胆的等待中过着日子。
突然有一天,他接到了一个用人单位的来函,通知他于某日去用人单位面试。迷茫中的梁亮似乎又看到了希望。
10 关系还没有结束
梁亮做梦也没有想到,接收单位负责和他谈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李静。那一刻,梁亮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李静似乎早有心理准备,她的样子镇定而从容,她就那么平静地面对着梁亮,他不明白李静怎么会坐在这里。最后还是李静先开了口,她手里翻着他的个人资料,说:你也转业了?
他不看她,望着桌角说:是。
她似乎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就又翻那几页纸,她不看他,继续问:你希望到我们单位工作?
他没有说话,目光就盯着她手里属于自己的那几页纸。
她站起来,一边收拾桌上的东西,一边说:如果你想来,过几天就来办手续吧。
李静说完,看也没看他一眼,便走进了里面那间办公室,把他一个人扔在了那里。事后,他才有思维的时间来品味李静。李静还是那么年轻,她胖了一些,不穿军装的李静更加动人了,当年她悲痛欲绝跳楼时的样子已经不存在了,她又是一个丰满美丽的女人。事后他才知道,当初李静调到军区总院没多久就转业了,她现在是这家单位的人事科长。
其实,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忘记李静,刚开始的时候,他一厢情愿地认为李静欺骗了他,自从那次和陈大虎打了一架后,他便开始有一种懊悔感,这种感觉很复杂,不仅仅是对李静,还有对自己的那份责难。他和朱大菊结婚之后,并没有体会到朱大菊带给他的那份幸福和快乐。朱大菊在婚前的确是完整的,这也是他追求和希望的,当朱大菊成为他生活中的一部分时,他并没有珍惜这份生活,他想高兴,可是又高兴不起来。朱大菊的确处处关心、体谅他,但他并不幸福。这种不快并不是因为有李静的存在,如果没有李静,他和朱大菊也并不快乐。在他的意识深处,他一天也没有忘记李静,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脑海里就会闪现出曾和李静相处时的片段,这些片断让他留恋和怀念。这是无法言说的,像一张张底片,在他心底里越来越清晰。
他到新单位报到后,被分到了机关的工会,他仍发挥他在部队时的特长,写写画画,还负责机关的福利和一些业余活动,干这种工作是他的专长。机关工会和人事科在一层楼上办公,他经常可以看到李静的身影,那个身影还像当年那么美丽。当他得知李静还没结婚时他的心里就“咚”地响了一声,对他来说是一种巨大的震撼。从那一刻开始,他留意起李静的一举一动来,也就是说,此刻的李静又深深地吸引了他。
他到机关工作后就住在了机关提供的宿舍里,在地下一层,只有周末时才回一趟在部队的家。不是他不想回去,因为实在不方便,来往一趟足有几十公里呢。这样一来,他的时间就很富足,每天他都是差不多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
有一天,当他离开办公室时,看见人事科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李静在屋里不知和什么人通电话。当他发现人事科就李静一个人时,他的心跳突然加快了节奏,这时他才清楚地意识到,他一直在寻找机会,单独和李静见见面。他停在人事科门口,等李静放下电话后,他及时地敲响了她的门,只听李静在里面问:谁呀?
他推门走了进去,李静看了他一眼,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她一边忙着手里的事,一边道:是你呀,有事?
他坐在屋里的沙发上,一时不知道要对她说些什么,沉静了半晌,才道:谢谢你啊。
她抬起头,专注地望着他说:谢我什么?
谢谢你接收了我。他小声地说。
她笑一笑,才说:这事呀!谁让咱们曾经是战友呢,你条件那么好,这个单位不要你,别的单位也肯定要你。
他的心又抖了一下,她居然还认为他的条件是那么好,在部队时有阵子他也骄傲自己的条件,那时他以为自己的前途一定不可限量;结婚后,这种优越感随着时间的淘洗一点点地消失了;这次转业到了地方,那种残留的骄傲感可以说是完全丧失了。在这种时候,她还说他条件好?他心里顿时涌出一股暖流。这句话似乎一下子又把两人的关系拉近了,起码他是这么认为的。他又鼓足勇气道:当年,是我对不住你。
说完很快地看了她一眼。她听了这话,似乎是被一枪击中了,她的脸白了一下,眼圈顿时红了。半晌,她才说:那事早就过去了,还提它干吗?
他看着她的样子,心里更是内疚,觉得自己此时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可就是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他用力地绞扭着双手,无助地说:我现在真后悔,后悔当初不该对你那样。
这时的李静已经平静了下来,她把桌上的一沓东西放到了包里,冷静地看着他。
他又说:听说你现在还没成家,我心里更加难受。
她笑了笑:这事和那件事没有因果关系,你和那个朱大菊还好吧。
他无言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她似乎没看他,拿过包挎在肩上,站了起来。他明白她是要走了,他也忙站了起来,提前一步跨出人事科的办公室。她关门的时候才说:你和朱大菊当年在部队可是一对红人呢。
她似乎不想听他的回答,就向电梯口走去,电梯门一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他看见她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整理着自己的头发。他立在那里,看见电梯就停在一层半天,他才按亮电梯的按钮。
那一晚,他躺在宿舍的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以前和李静曾经有过的一切又一幕幕地闪现出来,那时的李静对自己是满意的,甚至有些崇拜,那份感觉现在回忆起来仍让他感到满足。然而现在呢,他却成了朱大菊的丈夫,朱大菊对他是满足的,可两人在交流时,朱大菊对梁亮的现状并不满意,原以为自己的丈夫在部队会前途无量,否则她当初也不会毅然决然地嫁给他。别说朱大菊对自己失望,连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青春年少的梦想永远是份理想,而现实永远是现实,这是他对生活的总结。他想到这些,又想到了眼前,他转业进入了机关,成了一名国家机关的公务员,每天上班就是为了领那一个月的薪水,时间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可自己的理想呢?这种生活将注定他和芸芸众生一样,平静而平淡地生活,一直到老。当年壮怀激烈的理想已经离他远去,三十出头的男人只能学会务实了。说到现实生活,他不能不考虑朱大菊和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他爱她们吧?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想到朱大菊,他又想到了李静,想起李静时,他又有了那种脸热心跳的感觉,正如他和李静的初恋。那时,他也是这种感觉。和朱大菊恋爱时,他几乎是被动的,在他还没有任何感觉时,就稀里糊涂地结婚了。
他躺在夜深人静的黑暗里,隐隐地预感到自己和李静的关系还没有结束,因为李静就在他的生活中。是她把自己留在了这家单位,这一切一定预示着什么。这么想过之后,他的身体开始变得燥热起来。
11 又是另外一种境界
李静如同灯塔一样在梁亮的眼前闪耀起来,这份感觉和当初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那时梁亮和李静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事,他是师里公认的最英武最有前途的青年军官,他和李静在一起是正常的。然而时过境迁,他的命运和百万军人一样,都纷纷地转业到了地方,开始了又一次艰难的创业。而李静依旧那么年轻貌美,三十出头就已经是人事科长了,一直未婚的李静还是那么清纯高雅,如同雪山上的白莲般地在他的眼前绽放。
直到这时,梁亮才深深地后悔他和朱大菊的关系,因为此时有了李静的存在,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和朱大菊在一起并不幸福,从结婚到现在,他从没有真正地爱过她。在和朱大菊的整个过程中,他一直是被动的,朱大菊牵着他的鼻子走到了现在。他半推半就还没有醒过味来便和朱大菊结了婚,接下来,他又稀里糊涂地和朱大菊有了孩子。他现在转业了,和朱大菊拉开了距离,这种距离让他看清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同时他也清醒地意识到,这么多年来,他爱着的仍是李静。如果这次不碰上李静,也许他会把这份爱埋在心底,冷不丁地会想起李静。现在李静就在自己的面前,那么惹人注目,他无法忍受自己的沉默了,他要行动。接着,他想到了和朱大菊的关系,一时间他浑身就出了层细汗。他努力地劝说自己,就是没有李静,自己和朱大菊的婚姻也维持不长,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真正地爱过她。这样想过之后,他心安了一些。
他再关注李静的时候,眼神就异样起来,一天见不到李静,他的心里就空空落落。他们工会办公室和人事科只隔着几间房子,有时他站在门口就能听到人事科那边的动静,他在嘈杂的声响中很快就能分清李静甜美圆润的声音。
经常地,他会不由自主地在人事科的门前走来走去,他希望能看到李静的身影。按道理讲,他们都是同事,他推门进去也无妨,但他还没有这样的勇气。他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李静,李静在这时偶尔也会抬起头来无意地往门口望上一眼,他们的目光碰在一起,只是短短的一瞬。他一接触到李静的目光便不能自已,浑身上下抖动起来,如同青春年少的初恋。这份感觉,他只有和李静才有,他和朱大菊从没有过这种感受,这么想过后,他又和朱大菊拉开了一些距离。没人的时候,他又一次想到了和李静的初恋,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让现在的他心驰神往。
一天晚上,快下班的时候,他突然接到了陈大虎的电话。陈大虎在裁军前就调到军区机关工作了,陈大虎约他晚上坐一坐。他下班后,来到了约好的那家饭店,陈大虎已经先到了,菜呀酒啊的都点好了。陈大虎一见他,离很远就冲他招手。陈大虎的样子很轻松,似乎比以前老练了一些。
陈大虎就说:你小子,到了新单位也不跟我联系,我查了一大圈才查到你的电话。
他就冲陈大虎笑一笑。
两人一边吃吃喝喝一边说着闲话,都在部队那会儿,他有些瞧不起陈大虎,总觉得他背后有陈司令在那儿撑着,他的进步并不是自己本事,而是陈司令员的影响,包括他被调到军区机关工作。这次裁军时,陈司令也离休了。此时,他在陈大虎身上并没有看到遗老遗少的味道,反而似乎比以前更滋润了。
突然陈大虎说:你小子跟我说实话,到底和朱大菊过得怎么样?
他一下子就怔住了,不明白陈大虎的用意,就那么望着他。
陈大虎爽快地喝了一口酒道:我跟你说,我和马莉莎离了。
梁亮就又把眼睛睁大了一些,马莉莎可是全军区最漂亮的女人。这次裁军,他听说军区文工团也裁了不少人,马莉莎也名列其中。
陈大虎又道:真的,不骗你,就是今天办的手续。说完,又抬胳膊看了一眼手表道:这会儿如果不发生意外,她已经到了南方了。
梁亮这才知道,离婚的事是马莉莎提出来的,她转业后并没有找工作,而是要去南方当歌手,她要去闯荡,去当明星,但走前她唯一的要求就是和陈大虎离婚。陈大虎说到这儿,梁亮就有些同情他了。
陈大虎却一丝一毫也没有让人同情的意思,他一边喝酒,一边说:离就离呗,这算啥,咱们又不是找不到女人。
陈大虎冷不丁地又突然问:听说李静就在你们机关,都当科长了?
他点点头。
陈大虎沉默了,猛地吸了口烟,望着头顶上的吊灯道:李静是个好女人,我后悔当初了。
陈大虎的目光移下来,盯在梁亮的脸上又问:你呢?
他这么问,让梁亮浑身激出了一层冷汗,他张口结舌地面对着陈大虎,不知作何回答。
陈大虎就笑了,他一边笑一边说:咱俩都是一对傻瓜蛋,要是回到从前,我一定会娶李静,而不是马莉莎。
看样子,陈大虎和马莉莎从结婚到现在也并不幸福,一时间,梁亮就找到了同感,他现在已经不再小瞧陈大虎了,他们现在是一对难兄难弟。在酒劲儿的驱使下,他突然说:大虎,我和朱大菊早晚也得离。
他这么说完后,就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陈大虎怔了一下,然后就哈哈大笑起来,他伸出手拍着梁亮的肩膀道:好,好。顿了一会儿又说:听说李静还没结婚,你要是离婚了,咱们就又回到了从前,看咱们谁能把李静再追到手?
陈大虎半真半假的玩笑话,一下子让梁亮的酒醒了一半。他清楚自己深爱着李静,他不能再失去她了,他要把握住最后的机会向她表达爱意,但前提是得先离婚,如此看来陈大虎又一次抢先了。此时的梁亮热血冲顶,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离婚。后来陈大虎又说了些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清。
第二天,他就回了一趟家。朱大菊对他的突然归来,有些手足无措,她正带着孩子在里屋的床上玩儿。朱大菊抱着孩子迎出来,依旧是问寒问暖的样子,她显然很高兴。梁亮望着朱大菊和孩子,突然就没有了勇气。一直到了晚上,孩子都睡下了,他还在外间不停地抽烟。朱大菊过来了,坐在他的身边问:梁子,怎么了,是不是有啥事?
他不看她,眼睛冲着地下,呻吟着说:大菊,咱们离婚吧。
她倒吸了一口气,足足有几分钟没有说话,身子就僵在那儿,不错眼珠地望着他。
他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说:离吧,我已经想好了,咱们在一起不合适。
朱大菊小声地问:你、你下决心了?
他点点头,看了她一眼,她的脸孔有些变形,这让他的脑子快速地闪现出李静那美丽而又青春的面庞。
她的泪水涌了出来,用双手捂住脸道: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梁子,从结婚到现在,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以为你看孩子的面能接受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不想和我过了。
这时,他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强烈地想要孩子,他的心痛了一下,他有些可怜眼前的朱大菊了。这时又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说:同情不等于爱情,梁亮你要挺住。果然,他就挺住了,为了自己完美的人生和爱情,他要和朱大菊离婚。
那天晚上,两人就那么坐了一宿,朱大菊不停地抹眼泪,他则不停地吸烟。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再说多了就没有必要了。天亮的时候,他离开了家,坐上长途车的瞬间,他一下子轻松了起来。来到机关后,当他再看到李静的身影时,他的心里又是另外一种境界了。
12 怎么就跳楼了呢?
朱大菊是在一个月以后给梁亮打的电话,她在电话里说:我想通了,如果你方便就回来办手续吧。
梁亮在接到朱大菊这个电话时,他觉得朱大菊是个好人,但他知道这并不是爱情。在这期间,他再也没有回过部队那个家。他的决心已定,况且在这期间他和李静的关系也正朝着良好的方向发展。有一次,李静曾主动来到他的办公室,当然那是在大家都下班后。李静就坐在他桌前对面的位置上,李静就那么默默地望着他,半晌才说:这里你还适应吧?
他真诚地看着她说:谢谢你了。
她笑一笑,很含蓄的那种表情,他太熟悉她的笑容了,终于他鼓足勇气道:我、我要离婚了。
她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眼里掠过一抹亮色,顿了一会儿问:这么说,你过得并不幸福?
他想和她倾心而谈,这对他来说是个绝好的机会,就在他摆出倾诉的架式时,李静挥手打断了他,背起小包道:我还有事,你是否离婚是你自己的事。说完,就走了出去。
他坐在那里,心凉了又热了,热了又凉。李静虽然在关心他,关注他的感情和生活,但她并没有接受他的感情,这是令他心凉的原因。很快,他就理解了,自己毕竟还没有真正离婚,他现在还没有权利对李静示爱。他期待自己能快点离婚,然后就能一身轻松地向她表达自己的情感。李静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结婚,这一切足以说明他还有机会,至少除他之外,她还没有遇到更合适的人选。这些自然是梁亮一厢情愿的猜测。从那以后,虽然他没再和李静单独谈过什么,但李静每次出现在他面前都是笑着的。他在她的笑容中,看到了她的那份情意,仿佛在笑容的背后她在问他:你怎么还没离呀?
他终于和朱大菊离了,他没想到事情发展得这么顺利。当他出现在朱大菊面前时,朱大菊早早就冷静了,她平静地说:梁亮,你要离咱们就离吧,你不爱我,在一起有啥意思?我别的条件啥都没有,你也用不着为我担心,我是部队上的人,有困难部队不会不管我。我只求你一件事,你好好看看孩子,这是你的孩子,从他生下来到现在,你还没有认真地看过一眼你儿子呢。
他下意识地来到儿子的床前,儿子已经一岁多了,他正在梦中甜甜地睡着。说真的,要这个孩子时他很不情愿,孩子还没出生,部队就开始裁军,然后就是转业、找工作,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真是没有心情抱抱儿子,哪怕仔细地看看他一会儿。现在,他就要离开儿子了,突然间他觉得有些对不住儿子。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有泪水落在儿子的脸上,小家伙在梦中激灵了一下。
朱大菊在一旁长出了口气道:行了,只要你还认这个儿子,我就知足了。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长大后,还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谁。
他听了朱大菊的话,一下子百感交集起来。结婚前和结婚后,他还从来没发现朱大菊有这样的优点——大度和宽容。
离婚三天后,他的情绪又恢复到了常态,他要寻找机会向李静作表白。中午的时候,见办公室没人,就给李静打了个电话,在这之前他看见李静回到了办公室。李静拿起电话后,他说:是我,晚上我想请你吃饭。她没说话,接着他说了时间和地点。她那边仍没说什么,却先放了电话,他随后也放下电话。她没说话就意味着她答应了,只有恋人才会这样心照不宣。一下午,他的感觉都是美好的。
下班后,他早早地来到了那家餐厅,酒也点了,菜也点了,就等着李静赴约了。果然,在他约定的时间过了十分钟后,李静出现在他的眼前,她无声无息地坐在了他的对面。他为她倒了一点酒,然后拿起自己的杯子,准备和她碰杯。她没有动,只平静地说:梁亮,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他喝了口酒,笑一下道:李静,告诉你我离婚了。
她没动,仍然那么望着他。
他又说:李静,当年我对不起,不该提出和你分手。
她仍望着他,眼圈却一下子红了。
他的心动了一下,道:李静,你知道吗,我这次离婚就是为了你,因为这么多年我一直爱的是你。
她用手擦了一下眼睛,哽着声音道:梁亮,你也终于有今天,当年你说甩就把我甩了,我当时就想死,可惜没有死成。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吗?陈大虎甩了我,你也甩了我,你们是当初师里公认的两位条件最好的军官,我却被你们甩了,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勇气去谈恋爱。我看过心理医生,可是没用,我知道只有你和陈大虎才能治好我的心病,前几天陈大虎来找过我,他也说最爱的是我,今天你也这么说……
她说不下去了,掏出纸巾拭泪。
他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
她又说:现在好了,我终于看到你们的结局了,你们过得都不幸福,我的心病也就好了,我在你们身上丢失的自信总算又回来了。梁亮,你什么也别说了,对不起,我走了。
李静就那么走了,挺着美好的身姿消失在梁亮的视线里。有一会儿,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就那么呆呆地坐着。结果,那天他就喝多了。回到宿舍后,他关上门蒙着被子嚎啕大哭。
不久,机关改革,人事上又做了一次新的调整,李静离开机关到公司任职去了。又是一个不久,李静结婚了,许多机关的人都去参加了她的婚礼,只有梁亮没去。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不知谁在他的办公桌上放了一袋喜糖,那是李静的喜糖。他下意识地吃了一颗,又吃了一颗,结果一袋喜糖都让他吃光了。一个小时后,他大吐了一场,从此他再见到糖就有要吐的感受,梁亮对糖已经过敏了。
《晨报》新闻:(记者沈申)昨日深夜,一青年女子在朝阳区雅安园5号楼坠楼身亡。
小区保安陈先生说:该女子坠楼的时间大概是深夜十一时许,他正在小区内巡逻,突然听到5号楼下一声闷响。他跑过去,见一长发女子仰躺在地上,后脑和鼻子里正在流血,她的手和脚还在动。陈姓保安随后报警。赶到的120医生确认,人已经死亡。
据该楼住户提供说,该女子是外地人,年龄约二十五六岁,是安安饭馆的服务员,租住在5号楼的地下室。王先生确认死者正是自己饭馆里聘用的服务员,叫刘思思,贵州人。半年前来京,在自己的饭馆工作至今。警方随即带走饭馆老板,做进一步的询问和调查。王先生一边摇头一边上了警车,嘴里一直重复着:怎么就跳楼了呢?
截至记者发稿时,警方仍在调查中。
红颜劫·花 季
二十六岁的刘思思,就用这种方式结束了自己花季般的生命。她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二十六岁,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二十六年的生命,永恒在了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上。
让她回到从前,回到生命之花刚刚绽放的那一年吧。刘思思生活在贵州大山里的一个小镇上,她的童年和少年很普通,普通得和别的孩子没有什么区别。
山里的孩子,上学的年龄比城里和发达地区的孩子都要晚一些。原因是上学要走很远一段山路,孩子太小,爬不过那两座山,趟不过那条河。于是,刘思思和周围的孩子一样,九岁上了小学。十七岁那一年初中毕业后,刘思思考上了地区的护校。父亲竟然同意她去读护校,原因是刘思思的父亲曾走出过大山,在成都军区当过三年兵。父亲一直怀念那三年离开大山的日子,他向往着山外的世界。于是,父亲支持女儿去地区的护校读书,长见识。
在山里,女孩读不读书是无所谓的。读也好,不读也罢,最后是逃不掉回家喂猪种地的命运的,然后就是嫁人,生孩子,过抬头看山,低头看路的日子。因为在山里,别说没人考过大学,就是考上大学,也养不起一个大学生。从孩子上学开始,家里人就没有指望孩子能有什么出息。读个小学或初中,只要不是个睁眼瞎,目的也就算达到了。刘思思感谢自己的命运,不仅读了初中,还上了护校。
十七岁那一年,她离开山里要去地区读护校了。她是个感恩的孩子,那天晚上,她给父亲跪下了。跪下的她冲父亲说:爸,我谢谢你。然后就是泪流满面了。
父亲别过头去,唉叹一声,然后道:闺女,这回出去,就莫回来了,到山外面去闯世界吧。
女儿知道,父亲同意自己上学是下了决心的。读护校,一年的学费就要两千多,还不算平时的伙食费,三年下来就是一笔可观的费用,这几乎让父亲倾家荡产了。有不少同村的女孩子,刚读完小学就被父母留在家里,跟着喂猪种地。父亲不仅让她读完了初中,又让她读护校,她从心底里深深地感激父亲。初中毕业的刘思思,已经学会把很深的感情埋藏在心底了。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冲父亲说:爸爸,我一定要报答你。
从此,刘思思的命运开始了转变。
十七岁的刘思思已经出落得很漂亮了,以前在山里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每天起早贪黑地翻山越岭,进了学校,就是埋头读书。山里人的日子清苦,他们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日子上,谁还有心思琢磨一个女孩子的模样。到了山外的刘思思却觉出了这方面的变化,这首先是从男人的目光中感受到的。他们用一种让她感到异样的目光盯着她看,刚开始她以为是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她去洗脸,也照了镜子,却并没有什么,后来才恍悟过来。她在镜子里端详着自己,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是美的,不仅有着美丽的脸蛋,还有健康的身材,尤其是一双健美的腿。这是爬山的结果。
刘思思到了城里,才欣赏到自己的美丽。在家时,别说美了,就是照镜子的机会都很少。护校里都是女孩子,有几百人,有朴素天然的,也有花枝招展的,在这些女孩子中,刘思思的美卓尔不群。她像一只刚刚登场亮相的小天鹅,惹人注目和怜爱;更如同深山里挺拔的植株,在城市的阳光中,显得那么与众不同,清新而鲜有。
偶尔,她会和同学们走出校园,来到花红柳绿的大街上。毕竟她是山里走出来的孩子,城里的一切令她感到新鲜,城里人的眼光,也让她觉得亲切。现在,她已经学会了在城里人的注视下,很自信地在街上走了。她迎着那些欣赏或嫉羡的目光,心情渐渐开朗起来。她在城里学会了挺胸走路和开心地笑。她的笑声也是诱人的,如同泉水跌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叮咚清脆,不含一丝杂质。
以后,她又学会了逛街,什么也不买,就是看一看,同时也接受别人的注目。于是,心情就很好,像没有云的夜,疏朗而又宁静。她暂时忘记了山里愁苦的父母和艰难的日子。
她热爱城市,当她心情很好地走在街道上时,她一遍遍在心里说:以后我要做城里人,不回山里了。她觉得城里人的日子才是日子,总之,城里的一切都在深深地诱惑着少女刘思思。她发誓,要成为一个城里人!
初 恋
想成为城里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所护校是地区卫生局创办的,旨在改变山区落后的卫生面貌。招生也没什么计划性,反正也用不着分配,学生从哪里来,还回哪里去。地区就那么两三家医院,哪里用得着这么多护士。让这些经过三年医护训练的学生,像种子似的撒回到山里去,开办个卫生所,宣传一些卫生常识什么的,总之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刘思思是到学校不久,就了解了这一情况。但她还是坚定地想留在城里。三年的学习生活,有的是时间,她有信心留在城里。这也是父母所希望的。
故事发生在她读护校的第二年。经历了一年的城市生活,刘思思已经由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长成了标致的姑娘。她穿着最廉价的城里人穿的牛仔裤,但那条不起眼的牛仔裤穿到她的腿上,就成了一种风姿;她又从嘴里抠出饭票钱,在街边的美发店烫了刘海儿。微微弯曲的刘海儿,笼着刘思思娇艳的脸庞,更显出几分妩媚和青春。
刘思思的变化,不仅引来了周围女伴儿的注意,目光中既有羡慕,也有着妒忌,更多的是介于二者之间的一种复杂的情感。同时,还招引了一位老师的注目。
这位老师姓马,名波。没人知道他确切的年龄,有人说马波三十多岁,也有人说他二十多岁。马波在护校已经当了六年老师了,经他送走的毕业生就有两届。马波人生得很瘦,女生评价他有着诗人的气质和忧郁。他是人体解剖课的老师,一张人体挂图,他能闭着眼睛说清人体中那些复杂而精微的零部件。马老师的气质和学识深得同学们的爱戴。每次有马老师的课,总是全班出勤率最高的,一双双热辣辣的眼睛无一不集中在马老师身上。护校是女孩子的天下,又正值青春期,女孩子们对异性的渴望和崇拜都写在了脸上。
马波老师似乎早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优势,因此,人就显得很孤傲。每次上课,腋下夹着人体挂图,手里执着教鞭,潇洒地来,从容地去,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马老师越是这样,同学们的心里就越是痒痒的,欲罢不能。课余时间,大家挂在嘴边的主题大多是那个颇有诗人气质的马老师。
无独有偶,不知是从哪一节课开始,马波老师在提问时,他的手无意间在花名册里点到了刘思思的名字。马老师对学生是陌生的,几百名女生,名字花花草草的又很相近,不可能每个名字都能对号入座。在马老师的课上,能被马老师提问也是一件让人兴奋的事情。当刘思思落落大方,并流利地回答完马波老师的问题后,大家发现马波老师落在刘思思身上的目光亮了一下,又亮了一下。刘思思落座后,有好半晌马波忘记了下面要讲的内容,他愣怔了足有一分钟。在接下来的半节课当中,马波显得才华横溢,激情四射。他的目光由远及近,虚虚飘飘地瞄着刘思思的座位。
刘思思是个很懂风情的女孩,这是与生俱来的,不用学也不用教。在山里时,她没有意识到这一切,现在来到了城里,换了一个世界,一切都无师自通了。她面对马老师流连忘返的目光,脸不红,心不跳,依旧那么大方。在捕捉到那束目光时,她自然大方地迎着,妩媚地笑一笑。这是对那束目光最有力的回报。
同学最先发现了敬爱的马老师的变化。以前的马老师在她们眼前是孤傲的,目光停留在她们的身上最多不会超过一秒,大部分时间,马教师的目光是停顿在天花板上。自从发现了刘思思,马老师的目光又从天上到落到了地下,黏黏腻腻的,不离刘思思左右。于是,在食堂或宿舍里,同学们就推推搡搡、挤眉弄眼地传递着一个信息——马老师爱上刘思思了。
这样的话自然也传到了刘思思的耳中。她表面上很平静,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其实她内心的一池春水早已是波光潋滟。敬爱的马老师能够喜欢她,这是她的荣幸,那么多女生他都没看上,就看上了自己,这说明了什么,她心里是清楚的。以后,她开始用心搜集马老师的各种信息,于是关于马波老师的林林总总,源源不断地向她这里集中——
马老师是城里人,父亲好像是什么局的一个局长;
马老师是在省城读的大学;
马老师在本校谈过两次恋爱,至今未婚……
这一切对刘思思来说已经够了,她开始幻想,要是马老师和自己谈恋爱,并且能成为他的妻子,那她的命运就会发生戏剧性的变化。刘思思一想起这种变化,就激动得浑身发抖。再上马老师的课时,她的眼睛紧紧盯着敬爱的马老师,思绪却越飘越远。
机会总是眷顾那些有心人。在一天马老师的课上,马老师宣布由刘思思担任人体解剖课的课代表。也就是在那节课上,马老师第一次给同学们留了作业,并明确指示,作业本收齐后由课代表送到办公室。
课后同学们是怎么言论她和马老师的,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她只觉血往上涌,头有些晕,她知道自己和马老师单独接触的机会来了!这机会无疑是马老师创造的,她心里明镜般地清楚。
那天,她第一次走进了马老师的办公室。门是虚掩着的。她敲了敲门,马老师在里面说了声:进。
她推开门,看见马老师头都没有回,正在那里吸烟,一双腿架在办公桌上,人仰靠在椅子里。她把一撂作业本放在马老师的腿边,这时马老师正隔着烟雾望她。她看见马老师身后摆着两具人体模型,还有几张挂图歪七扭八地挂在墙上。她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有些紧张,于是,她想离开这里。迫使她离开这里的原因是马老师此时的态度。她刚想转身离开,马老师突然把腿从桌子上收回去,然后盯着她说:晚上我请你吃饭。
马老师说话的口气是毋庸置疑、命令式的。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马老师又说:晚上六点,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马老师的办公室,像喝多了酒。她没想到,自己和马老师的关系会发展得这么快,他竟要请她吃饭。整个白天,头都晕晕乎乎的,一时间她浮想联翩,情不能抑。她甚至想到了许多伟人的爱情,那些女人早先都是学生,然后才成为伴侣,最终成了历史佳话。她醒过神来,免不了脸红心跳一阵子。可再往深了琢磨,她又开始怀疑起马老师请自己吃饭,也不过是吃饭而已。或许,也就是利用吃饭的机会,问一问学生们对他上课的反映,这种事也很正常。想到这儿,她就冷静下来,但她还是为晚上去赴马老师的约会,精心准备了一下。她用一杆笔把脸颊边几缕头发弯了弯,又仔细地洗脸,涂面霜,换了一双新鞋穿上。鞋子比衣服还便宜,她有好几双新鞋可换,不像衣服。
还没有到六点,她就走出宿舍,一步步向学校门口走去。在这一过程中,许多同学都新奇地看着她,然后问:不吃饭了?是不是去约会呀?
她低着头,仿佛被人看穿了秘密,嘴里支支吾吾着:我去逛街。说完,便脸红心跳地向外走去。同学们自然不相信她的话,以前她们逛街都是一起,叽叽喳喳的。她一个人这时候去逛街,怎么可能?同学们知道刘思思的日子拮据,每次去食堂吃饭只打米饭、青菜,肉是不会要的。赶上“五一”“十一”的长假,同学们回家或外出游玩,只有刘思思少数几个人呆在校园里,最大的乐趣也就是到街上转转。东西是不可能买的,也就是看看罢了。刘思思走后,同学们便开始议论纷纷,觉得她的这一次出奇举动,一定和马老师有着关系。心里就有了一种别样的感受。
她在校门口游荡了许久,才看见马老师一耸一耸地走出来。马老师把手插在裤兜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时他很快看见了她,没说话,只是一摆头,便穿过马路,向对面走去。她只好跟上过了马路,又走进一条胡同,再一拐,就来到另一条街上。她以前来过这儿,这是餐饮一条街。这里餐馆很多,她只是在外面看一看,从没有进来过。看到里面吃喝的人,她在心里是羡慕的。此时,马老师领着她走进了一家饭店,俩人坐了下来。服务员递过菜单,他连看都没看,就随口报了几样菜名。点完菜,他才正眼看了她。她不敢望马老师,低垂下头,把两只手夹在腿缝里。潮潮的,已经出汗了。
他说:你是南镇人?
她瞥了他一眼,点点头。
他吸烟,轻一口,重一口,很潇洒的样子。
他“哦”了一声,然后两眼虚虚地望着窗外,说:南镇在咱们贵州可是最穷的地方。
他的话,让她感到很难堪,仿佛让人当众剥光了衣服。她无话可说,“穷”对她来说无论如何不是什么资本。她更深地垂下头去。
他似乎意识到了她的难堪,马上改变话题,说:毕业后,想不想留在城里啊?
他的话,让她的眼前有一条金光闪过。这话还用问吗?就是傻子也想留在城里呀。她进了城后,才感觉到城里人的生活才是人的日子。
她抬起头,脸红红地望定马老师。马老师因为吸烟,两眼虚虚地望着她,还没等她回答,马老师又说:想留下,那你得努力,到时我看情况,再帮帮你。
这时的刘思思,听了马老师这句话,几乎要哭出来了。但她强忍着,不让自己的泪水流出来。
菜已经上来了,马老师又要了酒。马老师倒酒时,征求她的意见想给她倒一些,她忙摇头谢绝了。接下来,马老师喝酒,她吃菜,至于饭菜的味道,她已经全然不觉。
马老师喝酒,一口接着一口,很有滋味的样子。酒劲上头了,马老师的目光变得无遮无拦起来,他硬着舌头说:刘思思,你知道吗?你是全校最美的人。
马老师又喝,然后又说:还是山里的好啊,没有污染。你是从大山里飞来的凤凰。
马波的话,让她晕乎乎的,比喝了酒的马波还要晕。在吃饭的过程中,马老师说了许多话,都是表扬刘思思的话,刘思思就一阵云里雾里的。她知道马老师是看上自己了,这是在向自己示爱呢。于是,她两颊绯红,眼睛变得矇眬起来。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马老师才和刘思思走出饭店。要在平时,她和同学们已经从教室里自习完回宿舍,准备洗漱睡觉了。
走到外面的马老师,又冲她摆了一下头说:走,到我那儿去坐坐。
马老师说完,大踏步地向前走去。她有些犹豫,但还是跟上了。她对于马老师的接近是求之不得的,但这么晚了还不回宿舍,她担心同学会说三道四。只是这瞬间的犹豫很快就在心里完成了,然后她的双脚轻盈地把十九岁的美丽身体送进了马老师身后的黑暗中。
在穿过两条街后,来到了一个楼门洞前。她记得在上到三层时,马老师停住了,拿钥匙开门,然后把门打开。马老师站在那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她就进去了。随后,那扇门就关上了。
屋里很暗,只有街灯朦胧地透过窗子洒进来。这时,马老师在她身后把她抱住了,她闻到了很冲的酒气。她从最初答应和马波一起吃饭,就意识到以后会发生什么,但她没料到,这一切竟来得太快了。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潜意识中的恐惧,她有些颤抖。她的意识还没有转过弯来时,马老师把她抱了起来,走到了里间,放在床上。接下来,他去解她衣服上的扣子,此时她的脑子仍不是很清晰,昏昏沉沉的。等他去除她的腰带时,费了半天劲儿也没有弄明白。她下意识地帮了他,当她完全横陈在他面前时,他冷静地扯过床上的被子,把她盖上了。然后,他不紧不慢地去脱自己的衣服。
这时,她有些清醒了,发现自己的手脚都出汗了,卧室里的一切都散发着男人的厚重气味,这是她第一次体味着男人的气息。身体里的什么东西,“咔哒”一响,仿佛一道关闭了许多的闸门被打开了。他钻了进来,按着自己的节奏调动着她,她轻声隐忍着,浑身有股火辣辣的热浪在翻滚。那一晚,她愉快地完成了一个女孩到女人的过程。整个过程,在她事后想起来时,她只记得他一直在说:嗯,真好,你的腿结实极了。
平息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他随意地问着:你怎么了?
我得回去了,太晚了。
说完,她开始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他躺在那儿没动,看着她忙乱,说了一句:回不回去都无所谓,学校没人管这事儿。
但她还是穿戴好了。正准备出门时,他叫住了她,伸手在地上拎起自己的衣服,摸出一样东西,塞在她的手上。她没来得及细看,拉开门,跑了出去。一直跑到楼下,借着月光,才看清手里捏着的是钱。两张一百元的票子,在风中乱抖着。
他给了她两百块钱,这意味着什么?她来不及去想,也没时间去想,一路跑回了宿舍。同学们早就睡下了,她轻手轻脚地找到自己的铺位,没脱衣服就躺下来。直到这时,她才有时间回味刚才发生的一切。最终她得出这样一个结论:马老师是喜欢她的,要不他们怎么会那样呢?至少可以说,她是他的人了。也许毕业后他就会娶她,他说过,她要留在城里,他会帮忙的。她已经和他那样了,他能不娶她吗?有了这样一个结果,她心安了。很快就幸福地睡去了。
第二天早晨,同学们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望着她。但没有一个人主动和她说话,仿佛一夜之间,她把她们都得罪了。她现在拥有了马老师,她什么都不怕了,于是她孤傲地走路,孤傲地上课,一切都无所谓的样子。
周五的时候,她又去马老师办公室送学生的作业本。现在,她已经深深地爱上马老师了,他不仅是她的老师,还是她的男朋友、未来的丈夫。她望着他的目光就发生了变化。她把作业本放在他的面前,他靠在椅子上,笑眯眯地望着她。她的心里热热的,感动得不行。他冲她说:今天晚上,我在家里等你。
她飞快地点点头。他把她拉过来,勾着她的头,吻了她。然后拍拍她的屁股,说:去吧。
她愉快地离开了马老师的办公室。此时,她幸福得要死要活,在心里一遍遍地说:我是马波的女朋友了……
从那个周末开始,她都要去找马老师,直到周日的晚上才回到宿舍。每次马老师都要在她手里塞上一百或两百块钱。她推拒过,马老师就说:我知道你家里困难,这是给你的零花钱。她就接了。从此她的生活发生了变化,有时逛街,会买几套衣服回来。一时间,她成了同学中最富有的人了。她和马老师的关系也似乎不再遮遮掩掩了,有时不到周末,她也去找马波,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回到学校。同学们都知道了她和马老师的关系,知道了,反而透明了,同学们议论一阵子,也就不议论了,已经接受了这一事实。
平时的马老师还是马老师,只有两个人在一起时,马老师才显出百般恩爱的样子。她感受着马波的温存,幸福无比,一时间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毕 业
三年的护校生活,转眼就临近尾声了。城里来的学生,托门路找关系忙着找工作。山里来的学生,在城里无亲无故的,她们知道在城里的日子不多了,过不了几天,就要回到山里了,于是怀着与城市告别的心情,三五一伙地在街上蹰踌,感叹着。
在即将毕业的日子里,刘思思干脆不去学校了,她把自己的东西搬到了马波的家里。她有了一种家的感觉,山里的同学们都羡慕刘思思的命好,以前同学们背地里没少说刘思思的坏话,说她凭着脸蛋吃饭,俗!脸上的表情却是鄙视中透着妒忌。现在不一样了,她们是真心实意地羡慕着刘思思。
刘思思也曾为自己的未来和马波交流过,她希望马波能在城里给她找一份工作。马波慢条斯理地说:不急,找工作是要靠机会的。你还怕我养不起你?
马波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反正她在城里有家了,她还有什么担心的呢?她相信,自己都和马波住在一起了,他迟早会娶她的。他的家也就是自己的家了。
她和马波断断续续一年多的同居生活,让她的身体变得更加成熟了,她如同一粒成熟的葡萄,鲜艳欲滴。
不久,终于毕业了。她们这一届一百多个女生走出校门后,便淹没在了角角落落。昔日喧闹的学校,一下子就冷清了。毕业后的刘思思没地方可去,只能呆在马波的房间里。马波白天上班,她在家里收拾房间,然后买菜,做饭,等马波下班回家。这种感觉是夫妻式的,她的心里盛满甜蜜和期盼。
刚开始马波每天下班还能准时回来,后来就回来得不那么准时了,有时还带着满嘴酒气,对她也不冷不热的。以前马波对她总是如饥似渴的样子,恨不能让她长在自己的身上。现在的俩人虽然躺在同一张床上,他却一晚上都不碰她一下。她不明白,马波这是怎么了,难道是不喜欢自己了。
白天一个人的时候,她就想自己和马波的关系,她提出过和他结婚的想法,马波就不耐烦地说:结不结婚的有什么意思,咱们这不和结婚一样吗?
他这么说,她也就语塞了。自己闲在家里,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马波的,她一无所有,这样下去,她算怎么一回事呢?将来又会怎样呢?她想不透,也看不清。一种愁绪袭上心头。她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闲人,在这里可有可无。但她又不能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就等于离开了城市,离开了她的梦想。
深更半夜的时候,马波回来了,很疲惫的样子。他回来后没有上床,而是坐在沙发上,把灯打开了。她从床上欠起身,矇眬地看着他。他说:这些日子我想过,咱们这么住在一起也不是个事儿,要不,我出钱帮你租个房子。
她一下子就蒙了,眼神定定地看着他。她明白,他是想赶她走了;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她想不明白。于是,她哭了,哀哀的,样子很可怜。她在这座城市里,唯一有关系的就是马波了。马波不要她了,她就和这个城市没有一点关系了。她感到了恐惧和无奈,于是她只能无助地哀泣。马波听着她的低泣,没再说什么,三两把脱了衣服,躺在她的身边,闭上了眼睛。
后来,马波没有再提让她搬走的事,但她感觉到,马波对她却越来越冷淡了。她搞不懂,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白天,她一个人的时候就不停地照镜子,还冲着镜子里的自己问:我丑了吗?我老了吗?她在镜子里看到的依然是年轻貌美的自己,有时她会躲到卫生间里,去看自己的身体。一切都还那么娇嫩、饱满,花儿一样的鲜艳,招摇,看着镜子里的曼妙胴体,她自己都生出了怜爱和感动——才一年多的时间,马波怎么就不爱她了呢?她真的疑惑了。她想在城里找工作,想和马波结婚,做一个城里人的梦想还没有实现,马波却对自己失去了兴趣,这让她有了种紧迫和危机感。可这一切又让她无可奈何,她知道她决定不了任何东西,而马波却在决定着她的一切。
这天马波回来得比较早,天还没有黑,她已经开始做饭了。马波回来后,站在了她的身后,这是很久没有出现的场面了。他在她身后说了一句:别忙了。
她不解地转过头去,看他。他说:今天有学生来家里谈话,你出去逛街吧,晚回来也没关系。
说完,从兜里拿出一百块钱,递给她。她接过来,想了一会儿,又放下了。她问他:这些东西怎么办?她是舍不得那些收拾了一半的饭菜。
他无所谓地说:放那儿吧。
她熄了火,收拾了一下,就出去了。出去的时候,她没有拿他给的一百块钱。她不想买什么东西,他让她逛一逛,她就逛一逛。以前,他隔三岔五地会给她一些钱,她心安理得地收下了,那是男朋友给她的钱,她可以接受。自从和马波发生关系后,在心里她就把他当成了男朋友。那些钱,她都花了,大部分都用来买衣服了。她要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些,让男朋友马波高兴。
她走在街上,脑子里木木的,走了一阵,变得清醒了一些。她就想,马波找什么学生谈话,还得让自己回避?她知道马波并不是班主任,只是解剖课的老师,他找学生谈什么呢?
她一边走,一边想。以前吸引她的城里的一切,此时在她的眼里已是司空见惯了。她走完这条街,又走另外一条街。后来就转了回来。刚才还熙熙攘攘的街道,开始冷清了下来,她想:学生也该走了吧?
她迈着迟滞的脚步,向自己住的单元门走去。就在这时,她看见一个女孩从楼洞里走出来,与她擦肩而过。她忍不住看了那女孩一眼。这个女孩是漂亮的,健康的。凭直觉,这个女孩也是山里走出来的,山里的女孩有着一种特殊的味道,她对这一切太熟悉了。她望着那个女孩迈着一双健美的腿向远处走去。
她用钥匙打开门,屋里的灯却是黑着的。借着窗外的光线,她看见马波已经躺下了。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脱下衣服躺下了。她发现自己躺下的地方是温热的,那是人的体温。她在被子里又闻到了大山的气息。想起刚才在楼门口看到的女孩,她什么都明白了,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止都止不住。这时她才明白,马波为什么不和自己结婚,她只不过是那些女孩子中的一个。马波在享受完她的身体后,就像扔掉一只抹布似的把她甩开了。床上的马波闭着眼睛,她知道,自己此时的哭泣和伤心,已经和身边的这个人没有关系了。
绝 望
在这座城市里,马波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了。马波又有了新欢,她却成了旧人。可以想象在她之前,他有多少新欢和旧人呢?她明白自己的处境已是命悬一线,如果放弃,她在这座城市里可说是一无所有了。和马波的关系,已经是尽人皆知,包括她在大山里的父母。所有认识她的人都以为,她已经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而眼前的事实把她的梦想击得粉碎。冷静下来的刘思思决定有所作为,她不甘心做一个旧人,她才二十岁,她要努力把马波拉回自己的身边。
她开始花费心思,照着菜谱学习烹调,变着花样做些马波爱吃的东西。只要拴住男人的胃,他就不会跑掉,不会不回来。她做的东西,马波有时吃,有时不吃。不管马波多么晚回来,一盆温热的洗脚水会及时端到马波的脚边。她捧着马波的脚,小心地呵护着。一年多的同居生活,早让她学会了风情和讨男人的欢心。于是,她在床上极尽地伺弄着马波,马波有时很顺从,有时不耐烦地喝叱道:折腾什么,还有完没完?她安静下来,望着眼前的黑夜,听着马波高高低低的鼾声,一时泪流满面。在马波面前,她没有了自尊,失去了自己,她在心里呼号着:老天爷呀,你为什么偏偏让我生在大山沟里啊——
马波眼里越来越没有她了,即使往家里领女生时,也不再避讳她了,索性直截对她说:你出去一趟,晚点儿回来。
她听了这话,一边流泪,一边往外走。走在街上却不知身在何处。常常是从黄昏走到深夜,从一片嘈杂走到人影寥落。当她重新出现在马波的家门口时,她都没有勇气迈过那道门坎。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一天下午,她正坐在窗前发呆。这段时间以来,她经常木然地坐在那里。以前那张美丽、生动的脸开始变得麻木和迟滞,既然马波不再欣赏她了,她还需要那些美丽做什么?马波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了。马波这会儿回来,已经久违了。她有些欣喜、也有些忐忑地望着他,马波耷拉着眼皮,坐在沙发上,掏出烟,很热烈地吸着。半晌,马波抬起头道:我给你租了房子,你搬过去吧。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她无助地望着他,哀哀地:我不走,我想和你在一起。
马波没有看她,望着眼前的一面墙说:租金我都付了,你住过去就是了,以后有事你还可以找我。
不,我哪儿也不去,我就要和你在一起。她已经是在哀求了。
他似乎有些生气了,语气生硬地说:这怎么可以,这是我家,以后我还要结婚呢。
她差点被一口气噎着,看了他半晌,说:我要和你结婚。
这是她埋在心底最想说的话。
他看了她一眼,又看一眼,然后耷拉下眼皮说:咱们不合适,我不可能和你结婚,这怎么可能呢?
那你当初为什么找我?她有些不解和吃惊。
他吁了口气说:当初,我每次可都是给了你钱的。我知道你缺钱,咱们可是两清。
她能想到这样的结局,可还是对他说出的话感到吃惊。
他又说:当初你搬到我这来住,是你自己要搬来的。我养你这么长时间,也算够意思了,难道你还想让我养一辈子。
她望着马波细皮嫩肉的脸,恨不能扇上两个耳光。这就是她寄予真情的马老师,她要托付终生的马波,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她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房子,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去不去你自己看。反正,你不能赖在我这里了。说着,马波把一枚钥匙放到了桌上。
那一刻,她想了很多。她知道,马波这里她无论如何是不能呆了。去马波为她租好的房子,她知道他这是在甩包袱了。这会儿,她想起了大山里的父母。在她最无助的一刻,她才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父母对她的感情才是最真的;可遍体鳞伤的她又如何去见自己的亲人呢?况且,既然从大山里走出来,她就再也不想回到山里了,哪怕是混到在城里要饭。
眼前唯一的选择就是接受马波给她的安排。
刘思思带着自己的全部家当,去了那间租住屋。马波看到她走进去,立在门口,如释重负地长吁了口气,道:租金我交了半年,你安心住吧。
然后,想了想,又从兜里掏出两百块钱,递给她。她没有去接,看着自己的脚尖。这时,她多希望马波能回心转意,说一句:跟我回去吧。
尽管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她还是这么希望着。
马波最后把那两百块钱,轻飘飘地扔在窗台上,拍拍手,似拍掉了麻烦,转身走了。
她听着他由近及远的脚步声,心里空荡荡的。她抱着头,一点点地蹲下去,哀哀地哭了起来。
从这时起,她和马波已经没有一丝半缕的关系了。他给了她钱,他们算是一种交换了。和马波一年多的同居生活中,原本承载着她巨大的梦幻和理想,而眼前的一切都破碎了,收拾不起来了。以后在这个城市里,又有谁能让她相依相靠?她前所未有地感到了孤独和无助。
终于,她停止了哭泣,开始呆呆地望着窗外。收回目光的时候,她看到了窗台上的两百块钱。她想起来,她还有一百多块钱没有花完,那也是马波给她的买菜钱。现在,她所拥有的全部资产就是这三百多块钱,而这又能让她在这个城市里维持多久?接下来,她又该怎么办呢?冷静下来,她开始面对眼前的现实,要想在这座城市里立足,她必须自己拯救自己,决不能指望任何人了。直到现在,她也不恨马波,从一开始她就是自愿的。如果没有马波,说不定,她早就又回到了大山里。她的那些同学,从大山里来的,结果无一例外的又都回到了山里。
城里的那些同学,自然还是生活在这座城市里。举目无亲的刘思思,想起了城里的那几个同学。她想:也许只有她们能帮自己了。
同 学
她找到了同学于娜。在她的印象里,同学中于娜家的条件是最好的。好像听同学议论过,于娜的父亲在市政府工作,是个主任什么的。果然,于娜一毕业就去了一家医院,在内科当了一名护士。
她见到于娜的时候,于娜正坐在分诊台前。她坐的位置很高,面对着患者居高临下的样子。当于娜认出刘思思时,惊呼一声,就从分诊台里跳出来。她一惊一乍地喊着:哟,思思是你呀?然后热情地把刘思思拉到分诊台边上,跟她聊了起来。
毕业快一年了,俩人还没见过面,再次相见就有了不知说什么好的感觉。刘思思看着忙碌而又神情高傲的于娜,心里的嫉羡可想而知。在于娜的喋喋不休中,刘思思断断续续地告诉她,自己已经和马波分手了。于娜似乎一点也不吃惊,她淡淡地说:思思,你的结局算是好的了,他毕竟还管你吃住这么久。以前他那些女朋友,他都是一脚踢出门了事。她在于娜的嘴里第一次听说马波在每一届学生中,都会找一个做他的女朋友,最终又都是不了了之。护校就是女孩子多,在众多女孩子中选择一名容貌出众的女生并不困难。这些女生大都是从大山里来的,被马波屡屡中招也就不奇怪了。这时,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和马波有了关系后,马波塞给她的那二百块钱,恍然明白,马波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娶她。他给她钱,她又收下了钱,这一切就变成了交易。想到这儿,她有些愤怒,但也只是瞬间的愤怒。现在不是她愤怒的时候,她也没有权利去愤怒,她只能求同学于娜,帮她找份工作。有了工作,能养活自己了,才能长久地在城里呆下去。
于娜听了刘思思的想法,半晌没有开口。等了一会儿,刘思思犹犹豫豫地问:不行吗?
于娜咬着嘴唇说:思思,你不知道,咱们这儿是小地方,想就业,难呢。你知道王楠吧,她现在在社区卖菜呢,她也是城里人,可没办法啊。
刘思思和于娜靠着分诊台,看到走廊里有人在打扫卫生,也穿着大褂,但不是白色的,胸前印着保洁的字样。刘思思异想天开地说:我不做护士,做保洁员也行呀。
于娜摇摇头道:这个门诊楼里一共才三个保洁员。
她听懂了,自己就是想当保洁员,也是难于上青天的事。后来,她又听于娜说,她们的同学李静到北京打工,在发廊里做洗头妹。李静家也是城里的,她都没有找到工作,跑到北京去打工了,何况她了。刘思思终于对找工作的想法气馁起来。
于娜毕竟是同学,最后还是答应给她帮忙。
她忐忑不安地离开了于娜。那几日,她心灰意冷,看不到自己的出路何在。难道自己就真的不能在城里生活下去,一定要回要到山里去吗?然后在那里嫁人,生孩子,像自己的父母一样,一辈子走不出大山一步。想起山里的日子,她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如果她一直生活在大山里,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她也能忍受那里的一切;但她毕竟在城里上了三年学,又和马波享受过城里的生活。已经习惯了城里的生活的她,又怎么能再回到山里呢?
她身上的三百多块钱,不管怎么省着用,还是在一点点少下去。她愈发有了危机感。
于娜在几天以后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的心里顿时有了一丝希望。于娜并没有给她找到工作,她要给她介绍一个男朋友。于娜采取的是曲线救国的策略。在这个城市里,即便没有工作,有了男朋友的照顾,也是一种缓兵之计。于娜天花乱坠地把那男人的情况介绍了一番,说是一家公司的部门经理,虽说没什么学历,但有着商海经验。这些条件对刘思思来说是完美无缺的。
于娜说到做到,两天后刘思思就和那个男人见面了。男人叫薛力,三十来岁的样子,从外表看也算一表人才。第一次和刘思思见面就去了市里最豪华的一家酒楼。她坐在那里,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以前她也和马波去饭店吃饭,但那些饭店和这里的奢华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她看着这里的一切,心里紧张得怦怦乱跳。
薛力点完菜,便把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上看下看。她出门之前,特意做了精心打扮。在薛力的注视下,她又看到了男人欣赏自己的目光,她的自信在异性目光的抚慰下,又一点点地恢复过来。于是,她的风情和妩媚,妖娆地展现在薛力的眼前,惹得薛力心里痒痒的。他一边搓着手,一边夸张地说:哎哟,于娜没有说错,果然是个美女。
她冲他娇嗔地一笑。
接下来,俩人颇有情调地吃着聊着。酒精的作用让薛力面红耳赤,话语也密得让刘思思插不上话。他说:我听于娜说了,在我之前你谈过男朋友,这无所谓。都什么年代了,没人顾忌那些,只要你和我真心相爱,以前的事那是以前的,咱们要开辟未来,未来是属于我们的,我们会幸福的……
她在他的真情表白中,感动了一次又一次。于娜把自己的经历早就告诉了眼前这个男人,他对她的一切很清楚。听着他对自己的评判,心里阴晴雨雪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席间,他离开了一会儿,又回来了。回来后就叫服务生买单,然后拉着她从包间出来,绕了一圈,却没有离开这家酒店,乘着电梯上了楼。这是她第一次坐电梯,晕晕乎乎的。从这个门出来,又进了那个门。走进一个房间时,她才知道这是一个标准客房。薛力热情地把她带到洗手间,放好热水,说:洗洗吧,水热得很。
说完,带上门出去了。
她望着精致、华美的卫生间,看着浴缸里袅袅升起的热气,心里一阵感动。自从搬到租住房里,她已经有一阵没洗过舒服的热水澡了。她很快把自己放到浴缸里,享受地闭上了眼睛。
当她穿好衣服,浑身清爽地走出来时,发现房间的灯都关了,只剩下床头灯微弱地亮着。定神之后,她看见薛力已经躺下了,正暧昧地冲自己笑着。她正不知所措的时候,他伸手把她拉了过去。她本能地挣扎着,嘴里不停地说:不,不行,这太快了……
他说:早晚还不都一样,你又不是没经历过。
屋子里一下子黑了。他把她半拖半抱地弄到了床上。
轮 回
薛力果然是公司的经理,与马波相比,财大气粗。他们表现不同的是,薛力与刘思思约会时从不在家里,更不去街边的小饭店,而是高档饭店,吃了饭,就去开包房。
薛力也没有去过刘思思的租住房,他们都是在宾馆里见面。他结账时不用现金,刷卡,显得很潇洒。有一阵子,她甚至庆幸自己离开了马波,让她结识了薛力。薛力和马波相比,他们是那么的不同,一个是如此现代,一个这般落伍。
薛力带着她出入酒楼、茶楼,还有豪华ktv什么的,玩儿完了,还要去宵夜,然后包房。她现在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了,尤其是星级宾馆的房间,要什么有什么。这样舒服的客房,薛力有时一包就是十天半月的。白天薛力去忙公司的业务,只有晚上才回来。她在宾馆里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饿了就电话叫餐,这样的生活令她乐不思蜀。
刘思思并没有忘记她和薛力的媒人于娜。吃水不忘挖井人,在一天中午,她打电话约来了于娜。俩人在宾馆的餐厅里狠狠地吃了一顿。签单的时候,于娜也流露出吃惊的神情,她感叹道:思思,这回你行了,真是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啊。
于娜又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刘思思无法回答于娜的问题。她这次恋爱吸取了和马波的教训,她和马波同居了一年多的,还不是让马波像扔一块抹布似的给甩了。这次她不想让薛力甩了自己,她要牢牢地把薛力抓在手里,能碰上这个中意自己的男人,不容易!她提出过结婚的事,薛力总是一本正经地说:咱们现在是谈恋爱,不恋哪有爱,没有爱又怎么结婚呢?
最后,他给她的答复是:半年以后结婚。
半年,是她的一个目标,她要耐心地等待这半年时间的到来。这一点,她是有自信的。薛力拿她很当回事,带她出去玩时就跟人介绍:这是我女朋友,护校毕业的。薛力的朋友就一脸羡慕的样子。而她对自己目前的状态也是满意的,这一阵无忧无虑的生活,让她变得更加丰腴滋润,穿着薛力给她买的名牌衣服,走在街上,回头率绝对的百分百。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要多看上她几眼。
她在薛力面前也是自信的。薛力每次见到她,像捧着宝物似的拥着她,不停地念叨:你这个尤物,就是专门为男人生的,让人见了就忘不了。
他在她的身上流连忘返着,每到这个时候,她会不失时机地说:那你就娶了我吧,让我跟你过一辈子。
薛力听了她的话,就闭着眼睛道:快了,快了。
有时,他也会问她一些马波的情况,甚至还问过她第一次和马波发生关系时的感受。面对心爱的人,她一松懈,就毫不掩饰地说了。他不但不生气,倒听得津津有味,她反而有些不明白,薛力为什么对她和马波的这些细节这么关心。当时她并没有多想,既然她想嫁给他,他也说要娶她,俩人就是一家人了,还有什么要隐瞒的呢?
这样,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刘思思沉浸在期待的幸福中,因为再有一个多月,她和薛力就认识有半年了。薛力答应过她,半年后就娶她。她日日夜夜地等待着这种日子的到来。
有一天,薛力离开宾馆时对她说,自己要到外地出趟差,时间大约需要一个星期左右。他果然是一副出差的样子,把自己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了,拖着旅行箱走到门口时,又停了下来,回过头,认真地看了看她。
她站在那里,就像送丈夫出远门,心里装满了不舍和留恋。甚至,眼里还有泪光在闪动。
他似乎也有些感动,放下箱子,把她抱住了,很用力的样子。她吻着他的面颊,俯在他的耳边说:我会想你的。
他被她的柔情撩拨得不能自已,就拥着她到了床上。她明白他的心情,就去脱自己的衣服,嘴里呻吟着:薛力,我是你的,你想什么时候要,我就什么时候给你。
最后,他还是走了。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样子。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日思夜盼着薛力的归来。三天之后,宾馆的服务员告诉她:薛力留下的押金已经用完了,如果还有需要,必须再交押金。
她只能退房了,又回到了她的租住房。她开始精心地准备着自己的心情,因为薛力答应她,回来就准备结婚。她怀着美好、幸福的心情一天天地等待着薛力的归来。一个星期过去了,他没有回来。十天之后,他还没有回来。
她突然想到,自己离开宾馆了,薛力一定找不到她。这么想过后,她急三火四地去了薛力的公司。以前,她在他的公司门口等过他。公司门口的保安并没有放她进去,而是让她往里面打电话。接电话的人告诉她,薛力已经辞职了,去了南方。具体是哪儿,他们也不清楚。
她放下电话,麻木地站在那里。他明明告诉自己出差了,怎么就辞职了呢?她立在那儿,不明白薛力为什么要骗她。这时她又想到了马波,难道薛力和马波一样在骗她?这就是她所爱过、委身的男人?恍惚间她又想起了于娜,薛力是于娜介绍的,她肯定知道他的底细。
于娜听她一说,也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在这之前,于娜和薛力也仅一面之交,他们是在一个饭局上认识的。薛力曾托她给自己介绍女朋友,说最好也是护校毕业的。于娜就想到了刘思思,一切就这么简单。
刘思思明白,自己又一次被人骗了。她曾想过要找到薛力,讨个说法。她又去了那家公司,她进去了,还找到了人事部,希望从人事部门寻找到蛛丝马迹。人事部门的人也并不真正了解薛力,只知道他是台湾人,是公司聘来的,签的合同也是短期的,当时的公司有一个临时项目。现在项目完成了,薛力也就走了。
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再也找不到薛力了。薛力下决心走,就意味着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的爱情和对婚姻的期待,也就随风而散了。她站在这座既陌生又熟悉的城市里,眼前迷蒙一片。
又是开始
她仿佛是一名旅者,从出发地转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起点。但她却不是两年前那个纯真的护校女生了。
那些日子里,能够给予她安慰的也就是于娜了。于娜对刘思思是怀着一种欠疚的心情,毕竟薛力是她介绍给刘思思的,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结局。看着刘思思没精打采的样子,于娜心里也不好受。于娜清楚刘思思想要得到的结果,她要留在城里,过城里人的日子。在于娜的理解中,刘思思想要得到这一结果,只能通过婚姻这样一种方式。
于娜决定要再一次帮助刘思思,实现她的梦想。她把刘思思的情况告诉了在市政府工作的父亲,希望通过父亲的关系,为刘思思物色到合适的对象。在这期间,于娜还把刘思思带到自己家里,让父亲过目。于娜的父亲见过刘思思后,就一遍遍地说:小刘这孩子不错,她的事我会放在心上。
于娜的父亲果不食言,不久之后就为刘思思介绍了一个男朋友。在区政府工作,股级干部,年龄三十有五。两年前因夫妻不和,离婚了,现有一个男孩随女方生活,抚养费由男方提供。
当于娜把这个吴姓男人的情况通报给刘思思时,刘思思没有马上表态。她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继马波和薛力之后,她对男人已经不抱任何幻想了。男人在占有她之后,留下欢娱的记忆,就远远地遁去了。于娜曾帮助她总结过,她失败的原因是过早地把自己交给了对方,新鲜感过去,自是没有进入婚姻的必要了。最后,于娜深刻而严肃地告诉她:思思,你一定要记住,男人不跟你结婚,你就别让他占你的便宜。
虽然对于这个吴姓男人,刘思思没有明确地表态,但于娜还是让父亲作了一次安排。地点是于娜家的客厅,在场的人有于娜和她的父亲。刘思思看着眼前的架式,心安了一些。后来,股级干部吴安出场了。他轻轻地敲了两下于家的大门,在“请进”声中,吴安隆重登场了。
吴安的样子有些腼腆,穿着皮鞋和夹克衫,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政府工作人员。吴安三十五岁,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老一些,体态和神情已有了些中年男子的味道。头发有些稀疏,小腹微微隆起。这就是呈现在刘思思面前的吴安。
吴安一见到刘思思,眼睛就亮了,然后他的目光就再也不离刘思思左右了。俩人都没有说话,用无声的语言审视、打量着对方。
于娜的父亲就笑着说:思思是娜娜的同班同学,护校毕业。她人漂亮,也善良,是咱们贵州的美女啊。
于父隆重介绍完刘思思后,又把注意力集中在吴安身上。他用手拍着吴安说:吴安,我们早就认识。他到区里工作还是我去考核的,思想上过硬,人品也没得说。现在是股级干部,还年轻,前途不可限量呀,以后还有上升的空间。
于父说完就笑,声音朗朗的。在朗朗的笑声中,吴安就红了脸,很难为情的样子。接下来,几个人又说了一些诸如天气和关于北京的小道消息,于娜就把刘思思带到了自己的房间。她急切地问道:思思,你觉得怎么样?
刘思思没有急于回答,她望着于娜。在心里她已经权衡过了,吴安这个人虽然其貌不扬,又离过婚,这都是缺点,但他的优点却是国家干部,股级。在这个城市里有体面的工作,有房子,这一切正是她想要的。她又想到了自己曾经历过的两个男人——马波和薛力。马波看起来文雅,还有些诗人的气质;薛力风流倜傥,出手阔绰,可他们都不属于她,只留给她无尽的伤痛的回忆。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作为一个女人,她必须要对自己的未来和幸福有一个新的定位。重新定位以后,她对吴安这个国家干部是基本认可的。她咬着嘴唇,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冲于娜点了点头。于娜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揽过她的肩头,说:这就对了,我觉得吴安不错。有房子,有工作,又能养活你,说不定你跟他结婚后,还能为你找份工作。这不正是你需要的吗?
客厅里,于父和吴安也有着如下的对话:
于父:小吴,怎么样?感觉还可以吧。
吴安:当然可以了,没想到她这么年轻、漂亮,就不知道人家愿意不愿意?
于父:小刘这孩子家是山里的,想在城里打拼,你又能给她这样的机会,我估计问题不大。
吴安:太好了,谢谢于主任,中午咱们在一起吃个饭。我从离婚后就再没敢想过婚姻的事,没想到还能碰上这样漂亮的女孩子。
那天的会面很圆满,吴安特意请于娜一家和刘思思吃了饭,场面很是融洽。大功告成的于娜父女很快就撤了,留下吴安和刘思思。
俩人从饭店出来,在大街上随意地走着,聊着。
吴安:小刘,我年纪比你大十几岁,又离过婚,你真的不在意?
刘思思:不好意思,我现在租的房子快到期了,还没有预付房租的钱呢。
吴安:我帮你付,这不算啥。我还有一个儿子,现在跟他妈在一起生活,我得每月给他生活费。
刘思思:咱们要结婚,就得好好处一处。谁也不要欺骗对方,我最恨那些不负责任的男人。
吴安:小刘,你放心,我是国家公务员,我要是骗你,你可以告到我们领导那儿去。
……
俩人说着走着,来到了刘思思的租住房。吴安说到做到,找到房东补交了几个月的房租。最后又背着手,把屋里的角角落落都看了一遍,啧着嘴说:小刘,让你受委屈了,这哪儿像个家啊。
一句话,让刘思思差点流下眼泪。马波和薛力从没有对她说过这样的话,那两个男人在这种时候,差不多已经快把她往床上拖了。尽管如此,她面对吴安还是提防着,如果吴安也像那两个男人那样,她是要抵抗的,她要明确告诉他,这种事不结婚是不可以的。她要吸取前两次恋爱失败的教训。
吴安并没有那层意思。他坐在床沿,问了问她的生活情况,就皱起了眉头说:一切都会好的,只要咱们合得来,工作肯定也会有的,将来的日子错不了。
吴安从虚到实说得都很妥帖,然后就告辞了。整个过程中连她的手都没有碰一下。她望着吴安远去的背影,心里既感动又踏实,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婚姻在不远处冲她招手。吴安和那两个男人果然不同,这一点让她非常满意。
婚 姻
从那以后,吴安经常在下班后,或双休日的某一天( 另外一天他要去看儿子 )来看刘思思。有时两个人到街上走一走,或者到某个商店逛一逛。吴安主动提出要为她买几件衣服,看好后,俩人会对比下价格,左右再三考虑后才决定买或不卖。有时候也到菜场里买些菜回来,然后齐心协力地下厨做饭。几次之后,她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节奏,也多了一种踏实和稳定感。
一个月后,股级干部吴安费了很大周折,求了不少人,在街道为刘思思找到了一份临时工,成了一名街道卫生监督员。一份可有可无的工作,每月能开两百元的工资。钱虽然少了些,但毕竟是她的第一份工作。以后,她就可以像个城里人一样,上班下班,跟上了这座城市的生活节奏。
吴安果然是一个安分守己的男人,俩人来往一个月后,才试探着拉过她的手。脸红红的,腼腆得很。这让经历了两个男人急风暴雨进攻的刘思思,觉得吴安真的是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于是,在两个月后的一天,他红着脸,低着头,嗫嚅道:你看,咱们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要不——你没什么意见,咱们就结婚吧?
听着他的表白,她心跳如鼓,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男人向自己求婚。能和一个城里男人结婚,这是她的梦想。那一瞬间,她的眼泪差点落了下来。
婚礼很简单,他们先到街道登了记,然后就和吴安的十几个朋友、同事吃了一顿饭。婚后他们仍住在吴安原来住的房子里,家具包括日常用品也都是吴安上一次婚姻的遗留物,只是多了床新被褥,还有几件象征着新婚的衣服。这一切,让她很满足,觉得这才是让自己看得见、摸得着的生活。
新婚的那天晚上,吴安借着酒劲儿,第一次拥抱了她。她清楚地听到了他“怦怦”的心跳。他语无伦次,气喘着说:你这么美,这么年轻,和我在一起,不后悔吧?
她在他的怀里摇了摇头。他如释重负地长吁了口气,动作就更深入了一些。
那一刻,她一直很紧张,毕竟这不是她的第一次,她怕吴安发现什么。她的身体被两个男人恶狠狠地占有过,变化肯定是有的,她担心吴安会恼怒,或者一气之下结束了他们的婚姻。结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他如获至宝地把她揽在怀里,吻了又吻,样子有些癫狂和痴迷。
接下来的日子里水波不兴,俩人的生活总算稳定了下来,重要的是他们各自漂泊的心有了归属。吴安的气色好了起来,红润中透着光泽,小腹又挺起了一些。她也更加的滋润和水灵。她现在终于能挺起腰杆走在街上了,此时的她已经完全是个城里人了。因为这座城市里,有她的家了。
每天晚上,俩人满足而幸福地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亮,畅想着未来的生活。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是吴安说,她听。吴安是个踏实的男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很务实,一点也不虚。
他说:过一阵,我再帮你找份体面的工作。
他又说:等再过两年,咱们的经济状况好一些了,你再给我生个孩子。
他还说:别人都说我吴安是老牛吃嫩草,我配不上你,呵呵……
她听了他的话,一下子抱紧了他,泪水顿时涌上脸颊。这就是她的男人,过日子的丈夫。从结婚那天起,她就从自己的记忆里把那两个男人抹去了。她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和吴安好好过日子。
日子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了一阵子,又过了一阵子。如果马波不出事,他们的婚姻生活也许会很幸福。结果是马波出事了。他被护校的一个学生告了强奸。马波被拘押,然后就是立案侦察,情况也就复杂了起来。马波在拘押期间什么都招了,包括他以前利用老师之便,以谈恋爱为名勾引女学生的事实。在这一长串的受害人名单里就有刘思思的名字。
一天晚上,警察敲开了吴安家的门,郑重其事地找到刘思思了解情况。虽然吴安被警察客气地从客厅请进了卧室,但他还是听明白了来龙去脉。
马波事件在这座小城里是件大案子,从市长到百姓都很关注这起案子。毕竟这事还牵扯到自己的妻子刘思思,吴安没有不关心的道理。
在这个过程中,刘思思被请到公安局两次。刚开始她什么也不想说,毕竟和马波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什么光彩行为,她早已经从记忆中抹去了,是警察又把这事翻腾了出来。她不说,警察就不断地找她,后来她就说了,原原本本的。她以为说了,自己的生活就平静了。
吴安是在区检察院看到了马波的卷宗,他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涉及刘思思的那一段。他利用在区委工作的条件,又找了在检察院工作的同学,才查到了这本卷宗。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妻子原来还有这一段不光彩的经历。妻子和一个强奸犯睡过觉,而且是心甘情愿的。吴安受不了了,他合上卷宗,抱着头大哭了一次。从那以后,吴安仿佛变了一个人,他不再疼爱刘思思了,回到家里一句话不说,闷着头吸烟,然后就斜着眼睛看她。看得她浑身的汗毛都一乍一乍的。
晚上躺在床上,他自己扯过一床被子,远远地躲着她。她明白这一切的缘由,却也只能默默流泪。
她哽咽着说:吴安,对不起你,当时我是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
她又说:我真的是被骗的。他条件那么好,说要和我结婚,我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他还说要帮我找工作,然后跟我结婚。
她还说:都是我不好,我不干净了。
他悲哀地嚎号着:你和他、那个强奸犯在一起一年多啊,一年多——
半晌,他又伤心欲绝地说:我以为你很清纯,没想到你和一个强奸犯、一个玩弄女性的家伙混在一起。你说实话,除了他还有谁?
她想到了那个台湾男人薛力。她本来不想说,但看到吴安痛苦的样子,以为把自己的一切都说出来,也就没事了。她不能欺骗自己的丈夫,于是她全盘说出来了。
吴安吃惊地张大嘴巴,他的五官都扭曲了。她说完了,他哀叫着:还有谁?有谁——
她摇了摇头道:在和你结婚之前,就这两个男人。
吴安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在那里。
以后的情形急转直下。不久,马波被判了十三年刑。随着马波的判刑,关于和马波有染的那些学生的故事,也风一样地在这座小城里传开了。人们都知道,吴安就娶了当年马波玩弄过的学生。刘思思不论走到哪里,背后都有人指指点点着。她一出现,人们都噤了声。她知道人们在说什么,但她没有办法去阻止。如果说外面的风言风语,她还能泰然处之,吴安的变化她却是无法逃避的。现在,吴安已经和她分居,住到了客厅的沙发上,任她怎么哀求,他都无动于衷。
一天,他终于流着泪说:你让我在外面没法做人呀。刚开始,我还以为配不上你,你那么年轻漂亮,谁知道你——竟有这么多事,你这是打我的脸啊。
吴安的样子异常的痛苦,几个月的时间,人似乎被折磨得老了十几岁,灰头土脸,要死不活的样子。
刘思思也变化不小,整日以泪洗面。没人的时候,她一下下撕扯着自己,让肉体的疼痛折磨着麻木的神经。
他们的日子似乎到了穷途末路。
出 走
一心想留在城里的刘思思,现在却无法继续留在这座城市了。刘思思在一定范围内,成了名人。走到哪里,她只要说出自己是刘思思,护校毕业的,人们就会拖长声音“噢——”一声,然后满怀内容地望她,让她如芒刺背。
因为她的历史,吴安总是低着头走路,顺着墙边,像一只过街的老鼠。吴安和刘思思的日子灰暗到了极点。
她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又一次想起了于娜。于娜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向她伸出援助之手。这次也不例外,于娜望着低声哭泣的她,石破天惊地说:你去北京吧,那儿是首都,大城市,没人认识你,更没人知道你的过去。等过几年,别人忘了这事,你再回来。
说完,还找出了在北京的同学李静的电话号码。李静毕业后就去了北京,先是在发廊里洗头,后来就去了洗浴中心打工,隔三岔五地就往家里寄钱。人们都议论李静在北京是干“那种”工作的。
北京,对刘思思来说是一个遥远又美好的神话。看来,她只能走到那个神话里去了。
在一间电话亭,她拨通了李静的电话。电话里的李静并没有显出有多么热情,只是淡淡地问:想来北京呀,来了你就找我吧。说完,就把电话放下了,似乎李静的业务很忙。
她下决心离开这座城市了,这里再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别人的眼神和指指戳戳,她都可以忍受,最让她不能忍受的是吴安的态度。她看着疲惫不堪的吴安,心里在流血。老实人吴安招谁惹谁了,这一切都是自己埋下的痛苦的种子。也许自己离开后,说不定一切都会平息下来,然后她再回来,安心本分地和吴安过日子,再给他生个孩子。这么想过后,她终于下了决心。
那天晚上,吴安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她走过去,立在吴安脚边。吴安已经许多日子没跟她说过话了,眼前的吴安让她感到陌生,但她还是鼓足勇气,说:吴安,我要走了。
吴安抬起眼皮,吃惊地望着她。
她说下去:我要去北京打工,那儿是首都,工作容易找些。
吴安的眼皮跳了跳,她看到吴安的脸色是青灰的,她伤心得想哭,心想:这就是自己的丈夫,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吴安坐了起来,愣愣地看着她。
她还说:我有个同学,就在北京打工,好几年了,她在那儿干得挺好的。
吴安低下头,想了想,伸手在衣服口袋里找了一会儿,又站起身,走到桌旁拉开抽屉,拿了几百块钱,放在她面前。她没有去接,去北京的路费她有,她是去北京打工的,不是消费的,她不用带那么多钱。
第二天一早,她就走了。走时天刚放亮,她也没什么要带的,就几件换洗的衣服,像她当年走进吴安家之前一样。走出楼门时,心里的什么地方疼了一下,这是她的家,有丈夫,现在要离开了。她回了一下头,看见吴安青灰着脸,用目光在默默地送她。回过头时,眼泪流了出来。
到了北京,刘思思换了几趟车,才找到金凤朝阳洗浴中心。这家洗浴中心和名字一点也不相配,坐落在一个脏乱阴暗的胡同里,门脸儿也不大。她来的时候,中午刚过,李静还在睡觉。李静的宿舍在地下室,那里更加阴暗、潮湿。一间地下室里住着五六个人,李静是下铺。后来,李静把她领到了室外,阳光下的李静显得很苍白,她黑着眼圈说:你想在洗浴中心干?
刘思思新奇地问:这儿都能干什么呀?
望着几年没见的李静,她觉得有些陌生,一点儿也找不到当年那个活泼女生的影子。李静点了支烟,眯着眼睛吐出一口浓烟,道:什么都得干,只要客人有要求。
她明白了。在这之前听到的关于李静的种种说法,在这一瞬间得到了证实。她想起了吴安,自己现在还是吴安的妻子,她不能做对不起吴安的事。她想在北京干一阵,等小城里的人把她彻底忘了,她还是要回去,跟吴安过日子。想到这儿,她摇了摇头说:你再帮我介绍一份别的工作吧。
李静爽快地在纸上写下安安饭馆的地址和电话,递给她说:这是我刚来北京时打工的地方,老板姓王。你去找他试试。
她揣宝贝似的收起那张纸片,望着李静。
李静说:我只能帮你介绍这个地方,如果不行,我也帮不上你了。
说完李静就走了。她说洗浴中心一会儿就要来客人了,她得去化妆。走时也没再邀请刘思思过来玩儿的话,让她感到心里空空的。
她辗转着找到了安安饭馆。王老板上上下下地把她打量了,然后又拿起李静写给她的纸片问:是李静让你来的?
她点点头:李静是我同学,她说在你这儿工作过。
王老板就说:我这儿是个小饭馆,平时客人也不多,你要干,一个月三百,管吃住。
听了王老板的,她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安安饭馆的确是家小饭馆,七八张桌子,有个后厨。后厨里有个掌勺的师傅,也姓王,五十来岁的样子,人很胖。在她没来前,这里除了王老板就是王师傅。王老板负责开票,上菜,收钱,有空了还要帮助后厨的王师傅备料。他真的缺一个帮手。
刘思思心安了一些,她想,安安饭馆就是自己在北京的落脚点了,自己要在这里干上一阵子。
绝 路
安安饭馆虽小,五脏俱全。一大早,她就要和王老板去菜市场买菜,买完菜就要到后厨备菜,洗的洗,切的切。这一切都是在后厨王师傅指导下进行的。十一点刚过,客人就上来了。到安安饭馆吃饭的人并不固定,有出租车司机,也有过路的一些散客,要上两个炒菜,几瓶啤酒。生意还算说得过去,一中午下来,总能有二三十个这样的客人。王老板自从有了她做帮手,似乎轻闲了许多。经常站在收银台后面,呆呆地望着她。有时她忙不过来时,王老板也会帮她端菜、倒水什么的。
两点一过,饭馆里就基本上没什么客人了。王师傅在后厨准备晚上的备料,她和王老板打扫卫生。闲下来,俩人有时也聊会儿。
王老板经常笑眯眯地说:你们贵州大山里的女孩儿就是漂亮,比北京的女孩儿强多了。
王老板这么说时,她就笑一笑,并不作答。
然后,王老板也会问一些她家里的事。她就简单地说了。王老板知道她在贵州有丈夫,就问:你出来,他就不想你?
她听了这话,脸红了。想起吴安,心里就沉甸甸的。
偶尔,俩人也会说起李静。听王老板说,李静在这里干过三个月,后来就走了。有一次,王老板神秘地问:你不知道李静现在干什么吧?
她知道,但还是说:她在洗浴中心当服务员。
王老板就神秘一笑:李静现在可挣大钱了,比我开小饭馆挣得还多。
她没有多说话,仍忙着手里的事。半晌,王老板又说:你不会离开这里,去挣大钱吧?
她望了眼王老板,摇了摇头,然后说:你这里挺好的,我哪儿也不去。
王老板望着她,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第一个月发工资时,王老板塞给她五百元钱。她诧异地望着王老板。王老板就说:多出的二百块钱是给你买衣服的。你穿得漂亮,也是为了咱们的生意。
她想,王老板真是个好人。后来她从后厨王师傅那儿了解到,王老板也挺不容易的。以前在一个工厂里当车间主任,后来下岗了,才开了这家小饭馆。下岗后,老婆和他离了婚,跟一个有钱的男人去了海南。现在的王老板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儿子,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以后,她再望着人到中年的王老板忙来忙去的样子,心里就想:王老板也真不容易。
她人到了北京,可心一直没有离开过贵州那个家。虽然,吴安和她分居了这么久,但名义上她还是他的妻子。她隔三岔五的,会往家里打上一个电话。吴安在那里“喂”一声,她马上说:是我。他一听是她,就不说话了。她冲着电话说:我在北京挺好的。我看《 天气预报 》说贵州老下雨,你别忘了加衣服。
他在电话里应一声。
她说完,停顿了一下,见他并没有多说的意思,便放下电话。每次都是这样,不论他在电话里说不说话,她都很愉快。她在等待着丈夫的召唤,她真希望吴安在电话里说:老婆你快回来吧,我需要你。这样她就毫不犹豫地回去。可是,吴安一直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他只是在电话里“嗯啊”着。
好在安安饭馆的王老板对她不错,说是每个月给她三百,但每次都会多给她一两百,说是奖金。有时王老板也到她住的地下室里坐一坐。他并不是能说会道的人,沉默一会儿,他就说:时间不早了,你休息吧。然后为她带上门,走了。
一晃,半年过去了。生活的规律和安定,让刘思思又恢复到了从前。这里毕竟不是贵州小城,没人认识她,也没人知道她的过去,更没有人去对她指指点点。她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穿着打扮也开始注意起来。她的青春和美丽让安安饭馆多了许多回头客。客人在吃饭时,都喜欢多和她说上两句,有时还扭着脖子,多看上她几眼。还有人当着王老板的面说:小姑娘,你这么漂亮,在这里干真是屈才了,像你这样的怎么也得在五星酒店里啊。
听了客人的话,她笑一笑。王老板也笑一笑。
没人的时候,王老板就问:思思,你不会走吧?
她摇摇头:怎么会,你这儿挺好的。
每晚打烊之后,她和后厨的王师傅、王老板才坐在一起吃饭。两个男人喝了一些酒,她不喝酒,很快就吃完了。然后听两个男人谈论生意或东拉西扯,那种状态就像一家人似的。
一天,王师傅家里有事,饭都没吃就走了。只剩下她和王老板两个人。王老板喝酒,有一搭无一搭地和她说话,都是一些家长里短。她突然唐突地问:你不想你前妻吗?
王老板怔了一下,她看见王老板的眼睛潮湿了,有泪光一闪。
她心里为王老板叹息一声,觉得王老板也是个痴情的男人。
吃完饭,她想把卫生打扫了。王老板却说:算了吧,明天再说吧。
以前太晚了,也有不打扫卫生的时候。每次都是王老板把她送到出租房门口,王老板才走。从饭馆到出租房还有一条几百米的小胡同,没有路灯,为了安全王老板总要送送她。
到了出租房的地下室门口,她冲王老板道:你走吧,路上小心。
王老板应了一声。
她回到出租房,刚打开灯,王老板随后就进来了。二话没说,一把就抱住了她。在这一过程中,俩人谁都没有说话,她也没有过多地挣扎。
后来,王老板在床上搂紧她说:思思,你真好。你放心,以后我不会亏待你的。再后来,王老板就走了。
她在桌子上看到了王老板放下的一沓钱,那是安安饭馆一天的收入。她帮王老板点的,一共是七百三十四元。现在的那沓钱,王老板都给了她。
看到那沓钱,她就哭了。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这时她又想起了马波、薛力、吴安,还有刚刚走掉的王老板。她哭了一气,又哭了一气,心里平静了一些。最后,她不知为什么走了出去,来到路旁的公用电话旁。半晌,电话那端传来一声熟悉的“喂——”,她说:还没睡呢?他在电话里应了一声。静了一会儿,又静了一会儿,她就把电话放下了。呆呆地立在那里,她觉得自己一下子离贵州小城是那么的遥远,遥远得她都记不清吴安的模样了。
她又开始流泪,一边流着泪,一边往回走。这次却没有走回地下室,而是顺着楼梯往上爬,走着走着,就到了顶层的露台。
这里真高啊,她觉得自己离星星是那么的近。站在露台上,她向远方眺望着。天际的南方是她的贵州老家,那里有一盏灯火是自己家的。此时,吴安就在那盏灯火旁。她微笑着冲那盏灯火走去,心里说着:吴安,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晨报》新闻(记者沈申):半月前发生在朝阳区雅安园跳楼事件的刘思思,警方已通知其家属来认领尸体,家属一直没来。由安安饭馆的王先生为其料理后事,在这一过程中,王先生一直泪流不止,但他没有接受记者的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