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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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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命-朱维坚
第一章
也许,路上的遭遇只是一个预兆
(2000年2月20日上午8时至下午1时许)
1
蜿蜒起伏的山路上,一辆4500越野吉普在疾驶。
也许是一种预兆:出发时还天晴日郎,甚至有点春天的味道了:虽然还是白雪皑皑,路面却已经结了一层冰面且微微变色,远处的雪原在阳光照耀下也格外耀眼,是雪面表层有了水珠的缘故,这是即将融化的前奏。而且,道路两边林木茂密,不但有褐色的柞树、棕色的榛柴、白色的桦树,还偶有几株苍松闪过,它们傲然屹立于杂木之中,似乎在进行严肃的思考,同时也给山林带来几分生机。然而,一进清水地界就都变了。最明显的变化是山林渐渐稀疏起来,随着车轮的旋转,越往前行,这种现象越严重,最后简直难以看到树木了,公路两旁都是光秃秃的被雪覆盖的田地。又走了一会儿,天也暗下来,阴下来,接着又飘起雪花来,雪花越来越大,不一会儿又变成了鹅毛大雪,车外的景物都看不清楚了,车速也减慢了。林荫虽然心里着急,可只好忍着。
车里除了林荫和司机小张,还有白山地区公安局长谷远志和地区公安局政治部主任张寒。这台4500大吉普就是谷局长的坐骑。按照当地的习俗,级别高的领导应该坐在前排副驾的位置上,可谷局长却非要林荫坐到前面不可,理由还非常充分,他们是送林荫前往清水就任公安局长,因此,应该他坐到前面。当然,他此时只是清水公安局长的“人选”,局长的任令还要通过清水市人大常委会任命。他此时的正式身份是清水市公安党委书记,主持清水公安局全面工作。
此时,林荫虽然外表平静,但心却象这山路一样起伏不平。他对这任命没有一点准备,前天,他还是白山分局挂职锻炼的刑侦副局长,还在为新一年分局刑侦工作而操心,昨天却突然接到了赴清水任命的通知。此时,谷局长昨天下午的谈话仍然在耳边回响:
“……清水的治安很复杂。虽然从统计数字上看发案不是很高,但大案多,社会秩序混乱,特别是黑恶势力活动猖獗。这除了公安局自身工作不力外,肯定还有深刻复杂的社会原因,你必须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对清水的治安状况林荫听说过,但只知案子多,群众缺乏安全感,可到底怎么个不好并不清楚。谷局长的话给了他压力,也激发了他的斗志,心中充满了迎接挑战的自信。此刻,他从倒视镜中看看谷局长的面容,想到全区有九个县市局和分局公安局长交流,谷局长偏要亲自送自己这个年纪最轻、资历最浅的赴任,还让自己坐在前排,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这既是对自己的重视和关怀,也意味着肩上担子特别的沉重啊!
迎接战斗的渴望使林荫恨不得马上赶到清水,到达自己的岗位,就益发感到车行驶得太慢。还好,又走了一会儿,雪花稀疏了一些,车速也加快了,然而,刚刚加速又慢下来,司机小张失口叫出一声:“哎,出事了……”
林荫询声向前望去,见道路已被车辆堵住。有几台卡车、轿车、还有一台“三棱”大吉普和一辆公共汽车。就在公共汽车旁,一群人拥来挤去,吵吵嚷嚷,还有拳头棍棒在人群中挥舞。怎么回事?林荫心里着急,车没停稳就开门跳下,立刻有沉重的殴打声和叫骂声清晰地传过来:“妈的,反了你们了,给我打,往死里打,出事儿我担着……”
殴打和叫骂声中伴合着惨叫声,同时还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哀求着:“……别打了,求各位了,他还是个孩子,饶了他吧,俺替他给各位赔礼了,俺交钱,现在就交还不行吗……”
“赔礼就行了?交钱就行了?好,拿钱吧,原来是五百元,现在是五千,马上拿来,要不没完,打死他……”
接着是更沉重的殴打声。
谁这么凶狂?林荫加快脚步,向人圈里挤入,耳边听到有人低声议论着:“……简直是土匪,是胡子,就没人管管他们?”,“谁管得了哇,你知道他们是谁……说话小声点,让他们听见可了不得……”
人圈里,四个年轻力壮的黑衣汉子正在对一人大打出手。他们有的拳打脚踢,有的拿着棍棒,其中一人手中还拿着一根警棍。挨打的已经倒地不起,满脸满身都是鲜血,在雪地上打着滚,可打人者仍不停手。其中一个车轴汉子边打还边叫着号,“打,往死里打,妈的,不交线费就上路,反了你了!打,打完让他上公安局告去!”
殴打不断,围观的人谁也不敢上前,只有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男人在作揖打躬地哀求着拉扯着,不但啥事没当,自己还挨了几下子。
太不象话了!
看到这种场景,林荫怒不可遏,冲上前去,一手揪住一个行凶的汉子,大声喝道:“干什么,住手!”
吼声是伴着内心的愤怒迸发出的,所以声音很大。打人者吃了一惊,都住了手,把脸转向林荫,林荫立刻感到一股浓浓的异样气息迎面扑来,那不止是酒气的味道,还有一种野兽的残忍气味,还没容他说第二句话,胸脯已被一只大手揪住:“咋的?管闲事?胆肥了你,你说干什么?让你明白明白……”
话没说完,拳头就抡上来。林荫瘁不及防,鼻子一木,就觉得热乎乎的液体流了出来,同时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冒金花,身子踉跄向后倒去,好在身后围观的人把他扶住,才没有倒下。可还没容他站稳,另外三条汉子也向他奔上来,拳脚棍棒齐下,警棍也抽冷子捅上来,林荫手臂与其一接触,身子猛地一震,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再次向后倒去。
警棍原来是带电的。
林荫万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没想到会在赴任途中、在自己的治安辖区内遭到毒打,他正在懊悔没穿警服,司机小张却已经及时冲过来,一边制止行凶一边大声道:“住手,这是新任清水市公安局林局长,谁敢再动手……”
话一出口,局面立变。四条汉子的拳脚棍棒都缩了回去,脚步也向后退去,而围观者则“哄”的一声挤上前来,人人露出兴奋期待之色,要好好看一场热闹。
打林荫一拳的正是为首的车轴汉子。他听清小张的话,也吃了一惊,却没害怕,后退一步马上又走上前来,露出笑脸来搀扶林荫:“这……这都是误会,误会……林局长,我们是交通局收费的,他们不交,还暴力抗拒,我们没办法才自卫,林局长,这事您得管,把他们抓起来……”
林荫只觉心血上涌:妈的,你们四个打一个,还人家暴力抗拒执行公务,你们执行的什么公务?执行公务就可以打人吗?他一边弯腰用手绢擦着鼻血,一边指着车轴汉子怒道:“你还想颠倒黑白,有话跟我到公安局去说吧……”说着伸手去扭他的胸脯,又指着向后退的其他汉子们大叫:“站住,不许走……小张,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可是,想不到的是,四条汉子居然敢反抗,车轴汉子使劲拨开林荫的手,又把他猛地一推,就向人群外快速退去,小张则和一条汉子扭打在一起,冲上来的谷局长和张主任两个扭住一人,林荫慌乱中揪住一个刀疤脸的汉子,而为首的车轴汉子却钻进那台“三菱”吉普车内,飞速向清水方向逃去。因为4500被堵在道路另一边无法通过,再加上还要制服抓住的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逃跑者消失在远方。
领头的跑了,被抓住的汉子们凶焰消减了。刀疤脸虽然还有所不服,可再也不敢来硬的,向林荫央求道:“林局长,俺们不知道是您哪,都怪我们瞎了眼,您饶了我们吧,都是自己人……你看,他们不交线费,还不说好听的,弟兄们气愤不过,给了他几下子,嘿嘿嘿嘿,下手稍重了点……不信你问他们自己,这事不怪我们……”
林荫虽然愤怒异常,可头脑却十分清醒,汉子的话使他心一动:自己刚来清水赴任,小张仅介绍自己是公安局长,对方却已经知道自己姓林,他们到底是什么人,真的是交通局的收费人员……虽有疑虑,但来不及多想,一边擦鼻血一边怒声道:“少来这一套,谁跟你们是自己人……我看谁敢再跑,都等在这儿,听候处理!”
林荫说着扭身去看地上被打的人,这是个年轻小伙子,已经头破血流,一边呻吟一边哀声骂着什么。林荫在花白头发男子的帮助下,好不容易将其扶起,问是怎么回事。男子摇着花白的脑袋哀哀地说:“别问了,您别问了,怨我们自己,怨我们自己呀……儿子,没事吧,能挺住吗……”
小伙子态度却和父亲不一样,他一边擦着脸上的血一边指着林荫大叫着:“我听见了,你是新来的公安局长,你亲眼看见了,他们把我打成这样,你管不管,这清水还是不是共产党的天下?还让不让人活了……”
他话没说完,就被花白头发男人打了一个耳光:“二憨,你胡说些啥呀!”对林荫:“局长,您别听他的,这事怪我们,不怪人家……啊,我姓杨,他是我儿子,是我们错了,没交线费,不怪人家,你放了他们三位吧!”又转向三条汉子:“三位大哥,你们消消气,都怪我们,我们也不是想上这条路,只是往宝山去必须从这里经过这一段,不远就岔道了……”
林荫听了好一会儿明白了,原来,车走这条路要交什么“线费”,而这辆公共汽车却没有交,但因为要上宝山县,必须从这条路上走几百米,被四条汉子发现了……不管什么原因也不能打人哪,看刚才的架式,如果自己不是公安局长,肯定也没有好下场!林荫愤怒的目光再次落到三条汉子身上,见三人都是大毛领的黑皮夹克,剃着板寸头,尽管陪着笑脸,却掩饰不住内在的煞气,看上去,没有一点交通管理人员的气质。林荫擦干鼻血,走向他们,指着刀疤脸的鼻子问:“说,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交通局的?我看怎么不象?交通局就可以随便打人哪,谁给你们这个权力!”
显然问到了要害上,三条汉子支吾着不正面回答,只是惶然四顾,忽然一人手向远处一指,兴奋地叫起来:“哎,大哥和牛哥来了……”
公路上,有两台轿车从清水的方向远远驶来,都挂着公安牌照和警灯。前面的轿车是红色的,十分引人注目,后边的则是一台黑色轿车,油光锃亮,显得十分华贵。距离一百多米时,黑色轿车却停下来,转过车头向回路驶去,前边的红色轿车则一直驶到眼前。车门一开,一个中年男子跳下,急急走过来,看到林荫现出笑容,双手远远伸出:“林局长,欢迎,欢迎……”
林荫认出,来人是清水市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牛明,自己下分局挂职锻炼时和他接触过。
2
牛明长得十分年轻,四十出头的人看上去也就三十五六的样子。形象也很不错,身材不高不低,脸庞端端正正,肤色白里透红,眼睛虽然不大,却又亮又活。美中不足的只是嘴唇有点发紫,说话的时候,口中也有一股酒气扑过来。林荫心急,一边握手一边发问:“牛局长,你从那边过来,遇到一辆‘三菱’没有?”
牛明稍稍犹豫:“啊……遇到了,怎么了……”
林荫急道:“你立刻布置人堵截,他是打人凶手!”
牛明把手机拿到手中却没有马上打,而是问怎么回事,听了林荫介绍,现出惊讶神色:“有这种事?那是赫刚的车。妈的,怪不得开得那么快,见我都不停,居然敢这么干,胆子也太大了!”走向三条汉子,突然伸出手来,一人一个大耳光:“真瞎了你们眼睛,我饶不了你们……妈的,咋办,说!”
三个汉子互相望望。刀疤脸捂着脸先看看林荫,然后对牛明道:“这……牛局长,这……这是个误会,老杨他……你看……”
牛明转向老杨父子。老杨扯了一下儿子,抢到前面对牛明陪着笑脸道:“对,这确实是误会,都不是外人,打就打了吧,也没打坏,都怪俺们,怪俺们,这事就算了吧!”
“你既然这个态度就好办了!”牛明扭头对三条汉子:“妈的,你们虽然有理,可也太过份了吧。你收费可以,为什么打人?听着,回城后要给人家看伤,要彻底看好,人家有一点不满意,我就跟你们没完……听清没有?”
三条汉子急忙答应:“听清了,听清了……”
牛明看一眼林荫,又对汉子们道:“这件事完了,可打林局长的事你们怎么交待,说,这事咋办?”
三条汉子嗫嚅着看看林荫,还是刀疤脸支支吾吾道:“这,俺们真不知道是林局长啊,要是知道的话,给我们个胆儿也不敢打呀!”走向林荫,可怜巴巴地说:“林局长,这是误会呀,俺们怎么敢打你呀?这样吧,你打我们一顿,爱咋打咋打,打死俺们也没说的!”
刀疤脸说着,把头伸过来让林荫打,另两个汉子见状也做出同样的姿势,引得围观群众发出窃窃笑声。林荫十分恼火,回身看着牛明。牛明走上前,又是一人一耳光,“妈的,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你们把公安局长当成啥了!”然后对林荫低声道:“林局长,你看这事……怎么处理呢?我认识他们几个,是交通局聘任的收费员。今天的事虽然有点过火,可顶多也就是轻微伤,治安案件。咱局还有不少大案子忙不过来,你看这……当然,他们不该打你。我看,让他们给你看伤,再多赔偿些钱,怎么样?”
林荫心里的火一股一股地往上冒。他看出问题来了,到现在,牛明也没按自己的要求布置堵截,而且,还想把这个恶劣的案子轻轻放过。光天化日之下,大打出手,伤害无辜,还把自己这新上任的公安局长打了,居然看看伤,赔偿一下就没事了,太过份了吧。什么多赔偿一些?是想花钱消灾吗?办不到!他坚定地摇摇头说:“不行!打我是小事。这起案件性质恶劣,影响极坏,必须严肃处理!”
牛明脸上闪过一丝不快:“那,您说该怎么处理……哎,您好,谷局长,张主任,你们也来了……对了,谷局长,你看这事该怎么处理?”
谷局长和张主任下车后,除了帮助制止凶徒逃跑外,一直在旁观看着,牛明来后也没有上前。此时听到牛明的问话,谷局长才慢悠悠地说:“你们公安局长在这儿问我干什么?再说了,你堂堂刑侦副局长,自己的局长被打了,都不知怎么处理吗?”
“这……”牛明想了想,只好转向林荫:“林局长,那你看该咋办,我执行您的指示!”
林荫发现,牛明的眼睛闪过一丝不满甚至不屑之色,怒火又从心中升起,大脑旋转片刻,迅速作出反映说:“那好,你,马上给局里有关部门打电话,布置警力堵截追捕逃跑的凶徒。他叫什么了,对,赫刚是吧,要根据他逃跑的时间、路线和车速,在可能经过的路口设卡,争取在清水市域将其抓获,如果脱逃了,就与沿线公安机关联系,取得他们的支持。尽一切努力将其抓获!”转脸对受害的年轻人道:“小伙子,你能坚持住不?还能不能开车……啊,老杨,你会开车吗……会。好,你开车,拉着旅客和你儿子马上进城,你儿子先看伤,由医院做出诊断,如果需要住院就住院。如果能挺得住,看完伤做笔录……车上的旅客到了市里,也先到公安局做一下证人笔录;小张,你记一下跟前这些车的牌照号码,以便随时找他们做证!”转向瘦脸汉子:“你们三个,老老实实跟我们去公安局接受处理!”一切部署完问牛明:“牛局长,你看这样行吧!”
这……牛明眨着精明的小眼睛,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扭头看一眼谷局长,只好小声说了句“行”,再把目光对准三条汉子,恶声道:“听清没有,都给我上车,老老实实到公安局接受调查处理!”
三条汉子脑袋耷拉下来,被小张押着走出人圈。可围观的群众却不散去。他们目睹了这起流血事件的整个过程,可什么也没做,只是做看客,此时又用异样的目光望着林荫不想离去。迎着这些目光,林荫心中生出一种别样的滋味,想了一下,蹬上路旁一个沙包,大声讲起话来:“乡亲们,大家都看到了刚才这起事件,虽然有待进一步调查,但,无论什么原因,也不允许行凶打人,也绝不能不了了之,请大家相信,我们公安机关一定会依法严肃处理!希望大家能积极主动做证,配合公安机关工作……”
围观群众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反应。林荫本想停下来,可受到眼前情景的触动,就又继续说下去:“乡亲们,你们为什么不吱声,为什么沉默?你们想过没有,今天打的是他们,如果你们保持沉默,明天就会打到你们,对违法犯罪要斗争,对不法侵害要反抗!不要害怕,好人越害怕,坏人越猖狂,要站起来和他们斗争,公安机关会给大家做主的……”
讲到这儿,林荫忽然听到“咔咔”的声音,眼睛余光向旁边一瞥,发现一架照相机正在对着自己拍照,心一动,急忙把话收住:“乡亲们,我希望,在今后的日子里,大家能积极协助我们公安机关工作,揭发检举犯罪线索,同时,发现我们公安机关有什么缺点,及时指出来,我们一定虚心接受,努力改进。好,大家就按我刚才说的办,都上车吧。谢谢大家!”
旅客们这才开始上车。与此同时,一个胸前挂着照像机的年轻女性走过来,伸出手,向林荫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笑道:“您好林局长,我是清水市电视台的记者苗雨,没有经过您的允许拍照,您不反对吧!”
林荫边握手边打量着对方,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颀长,瓜籽脸,丹凤眼,乌黑的眼睛,雪白的牙齿,尖尖的下颏呈现出优美的线条,相机挂在胸前,背上还背着一个背包,一种职业女性的气质扑面而来。见林荫疑惑的表情,又从口袋中掏出证件:“怎么,不信吗?我是采访归来,正巧碰上这件事!”
停在一旁的公共汽车响起催促的喇叭,苗雨回头看了一眼,再次把手向林荫伸出:“我得上车了,有机会我会采访您的!好,再见!”
苗雨主动握住林荫的手摇了摇,又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嫣然一笑,转过身,迅速消失在车门内。客车响了声喇叭启动了,林荫只看见一只女性细长的手从车窗中伸出挥了两下,就一切都远去、消失了。
林荫忽然想起一句歌词:“象雾象雨又象风”,这个记者虽然倏忽出现,突然消失,却在他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该上车了。因为情况发生了变化,谷局长问林荫:“现在一切听你的,说吧,这车该怎么坐!”
林荫查看一下,果断地进行了分配,让三条汉子挤到牛明车后排座上,自己则坐到该车副驾位置,然后让谷局长的车先走。谷局长大声道:“那怎么能行?我们是送你的,你在前面!”
林荫不再推辞,拉开车门上车,见三条汉子的眼睛正看着自己,他再次感受到那股野兽般的气息。就把目光迎上去,盯得他们都垂下眼睛才回身坐好,用命令的口气对牛明道:“开车!”
牛明沉默着将车启动,渐渐加速。这时,林荫才想起问牛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牛明轻笑一声回答:“来接你呀,听说你要来,大伙都很高兴,班子成员早都聚在局里等你了,我等不及,就迎你来了!”
原来是这样。可是,林荫心中马上又生出疑团,随口地问了一句:“就你一个人来的吗?”
牛明迟疑一下,口气似乎不够坚定:“嗯,就我一个!”
林荫没再追问,可脑海里却抹不去那辆黑色轿车的影子。两台车一前一后,都挂着警用牌照和警灯,怎么能不是一起的呢?那辆车为什么在快驶近时又调头回返了呢?那辆车里坐着谁呢?看来,这里边好象有点文章!
车向前飞驶着,雪不知啥时已经停了,可还有一些阴暗的云团,被遮住的太阳顽强地把光芒透出来。然而,林荫心中却卷起更大的风暴。虽然临行前谷局长做过长谈,虽然对清水市治安的复杂有所准备,可他仍然没有想到,在自己上任途中会发生这种事,会遭到殴打。一股耻辱和仇恨的感情涌塞胸中。看来,此行绝不会是坦途,也许,这路上的遭遇只是一个预兆。
3
清水城出现在前面。城郊大桥头,停着一辆警车,警车外站着四个人,林荫认出其中二人,一个是清水市公安局的方政委,另外一个是政工科长李婕。他们出城迎接来了。
林荫长期在地区公安局政治处工作,和各县市区的政委和政工科长都较熟。方政委五十出头了,有一张质朴的深色脸膛。此时,他站在四个欢迎者的最前面,远远就将手臂扬起,脸上现出真诚的笑容。林荫一下车,就急急迎上来紧紧握手。“林局长,想不到咱俩会一个锅里绞马勺,太好了,欢迎,欢迎……谷局长,张主任,你们亲自送林局长上任,我代表清水公安党委表示感谢呀……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局的周副局长,分管常务;这位是政工科长李婕;这位是司机老孙……哎,牛明,你怎么和林局长碰到一起的?都认识了吧,我就不介绍了……”
林荫从方政委无意中的话听出,原来牛明并不是迎接自己的。那他是干什么去了?为什么要说谎?扭头看了一眼,见他脸色发红,支支吾吾闪到一边。眼前是即将朝夕共事的战友,林荫也顾不上多想别的,急忙一一握手。周副局长四十七八岁年纪,身着警服,一举一动中带出军警风度,与林荫握手前,还先来一个标准的敬礼,倒把林荫闹得有点不好意思;政工科长李婕也早就认识,是个三十多岁挺干练的女同志。最后一个是司机老孙,一个瘦长的中年人。
寒喧过后,方政委张罗着上车回局,并把林荫让到自己带来的车上,这也是台4500。他坚决让林荫坐到前排,然后,三台车驶往市区,驶往清水市公安局。
清水市公安局大楼出现了,林荫的心跳加快了,从今以后,自己就要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和工作了。他定睛向前看去,大楼是新盖的,很是气派,蓝盾高悬,令人瞩目,给人以威严和安全的感觉……哎,大门两边怎么有两头石狮子呀,这可不太好,公安机关又不是封建衙门,这儿成啥了,群众会怎么看?以后得处理了!
虽然美中不足,可总的感觉还不错。车驶近后,林荫还发现,大楼外早有很多人在等待。没等下车,一些着装和没着装的警察就迎上来。下车后,方政委一一做了介绍。因为人多,林荫只记住分管治安的副局长黎树林,这是个大个儿络腮胡子;姓靳的纪检书记,是个五十多岁,花白头发的瘦男人,而科所队室的头头儿们就一时分不清了。
寒喧后,牛明又凑过来问林荫,车里的三个歹徒该怎么办怎么办。林荫说:“依据有关规定,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不过,从他们的表现看,干这种事肯定不是第一回了,要深挖一下,如果真是屡犯,证据确凿,刑事处分不了就劳动教养!”牛明答应着退下,把三个小子交给迎上来的几个刑警。仨小子到了公安局反倒精神起来,一个个仰着脖子,现出满不在乎的神情,晃晃荡荡随几个警察走进楼内。
林荫正想进楼,却被方政委拦住。他用请示的口气说快中午了,饭店已经准备好接风酒宴,是不是直接去饭店。林荫惦记着路遇的事,说:“吃饭来得及,得马上组织警力办这起案子,这三个人要抓紧讯问,逃跑那个凶手更要尽快抓获,错过战机就不好办了。”
牛明听到这话忙搭腔对方政委说:“方政委,我看你们陪林局长先去饭店,我组织人把这个案子搞一搞,晚去一会儿。”又对林荫:“林局长你放心喝酒,我一定尽全力把这案子办好,让你满意!”
林荫虽然有些疑虑,可刚来,不能对战友表现出不信任,就坦然表示同意:“就这么办吧,跟大家强调一下,一定把案子查清,口供、证言都要搞实,办成铁案。对逃跑的赫刚更不能放过,抓紧堵截追捕,一定要把他抓获!”
说完,几人再次上车,调过头,向另一条街道驶去。林荫有点不安地对方政委说:“方政委,我到任后就奔饭店,会给大伙留下什么印象啊!”方政委叹口气笑笑说:“咳,这种风气大伙早就习惯了。一会儿陈副市长和政法委于书记还要来陪你呢!”
饭店在一条较为僻静的街道上。车未到跟前,先看到饭店门外有一个四十五六岁的男人。他圆头圆脑,笑容可鞠,下边一条便裤,上身却是崭新的警服,可又没戴警衔。林荫一下车,他就喜笑颜开地迎上来握手:“林局长,您可来了,盼您好多日子了……哎呀,谷局长张主任也来了,请进……”
林荫还以为此人是饭店老板,想不到周副局长却介绍道:“这是咱局办公室郝主任,郝正。”
郝正早已站到饭店门旁,将门拉开,把各位领导让进。
几人在郝正的引导下进入一个宽敞的包间,饭桌上,餐具早已摆好。郝正把领导们让坐下后,又招呼服务小姐倒茶。大家刚喝几口,一个服务小姐匆匆跑进来对郝正说:“郝主任,外面又来两个人!”方政委一听急忙站起:”陈副市长和于书记来了!”几人忙出去迎接,只见一高一矮两个中年男子从楼梯口走过来。高个儿的在前,五十来岁,身材魁梧,满面笑容;矮个儿的在后,不胖不瘦,戴着墨镜,面容和表情都看不太清。高个儿是个大嗓门,人还未到,声音已传了过来:“林局长您好……啊,谷局长亲自送来了,还有张主任,太好了,谢谢你们对我们清水公安工作的重视……这位是林局长吧,咱们是第一次打交道,认识一下吧,我是陈国民,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首先代表清水市委市政府对你表示欢迎!”
林荫在和陈副市长握手的时候,感到他的手掌又宽又大又热,十分有力,相握时把一种热情和温暖传导过来。
握完手,陈副市长又把身后的矮个儿介绍给林荫:“这位是政法委于书记,于海荣,他可厉害,是专职副书记,今后你跟他打交道的时候多,得处好关系,不然,小心给你小鞋穿!”
于海荣和陈副市长正相反,他的手凉凉的,礼节性地搭一下就缩了回去,脸上好象是笑了一笑,但因为墨镜没摘,也没有看清,不敢肯定。
落座后,陈副市长又大声对林荫说:“本来许书记要来,可有个场儿非他应酬不可,就让我们俩全权代表了。还特别嘱咐我跟林局长多喝两杯,表示他的意思!”
林荫一听这话急忙摆手:“算了算了,我可不会喝酒!”
陈副市长一听哈哈笑了:“不会喝酒,不会喝酒怎么当公安局长?”转向谷局长:“谷局长,听说我们这位公安局长是你向市委大力推荐的,你是不是有点识人不明啊,他不喝酒怎么适应清水的公安工作呀!”
谷局长向林荫一眨眼睛笑道:“林荫,看来你今天得破破戒了,好好跟你的副市长喝喝,不然,你干不好这公安局长!”
林荫一时不知何意,心中十分着急。张主任在旁把话接过来:“陈副市长,林荫跟我一起工作多年,我能证明,他确实不喝酒。我是政治处主任,管干部的,没听说过任用干部有不喝酒就不能提拔这一条!”
陈副市长笑道:“你说那是条文上写着的,我说这个是实际执行的,我这个管着你那个。张主任,也不是我批评你,看来,你这政治处主任也不合格,这手下干部怎么培养的,都世纪之交了,还没培养会喝酒,怎么当跨世纪干部啊!”扭头对郝正道:“郝主任,时候不早了,上菜,今天我要好好跟林局长喝上一场,给我们俩一人上两瓶--”顿了顿,看看林荫,哈的一笑:“上两瓶农夫山泉!”
陈副市长说完放声大笑起来,得意地对林荫道:“怎么样,吓坏了吧,谷局长没跟你说过吗?他知道我,我也不喝酒!”又用夸赞的口气对众人道:“这年头,找一个不喝酒的公安局长还真难呢!我这人说话爱走极端:有人说,酒杯下去,工作上去,那纯粹是放屁。这样的干部我见得多了,在酒桌上那话说的,滴水不漏,可工作干啥啥不行。好,林局长,就冲你不喝酒这一条,我陈国民就先有了几分信任!”
原来如此,林荫如释重负,对这位副市长有了几分好感。
不一会儿,酒菜上来,接风酒宴开始。第一杯酒由由谷局长提议。他说:“大家都知道,清水是全区最大的市县,清水的治安形势对整个白山地区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因此,无论是地委还是地区公安党委,对清水公安局班子的配备都非常重视。刚才陈副市长已经把话说明了,我也不隐瞒观点,我确实向市委推荐了林荫同志,但我完全是从工作出发。请陈副市长和于书记向市委市政府转达我的话:林荫同志为人正直,事业心强,政治业务修养都很好,用我们公安机关的术语说,就是整体素质好,而且有开拓精神。当然,人非圣贤,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林荫还年轻,在某些方面不够成熟,而且嫉恶如仇,遇事有独立观点,还有点爱激动,这既是一个人的优点,可对领导干部也是弱点,因此还希望陈副市长、于书记多多理解支持,更希望清水市公安党委班子全体成员积极支持,大力配合……好了,我相信,在新班子的领导下,清水的公安工作一定能够开创一个崭新的局面……来,干……啊,不,大家喝一大口,陈市长、林荫你们随便!”
陈副市长受了谷局长话的刺激,“咕嘟”一声半瓶水下去,站了起来:“我这人兴致来了,也就不管什么程序了,话憋在肚子里太难受。谷局长,我不同意你的观点,嫉恶如仇怎么了?遇事有独立观点怎么了?爱激动怎么了?这都是优点,怎么都成缺点不足了?你是不是批评我呀?我就不成熟,也爱激动,五十出头的人了,就是没学会做人,有话肚里憋不住,非说出来不可,看见来气的事还爱管,有时还把自己气得要死要活的,所以,总是得罪人,在官场混得挺一般,副县级干了快十年了,还是这个熊样儿,眼看往退休奔了。可我觉得,这比那些所谓成熟的人要好,比那些总也不激动的人要好,因为我是人,是有血性的人,只有有血性的人才爱激动,我永远也不会象有些人那样成熟!”瞥了身旁的于海荣一眼:“你看人家于书记多成熟,这半天硬是一句话不说……行了,感谢地委给我们清水派来个好公安局长,我太高兴了。对了,我还得跟林荫同志表白一下,你不要戒备我。我看过一些反腐小说和电视剧,那腐败分子都是副县长、副市长或者副省长,特别是副市长最多。太不公平了,副市长里边是有腐败分子,可你们想想,到底谁说了算?副手不是在正手领导下吗?如果正手堂堂正正,副手他敢作妖吗?就是作妖,能架住正手整吗?作家们也欺软怕硬……啊,扯远了,来,林局长,咱哥俩单喝一杯,只要心里有,喝啥都是酒,来一大口!”
陈副市长坐下后,张主任举起酒杯:“自从林荫同志被市委确定为清水市公安局长的人选后,我的心情就一直不平静。大家都知道,林荫多年来在政治处工作,他能当上公安局长出乎我的意料,因为在一般人的印象中,政工干部搞不了业务,当公安局长更难胜任。我认为,这是一种认识误区,去年林荫下分局挂职锻炼一年,分管过刑侦,表现怎么样?说到这儿我得感谢谷局长慧眼识才,大力举荐。我以个人的名义保证,林荫一定能把清水市公安工作带向一个新台阶!来,林荫,老主任跟你干一杯,大家陪着!”
林荫被三位领导的话说得心里热乎乎的。他知道,无论是谷局长、陈副市长还是张主任,说这些话都是在给自己树立威望。因此,张主任落座后,他忍不住站起来,端着酒杯对所有人说:“对不起,我又激动了,也不管什么程序了,抢先说几句吧。我知道,自己远没有各位领导说得那么好,身上还有很多缺点不足,官话套话我就不说了,至于我是什么样的人,能不能干好工作,都让事实来证明吧。我只强调一点,我的性格好象和陈副市长有点相象,有话忍不住,总要说出来,对人和工作要求也过严,爱批评人,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工作,希望大家在今后多理解……来,大家一起喝一大口!”
接着是方政委说话。他端着酒杯站起来,诚恳地说:“我当政委好多年了,林局长原来又在政治处工作,接触较多。说心里话,我对跟林局长搭班子由衷地高兴,我了解他的为人,也知道他的能力水平。大家也知道我这人什么样,配合了好几任局长,哪任都没闹过矛盾。本来,觉得年纪大了,劲头儿也不那么足了,可这回林局长来了,没办法,我只能鼓起劲头儿,更好的配合。我希望大家和我想的一样,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和一切不团结的现象做斗争,把咱们清水市公安工作搞上去!”
方政委的话赢得了在座班子成员的一致赞同。接着,每人和林荫都喝了一杯酒,说的话也大同小异。班子成员说完后,办公室副主任郝正也悄悄凑到林荫身旁低声说:“林局长,我早听说,您是个正派人,一直盼着您来了,今后我们办公室的工作就好干了,您对我一定严格要求,有啥毛病及时指出批评……来,我陪您喝一杯,您喝水,我喝酒!”
郝正喝完后离开,牛明却风风火火从外面闯进来:“对不起,来晚了!”坐下后二话不说,满满倒了两杯酒,递给林荫一杯:“林局长,我只说一句话,保证支持你工作。咱哥俩干一杯!”听说林荫不喝酒,露出惊奇的目光:“林局长,这可不行,你不喝酒咋带我们干好工作呀?到了清水,不喝也得喝,来,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你要不喝就是对我们清水没感情,对清水公安民警没感情,来,干!”
这是什么话?林荫心里不悦,可这种场合不便发作,向旁边瞥了一眼,见大伙都盯着自己,便接过酒杯对牛明说:“按照你的逻辑,酒喝得越多感情越深、喝得越多工作干得越好是不是?你刚才已经表态要支持我工作,我还不知是真是假,为了表达你的心情,你先喝下去!”
牛明一愣:“好,喝就喝!”说着一仰而尽,还把酒杯倒过来让林荫看。“林局长,这回该你的了!”
林荫仍然不喝:“对不起牛局长,刚才我说的话是你的逻辑,而不是我的逻辑,我的逻辑相反,感情深浅、工作干好干不好与喝酒无关,甚至相反,因此,我做为公安党委书记,到任后的第一项建议就是禁酒,不但工作时间不许喝酒,就是平时也少喝,因为喝酒影响工作,损害形象。而且要从我们党委班子做起。牛局长,如果你真对我有感情,支持我工作,就拿出实际行动来。对了,我正想问一问,我交给你的案件办得怎么样了?”
话题一下转到这里,既突然又自然,林荫不知不觉掌握了主动权,牛明一时忘了喝酒:“这……正在办着,我交代他们了,一定认真对待……不过,他妈的有点难度,赫刚不知跑哪儿去了,这三个小子又不说实话,老杨家爷俩也不指控,那些旅客们都跑了,好歹找到几个也都说没看清……不过你放心,早晚有查清的时候。来,咱们先喝酒,我已经喝了,你怎么也得赏脸哪?!”
林荫听出来了,案子进展得不理想,心中不高兴又不能表现出来,又想到要是一点不喝也让牛明下不来台,就说:“牛局长,你可以问在座的各位,在你来之前我喝过一口酒没有,现在为你破破例,表示一下吧!”
说完喝了小小一口,大伙儿都说行了,够意思,牛明也不好再说什么。
所有人都说过了,陈副市长捅了一下沉默的于海荣:“哎,于书记,您还装啊?是不是对林局长有意见啊,该你说话了吧!”于海荣略显尴尬,难得地笑了一笑:“咳,我这人不会讲话,怕说得不对惹林局长不高兴。好吧,我说四句话:一是祝贺。祝贺林荫同志受到地委赏识,就任清水市公安局长;二是欢迎,代表清水市政法委对林荫同志任职表示欢迎;三是支持。政法委保证在各项工作中给予林局长大力支持。四是相信。刚才谷局长和张主任介绍了林局长的情况,因此我相信,林荫同志一定能带领全市公安民警创造清水公安事业的辉煌,本人也能有更大的进步。好,同意我意见的,共同举杯!”
大家举杯。陈副市长喝下一大口水,对大伙说:“听见没有?一是一、二是二、三是三、四是四,这才是领导,才是水平,哪象我,信口开河。好,于书记,借你的话,你祝贺林荫,我也祝贺你将来有更大的进步。来,大伙跟于书记喝一杯!”
大家举杯。于海荣却坚决不喝。“不行不行,又不是给我接风,跟我喝什么。我算什么,怎么能跟林局长比!”对林荫:“对了林局长,我还有话跟你说,你也在公安机关工作多年,知道政法委是个什么地方,那是好人不愿干,赖人又干不了的地方,说是代表党委领导政法工作,能领导个啥?什么协调啊,监督啊,更是空话,哪能跟公安局比?纯粹是清水衙门,今后还请林局长多多支持我的工作。来,咱哥俩再喝一杯!”
林荫听出,于海荣是话中有话,隐隐约约好象对自己还有点想法。可于海荣戴着墨镜,看不清表情,更猜不到他心里想的啥,只能怀着疑问与其碰了一下杯,喝下一大口水。
该讲的都讲过了,又吃了一会儿,谷局长看看表说:“时候不早了,我和张主任还得到别的县市跑一跑,吃完饭就走。最后再说几句吧!”停了停,目光望在在座的人,见大家的神情都专注起来才开口:“刚才大家都表态支持林荫的工作,我很高兴。我表扬了林荫的优点,有的同志可能有想法,觉得我把他树得过高了,或者闹情绪:好啊,他既然这么行,又是一把手,就让他干吧。那就错了。清水市公安工作不是林荫一个人的事,在座每个人都有责任,尤其党委班子,如果大家不支持,林荫本事再大也干不好工作。所以我强调一定要团结,没有团结,什么事也干不成,清水的公安工作也不可能搞上去。不过,我还必须指出,虽然工作好坏要靠班子整体,可班子必须要有一个核心,清水公安党委班子的核心就是林荫同志,他是一把手,对清水公安局的工作负全责,其他同志都要配合他工作。方政委,周局长,黎局长,你们都是老同志了,一定要尽心尽力,对了,还有牛明,刑侦是公安机关的中心工作,刑侦工作搞不上去,大案频发却不能侦破,就没有完成保一方平安的任务。所以,清水公安工作搞好搞不好,你身上有一半的责任。一定要煞下心来,脚踏实地工作,全力支持林荫同志,等清水公安工作搞上去的时候,我一定替你向上级领导反映,给你记功!”说到这里笑了,转向于海荣:“于书记,你的支持对清水公安局是不可替代的。我说过了,林荫年轻,有什么毛病你一定不客气地指出来,该批评批评,另外,还希望你能多理解公安机关的苦衷,替我们向市领导多说好话!”又对林荫:“林荫,今后在工作中一定多向于书记请示汇报,取得于书记的理解和支持!”
林荫觉得谷局长对牛明和于海荣的话值得玩味,可一时猜不透其中含意,只能点头称是。于海荣却在旁摇起手来:“谷局长您言重了。我和林荫同志平级,都是副处,哪敢批评他。我相信,凭林荫同志的能力,一定能把工作搞上去!”
谷局长看了于海荣一眼不再说话,陈副市长却吃不住劲儿了,不客气地对于海荣说:“于书记,你怎么这么多说道,什么平级上级的,是不是对林荫同志有意见?心里有想法都说出来?好,我也是兼职政法委副书记,你不表态我表态,政法委必须全力支持公安局的工作,我全力支持林荫同志的工作!”
于海荣闹得很尴尬,自我搪塞着说:“我也没说不支持呀,我是怕林局长有想法,既然这样,那我今后可就不客气了,一定大力支持,而且该表扬表扬,该批评批评!”
陈副市长说:“这才象话!”对谷局长:“对不起,打断您的话了,请继续吧!”
谷局长笑了一下,马上又严肃起来,脸上也现出愤慨之色:“最后,我再谈谈路上遇到这起案子。别看我一直没表态,其实心里非常气愤,我虽然知道清水的治安不好,问题复杂,可万没想到居然会用这种方式来迎接他们的公安局长,如果不是及时申明身份,还不知什么后果呢!我觉得,这不是林荫本人被打的问题,而是这种猖狂无忌伤害无辜的行为本身说明了什么。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么大胆?交通局聘用收线费的?什么线费?我在别的地方怎么没听说过?这些被聘的又都是什么人?谁给他们打人的权力?我想,这绝不会是第一次,他们还打过多少人,背后还隐藏着什么?林荫,你一定要认真对待这起案件,下大力气,查他个水落石出,严肃处理!”
谷局长说得义正词严,酒桌上顿时静下来。大家的脸色也都变得凝重起来。谷局长又转向牛明:“牛明,这案子你正在办着吧,我的态度已经表明,你们不是都说支持林荫的工作吗?那就从这起案件开始吧!”
牛明听着,虽然口中应是,眼睛却闪烁不定。
谷局长说完后,转向陈副市长:“陈市长,我说完了,马上就走,您还有什么指示?”
陈副市长忙道:“哎,有你地区公安局长在,我哪敢有指示?我只能叫好,谷局长你说得好,说得痛快!”转向在座的人:“我在清水也呆好几年了,知道清水的水有多深。我先把丑话说在前面,在这案子上我绝不会讲情,干扰公安局办案,可你们公安局班子也得把自己管住,别在里边整事儿!”对林荫:“林局长,实在对不起了,你就从这起案件开始清水公安局的工作吧,要有骨气,有些事我可以帮你顶,有些恐怕我也顶不住,那就看你自己的了!”
又是话中有话。
当大家纷纷向外走的时候,谷局长低声对林荫说了句话,林荫又低声跟方政委说了两句。方政委点点头,出了饭店大声道:“让林局长送送谷局长和张主任吧,咱们都回局里……老孙,你开着4500跟在谷局长车后边!”
不一会儿,林荫坐着谷局长的4500驶出清水市区,来到清白公路上。
4
这回,是张主任坐在前面,林荫和谷局长车并排坐在后排。车出城后,谷局长开口了:“有些话本来不想告诉你,现在看,还是让你知道好。我和陈副市长的话你听出来没有?地委决定你来清水之前,有好几个人活动清水公安局长这个职位,其中就有牛明和于海荣,清水市委向地委推荐的也是他们俩,牛明排在前面。据说他俩活动得都挺厉害,牛明找关系都找到省里了,可能也下了不少本钱,地委常委会之前几乎定下来了。于海荣当然也活动得很厉害,他们暗中还进行了竞争。说实在的,地委所以选择你,我的推荐只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可能就和他们的竞争有关。鱼蚌相争,渔翁得利吧。当然,目前我们的干部政策还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他们的做法也可以理解。可这两个人……我知道你不是心胸狭小的人,却无法保证他们一点想法没有。所以,你今后要妥善处理同他们的关系,要顾全大局,搞好团结,别让人说出闲话来!”
原来如此。此前林荫也风言风语听人说过,有人谋划清水公安局长的职位,活动得厉害,因为与已无关,也没太放到心上,没想到地委却把自己派来了,看来,今后的关系还真不好处呢!谷局长说得对,不能小肚鸡肠,可是,他们会怎么样对待自己呢?清水市委会怎么对待自己呢?
尽管心情非常复杂,可他还是认真听着谷局长的嘱咐,并表示一定与于海荣处好关系,跟牛明搞好团结。谷局长略略放了点心,往外走的时候又低声说:“有些事不能急于求成。现在,你只是清水市公安党委书记,局长的令还需市人大开会任命。当然,人们都说人大是橡皮图章,地委决定的事他们不通过的可能很小,但也有特殊情况。所以,在这段时间里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要特别注意搞好各方面的关系。眼前这起案子也是这样,应该重视,严肃处理,否则体现不出公安机关的威慑力,你个人的威望也会受到影响。可你一定也觉察到了,这案子不简单,背后可能隐藏深层问题,所以,也不能太着急,要放长线钓大鱼,稳步前进,当前的社会就这样,不正常的的东西太多,盲目作战的后果往往不佳!”
林荫嗯嗯地答应着,思考着,一时忘记了下车。倒是谷局长想了起来:“行了,送君千里,总有一别,你快回去履行自己的职责吧,希望你早传佳音!”
林荫只好下车,谷局长和张主任也随着下来。在握手道别的时候,忽听远处传来悠扬的钟声。林荫扭头望去,见对面有一道山岗,一座寺院翘起的檐角露了出来,钟声就是那里传来的。谷局长开玩笑地说:“对了,那就是清水市有名的灵幻寺吧,听说到那里烧香许愿挺灵的,你有空可以去算算命,看你在清水的前程是否顺利!”
林荫一笑:“我从不信命,我相信的是自己!”
谷局长说了一句贝多芬的话:“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而绝不向命运屈服!”
林荫说:“对!”
第二章
只要我当一天公安局长,就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存在
(2000年2月20日下午1时至下午4时许)
1
送走谷局长和张主任,林荫惦匆匆返回市区,返回清水公安局。快到达时,远远望见大楼外停着好几台锃亮耀眼的轿车,心中一动,以为来了什么领导。到了跟前,又见一些中青年汉子楼里楼外出出入入,一个个晃晃荡荡,大大咧咧,抽烟闲聊,一时闹不清什么身份。林荫疑惑地问老孙都是什么人,老孙暧昧地一笑说:“什么人,清水的重要人物!”
什么重要人物?林荫下车后边往楼里走边打量着这些人,见他们都穿着黑皮夹克,梳着板寸平头,和路上那四个歹徒差不多。他们看到自己,大大咧咧的神情稍有收敛,目光现出疑虑、戒备之色。
林荫迎着这种目光走进楼内,又见有人楼上楼下的窜着,打扮和气质和外面的人差不多,可是没人阻拦,他们就象在家里一样。林荫走上二楼,见右侧走廊写着刑警大队字样,就拐了过去。正好,第一个门半开着,上边写着一中队字样,一步跨进去,顿时看到一幅更加刺眼的情景。
屋里有五个人。第一眼看到的正是那个刀疤脸歹徒,他正乐哈哈地坐在椅子里大吃大喝,眼前的桌子上摆着香肠火腿烧鸡什么的,居然还有两瓶啤酒。他的身侧还站着两个年轻人,同样是穿黑皮衣,留寸头,一边陪着说笑,一边为其倒酒。第四人坐在他们对面的椅子里,是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身材矮壮,也穿着黑皮衣,发型也差不多,也和他们亲热地说笑着。第五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角落一张桌子后边,是个高个子年轻人,穿着没佩警衔的橄榄绿警服,一手拿笔,一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翻着面前的一份笔录用纸。屋里这五个人,只有他看上去个象警察。
这……这是在干什么?
没等林荫说话,第四个人--也就是刀疤脸对面的矮壮青年发现了林荫,皱起眉头走上前来,抓着他的肩膀粗声道:“你是干什么的?谁让你乱窜的?出去,出去……”别看他个儿不高,头顶在林荫的眼睛下面,可人却很蛮横,一边说一边使劲儿往外推搡。林荫气得一时不知说啥好,一手板住门框,一手指着室内陪刀疤脸说笑的两个青年:“他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在这里?”矮壮青年手上更加用劲儿:“你管得着吗?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快滚出去……哎,再不走我可不客气了!”
矮壮青年说着拉出动武的架式,林荫心又提了起来,难道今天还要挨第二次打?还好,那刀疤脸及时叫了起来:“三哥,别动手,他是林……林局长……”
……
矮壮青年听到这话,一时愣住,费了好大劲儿才露出发僵的笑容,“这……原来是林局长,你……我还以为你……这……”
这时,林荫身后传来脚步声,正是牛明。他看到眼前的情景,没好气地吼起来:“赵铁军,你就这么办案吗?我怎么交代你们的?他们俩在这儿干什么,马上给我滚,快滚……”
屋里人都缓过神来,陪笑的两个青年慌慌向外走去,却被林荫伸手拦住:“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赵铁军--那个身材矮壮的年轻人凑上来,看看牛明,又看看林荫,陪着笑脸道:“这……林局长,他们……他们是给‘老刀’送吃的!”
“老刀”就是那刀疤脸。林荫强压怒火,盯着赵铁军问:“那,你又是干什么的,又在干什么?”
牛明急忙在旁搭话:“他叫赵铁军,是大案中队的侦查员,这案子交给他们了!”
原来他是警察,还是刑警,是侦查员,是在办理案件……林荫的火气不打一处来,怒声道:“你就这么办案吗?这是审讯室还是会客室?!”
赵铁军被问得脸通红,一时说不出话来。林荫让两个外人离开,又走向角落的高个头年轻警察,不等问话,早已站起的年轻警察“咔”的脚跟一磕,一个标准的立正,右手迅速举向耳际敬礼,可能是意识到没戴警衔,手伸到一半又落下来,脸色红红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林荫拿起桌上的笔录看了看,两页还没写满,全是些无意义的基本情况,更加生气,问年轻警察:“就这些?”
年轻警察脸更红了.赵铁军凑上来:“这……他们不承认哪!”
林荫冷笑一声,没再说话,转身欲向外走,却见走廊里慌慌走来一个男子,三十四五岁的样子,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看到林、牛二人,急忙打招呼:“林局长,牛局长!”
牛明介绍道:“这是副大队长兼大案中队长江波!”接着发起火来:“你怎么搞的?我不是交代了吗?要加大审讯力度,你看看,这都成什么样子了……”
江波被训得脸通红,眨巴着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林荫对牛明一字一句道:“请你给我一个解释,我看到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这楼里楼外的人都是干什么的?这是公安局还是旅店商场?这案子进展得怎么样?审讯进展如何,堵截措施是如何落实的,效果如何。你们已经表示要支持我的工作,我希望看到实际行动!”
说完,甩身向三楼局长办公室走去。
林荫气坏了,进办公室好一会儿平静不下来。虽然曾经想过清水公安局存在一些问题,却万没想到上任第一天就发生这些事:自己作为新任公安局长,在路上差点挨打不说,到了公安局,又差点挨了警察的打。而且,自己亲眼目睹、亲身经历的一起明明白白的恶劣案子,却办得这么吃力,为首的歹徒跑了,剩下的到现在什么也不交代,又没人作证,受害人不指认,看这样子,弄不好要流产呢!谷局长的话应验了,清水的情况是挺复杂,清水公安局的情况也够复杂的了。那么,这一切背后到底隐藏着些什么呢……他眼前又晃动起赵铁军的面孔、神态,看上去怎么跟那些歹徒差不多,不止是穿着,还有气质,还有和歹徒那种亲热劲儿,这样的人怎么能当警察,怎么能当刑警,怎么能进大案队,怎么让他来办这案子?
正想着,有人敲门,林荫应了声“请进”,一个圆头圆脑的男人走进来,是办公室副主任郝正。他手里拿着一件东西,凑上前陪着笑脸说:“林局长,这是给您买的!”
郝正递过一个小巧玲珑的手机。林荫一时没反应过来,郝正急忙解释道:“啊,是这么回事,按照市里的规定,公安局长、政委和刑侦副局长可以配手机。原来配给老曾那个,他走时没有交,只好给您新买一个。我本来想给你买个高档的,可周局长说局里经费紧张,就买了这种中档的,如果你不喜欢咱们再换……对了,每月可报话费二百四十元,可规定是规定,可咱公安局情况特殊,用量大,老曾在时都实报实销了……你看这手机行吗?”
林荫接过手机,也没细看就说:“行行,这样就不错了。周局长说得对,局里经费紧张,花钱可得注意节约……对了,今后我的手机费就报240元,超了我个人付!”
林荫收起手机,眼前浮现出前任曾局长的面孔,心说:这人可真行,人调走了,把公家的手机也带走了,影响多不好,等自己调走那天,绝不这么干。
郝正说完话没有马上离开,看看林荫的脸色道:“林局长,您生气了?还是为那几个小子的事吧?真他妈太可恨了,这事绝不能放过,要从严处理,判他们,实在不行就劳教……林局长你刚来,不知道清水的事儿,他们是大军子手下,要不敢这么猖狂?”
大军子?这是什么人?林荫急忙追问。郝正回头看看关着的门,贴近林荫的耳朵说:“你慢慢就知道了,他是清水一霸,黑白两道,上上下下交得广,钱也大……林局长,你得有个思想准备,整不好,这案子就泡汤。你看他们咋安排的,要赵铁军审问刀疤,你知道他是谁,大军子的表弟。对了,大军子哥俩,老大是大军子的,叫郑光军,老二是二军子,叫郑华军。有人说赵铁军算是老三,也叫他三军子。还有牛明,别看他是副局长,其实,他跟大军子是铁哥们,有人说他们还拜过把子。林局长,按理我不该说这些,可又怕您被他们耍了,吃亏……”
原来如此。
由于郝正贴着耳朵说话,林荫觉得脸颊直发痒,不好意思躲开,又被话中的信息吸引,听得心跳个不停。
郝正的话没说完,门又被人敲响,进来的正是牛明。郝正急忙转了话题,对林荫大声说:“林局长,手机要是有啥问题随时告诉我,我去换!”然后向牛明打了个招呼离去。
2
不等问,牛明先开了口:“林局长,我把那些家伙都撵走了,又骂了江波和赵铁军一顿。妈的,我再三嘱咐他们认真对待,他们就是不往心里去。不过,刚才那两个小子确实是送吃的,总得让他们吃饭哪……当然,江波赵铁军有责任,太不严肃了……赵铁军不认识你,要不也不能发生刚才的事,我让赵铁军写检查,写完后你看看,不合格重写!”
林荫不快地:“检查不检查无所谓,关键是把案子查明,好几个小时过去了,到底查得怎么样了?”
“这……”牛明叹了口气:“妈的,确实有难度,也不是江波赵铁军他们不尽力,那三个小子嘴太硬,死不承认打了人,更可气的是,受害人也不指控,到现在也没拿下来,那些旅客们又都说没看清,谁也不出证,还都着急离开,现在看,证据不足……你看咋办好?”
看来,郝正说对了。对眼前的情况,林荫并不感到奇怪。他虽然多年在地区公安局工作,可对基层的事也明白几分,特别是下分局锻炼这一年,有些就更清楚了。因此,他冷静下来,又把球踢回去:“这种事你肯定比我经历得多,你看该怎么办?”
牛明很正经地皱起眉头,叹口气道:“咋说呢?受害人的伤情鉴定已经出来了,虽然血没少淌,可伤的并不重,是轻微伤。现在,有很多大案需要警力,这种事要是个个都这么认真起来,恐怕啥也不用干了,要不是你碰到,根本就不会报案……”又换成很气愤的口吻:“但是,他们的确也不是好东西,不能轻饶了他们,让他们多出点血,给受害人赔钱,医药费、误工费什么的,多赔点!”
火又在心中升起来。说来说去还是这一套。林荫眼睛盯着牛明道:“你的意思是私了?让他们破财消灾?啊,光天化日之下,大打出手,地市两级公安局长亲眼所见,还有那么多群众围观,最后是证据不足,不了了之?你觉着这么处理合适吗?!””这……“牛明精明的小眼睛眨了起来:“这……可是,也是事出有因哪,行为人虽然有过错,可不管咋说,他们也算是执行公务,受害人也有相当责任,他们没交线费,被发现又不接受检查处理,暴力抗拒,把人惹火了,给他们几下子,能算什么大事呢?!”
林荫望着牛明用讥讽的口吻说:“真是咋说咋有理呀,如果咱们办案都持这种态度,恐怕什么案子也办不明白。怎么,执行公务就可以打人吗?照你这么说,咱们警察执行公务也可以打人了,刑警大队刑讯逼供更是有理了!再说了,据我亲眼所见和挨的那一拳告诉我,这绝不是什么‘给他们两下子’,如果不是我及时制止,不知他们会打到什么程度,造成什么后果。那时,恐怕就不是轻微伤了!”
“这……”牛明支吾了一下再也说不出话来,脸色也红红的,眼睛麻搭下来:“那……受害人不指控,行为人又不承认,留置的法定时限又快到了,案子不能结咋办?总不能硬定吧!”
林荫压住火气,不再就事论事,沉默片刻,突然转了话题问:“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牛明一愣:“谁呀……你说他们,打人这几个小子?啊,我不是说了吗?他们是交通局聘用的收费员!”
林荫:“在聘用前他们都干过什么?还有没有其他违法活动?对,我跟你交代过了,这种事情他们干过多少次了?”
牛明的脸发红:“这……没听说过,也许有,可没人报案,咱们不掌握!”
“他们在交通局聘用之前是干什么的?”
“这……咋说呢?社会人儿吧!”
社会人?!什么叫社会人?
这种称呼林荫不是第一次听到,它是近些年来流行起来的一个称呼:“社会人儿”,内涵很宽泛,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从表面上理解,是无固定职业,有“混社会”的意思,可是,用什么手段去混呢?那就费思量了。不知怎么搞的,当今中国社会就滋生出这么一种新人类。
林荫再转话题:“大军子这个人你认识吗,他是干什么的?”
牛明一愣,脸色青红不定,但很快镇定下来:“啊,你说的是郑光军吧,当然认识,清水人谁不认识他呢?企业家,光华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手下有十几家企业,还是市人大代表,对,还是常委呢……你问这干什么?他怎么了?”
这可和郝正说得不一样了!林荫感到自己的话有点冒失,可已经说出来了,只好继续下去:“有人说,我们抓的歹徒与这个人有关,不知是真是假!”
“这……”牛明倒没完全否定:“这怎么说呢?大军子是个名人,企业多,手下人也,交得也广,免不了有一些人打着他的旗号在外面招摇,这几个小子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我也拿不准。你的意思是……”
林荫急忙摇头:“我随便问问。不过,我觉得,他们不可能第一次干这种事,就凭他们那大胆妄为的劲头儿,肯定还有别的违法犯罪行为,要进行深挖,通过这起案子挖出其他问题,依法严肃处理。不过,我们现在对他们采取的措施只能是拘传,时间有限,必须抓紧工作,在法定时限内查结!”
牛明想了想,站起来,苦笑一声道:“我尽力而为吧,不过,您得理解,这种案子不好查,难度太大!”
林荫:“没困难要我们警察干什么?你忙去吧!”
牛明怏怏不乐地走出去。
片刻,又有人轻轻敲门,听到回音后轻轻走进来。三十四五岁的男子,眼睛又大又亮又活,刚才见过,叫什么来着?对,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江波。急忙伸手让其坐下。
江波半个屁股放在椅子里,望着林荫小心地说:“林局长,我是向您检讨来了。刚才我没有按牛局的指示安排好工作,造成不好的影响,请您批评!”又看看林荫脸色:“同时,出向您汇报一下,这案子看起来简单,其实难度很大,我们恐怕……”
江波不再往下说,只是打量着林荫的脸色,林荫也不表态,手一挥:“你往下说,难度到底在哪里?难道比侦破刑事案件还难?他们打人,我和谷局长、张主任都看到了,我还挨了打,上百人围观,四个人抓来了三个,现在只是审讯取证的问题,刑警大队要是连这点小案子都办不明白,恐怕交代不下去吧!”
“这……”江波有点语塞:“话是这么说,可是……林局长你刚来,对清水的事还不太了解,我说的难度不在这里,你不是也看见了吗?刚才咱公安局楼外停着的那些轿车,说情的比我们办案的还多,局内局外,上下左右什么角色都有,我们真有点顶不住。这清水的事……不过林局长你放心,我保证自己没问题,可我的份量太轻,名义上是副大队长,可对人家来说,只是个小卒子,让你咋办你就得咋办……”
话里话外透出点意思。等江波稍一住口,林荫突然问:“大军子是什么人?这几个人和大军子是什么关系?”
“这……”江波惊讶地睁大了本来就很大的眼睛:“林局长,您既然已经知道了,我就不用解释了。要是没有大军子,他们算个啥?咳,清水的事情复杂着呢,你慢慢就知道了!”
这种话已经听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说过几次了。林荫不再回避这个问题,眼睛盯着江波问:“那你说,这案子该咋办?咱们就不办了?算了,把他们几个放了,打人白打了,打我也白打了?!”
“这……那当然不能。”江波急忙否认,可马上又叹口气说:“不过,确实难度很大。林局长,我说的是心里话,这案子让我们刑警大队办,恐怕会越办越糊涂,有些事我不便说,你慢慢会知道的,我建议移交给治安大队办理,这本来就是治安案件,按照分工,也应该是他们的,因为牛局交给了我们,我们才不得不办的!”
这话倒有几分道理。林荫思忖着不再说话,江波试探着站了起来:“林局长,我走了!”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回过脸来说:“林局长,还有一件事,刚才你也看到了,赵铁军他……他这样的人放在刑警大队不合适,更不能放到大案中队,有他在,全队的管理都受影响!”
林荫:“怎么,你们领导不了他?”
“这……”江波迟疑着说:“你不是也看到了吗?就那个样儿,我和罗大队他根本不放在他眼里……真的,林局长,你把他调到别的部门吧,我这也是为您考虑,不然,他早晚给咱局惹出大事来!”
江波说完,没等林荫回答,转身走了出去。
林荫沉思片刻,拿起电话。
黎树林走进来,没等林荫说完话就急了,头摇得象拨浪鼓似地说:“不行,我不同意,林局长你刚来,不是我不支持你工作,这案子要是一开始就由治安部门办,我没二话,可我不能给牛明擦屁股!”
林荫用目光制止了黎树林,严肃地说:“这是我来清水后的第一起案件,如果这案子都查不清,我这公安局长也就不用当了。目前还不知这事的背后有什么名堂,可我的决心不会改变,案子必须查清,打人者必须受到惩罚。我想,你总不会让我去亲自办案吧!”
黎树林听了这话,不好再反对,想了想说:“你都说这话了,我要再不同意,就是不支持你工作了。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有些事你大概也感到了,我也不能保证就能把案子查明白……另外,你得跟牛明说好,我不愿意接,他恐怕还不愿意交呢!”
黎树林说得不错,牛明被招来,听到林荫的决定后,脸色“呱达”一下撂下来,顺口溜出一句:“咋的,信不着我们刑警啊?”
林荫说:“这不是信着信不着的事,这本来就是治安部门分管的案件,哪能让刑侦部门投入这么大精力,看这样子,你们短时间也查不清,就交给他们吧!”
牛明无话可说,只好同意,冲黎树林冷笑一声:“好,我不行,看你的吧!”然后走出去。林荫又严肃地对黎树林说:“黎局长,你马上组织人把案子接过来,争取在法定时限内查结,法制科也要提前介入,一定要办成铁案。而且要注意深挖,看他们还有没有同类问题。你要向办案人交代清楚,要排除干扰,顶住压力。顶不住就往我身上推,谁要整事儿,我饶不了他!”
黎树林想了想说:“要想把他们以往的事都查清,那得豁出大功夫,我没有这个奢望。要是能把眼前的事查明白,就烧高香了!”
3
黎树林虽然有想法,还是接受了任务。林荫心情也轻松了一些,坐在靠背椅里舒口长气,才有闲心打量起自己的办公环境来。
局长办公室相当不错,宽敞,明亮,墙壁全部镶的实木板,木板的纹理清晰可见,档次很高,地面是大理石的,窗框是铝合金的,窗帘两边还悬挂着百叶式拉帘。办公桌是一个闪着幽光的硕大老板台。房间是套间,推开墙上的一道门,里间是休息室,双人床,崭新的被褥,大彩电……还有室内卫生间,卫生间里有洗浴盆,有淋浴头……
林荫观察着,既满意又有几分不安。条件真的不错。在地区公安局,这样的办公室,最少也要四五个人办公。不怪人们都千方百计想当官掌权,当了官就是好啊……但愿这样的环境别对自己产生不良影响!
正想着,郝正又敲门进来,把一条香烟扔到沙发上。是条“中华”,林荫不明白怎么回事:“你这是……我不抽烟!”
郝正笑道:“这是招待用的,您当局长的朋友多,来了连颗烟都没有多不好,这是惯例!”
惯例!看来,老曾一直是这么办了。林荫心情不快起来,抓起烟塞到郝正怀里:“对不起,这惯例从我这里改了。你赶快拿走,我刚来清水,没什么朋友,就是有,来了也不招待,你保存着,等局里招待上级领导时用!”
郝正只好把烟夹在腋窝里,有点尴尬地笑了笑,又问林荫吃饭怎么安排。林荫反问,曾局长的家也不在清水,他吃饭是怎么安排的。郝正笑了一声说:“这……老曾他在皇朝大饭店吃,你也……”
林荫又不明白:“皇朝大饭店?那是什么地方?价格贵不贵?”
郝正暧昧地一笑:“这让我咋说呢,大饭店能便宜吗?不过,老曾在那儿吃饭从来不花钱,局里有事多往那儿安排几次啥都有了。你要想去那儿吃,我马上联系!”
林荫急忙摆手:“不,我不去那儿……哎,咱局里没有小食堂吗?”
林荫:“不,不上饭店,就在110食堂吃,你告诉他们一声,从今天晚上开始,多做一个人的饭!”
郝正还想说什么,可看到林荫坚决的表情,就闭上口,改问林荫还有什么指示。林荫要了解情况,就说看看去年的工作总结和今年的工作要点。郝正听了说:“咳,这是秦志剑的事,我早想到了,可都是副主任,谁管谁呀?昨天跟他说了一嘴,根本不尿我。我打电话让他来!”
郝正说着,拿起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拨个号码,听到对方接电话后,用一种批评加命令的口气道:“秦志剑,你咋回事,林局长来这么长时间了连面也不朝,你马上过来一趟!”
不一会儿,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个三十五六岁的民警出现在门口,一身警服,一级警司的警衔,中等身材,略显清瘦,行动敏捷,目光阴郁,看到林荫,一个立正敬礼,轻声自我介绍道:“秦志剑!”
郝正在旁补充道:“我们办公室的副主任,管政务,能写,大笔杆子!”转向秦志剑:“林局长要看咱局的总结要点,你怎么不预先准备好?”
秦志剑不理郝正,几步走到林荫面前,隔着老板台,从桌角上放着的一摞材料中拿起最上边的一叠递到林荫手上:“林局长,这就是你需要的东西,我让勤杂工打开办公室,放到这里的!”
林荫打开手上的材料,有本市和本局基本情况介绍,有去年的工作总结,感到很满意,但又发现缺少今年的工作要点,正要问,秦志剑先开口了:“今年的要点还没出来,可责任不在办公室,局党委一直没有坐下来研究!”
说得有理,可口气也很冲。林荫看一眼手上的材料,是打字稿,文字简明流畅洗炼,对这个副主任产生了较好的印象,抬起眼睛笑着说:“谢谢了,今后还请你多多支持我的工作!”
秦志剑没有回应,而是问林荫还有没有什么事,得到否定的回答后,转身走出屋子。
林荫觉得这个人有点怪:办公室副主任,直接为领导服务,一般都靠近领导,可他却很反常,不但不亲近,还好象有一种特别的疏远甚至戒备,难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他?不可能啊,和他刚刚认识,是第一次接触啊!
郝正猜到了林荫的内心,在一旁道:“这人……就这样,我也不知该不该说,他原来是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是老曾把他调到办公室当副主任的,还许愿将来提他当主任,两个人挺铁,现在老曾走了,你来了,他情绪能好吗?你也得理解他……”
原来是这样。林荫对秦志剑的一点好印象也就淡下来。郝正在旁继续说着:“林局长,你刚来,有些事不清楚,咱们公安局的事情非常复杂。老曾在这里经营多年,有些铁哥们,除了秦志剑,还有牛局……对了,我听说你把刚才的案子交给治安了,这算对了,要是牛明办,只能越办越糊涂,你知道吗?他们是一伙的。昨天老曾去宝山上任,牛局和大军子弟兄都去送了,你抓的仨小子就是陪着去的,还在宝山住了一宿,今天上午返回,肯定没少喝,半路上耍酒疯,结果碰到了你……”
林荫听得心直忽悠,不由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对了,有个歹徒看到两台轿车驶过来时,不是高兴地说了声‘大哥和牛局来了’吗,看来,他们的关系肯定非同一般。闹了半天,牛明是在欺骗自己,他并不是去迎接自己的,而是送老曾回来碰到的。郝正说得对,要不怎么闻到他们嘴里都有酒味呢……不对,他们是从市区的方向赶去的呀,通宝山的路在相反的方向啊!
郝正解释说:“这还不好解释?牛明和大军子弟兄的车跑在了前面,赫刚他们落到了后边,惹出了事,他们都有手机,一定是牛明接到电话,回去解救他们……”
这分析很有说服力。林荫进而想到,牛明已经承认半路遇到了赫刚,那么,能不能他明明知道怎么回事,有意放跑他呢?又想到两台轿车驶来的情景,一红一黑,一前一后,那台黑色高级轿车又在半路转回去……他忍不住问郝正:“对了,你既然是办公室副主任,又管事务,清水有一台挂警牌的黑色高级轿车是谁的?”
郝正眼睛一转:“你说的是黑奔驰吧,在哪儿看见的?那正是大军子的坐骑,昨天他跟牛明一起去送老曾了……”
明白了。林荫趁机再问:“大军子到底是谁,他是干什么的?”
郝正脸上现出愤恨的表情:“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他是清水一霸,可他妈却当上了人大常委……林局长,这大军子可不是简单人物,上上下下全有人,要不,这仨小子处理起来能这么费劲吗?要不是你碰到,肯定又不了了之。林局长,清水老百姓可让大军子弟兄害苦了,你可不能怕他,得跟他斗,要不制服他们,你这局长也当不好!”
郝正的话很打动人,反映的问题也引起林荫的重视,可他刚来清水,有些情况还不熟悉,不便过多表态,只是笑一笑表示感谢,还说今后有什么事多提醒自己。郝正听了急忙表态说:“这你放心,只要林局长信得着我郝正,我保证有话就说……”还想说几句,见林荫拿起秦志剑送来的材料,就知趣地向外退去。边往外退心里边高兴地想:“看来,这个局长有点潮,是个‘生荒子’。好,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对付大军子他们,妈的,你们等着吧!”郝正退了出去,林荫想看看材料,可还没看进去两行,黎树林又敲门走进来:“林局长,跟您汇报一下吧,你恐怕要失望了,我看这案子够呛……”
和牛明说得差不多:证人不做证,受害人不指控,行为人不承认。概括成一句话,就是证据不足。但还是比牛明有进步。黎树林说:“我亲自找了受害人,谈了半天还是不指控,最后说了,一定要和你亲自谈。你看怎么办?!”
林荫立刻放下材料站起来:“你说怎么办,咱们这就去见他们!”
老杨住在城郊的一片居民区里。一幢普普通通的砖房,院子里停着那台惹过祸端的客车。客车本来就是旧的,现在窗玻璃被砸得破牙烂齿,车身油漆多处被砸掉,又坑坑洼洼的,看上去十分刺眼。老杨的儿子二憨躺在床上,头上缠着绷带,臂上挂着点滴。他现在的情景比被打时还吓人,血是擦干洗净了,可脑袋脸庞都肿得很大,或紫或青,有一只眼睛肿成了一道细缝,看上去叫人触目惊心。
林荫问,伤成这样为什么不住院。老杨惨然一笑:“这……住院太贵,在家里也一样,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
没有生命危险就不住院了?住院贵也不用自己花钱哪!没等林荫往下问,老杨先开口了:“对不起林局长,给您添麻烦了,俺一时离不开,没想到你还到家里来了……俺有事求您了,您一定答应俺,行吗?”
林荫:“说吧,什么事?”
老杨:“没别的,俺就是求你把打俺儿子那三个人放了,这事就算了,俺们认了,您也别太认真了。求您了,放了他们吧!”
真是太反常了。按常理,受害人本应痛恨凶手,要求公安机关严厉打击,可现在却出现了相反的事。林荫的脸沉下来:“老杨,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做。不过我得先声明,我不能答应你,而且还希望你们父子站出来指控他们……”
“别,别……林局长,你可别……”老杨打恭作揖地:“林局长,俺们全家求您了,俺明白您是为俺们好,可您这么做不是帮俺们,是害俺们哪,林局长……”
老杨说出流出泪来,老杨妻子也哭出声来,躺在床上的二憨使劲砸了一下床,也呜咽起来。
这里显然有问题。黎树林拉了林荫一把,低声对他耳朵说:“刚才我去了医院一趟,他们本来住院了,可不知从哪儿去了几个小子,威吓他们一通,他们赶忙就出院回家来了!”
有这种事?林荫问老杨,老杨说啥也不承认,还是二憨忍不住了,躺在床上大声道:“爸,咱们就别再忍着了,公安局长在这儿,跟他们说吧,我也豁出去了,让他们打死我吧……”
林荫和黎树林趁热打铁,再三启发,杨氏父子终于承认有这回事。当时,他们刚刚住进病房,就有三四个小子闯进病房,一身杀气地指着老杨鼻子说:“你就是老杨吧,你们爷们行啊,把我们三个弟兄弄进去了,你们还想不想在清水呆了?妈的,还敢住院?我们弟兄打了多少人,哪个敢住院了?赶快滚出去,要不后果自负。告诉你们,如果我们三个弟兄出不来,由你们负责,公安局找你们没有?该咋说明白吧!”说完掏出两千块钱扔到床上:“赶快出院,不然伤就更重了!”
老杨说完垂下头,长叹口气说:“林局长您明白了吧,俺们惹不起他们哪,您就饶了我们一家,放了他们吧!”
林荫气得呼呼直喘,不答反问:“你们认识那几个威吓你们的人吗?他们是什么人?”
老杨摇头:“我们哪认识哪,可还用认识吗?一猜就知道是谁,瞧那身打扮,都是黑皮衣,剃平头,都是他们一伙的呀……林局长,您到俺家里来,是瞧得起俺,可要是传到他们耳朵里,也是病啊!”
“反他们了!”
林荫实在忍不住了,拳头“砰”地砸在桌子上,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然后站下对杨氏父子斩钉截铁地说:“只要我当一天清水公安局长,就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存在!你们这案子我一定要办下去,一定要办到底!希望你们能站出来指控他们……老杨,别怕,怕能怕来什么?你怕,他们就会同情你,可怜你,不再欺负你了吗?二憨,你是年轻小伙子,难道这打就白挨了,这样下去,你怎么出去做人?我现在负责地对你们讲,只要你们站出来指控,我保证你们的安全,谁要是敢报复你们,我一定饶不了他们!”
林荫的激情和真情感染了杨氏父子,一番演讲和劝说后,他们终于答应指控几名歹徒。
可是,对于此外的其它问题,他们则表示无能为力。老杨说:“林局长,只要把我们自己的事解决就行了,我们管不了别的事,也实在说不清……林局长,您可一定保证我们的安全哪!”
受害人的指控有了,下面就是证人了。林荫先让办案人给自己做了份笔录,又想让谷局长、张主任出证,可觉得成份太单一。既然这个小小的案件难度这么大,证据就应充分些。可找到几个旅客,却都说看见打架了,怎么打没看清。由然间,林荫脑海一亮,想起一个人来。
林荫从怀中掏出一个名片,按着上面的号码按了号,很快,电话里响起清脆的女声:“您好,我是苗雨,请问是哪位?”
林荫报了名字,苗雨一愣,接着欢快地笑了,用半开玩笑的语调道:“啊,林局长,请问有什么指示?”
林荫受了她的感染,也用半开玩笑的语调说:“指示谈不上,是请您帮忙,我们需要一个证人,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勇气!”
苗雨很聪明,马上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啊,是为路上那件事吧,他们太凶了,真应该好好治一治,公安局长亲自找我,能不支持您工作吗?这个证人我当定了……对了,我还有物证,他们打人的情景被我拍下来了,还有您的高大形象,我抓紧洗出来就给您送过去!”
太好了。林荫把电话里的内容对黎树林和在场的办案几个办案民警说了,他们都鼓掌叫好。
林荫一边等待苗雨,一边嘱咐办案人员完善卷宗,还再三要求法制科人员要从严把关,反复审查案卷,不能有一点漏洞。安排完,回到办公室等了一会儿,不见苗雨,有些着急,就又挂了电话,却听苗雨在电话里没头没脑地说道:“给多少钱我也不卖……我知道该咋办,你别吓唬我,我不怕……”林荫莫名其妙,叫了两遍苗雨的名字,她这才回过神来:“啊,林局长,我在跟别人说话。您别急,照片已经洗出来了,我马上就给你送去!”
可是,又等了一会儿,苗雨还是没到,正在着急,听到走廊里有急促的脚步声和女人的说话声:“……这些流氓,恶棍,太卑鄙了,怎么样,还是上医院看看吧……”
正是苗雨的声音。
林荫迎出屋子,见苗雨和秦志剑一起走来。苗雨衣衫有些散乱,秦志剑则用手绢捂着额头,额头好象有血迹。这又是怎么回事?
林荫急忙把二人让进办公室。苗雨气愤地说:“林局长,这清水的治安实在太不象话了,要再不好好治理,一点安全感都没有了……”
原来,苗雨骑自行车来公安局,走到半路时,突然跟一个骑自行车的男青年相撞,双方发生了口角。围观的人中突然冲出两个男青年,动手抢她的挎包,要不是秦志剑路过相助,挎包就被抢走了。但秦志剑被人打伤了头部。林荫听了非常气愤,马上要部署人调查,秦志剑阻止说:“算了,他们早跑了,我伤不重……不过我觉着,这事不是偶然的……”
林荫也这么认为。又问秦志剑是否认识歹徒。秦志剑摇头说:“不认识,当时很乱,他们又突然动手,很快就逃跑了……妈的,他们要是慢一点,我非抓住一个不可!”
林荫这时才觉察到,这秦志剑虽然是办公室副主任,搞文的,却有勇烈的一面,象个警察的样子,心中生出几分欣赏。观察一下他的伤,好在不重,只是额头破了,出了点血,放了点心,然后问苗雨照片带来没有,苗雨从挎包里拿出一叠刚刚洗完、还湿漉漉的照片递上来:“在这儿。好歹没让他们抢去!”
林荫看着照片,想起她电话里的话,问是怎么回事。苗雨地说:“那是我们局的一个人,他不知怎么知道我有这些照片,说有些人托他找我,要花钱买,我不同意,他又劝我不要交给你们,还有点威胁的意思,我没听他的……对了,路上这事八成就和这有关,多亏秦主任了,要让他们抢去,证据真的没了!”
听着苗雨的话,林荫心中布满乌云:苗雨有照片的事只有自己知道,而且只对黎树林和几个办案民警说过,这么快就传了出去,对方迅速采取了行动……林荫抑制着愤怒,领着苗雨找到办案人员给她录证言,然后找到黎树林,说了刚才的事,黎树林大为惊讶:“这事只有我和几个办案人知道啊……不对……这……都他妈怪我!”
黎树林突然住口不说了,林荫催问了好几句,他才低声说:“我跟牛明说了这事。也是顺嘴溜达出去的……他激我,说我也办不明白这案子,我就把苗记者有照片的事说了,难道他……”
林荫没再往下问,但心里有数了。
苗雨的照片有好几张,都是那四个恶棍打人的情景,有一张拍得特别好,那个刀疤脸恶狠狠的表情都真实地表现出来。再加上她的证词,可说是铁证如山了。录完证言,苗雨又来到林荫的办公室,拿出另外一张照片来交给他。林荫接过来一看,正是自己站在沙包上对群众讲话的情景。因为当时自己不知道,所以照得非常真实。看上去,形象还不赖,脸上充满了愤怒,挺带劲儿的。
这时治安大队长走进来,把行政拘留的审批表和案卷摆到他面前,说法制科已经审完,让他在批准一栏签字。林荫翻了一下案卷,觉得很完备,无隙可乘,就在审批表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因为短时间内很难查清三歹徒其它问题,加之赫刚没有抓到,只能就事论事,先给予行政拘留15天的处罚。
三名歹徒被关入拘留所。
事情告一段落,林荫对苗雨表示了感谢,怕她再受伤害,要派车送她回电视台。苗雨摇着头说:“用不着,你能天天派警察保护我吗?只有你把清水的治安搞好了,把罪犯都抓起来了,才能彻底保证我的安全……我不怕,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对了,我现在马上对这起案子进行采访,今天晚上就报导出去!”
苗雨说着拿出手机拨号,然后颐指气使地大声说:“陈锋吗?你马上到公安局来,带着摄像机,有重大新闻采访!”
很快,一个年轻的男摄像记者带着摄像机来了,按照苗雨的指点开始了采访。
林荫暗暗观察这个年轻的女记者,对她果断勇敢的性格和事业心都产生很强的好感。
第三章
对不起,我实在不能这么做
(2000年2月20日晚7时至深夜)
1
一个下午在忙忙乱乱中很快过去。晚七点多,林荫在小食堂吃罢饭,才坐到公安局长的靠背椅上,想安稳一会儿,休息一下。可桌上的电话铃却响起来,是方政委打来的,开口就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林局长,有人找过你没有?”
林荫不知什么意思,方政委解释说:“大概是你刚来,他们跟你不熟悉,还没找上你……都是说情的,给那三个小子,你有个思想准备吧,我已经把家里的电话拔了,等一会儿把手机也关喽,我看你不妨也这么做……没别的,就告诉你这个事!”
林荫火上心头,对电话大声说:“方政委,你不用怕,谁找你就往我身上推,我不拔电话,等着他们!”
然而,他很快就知道方政委说得有道理了。刚把电话放下,铃声就响起来,这回是黎树林打来的:“林局长,刚才交通局的蒋局长找我了,给那仨小子说情,要求从轻处理,问能不能罚点款,把人放出来。我说我做不了主,都推给你了,他可能要找你,你有点思想准备吧!”
林荫同样大声道:“你做得对,让他们来找我吧!”
果然,不一会儿电话就响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您好,是林局长吗……啊,您不认识我,可李孝生是我老弟,他让我有事找你呀……”
李孝生是地区公安局法制处处长,与自己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听对方提起他,林荫立刻热情起来,可心里仍然划着混儿:“请问您是谁,有什么事?”
对方:“这……我是交通局的,蒋实全,有事求您哪,电话里不好说,这样吧,我去见您……”
林荫想起黎树林打来的电话,不等对方撂电话就急忙挡住:“不用了,既然您跟孝生是朋友,就不是外人,电话里说一样!”
对方迟疑了一下:“这……好吧,林局长啊,不知咱俩谁大,我求您了,我们局聘用的三个收费员被您给拘留了,能不能从宽处理呀!”
来了!林荫心中来气,嘴上却没露出来。四十来岁了,也学会了啥人啥对待,何况有李孝生那一面。也真是,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是怎么知道自己和孝生的关系的?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打着哈哈:“哎呀蒋局长,您早说呀,都批完了,人已经送进去了,现在可一点办法没有了!”
对方沉默了。片刻后换了语调:“这……林局长,我给您提点意见行吧,你处理我们交通的人怎么不跟我打个招呼啊?是,他们有不对的地方,不该打人,更不该对你……可他们收费也是执行公务啊,你这么把人一拘,我们的收费受到明显影响啊……您看,能不能改改?罚款行不行,哪怕多罚点呢,你说个数,我马上派人送去,挨打那边也不用你操心,该咋赔偿咋赔偿,只要你放人就行……要不,取保候审也行,林局长你看行吗?”
林荫又可气又可笑,这人,一点法律意识也没有,这种素质怎么能当一局之长。他克制地回答:“蒋局长,实在对不起,法律是严肃的,哪能做出决定说改就改呀?不信你问问李处长,他是管法制的,这么干行不行?对不起,我不能这么做!”
蒋实全不依不饶:“哎呀,林局长,你别跟我来这套了,啥法不法的,还不是你一句话?林局长,这可不是我个人求你,而是我们交通党委的意见。你初来乍到,知道清水的水有多深哪,多个朋友多条路,哪能一上任就整人哪……”
太过份了,林荫的火一下被点燃了:“蒋局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共产党员?有点法制意识没有?跟你说吧,不管清水的水有多深,我也要趟下去,你说我整人,公安局长就是整人的,但不整好人,整的都是违法犯罪份子。对不起,我很忙,您没别的事了吧,你说的我实在做不到,原谅吧!”
林荫说着把电话放了,气得呼呼直喘气。这李孝生,怎么交了这么个朋友,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接着又想,既然孝生没直接出面,就说明他们的关系不那么铁……哼,如果孝生真的出面,非批评他不可,还法制处长呢,怎么能干这种事?
正想着,电话又响起来。林荫以为还是蒋实全,可却是于海荣的声音。此刻,他完全没有了白天的冷漠,而是很亲热地问寒问暖:“林局长,休息没有,这一天累够呛吧,注意身体呀,吃住条件怎么样,还好吧?哪天我们政法委专门安排一次,给你接风……啊,有点事,有人找到我了,市领导对这事也挺重视,让我过问一下,听说你拘了三个人,有这回事吗……”
尽管口气不同,理由也有区别,可目的和蒋实全一样,放人。而且说起来还振振有词:“林局长,法律是严肃的,可我们不能机械执法,要讲政治吗,执法也得有大局意识。你拘了这三个人不要紧,可影响了交通局的工作,无论公安局还是交通局,都是清水市的一盘棋吗……啊,我看,就灵活处理一下吧!”
林荫越听越来气:啊,不能机械执法,要灵活处理,还振振有词,这样的人还当政法委书记?还竞争公安局长?要是他真当上公安局长,还不把公安事业搞完了?心里来气,嘴上却还要客气:“于书记,实在对不起,我不是不尊重你,可卷已经批过了,人都关进去了,怎么能说改就改呢?再说,他们做得也太过份了,要不是我及时赶到,还不知出什么事。那么多群众看着,要不严肃处理能说得过去吗?于书记,讲政治和严肃执法不是矛盾的。他们伤害了人民群众,处罚他们就是讲政治、讲大局。跟你说实在的吧,拘留还是轻的,如果查出他们还有同类犯罪,得劳教甚至判刑……”
话没说完,那头电话已经“咯噔”一声撂了,林荫的心也随之咯噔一声。
都说当前执法难、执法环境不好,没有切身体验是理解不了怎么个难法的。这不,处理三个地痞流氓就遇到这么大的阻力和干扰,那别的案子呢?严格执法,秉公执法,说起来容易,这十几分钟的功夫,已经得罪了两个人,而且不是普通的人,一个是交通局长,一个是政法委专职副书记,时间长了还会得罪多少人呢?
虽然感到压力,可也被激起了怒火:好,我倒要看看,还有谁出面,反正已经得罪你们了,就得罪到底吧,谁说也不行!都是些什么东西,把法律当成什么了,把我公安局长当成什么了,我就是要严格执法,秉公执法,看你们能怎么样……
电话又响了。
“哎,小林子,你他妈的真厉害呀,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到我头上来了,把我三个儿子都抓起来了,快点给我放了……怎么,没听出来吗?我是何大来……”
天哪,原来是他!
林荫眼前出现一张酒色无度的青白脸庞,立刻感到头痛起来。
这是地区政法委副书记何大来。
林荫在地区公安局时就认识这个人,下分局挂职时,更打过几回交道,对他有几分了解。此人虽身为领导干部,可口碑极差,干什么一点也不检点。当着白山地区政法委副书记,没看干几件有关政法工作的正经事,却到处说情,干扰基层政法机关执法。有人说,他是全区地赖子的总头子,背地里送他个外号叫“何大赖子”。名符其实,全区好多地赖子都认他当干爹,哪个市县都有,一旦哪个赖子被抓起来了,他就出面说情,林荫在分局锻炼时就是因为这种事跟他打过交道。全区公安机关的领导都怕他,谁见他谁头疼,也从心里往外烦他。可狗尿台长到金銮殿上了,他不但是地区政法委副书记,还是地委何书记的堂兄。烦归烦,谁也不敢惹他,凡他说情的,多多少少都要给他点面子。
怎么办?林荫只能耐心解释,拿出对付蒋实全和于海荣的路数,可何大来不吃这口。“小林子,你少跟我来这一套,要说法律,我比你懂,咋的,我说话不好使啊?你这公安局长咋当上的不知道吗?谷远志向地委推荐了不假,可地委也得听政法委的意见,我可没少给你美言,你他妈一上任就想把我踹了,也太快点了吧,告诉你,我做糖不甜做醋可酸,你今后还想不想得到地区政法委的支持了……”
威胁利诱全上来了。林荫知道他说的不是瞎话,他确实一定程度地决定自己的命运,因为任用政法机关的领导干部,必须征求政法委的意见,正如他所说,他说好话不一定起作用,要是说坏话那作用就大了。何况他是地委何书记的堂兄。据说,何书记少年父母去世,是何大来父亲把他养大的,两人感情非同寻常。何大来也就依此威吓他人,人们也都敬他怕他。据说,去年北岗县公安局长就因为得罪了他被调走了。
可是,这事能答应他吗?当然不能。
林荫虽然不敢硬顶,可无论何大来怎么说,就是不吐口。“何书记,您的话我敢不听吗?可我知道您一向是支持理解我的,这事实在是不行啊,您总不能让我犯错误吧,得罪您了,哪天我专门向您请罪吧……”
何大来见怎么说也不行,顿时火了:“好,小林子,看来你真不给我面子了,好,从今后我不认识你,再不找你了,咱们走着瞧!”
电话扔下了,林荫却感到眼前原本明亮的灯光一下变得暗了,手握着话筒好一会儿才放下。
可是,电话刚放下又响了。这是第四个了。
林荫看着电话不敢接:又是谁呢?
电话响了几声停住,接着又响赶来,林荫只好拿起来:“喂,哪位……啊,是许书记……”
原来是市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许明山。林荫到清水后还没见过他,这时候来电话,显然又是这件事。没等他开口,林荫已经感到更大的压力落到头上。
要是论级别,何大来是正处,要比许副书记高半格,可是他终究是地区政法委副书记,差着一层,可许副书记就不同了,这是直接领导啊,怎么办?
看来,许副书记很讲策略,一开始并没有讲情,而是拉起了家常:“林荫哪,今天太忙,没参加你的接风宴,抱歉了……怎么样,打二茬光棍滋味不好受吧。我也是从外地调来的,刚来时也是住办公室,偿过这种滋味,一到晚上特别不好过……哎,听说你拘了几个人,有这事吗?”
来了。林荫无声地叹了口气:“有,是三个人,他们寻衅滋事,殴打他人,让我碰上了……”
还好,许副书记耐心地听完他的讲述,沉吟片刻说:“既然这样,我就不说什么了,只是提醒你,清水这地方很复杂,执法环境不好,案子一定要办稳妥,做到滴水不漏,别让人挑出毛病来……好了,就唠到这儿吧,有时间咱再好好扯一扯,对咱市的公安工作,我还真有些想法跟你交换……不早了,累了一天,休息吧,再见!”
出人意料,许副书记居然没讲情,而且话里话外好象还有关照的意思。真的是这样吗?
还没容他想明白,电话又响,一个大嗓门在耳边吵起来:“林荫哪,我是陈国民,怎么样,那仨小子拘起来了?拘得好,一定有不少人说情吧,也有人找我了,让我当时就顶了回去。你也要顶住,该咋办咋办,要有骨气……我是怕你有压力,跟你说几句,放心睡觉,我支持你!”
听完陈副市长的话,林荫冰冷的心热起来,心情也渐渐平静了。放下电话后好一会儿没再响,他就坐到椅子里,拿过秦志剑白天送来的材料看起来。
第一份材料是本市和本局基本情况介绍。辖区面积、人口及乡镇、企业数和本局中层科所队室数,领导职数,全局民警数及分布情况,都写得很清楚,文字简炼流畅,层次清晰,用词准确,可以看出写材料的人心中有数且文字表达能力强。林荫在地区公安局政治处工作多年,文字能力也相当强,在他的印象中,基层公安局文字水平总体不高,很难找到一个象样的写手,想不到清水却藏着这样一个人。材料看完,对整个清水市和清水公安局立刻有了一个较为清晰的印象,同时也对秦志剑有了一个较好的印象。
可是,再看第二份材料,印象却改变了。这是去年的工作总结,给人感觉好象不是一个人写的,文字虽然没什么毛病,也洗炼准确,但全是老生常谈,维护稳定、严打斗争、治安防范、治安行政管理、基础工作、法制建设、队伍建设,面面俱到,成绩,措施,问题,挑不出毛病来,可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最让人费解的是严打工作,这是公安机关的中心任务,也是体现一个公安局工作成绩的主要方面。从总结反映的破案率上看,很高,综合破案率达百分之七十以上,可破案数就不多了,对照一下全局民警数,全年人均破案还不到一起,刑警大队年人均破案还不到四起,太低些了。当然,发案也不高,可清水人口这么多,是全区最大的市县,怎么会发案这么少呢?既然发案这么少,谷局长怎么又说清水治安形势不好,地委和群众不满意呢?再有,自己去年下分局挂职时管了一段刑侦工作,觉得力度不小,可破案率却比清水低十多个百分点。真让人费解。
另一个费解之处是队伍建设。分标题上写的是“队伍建设取得显著进步”,什么加强了教育管理,严格了纪律作风,改善了服务态度哇,可“双评”工作却在全市各部门中倒数第一。可能写总结的人也意识到这一点,还特别说明一句:“由于公安机关处于执法一线,与其他机关相比在‘双评’中不是处于一个起跑线上,缺乏可比性”云云。
想了一会儿想不通,林荫感到大脑有点累,身子也有些乏,可又不想睡,决定出去活动一下。
10
走廊里很静,孤独的脚步声在人造大理石地面上咯咯作响,传得很远。整个三楼都没有人,下到二楼才听到点动静,是刑警大队那边,林荫信步拐了过去。
刑警大队值班室亮着灯,有两个年轻刑警值班,一人在看电视,一人在看书,见林荫走进来,两人都站起来,看书的青年正是白天见过那位高个儿民警,他的手又习惯地伸向头侧,又是伸到半路放下了,然后腼腆地笑着不知说什么好。尽管林荫对江波和赵铁军不满意,可对这个小伙子印象还很好,拿过他手上的书看了一眼,是一本刑侦教材,还是美国的,心里更高兴。问他叫什么名字,回答说叫高翔。林荫鼓励了两句,他顿时脸色通红。林荫又问队里还有没有别人,高翔忙说:“王姐在内勤室。”林荫就走出值班室,顺着走廊向里边走去。
内勤办公室的门没有关严,灯光和轻轻的响动从门缝透出来。林荫敲敲门,里边传出一个清脆的女声:“请进!”
林荫走进屋子,迎接的是一双惊讶的目光。一个面孔白净,秀眉明眸的女民警望着自己,她穿着警装,看上去不到三十岁,正坐在一台电脑前忙着什么。林荫走上前做了自我介绍,问女民警晚上还忙什么,女民警惊讶的目光消逝了,脸色在灯光下有点发红,所问非所答地说:“啊,是林局长……我叫王霞,刑警大队内勤,没忙什么,您请坐!”说着话眼睛转向电脑,林荫随之望过去,见电脑屏幕上是一篇文章,标题写着:“1999年清水市公安局刑侦工作要点”。已经2000年了,还写99年要点干什么?王霞看出林荫的心思,脸更红了,有点尴尬地解释道:“这……牛局长要我们综合中队替他写今年的工作要点,中队长交给了我,我就把去年的要点调出来参考一下……”
下晚班前,林荫跟几个分管领导打个招呼,要他们把本口的全年工作要点拿出来,没想到牛明却转交给了下边,最后落到这个内勤手里。刑侦是公安机关的中心工作,分管领导居然这样对待,能干好吗?这么想着,不快就在脸上写出来,王霞看出苗头,一时不知如何才好,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把桌子上一摞厚厚的资料拿起欲放进抽屉,却又被林荫发现:“等一等,这是什么?我看看!”
王霞只好把材料交出来。林荫接到手中看看,是去年的立案登记表,厚厚一叠。没等问,王霞在旁解释道:“这……这是秦志剑要我找的,他一会儿来取!”
“秦志剑?他要这些干什么?”
没等王霞回答,走廊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门忽的被推开,声进人进:“王霞,你给我找出来了吧……哎……林局长?!”
进来的人正是秦志剑,他一脚踏进来,看到林荫想退出去已经晚了,林荫叫住他问:“这么晚你来干什么?”
秦志剑:“我……没什么,找王霞核对几个数字!”
林荫掂掂手中的登记表:“是核对这个吗?你找它干什么?”
秦志剑看了王霞一眼,沉默片刻后直视着林荫说:“既然你知道了,我也就不隐瞒了。我要这些是为了让你知道真实情况……你自己看看吧,这些登记表就是去年清水市真实的治安形势,你数一数,一共有多少起案件,重大、特大都分得很清楚,再和总结上报的数字对照一下,就什么都清楚了!”
林荫狐疑的目光又望向王霞,王霞脸红红的说:“林局长,这两年,由于破案上不去,压力很大,局领导就……就……”
“怕什么,该怎么回事就怎么回事!”秦志剑大声说:“就在立案上耍手段,一些疑难的、破不了的案子就不立,这样,上边一看,清水公安局破案率很高,发案又很低,这形势不就一派大好吗,工作成绩也上来了,各级领导都满意……这些就是去年该立未立也未上报的刑事案件!”
怪不得,刚才看总结时觉得破案数少,和清水辖区人口不相符合,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两年,公安部和省公安厅再三强调,公安机关的严打斗争主要看破案绝对数,不再看破案率,清水为什么还要这样干呢?
秦志剑什么都明白,冷笑一声道:“虽然不看破案率,可案子发这么多,在那摆着破不了,心里也不舒服哇,这么大笔一勾,没了,心里的压力也就没了!”
一股火从心里升上来。林荫大声问“这个主意是谁出的?”
秦志剑又冷笑一声:“能是谁?我们小兵有这个权力吗?”
王霞吞吞吐吐说:“立案和上报必须经分管局长审批……”
“那曾局长呢?他知道不知道?”
秦志剑哼一声。“这不明摆着吗?在咱们清水公安局,你要是不同意的事,别人敢办吗?当然,他是一把手,水平高一点……王霞,他怎么说来着?”
王霞:“这……因为我每月都要造假,非常辛苦,有一回和牛局争论起来。曾局长听说后就到我办公室来,先安慰我,说当内勤不容易,然后就说,立案不实是个普遍问题,咱们要是太实了吃亏,只能采取技术手段……我还能说啥?”看一眼秦志剑。“是他后来暗中跟我说,要有职业良心,如果案子不立,连个记载都没有,将来需要时都没处核对去……我就瞒着牛局长,把往地区公安局报表中甩下来的,另外搞了一份立案登记表!”
林荫:“那……你们向领导提过意见吗?”
秦志剑苦笑一声:“要是不为提意见,我也不至于这个下场!”
林荫看着秦志剑。“什么意思?”
王霞瞪了秦志剑一眼:“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呗!”对林荫:“林局长,去年初秦志剑就向曾局长和牛局长反映过这事,可没当事,后来……他就离开了刑警大队,调到办公室当了副主任!”
林荫看着秦志剑。“原来你还在刑警大队干过……难道就因为你提意见把调离了?”
秦志剑:“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罢了,他们早看我眼眶子发青了……这样也好,我走了,他们舒心了,我也眼不见心不烦!”
王霞在旁又说:“他原来是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全局公认的的破案能手,文章写得也好,领导就以办公室缺写材料的为由,把他调去了!”
秦志剑:“说得可好听了,说这是提拔重用,说办公室没有主任,将来就由我当,可以晋到副科级……哼,我要是官迷,也不至于当警察了!”
林荫看着秦志剑悻悻的样子,心里闪过一丝疑问,郝正说他跟老曾关系好,看这样子并不是那回事啊!
林荫掂着手中的登记表又问王霞:“这就是那些被甩出的登记表?”
王霞点点头,眼睛看向秦志剑。
秦志剑:“这也不全,仅仅是报到内勤这儿来的,在办案人手里压下的和受害人没报的就不知道了。我让她把这些找出来,想搞个准确数字分析给你。现在你既然知道了,就自己看吧!”
林荫压着怒火,对秦志剑和王霞分别点头道声谢,欲向外走,刚到门口却被秦志剑叫住,眼睛盯着他的眼睛问:“林局长,咱们局今后的刑事报表该咋报,你应该有个态度哇。不然王霞为难哪!”
林荫迎着秦志剑的目光,说出四个字:“实事求是!”
“那……”王霞嗫嚅着说:“今年一二月压下不少案件咋处理呀?要是都补到三月,那发案一下就上来了,你压力可就大了……对,还有去年的、前年的,怎么办?”
林荫大声道:“压力再大也不能弄虚作假,有案不立,那是犯罪,凡够立案标准的,尤其是重特大案件都给我补上!”
林荫走出好一会儿,秦志剑和王霞才回过神来。王霞叹口气说:“看上去,这个局长还行!”
秦志剑眼睛闪过一道亮光,但片刻后又暗淡下来,冷笑一声。“这才哪儿到哪儿?不用多长时间,等案子攒多了破不了,吃不住劲儿了,也得要你技术处理了!”回到办公室,林荫用了一个来小时,才把拿来的立案登记表看出个大概,只觉心血上涌,不能自禁,“啪”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在地下急急地走来走去。
大略计算了一下,这些未立的案件几乎占全部发案的百分之三十,而且,不乏重特大案件。其中有一起案件,犯罪分子一夜盗窃工商局七个办公室,撬了四十多个抽屉,居然也没有立,还有杀人的,伤害的,抢劫的……
“犯罪,简直是犯罪,是渎职……”
林荫气得在地上不停地走着,嘴里反复地说着这几个字。眼前浮现出牛明那精明的小眼睛,那白里透红方方正正的脸和紫色的嘴唇,浮现出老曾那油光光的黑脸,那黑亮黑亮的背头,觉得他们是那么可憎。妈的,老曾他一拍屁股走了,把这一切给自己扔下,上级又不了解,自己如果如实立案,发案数肯定要丰去,破案率肯定要下来,再把他未立的补上去,破案率就更低了。不知情的,会怎么看这一切?
可是,有什么办法?你能象他们那么干吗?那样良心能过得去吗?那么干,瞒得了一时,能瞒长久吗?就算能瞒下去,可这些案件不立,时间一长,谁还记得,那些犯罪分子不就逍遥法外了吗?
“妈的,犯罪,渎职……”
骂归骂,可这么办才好?向上级反映?前后任公安局长,你要真这么干,肯定会被人认为你整人。这年头就这样,是非是颠倒过来的,他们这么干没人说什么,你要反映他们,反会说你人品不好,会把你搞臭了。再说了,老曾上边有人是人所共知的,他能受到惩罚吗……还有,你要真揪起这件事来,会耗费大量精力,刚上任,还干不干别的工作了……咳,算了,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算了!
“叮铃铃……”
突然有电话铃声响起,林荫吓了一跳,可听了听却不是办公桌上的电话,再仔细一听,在怀中。怪了,手机刚配上就有人打进来,是谁呢?看看显示屏幕,不是本地号码,林荫按了“ok”,慢慢放到耳边:“喂……”
“哎呀,可找到你了,是林老弟吧?没听出来吗?我是老曾啊,你的前任……”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虽然没有好感,也得努力做出热情的声调:“啊,曾局长,您好,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别说了,给你办公室打了好几次电话也没人接,后来给郝正打了电话,知道了你的手机号码,才打通了……怎么样,感觉如何?妈的,清水太复杂,我可偿过滋味了,今后老弟有啥事不明白,问问大哥,没坏处……行了,咱也别绕弯子了,跟你讲个情,你今天拘了三个人是不是?能不能给大哥个面子,从轻处理。我要求的不过份,人已经拘了,再放出来也不是那么回事,能不能少拘两天,半个月太长了,五天怎么样……”
林荫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激动起来:啊,你走了,把一屁股屎扔给我,还腆着脸来讲情。情绪带进了话里,语调也显得生硬:“曾局长,这恐怕不行,你是老公安局长了,咱们能这么执法吗?”
“你看你看,”老曾电话里说:“怪不得都说你不开面,还真不假。老弟,你别给我上法制课了,这又不是什么大案子,治安处罚,轻点重点又有什么……怎么,不行?好好,我不是清水公安局长了,说话不算数了,也不求你了。不过我老曾可得警告你老弟,我说过了,清水的事情相当复杂,我也曾经想秉公执法来着,可终于明白行不通,你要是这么干,哼……不是大哥吓唬你,好自为之吧!”
老曾放下了电话。
林荫知道,又得罪了一个人,得罪了前任,得罪了另外一个公安局长。低头不见抬头见,今后可咋处哇……第一个是交通局长蒋实全,第二个是市政法委副书记于海荣,第三个是地区政法委副书记何大来,第四个是宝山县公安局长老曾。到任刚大半天,就得罪了四个人,而且都是有权有势的人,是领导人物,今后还会得罪多少人呢?
陈副市长嘱咐说不要有压力,安心睡觉,可能没压力吗?能安心睡觉吗?能睡得着吗?
林荫看看墙上的石英钟,十点多了,该睡了,可一点睡意也没有。
一种强烈的孤独感袭来,攫住了他的身心。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又是谁?林荫有些畏惧地看了看电话,慢慢拿起。
电话里是个陌生的男声:“是林局长吗?”
林荫小心地回答:“是我,您是哪位?”
电话里的声音:“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是一个正直的人,支持你的人就行了。而且我不是一个人,我代表一群人,代表那些个体车主和司机,代表很多清水下层老百姓……林局长,我们知道你今天拘留了大军子三个手下,我们都拥护你,感谢你,你做得对,做得好!”
林荫:“这,你……”
“你不要再问我是谁。”电话里的人说:“请听我说,你可能还不知道他们收的线费是怎么回事吧?本来,上路的车把该交的费已经都交了,可我们清水交通局把全市各条公路都承包给了大军子手下,哪个车要上路,跑哪条路,还得给他们交一笔上路费,他们只交一小部分给交通局,剩下就是自己的了。这纯粹是车匪路霸,根本就不是什么执行公务。我所以告诉你这些,是知道你一定会承受很大压力,谁再找你说情,你就把他们顶回去!”
原来是这么回事。
电话里继续说:“林局长,这些年,大军子他们把清水老百姓害苦了,希望你能主持正义,把他的罪行都挖出来,那时,老百姓会给你烧高香的。希望你好自为之,千万别辜负老百姓的心哪……好,太晚了,影响您休息了,再一次表示感谢!”
电话说撂就撂了,林荫想追问一下是谁都来不及。
虽然不知是谁,可心情却好转了不少,孤独的感觉一下冲淡了,远去了。一股热流从心中生起,暗暗对自己说:林荫,你可千万别辜负老百姓的期望,千万不能有辱使命啊!
看看表,快十一点了。确实该睡了,明天还有事。
然而,刚刚脱衣上床,床头柜上的串连电话又响起来。
又是谁,又是说情的?还有完没有!林荫再也忍不住,抓起话筒粗鲁地问:“谁,有什么事?”
电话里传来的却是女声:“怎么了?咋这动静啊?跟谁生气了?”
是听了十几年的声音。林荫这才松了口气,尽力把语气变得平和些:“啊,秀云哪,没什么,你还没睡?有什么事吗?”
妻子犹豫了一下:“是有点事,今天,我们纸箱厂的书记找我了,说他在清水有三个朋友被你给拘留了,求我说说情,我知道你的脾气,可书记再三让我跟你说,你看,你能不能轻点处理……”
火“忽”的从心底烧上了大脑,妈的,这也……憋了一天的怒火一下子都冲着妻子喷出去,林荫冲着话筒大叫起来:“不行,谁也不行,你就为这给我打电话呀,告诉你们那个书记,坚决不行,让他好好学学法律……”
秀云一下被震住了,懵了。好一会儿话筒里才传出她委屈的声音:“不行就不行呗,你这是干什么,吃枪药了咋的,冲我发什么邪火呀!”
林荫一想也是,咽了口吐沫,把怒火也咽了下去,努力改为温和的口吻:“啊,我不是对你,今天晚上烦透了,讲情的太多了,电话一个接一个,闹得我都没法睡觉了!”
秀云担心起来:“这是咋回事啊,都谁说情啊,你都给顶回去了吧……我知道你的脾气,要好好跟人家说,千万别发火!”
林荫不想让妻子担心,转了话题说:“没什么,你别惦念,哎,爸爸怎么样,他没事吧!”
妻子:“没事,天暖了,今天晚上咳嗽轻多了,你放心吧!”
林荫叹了口气:“我不在家,担子全落到你一个人身上,受累了!”
秀云轻笑一声:“咋客气起来了?”静了片刻,柔柔的声音传过来:“林荫,不知咋的,我今天晚上就是睡不着,老是……老是想你,我看,还是早点把家搬去吧!”
怒气不知不觉被温情所替代,林荫的口气也更温和了。“说这话也不害臊,都老夫老妻了……搬家的事得等一等,我刚来,哪有时间,忙出个头绪来再说吧,好,睡觉吧,晚安!”
妻子的电话使林荫的心中生出一丝温馨,心情也好转了不少,他看看表,十一点多了,这才关灯睡下。可是,一闭上眼睛,抱病在身的父亲,淘气而聪明的儿子,温柔体贴的妻子都浮现在眼前,不能不让他惦念,好久好久他才进入梦乡。林荫进入了梦乡,可清水市还有人没睡,其中就有三个人男人。他们聚集在一个大饭店的贵宾间里,眼前摆着的酒菜十分讲究,却没人动筷。看上去,他们已经唠了好一会儿,眼前的烟灰缸都满了,室内也满是烟雾。此时,一个人叹了口气,心有不甘地说:“看来只有这样了,他们蹲几天倒不要紧,可传出去人们会怎么想,叫我挂不住脸儿啊……妈的,这小子是软硬不吃啊。他到底是这种脾气还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呢?!”
第二个男子也干了眼前的酒,恨恨地说:“别抱幻想了,我多少知道他一些,他跟老曾不是一种人,在分局挂职锻炼时就把白山市的‘吴老三’收拾了。妈的,都怪于海荣那王八蛋,要不是他跟我争,何至于出现这种局面?听说,地委讨论干部时,有的领导就说,到处活动的人不应该用,姓林的不争不抢,人正派,应该选他这样的人。妈的,他于海荣也活该,我没上去他也白忙活一场……”
一听就知道说这话的人是谁,正是清水市公安局副局长牛明。他说完自己的事,他又关切对第一个汉子道:“‘老刀’他们拘了没什么了不得,也就半个月的事儿,好在我把话捎给了他们,不会乱说什么,就忍了吧,万一让他整出别的事就更麻烦了。对了,让赫刚远点跑着,躲一阵子,我放他的事千万不能跟别人说,还得告诉弟兄们,暂时都小心点,别让他抓住把柄,吃眼前亏!”
第一个汉子阴着脸听完没说话。年轻一些的第三个汉子却“啪”地将手中酒杯摔到地上:“我就不信邪,公安局长有啥了不起?妈的,跟我们弟兄过不去没他好果子吃。我看,前这事不能这么拉倒,等一会儿我让几个弟兄去找老杨爷俩,他们要是不咬,也不会有这事,得让他们明白明白,不然,他们会反天的!”
第一个男人急忙阻止:“你别又耍疯,现在和以前不同了,他不管怎么说也是公安局长,又新官上任,跟他硬干吃亏,咱们还得跟他来软的,先礼后兵。当初老曾不也装了一阵儿吗?最后还不成了咱们的人,对他也得先用这招儿……牛哥,你也注意点,和他搞得太僵不好……行了,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别太当回事。天不早了,你也别回去了,先泡一泡,然后按摩一下,新招了两个小姐,有点绝活儿……”
牛明感兴趣地听完,想了一下挥手道:“不回去就不回去,他姓林的还能把我鸡巴咬下去?该玩玩,该乐乐,他能怎么着?”
第四章
如果不能破案,我就地辞职
(2000年2月21日晨至3月18日晚)
1
林荫做了个梦,一个怪梦。梦中,他在清水大街上走着,街上人车很多,摩肩接踵的,可是没有一点声音。他走着走着,忽然感到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可这双眼睛在哪儿却看不见,好象在人群里,在街道两旁楼房中,在楼房的后边,无所不在,这双眼睛好象还很有力量,随时要置自己于死地。他想找这双眼睛却找不到,一阵巨大的恐惧和孤独袭来。他想拨个电话,刚把手机拿出来,它自己却激烈地响了起来,怎么也不停,把大脑震得直痛……
林荫醒来了,被电话的铃声震醒了,他挣扎着伸出手抓起床头柜上的话筒放到耳边,梦乡立刻消逝得无影无踪。
“林局长,你知道吗?市委大楼里好象出事了!”
“什么……”林荫觉得自己声音都变了。
电话是秦志剑打来的,他声音急促地说:“我早晨起来跑步,碰见刑警大队两台车驶向市委大楼,就跳了上去……一进楼就发现地上有具尸体,我看出他们没报告你,就给你打了这个电话……”
林荫听了报告又惊又气。惊的是自己刚到清水,事件就一起接一起,昨天好不容易处理了歹徒打人事件,今天市委大楼又出了命案;气的是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却没人报告自己一声。他放下电话,穿好衣服,脸也顾不上洗,叫起值班司机往楼下奔。边走边想,市委大楼发生杀人案,影响肯定会很大,这真是对自己的考验和挑战:看你这新来的公安局长有多大本事,能不能破案吧!市委大楼门口,站着身材高大的年轻刑警高翔。林荫急问情况,他脚跟一磕,立正回答:“有一个人死了,三楼还有几个办公室被撬,我没有上楼,具体情况不详!”
林荫走进大楼,果见地上趴着一个死尸。两个技术人员正在勘查现场。奔上三楼,又见好几个办公室的门开着,刑警们的身影出出入入地忙乎着。林荫一看门牌,心又“咯噔”一声,有书记、副书记,还有纪检书记、政法委副书记、组织部长等,都是市委领导的办公室。刑警大队长罗厚平听说林荫来了,从一个办公室走出来,小声报告说:“大致看了一遍,被撬六个房间,六个办公桌,二十多个抽屉,还有五个卷柜。”
林荫四下看了看:“牛局长呢?他在哪儿?”
罗厚平:“这……他没来,和他联系不上,手机没开,传呼不回,打家里电话,他爱人说……说……”
罗厚平欲语又止,林荫着急地:“说什么?快点!”
罗厚平:“她说牛局长昨天挺晚给家里打电话说有紧急案子要办,夜里没回家。她还反问他是不是跟我在一起!”
这……
林荫心里的火一股股往上窜,瞧吧,出了这么大案子,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却失踪了。想了想又问:“为什么不向我报告?”
罗厚平:“这……牛局长说过,发生案件一定要先报告他,所以……啊,不是,接报案后光顾着急了,天又太早,怕影响您休息,想等一会儿再报告你!”
林荫听出了点什么,哼一声鼻子道:“从今以后,凡发生重特大案件,必须在第一时间报告我!”
罗厚平“嗯”了一声,还想再说两句,目光却被林荫背后什么吸引,闭上了嘴。林荫扭过头,正是牛明急急地奔过来。
牛明目光从林荫眼睛滑过,转向罗厚平,大声道:“发生这么大案子,为什么不向我报告?”
罗厚平嘴唇动了动没说话。牛明声音更大了,“罗厚平,我问你呢,谁把我这刑侦局长撤了?这么大案子为什么不及时报告我?”
罗厚平无奈,只好低声说道:“我找不到你,打手机你又没开,传呼也没回……”
牛明的脸忽的红了。“啊,对……昨天夜里……我岳母犯病了,我下乡去了,那里手机不通……”
谎撒得不圆满。林荫哼了声鼻子。“你岳母有病你爱人怎么不知道啊,应该让她跟你一起去看一看!”
牛明的脸青红不定,恶狠狠看了罗厚平一眼,不耐烦地说:“我不是怕老婆的人,啥事都向她汇报……我岳母确实病了,谁要不信可以去调查!”
林荫无意纠缠这事,正要谈谈案子,楼梯口又传来脚步声,牛明回过头,抢先叫出声来:“万书记,许书记……”
林荫想不到,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两位市委领导。走在前面的显然是万书记,四十七八岁年纪,五短身材,神情严峻。略后一点的是主管政法的许副书记,四十一二年纪,中等身材,沉稳文雅,透出几分书卷气。后边还跟着几个市领导,于海荣也在其中。林荫略有尴尬地迎上前,强做笑容,伸出手去。万书记轻轻握了一下,就急急向自己办公室奔去。一个刑警见状急叫,“万书记,你不能进,破坏现场……”万书记不予理睬,哼声鼻子自顾跨进屋子。其他几位领导见了也要效仿,却被一个刚刚来到的大嗓门叫住了:“哎,于书记,陆部长,黄部长,你们不能进屋,要保护现场,等勘查完再进!”
说话的正是陈副市长。许副书记被提醒,也和陈副市长一起制止,几位领导才勉强停住脚步。这时,万书记从办公室走出来,脸色更是难看,向几个领导干部一招手,“上常委会议室!”走了两步又停住,手指牛明大声道:“牛明,这回就看你的了……对了,你也来一趟……还有林荫!”
万书记的举动让林荫心里很不舒服。牛明虽然分管刑侦,可毕竟是副局长。万书记这么一叫,好象公安局长是他,自己则却可有可无一般。
2
常委会议室。没等大家坐好,万书记就暴发了:“市委大楼发生这种事,我们怎么向地委交代?清水市的治安怎么成了这样?牛明,你说说,你们公安局是干啥吃的?”
万书记冲着牛明说话,叫的也是牛明的名字,可林荫却感到是对自己来的,感到自己受了伤害。从表面上看,这是照顾自己的面子,可你是一把手,应该承担责任却不让你承担,应该批评你却不批评你,而是批评你的副手,这无形中会降低你的威望,而受批评的副手却不会有任何损失,相反,还会让人感到其特别重要。牛明显然明白这一点,低着头用谦虚诚恳的语调说:“我们公安局有责任,连首脑机关都没保卫好,应该受到批评,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牛明话音刚落,于海荣又开了口,“万书记批评得对,这起案件不是偶然的。公安机关要抓大事,鸡毛蒜皮的治安案件,犯得上下那么大力气吗?我看,今天这起案件是个警钟,要是不接受教训,恐怕还有更严重的案件发生!”
话开始说得还含蓄,可后边就明白了。林荫听着,脸上发热,心中冒火:咋的?马上就报复哇!清水治安不好,我刚上任有什么责任,想干什么?!可是,在这种场合,有天大的火也不能发,跟几位市领导第一次见面,不能留下缺乏涵养的印象。还好,陈副市长在旁听不下去,一个横炮打过来:“哎,于书记,你这话到底啥意思,我咋听不明白呢?发生这起案件,公安局固然有一定责任,可林荫同志刚上任,也不能都推到他身上啊。要是打板子,老曾最应该挨揍,咋没见你批评过他呀?再说了,市委大楼出了案子,咱们在座的也都有责任,最起码,我这政法委副书记有责任,你也脱不了干系,你是专职政法委副书记,又在这幢大楼里办公,就一点责任也没有?”
于海荣被呛住,一时说不出话来。因为戴着墨镜,看不清他的表情,可黄白净的脸膛明显地红了,用恼怒的声音说:“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公安局应该加强内部安全保卫工作,我既然是政法委副书记,就有批评他们的权力!”
陈副市长正想反驳,许副书记从旁接过话:“我说两句吧。我觉得,公安局的内保工作抓得还是挺紧的,黎树林就来过市委好几次,检查安全保卫工作……说起来,在这件事上我也有责任,我是政法书记,去年还分管过常务,在内部安全保卫工作上确实过问不多。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关键是尽快破案!”
许书记的话赢得了在座领导的赞同,林荫才觉得心情松快了一些。
万书记把话接过来。“那好,你们公安局表表态吧……对,小牛,你管刑侦,先把情况介绍一下,再谈谈怎么破案,什么时候能破案?”
林荫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
“这……”牛明看一眼林荫,“这,我也是刚到不久,现场勘查还没结束,目前只知道一楼有人被杀,三楼被撬6个办公室,20多个抽屉,还有几个卷柜,其它情况还有待进一步核实……至于破案,我可不敢保证一定能破,什么时候破!”
牛明说完又瞅了林荫一眼。万书记听了冷笑一声:“说得对,是啊,警察也不是神仙,谁敢保证哪起案件一定破,什么时候破呢?可是,市委大楼发生这么大的案件如果不破,你们公安局怎么向市委交代?市委又怎么向地委交代?跟你们说吧,你们破不破是另一回事,反正我等一会儿就向地委领导汇报,案件不破,我就辞职,没脸再当清水市委书记了!”
一片沉默。慢慢地,在座的领导都把目光望向林荫和牛明,最后全落到林荫身上。
林荫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他意识到,万书记的话不是随意说出来的,他辞不辞职不是主要的,而是在给公安局施加压力,给自己这个公安局长施加压力。万书记,你太过份了,是的,你们向地委推荐的公安局长人选是他牛明,可地委既然已经把我林荫派来,你就应该接受这个事实。你可以不尊重我,但是不能不尊重地委的决定。你这是逼我呀……林荫,怎么办?如果保持沉默,人们会怎样看你?万书记虽然态度有问题,可他说的也确实有道理,这么大的案子不破,你怎么交代,怎么向清水人民交代,怎么向谷局长交代,怎么向市委交代,怎么向地委交代……想到这里,他心中压抑的火焰“呼”地燃烧起来,身子也猛然站起,对着万书记和在座的领导,掷地有声地说:“好,我现在就代表清水市全体公安民警向各位领导表态,我们一定要侦破这起侵害首脑机关的案件,如果不能破案,我就地辞职!”
什么……
落到林荫身上的眼睛都睁大了,于海荣的眼睛好象也在墨镜后边瞪起,常委会议室内更加安静,静得连呼吸都听得见。
万书记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但一闪即逝,他眼睛盯着林荫片刻,“你说的当真?林荫同志,你可不要赌气,我辞职是我的事,可不是逼你表态……你既然有把握,那么,你说,什么时候能破?”
步步紧逼。林荫迎着万书记的目光,坚定地说:“这不是有没有把握的问题,也不是赌气不赌气的问题。市委大楼发生恶性案件,社会影响极大,如果不能侦破,我还有什么脸面当清水市的公安局长。我想,此案争取在一月内得到突破,三个月彻底破获!”
人们更惊讶了,牛明的小眼睛都瞪圆了,惊讶中,也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怀疑和讥笑的表情。于海荣用一种酸溜溜的语调在旁道:“牛明,怎么样,你服不服?怪不得你只能当副局长!”
林荫的心被刺了一下,这不是挑拨离间吗?想不到的是,牛明听后却脖粗脸红的对于海荣发起火来,话还很不客气:“放屁,这话有别人说的还有你说的?我是不行,所以只能当副局长,你行,怎么也没当上啊,不是还上省里找人了吗……”
这回,轮到于海荣脸红了,他张口就一句:“你放屁,我找省里怎么了,我还想找中央呢?你少找人了吗,谁不知道咋的……”
两人吵着,又站起来,拉出一副要动手的架式。万书记气坏了,使劲一拍沙发:“都他妈给我把嘴闭上,坐下!”
挺好使,两人一下老实了,互相望了望,都乖乖坐下了。
万书记却气得呼呼直喘:“真不象话,成什么样子了?还是领导干部呢,跟市井无赖差不多,什么水平?”好不容易压住火,改用平和的语气对林荫说:“林荫同志,你有决心是好的,可不能义气用事,破案可不是光凭决心就能破呀!”
陈副市长说:“是啊,林荫,谁都知道,现在的案子越来越难破,你别把话说得太满,只要你尽到心,使到劲儿,市委是能够理解的,万书记也是能够理解的!”
许副书记也用担心的口吻说:“现在犯罪分子作案手段越来越狡猾,破案难度越来越大,谁也不是神仙,怎么能保证破案呢?这些年,你们公安局也有不少大案没破,也没追究谁的责任,只要你尽力就行了!”
林荫听出,两位领导是给自己台阶下,心里很感激。可他并没改口,依然倔强地站着,用更大的声音说:“不,这起案件一定要破,三个月内不破案,我没脸面再见各位领导,没脸见清水市人民,没脸见全局民警,我就地辞去清水市公安局长的职务!”
真是不识抬举。
常委会议室内的空气好象凝固了。
片刻,有人慢慢鼓了几声掌,是于海荣,那掌声于其说是赞赏,莫不如说是讥讽。然而,陈副市长的掌声加了进来,是激烈的、赞赏的,边鼓掌边大声道:“好,好样的,林荫,我支持你,当公安局长就得有这个气魄,这才是真正对党和人民负责!”
掌声忽然多了起来,也变得真诚热烈了。好几位市领导加了进来。林荫的心也热了。但他知道,掌声是赞赏,是希望,是信任,也是压力,掌声越热烈,压力越大。
现在,已经没有退路可走。此案必须侦破。
万书记最后说:“好,公安局决心这么大,应该表扬。为了加强领导,我看,此案发生在二月二十三日,就叫“2.23案件”吧,到三月二十三日时,我听你们的好消息!”
3
回到局里,方政委听到林荫立下军令状的消息,又惊又气又急,“林荫哪林荫,你这不是自己下套自己钻吗?这些年清水有多少案件没破?光人命案子就欠下多少?谁辞职了?你怎么能这么做?一点回旋余地也不留!”见林荫态度坚决,无奈地摇摇头:“你呀你……反正咱俩是拴到一根线上了,破不了案,你辞职,我也不能再当这政委了。可我年纪大,下就下了,你正是好时候啊,咱清水公安工作还需要你呀!”
现场勘查和尸检结束后,林荫召开了案情分析会,除参加破案人员外,方政委、几位副局长和办公室副主任秦志剑也参加了。
会议首先听取侦技人员汇报勘查、检验和调查情况。法医汇报尸检情况。他说:“……尸检还没有完全结束,不过,已经发现左侧颈部皮下出血……胃内少许液体状食糜,不能辨有形成分,十二指肠空虚……死亡时间距最后进食在六至七小时之间……看来,受害人可能死于后半夜一至二时之间,有人从后方用手臂扼其脖颈,导致其死亡……”
阎法医边说还边比划着。林荫心一亮,“这么说,作案人是个左撇子!”
阎法医:“应该是这样!”
人们一振,侦查范围似乎一下缩小了。林荫镇静着自己,又让技术人员汇报现场勘查的痕检情况。技术科副科长洪宇一脸沮丧,“从现场勘查看,只有一人的足迹,从撬压痕迹上看,是用镙丝刀一类的金属工具,用撬压手段弄开的门和抽屉、卷柜,但没发现一枚指纹,现场的足迹也很不清晰,有的还被进屋的人破坏了……”
大家都知道洪宇说的是什么,但没人吱声。
林荫又问:“入口出口呢?能不能确定?”
洪宇摇摇头,“目前看,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从窗子进入三楼办公室,再从办公室内打开门锁,作案后从大门出去。这么说的理由是,有一扇窗子的玻璃被打坏,碎片落到室内,好象有人从外面打破玻璃,手伸进来把划棍搬开,推开窗子的。而且,大楼的前门是打开的,没有撬压痕迹,玻璃也没打破……可这只是判断,也有不确定因素……”犹豫一下,“我们注意到,现场在三楼,从外边很难攀缘上去,窗外只有一条很窄的镶边,人很难站住脚。所以,也不排除凶手是从大门进入楼内,作案后故意伪造现场。如果这样的话,那就是内外勾结作案,这种可能性也很大。大家都看到了,被盗的都是市委领导办公室,这说明,罪犯熟悉现场情况,侵害目标非常明确。”
洪宇说完了,牛明却不耐烦地继续追问:“你到底啥意思?凶手到底是从前门进来的还是从窗子进来的?到底是外来作案还是内外勾结作案?说明白点!”把口中烟蒂扔到地上踩死,“真不明白养活你们干啥,说话两头堵,咋说都有理,你叫侦查员咋办?”
有人轻笑一声,洪宇的脸一下红了,不出声了。
林荫又问:“被盗物品都有什么?”
江波说:“没多少东西,被盗的都是钱!”江波拿出小本看了看:“万书记八百元,许副书记三百元,外出开会的刘副书记也联系上了,说抽屉里有一千元,组织部长是一千二百元,纪检书记和宣传部长说什么也没丢,政法委于书记丢了九百元。总计四千二百元!”
秦志剑嘀咕了一句:“看来,市领导都挺清廉的!”
有人低笑一声。
这个话题太敏感,再没人呼应,会场沉默下来。等了一会儿,林荫道:“现场勘查和尸检就这样了,大伙都发表一下看法吧。”
没人出声。林荫注意到,多数人眼睛都在看牛明的脸色,可牛明却不说话,点燃一支香烟,仰着脸抽起来,好象和他无关似的。还是方政委看不下去了:“我说几句吧,在座的都是刑警,刑警是干啥的?破案的?林局长已经向市委表态,如果破不了案,就地辞职。我现在也向你们表态,林局长辞职,我也跟着!”停了停,“局长政委因为破不了案辞职,可你们呢?你们这些专门破案的就安安稳稳呆着?要说责任,林局长刚来,能有什么责任,可他却把一切都扛在肩上了。你们呢,还是刑警吗?还有政治良心吗?谁该负啥责任还不知道吗?现在研究案情,有啥藏着掖着的,都谈谈,把心里话都说出来!”
方政委说的正是林荫要说而无法说出的话。再看牛明等人,脸色都有了变化。牛明尽管强做镇定,可要用大口大口抽烟来掩饰。刑警大队长罗厚平的黑脸涨紫了,忍了忍,终于沉不住气了,垂着眼睛说:“这……我们不是不说,而是没啥说的,这……我是队长,就先说几句吧!”瞄了一眼牛明,又垂下目光继续说:“刚才技术科介绍了情况,虽然不能确定凶犯是从窗子进来的还是从前门进来的,可大门肯定是从里边打开的,因为没有撬压痕迹,玻璃也没坏,加之死者没有搏斗的痕迹,因此不能排除内外勾结作案的可能。为此,我建议,要把死者的社会关系做为一个重点进行排查……这只是我个人不成熟的想法,说得不对的地方,请领导批评!”
罗厚平说完,看看牛明,又看看林荫,垂下眼睛不出声了。
林荫看出,罗厚平是个老实人。他说的没有什么启发性,谁都能想得到。可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人发言了,就鼓励道:“说得很好,就这么谈,不管对错,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谁再谈谈!”见没人吱声,眼睛盯住副大队长兼大案中队长江波,“江波,你是大案队长,你谈谈吧!”
听到局长点名,林荫灵活的大眼睛闪动一下,先看一眼牛明,然后慢慢道:“这……我还没考虑成熟,我基本同意罗大队的意见,应该围绕死者的社会关系进行调查,不过……我补充一个细节,我赶到现场时注意到,走廊里有两个灯是开着的,问了一下,市委大楼经常这样。如果这样的话,罪犯进楼后很容易辨认哪个是领导的办公室……我还了解了一下,市委大楼平日人出人进没人盘问,登记制度执行得也不严格,所以,凶手即使在白天进来查看情况,也不会引起注意……我的意思是,凶手也有可能是从三楼的窗子进入楼内,作案后下楼杀了值班员,然后打开前门离去。所以,这起案件也可能是外来人干的!”
这话虽也是两头堵,可还是很有启发性。林荫感到这个江波头脑还是很够用,表达得也很清楚。就表扬了两句,再次鼓励大伙发言。可人们再没什么说的了,有两个中队长发言,也是重复罗、江的话。这时候,林荫发现,刑警大队几个年轻的中队长眼睛直往秦志剑身上照,而秦志剑却把脸扭向一边,故意躲避这些目光。还是方政委点了名:“对了志剑,你也干过刑警,没少破案子吗,也谈谈吧!”
林荫注意到,方政委这么一说,那几个年轻中队长的目光都亮了。秦志剑却一偏头说:“我是被刑警甩出来,能谈出啥来?我没想法,啥想法也没有!”
话里有话。林荫发现,牛明听了秦志剑的话神情有点紧张,罗厚平和江波的表情也不自然。有两个年轻的中队长还耳语了两句。
气氛有点尴尬,治安副局长黎树林咳嗽一声开口了,“这个……我是管治安的,可治安和刑侦分不开,扔块砖头吧。常言说得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吗,牛局,你别有想法啊……我觉得江波说得有理,不能排除外来人做案的可能性,现在交通这么发达,咱们市铁路公路好几条,来去很方便。所以,我建议查一查旅店,看这两天有没有可疑人住过……对了,还应该查一查出租车和公共汽车,看案发前后有没有可疑人打车来去!”
牛明冷笑一声,“全市几千台出租车,几十辆公共汽车,还有火车站,怎么查?”
黎树林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当然不好查,要是好查我黎树林自己就立功了,案子一发就破,要你刑侦局长干什么?我把思路提出来了,听不听,咋干,都是你的事!”
牛明哼声鼻子。
在黎树林说话的时候,林荫又发现秦志剑与挨着他的一个年轻中队长耳语了几句。因此,等会场一静下来,就指着年轻的中队长说:“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中队的,你谈谈!”
罗厚平忙介绍:“他叫李飞,是四中队长……李飞,你说说吧!”
李飞咳嗽一声,瞄了一眼牛明,下了很大决心似地说:“我觉得,这起案子和去年税务局那起撬盗办公室的案子有点相似,是不是可以并案侦查……”
“扯蛋!”没等李飞说完,牛明就顶了回去,“那是盗窃,这是杀人,有什么相似?”
“可是,这……刚才法医说了……”李飞看了牛明一眼,终于摇摇头:“这……我也没考虑成熟,算了,不谈了!”
林荫心里画了个问号。
又提示了一遍,再无人发言。林荫转向牛明:“牛局长,你看,咱们该怎么开展工作?”
牛明是刑侦副局长,如何开展侦破自然应由他来部署。可听了林荫的话却摇头说:“不行,我现在还没想出一二三来,再说了,这么大的案子,单靠我们刑侦一家肯定不行,得全警参战。你是局长,考虑得更全面,请您做指示吧!”
这是将军。林荫看了牛明一眼,咳嗽一声,只好自己开口:“好吧,我先谈谈。咱们先归纳一下,看这起案件到底有几种可能。一、内外勾结作案。就是凶犯与被害人认识,合谋作案,后来因某种原因,杀死被害人灭口。也就是说,受害人也是作案人;二是凶犯单独作案,被受害人发现,凶犯唯恐暴露,将其杀死。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咱们的工作只有两条战线,一是围绕受害人展开调查,查他的关系人;二是大兜底,在较大的范围内查找犯罪嫌疑人,包括清水市以及外市县。这个范围就大了。可是,我们要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我有个比喻:破案有点象解数学题,先找出已知条件,然后从已知条件出发,确定未知条件,并将其变为已知条件,最后得出正确答案。那么,咱们现在的已知条件都有哪些呢?第一,作案者是个男人。这一点没人反对吧。第二点,他应该身强力壮,年令可以划定在五十岁以内二十岁以上吧,而且,应该是惯犯。我这么说的理由是,因为,作这样的案子,需要体能和技能,侵害的目标又是市委大楼,又是盗窃又是杀人,年纪太大干不了,年纪太小又没有这个胆子。所以我觉得,最大不会超过四十岁,最小不会低于二十五岁。当然,咱们宁可宽一点,免得漏掉。第三,刚才法医说了,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左撇子。把这三点归结到一起,那就是,作案者是个身强力壮的中青年左撇子男人。大家同意吧!”
没人呼应。可很多人都露出惊讶的目光,秦志剑也瞪大了眼睛。其实,林荫也没说出新东西来,只不过把大家讨论过的意见归纳了一下,可是,他这么一归纳,作案人的轮廓一下清晰起来。林荫不知道,他上任前,局里关于他的传言很多,其中重要一条是说他不懂业务,甚至有人说他是“白帽子”,现在林荫说出这番话来,大家自然感到惊讶。
林荫继续说:“针对以上分析,我们的工作应该分为四条战线,第一条,围绕受害人的社会关系展开调查,看有没有附和上述条件的,而且近几天和受害人接触密切的。这项工作,主要由刑警大队负责;第二是对全市的人口进行大兜底,排查附和画像条件的人,这项工作,由城乡派出所负责,黎局长你来抓,各派出所一定把辖区人口查透,一个也不能漏下,哪里出现漏洞,一旦发现,追究领导的责任。即使查不到有价值的线索,也要通过这次排查,搞一次人口清理整顿,从中破获其它案件;第三是对全县出租车、公共汽车进行调查,看近几天有没有可疑人乘坐车辆出入我市。不过,这条难度确实太大,也很难取得突破,可难度大那也要查。这条战绩,就由交警大队和巡警大队负责,周副局长指挥;第四条是查宾馆旅店浴池舞厅影视场所。总之,凡外来人口可能留宿过夜的地方都要查到。这条战线,治安大队、政经文保科负责,人如果不够,可以从其它科室抽调。目前看,只有这几条途径,大家看可以吗?”
几个刑警中队长都点起头来,黎树林、牛明、罗厚平也相继表示同意。最后,方政委做了总结:“我看,林局长的部署十分周密,考虑到了各种可能,下面就看各单位的行动了。我希望大家能以高度的政治责任感投入到工作中去,不放过一点蛛丝蚂迹,尽最大努力在短时间内取得突破。有什么情况要及时向林局长汇报!”
最后一句话方政委是加重语气说出的,林荫明白其中的含意,很是感激。
会后,方政委私下对林荫说:“林局长,你行。有些人还说你不懂业务,我看你谈的比他们所谓懂业务的都强!”
林荫自信地一笑,说了句:“我在分局管过刑侦。”
他还有话没说出来:行的人到哪个位置都行,不行的人到哪里都不行。我林荫搞歪门邪道不行,可从上小学、中学到大学,再到参加工作,在哪里有不行的时候?
4
虽然部署下去了,可林荫心里却一点底也没有。他知道,这种部署是建立在推理上的,有些盲目,也太宽泛,把大兜底的方法都用上了,恐怕很难在短时间内取得突破,但又没有别的好办法。
回到办公室,想一个人思考一下。可往椅子里坐的时候,恰好看到桌子那摞没有上报的立案登记表,不由想起昨天晚上发现的情况,有一起盗窃某机关办公室的未破案件,进而想起李飞的话……哎,作案手段差不多,能不能是一个人……
他兴奋起来,一阵急急的翻动,终于找到了那起案件。果然,是去年7月,市工商局被盗,共五个办公室,有局长、副局长,还有个体股长,共被撬抽屉二十多个,卷柜三个,被盗现金2万多元。林荫看着看着忽然想起,李飞说的是国税局,而这起案件发生在工商局,那么还有没有别的单位也发生过同类案件?
他又仔细翻找了一遍未立案件登记表,除了国税局那起,又发现两起,一起是地税局,一起是财政局,好在被盗钱款不多,只有几百元,可能就是因为数额少才没立案吧。从表面看,这三起是撬盗案件,而市委大楼这起是盗窃杀人,手段和性质并不一样。可是,被害人完全可能是犯罪分子在盗窃过程撞见而杀人灭口。所以,这完全可以并案侦查,可牛明他为什么一口否定呢?!
那么,还有没有别的案件?这只是未立的案件,正常立案的还有没有?他拿起内线电话先找秦志剑,没人接,就直接给刑警大队内勤王霞挂了电话,王霞迅速把去年的立案登记簿子拿了过来,很快帮助他找到三起,被盗的都是机关办公室,有土地局,计量局,另一家居然是检查院,这三起被盗现金12000多元。作案手法完全相同,都是从窗子进入,都没留下任何痕迹和证据。
如果这几起案件和目前这起是一个人干的,那么,围绕死者的调查就毫无意义了。
林荫坐不住了。
市委大楼已经恢复了正常上班。林荫没有进楼,而是带着司机围着大楼观察,转到大楼西头时,见三个人正在忙乎着,是秦志剑、技术科的洪宇和那个年轻刑警高翔,高翔手里还拿着个一米多长勾状的工具。只听秦志剑大声命令道:“再退后几步,好,预备,上——”高翔随着命令后退几步,猛然发力冲向大楼墙壁,冲到跟前,“噔噔”向上猛窜两步,手向上一搭,那一米多长的勾状工具正好搭住钳入墙壁的钢筋,再一发力,身子悬空而起,人已经蹬到楼壁上。
原来,这一根根钳入墙壁钢筋是消防队员救火用的爬梯,哪幢楼都有。高翔迅速爬向楼顶,一会儿就翻到楼上,消失了踪影。
楼下的秦志剑和洪宇调过头来,这才发现林荫,叫了他一声,一起奔向正面,见高翔变小了的身影从楼上探出来:“这上边好象有人的足迹,不太清楚,洪科长,你上来看看吧!”
……
一番周折,洪宇终于在楼顶寻找到了人踩踏过的痕迹,但不太清晰,接着又发现楼顶女儿墙有硬物搭过的痕迹。洪宇下楼,脸色通红,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兴奋抑或是不好意思,直奔林荫道:“局长,能确定了,凶手是从防火爬梯攀上楼顶,再从楼顶用一种勾式的金属物搭住楼沿,人抓着绳索从上边坠下来的。局长,这可是秦大队……不,是秦主任的主意,他让我们来试一下。现在看,这个猜想是正确的,如果受过专门训练或身体轻灵的人,再借助于工具,完全可以从爬梯攀上去,再从楼顶下到三楼,最后从窗子进入办公室内。”
秦志剑:“这就基本否定了里勾外联作案的可能性,我认为,这起案件极有可能与我市近年来其它撬盗机关办公室案有关,应该并案侦查!”
看来,他早有了这种想法,只是在会上没说出来罢了。
由于秦志剑等人的发现,案件的侦查方向比最初要明确了,最起码再不用围绕被害人进行调查了。尽管如此,调查的范围还是不小,一周过去,大兜底结束,全市符合年令段的左撇子男人都查到了,可一个一个又都排除了。旅店、饭店等住宿场所也查了,发案两天内符合年令段的住宿人员数以千计,是不是左撇子谁也不知道,需要按登记一个一个调查,没三五个月恐怕查不清楚。出租车和公共汽车及火车站的调查更有点望风扑影的意思。当然,通过这种大兜底式的排查,也带破了不少其它案件,其中还有好几起重大盗窃案。这如果放在平时,将是很大成绩,现在却没有引起任何兴趣和关注。
这几天里,又发现了新情况。法医对尸体进行了全面检验,还请来了地区公安局的法医协助,发现被害人虽然被扼过脖颈,可是喉咙和舌骨并没有骨折,脖颈两边的动脉也没有明显的压迫痕迹,却发现死者有大面积心肌梗死迹象。再一调查,他有心脏病史。这样一来,案件的性质就发生了变化,不再是盗窃杀人,而是盗窃致人死亡。看上去,是死者听到什么动静,出来查看时,被盗贼从后边扼住脖颈,堵住嘴后吓得心脏病发作死去了。
可这并不能减轻公安机关的压力,因为人毕竟是死在案件中,何况,社会上流传的就是盗窃杀人,公安机关也不可能去更正。因此,工作力度不减。
这几天,林荫从王霞处要来了近几年的所有立案登记簿,又跟刑警大队的一些中队长个别进行了接触,与秦志剑也进行了较为深入的谈话,终于得知,近三年全市发生很多机关办公室被盗案都没有破,仅立案登记簿和几人回忆起来的就有二十多起,作案手段相同,都是潜入办公楼内,撬盗抽屉卷柜。而且,只盗现金,不拿其它物品,所以难以查破。这二十多起案件,只把超万元的立案了,还不到十起。
经过对这些案件的深入分析发现,罪犯作案总是先从楼外攀到楼顶,然后从楼顶坠下,打开窗子,进入办公室内,作案后,从里边打开楼门离去。
林荫亲自观察了一些被盗现场,见办公楼最低的三层,高的达六层,而且,多数爬梯为了防盗,都建得很高,刑警大队内部,除了高翔,谁也攀不上去,而罪犯却能在夜间来去自如,说明其攀缘能力极强。
这样,罪犯的形象更清晰了,除了左撇子男人之外,年令段缩小了,应在三十五岁以内,最多不超过四十岁,而且根据其攀缘能力判断,此人受过专业训练,或许当过消防兵、武警什么的。
在这种情况下,秦志剑提出通过本市的有线电视台公布案情,动员群众提供线索。林荫同意了这个意见,可是电视台刚播了一天万书记就发火了:“谁让你们这么干的,还嫌丢人不够吗?这对清水形象是什么影响,有没有大局意识!”电视台只好停播,公安局只能用常规手段开展工作。
盗贼到底是谁呢?住在哪里呢?全市的常住人口和暂住人口都排查了一遍,虽有几个相近的,可很快都排除了。看来,罪犯是外地流窜来的,可是,天下之大,从哪里来的呢?难道还要上报省厅或公安部发协查通报?
这天晚上,九点多了,林荫正在思索这起案件,电话铃声忽然响起,是秦志剑打来的,他兴奋地说:“林局长,你没睡吧,我有个想法,马上去一趟……”
原来,秦志剑这几天对这案子下上了功夫,把几年来全市发生的同类案件一起一起进行研究,终于发现一些规律性的东西。
“是这样,”秦志剑落座后急切地说:“以前发生那些撬盗办公室案子的时候,我还在刑警大队,下了不少功夫。当时我们也曾对本市居民反复调查过,什么也没发现,因此我觉得,十有八九作案人不是本市人。可是,按照常理,如果他是外地人,应该有落脚点,可我们查过了全市的旅店和住人的场所,都没有任何发现,也没发现罪犯的同伙。那么,我们能不能这么想,罪犯是流窜作案,而且是行家里手,有相当的反侦查能力,他有意不住旅店,得手后就离开清水,所以什么踪迹也不留下!”
有道理,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说明,”秦志剑忍不住站了起来:“罪犯的常住地不会离清水很远。近三年来,他已经多次光顾我市,总不能隔着千万里吧,我认为,他就住在我们周边市县!”
嗯?林荫也站了起来,“说下去!”
“你看,”秦志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白纸放到桌子上,上边用钢笔画着几条曲线直线交叉线。他的手指在白纸上比划着说道:“这是我们清水,这几条是我们清水的铁路线,这几条是公路线……我想,他专程来我市作案,一定避免引人注意。如果是打出租和坐公共汽车都不理想,这几天我们也调查过大量的出租车和公共汽车司机,没有任何线索。因此,他极有可能是坐火车来去的,而且,作案后不会等天亮再走,一定是夜间离开的。那么,他能坐哪趟火车呢……夜里经过我市和从我市始发的一共这么几趟,而经过周边市县的,只有两趟……”
秦志剑还在说着,林荫的心却兴奋地跳起来:分析得对,目标范围一下缩小了。
“林局长,你再想一想,这两趟火车,上半夜一趟,下半夜一趟,他会坐哪趟呢?”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下半夜。因为,尸检已经证明,受害人死亡是在午夜零时至凌晨3时之间,罪犯不可能在前半夜离开本市。
“对,”秦志剑说:“他是乘下半夜的列车离开的。那么,这趟车都经过哪里呢?你看,前三站都是我市属地,他来自这里的可能性不大,再往下是哪儿,就是宝山县,他极有可能来自那里。如果说这还不够的话,我还到火车站查了前两年的列车时刻表,时间和现在不同,但只不过是晚了一点,也是后半夜的火车经过宝山,更重要的是,那时是老铁路线,绕了个弯。现在这条新铁路线,原来的好几个站都不在线上,唯有宝山县还位列其中,这能是偶然的吗?”
秦志剑戛然住口,目光炯炯望着林荫,眼中好象有火焰在燃烧。
虽然这都是分析,却是建立在现场勘查、尸检和有关事实基础上的,可信度是很大的。在目前盲目摸索的情况下,这无疑是一道诱人的曙光。林荫心情难以平静,一把握住秦志剑的手说:”志剑,谢谢你。你不是刑警,却能主动参与破案,下这么大功夫,说明你有很强的事业心和责任感。真的谢谢你,你受累了。明天你随我一起上宝山!”
第五章
这样的人不干刑警简直是浪费
(2000年3月18日上午至晚6时)
1
早晨7时40分许,上班时间还没到,两台车已经驶出清水市公安局,驶向通往宝山的公路上。
跑在前面的是4500越野吉普。车里除了司机老孙和林荫,还有秦志剑和高翔。车内气氛有点凝重,四个人谁也不说话。上路行了好一会儿,秦志剑实在忍不住,把身子探向前面,用忧虑的口气道:“林局长,我忽然觉得没有把握了,也许咱们……如果咱们扑空,我倒还在其次,就怕你……”
林荫明白秦志剑的意思,也理解他的心情。因为此时他也有同样的感觉,也感到沉重的心理压力。这个侦破思路虽然是秦志剑提出来的,可拍板的还是自己,扑了空,案子破不了,有的人巴不得看笑话。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一个月内取得突破的期限将满,如果此行扑空,恐怕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有力的线索,那将使自己陷入困境。
林荫虽然这么想,可还是用自信的口气对秦志剑说:“不,我相信你的思路是正确的,要有信心……即使没有收获也不要紧,起码我们否了这条,不再考虑宝山县了,谁也不是神仙,句句是真理,破案哪有不走弯路的?即使没查到什么,也和你没关,责任在我,是我拍的板!”
听了这话,秦志剑心里舒服了一些,也对这位新来的局长增加了几分好感。
然而,林荫话是这么说,心却实难安定:如果三个月不能获得突破,自己就得兑现诺言,辞职。如果真的这样,你将如何面对人们的目光?怎么样,我说他不行吗,刚上任三个月就下台了……那时,肯定有高兴的……
想到这里,他不由从倒视镜里往后看了看。
牛明的车紧跟在后边。
此时,牛明的心情也不平静,他一边开车一边没好气地损着坐在后排的两个人:“……你们一个大队长,一个副大队长兼大案中队长,都干什么吃的?这条路子,肯定是秦志剑想到的,好歹他们通知了我,真要人不知鬼不觉的叫他们把案子破了,看你们脸往哪儿搁!”
罗厚平厚厚的嘴唇紧闭着,一声不吭。江波却闪着大眼睛子笑嘻嘻地说:“牛局,别说我们的脸没处搁,您的脸也没处搁呀!”
牛明:“滚你妈的,我是我,你们是你们,妈的,你们就不能给我争光……”
清水距宝山才一百多公里,车速又很高,因此不到两个小时,就驶入宝山县城。
内心深处,林荫是不愿意来宝山的,主要是不想见老曾这个人。未到清水之前,他就与老曾相识,那时印象就太不好:五短身材,说话声音尖尖的,稀疏的背发抹得锃亮,黑紫色的一张脸,上边还满是酒剌疙瘩,如果不穿警服,看上去跟土匪差不多。当然,不喜欢他并不因为他的形象,而是他的作风令人反感,对有用,吹吹拍拍,对没用的,一副牛哄哄的架子。当时,自己在地区公安局政治处当副主任,常在一些报刊上发表文章,他一见面就是“哎呀,大秀才,大笔杆子,大写匠……”叫你浑身起鸡皮疙瘩。当然,这还是其次,主要的是自己接任清水公安局长后,发现他拉了不少臭屎,需要给他擦屁股,而且,从种种迹象看,清水治安的复杂性,和他有重要关系。特别是给三个歹徒说情没给他面子,此时却有求于他,难免有些尴尬。不过,破案要紧,再尴尬也得见。还好,临上路前跟他通了电话,他表现挺豁达:“啊,林老弟,欢迎欢迎,快来吧,大哥保证全力支持,天下公安是一家,何况咱们都是白山地区……我老曾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你林老弟刚上任,我不全力支持那还是大哥吗!”听上去真还挺热乎。
金山县是矿区,有得天独厚的条件,经济环境很好,县城虽然不大,但城区建设比清水高出一个档次。县公安局的楼也是新盖的,看上去比清水市公安局还大,还气派。车未到门前,已见老曾带着几个局领导模样的人迎在大楼外面,未等人下车,就亲亲热热迎上来。“哈,林老弟,欢迎欢迎,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些都是我们宝山县公安局领导班子成员,还有刑警大队的头儿……”介绍完自家人,又格外郑重地介绍了林荫:“这位就是我弟弟,大名鼎鼎的清水市公安局长林荫,也是我们白山地区最年轻的公安局长,文武全才,咱们都要向人家好好学习呀,尤其你们年轻的……”
真一半假一半,也不知是赞扬还是讽刺。有求于人,这时候什么也不能挑。林荫抖搂精神,拿出十二分热情与老曾寒喧。那一边,牛明、罗厚平、秦志剑江波等也各找各的对子。宝山县公安局的刑警大队长看到秦志剑特别高兴,使劲摇着他的手大声道:“志剑,你又回刑警大队了?太好了……”
寒喧中,一行人走进大楼,林荫、牛明、罗厚平和宝山公安局刑侦副局长进了老曾的办公室,秦志剑、江波和高翔却一上二楼就不知去向。
看来,曾局长对清水的情况很清楚,落座后笑道:“还是年轻人有气魄呀,我当这么多年的局长,也从来没敢说破不了案就辞职啊。好,我老曾人虽然离开了清水,可感情还在,不管别人咋评论我,我不在乎,天下公安是一家,林老弟的忙我帮定了。你们把情况介绍一下吧,我们全力以赴!”
老曾的话使林荫想起自己为清水公安局不如实立案一事的抱怨。现在看,老曾一切都知道了。今后说话可要注意点了!
顾不上别的,林荫把案情简单介绍一遍,又把秦志剑的分析摆出来,老曾听后显出重视的神情:“嗯,这个分析有道理,如果这人真在宝山,那也是我们的祸害。”转向刑侦副局长:“老范,这几年,咱们宝山出过这种案子没有?”
范副局长摇头道:“没有,这几年我们宝山没出过这种案件,去年有几起溜门撬锁的,当时就破了!”
林荫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也许,罪犯是有意不在本地作案!”
范副局长:“有这种可能。可这要大兜底,得搞人口调查,那得找徐局长,他管治安和户政……”
曾局长:“好,马上让徐局长过来,召开派出所长会,先查城镇这一块,城镇查完了查农村。这像画得这么准,左撇子,年令段也不宽,可能当过武警或消防兵,我看查起来不是什么难事……对了,范局长,你们刑侦也不能没事干,看控制的刑嫌里边有没有这样的人?”
范副局长应声走出去,牛明和罗厚平随着走出。林荫也要跟着去,被老曾留住,“哎,你是指挥员,命令发出了,剩下的就是他们的事了。坐你的,正好,咱哥俩好好唠唠……来,抽烟,对,你不抽烟不喝酒,好,好,来喝水,喝水!”
屋里只剩下二人,气氛变得微妙起来。林荫虽然不喜欢老曾,可都是公安局长,在同一地区工作,年令资历自己都没法比,现在又有求于人,当然要谦虚谨慎,可想到对待人家说情时的态度,还有对立案不实说过那些话,就觉得尴尬。略想一想,干脆争取主动,打开天窗说亮话:“曾局长,你是大哥,你看,那天晚上你找我说的那件事,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请您多理解呀!”
“咳,提这事干啥,我早忘了!”老曾非常大度地一挥手,吹了口烟道:“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公安局长,还能不理解这个吗?咳,外人不知道,都觉得公安局长挺牛×,可内中的滋味,只有咱们自己知道,都说严格执法,秉公执法,可你执得了吗?跟平头百姓,你怎么严都行,可跟有些人你严得起来吗?譬如,这件事你能把我顶住,可我就不信,你们市委书记、市长跟你说,你也能顶住,即使顶一回两回,恐怕第三回你就不敢了,如果真有第三回,你的局长也当到头了。咳,咱们是走法律的钢丝啊,领导的意图你不照办不行,可你违法去办,出了事领导能替你承担吗?咳,闹心的事多了。再拿立案来说,虽然公安部和省厅都强调如实立案,可你实得了吗,综合治理一票否决,发案上升,破案率下降,不但你公安局长脸上无光,党委政府也不满意呀,人家领导辛辛苦苦工作,不是太平盛世也得莺歌燕舞啊,你如实立案,把数往上一报,那不盗贼烽起了吗?不是往领导身上抹黑吗?所以,逼得你有时不得不……咳,想当年,我也象你一样,真想干番事业来着,可干来干去明白了,这公安局长不那么好当啊……对了,老弟,我可是随便说,你别往心里去,你还年轻,别让我的话把你的心气都打掉了!”
会说的不如会听的,这哪里是随意而言?林荫暗想,果然,自己说的话都传到人家耳朵里了。传就传吧,反正我问心无愧。你老曾说得是有一定道理,我刚上任这么几天也感觉到了,严格执法是难、如实立案也可能如你所说,市领导会不满意,可你起到应起的作用没有?对这种事你是抵制反对还是正中下怀或者推波助澜了?行,你说吧,看你还能说些啥?
“我呀,活到五十多岁总结出一条来,”老曾继续说着:“那就是,除了工作,你还得搞好各方面的关系,外部的,内部的,上头的,下边的,都得注意。上级领导不满意你,你干得再好也白干。内部的事就更多了,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特别是身边人,也不能得罪,不然,一封匿名信上去,就够你喘一气的了……外部呢,也得注意,这年头,人跟人的关系盘根错节,扯耳朵腮动,你从严执法,不知道碰着谁……反正我已经五十多了,干不了几年了,将来,天下是你们的……我说这些是关心你,老弟呀,你还年轻啊,不管在哪儿,当不当局长,总得多个朋友多条路啊!另外,眼光还要长远,不能搞人走茶凉那种事。你看,我接老毛的时候,一上任就发现不少问题,可我全兜起来了,跟谁也不说……”
话说得越来越明显了,还有指责的意味。是不是有点过份了?我怎么搞人走茶凉了?你要我给你兜什么?难道你还要在清水阴魂不散吗?让我林荫当你的傀儡吗?这你可看错人了!林荫正想反驳几句,忽然手机响了,是秦志剑打来的,口气急促中带有兴奋:“林局长,我们找到一个人,非常可疑……”
原来,秦志剑在刑警大队当副大队长时,常与宝山公安局刑警打交道,还帮他们破过大案,感情很深,一进楼就被一些朋友拽到了刑警大队。听他介绍情况后,有一个刑警提出,他的责任区有这样一个人,叫沈勇,二十八岁,四年前从部队转业,干过特务连。现已经结婚成家,没有固定工作,可生活却不错,去年买了住宅楼,侧面了解过,听说他经常外出做生意。不过,没听说有什么不法行为。秦志剑却认为这是叫兔子不吃窝边草,随即提出面见此人,现已在宝山刑警协助下将其找到,正带往局里。
十几分钟后,林荫、老曾、牛明、罗厚平、江波等人全都进了宝山公安局刑警大队审讯室,不一会儿,秦志剑、高翔和两个宝山刑警带进一个人来:个子并不高大魁梧,甚至有点瘦小,但看上去虺健有力,行动敏捷,眼神有点游移不定。严格的询问立即开始,牛明当仁不让地拉开一副主审官的架式。
5
因为还没有什么证据,所以没给沈勇带手铐,而是以了解情况的名义将他带到公安局的。在问了姓名、年令等基本情况后,牛明单刀直入。“好了,咱们别绕圈子了,说吧,二月二十二日到二月二十三日,也就是正月十七到正月十八,你都去哪儿了?”
沈勇镇静地回答:“没去哪儿啊,在家呆着了!”
牛明:“呆着了?呆着干什么了?”
沈勇:“这……都这么多天了,记不清了……啊,对了,那两天我身体不太舒服,感冒了,在家躺着了……不信你们去问我媳妇!”
牛明:“少给我来这套,现在我问你,到底那两天都干什么了?”
沈勇:“我不是说了吗?没干什么,身体不好,在家躺着了。”
牛明一拍桌子:“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告诉你,我们是清水公安局的,要没什么证据,能跑这老远找你吗?放聪明点,赶快说实话,免得费事……”
……
无论怎么说,沈勇都咬住在家呆着不改口,罗厚平和江波询问了他的妻子,说的和他一样。
这时候,秦志剑想起来,自己在刑警大队时,曾在一现场提取的一块玻璃碴上发现过指纹。于是,就将沈勇的指纹提取下来,用传真发回本局技术科比对。然而,林荫满怀希望地等了一个小时后,洪宇打来电话:“这……林局长,我们比对过了,否了!”
林荫只觉浑身一阵无力。
没办法,只好放人。林荫苦笑着对曾局长说:“曾大哥,没办法,还得麻烦您,来个大兜底吧,在全县范围内查攀缘能力强的左撇子男人!”
老曾爽快地一挥手:“小事一桩,金山县小,城里只有6万多人,农村12万,很快就能查个虎皮色!”
林荫急道:“曾局长,可不能虎皮色,要查透!”
宝山公安局所属派出所和刑警大队部分侦查员开始下去排查,牛明、罗厚平、秦志剑等人负责审查兜上来的重点嫌疑人,直到中午,也没发现明显可疑对象,只提取了几枚指纹。秦志剑悄悄对林荫说:“我有点不放心,亲自把检材送回去吧,看看他们怎么检验的!”
林荫立刻派4500上路。
一个多小时后,秦志剑的电话打过来,是一种极为愤怒的语调:“妈的,太不象话了,都这么干,咱们这公安事业不完了吗……”
林荫着急地:“秦志剑,快说,出了什么事?”
秦志剑:“气死我了……哎,林局长,你马上派人监视沈勇的家,不能让他跑了,我回去向你汇报……”
话没说完,电话放下了。林荫疑惑不解,不知秦志剑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难道指纹比对确定了沈勇?那为什么不马上抓却要监视呢?不管为什么,此时只能按秦志剑的意思办,派江波和高翔跟两名宝山刑警去沈勇家监视。不到一个小时,宝山公安局大楼外几声急促的喇叭声响,秦志剑气喘吁吁奔进楼内,对林荫急急地问:“沈勇控制起来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才舒口气吵架般嚷着:“妈的,太不象话了,犯了这么大的错误,我说了两句,她还说不好听的……林局长,看你能不能解决吧……”
原来,秦志剑回局找到技术科询问沈勇指纹比对情况,洪宇悄悄把他扯到一边说:“正好你回来了,我怎么觉得那比对的样材不对劲儿,好象不是原来那块玻璃了……你知道,那样材已经提取快一年了,可这回检验时,上边的指纹很新鲜,好象刚刚按上不久的……”
居然有这种事?秦志剑把印有指纹的玻璃拿到手中一看,根本不是自己在当年提取那块。他记得很清楚,那块玻璃是三角形的,而这块样材却是接近于菱形,块也大一些,询问负责保管物证的技术科内勤蓝玉芹,她一口咬定是这块样材,但脸色通红,很不正常。秦志剑指出,自己是提取样材的人,这块肯定不是。蓝玉芹反倒翻脸了,说秦志剑不是刑警大队的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还说她保管的就是这块玻璃,如果错了也是当初他弄错了,与他大吵起来。秦志剑没功夫跟她打嘴架,急急忙忙又跑了回来。
没等林荫表态,牛明的手机响了,江波急急的声音:“牛局,沈勇从家里出来了,还带着个包,好象要出门,怎么办……哎呀,他上了辆出租车,往西去了……”
牛明一听,冲电话里骂了一声:“妈的,有问题!盯住他……”
这时候手机显出了作用。按照江波及时传过来的信息,得知沈勇去的是宝山火车站方向,林荫、牛明、秦志剑和两名宝山刑警抄近道飞速前往,曾局长也带人随后赶来。赶到车站候车室外,见高翔正守在门外,江波和两个宝山刑警已经不见,高翔说他们随沈勇进了候车室。牛明叮嘱高翔一声:“守在这儿别动!”抢在前面闯入候车室,林荫和秦志剑紧紧跟进。
候车室内人不多,江波和两个金山刑警正不远不近地盯着沈勇,双方都朝过面,早认出来了,可都绷着装没事。见林荫三人进来,江波带头向沈勇靠近,沈勇也站起来要向外走。牛明见状大喝一声:“哪里跑!”飞身扑上。除了林荫,其他人见状也一起扑上。
这时,沈勇露出了真面目。别看他身材瘦小,但身手极为敏捷,一伸手就抓住牛明伸出的手腕,也不知使了个什么招术,牛明“哎呀”一声摔出好远,接着,闪转腾挪,拳脚齐飞,把两个靠近的宝山刑警打得东倒西歪,江波则被一绊子放倒。秦志剑冲上,也被一脚踢在肚子上,捂着腹部蹲下。
候车室一下乱了套,旅客们不明白咋回事,“哄”的一声涌上来看热闹,林荫一见不妙,从怀中掏出警官证大叫着:“都闪开,我们是警察……”
这时,沈勇已经甩开几人,冲出候车室大门。外面只有高翔一人,如何抓得住他?林荫急得大叫着:“快追,抓住他……”
几人冲向候车室大门,可看热闹的旅客也“轰”的一声涌向门口,把门全堵严了,林荫费了好大劲儿才挤出去。他想,这时沈勇肯定已经跑远。
可是,挤出候车室他才发现自己想错了。外面的站前广场上,两人正在徒手搏斗。一个是沈勇,另一个就是高翔,两人一高一矮,但同样敏捷有力,拳对拳脚对脚,打得不可开交。但高翔显然占有优势,边搏斗还边叫着:“快投降吧,你跑不了……”
沈勇见林荫等人冲出候车室,不敢再打下去,挣脱身子向远处逃去,高翔哪里肯放,随后追赶,林荫、牛明、罗厚平、秦志剑、江波及宝山的两个刑警都随后追赶,但沈高二人速度都极快,眼瞅着越落越远。还好,前面的高翔越来越迫近沈勇,沈勇见逃不掉,只好回过身来再打,可他气势已衰,被高翔打得连连后退,待秦志剑、江波和两名宝山刑警冲上去时,高翔已经一个漂亮的擒拿招术,将沈勇制服在地,背过手腕,秦志剑上前正好扣上手铐。围观群众目睹这一幕,一片热烈的掌声响起。
林荫亲眼看到这一切,大为振奋,快步上前拍了一下高翔,大声道:“好样的,有两下子,你是个合格的刑警!”
也许是搏斗后的激情,也许是受到表扬的激动,高翔脸红红地憨笑着,什么也说不出来。林荫越发喜爱这年轻小伙子。
围观的群众个个大呼过瘾。
“哎呀,我还以为是拍电视剧呢,原来是真的呀……太过瘾了!”
“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看出来没有,那小个儿的有两下子,可那高个儿更厉害!”
“哎,你懂个啥,人家是刑警,练过,这叫散打擒拿术!”
林荫等人听着这些议论,心情都极为振奋,雄纠纠气昂昂地押着沈勇返回宝山公安局。又兵分两路,一路去沈勇家搜查,另一路就地突审。
审讯室内,沈勇已经恢复了镇定,一叠声的叫屈:“你们为啥抓我,我咋的了?我要控告你们……”
牛明:“你说为啥抓你?妈的,跟我装?说,你跑啥,为啥跑?”
沈勇:“谁跑了,我没跑,我是要出门做生意!”
牛明:“我没问你做不做生意?我问你,在火车站为什么要跑?”
沈勇:“那……我以为你们是坏人要抢我呢,我想躲开……”
江波:“胡说,难道你不认识我们吗?我们已经声明了身份,你还跑啥?”
沈勇:“这……我当时没看清你们,还以为是坏人冒充的呢。这年头,坏人冒充警察的也不少哇!”
“放屁!”江波气坏了,大声道:“你老实点,这种态度对你没什么好处,你知道你面前的都是谁?”手一指牛明和林荫:“这是清水市公安局正副局长,你要顽抗没好果子吃!”
牛明也冷笑道:“一看你就是贼皮子,可落到我的手里,就休想滑过去,看咱们谁能沤过谁……”
沈勇不说话了,哼声鼻子闭上眼睛养起神来,牛明气得暴跳如雷,想动手,看看林荫又忍住了。
林荫觉得这样审下去很难突破,正在思考办法,去沈勇家搜查的秦志剑和罗厚平回来了。罗厚平把手中拿着一根细而结实的绳索,顶端还栓着金属铁勾。他有点激动地低声说:“这案子肯定是他干的,瞧,这是爬楼用的家伙!”
然而,尽管作案工具虽然摆到了面前,沈勇依然闭目不语,牛明气得几次要动手,都被林荫止住。秦志剑看了一会儿,悄悄把林荫拉出审讯室,来到走廊里轻声说:“局长,这样审不行,这种案子,他要是交代了,肯定判重刑,能轻易交代吗?硬对硬效果不好,得攻心!”
林荫看着秦志剑:“你有什么办法?”
秦志剑:“我不敢保证,不过可以试一试,但是,要是我审,别人就不能打扰,我想和他单独谈谈,看效果咋样?”
林荫同意,二人重新走进室内,见牛明还在指着沈勇的鼻子在吼着:“……你是铁嘴钢牙,我也要让你开口说话,看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可沈勇依然闭着眼睛不说话。
林荫把牛明和罗厚平、江波叫出审讯室,进入隔壁的房间。宝山公安局真行,还建立了一间审讯观察室,在这个房间通过电视屏幕可以清晰地观察和倾听到审讯室的一切。
屏幕中,秦志剑走进审讯室,把手中的东西放到桌子上,坐到沈勇对面开始审讯,头两句倒也没什么特殊的:“沈勇,你已经知道,我们去过你家了,这件作案工具你看见了,就是我搜出来的!”
沈勇还是闭目不语。秦志剑又拿起放到桌子上的东西:“除了作案工具,我还找到了一些别的东西,你精心保存的东西……沈勇,你看看,这是什么?”
林荫等人都睁大了眼睛。屏幕上的沈勇也睁开眼睛。秦志剑手中是几个本子,看上去好象是证书类的东西。他说:“沈勇,这是你从前的军人证书和授奖证书,你看,立功证、嘉奖……啊,还是业务能手。你既然精心保存着它们,说明你很珍视,很看重……真不明白,一个当年的解放军战士,一个出色的军人,一个特务连的业务能手,一个曾经立功受奖的军人,怎么会走到这一步……沈勇,我觉得,你不是从根儿上就坏的人,你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想犯罪,一定有什么东西迫使你走上了这条路。我想,当你在部队服役时,当你刻苦训练时,当你立功受奖时,绝不会想到自己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甚至你还想过,要和这种犯罪做斗争,你是不是这样想过?沈勇,说实话,说心里话,有话憋在心里不说也是很难受的,我坚信,你在这条路上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一定也很痛苦,是不是?”
秦志剑停下来,一片寂静。不知怎么回事,林荫觉得自己都被打动了,心中感叹道:这是个人材呀,这话说得太好了,这样的人不干刑警简直是浪费!此时,他对攻破沈勇的心理防线增强了信心。
屏幕上,沈勇听了秦志剑的话努力作出不屑的神情,做出冷笑的表情,可脸上的肌肉却在颤抖,眼睛里也有了水光,喉结清晰地弹动了一下。
秦志剑叹口气又开口了:“论起来,你比我还小几岁,跟我弟弟差不多。看到这些证书是那么精心地保存着,就知道你非常的珍视它,这说明,你尽管走上了……走上了岐路,可你良心未泯,你内心深处是不愿意干那种事的,你一定也有难言之隐……怎么样,能跟我说说吗……你虽然犯了罪,但我仍然认为你是个人,一个走错路的人在。人犯罪往往是主观因素和客观因素结合的结果,我相信,在你走上这条路的时候,一定有强大的客观原因……是不是这样?想想你在部队立功受奖时候的情景吧!我知道,你的心也很难受,跟我说说心里话吧,就象你还是个军人,我是个警察,我们好好谈谈心,你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
“我……”
屋里,沈勇肩膀突然垂了下去,头一低抽泣起来。
牛明站起来,欲过那边去,被林荫拉住。
“说说吧,说了你心里会好过一些!”秦志剑的声音继续响着:“拿出军人的骨气来,犯了……错误,也要敢做敢当,象个男子汉……沈勇,想想吧,我到过你家,看到了你那白发苍苍的老母亲,看到了她的眼神,她问你怎么了,我都不敢抬头,不敢看她老人家呀!我骗她说,有点事找你调查一下,沈勇,你不说话,难道还要我去惊动她老人家吗……”
“不……不要……”沈勇突然喊了起来,泪眼朦胧地盯着秦志剑,口中抽泣着说:“你不能再惊动她老人家了,不能……行了,我说,我都说还不行吗?你说得对呀,谁他妈是天生的贼坯子呀,你去打听打听我的战友,问我沈勇当年在部队干得咋样?谁想到我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啊,你说到我心里去了,我实在是被逼的呀……转业后,我寻思能安排个工作,干出个样子来。谁知道,咱没人,也没钱活动,转业一年没给安置,后来好歹安排了,又是个亏损企业,刚上班就下岗了……后来,从亲戚们借了点钱,出去捣腾点买卖,又叫人骗得血本无归,连家都回不来,饭都吃不上了,逼得我只好乞讨,可谁也不理我,还说我大小伙子要饭不嫌害臊。无奈之下,那天夜里我钻进一个办公楼,弄到了第一笔钱……说了你也不信,当我把钱拿到手里的时候流泪了,那是从心里流出来的呀,怎么也止不住啊,想我沈勇一身本事,一腔抱负,竟落得这般下场,用部队练出的本领来干这种事,当年的教官要是知道,会怎么想啊……从那以后,我就收不了手了。可我偷的都是有权有钱的机关和当官的办公室,反正他们的钱也不是好来的,我拿了也心安理得。我用这些钱改善了生活,让我守尽苦难的老妈也过上了几天舒心的日子,为了让她放心,我说是做生意赚的……天哪,我不怕死,我这条命活着也没什么价值,可我还有一个老妈,他守了多年的寡,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好日子,我死了她可咋办哪……”
沈勇呜呜地哭出声来,边哭边象女人一样喃喃自语着:“我不服,我不甘心哪,不是我愿意这么干,是走投无路逼的呀……都是转业军人,为什么有人、有钱的都安排了好地方,我的战友们有好几个还进了公安局,和你们一样当上了警察,有的还是刑警,还有的也没参军也没上大学,可因为有人也能安排好工作,还有的整个假军籍也转业安排了象样的工作,为什么我就不行,非得做贼才能生存,要是论本事,他们不如我呀,为什么他们却比我混得好,这到哪里去讲理呀……”
沈勇声泪俱下。林荫听着心里也酸溜溜的,觉得眼睛发潮,把目光移开,恰见高翔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眼睛也泪汪汪的。
屏幕里,沈勇在秦志剑的启发下,开始交代走上犯罪道路的情况。林荫注意到,牛明开始坐立不安起来。正在这时,自己怀中手机铃声响起。
电话是方政委打来的。他说:“林局长,案子怎么样了,你快回来吧,地区政法委何书记来清水了,非要见你不可!”
谁?何……
林荫差点脱口叫出一声“何大赖子”。
一听到这个人的名字,林荫就感到头痛。迟疑了一下才回答:“这……案子刚刚取得突破,正在审着,你跟他说说,我不回去行不行?”
方政委:“可他指名要见你。”声音变小了:“你应该知道他是谁,既然案子已经突破了,你还守着干什么,快回来吧!”
只好如此。林荫关了手机,想带沈勇一起回清水,牛明说:“审讯得趁热打铁,要是中断了再审恐怕会煮夹生饭。林局长你放心走吧,这里交给我了……对了,见到何书记,替我问个好!”
林荫想了想,觉得只有这样。他想把秦志剑留下,可秦志剑不干,牛明也没有欢迎的意思,林荫只好让他一同返回。
告别时,林荫诚恳地问曾局长在清水有什么事要办,老曾显得心事重重,叹口气苦笑一声道:“老弟别跟我客套了,从这起案子你也能看出我的为人,我就是讲义气,为朋友两肋插刀,如果有一天大哥有事求到你头上,但愿能有这一半儿就行了……咳,有些事你照量着办吧,我在清水有一些小朋友,他们爱惹事,你能照顾就照顾,不能也就算了,反正我跟他们也没啥太深的交情,只是情面难却罢了!”
话中有话,慢慢品吧。林荫也渐渐学会了应酬,嘻嘻啥啥装作没听出什么似的,上车登上返程之路。车驶离宝山后,林荫才问秦志剑为什么不留下审讯沈勇。秦志剑悻悻地说:“不是我不想留下,是我留下也发挥不了作用,还碍人家眼……再说,沈勇的心理防线已经攻破,谁审都一样!”沉了沉又叹口气道:“案子虽然破了,这心里咋有点……咳,可惜沈勇这人了,他说得也是啊,他死了,那老妈可如何是好啊!”
林荫也有同样的感受,可又有什么办法呢?破案本来是高兴的事,可是却难以真正高兴起来。
林荫、秦志剑离开后,牛明、罗厚平、江波等人走进审讯室。江波笑嘻嘻对沈勇道:“你这小子是有眼不识泰山哪,有话不跟局长说,跟骚达子说有啥用啊?告诉你,你的事就是我们牛局长一句话,继续谈吧!”
牛明笑着说:“对,继续谈,继续谈,只要你听话,啥都好办……对了,要不,咱俩也单独谈?江波,你先出去……对了,把那个机器也闭了,谁也不许偷看!”
第六章
已经来了,只好硬着头皮应酬
(2000年3月18日晚至午夜)
1
一想到要见何大来,林荫心就发堵。此人虽当着地区政法委副书记,可平时的言行举止就跟地赖子似的,尖酸刻薄,又黑又冷,动不动还从嘴里溜达出两句脏话。可是,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当着全区政法工作一半的家,做糖不甜,做醋准酸,全区公检法司的头头们要想稳稳当当干好工作或者升迁,必须要讨他高兴。林荫也不能免俗,虽然讨厌他,可也不愿、不敢得罪他。此时又想到把他说情顶回去那码事,心中未免忐忑不安。
话还得说回来,何大来虽然作风不佳,可一上台讲话,还真有点水平。林荫不止一次听过他对公安工作发表意见,什么维护稳定、队伍建设、反腐倡廉,都讲得正义凛然,头头是道,可一散会就不是他了。林荫和他正面接触过一次,那是他到分局检查工作,班子成员陪着喝酒,三杯下肚就失态了,说话的粗劲儿不说,还和饭店的招待小姐拍拍打打摸摸索索。好在那时林荫是挂职锻炼的副局长,趁着乱劲儿,找个借口就溜了,少遭不少罪。可这次不同了,你是清水公安局长,是一把手,他又指名叫你,这一晚上可怎么过呢……
可是,已经来了,只好硬着头皮应酬。
4500驶进清水时,天已经黑下来。这时方政委又打来电话,让他直接到皇朝大酒楼。林荫问去那里干什么,方政委说:“我看你一半会儿回不来,只好请他让饭店,可他指名要上皇朝大酒楼,有什么办法……你快来吧,他已经等得有点不高兴了!”
林荫虽然来的时间不长,已经知道局里经费紧张,再加上出于纪律作风建设的需要,对民警进饭店做了严格规定,非警务活动出入娱乐场所更是严格禁止,皇朝大酒楼是全市最有名的大酒店,档次高,消费大,名声也不怎么好,就更是禁区。可现在何大来却要自己前往,有什么办法?他只能让老孙开往皇朝大酒楼方向。可是,行到一个路口时,秦志剑突然大声说:“停车,我下去!”
林荫:“下去干什么,都过饭时了,一起去吃点吧!”
秦志剑声音挺难听地说:“不行,我这人没出息,上不得大场面,别影响领导兴致!”说完下车,摆手拦了辆出租车走了。
老孙边开车边自语道:“这人,吃了多少亏,还是不改!”
林荫:“嗯?我看他挺有能力的!”
小杨:“能力是没说的,可好本事不如好脾气……能干的人老是吃亏,想起来真叫人心冷!”
林荫心动了一下,还想问点什么,皇朝大酒楼已经在前面出现了。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远远望去,高大的皇朝大酒楼通体辉煌,楼型灯、射灯、装饰灯交相辉映,酒楼门前还要假山喷泉,在灯光的辉映下,显得绚丽多姿。车未到近前,已见饭店门外方政委的身影和扬起的手臂。车没停稳,他就急急奔过来:“快点,何书记已经着急了!”
林荫随着方政委走向皇朝大酒楼,看见大楼外面停着好多轿车,其中有几台特别高级,忽然,其中有一台黑色高级轿车引起了他的注意,看上去十分眼熟:通体程亮,闪着高贵的光芒,还挂着警用牌照和警灯。对,是“奔驰”,这不就是来时路上见过的那辆吗?这……它怎么停在这里?难道何书记和这台车有什么关系?对了,何书记为什么急着见自己,还非要到皇朝大酒楼来……
2
皇朝大酒楼门口,早有人迎接:四男四女八个年轻服务员,分成两列,个个笑容可鞠,谦恭亲切。还有一个仪态万方的年轻女子,站在最前面,伸出纤纤素手,用迷人的笑容和好听的嗓音致辞欢迎:“林局长您好,我是皇朝大酒楼经理陶素素,我代表全体员工对您的光临表示热烈欢迎,请--”
林荫看了一眼这个女人,身材颀长,明眸皓齿,美得逼人,让人不敢直视,这样的人好象只在电视屏幕上见过。年纪很难分辨,好象刚刚二十出头,又象二五六二十七八,言谈举止分寸感极强,又给人以很成熟的感觉。
走进酒楼,又是几个青年男女服务员鞠躬迎接。面前是一个宽敞的大厅,大理石地面闪着华贵的光泽,壁上镶着高档壁画,还有一座假山喷泉,在霓虹灯下飞扬起绚丽的彩虹。林荫平时很少出入这种场合,却也不是孤陋寡闻,但联想到清水只是个县级市,能有如此高档豪华的饭店,仍然感到惊讶。
陶素素引着林荫和方政委上了二楼,引向一个贵宾间,陶素素推开门,林荫第一个进入,一眼看到何书记正坐在沙发里和两个年轻女人调笑。他看到眼里十分尴尬,不知是进还是退。何书记却满不在乎,拍拍两边女人的腰肢:“好了,你们去吧!”然后眼睛望向林荫:“好哇小林子,我来到清水,你不说主动来看看,还得我三请诸葛才肯朝面,架子也太大点了吧!”
这就是何书记、何大来、何大赖子。瞧吧,五十大多了,可胡子刮得光光的,脸颊倒也丰满,只是血色不足,阴乎乎的白里透黄,还旮里旮疙,黑发浓密闪光,可惜是假的。可是,虽然心里反感,表面上还必须装出亲热的表情。林荫急忙笑着解释:“对不起何书记,我上宝山去了,您听说了吧,是为我们市委大楼发生的那起盗窃杀人案!”
何大来哼声鼻子:“少找客观,什么破案不破案,还不是没把我放到眼里?是啊,政法委算个什么,地区公安局才是你的顶头上司!”
林荫有些尴尬,正在为难,方政委在旁接过话头:“何书记,林局长真忙,您想,他刚上任就出了这么大的案子,能不着急上火吗?现在破案正处在关键时候……他刚才在电话里还说呢,您来了他心里就有底了,有些事还得向您请示汇报呢!”
林荫感激方政委解围,知趣地接过来:“是啊是啊,也真是巧,何书记一来,我的案子就破了,这得感谢您哪……说实在的,我已经把辞职报告写好了!”
何大来脸色这才缓和一些。陶素素见状急忙开口:“看来,这是托何书记的福……快,都上桌吧,边吃边唠!”
何大来总算有了笑容。“妈的,你小子也会说话呀!好吧,咱们听素素的,上桌……哎,小牛呢?妈的,这小子,也不来看看我……”
正说着,何大来的手机响起来,正是牛明打来的。何大来冲着手机亲昵地骂道:“好你个小牛犊子,就知道破案,我来都不朝面,妈的,你等着……啥?都交代了,妈的,在你手下,哪个罪犯敢不交代,行,给我争脸……好好,我跟他说!”
关了手机,何大来冲林荫道:“小牛让我告诉你,罪犯全部交代了,好几十起……咋样?这小牛还行吧,你要当好这公安局长,一定要依靠他!”手一挥:“来,上桌吧……我这次来,主要是检查一下清水的综合治理工作,顺便也考查一下新调整的政法机关领导班子,尤其想见识一下你这位公安局长。现在全区都知道了林局长的大名,‘不破案,就辞职’,真他妈的有气派,可你知道我替你捏把汗吗?真要破不了怎么办?这话怎么能随便说……来,都坐下,上菜吧!”
司机们已经安排到另外一个房间,这屋里也就何大来和林荫、方政委。人少,估计何大来闹得能差一点,林荫稍稍松了口气。不想何大来又说了:“我得把话说在前面,林荫、方永祥,我知道你们经费紧张,所以这顿饭不用你们花钱,是我请你们……跟你们说实话,我当然请不起,可我儿子有钱,他们替我请……素素,你看看大军子还干什么呢,快叫他过来!”
“大军子?”
听到这个名字,林荫心“咚”地响了一声。自来清水,这名字就没少听过,难道他是何大来的儿子?不可能啊……和方政委对视一眼,方政委摇摇头,好象是让他忍耐,又好象是无奈。林荫明白了,一定又是干儿子。
倾刻间,酒菜上来,一道接一道,除了少数几样,鸡、鱼、乌龟之类的,其它好些林荫都不认识。酒也好几种,茅台,co,白兰地,五粮液,全是国内国外的名酒。上酒上菜时,林荫发现服务员都是年纪很轻的小姑娘,顶多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最小的也就十四五岁。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使用童工可是违法的呀!正好,一个小女孩儿过来倒茶,长得很清秀,可脸上带有与其年令不附的忧郁,就随口问了句:“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小女孩儿戚眉一笑,轻轻一声:“秀娟,十八了!”就急急走出去。
林荫虽心生疑虑,可忙于应付眼前场面,疑虑也就在脑海中一闪即逝。酒菜很快上齐了,只听包间外面一阵脚步声和爽朗的笑声响起:“对不起,我有事,来晚一步……”随着话音,一个男子潇洒地走进来:三十七八岁年纪,身材高大匀称,面容英俊,黑眉大眼,笔直口方,满面笑容。进屋后先把手伸向林荫:“林局长您好,欢迎欢迎!”
林荫迟疑着没有伸出手,何大来在旁说了:“林荫,这是我儿子,郑光军,光华集团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就是他请的你,这小子本事大着呢,我办不了的事他都能办,今后你有啥难事就找他,别客气……好,先认识一下吧,以后长处!”
无奈,林荫只好伸出手去,立刻被大军子双手紧紧握住,一股真诚热情从手上传过来:“林局长,今后您有事尽管吱声,快请坐!”
何大来:“什么林局长,你们都是我的人,从今以后都是兄弟!”
大军子立刻改口:“对,不知林局长的年纪……四十,那您比我大两岁,您是大哥,林大哥,你坐,坐!”
3
林荫虽然是第一次跟大军子见面,可名字早灌满了耳朵,知道前些日子拘留那三个小子和逃跑的赫刚就是他手下,知道他在清水肯定不是善主儿,如果听到的反映属实的话,他可能涉嫌黑社会犯罪,是公安机关的打击对象。可现在,自己堂堂公安局长却要跟他坐在一起,交杯换盏,成何体统?林荫想到这里,恨不得马上离开,可何大来在旁,身不由己,顿感坐在这贵宾房里比蹲监狱还难受。
座位是这样安排的:何大来坐在中间,两边分别是林荫和方政委,林荫的旁边是大军子,方政委身旁则是陶素素。林荫一向不喝酒,也讨厌酒场,可自打当上公安局长之后,应酬的事在所难免,由不得他了,可酒戒一直未破。而此时,他左拦又挡也没挡住,大军子给每人倒了满满一杯酒,然后把酒杯高高举起:“好,我先张罗一杯。我大军子文化不高,毛病不少,可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实在,爱交朋友,听说林局长来清水,我特别高兴,一直想给您接风,可您是官,我是民,以前又没来往,不好太冒昧,今儿个也是有缘,干爹来了,给我创造了这个机会。今后,咱们就当朋友处,您生活、工作上有啥难处尽管吱声,保证好使。这第一杯……干爹你别不高兴,你常来就不客气了,这杯酒是给林局长接风。好,我先干为敬!来,干!”
大军子脖子一仰干了进去,然后把酒杯伸到林荫面前。林荫使劲摇头摆手:“不行不行,我不喝酒,从来不喝酒……”
没等大军子说话,何大来先不快了:“小林子,你怎么回事?不喝酒?不喝酒你当什么公安局长?不会给我学,把杯子端起来,喝,你要是不喝,就没把我放到眼里!”
方政委见状,急忙对何大来道:“何书记,林局长确实不喝酒,他来这么多天了,滴酒未沾……林局长我看这样吧,你虽然不喝酒,可何书记在这儿,今天就破破例,用不着干杯,喝一口,意思意思吧!”
方政委边说边使眼色,没办法,林荫只好勉强喝一小口。何大来嫌少,大军子却没有勉强,反而高兴地大声道:“好,喝一口就一口,够意思……来,林局长您吃菜!”
吃了几口菜,第二杯又开始了,还是大军子张罗:“刚才说过了,我大军子就爱交朋友,公安局各位领导更是我的老朋友,当年,曾局长和我处得就不错,现在林局长又来了,我希望能继续保持我们的关系,这杯酒是友谊酒,来,干!”
又是一番软硬兼施的逼劝,林荫只好又喝一小口。
第三杯酒又举起来:“这第三杯酒,是决心酒,什么决心呢?是我大军子支持林局长的决心。林局长,我知道公安局经费紧张,你又刚来,不是本地人,家也没搬来,有许多不便之处。我代表光华集团向您表决心,无论是工作还是您个人生活遇到困难,尽管吱声,我们保证全力以赴,要钱出钱,要人出人。我们弟兄有个信条,那就是有钱大家花,我们的钱不是我们个人的,是属于朋友大家的……来,干!”
何书记也在旁满面笑容地把杯子冲林荫举起:“小林子,听清了吧,妈的,他们有钱,不花白不花,你家还没搬来,住房也没安排吧,交给他们了……大军子,听见没有,林局长的家一定要安排好,住宅楼最少要一百平方以上的!”
大军子大声道:“那是,干爹你放心吧!”
林荫慌忙站起来:“别,别,谢谢你的心意,可我的家暂时还不搬来,谢谢了!”
何书记笑着拉林荫坐下,拍着他的肩膀说:“小林子,你都当了公安局长,咋还这么书生气呢?这不行,无论是什么长,都是在社会中生活,都是人,都需要别人的帮助,因此,就要广交朋友,你看我不就这样吗?你公安局长更该这样,只有什么样的人都接触,什么样的朋友都交,才能更全面深入地了解社会,才能更好地开展工作。你别误解,我这意思不是丧失原则,别看他是我儿子,可你对他们别客气。钱花他们的,他们真有什么毛病,该整照样整。对了,这个任务就交给你吧,替我管着点他们,出了啥事,该打打,该罚罚,我绝不会有想法……来,咱俩喝一杯……”
看着何大来的表演,林荫心情十分复杂:这也是领导干部?说起来,他和谷局长是同级,某种角度上还是谷局长的领导,可他们是多么的不同?说的都是啥话呀?我堂堂公安局长,怎么能跟大军子这样的人交朋友,群众知道会怎么看我?我再没钱也不会花他的钱哪!啊,你吃人家的,喝人家的,花人家的,人家发生违法犯罪行为,你还能秉公执法,从严处理?扯蛋!再说了,大军子他到底是什么人哪?他的钱又是怎么来的……然而,心里虽这么想,可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喝一口。
大军子虽然已经张罗了三杯,可何大来的酒杯刚放下,他又端起来:“林大哥,我本来不应该再跟你喝了,可又一想,这杯不喝还真不行。对,你要实在不喝我自己喝,这杯是什么酒呢?还是决心酒,什么决心?我一说你就明白了。你虽然被地委派来了,可公安局长还要通过人大任命,而你弟弟就是一名人大代表,还是个小小的常委,不但手中有一票的权力,还有点活动能力,给你拉个十票八票不成问题。现在我要表示的决心就是:我大军子要保证林大哥的任命能够通过!妈的,谁要敢不投林大哥的票,我饶不了他……林大哥,你喝不喝,不喝我一个人喝!”
大军子说完一饮而尽,可林荫却难以喝下去。怎么的?他还掌握着自己的命运?真他妈的……一股火忽的窜上来,举起酒杯对大军子说:“这杯酒我要喝,可它是信心酒。我林荫走入社会多年,从警多年,可从来都是靠自己的双腿走路,凭本事吃饭。我相信,清水市人大常委们是有觉悟的,不是能被人操纵的,我相信他们能选中自己,相信自己能够通过任命!”望了一眼何大来,又把口气缓和下来,对大军子说:“当然,我还是感谢您的一番心意,不过光说不算,还得看你的实际行动!”说完一饮而尽。
林荫说前半截话时,大军子的脸阴下来,可听到后边又高兴起来,急忙又倒了一杯酒呼应:“好,林大哥说得好,有自信,是个男子汉。大哥,你等着吧,弟弟这张票现在已经投给你了,到时你看吧……为了让你相信,我再来一杯!”
大军子张罗完,何大来又张罗,然后又是陶素素。林荫虽然每次只喝一口,可转眼间,三两多的杯子也快下去了,看每个人都张罗过了,以为快完了,心里就轻松了一些。不想,包间门“砰”的一声推开,一个人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哎,干爹,林局长,二军子也来敬你们一杯!”
进来的男子约二十七八岁,长得跟大军子差不多,只是年轻些,粗俗些,额头上还有一块闪亮的刀疤。身体的型号也小一些,但更为健壮。他兴冲冲地举杯对林荫道:“林局长,这杯酒就咱哥俩,你刚来,还不了解我们弟兄,跟你说,在清水没有我们弟兄办不了的事,就是你办不了的事,我们也能办,你信不信?跟你说实在的,你要想在清水干好,也离不开我们,今后你用我们弟兄的时候多着呢。咱们一定要互相帮助,我们有钱,你有权,只要咱们团结在一起,这世界上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来,咱哥俩干了!”
听着这无耻之言,林荫气得的心咚咚直跳。从相貌上可以猜到此人是大军子的兄弟。可他拒不举杯,只是用眼睛盯着对方,目光中露出明显的敌视。大军子看出了这一点,急忙在旁喝止:“二军子,别说疯话!”然后把话接过来:“林局长,他喝多了,你别当真……不过,咱们确实要互相帮助,你看,你们公安局给我们保驾护航,我们才能平安的挣钱,我们挣了钱,也不能忘了你们的功劳……来,我们哥俩陪您喝一杯,对,你还是喝一口!”
林荫手放在桌下,不端面前的酒杯。可何书记在旁不饶人,二军子更是咄咄逼人:“林局长,咋,你是瞧不起我干爹还是瞧不起我二军子?别看我二军子疯,可心里啥都明白,来,林局长,喝!”
林荫想发火,可何大来在旁,又不能这样,只觉得心里发堵。这时,想起谷局长的嘱咐,还是妥协了,端起酒杯浅浅地喝了一口。二军子还想张罗,被大军子推了出去:“去去,这里没你的事了!”
林荫有些不解,既然是亲兄弟,二军子为什么不上酒桌呢?大军子又为什么不让他多说话呢?
二军子出去后,陶素素又给林荫倒上酒,林荫这回说啥也不干了。何大来见状大声道:“素素,唱个歌儿……小林子,你没听过素素唱歌吧,听完歌儿你就能把酒喝下去了。素素,唱!”
陶素素打开包间角落的大彩电和vcd,插上一个光盘,拿起麦克,含笑对林荫道:
“献丑了,为了表示对林局长的欢迎,我献上一首歌曲……”
林荫也喜爱音乐,少年时代就学会了简谱,平时也爱哼哼一些好听的歌曲,因此,对陶素素唱歌也引发了一点兴趣。然而,陶素素一张嘴就把他震住了,因为,那完全是专业水准,气息、声音、咬字,听起来都那么畅通圆润,而且声音带着滋性,满含感情。她唱的是一首通俗歌曲,是电视剧《情满珠江》中的插曲<所有的往事>:
“所有的往事都刻在心里,所有的真情都给了你,脚下的世界已经改变,这份爱却始终为你牵挂……过去的一切也许有点傻,自己的眼泪让我自己擦,默默地穿过你的黑夜,可曾想过付出的代价……”
林荫熟悉这首歌,也很喜欢这首歌。可是,他听出,陶素素对歌曲进行了个性化的处理,加进了一种哀婉、无奈和压抑的痛苦,如泣如诉,一听就是发自内心唱出来的,而且,听上去好象是为自己唱的,她做动作的时候,还有意无意地把手伸向自己,好象在祈求,在呼唤,把人一下打动了。林荫一时有点发呆。他万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这样的女人,听到这样动人的歌声。
陶素素唱完歌,在余音中侧过头擦了一下眼睛,等回过头来又变成了另外一张面孔,一张充满欢乐还带有几分戏虐色彩的面孔。接着,她唱起了一首和原来截然不同的歌曲,那是电视剧《人在旅途》主题歌:
“从来不怨命运之错,不怕旅途多坎坷,向着那梦中的地方去,错了我也不悔过。人生本来苦恼已多,再多一次又如何,若没有分别痛苦时刻,你就不会珍惜我……纵然此时情如水,心里话儿向谁说……”
唱着唱着扭动起身肢,随着歌曲的节奏边扭边唱,脸上还露出戏虐的笑容,眼波流动,不时从几个听歌的人脸上滑过,有几次和林荫的眼睛碰到一起。
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哪?
林荫听着歌声,瞥了何大来一眼,见他痴痴地盯着陶素素,手还在轻轻地打着拍子,也不知他听出个什么滋味来。歌声一结束,他带头使劲鼓起掌来。
“好,素素,唱得好,太好了……”
陶素素擦了下眼睛回到酒桌,把酒杯举到林荫面前:“林局长,请喝吧!”
又回到了现实,可歌声还响在耳畔,林荫端着酒杯站起来,正迎着陶素素的眼睛,她的眼睛黑而深幽,此时望着自己,透出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林荫不由心一跳,赶忙垂下眼睛,与其碰了一下杯,实实在在地喝了一大口,然后才平静着问道:“陶经理,您从前是干什么的呀,歌儿唱得这么好,完全可以去干专业吗!”
陶素素眼睛水汪汪的一笑,不置可否地叹口气:“那只是个梦了……”话题一转:“林局长,多谢您的欣赏,我们再喝一口!”
话中有话,让人思量。林荫又喝一口。大军子不失时机,一手端起酒杯,一手搂住林荫,极为亲热地说:“林大哥,咱们有缘,今后就是弟兄,来,咱们再喝一杯……”
在大军子搂着自己的时候,林荫感到他的腰间有个硬梆梆的东西,顶得自己不舒服的,就顺手摸了一下,不摸则已,一摸吓了一跳:“什么,枪?你怎么带着枪?哪里来的?”
大军子却满不在乎,掀开衣襟,果然是一把手枪插在枪套中。大军子将枪掏出让林荫看,是支“六四”式。大军子笑着说:“是枪,还是你们公安局发的呢!”
什么?林荫眼睛看向方政委,方政委轻轻摇头。何大来在旁开口了:“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大军子是光华集团的董事长、总经理,是对清水有贡献的企业家,还是市人大常委,人身安全很重要……对了,他还身兼保卫处长,自然需要配一支枪,这是我当年跟老曾说的,你们局特批的!”
特批的?这符合配枪规定吗?万一出了事什么办?
林荫实在无法想象,居然有这样的事发生,正想说些什么,手机的铃声又及时地响起,传来的是秦志剑冷冰冰的声音:“林局长,打扰您的兴致了,我是报告您一声,牛局他们已经押着沈勇回到局里了!”
林荫一下清醒过来,关上手机急忙站起:“对不起,我得走了,罪犯已经押回来了……何书记,你还有什么指示没有?晚上住哪儿,用不用我给你安排?”
何大来眼睛转了一下,看看大军子,又看看林荫,手轻轻一抬:“行了,你走吧,我看出来了,你心根本没在这儿。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只要你别忘了我的话!”
好歹可以脱身了,林荫舒了口气,向外走去。方政委跟何大来陪了两句话,也跟在后边走出。大军子和陶素素急忙紧跟着往外送。大军子边走边说:“林大哥,我看这样吧,你家没搬来,吃住都不方便,干脆到我们酒楼来吧,方便得很,也不用你交一分钱,怎么样,就定下来吧!”
林荫边走着边摇头:“不不,公安局有小食堂,办公室有套间,方便得很……”
大军子:“小食堂和办公室怎么能和我们皇朝大酒楼比?这二楼是饮食中心,南北风味俱全,三楼是洗浴中心,还带按摩的,四楼是娱乐中心,你工作累了,可以玩玩,放松一下,五楼往上是旅馆,房间都够档次,就这么定了吧,明天就过来……”
陶素素也帮着劝,可不管怎么劝,林荫也不点头,脚下加快,把二人甩到身后。
林荫走出皇朝大酒楼,又一眼看到了那辆黑色奔驰,它显得是那么刺眼。为了证实一下猜测,他林荫手指着车问大军子:“那是你的车吗?”
大军子自豪地:“是啊,不过我有点坐够了,想换换……对了,你要喜欢就开去,要不,咱们换,我正想坐4500呢,来吧,咱现在就换,怎么样?”
大军子说着,从身上掏出车钥匙递过来,林荫急忙拒绝:“不行,我坐4500都觉着屁股发烧,还想把它卖了换台‘三棱’呢,奔驰就更不敢坐了!”
大军子固执地把钥匙往林荫手中塞:“林局长……啊,林大哥,我从不玩虚的,你要是不想换就不换,你开去坐就行了。咱们弟兄,啥你的我的,快,拿着吧……”
陶素素也在一旁劝,可林荫不客气地推开大军子的手,对他说:“对不起,我听说过一句话,天下没有免费的宴席。如果我收下你的车,将来咱俩都会后悔。因为我这人不讲人情,虽然坐了你的车,你有什么事也不一定能帮忙,那会让你失望,而我则会觉得欠你的情。所以,咱们还是各坐各的车吧……多谢了,再见!”
林荫说罢转身上车。在关车门的时候发现,陶素素的黑眼睛正在黑暗中对着自己,心不由又动了一下。
大军子望着林荫的车影消失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往楼里走。刚走两步才发现陶素素还在原地站着,就转回来,粗鲁地拽了她一把:“看什么呢?快走……怎么,对他有兴趣?那好,你去勾引他,要能把他勾引上,我奖励你十万元!”
陶素素猛醒过来:“啊……你说什么呀……我觉得,这个公安局长好象挺特殊的!”
大军子冷笑道:“特殊的东西都长不了。走吧!”
大军子拉着陶素素向楼内走去,陶素素可还是忍不住回头往林荫消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
走进楼内后,她的手机突然响起,她拿出来看了一眼荧光屏上的号码,微微戚了一下眉头,放到耳边,轻声地“嗯”了两声,最后说了声“知道了”,把手机放回怀里。
在旁注意听着的大军子问了句:“是假老正吧!”
陶素素没有出声。
回到包间,大军子对阴着脸的何大来调笑说:“干爹,我看这姓林的不行,他表面上对你恭恭敬敬,实际上并没把你放在心上!”
何大来果然火了,酒杯往桌上一敦骂道:“他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跟我装,我看他能蹦达哪儿去?”
包间门又突然被撞开,二军子风风火火闯进来:“姓林的走了吧……干爹,桌儿早支好了,儿子们都等急了!”
何大来在郑氏兄弟的搀扶下,走进另外一个包间,里边早摆好了一桌麻将虚位以待,几个剃平头板寸的汉子见到何大来立刻纷纷站起:“干爹,干爹来了……快,上次让您蠃了一万多,今儿个说啥我也得捞回来,干爹快上桌……”
何大来坐到麻将桌旁,边洗牌边说:“你们这些小家雀,跟我老家贼斗,还有个赢?操,红中……和了……”
不到半小时,何大来就赢了三万多元,随身带的小皮包很快被人民币塞满。
他来清水打牌,永远是赢,从来没有输过。
可是,这和他的牌技手气一点关系都没有。
4
车开起来后,林荫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问方政委道:“何大来到底干什么来了,一晚上也没说一句正事啊,到底找我干什么呀?”方政委轻声一笑:“你还没觉出来吗?介绍你认识大军子弟兄,难道不是正事儿吗!”
林荫沉了沉问:“他们弟兄到底是干什么的?”
方政委一笑:“啥人?讲究人,刚才你不是听说了吗?老大还是市人大代表呢……对,现在已经是常委了。去年咱公安局盖楼还赞助一百万呢!”
林荫没来清水时就听说过,清水公安局盖楼时有人赞助一百万,当时以为是哪个企业,没想到却是郑氏兄弟。可他们的架式、气味……林荫忍不住道:“他们就无偿赞助咱们盖楼,什么也不图?”
方政委没吱声,开车的老孙却轻笑一声。林荫问:“你笑什么?”
老孙:“这年头,哪有无偿的事?人家图啥?还不是图咱公安局有事能罩着点?林局长,你可真是,奔驰换4500还不干?我听着都动心了,以为能开开奔驰呢,结果一场空!”
林荫:“我再傻也知道奔驰和4500哪个档次高,哪个坐着舒服气派,可我想郑氏兄弟也不傻,他们不会把几十万元白白给我。我没来清水当公安局长时,他们咋不跟我交朋友,咋不给我车呢?”
老孙乐了一下,不吱声了。
林荫想了想又问:“那陶素素是什么人?”
方政委:“不是给你介绍了吗?皇朝大酒楼的经理,清水有名的美人,交际花。”方政委说着笑了:“我看,她对你好象有点意思呢!”
林荫脸上发热,眼前映现出陶素素的身姿和脸庞,解嘲地笑了一声:“好象是有点意思,不过我有贼心没贼胆。方政委在清水这么多年,难道她就没跟你有过一点意思?”
方政委笑了一声:“咳,她能看得上我吗?老了,哪象你这样年轻潇洒,魅力十足。男人四十一朵花,象我这样,过了五十就豆腐渣了。如果说你是有贼心没贼胆的话,我就是有贼胆没好身板了!”
想不到开车的老孙接过话,没头没脑说道:“过五十怎么了,五十正在浪头上呢……我看,你们这局长政委都跟不上形势,见着美女就躲。可你们知道吗?今天晚上,她陪你们吃过饭,恐怕还陪领导睡觉呢!”
方政委听了这话没出声,林荫却问了句:“陪领导睡觉?陪谁?”
老孙:“这……反正比你们俩大!”
林荫还想再问,方政委悄悄碰了他一下,使他把话咽回去。但是,眼前却现出陶素素的面容,浮现出她跟一个男人在床上翻滚的镜头。而且,那个男人已经不年轻了。
老孙说得没错。他们离开皇朝大酒楼不久,陶素素也换了一身比较素雅的衣服走出来,招了一辆出租车,驶向市郊的一片居民区,进入一幢居民楼,进入一个房门。
门厅,一个穿着睡衣的男人迫不及待迎上来,果然不是个年轻人。他揽起她的腰肢:“怎么才回来,把我急坏了!”
陶素素勉强一笑:“地区政法委何书记来了,陪他来着!”
男人:“谁?何大赖子?妈的,他才不是好东西呢,吃喝嫖赌,没有他不干的。还有谁?”
陶素素:“还有新来的公安局长和方政委……哎这个局长挺有意思的,和一般人不一样!”
男人警觉地看着陶素素:“怎么个不一样?”
陶素素也警觉起来:“这……啊,没有什么,我是说,他挺有能力呀,到底把市委大楼的案子破了!”
男人:“哼,算他运气好!”
陶素素:“怎么,案子破了难道你不高兴?”
男人:“案子破了当然好,可不应该是他破……对了,也不全是他的功劳,我听说,牛明发挥了很大作用,全是他审下来的!”
陶素素:“可林荫是公安局长!”
男人哼了声鼻子,脸色又不好看了。陶素素急忙转了话题:“等一会儿再唠吧,我今天去了好几次厨房,身上有味,得去卫生间洗一洗!”
男人高兴起来:“好,洗洗吧,我跟你一起洗,来个鸳鸯浴!”
陶素素又皱了皱眉头,但马上笑了,轻轻打了男人一下:“耍流氓,你们领导也干这种事?”
男人:“领导怎么了,领导也是人。你没听说吗,省领导搞破鞋,精力旺盛;地区领导搞破鞋,娱乐活动;县领导搞破鞋,深入群众……我这是深入群众啊!”
陶素素听得忍不住真的笑了,追问着:“那,乡镇领导呢?”
男人说:“乡镇领导搞破鞋,作风不正;只有老百姓搞破鞋,才流氓成性呢!”
陶素素忍不住咯咯笑起来,然后一扭身进了卫生间,从里边把门锁上了。男人推了推进不去就放弃了,回到卧室脱掉外衣,拿出一小片药放入口中,咽进肚里,很快,下部就迫不及待地显露峥嵘。他往下看看,自言自语地说:“妈的,老外发明这玩艺真好使!”又走到卫生间外面冲里边叫起来:“素素,快点呀!”
卫生间里边传出陶素素的应声,声音听上去还挺欢快的。可是,男人却没能发现,她此时正对着镜子端详自己,脸上充满了厌恶的表情。
5
4500把方政委送回家后才回到公安局。这时,林荫下车时才发觉自己虽然竭力控制,还是喝多了点,头有点发晕,下车时甚至脚还闪了一下,往台阶上走的时候脚步也有点踉跄。正巧秦志剑这时从楼里走出来,看到他的样子皱皱眉头,话也没说就向外走去。林荫却将他叫住:“秦志剑,都这时候了,你干什么来了?”
秦志剑站住脚步,皱眉回答:“沈勇招供后,非要见我不可!”
林荫:“见你?他是不是说了什么?”
秦志剑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也以为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谈,可他只让我替他去看看他母亲!”
林荫又问审讯的事,秦志剑说:“这你去问牛局吧,我的任务完成了,该回家睡觉了。案子破了,这时候我得躲远点!”
正说着,牛明和罗厚平、江波押着沈勇走出来,看见林荫,都站住了。此时,沈勇显得身躯十分瘦小,脸色阴郁,目光茫然,看上去有几分可怜。林荫低声问牛明:“口供都拿下来了?”
牛明掩饰不住得意:“拿下来了,总计二十三起,近三年我市撬盗办公楼案件全部告破。其中特大七起,重大四起!”说着拍拍沈勇的肩膀:“还行,这位兄弟挺配合的,得反映给检法两家,从轻处理!”说完向罗厚平、江波一挥手:“带走!”
林荫又问笔录和案卷情况,牛明说迟疑一下:“没问题,笔录做得很详细,与报案的情况差不多,已经办了手续,先刑拘,明天完善一下材料,就报捕!”
林荫:“卷在哪儿,我看看!”
牛明迟疑了一下,“这,都让我锁柜里了……”
在林荫的坚持下,牛明有点不情愿地返回楼内自己的办公室,打开一个带暗锁的铁皮柜,把一本卷宗拿出来交给林荫,还特意补充一句:“明天还要用!”
林荫拿着卷宗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牛明则走出办公楼,钻入自己的轿车,直奔皇朝大酒楼,边驾车边把手机放到耳边:“我是牛明,大赖子还在吗,干什么呢……”
电话里是大军子笑嘻嘻的声音:“他是啥样人你还不知道?一个人要两个小姐,八成不要命了……
“老色鬼,”牛明骂了一声说:“那我今天晚上就不见他了……哎,你跟姓林的接触了吧,感觉咋样?”
大军子:“不咋样,好象是个不识抬举的家伙!”
牛明:“不识抬举就不抬举他……哎,我有个主意,你觉得咋样……”
他把想法说了,大军子听得哈哈大笑起来:“好,我同意,看这位林局长怎么秉公执法,就这么办!”
林荫回到办公室,打开案卷大致看了一遍,觉得还可以,确实是二十三起案件,有时间、地点,脉络都能串得起来,市委大楼案件也与现场勘查完全相符,所盗现金也和几位领导所报数字大致相同。正如分析的那样,沈勇是在盗完三楼,下楼的时候惊动了值班员,他见势不妙隐藏在楼梯阴影里,趁值班员不备人后边冲上,用在特务连时练就的制敌手法将其控制住,本拟将其弄晕过去逃走,不想值班员心脏不好,震惊之下,心脏病发作死了。
案卷合上,林荫感到一种难得的轻松。刚刚上任,就破获了这么一起大案,还带出一大批积案隐案,应该说是开了个好头,是件可喜的事。可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在发案时的表态确实有点冒失,案子破了怎么都好说,要是不破可真不好收场了。说起来,这案子能破,秦志剑从中发挥了关键作用,这是个人材,今后要重用,还得让他回刑警大队。
这时,他才感到疲乏,洗了把脸,躺到床上,闭上眼睛。自来清水任职后,还没睡过一宿安稳觉,今天晚上,总算能睡到天明了吧!
可是,他想错了。
第七章
有些事不能急于求成,要采取相应的策略
(2000年3月19日上午至傍晚)
1
消息传得真快,还没到上班时间,林荫办公室的电话就一个接着一个,有本局的领导,也有一些朋友,都打听破案的事,都是祝贺的话语。上班铃还没响,郝正就第一个走进来,满面喜色地吵嚷着:“林局长,恭喜呀,我在清水公安局这么多年,还真没听谁破过这么漂亮的案子。林局长您真有两下子,现在全市都知道了,连我老婆都知道了,向我打听咋回事,我说,咋回事?还不是我们林局长指挥得好……真的,这案子破得太漂亮了,我都觉得脸上有光彩!”
听着这些祝贺的话,林荫本来不快的心情好了一些,对郝正笑答:“谢谢你了,不过,案子破了,是大家的功劳!”
郝正脸色一整:“林局长您太谦虚了,话可以这么说,可领导的作用是谁也抹杀不了的!对了,我听说是二十三起,其中二十二起是老曾那时候发的,他咋没破?怎么你一来就破了……有些人就是不自量力,也不知自己是打啥家伙的,到处吹牛说这案子是他破的!”
林荫听了这话一愣,有这种事?是谁?
他首先想到牛明。可是,郝正说出的却是另一个名字:“还有谁?咱们那秦大主任呗!刚才我从他办公室门外过,听他正跟秘书文书们吹呢,说破案子都是采用他的思路,要没有他肯定破不了,还说,是他救了你,要不,你就得辞职!”
这……太过份了!秦志剑怎么这样,你起的作用难道谁会忘记吗?到处吹什么,还什么你救了我……
林荫脸色沉下来,刚刚恢复的好心情又蒙上了一层阴云,而且,对秦志剑刚刚形成的较好印象,一下又变了。看来,这人狂妄自大,还真不能重用。
郝正看着林荫的脸色继续道:“林局长,说起来,都是办公室副主任,我不该传他的话,可实在忍不住……你哪儿对不起他了,他怎么对你那么大意见?你是没听见,有的话比骂人都难听?”
“这……他说什么了?”
郝正:“这……我也没听全,好象说你不是好东西,什么一丘之貉……”
一丘之貉,跟谁一丘之貉?
太不象话了!林荫忽的站了起来。要不是响起敲门声,非爆发出来不可。也巧,推门进来的正是秦志剑。林荫努力克制着,用客气的语调问:“啊,秦主任,有事么?”
秦志剑一愣,看了郝正一眼没说话,郝正知趣地退了出去。秦志剑这才阴着脸开口:“那件事就拉倒了?”
林荫一愣:“什么事?”
秦志剑脸色更难看了:“你忘了?蓝玉芹把物证给弄没了,还弄虚作假,影响破案,这么重大的责任就不追究了?!”
这……
一股愧疚在心中升起。是啊,案子破了,光顾着高兴了,却把这件事忘了。于是,马上迎着秦志剑的目光大声道:“怎么能算了,这是渎职,是重大事故,一定要严肃处理!”
秦志剑脸色这才和缓一点,脚步向后退去。林荫又把他叫住:“等一等,我跟你说的工作要点搞出来没有?”
秦志剑:“没有!”
林荫不快地:“一个季度快过去了,工作要点还没出来怎么成?要提高工作效率!”
秦志剑愣愣地看看林荫,什么也没说,转身出去了。
林荫望着秦志剑的背影,心里有点奇怪:他只是个办公室副主任,自己的直接下属,他应该想方设法让领导高兴才是,嘴上更要有个把门的,怎么能这样?不就是在破案中发挥一点作用吗?就翘这么大的尾巴?!
当然,他反映的问题还是要重视的,确实应该严肃处理。可是,暂时还没有时间,案子好歹破了,该向领导报告了。林荫分别拨通了许副书记、陈副市长的电话,二人都是没等他开口就抢先表示祝贺。陈副市长大嗓门儿直震耳根子:“好哇,林荫,干得好,旗开得胜,这一炮打得好,我替你高兴,向你祝贺,看那些人还说什么……”许副书记虽然不象陈副市长那么溢于言表,也很真诚,嘱咐林荫尽快写一份报告给县委,让万书记了解一下破案过程。
接着又挂通了谷局长的电话。没想到谷局长没有表扬反倒劈头就是一顿批评:“林荫,你还想起来汇报啊,这么干工作能行吗?人家没成绩想办法弄出成绩汇报,而且尽量早汇报,多汇报,你可好,这么大的案子破了,我这地区公安局长还是从政法委听到的消息,你说你是怎么搞的?光干不说不行,这种案子,破不破,都要把工作情况随时向领导汇报,我倒其次,关键是你们市委市政府,尤其是主要领导,你要多向他汇报,一定要他理解你,支持你,要不你这公安局长能干好吗……还要加强宣传,既要干,又要说,跟电视台报社联系没有?一定要宣传出去,而且要快……对了,光你们清水电视台远远不够,我跟白山报和省报联系一下,这种案子,省电视台也能上……还有,奖惩要分明,对侦破这起案件的要论功行赏,马上报到市局,尽快给你审批,这也算我对你的支持吧!”
放下电话,林荫意识到谷局长批评得对。是啊,自己光忙破案了,和市委市政府沟通得太少了,万书记好象本来就对自己有成见,再不沟通,时间长了,形成固定印象就不好了。对,还有宣传,报功……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林荫拿起电话刚想拨政工科,门被敲了一下忽然开了,一架摄像机的镜头炮筒一样从门外捅进来,吓人一跳。然而,摄像机后边闪出一个倩丽的身影,一口雪白的牙齿灿烂地笑着,再加上乌黑的眼睛,线条优美的下巴,正是市电视台女记者苗雨,摄像机在一个年轻的男记者手中。政工科长李婕陪在他们身后。
李婕进门就高兴地说:“林局长,电视台来采访这起案件了,刑警大队和牛局长都采访完了,苗记者说还要采访你……记者同志,你们安排吧,什么角度,怎么摄,采访什么,你们说了算!”
林荫知道宣传是必要的,可本人并不想露面,然而两位记者却不答应。再一想,自己确实有话要说,就同意了,在摄像记者的调动下,整了整警服坐到办公桌后面。
苗雨是有备而来,第一句话就问到劲儿上:“林局长,据说,你在市委大楼盗窃杀人案刚刚发生时,曾立下军令状,说案件不破就辞去公安局长职务。当时,你是不是有把握侦破这起大案?”
林荫:“不,没有把握,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案件如果不破,我无法面对清水人民,无法面对市委、市政府,因此,在一种热情驱使下,表了那个态,与其说是把握,还不如说是决心。现在看,当时有冲动的成份!”
苗雨黑黑的眼睛闪了一下,又问:“那么,如果案件真的不破,你会不会真的辞职?”
林荫:“当然,我是一个男子汉,言出必行,我会兑现自己承诺的!”
苗雨笑了,笑得很好看:“林局长,可是,人们却对此有不同的看法,有人认为你是个有责任感的公安局长,也有人说,你这样做是哗众取宠,你怎么认识这个问题?”
谁说的这话?一股怒火从心中生出,但没在表情上显露出来,可语调还是难以避免:“我不知道这话是谁说的,也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觉得这是对我的伤害和污辱,恐怕没人会拿自己的职务来哗众取宠,如果不破案,我肯定会兑现自己的承诺。难道,敢于承担责任反而有错吗?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认为自己没有错,今后我还要这样做!”
苗雨敏感地:“你的意思是,今后如果有案件不破,你还会辞职吗?”
林荫:“那要看什么样的案件,如果是社会危害严重、犯罪分子猖獗、人民群众反应强烈的案件,我一定要破,不破案,就不当这公安局长!”
苗雨转移了话题:“林局长,你刚来清水,可能还不了解情况,我市的治安形势并不乐观,种种迹象表明,黑社会势力比较猖獗,你对这个问题是怎样一种态度呢?”
林荫笑了一下:“很简单,势不两立。黑社会是一种有组织犯罪,是社会危害严重的犯罪,必须严厉打击。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绝不许黑恶势力长期存在,危害社会和人民群众。”缓了口气,看着苗雨说:“非常感谢您的提醒,今后我会注意的!”
苗雨盯了林荫片刻,又笑了:“林局长,很显然,你是市委大楼盗窃杀人案侦破工作的指挥员,可以告诉我们,你在破案中发挥了什么作用吗?”
林荫迟疑了一下:“这……我起到了应起的作用。但是,破案靠的是集体的力量,没有全体参战人员的努力,案件是不会这样顺利破获的……”
林荫本来想介绍一下秦志剑的情况,可心理上忽然发生了阻碍。正在犹豫间,苗雨已经转了话题:“林局长,你已经有了一个好的开头,我最后再问您一个问题,我想,这一定也是全市人民想知道的。你认为,要当好一个公安局长,最重要的因素是什么?”
林荫稍稍想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我认为,是执法。公安机关是特殊的行政机关,是执法机关,因此,秉公执法和严格执法至关重要,法律是一个国家的生命线,党中央已经提出以法治国的方略,如果不能秉公执法和严格执法的话,那么,这个公安局长就不称职,甚至是渎职!”
林荫以为提问已经结束,刚要站起来,苗雨却又问了一个问题:“对不起林局长,您的话使我又想起一个问题。您能保证在清水期间做到秉公执法、严格执法吗?包括你到任的这些天里,你认为自己完全做到了秉公执法吗?”
这……
林荫的心一动,昨夜的事又涌上心头,一时有些迟疑,苗雨聪明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不容细想,他克制地回答道:“秉公执法和严格执法是一个合格公安局长的首要标准,但是,由于人所共知的原因,当前,公安机关要做到这一点难度很大,可无论难度多大,我都会尽最大努力履行职责,不辱使命!谢谢!”
林荫没有再让苗雨问下去,主动结束了采访。苗雨虽意犹为尽,也只好站起来:“好,就到这里吧,谢谢林局长!”
在送苗雨及摄像记者向外走的时候,林荫告诉李婕通知班子成员,下午开党委会,研究破案奖惩问题和各项工作。李婕答应着陪苗雨离去。
林荫送到走廊里,望着苗雨风风火火向远处走去的背影,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声道:“我的镜头要少用,多反映破案情况,反映参与破案的其他同志,特别是秦志剑,一定要表扬他!”
苗雨乌黑的眼睛很有深意地回头看看林荫,什么也没说,自顾向外走去。
2
下午的党委会进行得很不痛快。
第一个议题是总结市委大楼盗窃杀人案的经验教训。这个议题昨天晚上就跟牛明说了,可是,上会了,他却还是含糊其词:“这个这个……我觉得,这起影响重大的案件所以能够及时侦破,主要经验是领导重视,指挥得力,特别是林局长决心大,部署正确,亲临一线指挥……”林荫听了急忙阻止,皱着眉头说:“怎么给我评功摆好来了?刑警大队就是这么讨论的吗?既然这样,经验就别说了,说说教训吧!”
牛明:“这……教训,教训当然也有,比如一开始侦破方向不明,判断不够准确,走了些弯路。可这是难以避免的。我们应该认真吸取,以利再战……对,还有的同志责任心不强,给案件侦破造成一定影响……这,我就想到这么多,大家谈吧!”
谁谈?案件是刑侦口破的,别的领导怎么谈?会议闷了起来。林荫气上来了,声音忍不住高起来:“牛局长,难道教训就这么多?你说说,咱们破了多少起案件?二十三起是吧,可立案登记簿上的有几起?连三分之一都不到!全靠王霞保存了那些登记,要不,上哪儿找去?怎么并案?怎么分析?不如实立案,这不是一个最大的教训吗?还有,技术科是怎么保管物证的?好不容易收集到一枚指纹,却让他们给弄没了,没了就没了吧,又不说实话,居然用假指纹来欺骗侦查人员,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这种教训还不值得总结吗?对了,我自上任以来,还没开全局大会表过态。我觉得,表态也没啥用,关键是行动。我看,现在可以行动了,那就是从严治警,有功必奖,有过必罚。好,牛局长,你再谈谈,在这起案件中,谁的贡献大,该给谁报功?谁有过失,该怎么办?都说说!”
牛明麻搭着眼睛,向政工科长李婕一甩头:“都已经报给政工科了,还是你汇报吧!”
李婕咳嗽一声,看看林荫,又看看牛明,说:“刑警大队报上来五个人,有林局长,牛局长,有罗厚平,江波,李飞!”
林荫气不打一处来,秦志剑虽不讨人喜欢,可他毕竟发挥了重要作用,没有他,不能说案件就破不了,起码不会破这么快,还有那个高翔,多出色的小伙子,要不是他,沈勇没准儿就跑了,为什么不把他们报上来呢?眼睛看着牛明问:“你们怎么研究的?报我干什么呀?这案子到底谁起的作用大不是在那儿摆着吗?侦破方向是秦志剑提出来的,审讯是秦志剑突破的,为什么不把他报上来?”
听了林荫的话,牛明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说话也口吃起来:“这……这是刑警大队的意见……秦志剑他不是刑侦口的,所以刑警大队没报他,如果局党委认为他够格,可以直接定吗!”
林荫不再说别的,把秦志剑的作用向会议介绍了一下,然后说:“把我拿掉,把秦志剑加上,大家有什么意见?”
大家同意给秦志剑报功,可不同意把林荫拿下来。林荫解释说:“我是局长,立不立功无所谓,关键是调动同志们的积极性,大家就支持我一回吧,别报我了!”
林荫这么一说,大家也就不坚持了,可牛明却认真起来:“我不同意林局长的意见,我认为,指挥员的决策对案件侦破至关重要,没有林局长的正确指挥,案件不可能破得这么快,林局长一定要报!”
他这么一说,其他领导也符合起来,还是说要给林荫报功。林荫猜到了牛明的心思,如果自己不报,他恐怕也不好报。为了班子团结,也为了调动他的积极性,只好表态说:“行了,指挥员报一个就行了,牛局长也是指挥员,而且是前沿指挥员,还亲自审讯,报牛局长一个就行了!”
这么一说,牛明才满意了,虽然又说了几句报林荫,可态度远不那么坚定了。
这件事定下来后,林荫又问牛明:“还有一个同志你们怎么也没报?就是那个高个儿小伙儿,叫高翔吧,表现多突出哇,在火车站那儿多亏他了,要不沈勇就跑了,怎么能不给他报功呢?!”
林荫发现,在自己说话的时候牛明笑了,而且是一种开心的、讥讽的笑容。话音未落他就接上茬儿:“林局长,这可怪不着我们,不是没想到他,而是没法报他,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咱清水公安局的人,甚至连公安民警也不是!”
什么?!!!
方政委在旁接过话来:“是这样。林局长你还不知道,高翔是省警校毕业的,可市里一直没分配,他是在刑警大队义务帮忙!”
“没分配?”林荫奇怪地问:“他什么时候毕业的,为什么没分配?”
“去年七月,”政工科长李婕说:“已经八个多月了,上级有文件,中专毕业不包分配,可以分也可以不分,双向选择,自找接收单位。局里超编,市里不同意咱接收!”
“那要看是谁,警校毕业的分不进来,超编,有些人再超编也能进来。这就是清水的现实,一边批评公安队伍素质低,让咱们加强队伍建设,另一边素质高的又进不来,却把一些素质低的塞进来,这样的队伍战斗力能强吗?纪律作风能好吗!”
话说得又尖锐又激动,正是纪检书记老靳。林荫扭头问方政委:“没跟市领导反映过吗?”
方政委苦笑一声:“怎么没反映过?我和老曾去找过两回,啥事不当……其实,象高翔这种情况不是他一个人,在咱局各个单位帮忙的就有十来个,刑警大队就七个!”
林荫:“那,他们的工资怎么办?”
方政委:“哪来的工资,白干,而且,象高翔这样的家在农村,吃饭住宿还得自己解决,我跟刑警大队说过,帮助他解决点问题,听说江波对他还可以,让他住办公室,帮助安排了一个小饭店,吃饭比较便宜!”
这……
居然是这么回事,这么长时间一直拿他当刑警对待,没黑没白的跟着忙,闹半天他还不是警察!林荫一下想起高翔在审讯沈勇时的表情。当时,沈勇激愤地诉说了社会不公,同样当兵转业别人分了好工作他却走上沉沦的道路,高翔听得眼睛泪汪汪的,脸红红的。那肯定是勾起了他的心事,引发了共鸣。
闷了好一会儿,林荫又问:“不管怎么说,也不能白使唤人哪,多少给点报酬哇!”
牛明哼了声鼻子:“谁不这么想,可上哪里去整钱?他又不是一个人?再说了,他是怕业务扔了,自愿白干的,咱们给他提供了条件,也够意思了!”
闷了片刻,林荫又问:“他家是哪儿的,爹妈能帮助他吗?”
没等牛明开口,纪检书记老靳又把话抢过来,愤愤地大声道:“那还用问吗?如果他爹有权,能到现在还没分配吗……妈的,规定都是给老百姓定的,什么中专毕业不包分配,什么公安局没编,领导的孩子再没编也分了!高翔他们毕业到现在多长时间了?这段时间里咱们局进来多少人?有几个是真正大专以上学历的?多数是假文凭。要论素质,我看哪个也赶不上高翔,可有啥办法?我看那,也别太过份了,不能报功,也得给点物质奖励,要不太说不过去。我打听过,他家在农村,爹娘都是普通老百姓,要是不穷,花得起钱,也早分配了!我看,就给钱吧,帮他解决解决生活困难!”
林荫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向老靳投去赞同的一瞥:“我同意这个意见,给多少合适?我看,两千不多吧!”
老靳:“不多,要是犯罪嫌疑人逃跑了出去追捕,不知得花多少钱呢,不多,我同意!”
方政委、李婕、黎、周、赵等副局长都表态同意。牛明也表示同意,甚至还说,要不是局里经费紧,还可以多奖一些。
报功的研究完了,往下的议题更难了。林荫说:“立功的就研究到这儿,下面研究处分的吧!”眼睛看向牛明:“我说过了,那个技术科内勤把物证弄丢了又不承认,弄虚作假,责任人叫什么名字来着……对,叫蓝玉芹吧,对她的问题你们研究的意见是什么?”
牛明好象胸有成竹:“啊,这个我们认真研究了,可大伙都觉得,这牵涉到组织处理,不是刑警大队的权力,应该由局党委决定!”
林荫:“是由局党委决定,可也不能把什么都推给局党委,刑警大队做为基层单位,总该有个初步意见吧!”
牛明:“这……他们讨论了,觉得蓝玉芹虽然责任心不强,但是,到技术科时间不长,缺乏经验,应该给她一个改正的机会。大伙说,应该对她严肃批评教育……反正,这是刑警大队的意见,最后还得由局党委定!”
林荫冷笑一声:“时间不长,缺乏经验?我看她经验很丰富吗,物证弄丢了赶紧造个假的补上。要不是秦志剑及时发现,这案子还不知能不能破呢?这么一起社会影响极大的案件和二十多起系列撬盗案,差一点就因为她一个人就泡汤了,造成这么大后果只是批评教育?大伙看看,该怎么办?”
又闷住了,谁也不出声,连老靳都不出声了。林荫正要说话,被身旁的方政委捅了一下,“林局长,这个问题是要严肃处理,但我觉得,这要涉及到取证等工作,不是这次会上能定下来的,我看,是不是先让纪检委调查,然后拿出意见来,过两天我们专门开一次会研究?!”
方政委说着还别有意味地看了林荫一眼,林荫想了想转向老靳:“靳书记,你的意见呢?”
老靳悻悻地:“事儿不明摆着吗?还调查什么,局党委研究定下来算了!”
方政委说:“那不行,没有证据材料,哪能光靠嘴说就给人处分?你们还是调查一下再说吧!”
老靳哼声鼻子不说话了。
议题往下进行。林荫说:“其实,我们这个会要不是老出事,早开了。今天的议题也早跟大家打过招呼了,主要是研究一下全年工作,各分管领导把自己的一摊儿都谈一谈,工作成绩、问题、今年的干法和打算。成绩不说跑不了,问题不说不得了,我看,成绩说不说都行,主要说存在的问题,该如何解决。好吧,每个人都谈谈!”
这个议题进行得也很不痛快。倒不是领导们不谈,谈了,谈得还挺认真,谈的时候还都拿出小本,有的还是打印好的材料,可多是老生常谈。牛明更是把王霞写的稿儿念了一遍,和省厅、地区公安局的刑侦工作要点差不多。林荫听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这样吧,咱们都别照稿念了,谈点实实在在的东西。先说问题,在去年的工作中,各口都存在哪些问题,然后结合问题,再谈今年该怎么解决,赶上去,谈吧!”
这下好,大家真的谈起了问题,可林荫听着听着又皱起眉头。听来听去,各口问题大同小异:一是人,二是钱。都反映经费困难,影响工作开展,都说人员素质低,影响工作和形象,还有的说警力少,忙不过来。老靳对此有独特见解:“要说少,也不少,咱们警力总数确实不少,可有用的、高素质的、能独挡一面的少。”谈到经费,各位领导的话更多。牛明甚至用一种激动、委屈的语调说:“光说刑侦口破案少,可破案不是过家家玩,需要经费,现在的犯罪嫌疑人可不象从前那么老实,干完了马上就跑,你要出去抓人,没钱能行吗?很多时候,明明知道案子是谁干的,可能藏在哪里,就是没钱去抓!”分管交警的副局长也说:“去年我局在‘双评’中倒数第一,交警有很大责任。因为交警都在社会面上活动,和各界接触最密切,直接影响全局形象,要想扭转这种局面,今年必须在两方面下功夫。一是控制交通事故,保证道路通畅。二是在服务作风上下功夫,改善形象,加强宣传教育,减少罚没……这话说起来容易,执行起来就难了,交警大队一百多人,超编百分之四十,都是市里安排进来的,要靠罚没款开支,要是不罚不没,这些人怎么养活呀?我一想这个问题就头疼!”
黎树林说:“从表面上看,治安工作好象经费问题不大,其实更为严重,主要表现在农村派出所民警的生活上,由于市财政是砍块儿的,农村派出所的工资在乡镇开,可多数乡镇不能及时全额开工资,很多一年只能开半年至八个月工资,而且还是开前五项,有的民警一年只能开两三千元,怎么生活,能安心工作吗……”
说来说去,都是这些,越说越泄气。分管常务的周副局长又提醒林荫道:“林局长,我得把真实情况反映给你,咱局的经费顶多还能支持俩月。今年还要换新装,每人两千多元,全局一百好几十万,市财政恐怕指不上,他们保工资还保不住呢,地区公安局老是催着报表交钱,要求‘十一’必须换装,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啊!”
……
林荫越听越头痛,一下午要过去,也没呛呛出啥来。可他知道,这都是真话,如果没有经费保障和高素质的人员保证,你公安局长再也本事也难把工作干好。看看表,马上就打下班铃了,他挥下手说:“好了,别都说泄气话了。这样吧,大家散会后再考虑考虑,就立足于我局的这种现状,如何创造性开展工作,改变这种局面……大家还有什么事吗?要不散会……”
“等一等……”老靳急忙举手示意:“林局长,方政委,我看,是不是把赵铁军的问题也研究一下?别再拖了,问题早已查清,全局民警在看着,再拖下去影响不好!”
赵铁军?林荫眼前闪过一张油顽的脸庞。他不是刑警大队大案中队那个人吗?怎么,他有什么问题?看看方政委,方政委皱着眉头解释说:“还是年前发生的事。赵铁军有一次在饭店喝多了,和一个顾客吵了起来,把人打伤了,还开枪,把饭店吊灯打碎了,影响挺不好,还有群众举报,说他有嫖娼行为,不过,这个问题还没查实……”
“怎么没查实?”老靳不满地把话接过去:“有两名群众举报,还有卖淫小姐本人指认,有别的小姐证言,只是他本人不承认罢了。依我看,已经查实了!”
“可是,那个卖淫小姐不是已经离开清水了吗?”
“她是后来离开的,可她当时已经承认了这回事,也做了笔录,如果要找她也不是找不到,只不过费些事罢了!”
“可你不是没找到吗?人家赵铁军现在一口咬定没这回事,你光有证言怎么能行?”方政委转向林荫:“林局长,我看,这事还得调查一下,是不是下次会议再讨论?”
可是,林荫已被勾起了兴趣,摇头说:“等一等,你们再说说,这赵铁军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平时表现怎样?”
老靳又来了气:“这还用问?好样的能出这事吗?怎么都不出声,你们谁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不就是大军子的手下吗?”闷了闷说:“反正我已经得罪他了,就实说吧。据反映,他调进之前就劣迹斑斑,打架斗殴、寻衅滋事、赌博、嫖娼啥事儿都干,派出所还当重点人控制过,可就这样的人,硬是调进公安局当警察,调进来就违法乱纪,要不及时处理,不知给你惹多大事呢……我就不理解,社会上好青年有多少,为什么偏让这样的人进来?不说别的,咱们局还有多少老民警的子女没有安排呢,为什么偏要收他?!”
老靳愤愤不平地住了口,可是没人呼应,大家都沉默着。片刻,牛明笑着把话接过去:“靳书记,你可是讲原则的人,对待问题不能从个人感情出发呀,要是你儿子安排了,恐怕就不会这么说了!”
“谁从个人感情出发了?”老靳忽的站起来,象吵架似地冲牛明嚷道:“牛明,你也别站着说话不腰疼,等你五十多岁的时候,有个二十多岁的儿子成天在家呆着,看你心里啥滋味?是,我不否认,我说的话里有个人感情存在,我是觉着不公平!赵铁军他和我儿子是中学同学,当时,他在班级学习是最差的,在学校一贯调皮捣蛋,我儿子也不出色,可怎么也比他强多了,虽然中专,可那是统考考上的。别看赵铁军他有大学文凭,那是他花钱买的。现在只要有钱,别说大学,就是研究生的文凭也能买到。哼,说来说去,是我老靳没钱没权,当个纪检书记还竟干得罪人的事,要不,儿子也早安排了!”
牛明又笑一声:“那你还怪谁?只怪你自己!”
老靳更激动了,忽地站起来:“对,是怪我,怪我没钱没权,可我翻遍了党章国法,哪儿说有钱有权就可以安排儿女,没钱没权就啥也不行?反正赵铁军已经知道我的态度,就得罪到底吧。我认为,局党委应该尽快研究这起违纪案件,认真对待,严肃处理,拖下去影响不好!”
老靳气呼呼坐下了。
对纪检书记的表现,林荫感到一点意外,因为来得时间短,和他接触不多,印象中这是个老成的人,年纪好象和方政委差不多,但要比方政委显老,头发都花白了,额头和脸颊上都有了深浅不等的皱纹,一副愁苦相,平时不怎么爱说话,想不到今天忽然这么激烈。也许如他自己承认的那样,有个人感情在内,可不能否认,他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林荫平静一下又问:“赵铁军是什么时候调进来的?是怎么调进来的?”
老靳:“去年秋天,八九月份吧……李婕,赵铁军是啥时调进来的了?”
李婕回忆了一下说:“人进来的时候是八月份,办手续时候是九月了!”
林荫听出问题了:“那不是高翔他们毕业以后的事吗?既然高翔分不进来,没有编,他怎么能进来?”
老靳冷笑起来:“说的就是吗?好样的进不来,不好的你还挡不住。我不是说了吗?有没有编得看是谁,对某些人,他想调哪里就调进哪里……对,赵铁军学历高,是大学本科,可是,纪检调查他的时候,让他写一份说明,硬是不会写,字跟老蟑爬似的,一共二百多字,写错了三十多,你说,这样的人在刑警大队,能做笔录吗?听说,他现在把高翔抓住了,凡他办的案子,都让高翔替他做笔录,组卷,但签他的名儿,这可是违法呀!可高翔他虽然是货真价实的警校毕业生,品学兼优,却就是进不了公安局,只能替人家干活,这到哪儿讲理去呀?!”
林荫终于忍耐不住,呼吸越来越重,声音也高起来:“公安部对调入人员不是有规定吗?逢进必考,赵铁军考没考?”
老靳又冷笑起来:“考?那要看是谁了,公安部的规定出台后,还真考一回,那回进的人素质确实也真不错,可就那一回,再没执行过,对了,这二年进来多少人?哪个考过?市里哪个领导一句话,清水就多了个警察……公安部,公安部算什么,他能管到清水的某些人吗?咱们就是这种体制,有什么办法?”
没人出声,又是牛明笑着把话接过去:“靳书记,不完全象你说的那样吧?咱们可不能用着朝前,用不着朝后啊,别忘了,咱们屁股底下这幢大楼可有人家的一百万哪!”
“那又怎么了?”老靳激动地反驳道:“难道咱公安局是可以收买的吗?告诉你们,当初我就不同意要他的赞助款,难道他傻吗?平白无故拿出一百万白给咱们?还不是买咱们手中的权?别的先不说,楼没盖完,他先把人安插进来了。我说句不好听的,他这是往咱公安局安了一双眼睛!”
林荫渐渐听明白了,原来,这赵铁军是大军子表弟,是在大军子赞助建楼款后调进来的。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呀!老靳说得对,难道公安局是可以收买的吗?就因为他捐了一百万,公安部的规定就抛在一边了,他的人违法乱纪就不受处罚了,妈的……
林荫肚子一鼓一鼓的,正要爆发,方政委在底下拉了他一把抢先开口道:“对这起违纪案件,我们要严肃处理,这是坚定不移的,可是同时也必须慎重,要对人负责,尤其要注意证据。我看这样吧,纪检委再搜集一下证据,已有的证据也再推敲一下,一定要办成铁案……林局长,马上就下班了,这么重要的事,短时间恐怕很难讨论透彻,我看,就在下次党委会上与蓝玉芹的案件一并讨论吧!”
好象是呼应方政委的话,他刚说完,下班电铃就响了起来。散会后,方政委拉了林荫一把,二人留下来。可老靳走出去后却又返回来,对二人说:“刚才还有一件事我在会上没来得及说,先跟你们局长政委反映一下吧。那大军子的轿车挂着警用牌照和警灯算怎么回事?公安部对这方面有严格规定,为什么不执行?对,听说还给他配了枪。我把话先说到这儿,解决不解决是你们的事,真要出了问题,恐怕先追究的是你们的责任!”
林荫被这话提醒,忽然想起自己昨晚的发现:对,这可是个大问题,必须马上解决。正要表态,方政委又拉了一把,对老靳说:“你反映得对,我和林局长商量一下,一定认真解决!”老靳这才转身离去。
屋里没别人了,方政委才关上门轻声说:“林局长,有些事我必须跟你说说了。我明白你的心思,也全力支持你,可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你刚来,局长的令还没下,为什么就急着得罪人呢?你知道蓝玉芹是谁?她是万书记的干妹妹!”
啊……?
虽然出乎意料,可也不感到惊讶,只是心理上压力陡增。方政委继续说着:“万书记青年时代下乡插队,住到蓝玉芹家,蓝玉芹的父母挺照顾的,就认了干亲,他们就成了干兄妹,多少年了,关系一直保持得挺好,后来万书记调到清水,就把这个干妹妹带来了,去年安排到咱公安局……你在会上那么说,要是传过去,人嘴两层皮,再给你添油加醋,会是什么结果?!”
“那,这事怎么处理,就这么算了?”
“算了当然不行,就按牛明说的意思,给她个批评教育,反正没有造成后果,也说得过去,这还得先跟万书记打个招呼,免得发生误会,让小人进谗言!”
这……
林荫知道,方政委说得有理,可是,如果真这么处理,怎么向全体民警交代,今后再发生同类问题怎么办?要是躲着这个,小心那个,这工作还有个干吗?!目光望向方政委:“那么,赵铁军的问题怎么办?也不处理了?!”
“这……也不是不处理,关键是要讲究策略。现在的人观念都和从前不一样。不管怎么说,他表哥确实赞助了咱公安局一百万,你要是整他,很多人会说我们不够意思,再加上大军子的能量,将会很难办。赵铁军出事是在老曾的时候,就因为难处理,才一直拖着,你怎么能一来就擦他的屁股呢?我理解你的心情,问题是要解决,但不能操之过急,你的局长任职还需要市人大批准,最起码在这段时间里不能着急,得罪人的事往后推一推,小不忍则乱大谋呀!”
“那,枪和警用牌照的问题呢?这个问题不能再拖了,要是出事就晚了!”
“对,这事必须马上解决,给大军子配枪,是老曾个人决定的,没经过党委会。枪在这种人手里也确实危险,社会影响也不好,必须马上收回。但也要讲究策略,正好现在上级公安机关对枪支管理抓得很紧,老是发文件,咱们就转发一下,然后开展一次收枪统一行动,要治安大队拿着文件找他,把枪收回,别让他感觉这是针对他个人的!”
方政委考虑得很周到,林荫没有反驳,接着又问:“那警灯和警牌的事怎么办?”
方政委说:“也用同样的办法,但要等一等,等枪收上来后,过些日子再搞一次警务督察活动,集中开展清理非警单位人员违法使用警灯和警用牌照,借这个机会,把他的警灯和警牌收上来,再让交警大队给他办个号码好一点的民用牌照!”
林荫同意了方政委的意见。有些事是不能急于求成,要采取相应的策略。可是,策略不能代替原则。林荫有一种感觉,自己和大军子兄弟恐怕无法长期相安无事,早晚有一天要正面相撞。到那时,就不知道是怎么个局面了。
第八章
你就等待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2000年3月19日傍晚至20日凌晨)
1
吃罢晚饭,林荫闷闷不乐地走进卧室,随手打开电视,调到本市有线台,正赶上新闻时间,报道的正是市委大楼案件侦破经过。林荫看了有些不满意,报道吃了大锅饭,没有具体报导破案的主要原因,连秦志剑提都没提,镜头中也没有他,高翔就更轮不上了,牛明、罗厚平和江波倒有好几个镜头,给人感觉案件主要是靠他们侦破的。综合新闻后,是苗雨对自己的采访,而且用的是原声,虽然进行了剪接,可自己的话主要部分都保留了。看上去,自己在镜头前表现还可以,语言简洁,斩钉截铁,给人以果断干练的印象。采访后,苗雨又对着镜头评说了几句:“各位观众,我市新任公安局长林荫同志已经开了一个好头,我们希望并相信他能兑现自己的诺言,牢记使命,秉公执法,用自己的行动给清水人民一个满意的答卷,让我们密切关注他!”
这个苗雨,要干什么?这不是把自己逼上华山一条路了吗?再说了,自己的公安局长职务人大还没有正式任命,你怎么就给说出去了,这要给爱挑毛病的人听见,肯定又是问题!
林荫有些不安,急忙到外屋办公桌抽屉里找苗雨的名片,想给她打个电话,这时忽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林荫一边翻动抽屉一边冲门叫了声:“没锁,请进!”
耳朵听到开门的声音,有人怯生生走进来。林荫眼睛的余光感到来人身材矮壮,穿着警服,进屋后,用怯怯的语调叫了声“林局长”,站在门口不动了,抬头一看,才发现是赵铁军。此时,与第一次见面的表现完全相反,蛮横油顽的被恭敬小心所取代,站在那里躬着腰,用怯怯的眼神看着自己。
原来是他。
林荫关上抽屉,敛容坐到靠背椅里,没有马上说话,而是仔细地打量面前的人:身体很矮,看上去也就一米六十左右,按规定,这样的身高当警察都不够格。可是,虽然矮,年纪也不大,腰部却已经鼓起,好象很健壮,也可能是肥胖。脸色阴黑,虽然努力作出恭敬的表情,可怎么也掩饰不住早已形成的世故、粗俗、油顽之气,虽然穿着警服,可看上去怎么也不象个警察的样子。
也许是心理作用,反感顿时从心中生起。林荫没有让坐,用不冷不热的口气问有什么事?赵铁军陪着笑脸说:“没什么……林局长来了这么长时间,还没跟您接触过,您刚来那一天,我还……那都是误会,您别往心里去。我……我没什么事,只是想跟您汇报一下……汇报一下我的事!”
林荫故意问:“你的事?你的什么事?你有事应该先跟你们大队领导或者牛局长汇报哇?”
“这……是……可是,我……林局长,我知道,我犯了错误,这我承认,可是我……那也不都怪我……您别光听他们的……”
看来,他已经知道党委会的事了。消息可真够灵通的!林荫故意反问:“好,那你自己说说,你认为你的错误是什么性质的,应该怎么处理?”
“这……我承认错误……严重,可是,我……林局长,希望您……照顾一下,帮个忙,我忘不了您,日后一定报答,你能知道,我大哥他……反正,我们弟兄心里有数……你咋处理我都没二话,可就是别……别开除我,让我留在公安局,我就感谢你……”
听着这些话,林荫用讥讽的目光盯着面前这个穿着警服的人,忍不住用讽刺的语调说:“怎么?你难道还想继续当警察?你想一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哪还有一点警察的气味?殴打他人,开枪威吓群众,嫖娼,赌博,这是警察能干出来的事吗?你对照一下公安部有关规定,看你这样的人能不能当警察……行了,你不要说了,我会正确对待你的事的!”
“这……”赵铁柱向门的方向看了一眼,突然“咕咚”一声跪到地上:“林局长,求您了,别开除我,我再也不敢了……只要你饶了我这回,我一定重重报答您……”
林荫万没预料会出现这种情况,吓一大跳又气得要死,站起来手指赵铁军道:“你干什么?赶快起来,你要这么干,我马上开除你,快起来!”边喝止边上前搀扶,不想赵铁军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过来:“林局长,我打听了,你家生活不宽绰,将来还要往清水搬,要买房子,这点小意思你先收下吧……”
信封厚厚的,赵铁军还怕林荫不信,把钱露出一角让他看,都是百元面值的,大约有一两万吧,硬楂楂触到手上,一种别样的感觉。林荫气得声音都变调了:“赵铁军,你干什么?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给我收回去,滚,马上滚……”
赵铁军不听,又使劲塞了两下,见林荫真的不收,忽地站了起来,看看林荫道:“林局长,看你这意思,是非开除我不可了?”
林荫不予理睬,手指着门:“你给我走,马上走!”
赵铁军却不走,进屋时怯怯的恭敬之色全消失了,代之的是那种固有的刁顽之相。他眼睛盯着林荫,梗着脖子抗声道:“这……林局长,你要想开除我,那得说清楚,我犯啥错误了?我打人了不假,可那是防卫,我和那女的睡觉了不可,可那不是嫖娼,我是和她搞对象,只不过提前睡觉了,有啥大不了的……昨天夜里,何大来不是也被抓住了吗?咋又放了?连罚都没罚,他咋的,我咋的……”
一听这话,林荫更火了。
原来,昨天夜里,林荫睡下不久接到指挥中心的电话,说有人举报卖淫嫖娼活动,请示怎么办,他当即指示巡警大队采取行动。可没想到事情发生在皇朝大酒楼,巡警行动突然,又是后半夜,还真在那里抓住卖淫嫖娼的了,可想不到嫖娼的是何大来。
当时,何大来非但不害怕,而且大发雷霆,指名要见林荫,巡警们只好报告。林荫一听也愣了,不知咋办才好。最后,还是方政委出面,向何大来好一通赔礼道歉才算摆平。林荫知道后非常不满,可又没有更好的办法。方政委的解释是:何大来确实跟一个女的睡在一起,但没有花钱,所以,不能认定是嫖娼,只能是“鬼混”,这事就不了了之了。事后方政委跟他分析了一下,觉得这里头有名堂。一是举报人的信息非常准确,时间地点包括房间号都准确无误地指出来了,二是近些年来,公安机关很少查皇朝大酒楼,有时接到举报,警察也很难顺利进入,即使进入也是扑空。可这次叫门时很顺利地开了,而且把何大来逮个正着。种种迹象上看,这里有点名堂,可到底是什么名堂却说不清。
白天接受苗雨采访时,就觉得她关于秉公执法的提问指的是这件事。她没直说,林荫也就装没听出来绕了过去。不过,也从中感到社会上一些人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想不到,这个赵铁军居然以此向自己发难!他气坏了,手指赵铁军说:“那好,你告吧,向市委、不,向地委反映,把何大来的事举报出去,那是你的权力。不过,你应该明白,如果何大来是嫖娼,皇朝大酒楼就是提供卖淫嫖娼场所,应该从重处理。看来,你今晚上是摸底来了,我现在就表明态度,对你的事一定要严肃处理,你去学学公安机关的纪律规定,自己对照一下,看够哪条。你到底是寻衅滋事还是耍特权殴打群众,是搞对象还是嫖娼,你自己比谁都清楚!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我别的长处没有,就是认真,这回更要认真一把,把你的事好好查一查,该咋处咋处,不能冤枉你!”
见林荫这种态度,赵铁军现出惶然之色,口气又软下来:“这……林局长你别生气,我……我是说气话,你别听老靳的,他想整我,我跟他儿子是同学,从前打过架,他是公报私仇……”
连谁说的啥都知道了!这党委会也太不严肃了,刚开完不到两个小时,当事人就知道了,找上来了。是谁告诉他的呢……
赵铁军见林荫发愣,以为事情有缓,又把手中的钱递上来:“林局长,这点钱您收下吧……如果您真能帮我把事儿平了,还有重谢……”
“滚--”林荫突然又喝一声,大步走到门前,推开,手向外一指:“你给我滚,清水公安局没你这样的警察,赶快滚--”
赵铁军见状,不敢再说什么,收起钱悻悻向外走去,林荫“砰”的一声,使劲关上门,胸脯一鼓一鼓回到办公桌后,扑通一声坐到椅子里生气不止。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自己经历了怎样的危险。
公安局大楼外,赵铁军悻悻走出来,走到拐角的阴影里,从怀中掏出一个不大的长方体物品,嘴里骂了句什么,狠狠地摔在地上。
长方体“啪”的一声碎了。
那是一个小小的录音机。
赵铁军摇摇晃晃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又站住,拿出手机放到耳边:“大哥,我刚见过姓林的,完了,我肯定在公安局呆不下去了,你得想想办法呀……妈的,他不吃这口,那一手没用上……好,我听你的!”
赵铁军话没说完就关机了,因为大军子正在召开一个重要会议,在研究事关清水人民和清水经济的大事。
2
在清水市郊一座小山坡上,建有一幢白色楼房。楼房不是很大,但造型独特,外观讲究,院内还有花园假山,虽然春季还没有真正来临,也可以想象春暖花开时的景色。楼房的一圈是铁栅栏,正面是一道电子门,一条整洁的水泥路从院子伸出,伸向二百多米外的大路。大门两边有两座威武的石头狮子,还有身着黑衣、身体健壮的汉子在站岗,对进出的人,或谦恭有礼,或严辞盘问,当然要分对象是谁了。
进得楼内,装璜得更是高档,全部实木墙壁,镶有各种图案,往地面看,全是镜子般的大理石。小楼一共四层,一些办公室的门上挂着“经营部”、“销售部”、“财务室”、“保卫处”等牌子,俨然是一家企业或公司,看上去,效益还很不错。
此时,就在这幢白楼三层的一个办公室内,一个特别的会议正在召开。
说起来,这个办公室并不太象办公室,实在是太奢华气派了,风格也不对头。首先是宽敞,足有七八十平方米,纯天然大理石地面,四壁镶着精致的实木,真皮沙发、讲究的饮具及华贵的吊灯,还有冰箱酒柜和高级纯净水器,给人以深刻印象。一张硕大的老板台斜置于靠窗处,傲然统治着整个房间,而老板台斜对面又摆着一台四十多英寸的大彩电,可这彩电又不是当电视看的,而是监视器,大门口的一点风吹草动全在屏幕上显示出来。特别引人注目的,是老板台上放着一个刀架,上边横卧着一把装饰刀,是东洋武士使用的那种,刀鞘是真皮加工制作的,上边镶钳着闪光的金饰品及宝石。这更证明了它绝不是什么党政机关。
其实,即使不看楼房顶上“光华集团”四个金色大字,清水也没有人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此时,房间门窗紧闭,高档的百叶窗关严,室内坐着七八条汉子,虽然高矮胖瘦形态各异,但都有共同的气质,那就是强壮有力,目光闪烁,透出一种凶狠残忍的味道。这些人聚在一起,使这里的磁场也显得与其它地方不同,如果一个正常的人突然来到这里,一定会产生一出落入野兽群中的感觉。
在老板台后面,端坐一个人,三十七八岁年纪,相貌端正,黑眉大眼,很是帅气,冷眼看还有几分文雅和潇洒之气。可是你仔细一闻就会打一个冷战,他身上的气味不但与室内人相同,而且更浓,他是那种看上去随随便便,转眼就可以置人于死地的人,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那种人。此时他就体现出了这一点,刚才还喜笑颜开,接了电话后,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杀气,然而转瞬即逝,又恢复正常,对着室内的几个人笑道:“继续,大毛儿,该你的了吧!”
这人叫郑光军,是那个请林荫喝过酒并称兄道弟的人,也就是大军子。
室内的汉子大的三十几岁,年轻的才二十几岁,个个平头板寸,身材健壮,恶眉怒眼,可对这个帅气的男子,却都表现一副恭顺模样。叫大毛的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黄发青年,他听命站起,得意洋洋地亮出一张挺大的白纸,报功般地答道:“大哥你看,我按你的指示,派人把外地来咱清水做生意的全查了一遍,百万元以上的就二十四家……”说着念了起来:“张明理,做大豆生意,从辽宁来,现住平安宾馆;刘利福,做建材生意,是个山东棒子,在新兴街租了个门市;赵坤,做水泥生意,也是辽宁的,鞍山人,刚买了一处仓库;钱兴福,做钢材生意,刚到,住在青山饭店,是武汉人……这都是超百万的,百万以下的还没有查清。妈的,不管他有多少钱,只要他来清水,就得给咱做点贡献!”
大军子听了笑道:“你他妈咋说话呢,不是给咱们做贡献,是给清水人民做贡献。好,你干得不错,一年下来收他三四百万没问题吧,你就交二百万吧,剩下多少都是你的!”转向在座的几人:“粮食、商业、烟酒、矿山、货运都说过了,交多少钱也给你们定了,反正少于百万别来见我。下面研究一下建筑业,眼瞅着到四月了,建筑工程正在筹备阶段……二军子,把你摸的底儿介绍一下!”
二军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皮面本子递给大军子:“大哥,还是你说吧,我认字太费劲儿!”
大军子看着本子上的字,嘴里说着:“还行,我以为这两年咱清水经济不景气,谁知盖楼的还不少,现在已经有二十二个单位,将近二十万平方,好,每平方本体造价就算六百元,二十万乘六百是多少……对,一亿两千万……老疙瘩,你最起码能收他三四百万,行了,交二百万就行,剩下的归你了,有意见吗?”
“没有,”叫老疙瘩的是个车轴汉子,一脸横肉,听了大军子的话,笑嘻嘻地欠欠身:“谢谢大哥照顾!”
“好,最后研究一下酒的事。大秃子,你谈谈吧,今年能交多少?”
顾名思义,大秃子是个身材壮实的秃瓢。他的情绪似乎与室内他人不同,听到点名,不太情愿地动了动身子,摇摇头说:“军哥,我这摊效益可不好,咱们市财政紧张,公款喝酒的越来越少,今年恐怕更不行,少交点吧!”
屋里静了片刻,大军子冷笑起来:“咋的大秃子,是翅膀硬了还是觉得总部好哄弄?酒的销售量在全国都逐年上升,怎么咱清水销售量偏偏减少了?按你这么说,咱清水的党风是根本好转了?”
“哄”的一声,屋里其他人都笑了。大秃子脸色发紫,可还是有所不服,低声嘟哝着:“反正,现在钱不好整,恐怕交不上那么多!”
大军子没再说话,可是,他的身边还坐着另一个人。这个人长相与大军子相似,只是身材比他小一号,年纪也轻一些,额头上还有一块刀疤,那正是二军子。哥哥沉默,弟弟该发言了。他站起来走到大秃子面前,一手卡腰,一手点着大秃子的脑门骂道:“妈的,大秃子你想咋的,要另立山头?你他妈还嫩点。你他妈想一想,没有总部照应,你算个鸡巴呀,早进笆篱子了。你别以为自己干的事谁也不知道,不说别的,你整那批假五粮液,硬当真的推给全市大小酒店,就赚了多少?还有其他白酒和啤酒呢?说好了,今年你交二百万,你干不干,不干就换人!”
大秃子虽然心有不服,可不敢再辩驳,悻悻坐在那里不出声了。
大军子又换上温和的笑容:“我把话说在前面,如果谁觉得能离开总部单干,就提出来,我绝不说二话。可是,如果你今后惹出事来,总部可就管不起了,你也不要来找我。对了,有没有要单干的?”
没人吱声。
大军子等了片刻笑一声:“没有就好,那咱们继续往下研究。说实在的,我完全是为大家着想,为咱的事业着想。这不吗?清水市区这一块和一些乡镇,基本已经属于咱们了,可还有些空白点,要尽快填补上。去年大桥镇通了铁路,还发现了铜矿,马上就会发展起来,咱们要抢前抓早开发,尤其是娱乐业,一定不能让别人插足。‘偏头’,你这两年干得不错,酒楼去年已经盖了一半,今年能完成吧!”
一个脑袋厚薄不匀的汉子站起来,大咧咧地回答:“没问题!”
大军子一笑:“其实,这也是给你一块吃饭的地方。大桥镇三万多人口,一年最起码收入一二百万。可我得把话说在前面,任务交给了你,可总部不给您投钱,只把总部的名字借给你,就看你有没有本事盖起来了!”
“偏头”自信地一拍胸脯:“大哥你就放心吧,要您拿钱还算什么真本事,咱有广大人民群众支持,什么事办不成?我保证一入秋就把楼盖起来,让大桥镇诞生第二个皇朝大酒楼!”
大军子夸奖道:“好样的,有气魄。酒店盖成了,收入一半交总部,一半归你自己!”
“偏头”乐得喜笑颜开。
该说的都说完了,大军子又征求屋里其他人的意见,在座的纷纷表态:“没意见,我们能有块地皮吃饭,全托大哥二哥的福,谢还谢不过来,哪有意见。大哥说往东,绝不往西!”
“那好,”大军子说:“你们的地盘都很清楚,一定要按规矩办,谁要乱整我可不答应。当然,你们尽管放手干,该咋办咋办,一切有我顶着……天不早了,谁还有什么事吗?!”
几个汉子正欲站起来,却有一个急忙摆手:“等……一等,大……大军哥,我……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你……别生气,我听说,新……来的……公安局……局长挺厉害,赫……赫刚……吓跑了,不……不敢回来,还拘……拘了他的……两个弟兄,还……派人在……在皇朝大酒楼把……把……干爹……抓了,是真是假?!”
大军子的脸刷的拉下来,室内也一下静下来。但他马上又笑了:“啊,老八说这事是有。新官上任三把火吗,老曾刚来时不也唬一气吗?后来咋样?还不乖乖听使唤?关系得慢慢理顺……干爹的事纯属误会,不知哪个王八蛋举报,巡警就上来了,后来方永祥道歉了……对了,既然说到这儿,你们也多少注意点,这段时间别惹出大事来,给林局长点面子。不过也用不着草木皆兵,事该办还得办!”
二军子接过来大声说:“对,清水还在咱们手里,他一个小小的公安局长翻不了天,让他干他能干好,要不让他干,他就得滚茄子,不信就走着瞧!”
别人没出声,磕巴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这……这个……赫刚跑了……运输这块得有……有人管哪……我听说,赵二两、刘大脚片他们,好……好象又要……闹事,军哥你……你可要注意呀!”
大军子皱起了眉头:“交通运输这块由二军子直接管,你们就别操心了。好了,挺晚了,散吧,对了,要不都去皇朝大酒楼,每人配你们一个小姐,多要两个三个也行,只要你们有本事,老的少的都行,那儿新来几个小嫩鸡,你们随便尝!”
有个黑胖子厚颜无耻地笑了:“好,我尝尝,不过,超过十六的我可不要……对了,我知道二军哥最喜欢这一口,恐怕都让你尝过了吧,有没有味道特别的?”
二军子高兴地:“有一个,不但长得嫩,而且边干边哭,可来劲儿了……”
一群无耻的畜牲嘻嘻哈哈走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郑氏兄弟。哥哥对弟弟说:“二军子,你也要注意,这些日子别惹出大事来,姓林这小子跟老曾不一样,好象有点潮。这不,铁军在公安局恐怕站不住了,姓林的软硬不吃,把他轰出来了,那一手也没用上!”
二军子听了骂道:“妈的,那么多钱都白花了……对了,大哥你打听明白没有,这姓林的是怎么冒出来的?”
大军子:“咳,这事说起来也怪咱们。当时,为了把握,把牛明和于海荣同时往上推,谁知他们俩争起来了,于海荣也找了不少关系,他们这么一争,顶了牛,便宜了姓林的……不过,我也打听了,他没什么后台,也就是地区公安局谷远志支持他,可他说话管不了多大用!”
二军子瞪起眼睛:“既然这样,那就不能让他干长,想点招儿把他整走算了……对了,你不是说了吗?他还得人大投票任命吗?看能不能给他下个绊子,让他任命不成?”
大军子想了想摇摇头:“这恐怕不成,地委刚把他派来,咱们要这么干,传出去反而不利。我看,还是先把他的底摸透,看他到底什么脾气秉性,好甜的还是爱酸的,喜欢大白边还是大白条儿,咱给他来个投其所好,对症下药。我早摸透了,共产党的干部啥也不怕,就怕他没爱好……铁军这手虽然没成,也许是愣了点,两万块也少点,他刚上任,肯定要端一端,咱们得从长计议,事该咋办还得咋办,可一定要注意点。他不管怎么说也是公安局长,闹僵了不好。如果他真的给脸不要,那咱们也不是好惹的。不过现在还不能这么干,最好用软的,把他拉过来,让他为咱服务!”
二军子想了想,转了话题说:“哥,你没看刚才的电视吧,电视台那个姓苗的娘们不是东西,说什么清水有黑社会,那不是说咱们吗?妈的,哪天我找几个弟兄干了她!”
大军子的脸阴了一下,接着又笑了,摆摆手说:“你先别胡来,我自有办法对付……行了,天不早了,你走吧,我再想一想!”
房间里只剩下大军子一个人,他的脸这才阴沉下来,背靠老板台,手摸着下巴默默地想了一会儿心事,又抱膀在大理石地面上踱了几步,回身拿起桌子上那把东洋刀,将刀从鞘中拽出,雪亮的利刃顿时展露出来。
这是一把装饰刀,但,也是一把真刀,一把精制的、锋利的、可以致人死命的利刃。
大军子用手试了试刀锋,突然双手持刀,“啊”地大叫一声,双臂抡动,猛地向迎面斜下方砍去,就象对面站着一个看不见的敌人似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坐到转椅中,拿起了电话,拨了个号码,现出笑容:“哎,万叔啊……是我,你刚才看没看电视呀,在您的领导下,清水怎么出黑社会了……”
放下电话,他渐渐平静下来。想了想,走出房间,上了顶楼。
顶楼只有一个房间,房间门上写着保安大队练功房。里边不时传出撕打和吼叫声。
大军子推门走进去,里边十分宽敞,各种健身器材齐备,一些身强力壮的年轻男子正在练功,有的在健身器上发力,有的在练对打。看到大军子进来,立刻都收了功,恭恭敬敬走上来叫着“大哥”。大军子抱着膀,满意地看看属下,然后一挥手:“练吧,练吧,都给我好好练,需要的时候谁也不能给我装熊啊!”
“愿为大哥效力!”
汉子们齐声应道。
3
天已经很晚了,可此时林荫还没有睡。因为有人正在向他发难。
这个人是秦志剑。
自到清水公安局后,林荫就觉得这秦志剑性格有些异常。虽然能力很强,可做为办公室副主任,缺少那种应有的恭顺劲儿,今天晚上算把原因弄清了。
原来,赵铁军离开后,林荫一时心情难以平静,坐在靠背椅里想着心事,忽然听到外面有动静,打开门听了听,发现是斜对门秦志剑的办公室发出的,他有点好奇地走过去推开门,见秦志剑和高翔正在忙着整理物品。
二人抬头看见林荫,都住了手,一时谁也说不出话来。
林荫搭讪着走上前,随手翻动桌上的书籍,有政治经济理论著作、公安业务书刊等,还有几部文学作品,包括陈忠实的《白鹿原》、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张平的《抉择》、于秋雨的散文集以及海明威和马尔克斯的作品等,品味都不低。还有一摞子全是刑侦方面的书籍,除了国内的,还有好几本外国的,有美国的、英国的、日本的。他拿起一本日本的《杀人案的侦破与指挥》,见里边密密麻麻画了不少加重号和黑线。林荫挺感兴趣,边翻边说:“这些书不错啊,有空儿借我看看!”
秦志剑和高翔互相看看,没有回话,看上去他们好象有什么事不想让人知道。林荫不便追问,就换个话题对高出自己半头的高翔说:“我今天才知道,你原来还没有分配……对了,你家在哪里?”
高翔的眼睛里闪起希望的光芒,急忙回答道:“在新乡……局长,你看,我们啥时能分哪!”
看着面前这身材高大的小伙子,林荫真是打心眼里喜欢,可是,却不敢直视他充满希望的眼睛,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为难的应付着:“这……还得等一等,别着急,会解决的,总会解决的!”
燃烧着的眼神暗下来。
林荫避开高翔的目光,转向秦志剑,搭讪着问:“对了,工作要点搞出来没有?”
秦志剑目光阴郁地看了看林荫,没有说话,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林荫拿到手里,感到很轻很薄,没有几张纸,心里生出几分不满:“就这些?”欲把里边的纸拿出来,被秦志剑止住:“别……你回办公室看吧!”
林荫狐疑地回到自己办公室,坐到办公桌后边,把信封里边的纸拿出来,见上面只有几行字:
“辞职书
林局长并局党委:
我深深感到,自己很难适应目前清水市公安工作,因此决定辞去现任清水市公安局一切职务,并同时辞去警察职务。望批准。
辞职人:秦志剑
二000年三月十九日”
这……这搞的什么名堂?!
林荫想到秦志剑刚才在办公室里收拾东西的情景,想到他的表情,难道他真的要……顿时心绪大乱,快步走出屋子,对秦志剑办公室的方向大声道:“秦志剑,你过来,马上过来!”
秦志剑过了好一会才慢慢走进来,嘴唇紧闭,目光低垂,脸色阴郁,隔着桌子站在对面。
林荫抖着手中的纸问秦志剑:“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开玩笑还是给我出难题?”
林荫依然垂着眼睛:“都不是,我是当真的,你也看见了,我正在收拾东西。我家庭生活挺困难,妻子下岗,只靠我一个人的工资,又不能足额发……我有个同学在深圳,办个挺大的公司,效益也很好,早都劝我跟他干,所以……”
秦志剑不说了,可那意思明摆着呢。林荫心乱如麻,一时之间,想起他的种种表现,想起他在侦破市委大楼盗窃杀人案中的贡献,想到刚才在他办公室看到的那些书,深切意识到,面前是一个难得的人才。痛惜之情从心中涌出,脱口大声道:“不行,我不同意,不批准,清水公安局需要你!”
秦志剑抬起眼睛苦笑一声:“需要我?林局长,别开玩笑了,你现在这样想,可很快就会厌烦我的。我不会说假话,总爱给人找麻烦,出难题……”慢慢摇摇头:“算了,我已经下决心了,你不同意我也要走!”
“不行!秦志剑,你要走也行,可必须把话说明白,为什么早不辞职晚不辞职,偏偏我来了你就辞职,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你必须说出来,现在就说!”咽口吐沫,改成和缓真诚的语调:“志剑,我刚来清水,也是第一次当公安局长,我非常需要帮助,需要象你这样的人帮助,真的,我觉得你正派,有能力……我真的不想让你离开,你如果实在要走,也要把话说清楚,如果对我有意见,就提出来,我如果错了,保证改。正好,现在没外人,你有啥说啥,我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不满。说吧,我听着!”
林荫望着秦志剑,秦志剑也望着林荫,二人的目光对视着,都看到了对方的真诚。秦志剑终于开口了:“好吧,如果你真想听,那我先问你一个问题!”目光忽然变得锐利起来:“昨天晚上,你跟何大赖子在皇朝大酒楼喝酒,大军子哥俩一定也在场吧,你怎么看他们这些人?”
什么意思?
不等林荫回答,秦志剑自顾把话说下去:“你知道何大赖子是个什么人吗?你知道大军子弟兄是什么人吗?跟你说吧,我看到你对大军子手下那三个歹徒的态度,对你有了好感,又听说你发誓不破案就辞职,也很感动,也正是因此,才拼命帮你。可想不到你又跟他们搞到了一起……”
林荫明白了,笑一声道:“这就是你骂我一丘之貉的原因?”
秦志剑坦诚地点头:“是,当我看到你酒后那种摇摇晃晃的样子时,心里真失望极了……不过,也不止这些,今天一上班,我听说何大赖嫖娼被抓了,却又被你放了,有这回事吧!”
秦志剑的话又勾起心中烦恼,妈的何大赖子,你可真能给我造影响啊!闹半天,秦志剑辞职和这事还有关。
没等他回答,秦志剑已经先说起来:“我听说了,什么何大赖和那小姐没有金钱往来,不构成卖淫嫖娼,所以只能放了……我不跟你纠缠这个,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我知道,你也有难处,可我还是失望,何止是失望,简直是绝望,谁来也没有办法……跟你说吧,当年考大学,凭我的成绩,有把握考上重点大学,可一来家穷供不起,二来也喜欢当警察,满脑袋执法如山、惩恶扬善、伸张正义之类的幻想,就报了警官学校,考上了大专班,在学校受的也是同样的教育,心里装满了法律意识,一心想当个合格的警察,保卫人民群众,打击违法犯罪。谁知参加工作后,却是这种现实,一开始我还抗争,愤怒,结果,碰了个头破血流,十多年过去,希望一点一点破灭了……那何大赖是什么东西,我耳闻目睹的多了,他的事要是拢一拢,不枪毙也得判二十年。一开始听说被你下令抓了,真挺高兴,可谁知你也怕硬的,又给放了……当然,还有其他,譬如蓝玉芹的事,这么严重的渎职行为,你到现在也没个态度,好象没发生过一样……也许,我对人要求太苛刻了,可是,我真还是感到失望,太失望了……”
秦志剑把头侧向一边,语调中充满了凄凉,令人心动。林荫见他不往下说了,赶忙又问:“就这些?还有别的吗?”
“别的?”秦志剑苦笑一声:“你真想听吗?也许是我心胸狭窄,说起来好象是小事。你要知道,一个领导亲近什么人,疏远什么人,也会给下属以重大影响……关于我说你一丘之貉的话,一定是郝正打的小报告吧?你承认不承认都没关系,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跟他这样的人扯,我觉得降低了自己的人格。我只告诉你,小心这个人,他是个小人,他现在一心要当办公室的主任,把我当成了竞争对手,想方设法中伤我,我不跟他一般见,只是你……你却相信他这样一个人,跟他那么亲近……”
秦志剑的话把林荫说得心直忽悠。这话听起来太直,刺耳,有攻击之嫌,可确实有几分道理。说真的,自己也不太喜欢郝正的作派,可后来他对牛明及大军子弟兄的评价一定程度地改变了自己的看法,觉得他还行,现在听秦志剑一说,里边还有这些勾当,今后真得小心了。
秦志剑继续说着:“本来,同学早就动员我去深圳,可我舍不得用生命选择的职业,希望能来个好局长,能主持正义,正确对待我,让我干一番事业,也不枉当一回警察,可看你那种态度,知道又完了,谁也架不住郝正这种人整……这确实也是我要辞职的原因。我已经要走了,也没什么顾忌,不怕得罪你了,该说就都说了。望你好自为之吧!”
秦志剑一番长谈,说完就走,被林荫大声喊住:“怎么,你该说的都说了,我也都听了,现在,是不是让我也把话都说出来,你也该听一听啊?!”
秦志剑回过身来。林荫手一指沙发:“坐下好吗?你这么站着,让我也没法坐,腿都站累了。坐下!”
秦志剑坐到一个长条沙发里,林荫走过去同他并肩坐下。“好,你听着,”把头探向秦志剑:“我先谈谈对你的看法。跟你一样,起初,我对你是有好感的,你的文字能力、特别是你在侦破这起大案上的贡献,使我感到你是一个有很强事业心和责任感的人,而且,很有思想,很有能力,甚至能力很突出,最起码,在我挂职的分局还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你是一个文武双全的警察,正是公安事业所需要的。把话说回来,我不否认,有些人的话对我起了一定作用,使我对你产生了怀疑。可我自己觉得,我还不是个昏官。我看人看大节,不会因为一两件小事而改变看法。所谓大节就是品德和能力,这也是我看中你的地方。相反,有些人不管他对我多么亲近,尽管因为各种原因我不得不和他打交道,甚至跟他一起喝酒吃饭,可也改变不了我对他的厌恶……我说到这个程度可以吗?你能理解吗?”
秦志剑看着林荫的眼睛,神色缓和了许多,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又问:“你还没回答,你到底怎么看何大赖和大军子二军子兄弟?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林荫摇摇头反问:“这我应该问你,你是清水老人,你怎么看他们,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秦志剑眼中闪出仇恨的光芒:“什么人?他们不是人,是人渣,是罪犯,是败类,是我们警察的敌人!”
林荫:“也包括……何……?”
秦志剑:“当然,没有他,郑氏兄弟也不能这么猖狂……他是个腐败分子!”
林荫:“你这么说有什么依据?”
“当然有,”秦志剑愤愤道:“证据就是他们干过的事,就是清水人民对他们的评价……他们无所不为,无恶不作,我恨不能马上枪毙他们!”
林荫看着愤怒的秦志剑,请他介绍一下大军子弟兄的情况。秦志剑向窗外瞅了一眼,沉了沉说:“这一言难尽了,说他们俩的事,就牵扯起清水黑社会的发展史。我当警察不久,清水就出现了黑社会的苗头。不过一开始规模不大,气焰也不那么嚣张,也就是一些流氓歹徒看看场子,收保护费什么的,也没结成一体,他们之间为了利益还经常火并,公安局也经常处罚他们,可是,等大军子弟兄一插手,性质就变了。据说,他把清水的几个主要流氓头子聚到了一起开了会,把各自势力范围进行了划分,大军子成为他们的总头子,主要负责与上层领导和政法机关打交道。谁出了问题,由他出面平息,而这些流氓每年都要向他交数量不等的费用。如果谁敢不听他的,他就向公安机关举报,狠狠打击。这样,清水的黑社会就形成了,谁也不敢惹。对了,你一定注意了,他们的手下,连衣服颜色、式样都一律的,那是一种标志,和希特勒早年的冲锋队差不多……继续说他们的事吧,他们弟兄不但成为恶势力的头目,还直接从事经营活动,别人不能干的事,他们可以干。譬如,他们是最早在本市开办娱乐场所的人,最早雇用三陪小姐,公然提供场所组织妇女卖淫。皇朝大酒楼你不是去了吗?那就是一个他们的一个基地,也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场所。而且,谁若开办同样的场所对他们形成威胁,他们或者怂恿公安机关查处,或者组织暴徒打上门去,因此财富迅速积累。接着,他们又向其它领域进展,现在,清水的建筑、商业、交通运输、矿山……哪行挣钱哪行有他们弟兄的黑手,很快成为清水一方呼风唤雨的人物。这不,从前年开始,还成立了光华集团,就是用大军子、二军子弟兄名字中的一个字命名的。这光华集团表面说是企业,而实质却是恶势力的结合体,干的都是不法行为,可谁也管不了。对了,你还没去过光华集团总部吧,建设得相当不错,就在市区南郊。那里本是一片树木,风景很好,是清水人民夏天游玩的去处,可他们找风水先生一看,说那里风水好,象征性地交了点补偿费,就把树林给平了,建起他们的总部,而且,整个工程也没花多少钱,用料都是强拉硬要的,雇工更没花钱,活干完就把人打跑了。现在,他们已经形成气候,直接影响到清水的政治经济了!”停了停:“你知道吗?在你就任前两天的夜里,他们又把一家竞争对手的商店给砸了,因为那家商店位置好,他们看中了,就让人家让地方,他们拿着枪刀棍棒打上门去,公然鸣枪威胁,还叫嚷着让受害人到公安局报案,砸完打完后又特意到公安大楼外示威,那天夜里正赶上我值班,想管又无能为力,加上受害人不敢报案……对了,那天夜里,地委正在研究干部,可能正是那时确定你来清水当公安局长……结果,在他们的迫害下,受害人只好放弃了苦心经营的商店,以极低的价格盘给了他们!”
林荫听得气郁胸膛,可又有些似信非信:“他们仗着什么呀,这么凶,就没人报案?没人管一管?”
秦志剑冷笑一声:“管?谁管?你不知道,大军子弟兄的老爹早年在清水当过领导,后来又上了地区,上了省里,结交了不少权贵,后来虽然退休了,可影响犹在,清水更是他的发祥地。大军子弟兄一方面借着父亲福荫,一方面大肆交往上层领导。他们有钱,出手也特别大方,要交谁就交谁,到处都是干爹和叔叔。老曾刚来时装了几天,放出风要收拾他们,可很快就成了皇朝大酒楼的座上宾,还有……还有咱们的牛局,更是铁哥儿们……对了,在你来之前,清水已经盛传他将出任公安局长,说已经活动好了。那天夜里,他们所以那么干,也以为是板上钉钉了,以此向人们炫耀示威,可没有想到第二天却变了,你来了!”
此时,林荫已经被秦志剑讲的事情所吸引,见他停下来,急忙问:“这……这事你为什么不早说?既然牛明没当上局长,那受害人为什么还是不来报案?”
秦志剑:“我为什么不早说?我要观察观察你,看你值不值得信任。那受害人也有同样的想法,或许,他们比我还聪明,根本就不想观察,而是彻底绝望了,第二天就离开清水!”
这……这……在自己任公安局长的地方居然有这种事存在!林荫气得直喘粗气,不由又问一句:“这,就没人管管他们?”
秦志剑哼了一声:“我不是说了吗?他们对老百姓和竞争对手血腥震压,对能管着他们、尤其是能主宰他们命运的人,绝对不惜金钱美女,个个给你拉下水,何大赖就是一个,还有……你慢慢就会知道的。相反,对碍他们事的,就不惜采取暴力手段威胁迫害,即使国家工作人员他们也不放在眼里。去年有一个税务局的干部到他们经营的场所收税,他们不交不说,税务干部离开不到十分钟,就被一伙暴徒砍了二十多刀,造成终生残疾,无处申冤!”
“这……有这种事?这也没人管?”
“管了,管的就是咱公安局,立案侦查,可他们又没亲自动手,凶手打完就跑了,受害人不认识,知情人不作证,有什么办法……再说了,是牛明主办这起案件,什么结果还不明摆着吗!”
“那,老曾呢?他啥态度?”
“啥态度?没态度。那是个老奸巨滑,刚来的时候装了几天,可很快就和他们搞到了一起,处得热乎及了,老曾调往宝山,大军子弟兄还带着人亲自去送……对了,你忘了,他们在返回时被你碰上了。当时,大军子和牛明开车走在前面,赫刚老刀他们在后边惹了事……”
在这一点上,他说的倒与郝正完全吻合。
林荫心情实难平静,继续问:“我就不信,他们这么无法无天的干,清水上百万人,难道就没有人跟他们斗吗?”
秦志剑继续说着:“有,我就是一个,可是权力太小,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有一个和我一样的,因为跟他们斗,已经进了监狱……也就因为这事,我才一直坚持着不离开清水公安局,要不,也早走了……”
秦志剑的眼里出现水光。
林荫倒了杯水:“别激动,说下去,到底怎么回事?”
3
“那是他们设下的一个陷井。”秦志剑眼睛望向窗外苍茫的夜空,极力平静着讲下去。“我说这人也是警察,叫黄建强,原来是刑警大队三中队长……他跟我是警校同学,也看不下去郑氏弟兄的恶行,决心跟他们斗,我们俩也因此成为知心朋友。大军子二军子干的坏事,别人不管我们管,虽然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可也使他们也有所忌讳。仅去年上半年,我们俩就带领弟兄们在皇朝大饭店抓过三回嫖赌,虽然处理得不重,也象征地罚了他们几千块钱。事情就发生在去年,那个税务干部被砍伤后,我和建强暗中下上了功夫。因为事件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的,又是在市场上,有不少人目睹,所以,我们坚信一定有人了解情况,就多次到出事现场观察,弄清了当时在场出摊床的人员,暗中与他们接触,做思想工作,请他们作证,可是,就在这时出事了……”
秦志剑完全陷入到回忆之中,停了停,眼睛望着窗外的夜色继续讲下去:“那天,我们俩去找一个知情人,也是怕他有顾虑,才晚上前往。走到离目的不远时,突然发现一伙打架的,一个被打的还喊着‘救命’向我们跑来,我们是警察,当然不能不管,就上前阻拦行凶的歹徒,不想他们舞刀弄棒向我们冲上来。他们人多,又有凶器,我们空手抵挡不住,声明了身份,他们也不理,黄建强只好鸣枪示警,可他们居然抢建强的手枪,撕打中,黄建强的枪响了,正好击中一个歹徒,造成重伤……这下完了,被人告到检察院,认定是伤害他人,被抓起来了……”
“不对,”林荫忍不住抢过话来:“怎么能定伤害呢?这是正当防卫呀,顶多是防卫过当啊!”
秦志剑苦笑说:“谁说不是?可到了检察院,歹徒们根本不承认打架这回事,而是说,他们刚刚从饭店喝酒出来,我们无缘无故地上前寻衅,没声明身份就审查他们,他们不服,双方发生撕扭,黄建强就开枪打人……他们人多,还有两个过路人证实,说亲眼看见黄建强在未受威胁的情况下开枪伤人。而我和建强都是警察,证言不被采纳,再加上检察院里有人使坏,建强他就完了……但是,我们俩都坚持自己的话不改口,逮捕后一直起诉不了,就这么一直关着,已经快半年了……其实,深圳的同学早就开始跟我联系,让我快点去,可建强还在里边关着,我怎么能离去……”
秦志剑眼里的泪水更明显了,但他极力克制着不流出来。哽咽一下,又继续说下去。
“建强被抓起来,我也没脱干系,有些人正看我不顺眼,想找毛病把我整出刑警大队,这回机会来了,能放过吗?还好,念在我过去没少破案的份上,又找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我能写文章,就调到办公室任副主任,管政务,平调,没升没降,甚至还说,将来可以提主任,真是对我太照顾了,也就因此,郝正开始戒备我……”
话好象并没说完,可秦志剑住口了,情绪却仍然陷在屈辱中,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林荫又问:“你说,刑警大队有人看你不顺眼,把你踢出来了?是谁?罗厚平……”
秦志剑摇摇头:“不是,他虽然对我不亲近,可人不坏,就是窝囊点,还没有整我!”
“那是谁?江波?”
秦志剑又摇摇头:“他呀,想整我还没那么大的力量……他是我下期警校毕业生,脑瓜挺聪明的,可不往正路上用,总想着进步,恨不得马上当上局长,其实,他的头脑要用到破案上,还是可以的。不过,整我的不是他!”
林荫已经猜到是谁,但不便说出来,只是换了个说法:“老曾呢?他对你是啥态度?”
秦志剑又苦笑一声:“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他哪能会因为我而得罪别人……不过还行,他还给我个台阶下,叫我当办公室副主任,就是他的意思。我领情,没把清除公安机关,我就很感激了……其实,要不是黄建强还在里边,我早辞职了……我也看出来了,你这个局长还行,跟老曾不一样,可谁也无法超越清水这种现实,譬如昨天夜里,你抓了何大赖,最后不也得放了吗?方政委还要给人陪礼道歉……这上哪儿说理去?公安局领导还得给嫖客陪礼道歉。我理解,那何大赖子惹不起。可我就是想不通,这样的人怎么能高高在上管着咱们,也想不通郑氏兄弟干了那么多坏事,咱们公安局怎么就治不了他们,想不通咱们国家怎么就允许他们这样的人横行……妈的,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不会放过他们的!”
林荫聚精会神地听着,看着秦志剑,心深深地被触动了,感动了,他更加意识到,面前是一个正直的人,也更加感到绝不能让他走。他努力平静着自己说:“志剑,以心换心,你既然对我说了这么多,我也和你说点心里话吧。我跟你一样,也出身于一个平民家庭,父亲是一个普通的中学教师,我也经历和目睹过很多不公正现象,我特别憎恨这些。这次到清水当公安局长,我暗中对自己说了,要么不干,要干就干好,我不会忘记自己的使命,我也不会当那种窝窝囊囊的公安局长,我不会容忍他们继续这样下去的。你刚才说的这些,我都记在心里了……可是,我需要时间,需要帮助,特别需要你这样的人帮助……志剑,你别走,留下来和我一起干吧,就这么定了……好,咱们再谈谈怎么干,你说,咱们怎么才能解决这些问题?”
秦志剑看着林荫,眼睛里闪出希望的光,慢慢说:“这……我也知道,真想干好工作,解决这些问题,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啊……抗日战争时期,蒋介石有一句话,‘攘外必先安内’,还是有道理的。要想跟那些罪犯斗,首先必须提高咱们公安队伍的战斗力,而当前咱们局的最大问题是队伍不纯,啥人都能进来,啥人都能当警察,象蓝玉芹,进来之前是屠宰公司的过磅员,听说还卖过猪肉……我也不是说卖猪肉的就当不了警察,可她的素质实在太差了,就说这回出的事吧,要是稍微疏忽一点,这案子就让她给耽误了。还有那个赵铁军,更不是好货,吃喝嫖赌,啥缺德干啥……队伍建设的关键还在于用人和进人,一定要把正派的人用到重要岗位,一定不能让素质差的人进来或上去,可你能做到吗?进人和提拔干部,哪个没有上边人说话?不说别的,高翔和赵铁军,你说这两人哪个适合当警察?他们根本不能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现在正好倒过来了。这些问题不解决,怎么打仗?所以,你要想把工作干好,首要一条就得把队伍建设好,把人用好!”
就这样,他们把话题转到工作上。秦志剑继续说着:“其实,对咱们局的工作,我早有想法,可想法又能怎么样?能实施吗?你要想干好工作,必须牵扯到人,可别看你是局长,在动人这个问题上并不一定说了算,凡是素质差的,可能恰恰是有关系有背景的,你能把他们怎么样?所以,这就又联系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即使你想搞好工作,想加强队伍建设,还有个社会环境问题,否则,你空有其心。这个问题不解决,其他问题无从谈起!”
秦志剑说完泄气话,沉了沉又激昂起来:“当然,什么也不能绝对。同样的环境下,人跟人也是不一样的。你问我工作思路,这确实很重要的,但也没什么了不起,咱们公安机关的主要职责是什么,就是维护社会稳定和治安稳定。在这方面,政保工作自然重要,但我们的责任是有限的,主要是搞好情报信息工作,发生什么事情能提前知道,报告给上级领导,有很多问题不必我们直接处理。目前把法轮功活动控制住就行。咱们最重要的任务是打击和防范刑事犯罪。尤其刑侦这把刀,你一定要抓住,绝不能当傀儡。目前,这一块基本成了牛明的家天下,他是什么人你可能已经看出一二了,要我说,就是内奸。别的不说,那赫刚打完你逃跑,我猜十有八九是他指使的,后来他们是否见过面也未可知。这要的人掌管刑侦队伍,能行吗?”
林荫听得心一震,但没表现出来。
秦志剑想了想继续说:“在破案上一定要打破大锅饭,破多破少有个说法,体现出不一样来。治安、包括城乡派出所,这一块也很重要。现在,派出所的工作太杂,人口管理没到位,为刑侦破案提供线索远远不够。在这方面,关键也是建立一种机制,把人口管理与为刑侦破案提供线索结合起来,把基础工作和刑侦破案捆绑到一起……”
林荫注意听着,并惊奇地发现,秦志剑确实对全局各项工作都有很多好的想法,这些话虽然是脱口而出,但肯定是日常思考的结晶。两人不知不觉探讨起来,你一句我一句,等秦志剑醒悟过来告辞时,已经后半夜了。
林荫送秦志剑下楼直到大门外,再见时,就象要久别似地握住他的手,“咋样,还辞职吗?”
秦志剑叹口气,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实在的,我内心非常矛盾,你不知道,我家的生活挺紧张,老婆下岗,咱们也不能按月足额发工资,真够困难的,可只要心顺,困难点我也认了。我同学跟我说了,到深圳去每年保证收入10万块,我相信自己的素质和能力,干哪行都不会落在别人的后边,可我也舍不得警察这份职业,难忘当初的选择,还有这么多的感情……好吧,就听你的,不过,我的等待是有限的,我要看你能不能兑现刚才说的话,如果不能,我仍然保留辞职的权力!”
林荫坚定地说:“你就等待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秦志剑转身离去,林荫望着他的背影走向远方,渐渐消失。扭头向东方望去,天际已经发白。
天快亮了。
可是,此时,他倒一点睡意也没有了。
第九章
都以为公安局长挺威风,可谁能知道却是这种滋味
(2000年4月6日至7日)
1
“主任、副主任、各位委员:
我被地委推荐为清水市公安局长,如能得到市人大任命,我将竭尽全力,从以下几方面开展工作。现做供职报告如下,请审议:
……”
这是晚间,林荫坐在办公室的里间,聚精会神地看着清水市电视台播出的本市人大常委会专题新闻,现在正是自己供职报告的镜头。
按常规,地委推荐后,人已经到职,一般在半个月内就可以召开人大常委会议,通过任命。可是,因为发生了市委大楼案件,因为他说出了“不破案,就辞职”的誓言,因为一些不明的原因,直到今天上午,这个会议才召开。
林荫确实有些焦急了。为了等待这一天,好多应该做的事没做,好多应说的话没说。在等待的日子里,他听从了方政委的劝告,没有采取大的动作,在摆布好日常工作的同时,走访了县委、人大、政府、政协及一些部委办局听取意见,深入到一些几个乡镇和市区的街道居民区,倾听民声,还与本局各个层面的民警做了个别交谈。他的作风朴实真诚,跟谁也不摆公安局长的架子,给谈过话的人都留下很好的印象。大家都说他跟老曾不一样,跟想象中的公安局长不一样。在调查走访中,林荫也发现,人们普遍对侦破市委大楼案兴趣很大,几乎都知道了他那“不破案就辞职”的话,多数调查对象都因此对他抱有好感。在调查中,他也听到不少真心话,进一步发现了本局存在的问题,也使工作思路更加明晰。现在宣读的供职报告,就是在征求了上述意见后形成的。
报告的第一稿是秦志剑执笔,文如其人,明显地体现出他的性格特征,写得流畅、热情,而富有辑性,很有说服力和感染力,且不时闪现出思想锋芒。在此基础上,林荫又吸取了方政委的意见,把锋芒减弱一些,感情色彩淡化一些,现在读的,正是这篇报告。
报告首先从加强队伍建设谈起,重点强调了建立任用干部竞争机制的设想,指出了目前本局纪律作风、执法意识、服务质量方面存在的问题,提出了有针对性的改进措施。在稳定治安上,强调了打防并举的思想,包括与秦志剑讨论过的建立起刑侦破案与派出所基础工作捆绑到一起的机制等等。此刻,屏幕上播出的正是他谈严打的一段:“目前,在一些地方,黑恶势力十分猖獗,这是公安机关的一个打击重点。对清水的情况我了解得还不够深入,如果确有黑恶势力存在,一旦发现,我将调动整个清水公安机关的力量,予以坚决打击,绝不手软……”
不知是编导有意还是无意,在自己说到这里时,镜头切换到在座的人大委员们身上,于是,屏幕上出现了大军子的形象。也许是心理作用,镜头好象在他的身上停留得时间长了一些。
屏幕上的镜头换到结尾一段:“……主任、副主任、各位委员,我刚来清水不久,对清水和清水公安局的情况需要一个熟悉的过程。可是,既来之,则安之,从今以后,我就是清水人,就要对清水人民负责,为清水人民服务。如果能得到任命,我将牢记使命,履行职责,竭尽全力,忘我工作,无论前面有多少困难,我都将义无反顾,一往无前,为保卫清水一方平安,保卫清水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做出自己的贡献!”
原稿到这里本来已经结束,可是,在做报告时,林荫却没有就此停住,激动中,把报告稿中没有的话讲了出来。这一段也被电视镜头录了下来。此时,只见屏幕上的自己放下了稿件,抬起头,镜头也适时地转向台下的人大委员们,转向委员们的一双双眼睛,随之响起自己即兴讲演的声音:“此时此刻,我望着各位委员的眼睛,心情之激动难以描述,我觉得,我面对的不只是三十几名委员,而是清水市上百万人民,这使我深感压力,也给我力量。如果我能通过任命,一定不负各位委员和全市人民的重托,把清水市的公安工作推向一个新阶段。我希望,到那时,委员们会自豪地说,我的一票没有投错。谢谢!供职人:林荫,二000年四月六日。”
热烈的掌声。看来,效果还是不错的。
投票的效果也不错,三十八名委员,三十五票同意,三票弃权,零票反对。
这个结果应该满意。会前听到些风声,说有人串连人大委员,想投票阻止自己任命,看来没有这回事,瞧,连一票反对的都没有。
接着是其他几个行政局新任局长发言,多是套话官话,毫无激情,可能电视台的记者也觉得乏味,给的时间也很短。林荫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就关了电视。
此时,他的心情挺好,人大会开完了,自己顺利通过任命,而且在下午召开的党委会上,几件棘手的人事问题也按自己的意见通过了。
2
为了使会议开得顺利,他先进行了串连,第一个当然是方政委。方政委说:“林荫哪,人大刚通过任命你就要开会,真是迫不及待呀!”
他并不掩饰:“那是,有些事情早该解决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要研究的是人事问题。林荫不想搞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一套,再说,上任时间不长,对人的了解还不深,大批调动干部不是明智之举。但对已经看准了、直接影响工作的该动还得动。他首先想到的是让秦志剑回刑警大队。这事早和方政委串连过,他也同意,只是担心牛明有意见。林荫说:“少数服从多数,只要我们意见一致,多数党委成员同意,他有意见也只能保留!”
方政委叹口气:“话是这么说,可他是主管刑侦的副局长,他不同意,志剑去了也不好干!”
林荫想了想问:“他们到底有什么矛盾?”
方政委:“这……怎么说呢?他们根本不是一种人,甚至完全相反,对立情绪非常严重!”
林荫:“有没有个是非?咱不能各打五十大板吧,到底的对立原因到底是什么?主要责任在谁的身上?”
方政委笑了一声:“这很简单,在秦志剑身上!”
“嗯?!”林荫有些意外地看着方政委。方政委迎着他的目光:“你不相信?”突然笑了:“这还不明白吗?他太正直了,能力太强了,看不惯的又爱说出来,跟他在一起,能舒服吗?”
林荫舒了口气:“有些人就是不能让他太舒服,他要太舒服了,工作就完了……对了,你能不能具体说一说,他们的矛盾都怎么表现的?”
方政委摇摇头:“这可不是一句话能说清楚的……刚才我说了,他们根本就不是一种人。牛明为人四海,交得广,爱玩爱乐,爱喝酒打麻将跳舞,经常进个饭店舞厅什么的,秦志剑看不惯。有一回牛明下乡办案时跟几个同志玩麻将,带点彩头,秦志剑说影响不好,提出意见,两人当场干了一仗……另外,秦志剑破案能力强,也肯下苦功夫,很多大要案,别人没门儿的时候,他总能提出有价值的思路来,案件倒是破了,牛明做为主管局长却觉得颜面无光……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另外,有一点也怪秦志剑自己,你当刑警破案就行了呗,他不,还要写文章,每破获一起大案,他都要写出分析文章来,总结出经验和教训,有的在局里的简报上发表,有的在一些报刊上发表,去年三月,他在破获一起特大杀人案后,写出一篇文章发表在《利刃》杂志上,文章我看过,题目叫《关于指挥员在侦破大要案中的作用之我见》,虽然没提名姓,也隐去了真实的地址,可说的就是我局的问题,暗中批评了牛明的指挥失误,牛明发现后就火了,两人大干一场,最后牛明说出‘有你没我,有我没你’的话来了,不久发生了黄建强的事,就把他调出来了!”
林荫听着心情又激动起来,“什么,你说秦志剑写的那篇文章叫什么题目?《关于指挥员在侦破大要案的作用之我见》?原来这是他写的,用的是笔名,叫子剑,对不对?”
方政委:“对,你看过?”
林荫:“当然,看过,当时我正在分局挂职,管刑侦,看了这篇文章很受启发,觉得写得真不错,还以为是省厅五处谁写的呢,想不到是他!好,咱们就需要这样的刑警,能文能武,这就更得重用了!”
方政委:“你准备让他到刑警大队做什么?”
林荫冷笑一声:“我看,当个大队长完全称职,不过,一步到位有困难,我本准备让他当副大队长,主管大案中队,现在看,份量不够。刑警大队正好缺教导员,就让他担任这个角色,但是,在业务分工上与一般教导员不同,在协助大队长抓队伍建设的同时,分管大案中队。你看怎么样?”
方政委:“这……教导员可以提拔到副科级,这需要市委研究,太费事,秦志剑又不是能活动那种人,不一定能通过……”
“那……就副教导员代行教导员职务,级别暂时不提,反正是二把手。这属于咱们党委的权力范围。”
方政委:“就依你说的办吧。不过,我还是担心,秦志剑和牛明到一起,刑警大队的团结稳定是个问题!”
“发展才是硬道理!”林荫说:“团结稳定也得为发展服务,做为公安机关的尖刀单位,如果死气沉沉,只有团结稳定,不但没有任何意义,也令人生疑……好,这事就这么定了,然后咱们再分头串连一下,晚上的党委会就定下来。咱们再研究一下蓝玉芹的事吧!”
方政委:“你……这个问题你还想处理?”
林荫:“当然,她惹出这么大的事,就无声无息没事了吗?我听你的,没任命前先放一放,现在该处理了!”
“这……这可不容易……”
对方政委的为难林荫能够理解,其实,自己何尝不为难,可为难也得处理,大家都在看着呢,如果她不处理,今后别人出了同样的事怎么办?再说了,让这样的人留在刑侦部门也是个隐患。
方政委:“这……是不是先跟万书记打个招呼啊!”
看到方政委为难的表情,林荫安慰道:“也可以,不过咱们先定下来。你别担心,万书记那儿有我负责解释,他要怪罪就怪罪我吧!”
方政委:“你准备把他安排到哪儿?”
林荫哼了声鼻子:“安排哪儿?我看这样的人当警察根本就不够格……我还没想好,咱们商量一下!”
方政委:“我看……要不,让她上经侦吧,对,让她当经侦大队内勤,工作不累,也就管管钱物帐目,还挣刑侦补贴,她也能满意,对万书记也能交代过去!”
林荫知道,在一般人看来,公安局经侦大队是个好单位,不但和刑侦一样挣津贴,而且管经济案件,有点油水,工作压力也小,不少人都愿意去,甚至比去刑警的劲儿还大。可她蓝玉芹何德何能,有什么特殊贡献,非得上好部门好单位?还非得挣刑侦津贴?这算什么事呢,使用干部不是看适不适应工作,而是先看她是谁,有没有什么背景,看她自己满意不满意,这工作怎么能干上去?再说了,经侦大队就不重要吗?内勤管理罚没款物,包括黄金毒品等等,放到这种人手里能放心吗?林荫想了想,坚决地摇摇头:“不行,这么安排,别的同志会怎么想?”
方政委:“要不,安排到哪个派出所,当户籍员?”
户籍员也是个重要岗位,直接面对群众,其个人素质如何,服务作风如何,直接影响着警民关系,影响着单位形象,如果自我要求不严,还容易整事儿,在户口管理上搞出名堂来……也不行!
最后,林荫提出,让蓝玉芹上巡警大队当内勤。他觉得,这已经是照顾她了,真要按照规定,这样的人应该清退,最轻也要停职反省。
方政委叹口气同意了。
最后一个问题是赵铁军的处分。老靳他们已经把材料搞全了,证据也充分。林荫态度坚决,要依照有关规定清出公安机关。他说:“这已经是照顾他了,严格处理可以开除公职。按你说的,咱们也别太激化矛盾,就清退吧!”
方政委又叹口气:“咳,这是咱们党委的意见,拿到市里还不知怎么回事呢!”
林荫:“不管怎么回事,反正这样的人不能再留在公安局!”
串联过程中,绝大多数党委成员对秦志剑回刑警大队表示支持,老靳还说:“原本就不该把人整出来,这样的破案能手上哪儿找去,当刑警大队长都屈材料!”对蓝玉芹的安排,大家和方政委一样感到棘手,但看到林荫态度坚决,也就不说什么了。
当然也有不同意见,那就是牛明和黎树林。牛明不欢迎秦志剑在意料之中,分管巡警大队的黎树林则不想接收蓝玉芹。他象吃了苦药似地皱着眉头对林荫说:“林局长你饶了我吧,别人谁都行,她我可不敢接收,谁能摆弄了她呀,还是安排别的单位吧!”见林荫态度坚决,最后叹口气道:“我要硬不接收,好象不支持你工作似的,再说了,组织原则是少数服从多数,我也不能小二管大王啊,只好服从吧!”
牛明就没黎树林那么好说话了。一听秦志剑回刑警大队,脸都白了,可又说不出什么有力的理由来:“这……我不同意,他要回来,刑警大队还有个干吗?”
林荫:“那你说说,怎么没个干?秦志剑他有什么缺点?”
牛明:“这,他……有他在,竟显他了,别人积极性全没了,成天这个不对那个不合理的,跟纪检委似的……对了,我看他上纪检委行,眼睛瞪得大大的,专门挑别人毛病!”
林荫沉下脸来:“什么意思?纪检委怎么了?有毛病的人才害怕纪检委!我看这是他的优点,如果真象纪检委一样,对队伍建设非常有利……刚搞完“三讲”就忘了?咱们都是领导干部,要讲政治,讲原则,如果秦志剑有原则问题,不适应刑警工作你提出来,一定认真对待,如果没有就这么定了吧!”
方政委也说:“已经和班子成员分头谈过了,大家都认为秦志剑去刑警大队合适……其实,给你派去个破案硬手,是对你工作的支持,你应该高兴才对!”
政工科长李婕也呼应着这么说,牛明见抗不住,只好悻悻认了。
可是,牛明离去,刑警大队长罗厚平却找上门来。进屋后吭吃好一会儿说:“林局长,我想辞职!”
林荫:“什么意思?”
罗厚平低着头:“我……听说……我想,让秦志剑当刑警大队长得了,我换个岗位。”
林荫:“什么意思,把话说明白点!”
罗厚平:“这……没什么意思,我是说,秦志剑他……他这一回来,我不太好干哪!”
林荫:“秦志剑当教导员,是你的得力助手,有什么不好干的?怎么,你们俩有矛盾,秦志剑可说你是个厚道人啊。看来,是你对他有意见了,那你说说,你跟他什么矛盾,如果理由充分,可以另行安排!”
罗厚平听了这话急忙摇头:“这……没矛盾,我跟他啥矛盾也没有……其实,我倒没啥,主要是……算了,我把意见提出来了,领导听就听,不听我服从党委决定!”
林荫看出来了,罗厚平的话肯定是牛明的意思。正如秦志剑所说,这是个老实人,处人没说的,可当一个刑警大队长,光老实是远远不够的!
由于先进行了串连,下午的党委会开得比较顺利,三件人事问题都按串连意见形成了决议。
问题总算初步解决了,林荫感到轻松了一些。他也知道,蓝玉芹和赵铁军不是凡人,可党委已经形成决议,他们再有本事也难以改变了。也正是防止夜长梦多,横生枝节,会议结束后,他要求政工科立刻找有关人谈话。现在党委会已经结束三个多小时,还没听到什么反常的风声,也许,事情并不象想象的那么难,就这么顺利解决了。
党委会一个小时以后,秦志剑走进了林荫的办公室,脸上少见地挂着笑容,走到林荫面前,有些激动、也有几分腼腆地说了句:“林局长,谢谢您了!”
看到秦志剑,林荫的心里又涌起一股惋惜之情。如果他留在办公室,自己使用起来是多么方便哪,无论是材料文章还是参谋助手,简直不可替代。怀着这种心情看了看秦志剑说:“别谢我,是党委决议,也是为了工作。不过,你要是不愿意去,也不是不可改变,从个人进步上看,在办公室可能更快些,主任正好空缺……”
没等林荫说完秦志剑就急忙摆手:“别,别,林局长,你别有想法,我不是不愿意在你身边工作,可我更愿意干刑警。我也想过,我离开后,刘秘书一时半会儿还顶不上来,今后如果有什么大材料需要我,我也可以抽出手来帮忙,可还是让我上刑警大队吧!”
林荫沉吟片刻,看看秦志剑又低声说:“到刑警大队后,工作上要讲究方法,不能操之过急,特别要注意团结,虽然是副教导员,实际上也拿你当主官了,遇事要冷静,要多想,有些话可说可不说的不要说,一定要团结大多数,做一个受欢迎的领导!”
秦志剑耐心听完,有些不服气地说:“林局长,你不相信我?我怎么不团结了,怎么不受欢迎了?你不信去刑警大队考察一下,让大伙投票,看弟兄们欢迎谁?只不过有个别人不欢迎罢了!”
林荫担心引起误解和矛盾,急忙解释:“你不要乱猜,我只是提醒你,也不是说你不团结。我觉得,罗厚平这个人还是不错的,很厚道,你们应该处好关系!”
秦志剑:“这你放心,其实我也知道罗厚平为人不坏,只是太没主见。你放心,我保证和他处好关系,不给你添麻烦,其实,刑警大队的关键问题不是我们两个的关系,这你也应该明白!”
心照不宣。林荫说:“我是看出来了,这也是我最担心的,希望你处理好这个问题,尽量与他搞好关系!”
秦志剑苦笑一声:“这可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其实,也不在他。因为我们根本就不是一种人,如果是工作方法、作风方面的,都可以忍耐,可是……你恐怕也看出来了,他算什么领导啊?和大军子的关系人所共知,他们好也行,如果一不犯法,二不违纪,你好去呗,那是人家的权力,咱没权干涉。可他真整事啊,有些案子到了他手,那可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呀,胆子太大了。差一不二我就装没看见,可太明显太严重的,就恐怕很难保持团结了……说到这些,我也感到为难,要不,我还是别去刑警大队了!”
林荫理解秦志剑的心情,实际生活中有很多时候也是这样,团结是要分对象的,一个正直的干部怎么去和腐败分子搞团结。为此,他摇摇头说:“你该去还得去,就象你说那样,差一不二的,就装没看见,心里有数就行了,如果真有违法乱纪的事,也别客气,但是,你不要轻易出面,可以跟我说!”
秦志剑:“这也一样,他会猜到是我反映的……林局长,这个人我已经看透了,他有些东西已经形成了,不会改了,你如果想干好工作,长期这样下去肯定不行,不但影响工作,搞不好出大事啊!”
看来,秦志剑是清醒的,也并不偏激。怎么说呢?即使偏激一点,又有什么不好呢?罗厚平不偏激,牛明也不能说偏激,可是谁更有利于工作呢?看来,偏激有时也是一个优点哪,人,就应该有那么一点偏激,难道你自己不是这样吗?和方政委比起来,你不是也有一点偏激吗?
想到这里,林荫不再说什么,站起来与秦志剑握握手说:“行了,有些问题还得看发展,需要解决的时候会解决的。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辜负党委的希望,一定能打开刑警大队新局面,你把工作先交一下吧,明天我亲自送你到刑警大队,正好借机开个会,有些话说一说!”
还没等秦志剑走出去,门“砰”的一声被开撞了,一个穿警服的女人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看到秦志剑,愣了一下,接着脸冲脸就是一句:“抱你家孩子下井了,这么整我?”说完直奔林荫,一只手卡腰,用一种家庭妇女特有的嗓音大声道:“林局长,差啥这么整我呀,我咋的了,不就是把一块破玻璃扔了吗,啥大不了的,就因为这点事把我踢出刑警大队……”
林荫吓了一跳,但马上就明白了眼前的女人是谁。
说她是女人似乎不太准确,因为无论说话的声音、走路的姿势还有那硬绷绷的身材和又宽又平的肩膀,都与一般印象中的女人差之甚远。看上去,她三十二三岁的样子,脸色很深,这本没什么,却抹了一层厚厚的脂粉,就成了一种黑中发青的颜色,尤其说话的声音,粗哑难听。一切的一切,看上去都和那种没有教养的家庭妇女没什么两样,一身警服穿在她的身上,看上去真是刺眼,真是太不协调了。即使不了解这个人,只看外表,只听说话的声调,就会马上产生一个念头:这样的人也是警察?
对,她是警察,而且是刑事警察队伍中的一员。听见没有:我咋的了,不就是把一块破玻璃扔了吗,啥大不了的……完全是兴师问罪的架式。
极大的憎恶从心中生起,可又必须克制。因为你是公安局长,她是公安民警,而且,她的背后还有别人。可是,克制不等于让步,林荫盯着她冷冷地问:“你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清?”
蓝玉芹气势有点受挫,可还是不服气:“我……凭啥把我……我咋的了……巡警大队我是说啥也不去,不让我当刑警,我就上经侦,你不答应,我找万大哥去,反正,除了经侦大队,别的地方我哪儿也不去……”
“啪!”
林荫实在忍不住了,猛地站起来,一掌拍在桌子上:“这是什么地方?不是自由市场!你不是家庭妇女!这里是公安机关,是一支有纪律的队伍,不是你们家,你想上哪儿就上哪儿!你犯了什么错误自己还不知道吗?丢失保存的犯罪证据,本来已经错误严重,又在明知的情况下,以假充真,影响大要案的侦破,你还认为没有什么?告诉你,要不是考虑方方面面的关系,完全可以把你清出公安队伍。你不思悔改,竟然找领导大吵大闹,成什么样子?你说,巡警大队你去不去,如果不去,就哪里也不要去了,清水市公安局没你的地方,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
可能,从来没人敢跟她这个态度。蓝玉芹一下被震住了,眼睛盯着林荫,渐渐出现泪花,嘴也撇起来。林荫见状,怒气稍稍平缓一些,改换相对和缓的口气:“我这人有话说在当面,为了工作也不怕得罪人,我知道你和万书记的关系,我也非常尊重他,可是,我相信他一定能支持我狠抓队伍建设。这件事,我明天就向他汇报。我相信,他知道了你的所作所为,一定会同意我的做法。我也劝告你一句,既然你是万书记的妹妹,就该给他争光,少给他添烦恼……行了,我只说这么多,到底去不去巡警大队,你自己考虑吧,不过我奉劝你还是去,如果到那儿好好干,干出成绩来,大家会看见的,到那时,你想去哪个单位再提出来,党委一定认真考虑……怎么样?”
蓝玉芹再也说不出话来,盯着林荫呼呼地喘着粗气,然后一转身,使劲撞了一下旁边的秦志剑,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走着瞧,整人的没有好下场!”随之消失在门外。
林荫心里再次说:这样的人也是警察,也配当警察?!
两人想到一起去了。秦志剑听到蓝玉芹的脚步声消失,回过脸来说:“看见了吗?这样的人混在公安队伍中,咱们的形象还有个好?现在,我算把她得罪到底了,纪检委调查时,别人都不出证,我出的证,她调出刑警大队,我调进去,她觉得一切都是我搞的,恨死我了。不过,我不怕!”沉了沉又说:“我看出来了,你也不容易,我建议你抓紧和万书记谈一谈,沟通一下,不然,还不知她去给你说些什么呢,误解太深就不好了!”
这就是一个白天的经历。
3
电视新闻结束了。林荫走到外间办公桌后边坐下,思考着面临的一些问题,轻松的心情又渐渐沉重起来,他想着蓝玉芹的表现,想着赵铁军的事情,清楚地意识到,这两个人的问题不是那么好解决的。而且,这仅仅是个开始,在清水公安队伍中,还有没有蓝玉芹,还有没有郑铁军?前面,不知还有什么难题在等着自己!
电话声打断了他的思考。“您好,是林局长吗?”
是个男人,声音陌生中又有几分熟悉。林荫回答后客气地问:“请问您是哪位?”
对方却很不客气:“我给你打过电话,是谁你就不要再问了,我刚才看了新闻,听了你的报告,说的挺好:‘清水如果有黑社会,一定狠狠打击,绝不手软’,不知你这话是真是假,是真干还是吹牛?清水的黑社会在那儿摆着,你真敢打吗?”
林荫警惕起来:“当然敢,谁是清水的黑社会,你指出来,只要有证据,我们公安机关绝不会放过他!”
冷笑的声音:“别哄弄人了,谁是黑社会你能不明白?你的公安局长还是人家投票任命的,你打得了吗?要证据?什么证据?他干那些事明摆着呢,够枪毙几回了……好,我不逼你太紧,等你一段时间,看你这公安局长是玩嘴还是动真格的!”
对方电话撂了,林荫却拿着话筒好一会儿才放下。他听出来了,这是自己刚来那天晚上接过的电话。
话筒刚放下,电话又响了起来。又是个男声,话说的也挺直接:“林局长,我昨天晚上看电视了,你真能照你说的做吗?俺们兴旺村的事你管不管?”
林荫:“哪个兴旺村?什么事?”
对方:“清水有几个兴旺村?幸福乡的。看来,你对我们村的事一点都不知道!告诉你,是地主恶霸的事,把村里的地卖了几百万,都贪污了,还陷害别人,这种事你管不管?”
“这……”林荫有些为难。按照分工,贪污应该由检察院管,但是,按照法律解释,贪污的主体必须是国家工作人员,如果是村干部,只能按侵占公私财物受理,这又属于公安机关管辖范围。想到这里,他回答道:“管,不过需要证据,你能提供吗?”
“证据?”对方哼了声鼻子:“我要有证据找你干啥?整他们没证据不行,整好人没有证据怎么就行了?!”
话说得没头没脑,林荫正要追问一下,对方却把电话撂了。
看来,自己的供职讲话还真引起了反响。可现在问题来了:你能兑现吗?
当然要兑现,必须兑现。
可是,怎么兑现?
林荫想了想,拿起电话拨了幸福派出所,向黄所长了解兴旺村的情况。黄所长疑惑地说:“兴旺村……没什么事啊,那是全乡的先进典型,派出所不掌握什么,林局长,等我们调查一下再向您报告吧!”
林荫只得慢慢把电话放下。
轻松的心情渐渐消逝了。林荫再次意识到,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前面还有很多严峻的考验在等待着自己。
林荫坐在椅子里想了很久,最后意识到,有一件事应该马上办了,那就是向市委领导汇报工作,争取支持。
3
第二天上午,林荫和方政委走进市委大楼。这既是林荫思考后的行动,也确实有问题需要解决。
公安党委做出了清退赵铁军的决定,可到市人事局卡住了。李婕复述了人事局长的原话:“你们公安局可真行,说清退就清退,让我们人事局往哪儿安排?再说了,机构改革就要开始,人事冻结,机关调动人必须通过市委,我们做不了主,你们去请示万书记吧!”
林荫很恼火:怎么的,发现违法乱纪的民警还不许清退?往哪儿安排那是你们人事局的责任,和我们清退有什么关系?征求方政委意见,方政委叹口气说:“咱们还是去市委一趟吧,你来了一个多月,党委会又做出这么多决定,涉及到这么多人,不及时汇报,会造成误解的!”
先给许副书记打了电话,把要谈的问题透露了一下,许副书记沉吟片刻说:“我正接待一个上访的,抽不开身。你们就直接向万书记汇报吧,他正好在办公室。等我接待完上访的再过去!”
林荫只好不太情愿地给万书记打了电话,万书记嗯了两声后说:“你们来吧!”就放下电话。
林荫放下电话时看了一眼方政委,他也是一种为难的表情,看来,两人的感觉差不多。但为难也得见哪,就这样,两人怀着一种新媳妇见公婆的心情来到市委大楼。
市委领导都在三楼。万书记的办公室在右侧最里边,二人来到门外时,轻轻推了推,发现门是从里边反锁上的。奇怪,万书记答应好好的让来,怎么会不在,难道又出去了?正在狐疑,听到里边好象有人低低的说话声,就轻轻敲敲门。片刻,里边响起脚步声,门锁“咔”的一声打开,里边走出一人,三十多岁,黑眉大眼,正是大军子。
大军子看到二人,“哈”的一笑:“啊,局长政委都来了,快请,万书记在里边等你们呢!”与二人握手间,又走廊里另一个人打起了招呼:“啊,刘书记您好,忙着呢……没啥大事,找万书记说句话……咳,小邹,你他妈好好干,哪天我跟领导说说,该提拔了吧……”
大军子嚷嚷着顺走廊向外走去,跟遇见的每个人都亲热地打着招呼。这么一比较,对林荫和方政委就冷淡多了,跟那天酒宴上比简直天壤之别。称呼上也变了,现在直呼局长,那天可是“林大哥”呀。
林荫想,这一定是自己不识抬举的缘故。其实,自听了秦志剑的介绍,已经对这个人充满了憎恶,他这样更好,免得今后有事还思前想后的。
又敲敲万书记的门,室内模糊传出一声“进来”的回应。二人互望一眼,先后走进门去。
万书记的办公室是套间,很朴素,没有进行大的装修,外屋是接待室,摆着一圈沙发茶几,大约是会客和开会用的,里屋才是办公室。二人轻步走进里间,见万书记正在聚精会神地批阅文件,好一会儿没跟他们说话。直到一份文件看完,在文件上写了几个字,才合上文件夹抬起头来,好象刚刚知道二人进来的样子,手向对面简易沙发一指。“啊,来的好快呀,坐吧!”
既不让烟,也不倒水,态度不冷不热。林荫想,不知刚才大军子在时会不会是这种态度。但是,他也注意到,在这个办公室没有烟味,桌子上也没有烟灰缸,看来,万书记是不吸烟的。林荫偷眼打量一下万书记,个子虽然不高,可坐在靠背椅中却显得很威严,也很高大。年纪一时看不准,头发乌黑油亮,面色滋润,神容严肃,冷眼看,好象也就四十五六岁,可细看一下,满头乌发的根部,有些许杂色,加上眼尾的痕迹,说明他的实际年令要比面相大许多。如今实行干部年轻化,很多领导都竭力把年纪往小弄,成天乌发洗头,甚至改户口,改档案,不知万书记是否这样做过。
林荫和方政委坐下后,万书记才露出一丝笑容:“啊,见你们一面真不容易呀,新班子组建多长时间了,一个多月了吧……嗯,工作没少干,也有不少新动作,看来,是我对公安工作关心不够啊,没有主动过问哪!”
这是含蓄的批评,而且不是批评班子。林荫刚要解释,方政委先开了口:“对,万书记批评得对,这都怪我,林局长提出好几回了,要来向您请示汇报工作,都被我挡住了,我说您是个注重实绩、不尚空谈的领导,不愿意听什么汇报,就别耽误您的时间了,先埋头工作,干出点成绩来再向您汇报……今天要不是林局长再三说,我还不想来呢!”
僵还是老的辣,方政委巧妙地替林荫挡了架,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还赞美了万书记几句。这些话起了一定作用,万书记的笑容比刚才好看了一些:“那倒是,我就是喜欢干实事的人……不过,公安工作不同于其它工作,关系到全市的稳定,我还是非常关心的!”
“那好,我们这就是来向您汇报的……”
林荫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小本,汇报起近期的工作和今后的思路。其实,这些根本不用看本,都在心里装着。虽然到任时间不长,可因为全力以赴,本局的情况和清水的治安情况已经基本吃透,对今后的工作思路也很明析,但方政委特意嘱咐他,跟领导汇报工作最好还是拿着材料,一是避免信口说开,出现闪失,二是避免给领导一种狂妄的印象。所以,林荫尽管拿着本子,却很少去看。他汇报了到任一个多月的工作,包括侦破市委大楼盗窃杀人案,深入各界和本局各单位调查研究情况和对今后工作的考虑。临来前,他就给自己限定了时间,不超过10分钟,因此,汇报得言简意赅,但重点却很突出,条理也很清晰。对侦破市委大楼案件他三言两语一带而过,这案件全市瞩目,具体情况领导们早就知道了,又不是什么光彩事,领导们不愿意过多提起,因此,主要汇报其它方面的工作和一些今后的打算,然而不过两分钟,林荫就发现万书记目光有点游移,就更加缩短了汇报时间,不到五分钟,就汇报到最后,把语速也慢下来:“……另外,我们最近对中层干部做了一下调整,为了加强刑侦工作力量,把在侦破市委大楼案件中做出重大贡献的办公室副主任秦志剑调回刑警大队任副教导员,同时……把工作不负责任、物证保管不善、几乎造成严重后果的技术科内勤蓝玉芹调离技侦部门!”
林荫说最后这句话时看了一眼万书记,发现他游移的眼神变得专注了,但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感情来,也许,他早已知道了这件事,也许,他对这事不以为然,也许,他把内心活动隐藏得很深很深,别人根本看不出来。
已经说到这份上,林荫觉得不必再兜圈子,就把方政委的嘱咐抛到一边,开门见山地说:“蓝玉芹对此很有意见,和我吵闹了一场,还提起了您,说她是您的妹妹,要找您说话……”
没等林荫说完,万书记的脸色一下阴下来:“妹妹怎么了?别说不是亲妹妹,就是亲妹妹我也不会以亲情代替原则。她是一般干部,归你们公安党委管辖,向我汇报这个干什么?!”
林荫觉得嗓子一下被什么堵住了,心咯噔一声好象压上一块石头。
临来之前,方政委曾经再三嘱咐他,跟万书记千万不要提蓝玉芹的事,如果要提,也要找个恰当的场合和圆满的说法。现在,果然是自找没趣。
方政委见状,急忙又把话接过去,陪着笑脸说:“这……万书记,对蓝玉芹的处理,是我们公安党委的集体决定,林局长顺便说一下,想取得您的理解和支持……林局长,我看,把咱们队伍建设工作再汇报一下吧!”
林荫回过神来:“对,万书记,是这样,您一定知道,近几年,党和政府对公安队伍建设越来越重视,提出了很多严格的要求,我们觉得,这是非常重要和必要的,队伍建设是搞好公安工作的根本,如果没有一支过硬的队伍,就不能适应复杂的斗争需要,就无法完成保一方平安和为经济建设保驾护航的任务,市委和人民也不会满意。按照省公安厅和地区公安局的部署,我们今年决定加大队伍建设的力度,要加强教育培训,努力提高全局民警的政治业务素质和执法水平,要严肃纪律作风,对违法乱纪现象从严惩处,要敞开出口,严把进口,根据这个原则,我们公安党委经过研究,决定把有严重违纪行为的赵铁军清退……”
林荫接着简单讲述了一下赵铁军的问题,万书记的神情又专注起来。听完后说:“对害群之马,确实要从严处理,不过,你们往外清人可不好办,现在处处人满为患,你把人推出来,往哪儿安排?我看,你们还是换个方式吧,处分要严,但是,不一定非得采取清退的方式。要加强教育吗,多做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变后进为先进吗!”
这……
林荫着急起来,如果万书记坚持这个态度,党委会的决议就等于泡汤了。他顾不上万书记的脸色,争辩起来:“万书记,可这样的人留在公安队伍中,影响太坏,赵铁军不是一般的违纪问题,而是严重违反公安部有关规定,随意鸣枪,威吓群众,还有嫖娼行为,这样的人怎么还能当警察呢?如果对他不处理,今后再发生同类事情怎么办?而且,我们党委已经做出决议,要是不能执行,党委的威信就会受到损害!”
万书记板着脸:“那你们事前为什么不考虑一下,为什么事前不向市委汇报?这件事别说了,在改革前人事不能动,你们想办法内部处理吧,怎么处理都行,可就是不能动人!”
完了!
林荫忽然觉得浑身无力,眼前闪过赵铁军的面孔,好象看到他在讥笑:“林局长,你能把我怎么样?”
还好,万书记接下来的口气缓和了一些,也留了余地:“我知道你们公安局队伍不纯,对你们整顿队伍我是完全支持的,赵铁军这样的,真应该清除公安机关,可现在人事冻结,不能因为你们一个人破坏规定。这样吧,你们等一等,待形势允许时再办,现在还得内部消化,从严处理,警告、记过、开除留用也行,还得立足于教育转变!”
不能再说别的了。林荫把喉咙中堵塞的东西强咽下去,继续汇报,说的还是人事问题,是高翔等警校毕业生未能分配的问题:“实践证明,警校毕业生的素质比其它渠道招录的警察要高很多,这也是提高公安队伍素质的重要途径,我们公安局也迫切需要这些人。目前,他们怕荒废了业务,只好白尽义务,起早贪黑协助公安机关工作,其中有个叫高翔的,在侦破市委大楼案件中表现非常突出,希望市委能认真考虑,把这些人分配到我们局!”
万书记还是面无表情:“嗯,这个……你们的想法可以理解,可现在大中专毕业生就业压力大是普遍现象,省人事部门为此才做出规定,中专毕业双向选择,不包分配,而警校属于中专,这……不好办!”
林荫:“可是,我们公安局愿意接收他们,他们也愿意到公安局工作,我们双方已经互相选择了,只是市人事局……”
“这不是人事局的责任!”万书记打断林荫的话说:“是编制和财政的问题。他们跟我说过,你们公安局现在已经严重超编,进一个人市财政就要拨一个人的人头费,十几个人,如果都接收,市财政每年就得拿出十几万,现在机关干部工资都难以保证,企业改造资金困难更大,世纪工程也需要资金,还哪有钱养活这些人?当然,也不是不考虑他们,可要等一等!”
“这……”
万书记已经不想再听了,看看腕上的雷达表:“你们还有什么事吗?我还约了两个人,他们就要来了!”
林荫还要说话,可方政委在底下拉他一把,站了起来:“啊……没什么,没什么了,请万书记对我们的工作做指示!”
万书记的脸色这才好了点:“指示谈不上,对公安工作我是外行,说点原则的吧。一,公安工作必须绝对置于党的领导之下,这一点是坚定不移的。我想,这不必我详细阐述吧。当然,党的领导是原则领导,不是以党代法,但,公安机关的重大事项,必须随时向市委汇报;二,公安工作要服从服务于大局。当前的大局就是经济建设,公安工作必须为经济建设服务,否则就是偏离了方向;三,领导班子要加强民主建设。尤其你们两个主官,无论在做什么决策时,都要多听一下其他党委成员的意见,要集思广益,不能独断专行。历史上,凡搞独断专行的人都要摔跟头,没有好下场!”
林荫认真听着,记着,脑袋迅速的旋转着,一时难以透彻理解万书记指示的含意。可万书记话音一落,方政委就说:“万书记的指示很重要,回去我们一定认真领会,贯彻落实!”手暗中碰了林荫一下。林荫急忙接过来:“对,我们要在党委会上做为专题进行学习,深入讨论,以此指导我们的工作!”
万书记“嗯”了一声,随后又说:“我说的也不一定都对,你们放心大胆工作吧,我全力支持你们!”
从万书记办公室出来往外走,正路过许副书记办公室,林荫和方政委不约而同停住脚步,推开半掩的门走进去。
许副书记办公室并没有什么上访群众,他正在伏案看文件,听到脚步声急忙抬起头,露出笑容:“坐,坐……怎么样?跟大老板谈了?效果怎么样?”
林荫和方政委把情况简单介绍一下情况。林荫问:“许书记,万书记的三条指示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水平低,一时理解不了,你能不能给我们解释一下,以便我们贯彻执行!”
许副书记乐了:“不用解释,理解的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我觉得,这些指示有高度,有深度,对全市公安政法工作都很有指导性和针对性,我也要认真学习领会……不过,我也一时不能吃透!”
林荫:“可是我听说,真理都是简单明了的呀!”
许副书记:“那,这就比真理还要真理……”他笑了一下,正要说点什么,脸色突然变了,大声道:“万书记的指示确实非常重要,对我也很有启发,公安工作确实要增强大局观念,要为经济建设服务,你们要将其做为我县公安工作的指导思想,认真领会,在实践中贯彻执行……好了,我很忙,你们还有事吗?”
林荫见状,莫名其妙,只好怏怏告辞退出。
走出门,林荫忽见万书记门口有个人影迅速闪进去,好象就是万书记本人。
这……莫非他刚才……怪不得许副书记那么说话,原来……
林荫摇摇头,又觉得这不可能,自己的猜测太荒唐。
回局路上,方政委埋怨林荫道:“我跟你说过,蓝玉芹的事不能跟他当面提出来,你偏要说,怎么样,这回你看见效果了吧!”
林荫说:“我总是想,都是心知肚明的事,绕来绕去有什么意思,当面说开更好!”
方政委:“人要都象你就好了。很多事,虽然都心知肚明,可也不喜欢人当面说出来,这有个脸面问题……真的,林荫,我看出来了,怪不得你喜欢秦志剑,其实,你们是一样的人,不过,也都有一样的缺点,太直率,这本是个优秀的品质,可用来对所有的人就不合适了,会吃大亏的,今后可千万注意!”
其实,林荫已经意识到,今天与万书记的谈话效果不佳,甚至起到相反的作用。回到办公室想了一会儿,忍不住拨了谷局长的电话。可谷局长“嗯嗯”地听完,只说了句“我知道了”,就放下了话筒,更使林荫心中怏怏不乐,闹不清谷局长为什么是这种态度。
然而,半个月后,林荫看到了地区人事局和公安局联合转发的省人事厅、公安厅早就联合下发的文件,要求各地市县克服困难,接收上年警校毕业生,并明确指出,按照两厅要求,如果有空编,优先接收警校毕业生,没有空编,也可超编接收,待有编后冲消。他很高兴,拿着它又找了人事局,人事局又推给万书记,最后还是不了了之。红头文件啥事没当。
高翔等一批毕业大半年的警校生,只好继续帮忙,白干。
而虽然编制这么紧张,赵铁军却没能清退出去,也没有给他什么处分。因为,一旦形成处分,就不好再清退了。公安党委没有办法,只好做出停职反省、等待最后处理的决定。
不管怎么样,尽管付出了妥协的代价,一些事情总算有了些进展。林荫在松口气的同时,也深感身心疲累,静下来的时候暗想:不了解情况的,都以为公安局长挺威风,可谁能知道却是这种滋味。解决这点小事都费这么大的劲儿,将来还不知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在等着自己呢。
第十章
我以清水公安民警的名义请求您
(2000年4月下旬至5月上旬)
1
路旁的树木泛青了,树芽悄悄地探出头来,冬日低压造成的烟雾也悄然散去,天高了,蓝了,阳光温暖了,街道变得更热闹了,高天上还偶有雁阵飞过,舒展的双翼将“哦啊”的鸣声扇向大地的城市和农庄。人们的衣服也变薄了,生活得更为舒展了。
虽说日历上早已立春,但在北方清水这块地方,只有到了四月下旬,人们才会真正感到,春天来了。
近一个时期,清水公安局各项工作呈抬头之势,特别是严打斗争成绩显著。秦志剑没有辜负希望,回到刑警大队不但协助罗厚平狠抓队伍建设,而且带领大案中队连续攻破了几起重特大刑事案件,还破获一批积案,发挥了很大的震慑作用,使这个历年发案高峰月份出现了发案减少的可喜形势,市领导给予了充分肯定,洪市长和许副书记及陈副市长不止一次地在给予表扬,连万书记也在一次会上说了句:“今年春天治安形势不错吗!”
但是林荫知道,这样平静的日子不会长久。为此,他利用这段宝贵时间再次召开党委会,形成了全年的工作思路。这个思路中有很多是林荫和秦志剑的意见,与往年相比有很多新的东西。同时,还调整了部分科所队室的干部,因副科级以上干部需要市委常委讨论,公安党委只能调整副科级以下干部,所以动作不大,队伍保持了基本稳定。接着又召开全市公安工作会议,对全年工作进行了部署。之后,全局各项工作紧张有序地开展起来。一些决定要做的事情也开始着手,按照方政委的建议,以上级公安机关开展的集中整顿为契机,把大军子的枪和车上的警灯、警用牌照都收了回来,消除了隐患。当然,收缴时费了一点周折,何大赖子又出面讲情了,可林荫仍然没给面子。大军子只好接受这种现实,没再找麻烦。这样,无论是清水市还是清水公安局都出现了一个难得的平静日子。
可是,平静很快被打破了。这天早晨上班不久,秦志剑领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小男孩儿走进林荫的办公室,介绍说:“这是黄建强的爱人和儿子!”
听到黄建强的名字,林荫心中生出一丝歉意。这件事秦志剑已经讲过一个多月了,可因为太忙,老是顾不上,不知不觉就淡忘了。深深的愧疚使林荫觉得脸上发烧,急忙让座倒水。
黄建强妻子三十出头,虽然强做笑脸,但掩饰不住满脸的憔悴,小男孩儿五六岁,怯生生的直往母亲身后躲。林荫抱起小男孩儿拍了拍,解除他的胆怯,然后歉意地对黄建强妻子说:“对不起,这些日子太忙,建强的事一直没顾上,实在对不起……”
听了这话,黄建强妻子的眼泪“刷”的下来了:“林局长您别这么说,我知道您忙,也是听说这几天你没啥大事,才来找你……林局长,建强他是个好警察,是冤枉的呀,您一定要帮帮他,救救他呀……建强身体不好,已经蹲半年了,身体恐怕完了,我们娘俩求您了,救救他吧……卫民,快求求局长大伯,让他救救你爸爸……”
小男孩没有照妈妈说的做,只是用黑黑的眼睛看着林荫,可这比任何语言都有力量。林荫当即表态:“我马上过问这件事,建强是清水公安局的警察,我做为公安局长责无旁贷,如果他真是冤枉的,我将全力帮助他!”
林荫说到做到,黄建强妻子离开后,他又详细向秦志剑询问一下有关情况。秦志剑又提起一件事:黄建强未出事之前,执法非常严格,检察院副检察长任明远弟弟开的洗头房从事地下卖淫活动,曾被他处罚过,检察院来人讲情他也没给面子,黄建强出事后,曾听任副检察长放过风:“我找你时不行,现在你落到我手里,那就对不起了,也不行!”说到这里气愤起来:“这纯粹是挟私报复!”
秦志剑离开后,林荫又找刑警大队有关人分别谈话,大家一致反映黄建强是个好刑警,说他不可能无故开枪伤人,都对这事耿耿于怀。又跟方政委谈了谈,方政委持同样态度,还说:“黄建强的事情,既关系到他个人的命运,也关系到咱清水公安局的声誉!”这样一来,林荫心有底了。下午一上班即赶到市检察院。
2
因为事先通了电话,苏检察长正等着林荫。他比林荫大几岁,也是年初交流来的,此前在地区检察院工作,曾和林荫接触过几次,为人挺热情,还爱开玩笑。人长得又高又瘦,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把林荫迎进屋后,又是拿烟又是倒水又是让座。林荫开门见山,提起黄建强的案子。苏检察长一笑说:“我料到你要谈这个,不过,这事太敏感,不好办,你也能知道,这案子是我来之前受理的,而且是有背景的,市人大非常关注,指示我们严肃处理。这后边的事你能想得出:黄建强伤的是大军子的手下……大老板专门指示过,对黄建强的案件要从严惩处,虽然现在难以起诉,可也不能放人,大哥我恐怕帮不上老弟什么忙!”
林荫沉默下来,心里念着两个人的名字:大军子、大老板。一涉及到这两个人,什么事情都难办了。
苏检察长看看林荫的脸色,又改了口气说:“当然,也不是一点办法没有。不管怎么说,法律就是法律,也不能任谁说方就方,说圆就圆,关键是证据。如果你拿出证据来,能证明黄建强是正当防卫,我豁出来了,不管谁愿意不愿意,也敢放人!”
听了这话,林荫打起精神:“可是,现在定罪的证据也不足啊?按理,证据不足或者是补充侦查,或者是不起诉放人,你们老这么关押着算怎么回事?也就是你们检察院,要是我们这么干,早挨告了!”
苏检察长:“可他已经批准逮捕,虽然押的时间较长,都经过上级检察机关批准,没有违法!”
“没违法也不能这么干哪,”林荫说:“现在讲无罪推定。如果黄建强是无辜的,是正当防卫,你们押他这么长时间怎么算?他的人身权利受没受到侵害?他妻子带着孩子找过我,那情景你没看到,让人难受……既然不能定罪,能不能按存疑不起诉处理,或者取保候审也行啊,先恢复他的自由,在里边蹲的时间一长,身体都完了!”
苏检察长吸了口烟,慢慢摇摇头:“这恐怕办不到,太敏感了,我不是说了吗?领导有话,实在不好办!”
林荫发火地:“领导怎么了?咱们不是依法治国吗?提多少年了,还以言代法,领导一句话,这法就不执了,长此下去怎么得了?”
苏检察长又笑了,好象不认识似地看一眼林荫:“这是公安局长说的话吗?老弟,其实你不是比我明白吗?咋说这孩子话呀!”叹口气:“独立办案喊了多少年了,以法治国的方略也出台时间不短了,可实际进程呢?太慢了。这两年,有的地方不但没有好转,反倒更严重了,有些领导对司法干预得更厉害了,法制建设好象还有退步的迹象,可咱们一个基层司法干部,能有什么办法……这么着吧,你别激动,别生气,下下功夫,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利于黄建强的证据,如果有,压力再大我也敢顶住,一定放人!”
“那,你可以重新调查吗?”林荫说:“你一口一个大哥,可老弟求你的事一件不办,算什么大哥呀?你就左一个不行,右一个不行?哪有一点哥们意思啊!”
“那没办法,”苏检察长提高声调说:“咱哥们再好,也不能没有原则,我得听市委领导的!”边说边站起来向门口走去,还回身向林荫挤挤眼睛,走到门口,突然把门推开,四下察看一番,又把门关好,在里边上了锁,才重新走回沙发坐到林荫身边。林荫奇怪地:“你这是干什么,堂堂检察长还怕谁听声?”
苏检察长苦笑一声:“老弟,你哪知道啊,我们检察院是水浅王八多呀……刚才的话只能咱俩说,让别人听去,给你添油加醋一汇报,那还了得?!”拍拍林荫的肩膀,轻声说:“老弟,其实,大哥挺佩服你的。这些日子,我听说了你干的一些事,挺有骨气的,连万书记的干妹妹你也没惯着,大军子手下也要清出去,这让我看清了你的为人,所以才跟你说点心里话呀!”
林荫沉默片刻:“那你告诉我,你们院有没有人对黄建强挟私报复?直说吧,就是你们任副检察长,我这是正式反映给你了,你打算咋处理?”
苏检察长苦笑一声:“咋处理?咋处理也处理不了。他在清水市检察院经营多年,重要岗位上都有他的人,有的时候,说句话比我还好使。尤其可怕的是,他还精通业务,市委领导对他非常信任,亲口向我夸过他,要我多依靠他……你现在什么直接证据也没有,我就查他?不行,我办不到!”
林荫苦笑了:“怎么哪儿都有这样的人?!”
苏检明白了:“看来,老弟跟大哥是同病相怜哪,你们班子也有这样的人?是哪位?我能猜出来,是头上长犄角那位吧……我跟他朝过两回面,啥人一眼就看得出来,一副牛×的样子,常和我们这位来往,看得出来,他们挺铁,关系不同寻常!”叹了口气:“这种人已经在清水政法机关内部成体系了,不好对付啊!”
林荫没有说话,但对苏检的话默认了。心中暗想,如果只这两个人还不难对付,难的是他们上下左右都有人,对付他们就要牵动一批人。公检法是执法机关,在国家政权中居于非常重要的地位,于是,一些居心叵测之徒挖空心思往里钻,而有些人就偏偏为这些人大开方便之门。如果这些人的比例太大,从一定意义上说,司法机关也就改变了性质。然而,目前确实没有一个能很好遏止他们的机制。
沉默片刻,苏检察长又开口了:“看来,你那里比我这儿好不到哪儿去。不过,好在你们两个主官一条心,方政委那人还不错,我这儿就不行了,我感到非常孤独!”
办检察长说这话时,再没有了刚才的诙谐和幽默,甚至听上去有些凄楚,弄得林荫心酸溜溜的不得劲儿,想安慰两句又没啥说的。再想想自己的处境,摇摇头说:“其实,我也比你好不到哪儿去,局班子倒没什么,他一个人犄角再硬,把它折断也就完了,可由不得你呀,依我看,这样的人根本就不能让他在公安局工作,更不能进入领导班了,可你说了不算哪,你既要防备他,还得和他共事,太难了!”
“是啊,”苏检察长深有同感地说:“咱们公检法都这样,既是条条管理,又是块块领导,方针政策都是上边下来的,要求还挺严,可你的人权、财权都在地方,他们又是另一种要求,尤其在人事上,你要动一个副科级干部都做不了主……咱们勉力而行吧……不过,老弟你放心,我们检察院虽然对公安局有监督之责,但我们的目标还是一致的,那就是打击犯罪,保护无辜……行了,老弟来一回我要啥也不帮你,太不够哥们意思,咱不妨也动点心眼。这样吧,只要你搬来一个比我大点的,多少能管着我的说句话,我马上组织人复查黄建强的案子,怎么样?!”
林荫的心一亮:“真的……”
苏检察长:“要是说了不算,我还是大哥吗?”
“好,你等着!”
林荫兴冲冲要走,苏检察长拦住:“别走哇,快中午了,咱哥俩出去喝两盅,没有外人,咋样?我知道你廉洁,不花公款,自掏腰包。说起来也真是,调清水之后,工资只开前五项,每月少挣好几百元,还今儿个集资明儿个捐款的,这不,这个月又扣了二百元,说是集资买树苗。行,为了领导脸上有光,咱出俩钱应该,只是别再吃回扣……哎,说远了,别走,咱俩出去吃,一顿饭我还供得起!”
3
第二天一大早,林荫和方政委上了4500,去铁林市看守所看望黄建强。这是见苏检察长的直接收获。车上路后,方政委感叹地说:“这可是黄建强进去后第一次有人探望他呀!说起来,也是啥人找啥人,他和秦志剑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他进去后,秦志剑非常痛苦,你没来之前找过我好几回,要我想办法。可我只是一个政委,能有什么办法?一是事情确实出了,检察院的案子,咱们说话不好使,二是老曾不积极,说是避嫌,不能干扰检察院办案,我张罗太紧了还怕引起他的想法,就一直这么撂着。说起来,心里也不好受哇!”
林荫看了方政委一眼,用开玩笑的语调说:“方政委,你是老大哥,自我来之后,你对我帮助很大很大,没有你,有些事我真不知咋处理。你替我挡过好几回灾,我都记在心里。不过小弟也给您提一条意见。你哪点儿都好,尤其在成熟老练小心谨慎方面值得我学习,可是有点过份了。如果做什么事都要考虑别人有什么想法,那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我在这点上和你不同,我办什么事,只问该不该办,能不能办,自己的心里能不能说得过去,如果该办能办,我就要办!”
方政委叹了口气:“你说的有道理,我也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看你想说就说,想做就做的气魄,替你担心,可心里也佩服,感到你活得痛快,可论到自己就不行了。这可能和我青年时代当秘书和办公室主任时间太长有关,总看领导脸色看惯了。不过,我还是说,小心没大错呀!官场混这些年我早品出来了,什么品质、能力、贡献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脾气,得有一副好脾气,能干事,还得会干事,事情干得再好,领导不满意也是白搭!”
林荫:“可是,一辈子总是看领导脸色,干什么都要瞻前顾后,考虑这考虑那,最后到退休,一点应该干的事也没干,那不白活了吗?生命不都白搭了吗?”
方政委:“那倒也是,可是……”
方政委说了半句话就不说了,但看得出来,他没有被说服。林荫适时地把话拉回来:“也许,把我们俩平均一下,就成为一个完美的人了。不过这样也好,我们俩搭班子,正好互补!”
铁林市到了。
临来之前,林荫已经打听过,说铁林看守所对黄建强挺严,甚至比普通犯人还严,不许任何人接见,秦志剑为看黄建强曾专门来过,结果白跑一趟。这回局长政委亲自来了,又有检察院的信,看守所的态度也好多了。看守所长把林荫和方政委让进自己的办公室,马上派人去提黄建强。不一会儿,屋外传来脚步声,看守所长说:“来了!”林荫急忙站起,有点激动地向门口迎去。
门开了,一个人慢慢走进来。
看上去,黄建强长得一点也不象他的名字,即不高大也不强健,而是中等偏低的个子。不知是蹲监舍蹲的还是原来就这样,瘦瘦的,脸色很苍白,眼神幽黑内敛。看到二人,并没有激动,站在门口,目光先落到方政委身上,从嗓子中挤出“政委”两个字,接着又落到林荫身上,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想笑,但,脸上的肌肉动一下,却没有笑出来。
方政委在旁沙着嗓子介绍道:“建强,这是咱局新来的林局长,他非常惦念你,看你来了!”
林荫伸出手去,见黄建强不伸手,就拉起他身旁垂着的手握了握,感到他的手冰凉,下意识地从心里涌出一句话:“建强,你吃苦了!”
黄建强脸上肌肉动着,动着,他想笑,想对新来的局长笑一笑,表示感谢,然后,肌肉却不听使唤,最终把脸扭曲了,猛地一歪头,用手遮住脸,压抑不住地抽泣起来。
林荫只觉心一痛,感到黄建强的泪水一下滴到自己的心上。
方政委眼睛发红了,拉着黄建强的胳膊说:“建强,来,坐下,喝水,吃点东西,边吃边唠,林局长特意为你的事来的,你有啥心里话,跟林局长好好唠一唠!”
黄建强抽泣着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抹着眼睛望向林荫:“林局长,你能来看我,我黄建强就是死在狱中,心里也安慰!”
心又是一痛。林荫克制着自己的感情,手指带来的一包吃的东西说:“我来晚了……建强,别激动,吃点东西,边吃边唠!”
虽说看守所提倡人道主义,但经费来源主要靠财政拨款,现在连工资都不能足额发放,给他们的拨款就更有限了,伙食水准不可能太高。为此,林荫和方政委临来之前特意买了很多好吃的,有火腿香肠扒鸡,还有饮料和水果。因为这些东西不许带入监舍,林荫和方政委才劝黄建强边吃边说。林荫还亲自打开一罐饮料,拿出一根香肠让他吃。
黄建强吃了一口,眼泪又流出来。
交谈中,黄建强断断续续地说,清水市检察院的办案人员已经下了话,对他不能有半点特殊照顾,一定要严格管理,最初甚至把他关到重犯的监舍内,犯人们知道了他是警察,都祸害他,受了不少委屈。后来还是看守所长和几个管教看不下去,自作主张给他换了监舍。身体还好,虽然瘦了一些,没出大的毛病,只是感到很弱,主要是监舍内阳光不充足,室外活动少造成的。
这时,看守所长领着一个年纪较大的检察官走进来。看守所长介绍说,这是铁林检察院驻看守所检察员。林荫明白,他是来履行职责、监视这次会见的。看到外人进来,黄建强一下变得坚强了。他迅速擦干眼泪,对林荫和方政委说:“局长,政委,非常感谢你们来看我,可我确实是冤枉的,我是被人陷害的。这些日子我反复想那件事的过程,越来越感到,这是一个阴谋,我被陷害了,陷害我的就是大军子他们,你们要帮助我伸冤!”
黄建强的看法和秦志剑一样,认为那里发生的一切都是预谋好的,是有意引诱他开枪,造成后果。可是,这只是分析猜测,没有证据,相反,有的只是所谓受害人一方不利于他们的证据。
黄建强说得激动起来:“不,应该有证据和证人,事发现场附近有好几个小卖店,还有住宅,还有路过的行人,一定有人看到那件事的过程,只不过没人出来作证罢了……对了,秦志剑不是回刑警大队了吗?你告诉他,在事发的当时,我好象听到有个女人惊叫一声,好象还喊了句:‘天哪,他们咋这么干哪’,她可能看到了整个过程,让志剑去找她,动员她出来作证……我早都想把这话捎出去,可和外边人接触不上,今天你们终于来了……林局长,我已经不指望咱们市检察院了,任明远他挟私报复,我要请律师打这场官司,可是家里没钱。希望局里能借我点,让我爱人去聘律师,我要申诉……”
足足唠了一个多小时,林荫和方政委告辞时,黄建强平静了许多,与二人紧紧握手,并把期望的目光烙在林荫的心里。临别时,林荫和方政委再三嘱托看守所长对黄建强多多照顾。看守所长说:“放心吧,都是警察,怎么也有点感情,你们当局长政委的这么关心手下,我看着都感动。”然后又放低声音说:“不过,黄建强说得对,这个案子确实有说道。前些日子你们清水市检察院来了两个办案人,还跟来一个外人,找我们检察院监管科的人喝酒让我碰上了,那人还跟我喝了一杯。我感觉,他好象也是为黄建强的事来的!”
林荫注意地问:“那人叫什么名字?”
起诉科长:“这我没记住,当时是逢场作戏,虽然彼此介绍了,也没往心里去……那人有三十多岁,长得挺带劲儿,象个美男子似的……对了,好象叫什么‘军’……”
“大军子!”
林荫脱口而出。看守所长点点头:“好象是,你们检察院的人好象是叫他什么‘军哥’!”
居然有这种事?!检察院来办案,带着大军子干什么?看来,秦志剑和黄建强说得没错,这一定是冤案,是一个阴谋。
回到清水天已经很晚了,林荫和方政委在小吃部草草吃了一口回到办公室。不大会儿,秦志剑就敲门闯进来,用急促紧张的口气问:“林局长,看到建强了吗?他还好吧?”听到肯定的回答后,舒口气说:“身体还好就行,我就担心他的身体!”然后真诚地对林荫说:“林局长,我不会说假话,可是,你今天能去看他,我非常感动,谢谢你,以我个人的名义,也代表刑警大队的弟兄们!”
秦志剑说着敬个举手礼,林荫没有思想准备,闹得有点不好意思:“你这是干什么,我是局长,他是我们局的民警,我去看看不是很正常吗?”
“既正常也不正常,”秦志剑说:“老曾还是老局长呢,建强出事后他一次也没去看,有的领导还远远躲着,生怕沾上什么不吉利似的。你能去看他,说明你心里有他,有我们弟兄,也说明,建强有希望,有希望了……”
秦志剑说着,眼里有了泪光。林荫急忙劝道:“志剑,你别高兴得太早,现在一切还很难说,咱们还要做很多工作,而关键的关键是寻找证据,对建强有利的证据,这个工作还要你去做!”
“这你放心,”秦志剑大声道:“只要你有话,我就是头拱地也要找到证据,一定替建强洗清冤情。再说了,这不止是他的事情,也是我的事情,是我们刑警的事情!”
“好,你坐下,咱们研究研究这事,看到底该咋办?”
在回来的路上,林荫已经和方政委核计过。觉得黄建强说得对,要救他,必须寻求法律帮助。考虑到他的家很困难,拿不出钱来请律师,决定局里先垫上。秦志剑听了更为激动,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林局长,我再次代表建强向您表示感谢……正好这段时间案子不多,我全力以赴!”
林荫急忙阻止:“你不要忘了,这不同于其它案件,当事人是公安民警,我们收集证据是违法的,绝不能再授人以柄。咱们要请律师……当然,也不能坐等,要采取必要的措施,协助律师工作,为他取证提供帮助……”
两人谈了好一阵,秦志剑神情振奋地告辞离去。
4
秦志剑离开后,林荫又想到苏检察长提出的条件:需要上边有领导打招呼。有点犯愁。找哪位领导呢?从隶属上说,检察院归市人大管,可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最好还是市委主要领导发话,那力度最大。可万书记……找他十有八九会适得其反。那找谁?从分工上说,许副书记是政法委书记,对检察院是正管。对,就找他。林荫拿起电话,可许副书记“嗯’嗯”听完后好一会儿才说:“这……现在司法机关独立办案,我做为市委副书记出面说话恐怕不太好,你别着急,我考虑一下!”
林荫已经看出许副书记的性情。他为人不错,文化水平、工作能力都行,可就是有点胆小,不摊事儿,遇到棘手的问题总是躲开身子,看来,指望他够呛。放下电话想了想,又拨陈副市长,他也是政法委副书记,尽管是兼职,出面也可以。可他没在家,政府办说去省里开会了。还找谁,只有于海荣,他是专职政法委副书记,也管着检察院,可林荫明白,别说他权力有限,就是真有权,也不会起积极作用。无奈之下,只好谷局长打了个电话,请他找地区中级检察院的领导说话。谷局长支持搞清黄建强案件的真相,因为这事关全区公安机关的声誉,可是,谈到找上级领导时,却沉默片刻说:“我可以跟中院的孙检谈。不过这恐怕会让你们市领导挑理,我看,还是你们市领导出面好一些!”
林荫觉得谷局长说得对。可是许副局长是那种态度,陈副市长又没在家,找谁呢?只有万书记和洪市长了。万书记又不想找,只有找洪市长。感觉上他倒是个正派的领导,只是太忙,平日把精力都投入到抓经济建设上了,政法机关的工作很少过问。可没有别的办法,林荫试探着打了洪市长的电话,不想他倒很痛快:“如果真象你说的这样,检察院确实应该重新审理,有错必纠吗。不过我太忙,又不分管政法,我看,你找陈副市长吧……啊,他上省里开会去了,你别急,我想法和他联系,要他找检察院……”
不到半小时,林荫桌上的电话响起,一听到陈副市长的大嗓门,心里顿时热乎乎的。陈副市长说:“林荫哪,我已经跟苏检察长谈过了,黄建强的案子应该重新审理,如果真是冤案就平反。不过,苏检察长说了,你们得提供证据……”
陈副市长电话刚放下,苏检察长又打来电话:“林荫,陈副市长给我打电话了。说实在的,他只是政法委兼职副书记,真不该管这事。可我不管那些,只要有比我大的说话,我就敢照办。对,你是不是找地区公安局了,刚才市检察院的孙检也打电话来了。不过话还得说到前面,我们重新审理可以,可你们要想办法提供证据!”
林荫放下电话,立刻把法制科长招过来,要他与刑警大队密切配合,给黄建强请一个有水平的律师,依法收集证据。
第二天一上班,法制科王科长就和秦志剑走进林荫的办公室。王科长说,他们找了市律师事务所,律师事务所推荐了一个律师,姓田,是政法大学毕业的,很有热情,就是太年轻,好象还不到三十岁,让人有点不放心。
秦志剑却有不同意见。他说:“虽然年轻,可很有能力,我在刑警大队时和他打过交道,法律意识很强,也有责任感。那是一起牛局亲自抓的伤害案,在法庭上被这个律师给推翻了。我看可以聘他……王科长你没看出来吗?那些老律师好象明白这案子的背景,都不愿意接。咱这案子就需要那种不太世故的律师来办!”
王科长也同意这一点。聘律师的事就这么定下来。过了一会儿,秦志剑又把田律师领到林荫办公室,果然是个充满热情、精明强干的年轻人。谈话中,他既谦虚又自信:“感谢公安局领导对我的信任。秦教导员跟我谈了这案子,我的实践经验虽然不多,可是,如果你们说的属实,能找到有利证据的话,这案子能翻过来。今天我就和检察院接触,开始调查工作……”
田律师说到做到,立刻全力投入到调查工作中。然而到了晚上九点多钟,他又打来电话,改变了态度。
事情发生得非常突然,林荫忍不住声音高起来:“哎,田律师,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说得好好的,怎么能半路上突然不干呢……”
田律师:“这你就别问了。总之,你们这案子我不办了,你们找别人吧!”
林荫:“哎,田律师,你先别做决定……你就是不干了,话总要说明白吧,你现在哪里,能不能来一趟……这样吧,我派人去接你,你等着!”
林荫拿起内线电话要刑警大队值班室,正好是秦志剑值班,他听了这个消息也觉得突然,就开车去接田律师。二十几分钟后,气呼呼陪着田律师走进来:“林局长,你看吧!”
林荫看到,田律师的一身西服弄得很脏,一块泥巴一块土的,脸上是气恼和惊惧之色,右眼窝还有一块青紫。他十分惊讶,一边让坐一边询问怎么回事。田律师气呼呼地说:“怎么搞的,就是因为调查你们的案子……今天上午我就开始调查,因为很多调查对象不在家,晚上我就加了班,还真取得一点收获,可想不到……”
原来,田律师受理案件后,根据黄建强提供的线索,事发时听到附近有女声惊呼,就去现场调查。白天倒没发现什么,晚上去时,正赶上一些高中学生晚自习归来。他灵机一动忽然想到,这正是黄建强出事的时间,那么,在这个时间里经过的人能否有那个女声呢?这么想着,就向几个匆匆赶路的学生打听。不想,还真问对了,一个快人快语的女学生说:“啊,那件事啊,我正好赶上,从头看到尾,我们好几个过路的同学都看到了……”田律师正要往下问,那女同学忽然想起什么,“哎呀,我不能说了,得回家写作业呢!”骑上自行车匆匆走了,田律师没有拦住,追了几步也没追上,又觉得天不早了,就往回走,想明天再找女学生。可走到离家不远的地方时,听到后边有脚步声,正要回头,脖子被人从后边用胳膊紧紧搂住,嘴也被捂住,两个人影绕到前面,对他连踢带打,一个瘦长的人影还亮出一把匕首对他说:“妈的真胆肥了你,啥事都敢管,爷们儿知道你是个律师,律师他妈多啥了,取你的小命就是玩儿……要缺钱吱声,可不许你再管这事儿,我们知道你的家,要是不听话,咱们没完!”说完又踢打了几下才离去。
听完田律师的介绍,林荫心咚咚直跳。秦志剑早怒不可遏:“妈的,一定是大军子的手下,这帮恶棍……”
田律师一听这话,脸上更加现出骇然的表情:“你说什么?大军子?你们怎么不如实介绍案情,难道这案子还和大军子有牵连?”
秦志剑意识到说走了嘴,可也无法改变,急忙劝道:“田律师,你别害怕,和他有牵连能怎么样?……哎,你还能不能记住,威胁你的人都长得什么样?”
田律师摇摇头,“记不清了,天黑,他们又突然出现,只有说话那人有点印象,瘦瘦的,很凶狠的样子……对了,三个人都穿黑色衣服。头型都一样,是那种板寸……”
林荫“咚”的敲了一声桌子站起来,他已经猜到了三个流氓可能是谁,甚至那个瘦子说话的口气都那么熟悉。他大声问田律师:“如果找到这三个人,你能认出他吗?”
田律师:“这……不敢说,也许……那个领头的差不多。不过,我不想和他们再见面,我也不会指认他们……这样的人,你指认也没用,他们肯定有不在现场的证明。通过这件事我也明白了,你们那位民警肯定是冤枉的,被人陷害了,可是,这案子我不想接了,你们找别人吧!他们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我自己倒无所谓,可我有家,有担心老婆孩子,我得为她们着想!”
“田律师……”林荫忍不住激动起来:“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这样胆小,让他们吓住了。他们是恶,可你想过没有,他们为什么不敢白天找你,要在天黑出现,还不让你看清面容,这说明他们心虚害怕!”说着走到田律师的身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秦志剑说:“你知道我们是谁,我是公安局长,他是刑警大队教导员,我们的力量要比他们大得多,我们会全力保护您和您家人的安全。田律师,你再好好想一想,你已经答应了为我们辩护,只因为受到几个地痞流氓的威胁,就害怕了,放弃了,如果传出去,对您的声誉该有多大的损害,难道你真的被他们吓怕了?你不想把他们绳之以法?他们所以这么做,为的是阻止你,可这恰好说明,你的行动已经威胁到他们,说明你的工作是有成效的,很快就能取得突破。如果你能坚持下去,最后把案情真相澄清,救出一个警察,那对你的声望将会有极大的提高……田律师,你不要放弃,我觉得你是个好律师,相信你能把这起案子查明……你放心,从现在起,我们派专人保卫你和你家人的安全!”
秦志剑紧接着说:“田律师,我求你了,如果你不放心,我亲自守在你身边,确保你安全……田律师,对坏人我们不能怕,只能跟他们斗,把他们绳之以法,才会得到真正的安全……为了咱们自己,也为了咱们的老婆孩子,为了那些无辜的平民百姓,咱们要跟他们斗。田律师,我觉得你是一个有正义感的律师,你不会放下这起案件不管的,有公安局做你的后盾,你怕什么?!”
田律师被说动了,但仍有余悸:“这……话是这样说,可他们都是些黑社会呀,还有后台,实在太危险。你们……这,咳,咋说呢?我担心你们也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我当律师虽然时间不长,可也经过不少这样的事,也听老律师们说过很多,正义和罪恶斗争,胜利的经常是罪恶,而正义胜利倒是罕见的。还有,即使我找到了证据,辩护得好,也不一定就能取得应有的效果。哪位掌权人一句话,就可以把我的所有的辩护都否了。我看,你们莫不如去找上级领导,让他们过问,帮你们说说话,这比我辩护要管用!”
虽然还在推辞,但态度已经松动。林荫说:“田律师你放心,上级领导我们是要找的,必要的法律帮助也不可少,请你一定要帮助我们,帮助我们警察,我们会永远记住你的。我以公安局长个人的名义,也以清水公安民警的名义请求您!”
田律师再无话可说了:“这……你们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要再推就不是人了。其实,我也恨他们,要是通过这事能打击他们一下,我也高兴……不过,你们一定要保证我的安全!”
5
田律师不负所望,经过深入细致的调查,第二天下午就找到了那位女学生。其实,他的调查也很简单,因为在那个时间里通过出事现场的高中学生是有限的,经过排查,很快确定是重点高中的学生。他们面临着高考,正起早贪晚地苦读,每天晚九点才放晚自习,从那条路回家。
女学生叫李丽,正在读高二,长得很清秀。田律师在秦志剑的陪同下和学校老师的帮助下,一个班一个班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到的。为了避免受到干扰,创造宽松的气氛,他们没有把李丽找到律师事务所,而是在高中校园后边的杨槐林里进行。
出乎意料,李丽完全变了个人,再没有前一天晚上的快言快语,而是充满了戒备,拒不提供任何情况,还说自己其实什么也没看见过,昨天晚上的话是说着玩儿。无论田律师怎么启发,她也是这种态度。
秦志剑有点发急。他猜测,从昨晚到今天肯定发生了什么,影响到李丽的态度。忍不住有点激动地对她道:“李丽同学,你怎么能这样呢?你知道吗?现在有一个无辜的警察被坏人陷害在狱中,等待你的帮助,你一句话就可以救他……对了,你可能对警察有看法,可我要告诉你,那是个好警察,他有妻子、女儿,她们都在家中盼望他归来,他是因为和坏人做斗争而遭陷害的。你是一个高中生了,受过很多教育,一定有正义感……或许,你受到了什么人的威胁,害怕报复,可你想一想,如果好人都害怕坏人,谁也不站出来和他们斗争,这世界会什么样?我想,你的心里一定也痛恨他们,而我们就是和他们做斗争的,希望你能帮助我们,我们会永远感激你。如果你不这样做,我想,你的心里一定也不好受,甚至会影响到你的学习和今后的人生道路……李丽同学,请你如实讲出你看到的一切,求你了!”
秦志剑的话充满真诚,李丽被说得脸上泛起红潮。她毕竟是年轻人,很容易被打动。可是,她抬起眼睛刚要张嘴又闭住了。看看秦志剑说:“这……你们得跟我爸爸妈妈说,他们让我谈我就谈!”
这……
秦志剑还想说什么,田律师止住了他,对李丽说:“这样也好,那么,我们到你家去好吗?”
李丽说:“我爸爸上班了……再说,我还要上课!”
最后双方定好,晚7点准时到李丽家见面。
然而,没等到下班时间,这件事就已经被郑氏弟兄知道了。监视田律师的“老刀”和几个手下发现了这一幕,及时报告了他们。
二军子说:“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来,得狠狠教训这个臭律师一顿!”
大军子:“不行,有姓秦的保护他,容易惹出事来,换个别的办法!”
二军子:“还有啥办法?我看,姓秦的也没什么了不起,他保护能咋的,惹急了连他一块炖,就象上回对付黄建强似的,咱豁出个弟兄去,让他跟黄建强去做伴儿!”
大军子思考了一会儿,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这件事如果不加制止,黄建强出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而且,这也是给自己一个耳光。他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说:“这种事整过一回了,再整把握不大。我看,只要女学生一家把嘴闭上,谁也没有办法!”
虽然已是四月底,可晚上七点时,天还是很暗了。秦志剑、高翔和田律师踏着暮色匆匆来到一片居民区。
他们来找李丽。
这片居民区都是平房。走到李丽家不远的地方,他们看到几台摩托停在路口,并没意识到什么,可走到李丽家大门外时,见室内人影晃动,屋子里好象有很多人,还有叫嚣吵嚷声隐约地传出来。
“……你们明白点,要不然……小心……”
秦志剑这才意识到有问题,向高翔和田律师一挥手,带头向院里走去,刚走到院子中间,就见屋门从里边撞开,几个人影气势汹汹地走出来,其中一人边走还边回头对屋子里的人恶声恶气地叫着:“……要是不听话,有你们好瞧!”
双方走个对头。秦志剑横身挡住去路:“站住,你们干什么的?”
是几个浑身透着煞气的黑衣汉子。听到秦志剑发问,一只手电迎面照来:“我们干什么你管得着吗……哎……是他……秦……”
有人认出秦志剑,语调中还透出慌乱,煞气也有所收敛。然而,一个瘦长遒劲的身影走上前来,正是“老刀”。“啊,原来是秦教,我们到这里找个人,说几句话,没犯法吧,你拦着我们干什么,弟兄们,走!”
秦志剑双臂伸开:“不行,谁也不许走!我是警察,你们要接受审查……说,你们到底来这里干什么,说清楚再走……”
秦志剑一边阻拦一边亮出警官证,可对方根本不听这一套,“老刀”对两个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两条汉子就走到秦志剑面前,骂骂咧咧地:“警察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又没犯法,警察能怎么着,滚开,好狗不拦路!”说着猛地一拳向秦志剑打来。因为天黑,又猝不及防,正打在秦志剑右脸,身子踉跄向后退去,好在高翔及时扶住才没摔倒。秦志剑火了:“妈的,你们要干什么……”伸手去抓打自己的汉子,可对面好几个人的拳脚迎上来,边打边骂:“妈的,警察多你妈个×了,揍他……”
秦志剑又挨了几下子,实在按捺不住,手向腰中伸去,口中大叫着:“住手,再动手我开枪了!”
可是,对方根本不听,边打边骂,有人还故意大声叫着:“哎呀,警察开枪打人了,警察开枪打人了……”喊着,几只手向秦志剑摸枪的手伸来,有抢枪的意思。秦志剑又惊又气,正要将枪拔出,脑海中猛然闪过黄建强出事那天晚上的情景。对,那天也是这种情况,简直就是翻版。因此,他不敢拔枪,可不拔枪又震不住,好几个人的拳脚向他袭来,身上、头上连着挨了好几下,头脑已经晕眩,难以控制局面……他不由大叫起来:“高翔,快……”
高翔应声出手。
刚才,高翔一直在秦志剑身后观察情况。他毕竟年轻,从警时间短,从没遇见过这种局面,不知咋办才好。此刻,见秦志剑处境危险,对方太猖狂,又听到秦志剑的呼唤,立刻醒悟过来,冲上前,把秦志剑拉到身后,然后手脚并用,几下子就将面前的汉子打退,口中怒喝着:“都住手,谁再动手我可不客气了!”
然而,他面对的都是凶残的角色,怎能听他的,挨了几下子,凶性更是大发,“老刀”大叫一声:“弟兄们,一起上,揍他们,出事我担着……”
这下坏了,在李家灯光的辉映下,只见雪亮的刀光和黑乎乎的棒影舞动起来,向秦志剑、高翔和田律师袭来,一场流血事件在所难免。秦志剑一时难以选择,看来,不掏枪是不行了,可是,要是掏枪,黄建强的事就可能重演……
可是,他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高翔在场。就在他犹豫的时候,高翔已经和对方打到一起,黑暗中也看不清使的什么招式,只见他高大的身影敏捷地闪转腾挪,随之就是“哎哟、妈呀”的痛叫声,混乱中,“老刀”叫了声,“不好,撤!”几条汉子就向外跑去,秦志剑一见急忙阻拦,高翔也回身擒拿。结果,五条汉子跑了三个,有两个被戴上了手铐,再也逃不掉,只能边挣扎边冲逃跑的同伙大叫着:“四哥,四哥,别扔下我们哪……快找大军哥救我们……”
一阵马达声飞速远去。又过片刻,警笛声响起,接到报警的110指挥室调集巡警大队值班人员赶来。秦志剑这时才发现高翔背部被砍了一刀,衣服破裂,鲜血泅出来,气得狠狠踢了被制住的歹徒两脚,让负伤的高翔和巡警一起押着两条汉子回局,自己和田律师留了下来。
秦志剑守在李家外面,田律师走进了李家。
李家只有三口人,李丽的父母和李丽本人。此时就象受惊的羊一样守在屋子里。李丽父母看上去都五十开外了。进屋时,李丽和父亲正在给母亲吃药,嘴里还劝慰着:“别怕,他们已经被警察抓起来了……别怕,快吃药!”
询问中得知,李丽的父亲在市文化局上班,母亲是下岗职工。从家中陈旧的家具、十四英寸彩电和狭小的房屋可以看出,这是个经济很不宽裕的家庭。李丽母亲心脏不好,被刚才的事吓得要犯病,正在吃救急药。
这突发事件反倒使调查顺利起来。妻子吃过药,安稳一些后,李丽的父亲叹口气说:“看来,躲是躲不过了,越躲越麻烦。你们调查的事,李丽真看到了,回来跟我们说,我们怕摊事儿,就没让她往外说。后来听说那些人是大军子手下,就更不敢了……那位姓黄的警官被抓起来,我们一家人心里一直不安,可也没敢出面证明。昨天晚上你们找过李丽后,我们听了很害怕,嘱咐她不要对你们讲什么。听说你们要来家,刚才我们正在商量怎么办,那几个人就闯进来了,威胁我们不许把知道的说出去,把李丽她妈的心脏病都吓犯了……李丽,你说吧,把那天晚上看到的都讲出来吧!”
李丽抬起秀气的眼睛,看看田律师,再看看父亲,得到鼓励和肯定后,终于开口了:
“那是去年十月二十三日的晚上,我下晚课回来,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碰到了那件事……开始我还以为是两伙流氓打架呢,仔细一听才知道一伙警察,另一伙人是流氓。可是,警察人少,就两个人,那伙流氓可凶了,警察声明身份他们也不怕,还有人喊着‘把他的枪下了’,那个警察大声叫着,‘住手,再抢我就开枪了’,他们还抢,就在这时,我听到枪响了,有人叫着倒下了,那些流氓都大骂起来,‘好哇,警察打死人了’。这时候,我爸爸妈妈跑了过来,把我拉回家了……其实,也不是我一个人看到了,我们班的张伟刚、刘风跟我一起走的,他们胆子大,比我看得还清楚……”终于取得了实质性突破。虽然被抓住的两名歹徒嘴硬,不承认去李家是威胁,可李家的指认非常有力,再加上邻居的证明,高翔的伤口,他们威胁恐吓和殴打他人伤害警察的罪行已经无法推卸,而这正是公安局管辖的案件。
可是,在如何处理上却发生了分岐,有的主张移送检察院追究刑事责任,有的主张治安处罚。令人稍感意外的是,牛明也持前一种观点,坚持移送检察院。林荫就此与苏检察长通了电话,苏检察长听后说:“我绝不是推责任,依我之见,这起案子还是治安处罚为好。你想,行凶的歹徒一共五个人,你们只抓获二人,他们自己又不承认,虽然证据还可以,恐怕也难处定罪,再加上他们是大军子的人,即使判了,十有八九还是缓刑。为此我建议你们进行治安处罚……我说这意思你明白吧,他们恐怕都不是初犯,在你们公安局一定有底案!”
于是,林荫接受了苏检察长的意见,力主治安处罚。除了牛明,其它人都同意这个意见。黎树林简直把话说明了:“既然判不了刑,就治安处罚,劳动教养也是治安处罚,程序还简单,批起来也容易。虽然不是刑事处罚,可跟服刑的效果一样!”
牛明说:“够刑事处分你不移送,那可是漏罪呀!”
黎树林说:“漏不漏罪得检察院说话,只要他们不管,咱们就处咱们的!”
两名歹徒的处理决定做出,黄建强的案件也该平反了。然而,事情却不那么简单。因为指控黄建强的几个家伙都是大军子手下,他们咬住不放。而公安局和检察院都拿不出有力的证据证明他们是诬陷。无论是李丽还是其他同学的证词,只能证明黄建强是正当防卫,是在枪支即将被抢的情况下开的枪,却不能证明这是蓄意安排的陷井,再加上“老刀”等三名歹徒已经逃跑。这样,黄建强虽然恢复了自由和名誉,却无法追究对方的刑事责任。最后,由检察院和两名歹徒赔偿了一万元钱做罢。市公安局和黄建强本人当然不甘心,在这种情况下,于海荣受万书记委托召开了协调会,说:“万书记说,这事闹大没什么好处。被抓的是清水市公安局的警察,抓人的是清水市检察院,里外都是丢清水的脸。多赔点钱算了。公安党委要做好黄建强的工作,要他从大局出发,忍让一点。对了,你们还可以在别的方面给予一点补偿,现在他是什么级别……副股级侦查员,那就提为正股,如果有位置,可以安排实职!”
市委书记说了话,谁还能说啥?令人安慰的是万书记最后的指示。刑警大队串动了一下中层干部,给黄建强安排了一个刑警中队长职务。黄建强挺好说话,再没说什么,甚至还安慰林荫说:“林局长,您别再操心了,清水的事情就这样,这事能够翻过来,我已经很满足了,还有多少受冤的无处申诉呢?林局长,说客气话我不会,今后你看我的,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把劲儿全使到工作上!”
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上报劳动教养的两个歹徒没有批。理由一是证据不足,二是应该追究刑事责任。这太出林荫意料,忍不住给谷局长打了电话,发了火。谷局长沉默着听他把话讲完,才淡淡说:“你说得对,不是证据不足的问题。我也想批,而且想多批几年,可是,有些事我也没办法……不要问了,你的路还长呢,不批也不一定是坏事,当浓疮还没熟透的时候不能做手术,明白了吧!”
牛明知道这事后说:“怎么样?按我说的来了吧,还是过卷吧!”
正如苏检察长说的那样,案卷移送检察院不久,检察院以证据不足退回补充侦查,待两次难以补充后,宣布不起诉,二歹徒当庭释放。
对此,市公安局只能安慰自己:不管怎么说,也拘了他们一些日子。
黄建强当初被逮捕时,一些新闻媒体都进行了报导,也包括本市的电视台,造成很大的社会影响。这回放出来,林荫和苗雨联系一下,要她带摄像记者来报导一下。苗雨在电话里悄悄说:“这恐怕不行,我已经跟领导提出来了,可领导说这事有损我市形象,不能报道!”
林荫听了十分生气:啊,警察被抓起来满社会宣传无损形象,放出来反而有损形象,这是哪家的道理?通过别的渠道了解一下,才知道上两次苗雨关于公安局的报道都受到了市委领导的批评。特别她那段“我市治安形势并不乐观,种种迹象表明,黑社会势力比较猖獗”问话,更惹恼了万书记。万书记说,清水社会稳定,经济发展,怎么成了“并不乐观”?哪来的“黑社会比较猖獗”?这纯粹是给清水抹黑!林荫听了这个消息,深感压力沉重。想安慰苗雨一下,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第十一章
不用你们套近乎,犯到我手里该咋办还得咋办
(2000年5月中旬至6月上旬)
1
黄建强事件引起了连锁反应。在他恢复自由之后的第三天,有一个男人走进了林荫的办公室。
来人四十岁左右年纪,身体清瘦,瘸着一条腿,手中拄着拐杖,可是神情坚毅,穿着一身合体的税务官服。
他就是税务局被砍伤那个收税员,名字叫刘正。坐下后,接过水杯对林荫说:“自从黄建强进去后,我就没再找过公安局。一是黄建强因为我的事进去的,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也感到警察们很难;二是我被砍时,目睹的少说也有几十人,可公安局硬是查不出凶手,也让我有点信不着了。三是我被砍是在收税发生冲突之后。那些歹徒砍我的时候还说:‘瞎了你的狗眼,谁的税你都敢收?!’结果,我被砍后,那个配货站的税再也没收过。四是我被砍伤后,把脾摘除了,都是我们国税局花的钱,花了好几万,现在不上班也一分不少挣,不少人劝我算了。可我忍了这么长时间,却怎么咽不下这口气,现在,公安局长换了,黄建强出来了,我这案子是不是也该有个说法了!”
林荫对这起案件早已知晓,只是一直没来得及着手查。现在刘正找来,当即表态:“请您放心,我们立即开始调查此案,一定给您一个说法!”
刘正却体谅地说:“林局长,只要你有这个心就行了,我知道,案子一牵扯到大军子就不好办,所以,你也不必太着急,我等着!”
刘正说完就走了,可林荫却没有等,决定立即着手调查。在家中休息、恢复身体的黄建强听说这个消息后,立刻到局里主动请缨说:“当初,我是因为查这案子进去的,现在,还让我查吧!”林荫担心他的身体,他却说:“我的身体是弱一些,可没大的毛病,要是不让我查,硬在家憋着,恐怕还真憋出病来!”于是,林荫答应了他的请求,组成了由黄建强任组长的专案组,刑警大队副教导员秦志剑直接领导专案组的工作。
可是,调查进行得并不顺利。秦志剑和黄建强是这样分析的:税务员刘正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被砍,一定有很多人看到。而他被砍的地方又是闹市,附近都是商家和商贩。被砍时,他正在向路旁的几户商贩收税。如果别人推托说没看见还情有可原的话,那么,正在被收税的几家商贩是一定看见了。在当初开始调查时,他和秦志剑就对那几家商贩进行了定位,确定了几个重点对象。可他们却怎么也不承认看见了,秦、黄知道他们是害怕报复,就改为暗中调查,晚上去其家去做思想工作。当时,还真有一个叫石儒的商贩有了活口,可就在这时出了事,黄建强被抓了起来。石儒从此就把嘴闭死了。
黄建强重新出马,第一个还是找石儒,可石儒仍然死不开口,咬定什么也没看见。第一次不行,找第二次,第二次不行第三次,可第四次就找不见人了。石儒家里人说他外出进货去了,可迟迟不归。石儒妻子对黄建强央求说:“你别找他了,让我们过几天安稳日子吧……”
多气人,倒成了警察不让他们过安稳日子了。
调查陷于困境。
可是,还有希望存在。躲避在外的石儒给林荫写来一封信说,刘正被砍时看到的人很多,有的比他还看得清楚,还点了几个名,什么王士民,李聚财、曹子明等,都是附近的商贩。还说,他们背后还议论过这事,但是都害怕,不敢作证。如果公安局能让这几个人先开口,他石儒就出来作证。否则,他就躲在外面不回来。
怎么办?秦志剑既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向林荫汇报时感叹道:“这就是咱中国的老百姓,砍你的时候,他心里想,反正没砍我,不管;等砍他的时候,你又想,反正没砍我,不管。结果,恶势力更加猖獗,最后砍谁都没人管了。这真是民族的悲剧!”
黄建强则叹口气轻声说:“也不能都怪老百姓,他们形成这样的品性是有原因的!”
林荫一时也拿不出好办法来。公安局的工作很多,不可能长时间在这样一起案件上派专人经营。最近,白山市连续发生几起入室盗窃案件,怀疑是流动作案,地区公安局部署全区公安机关集中开展一次人口整顿活动,需要大量警力,无论是刑侦、治安部门还是城乡派出所,都投入到这项工作中来,夜以继日工作。林荫只好暂时解散专案组,自己也把注意力集中到这项工作上来。为了使工作扎实进行,不走过场,他几乎天天深入基层检查。这天夜里10点多,他又赶到城郊派出所。
2
走到城郊所门外时,见办公室都亮着灯,人出人进的,一片忙乱景象。从窗外向里看了看,每个屋子都有民警在工作,都是两人一组,面前有一个询问对象。走进屋子,路过小会议室,见里边有七八个人,有男有女,个个破衣烂衫,脸色憔悴,神情阴郁,目光呆滞,倒倒歪歪,一个男人还斜靠在一个女人怀中,头上缠着白布,透出殷红的血迹。
赵所长发现林荫,急忙迎出来。林荫问会议室的几个人是怎么回事,赵所长回答说,是晚间巡逻在火车站附近发现的,因为都没有身份证,就带回来审查了。林荫又问头上受伤的人是怎么回事,赵所长说:“刚才问了问,好象是在大桥镇被人打的。”林荫心里一动:“谁打的,因为什么打的?”赵所长说还没来得及细问。林荫就走进会议室,亲自询问起来。
会议室里一共七个人,五男二女,身材都较瘦小,一看就是南方人。问了问,果然,是湖北农村的。那个头上受伤的中年男人听说公安局长来了,挣扎着坐直身子,林荫这才看清,他那清瘦的模样有点象自己在农村的哥哥,再问下去,知道他叫皮佐林,扶着他的女人是他妻子,另外几个人都是他的亲属,什么姐夫内弟表兄的。问到他受伤的情况时,几人现出又恨又怕的神色,可又沉默着不回答。林荫再三问,皮佐林的妻子眼泪下来了,用不太正规的普通话说:“局长,您别问了,俺们要回家,清水这地方俺这辈子也不来了!”说着流出屈辱的眼泪。
这种情形,使林荫更想问下去。赵所长也在旁帮腔:“这是我们公安局林局长,一把手,最主持正义了,谁要欺负你们了就大胆说,我们一定给你做主!”又施加压力道:“你们没有身份证,又不说实话,能放你们走吗?再说,你们身上又没有钱,就是放你们走也回不了家呀,湖北那是多远哪!”
赵所长的话打动了他们,两个女人都流泪了,男人也低下头。林荫终于听到了实话,气得心咚咚跳起来。
原来,他们来自湖北农村,那里人多地少,自然条件本来就差,再加上去年受灾,生活困难,就结伙出来打工。来到清水后,被大桥镇一个叫“偏头”的人雇佣下来,为他新建成的酒店搞粉刷装璜。累死累活两个多月,好歹活儿干完了,可“偏头”却鸡蛋里挑骨头,说质量不行,大骂一通,不给一分钱反倒让他们赔偿损失,他们反驳了几句,“偏头”就找来一些地痞流氓,不但把他们毒打一通,还扣下了他们的身份证,皮佐林因为反抗,头部被砍了一刀。
林荫听了,气得肚子鼓鼓的,在清水居然还有这样的恶霸。妈的,不能饶了他。正想说话,皮佐林又说:“有人告诉我们,他是当地一霸,这酒楼自动工到建成从没花一分钱。挖地基时雇一伙人,完工时说质量不合格,把人打跑,再雇一伙人砌墙,墙砌完了,再将人打跑,然后再另外雇人建房盖,然后再打跑。人家说了,他雇了好几批人,没有一份能领到工钱的。现在打工的有的是,他雇的又都是我们外乡人,谁斗得过他?我们害怕,就连夜搭车逃出了大桥镇。可是,到了火车站时却没钱买票上车,正在犯愁,就被派出所带来了!”
皮佐林说完,赵所长对林荫说:“是这么回事,他们在车站附近转,我们巡逻民警发现了,一盘查,还没有身份证,就带回所里。”
林荫听完,直觉嗓子发干,又问他们为什么不向公安机关报案。皮佐林用他那湖北标准话悲愤地说:“俺都是外乡人,举目无亲,谁能管俺哪?他说了,他公安局、法院都有人,跟你们都是朋友。打我们的时候,还让我们到派出所报案,俺们……俺们敢吗,派出所的粉刷装璜还是他让我们给干的呢……局长,俺们认了,俺谁也不告了,俺只是想要回身份证,挣俩路费钱回家……”
在皮佐林说话的时候,林荫再次感觉到他象哥哥,心里酸溜溜的。听完倾诉,确认他们说的是实话,压抑着心中的气愤,嘱咐赵所长给几人准备点吃的,做好详细笔录,派人领皮佐林到医院去看伤。最后又问赵所长,能不能在辖区帮这些人找点活干,挣点钱。还特别表明态度:“在这件事上,你要尽一切努力,只要不违法,哪怕搞点特权也没关系!”赵所长一口答应,说辖区正好有搞建筑的工地,和派出所关系还不错,可以找他们。七个人听到这话,眼睛都亮了,脸上也有了活气儿,当林荫要离开的时候,皮佐林居然拉着妻子给林荫跪下来,眼泪抛落于地说:“好局长啊,俺也没钱报答你呀,俺给你磕头了……”林荫见状,脱口一声“大哥,你怎么这样……”急忙搀扶,眼泪差点掉下来。
在返回公安局的途中,林荫心情怎么也不能平静。他挥不去眼前那七个穷困潦倒的身影,挥不去那个有几分象哥哥的皮佐林的面容,挥不去他那屈辱的眼神和打湿了自己心灵的泪水。他心里想,都说人民群众是国家的主人,难道这就是主人吗?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啊,穷困,压榨,严重的社会不公,长此下去,社会能稳定吗?妈的,这些恶棍,简直比旧社会恶霸地主还恶呀,管你是谁,我非治治你不可!
林荫决定,明天去大桥镇。
第二天早晨一上班,林荫就打电话叫来秦志剑:“你把别的事放一放,跟我去大桥镇,再带个手把利索的!”
秦志剑说:“手把利索的,刑警大队没有超过高翔的……出什么事了?”
虽然高翔还是帮忙性质,可大家已经习惯于把他当民警使用了。林荫说:“什么事儿到那儿你就知道了。你去通知高翔,咱们一会儿就走!”
就在林荫准备出发时,接到了一个电话:“小林子,你干啥呢?把别的都放一放,跟我下乡!”
一听这个声音就知道是谁,林荫顿时象吃了苍蝇一样。可恶心归恶心,还必须热情寒喧:“哎呀,是何书记,哪阵风把您吹来的呀?下乡干什么呀,去哪儿?”
何大来:“搞调研,去大桥镇!”
他也去大桥镇?真巧了。他去那里干什么?
林荫已经有了经验,猜测何大来不可能是搞什么调研。可到底去干什么呢?
何大来在电话里又催上了:“我的车马上就到你们楼下,你现在就下楼,跟我一起出发!”
林荫、秦志剑和高翔下楼,果然一辆奔驰驶过来。车窗摇下,露出何大来阴白的面孔:“我先走了,你们跟上!”
秦志剑看着何大来奔驰远去的背景,问林荫道:“真怪,怎么都往那儿奔哪。刚才牛局和罗厚平、江波上车走了,也说是上大桥镇,现在是何大来。林局长,大桥镇到底出什么事了?”
林荫也觉得奇怪,反问道:“牛明也上大桥镇了?干什么去了?”
秦志剑:“我也不知道哇,就看他拽着罗厚平和江波着急忙慌地走了,好象还背着谁似的!”
有这种事?上车后,林荫打了大桥派出所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叫严德才的民警。林荫问大桥镇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严德才奇怪地说:“没有啊,出什么事了?”
林荫放了点心,但依然纳闷:他们到底都去干什么呢?
3
路上,秦志剑再次问林荫去大桥镇干什么,林荫把在城郊派出所遇到的事情说了。秦志剑一听就激动起来:“妈的,这些恶棍,非收拾不可……我知道‘偏头’这个人,他也是清水的名人,大军子的手下!”
又是大军子。怎么什么坏人坏事都离不开这个人呢?
林荫又问秦志剑:“根据目前的情况,对他可不可以采取强制措施?”
秦志剑想了想说:“还不行,现在只是指控,没有证据。但我们可以传唤他。如果他不接受,可以强制传唤……啊,我明白了,带高翔来是不是干这个的?!”
林荫:“看情况吧!”
大桥镇距市区二百多华里,4500跟着前面奔驰的影子,跑了一个多小时才赶到。
大桥镇因桥得名。但,所谓的大桥,其实是不知建了多少年的一座水泥桥,有七八十米长,已呈现出残破之相。因此,当林荫坐着4500经过桥面的时候,一点也没起注意,目光反而被镇里另一个建筑所吸引。
那是一幢建在镇中心的三层楼房,通体灰白色磁砖贴面,茶色玻璃,在全镇的建筑中鹤立鸡群。
何大来的奔驰就驶向这幢新楼。
他来这里调研什么?
来到楼前,何大来的车停住,林荫只好也跟着下车,见楼外已经停了很多轿车,楼的正中挂着一块牌匾,用红绸遮着,看不到上边写着的字,楼前还停着一台吊车,高高的铁臂伸向天空,举着一挂长长的鞭炮。许多衣着光鲜的客人在往里边走,一排少年学生组成的鼓乐队,敲罗打鼓吹着铜管乐。还有几个服装整齐的汉子在楼外亲热地迎接来人。
原来,这里即将举行新楼开业典礼仪式。
林荫很快在停着的轿车中发现了那台黑色的“奔驰”,接着又看到牛明那红色的“奥迪”,显然,车的主人已经到了。他同时还注意到,接待客人的几条汉子都着黑色服装。
何大来边向门口走去边回身大声招呼道:“林局长,快,咱们一起进去!”又对迎接的几个汉子大声道:“快去告诉你们董事长,说公安局林局长来了!”
“公安局林局长”几个字他叫得很响,好象是有意让人听的。很快,楼内几个汉子迎了出来,为首走着两个人。左边的身材高大匀称,黑眉大眼,面容英俊,正是大军子。右边的则身材粗壮,走路一晃一晃的,最明显的特征是脑袋有点偏。后边还跟着牛明、罗厚平和江波,还有大桥派出所的姜所长,他们看到林荫和秦志剑,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秦志剑边往前走边低声对林荫说:“看见没有,右边那小子就是偏头。妈的,何大赖子把咱们领这儿来干什么?”
已不容细想,大军子和“偏头”象见了亲人般热乎乎地迎上来。“哎呀,林局长您也来了,真赏脸哪,小弟太感激了……快请……”
人们的目光都落到他们身上。牛明、罗厚平和江波的目光也望过来,牛明还表情暧昧地笑着。林荫顿觉浑身一阵燥热。他明白,自己上了何大赖子的贼船,他根本不是来搞什么调研的,而是参加这个楼房落成典礼的,他拉自己来,就是要告诉自己,这个“偏头”是他的人,不能乱动,同时,也告诉别人,公安局长林荫和“偏头”是朋友。妈的!
可是,何大赖子并不知道,人们也不知道,林荫来这里,就是查处“偏头”来了。
可是,眼前却是这个场面,怎么办?
秦志剑一拉林荫:“局长,咱们不能跟他们混在一起,快离开!”
已经离不开了。偏头和大军子走到对面,何大来为他们做了介绍:“偏头,这是公安局林局长;林荫,这是‘偏头’,我儿子,什么他妈的董事长,在我面前,他就是‘偏头’,你也这么叫他……大军子你认识了,不用介绍吧!”
没容何大来话说完,大军子和“偏头”已经把手伸过来,一人抓着他一只手摇晃着,说着亲热的话。不知情的,真不知他们是多么亲密的关系。场面拘着,何大来又在旁边,手抽不出来,别提多尴尬了。林荫只能在心里说:不用你们套近乎,犯到我手里该咋办还得咋办。好,借机观察一下也没什么了不起。这么一想,就随着何大来向里边走去,也没理睬牛明、罗厚平、江波和姜所长。秦志剑和高翔象保镖一般随在后边。
进门就是个宽敞的大厅,拥挤着很多人,一些人正奔向接待处的巴台,把一叠叠钞票递过去。巴台后边,有两个财会人员忙着点钱记帐。左边,靠墙摆着一大溜祝贺的牌匾,上边都写着什么“兴旺”、“发财”字样。林荫扫了一眼,见落款处有大桥镇党委、政府的,还有派出所的。猛然间,好象还有一块牌匾上写着“清水公安局”字样,就特意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后边还有四个字,是“刑警大队”。
秦志剑也看到了这块牌匾,脸色涨得通红,走向罗厚平和江波,把他们拉到一旁说起了什么,罗厚平和江波现出尴尬之色辩解着。
这时,一个胸戴红花飘带的男子匆匆走过来,恭顺地向“偏头”请示着什么。“偏头”听完点点头,回身对何大来和林荫说:“干爹,林局长,大军哥,时间到了,该揭牌了,咱们出去吧……对了,爹,揭牌得两人,你一个,另一个你看由谁来!”
“谁?”何大来看一眼林荫:“人不在这儿放着吗?小林子,就咱俩吧!”
这是原则问题,林荫坚决不干。“不,何书记,哪有公安局长给娱乐场所揭牌的,还是找别人吧,我不行,实在不行……”
林荫态度坚决,何大来翻翻眼睛没有再让,手向大军子一指:“大军子,你的身份没问题吧,就你吧!”大军子看一眼林荫:“好,别为难林局长了,就我来吧!”
人们又涌到外面,“偏头”、何大来、大军子及两个大桥镇的党政领导站到人群前面。那个戴红花飘带的司仪走到楼前的台阶上,手拿麦克,面对着众人大声道:“我宣布,大桥娱乐中心大楼落成揭牌仪式,现在开始。鸣炮--”
吊车上那长长的鞭炮震耳欲聋地响了起来,好半天才响完。司仪紧接着宣布:“下面,请白山地区政法委何书记、光华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郑光军先生揭牌!”
何大来和大军子伸手将系着红布带的红绸子扯掉,露出后边的牌匾,果然是“大桥镇娱乐中心”六个大字。
一阵掌声过后,司仪又宣布:“下面,请娱乐中心董事长兼总经理金子明先生讲话!”
原来“偏头”叫金子明。他听了司仪的宣布,晃着膀子向前走了两步,接过麦克,开口道:“他妈的,我‘偏头’不会说话,可今儿这场面不说不行,就说几句吧,妈的,今儿个来的人都知道我,我没文化,小学都没毕业,学那几个字儿早扔爪哩国去了,那时,谁也瞧不起我,可你们谁能想到我‘偏头’他妈的能混到今天这份儿?!你们看看我这大楼盖得咋样?城建都说了,在全市都挂号,是优质工程。不过呢,也他妈得感谢朋友们大力支持,特别是我大军哥……好,我不说了,感谢大伙儿给我捧场,今后尽管来玩,吃喝玩乐,随他妈的便,保证一点事儿没有,谁要乍刺我摘他肋条骨……”忽然看到林荫,有点结巴起来:“啊……这个,当然……犯法的事咱们不干……哦,好,就到这儿,下面开吃,上二楼是餐饮中心,酒菜早备好了,都给我喝,喝他个天昏地暗,房倒屋塌,谁不喝我捏他鼻子灌!”
“偏头”说完,人们向楼内涌去,何大来向林荫招手叫道:“小林子,快过来,咱们一桌!”“偏头”也叫道:“对,大军哥,牛局,罗大队,姜所长,还有书记镇长,你们一桌,上贵宾间,我陪着!”林荫嘴里呼应着,脚步却慢下来,随人流往里走了几步,见没人注意,悄悄一拉秦志剑和高翔,迅速退出院子,钻进车内,逃跑一般驶离这里,还把手机传呼关掉了。
路上,秦志剑愤愤地说:“刚才我问罗厚平和江波了,你们凭什么以刑警大队的名义送牌匾,我这副教导员怎么不知道?他们说,是牛局让他们这么办的,还逼着他们一起来。对了,刑警大队还随了二百块贺礼呢!”
林荫又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可没有表现出来。
高翔也说:“我到巴台看了看,钱收了十五六万,还没收完呢。有个人,一人就拿出五千元,镇政府还拿了一千呢!”
秦志剑怒声说:“你以为人们是自愿拿的吗?我听到有人议论,他们是贷款来交的贺礼,说要是不交,怕今后有麻烦。妈的,不用他美,这回咱们好好调查调查他,真要有事,今天就把他带走!”
林荫也有这个意思,可是,何大来在这儿,怎么下手呢?当然,关键是证据,只要找到证据,管他是谁!
大桥派出所到了。
3
大桥派出所在镇东头。三人下车走进院子,静悄悄的没一点动静。走进所里,果然刚刚粉刷装璜过。可是,好几个办公室都锁着门,也包括所长办公室。好歹看到户籍内勤室没锁门,却也没有人影,推开门一看,是个套间,里屋也关着门。
这成什么样子了?
林荫本来就有气,见此情景更是恼火,就使劲儿咳嗽两声,然后大声问:“有人吗?”问了好几声才听到里屋有动静,一个中年民警推开门,苦着脸走出来,嘴里还吃着东西,头也不抬地问:“有什么事,请稍等一下……”一抬头看清来人:“啊,林局长、秦教导员,你们来了……”
林荫到任三个多月了,曾经开过两次全局民警大会,所以大家都已经认识他。可他一个人要想认识全局民警就难了。秦志剑指着中年民警为他介绍道:“这是严德才,大桥派出所的户籍内勤。”
林荫打量了一下严德才,四十岁左右的样子,人很瘦,脸色发暗,一副愁苦相,再加上嘴里嚼着东西,看上去很不雅观,再往里屋看了一眼,靠墙有一张折叠床,还有人躺过的痕迹。脸就拉下来:“有点警惕性没有?整个派出所就你一个人,你又躲进里屋睡觉,出了事怎么办?群众看到会留下什么印象?派出所别人都干什么去了?”
严德才嘴里依然嚼着东西,苦着脸回答:“这……所长他……我们所一共就五个人,我看家,另外三个民警都下村屯清理整顿流动人口去了!”
他把姜所长的去向含糊过去了。林荫明白,自己曾经在全局大会上宣布过,公安民警不得参与娱乐场所的开业庆典活动,不得接受吃请。他一定是给所长打掩护。
林荫无暇在这事上纠缠,坐到严德才递过的椅子上,严肃地说:“你是一个警察,现在我问你几个有关大桥镇的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严德才眼睛抬起来:“是,林局长你问吧,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如实回答!”
林荫:“那好,我问你,大桥镇的社会治安怎么样?”
严德才犹豫了一下:“这……还可以!”
林荫严肃地:“什么叫也可以,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我换个角度问,大桥镇社会治安都存在什么问题?”
“这……”严德才看看林荫,又看看旁边的秦志剑。秦志剑鼓励地说:“你大胆谈!”
严德才:“这……要说问题,也有一些,譬如打架斗殴,这种事挺多,但人们一般都不报案!”
林荫:“打架斗殴?都因为什么打架斗殴?都造成什么后果?”
严德才支吾了一下,目光忽然变得勇敢了,声音也坚定起来:“林局长,你要调查什么事,就直说吧!”
林荫对严德才的转变稍感惊讶,直视着他说:“那好,我问你,大桥镇最近有没有打架斗殴的?”
“这……说起来,那也不能算打架斗殴啊?”严德才思量着说:“前天下午,有几个外来打工的被‘偏头’打了……”
看来,这个严德才还有点是非观念,不但说了实话,还指出那不是打架斗殴。林荫的看法也好了一点。又问:“对这事你们派出所是怎么处理的?”
严德才:“这……当时,是所长接待的,好象是因为工钱和施工质量方面的事,所长说这属于经济纠纷,应该由法庭处理……后来听说,那些打工的走了!”
林荫气又涌了上来,强抑着继续问:“这种事以前发生过没有?”
严德才看着林荫,眼睛里突然闪起火花,答非所问地:“我知道了,林局长,你是来调查‘偏头’的吧。你也不用一件件问了,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偏头这幢楼是去年动工的,有人算过,从打地基到完工,价值二百多万元的大楼他连二十万都没花到。建筑材料全是要的。我说这‘要’得加引号,其实,跟抢差不多。他带着一伙打手,今儿个到这个工地要十吨水泥,明天到那个砖厂拉两万红砖,后儿个又从建材商店‘借’几吨钢筋。施工时,他全雇外来人,打地基时一伙,打完了,他找点毛病把人家打走,一分钱不给;建墙时再雇一伙,建完了再打跑,然后是上盖、内部装璜,都这么干,前天晚上那伙人也是这么让他打跑的……此外,他还有不少别的违法犯罪行为。林局长,他是大桥镇的一霸呀!”
严德才倒很痛快,把知道的都说了。林荫是越听越气:“既然你们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有这么多问题,为什么不打击,不报告?”
严德才:“这……林局长,我们也是没办法,‘偏头’在镇里市里都有人,包括咱们局和法院,曾局长都跟他一桌喝过酒,我们一个小小的派出所能怎么办?其实,我们已经把他列入了重点人口,可列入归列入,根本管不了!”
林荫沉了沉又问:“你刚才说这些,能不能找到证据?”
“这……有,”严德才稍稍想了想立刻回答:“有几回受害群众报案是我接待的,都做了笔录,也让他们签了字,还把他们的住地都记了下来,如果需要,可以找到他们!”
太好了。林荫心一下豁朗起来:“是吗?在哪里,快找出来我看看!”
严德才是个细心人,加上又是内勤,负责保管档案,很快找到了所说的几份笔录,翻了翻,做得也很细,字也写得很好。看来,这严德才的素质还真不错。林荫改变了对他的看法,抬起头说:“好,你做得很好,谢谢你了。不过,今后上班时间可不能再睡觉了!”
严德才没说什么,咧嘴笑了笑,忽然又苦起脸跑向里屋。
林荫没有注意严德才的表现,而是边翻阅笔录边想,这些虽然还不能说是确凿的证据,但起码是有力的指控,如果下上功夫,查实应该没有问题。据此,完全可以接触“偏头”甚至采取强制措施。这么想着,心情振奋起来。
这时,派出所外面响起汽车喇叭声,林荫抬起头,从窗子看见罗厚平和姜所长从一台吉普车上跳下来。
罗、姜见到林荫都有点不好意思。姜所长解释着:“我本来不想去,可主管政法的副镇长批评我对经济发展不关心,只好跟他们去了!”
罗厚平没解释,可林荫已经知道,是牛明带他来的。冷冷地问:“牛明和江波呢,还喝着呢?”
罗厚平嘟哝着:“喝呢,我和姜所长趁他们不注意溜出来了,江波挨着牛局,实在离不开!”
姜所长又说:“宴席开始时,何书记到处找你,给你打手机也打不通,我看他好象挺不高兴!”
林荫想,没法让他高兴,他要高兴群众该不高兴了。可又得罪不起。心想,能应付就应付吧,实在应付不了,只好对不起了。
没有外人,林荫开门见山问起“偏头”的情况,姜所长不知林荫什么意思,不象严德才那么爽快,支吾着说:“这人……还行,在镇里很有影响……”见林荫拉下脸来,才说了实话,和严德才说的差不多。林荫又问,既然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有这么多劣迹,为什么不采取相应措施,姜所长回答也和严德才差不多,说“偏头”交得广,上边有人,证据不足。还特别指出:“现在,他是镇党委政府的红人,关系老硬了,去年春节镇里干部开不出工资,都是他掏的钱。镇里欠着他的人情,再加上与领导的私人关系,我们派出所能怎么办?就这样,镇领导还说我们对他支持不够呢!这不,他这娱乐中心建成了,我直犯愁今后咋管,管严了肯定不行,不管又不行,出了事追究责任。也不怕局长你生气,我真想辞去这所长职务……不过,话再说回来,他也知道好歹,对我们派出所还算买帐,这不,我们派出所房盖漏雨,是他找人给修的,办公室粉刷装璜,也是他帮忙找人干的,桌椅板凳也是他赞助的……我知道跟他沾得太近影响不好,可咱派出所穷啊,上边对派出所硬件建设又要求得严,还年年考核,条件太差说不过去,人穷志短,就花了他的钱……林局长你也来三个多月了,对农村派出所的情况不知道了解不了解。我们所是太困难了,这几年,镇财政不但没拨一分经费,工资也无法保证,我来了三年,光工资就欠了一年半,今年五个月过去了,只开了一个月工资。我还说得过去,家在市里,老婆有份工资,有的民警就苦了,象严德才,穷得都要吃不上饭了,有病都没钱治……”
正说到这里,忽听秦志剑在里屋喊起来:“德才,德才,你这是怎么了,姜所长,林局长,你们快来看,严德才怎么了……”
林荫吓了一跳,急忙冲进里屋,见严德才正手捂着肚子在床上挣扎,脸色黑中透青,鼻子“吭吭”的,极力控制不发出呻吟来,见林荫跑进来,惨笑着勉强吐出几个字:“没……没事,一会儿……就过去了……”这时,姜所长急急走进来,手中拿块绿乎乎的东西递过去:“快吃……”严德才接过,几下子塞进嘴里大嚼起来,嘴角流出了绿汁。
这……这是怎么回事?
林荫眼睛望向姜所长,姜所长却垂下眼皮,走到外屋。林荫跟出去,姜所长哑着嗓子说:“看见了吧,他犯病时就这样。你猜他吃的是什么,你看,就是这个……”
姜所长从抽屉里拿出一块绿色的东西,又指了指窗台上的几盆花:“这都是严德才吃的……”
林荫认出,那是一种叫“龙爪”的盆栽植物,还有一个名字叫“芦荟”。这种植物说不上好看,主要价值是药用,据说杀毒治病的效力很大。他注意看了看,这间屋子到处都摆着“龙爪”,而且都残缺不全,看来,都是被严德才吃的。
姜所长低声说着:“局长,不信你尝尝,这东西非常难吃,苦死了,严德才没钱买药,一犯病就吃这个顶着,多少管点事儿,已经坚持一年多了,吃得他现在都不知苦是啥滋味了。老婆孩子和所里的同志们到处给他掏弄龙爪,周围邻居养的都被他吃光了,到现在,多了没有,两麻袋吃下去了。派出所想帮他,可哪有这笔钱哪,一看他犯病我就难受,这心哪……”
姜所长垂下头说不出话了,林荫的心也酸楚起来。他克制着感情问:“他到底是什么病啊?”
姜所长默默地打开一个抽屉,拿出几张纸和一张照片递过来:“这还是去年在省里拍的,教授们说,现在虽然还是良性的,要是不及时动手术,极易癌变。可动手术得几万元,他哪来这笔钱?就一直挺着。真不知道将来会什么样!”
林荫看了看手中的纸,是省医院开的住院通知单,原来是胃肿瘤,还清楚地写着“鸡卵般大小”。天哪,这么大,再看照片,那是一张胃部彩超照片,一个异色肿瘤赫然长在胃中,约占胃部的三分之一……林荫看得浑身发麻。难道,严德才就带着这个肿瘤在工作?怪不得他一脸苦相,怪不得自己进所后他躺在床上不出来,一定是刚刚犯过病,自己却还批评他……
这就是我们的民警?这就是我们的金盾?谁能想到,担负着维护国家社会稳定和人民安全的卫士居然过着这样的生活?林荫只觉得一股不可抑制酸楚从心底往上涌,怎么也抑制不住。
姜所长向里屋看了一眼,用更低的声音说:“就这样,他也没休过一天假,照样上班,照样值班,疼劲上来了就吃块龙爪,下村屯时也带着,啥时犯病啥时吃,就这样,哪次业务考核还都是前三名……可人要倒霉啥事都赶到一起了,他这个样子,老婆孩子还全得病,又不开支,他怎么活呀,我真替他犯愁……”
正说着,严德才和秦志剑、高翔从里屋走了出来。看来,痛苦已经过去了,他的脸色好了一些,还现出了笑容,对林荫有些歉意地说:“林局长,对不起了,让你们吓了一跳,别担心,我没事儿……”
林荫只觉得眼里有水要往外涌,嗓子紧紧的好象卡死了。沉了沉才哑着嗓子问:“这种情况为什么不休息……长此下去,身体不完了吗?”
王德才憨厚地一笑:“这……派出所就这几个人,成年忙还干不过来,我要是再休息,大伙就更累了!”
姜所长在旁说:“德才是我们派出所素质最好的民警,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他要休息,我都抓瞎!”
多好的民警,多好的同志!林荫一时不知说啥好,猛地站起来,对严德才道:“走,到你家去看看!”
严德才:“这……我那破家,有啥可看的,别去了……”
林荫已经向外走去。
乍眼看去,严德才的家并不象相象得那么寒怆,几十平方米的旧砖房,小院收拾得十分干净。一个小小的寝室和一个小小的客厅,虽然不宽敞,也收拾得一尘不染,这在农村很不容易。最引人注目的是这个家庭到处摆放着花盆,而所有花盆中都栽着一种“花儿”,就是龙爪,显然是供严德才用的。林荫注意到,这个家也有一个“大件”,那是一台十四英寸的旧彩电,一个秀气文静的小男孩儿正歪在炕上看动画片。
严德才妻子听说局长突然来到,显出几分慌张,手忙脚乱地让座,倒水,不知说什么好。她给人最突出的印象是瘦,一打听,才知道她满身病,不能干重活儿,特别是心脏病最厉害,睡觉时经常睡着睡着心跳就停止了,要严德才呼叫才能缓过来。她说:“我真不知道哪天睡下就再也醒不来了!”
严德才的儿子十岁,上小学三年,长得瘦瘦的,象个小姑娘。姜所长低声告诉林荫,孩子得的是一种血液病,说是血液中有一种虫子,非常难治。严德才的妻子说,孩子今天又发低烧了,上不了课,就回家休息了。说着说着说出了实话:“家里就指着德才一个人了,可他又这样,我真怕哪天他倒下,那我们娘俩可指着谁呀?我跟他说,咱虽然没钱治病,可在家休息对身体也有好处,可他不听,仍然起早贪黑地干,怕机构改革给精简下去……”
严德才被妻子说得脸上冒了汗,忙对林荫解释:“林局长,你别听她的。不过……”想了想又有点担心地问:“局长,都说机构改革咱公安局要下去百分之二十,象我这样的,身体不太好,又没有人,能不能精简下去呀?局长,我跟你说实话,我所以挺着干工作,也和害怕精简下去有关!”
想不到,严德才居然有这种想法。酸楚和愤怒掺杂着在心中升起,大声对严德才说:“你放心,机构再精简也不能精简到你身上,你这样的民警是公安机关的宝贵财富,精简谁也不能精简你!”严德才听了这话露出笑容:“林局长,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忽然又疑惑起来:“不过,我只会干工作,不会别的,上边也没有人,林局长你在好了,你要是不在……曾局长就讲过,身体不好,不能正常工作的,都得下去!”
林荫不知说什么才好。这,除了严德才本人的理解原因之外,不能不和我们的社会现实有关,改革本来是好事,是为了革除弊端,但实际执行起来,往往由一部分人承受改革的代价,另一少部分人享受改革的成果。如果自己不在清水公安局,真的精简起来,结果真的很难说。
因为还有事,时间长了心情也不好。林荫没有多呆,告辞时,他走到严德才妻子面前说:“对不起,我是公安局长,却不知道我的民警这么苦,对不起你们,我……”他掏了掏口袋,只有200多块钱,就全都拿了出来:“我也帮不了你们大忙,收下吧……”严德才没料到会发生这事,脸色黑得发紫,使劲推辞不受:“林局长,不,我不能收,我知道,你是个清廉的局长,生活也不富裕,我不要,我还能维持……”推辞中,眼泪忍不住流出来。林荫坚决把钱留下往外走去。罗厚平和秦志剑也把身上的钱都掏出来,严德才的妻子见推辞不掉,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林荫走出严家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啥时流出了眼泪。他悄悄把泪水挥掉,边走边想:这是多么鲜明的对比和反差,象严德才这样的同志,一心工作,为社会奉献,却陷入赤贫的境地,而象大军子、偏头这样危害社会,无恶不做的恶棍,却成了大富……严德才好歹还是一个民警,那些无权无势的老百姓又是什么样子呢?当然,从总体上说,改革开放以来,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可也不能否认,由于种种原因,近年来,一些群众的生活日益贫困化,这也是犯罪增多的一个重要原因哪!
在思考着这些问题的同时,林荫下了决心:不能再等了,该动手了,就从这个“偏头”开始。
4
想不到,“偏头”送上门来了。
远远就见到派出所门外停着一台挺漂亮的黑色轿车。还没到门口,就听到里边传出他的吵嚷声:“……我是干啥的?你说我是干啥的?没长眼睛耳朵吗?刑警大队侦查员有啥了不起,大官我见得多了,何书记和你们牛局长正在我的新楼喝酒呢,现在我就来找林局长……跟你说实话,我也算公安局半个警察,这大桥派出所我当一半家,你信不信,这办公室装璜和桌椅板凳都哪儿来的,都是我‘偏头’给整的……对,费话少说,你们局长他到底去哪儿了,你赶快给我找去……”
此时,派出所只有高翔在留守,想不到这时候偏头来了,听他的话音,是来找林荫回他的娱乐中心喝酒的。
真是送上门来了!
林荫跨进吵声传出的办公室,顿有一股酒气迎面扑来,接着就见“偏头”四仰八叉地靠在一个沙发里,正在对高翔指手画脚,两个身强力壮的年轻男子站在两边,一看就是保镖打手之类。高翔则抱膀站在门旁,愤恨地盯着偏头不说话。
“偏头”看见林荫,高兴得叫起来:“哎呀,林局长,林大哥,你回来了……”“想站起来身子却不做主,手脚翘了翘,在两个保镖的搀扶下才站起来,伸手来来拉林荫:“林大哥你不够意思啊,咋能跑呢?手机又不开,快,我干爹让你马上回去,走,咱们走……”
面对这个喷着酒气的恶棍,林荫心中充满了厌恶,见他的手伸过来,借机一把抓住:“好,你来得正好,酒我是不能去喝了,不过,我有话要跟你谈,来,咱们到别的屋去!”说着向秦志剑和姜所长一使眼色。
二人心领神会。姜所长走在前面:“到我的办公室吧!”林荫拉着“偏头”随之走出,秦志剑看了一眼高翔,跟在林荫后边。两个保镖想跟着,被高翔拦住:“我们局长谈话,你们跟着干什么?”
所长办公室。林荫与“偏头”对面坐下,秦志剑跟进来,不引人注目地拿出笔录纸坐到一旁的桌子后边。
“偏头”一点也没意识到什么,他已经狂妄习惯了,认为这里是他的天下,何况今天有干爹坐镇。他大咧咧靠在椅子上:“林大哥,你说吧,有啥事儿,只要你发话,你老弟没二话!”
林荫不动声色地说:“没什么大事,我听说,这大桥派出所修建的时候你没少帮忙是吗?”
“偏头”一听这话很高兴:“是啊是啊,这桌椅板凳都是我给他们整的,还有粉刷,装璜,一分钱也没让派出所出。我‘偏头’对派出所的工作一向支持,这回你来了,就更没说的了,我知道派出所没经费,养台破吉普连油都加不起,有大哥你在,一切都好说,今后这大桥派出所我承包了,缺钱就找我……”
“偏头”说得吐沫星子乱喷,肚子里的酒味随之喷出,让人恶心。林荫不想再周旋,等“偏头”稍一停口,忽然单刀直入:“看来,你很有钱哪,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偏头”没有意识到林荫的用意:“咳,大哥,这你就不用管了,咋,你缺钱花?吱声,需要多少,我马上给你拿,说,要多少?”
林荫眼睛盯着“偏头”的眼睛,冷笑一声说:“我再没钱也不会花你的钱,我嫌它脏……好,咱们别绕弯子了,直说吧,你建这楼花了多少钱?”
“这……”“偏头”看着林荫,眨巴着眼睛还是闹不清啥意思,大约是酒精的作用,一时反应不过来:“大哥,你问这是啥意思……”
林荫又冷笑一声:“没啥意思,我就是问你盖楼的钱是哪儿来的,敲诈勒索了多少人,打跑过多少雇工。好了,看你这样子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明白,现在,我以清水市公安局长的名义正式对你进行传唤,跟我们去公安局吧!”
“什么?!”“偏头”瞪着眼睛愣住了:“大哥……林局长,你……你别逗我了……”
林荫:“我从来不跟你这样的人开玩笑,跟我们走吧!”
林荫站起来,“偏头”也一下蹦了起来:“你要抓我,休想,我找我干爹去……二膘,铁子,你们快来呀……”
“偏头”说着要向外闯,早被秦志剑横身拦住。“偏头”顿时凶相毕露,嘴里骂了声:“我操你妈--”照着秦志剑当胸就是一拳,秦志剑一闪,他踉跄向前奔去,秦志剑脚下一绊,因为酒喝多了,身子闪动不灵,一下摔倒在地。秦志剑立刻掏出手铐扑上去给他戴手铐,可这是个暴徒,身体极为强健,拼命挣扎,怎么也铐不上,姜所长和林荫都冲上去,才把他制住。“偏头”就象一头被缚住的恶虎,一边挣扎一边大骂:“我操你们妈,你们敢抓我,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二膘,铁子,你们干啥呢,快去找我干爹……”
二膘和铁子并不是不想帮忙,“偏头”发出叫声时他们就想过去,可被高翔拦住,二人着急动起粗来。平时他们打惯了人,也没有几个敢反抗他们的,一直认为自己是长胜将军,可在高翔手下就不行了。都没用罗厚平帮忙,几下子就被打倒在地叫起妈来。林荫喘息着走过来一指二人:“一起带走!”
“偏头”虽然被扣住,可仍然象疯狗一样一窜一窜的挣扎,对林荫大叫着:“你凭什么抓我,我犯啥法了?你拿逮捕证来……”
临来之前,秦志剑已经按照林荫的布置办好了一切相关手续,听到“偏头”叫唤,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头,拿出《传唤证》给他看:“对不起,你说错了,我们对你是传唤,不是逮捕,瞧,这就是传唤证。本来,你如果听话,不必采取这些措施,可你非要这样,只好强制传唤了。这回行了吧,跟我们走吧!”
4500早已发动,姜所长也把派出所的吉普车提了出来。几人把“偏头”和两个手下押出派出所时,才发现不知啥时附近出现了好多人,都不远不近地往这边看,脸上露出胆怯的惊讶和喜悦,又不敢太明显。
“偏头”和两个帮凶被推进车内,两台车一前一后向大桥镇外驶去,迅速消失了身影。
很快,消息传到了大桥娱乐中心大楼内。此时,大部分客人已经散去,只剩下何大来、牛明、江波、大军子等几人还在雅间喝着。何大来已经喝多了,眼皮都发沉了,可还在喝。这时,一个年轻人走进来,走到大军子跟前,附耳低言几句,大军子掩饰不住震惊之色,急忙对何大来附耳低言。何大来一听,手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反了反了,妈的小林子,你敢这么干,我扒了你的皮……走,跟我追!”
几个人架着何大来匆匆走出大桥娱乐中心大楼,分头钻进车内,奔驰、奥迪等飞一般驶出大桥镇,可他们追到市区也没看见林荫的影子,就直奔市公安局,一打听都直了眼,林荫他们根本就没回来,人不知被带哪儿去了。
其实,林荫早已经估计到了一切,出了大桥镇不远就驶向一条岔路。他知道,要想攻破“偏头”的防线,必须采取超常措施,避免干扰,就决定将他带到白山区分局,异地审查。
三个小时后,车驶入白山市,在白山分局领导和民警的支持下,立刻展开就地突审,同时又用电话通知方政委组织人到大桥镇和外地开展调查取证工作。“偏头”三人分头受审,互不通气,粹不及防,完全昏了头,加上政策攻心,经过一天一夜的较量,两个帮凶心理防线首先崩溃,开始交代问题,取得初步证据后,传唤变成了拘留。七天时间里,清水公安局刑警大队全力以赴,新的证据不断增多,接着外出调查取证的人员也陆续回来,一些被打被辱克扣工钱的打工者被找到并出具了证言,还有的拿出被打伤到医院就医的的诊断书。看来,这回,“偏头”在劫难逃。
就这样,大桥镇娱乐中心刚刚建成,就失去了自己的主人。
在这段时间里,也上来不少说情的,大桥镇党委政府领导就不止一次找过林荫,说“偏头”对本镇经济建设有贡献,能不能从轻处罚,或者保释。可因为行动突然,又相继取得证据,林荫有充分的理由将其顶回去。
出乎意料的是,何大来却没有再找林荫。然而,林荫却意识到,他不找自己,是意味着与他的关系已经完全破裂,不可调和,他一定不会放过自己。可是,这时候什么也顾不得了。
紧张的半个多月过去,“偏头”的案子终于告一段落,案卷移送至检察院,只待起诉到法院了。
林荫松了一口气,这时,严德才的事情又浮上心头。
他对自己说,一定要想法帮助他。
第十二章
别的事都好说,这件事实在不行
(2000年6月中旬至6月下旬)
1
林荫和方政委就严德才的病情跑了市公费医疗办。公费医疗办主任说:按照本市公费医疗的有关规定,根据干部参加工作时间长短,生病住院治疗分别报销医疗费的百分之五十、六十和七十,根据严德才的工令,顶多报百分之六十,他自己负责百分之四十,还要另外负担床费,这种病没有五万六万下不来,最少自己要支出两三万。而且,由于财政砍块,他的医疗费只能找大桥镇报销,大桥镇财政极为紧张,恐怕拿不出这笔钱来,得他个人先垫付,什么时候有钱再报。说到最后,医疗办主任苦笑着摇摇头:“我这人没有远见,反正我是看不出大桥镇经济好转的迹象,恐怕三年五年是报不了!”想了想又爱莫能助地说:“要不,你们找找财政局吧,听你们说,这位民警的事迹挺感人的,看他们能不能给点特殊政策,拨点钱!”
林荫和方政委又跑财政局。财政局长听了直劲儿摇头:目前,市财政极为困难,连工资都难以保证,还要筹资搞世纪工程,哪来钱给一个警察治病,也没有这个政策呀。全市象严德才这样的干部不止一个,能照顾得过来吗?再说了,现在实行一支笔批钱制度,超过万元的支出,都是洪市长批。
洪市长办公室一片繁忙景象,打电话来的,请示工作的,多是请示拨款解决什么困难的,可都让洪市长拒绝了,回答的话虽然不一样,内容却都相同:“没钱”。林荫和方政委越听越心凉。好不容易轮到他们,洪市长严肃地说:“让你们久等了,实在对不起,我很忙,有话快说吧!”
林荫努力把严德才的情况简单明了又有感情地介绍了一下,令人鼓舞的是洪市长很感兴趣,又追问了几句。听完之后,陷入沉默,目光望向窗外,片刻后,拿起电话找到财政局长:“公安局这个民警情况特殊,想办法解决一部分吧,一万吧……算在大桥镇帐上,跟他们说,是给派出所严德才同志补发的工资!”放下电话望着林荫和方政委,有点歉意地说:“没办法,只有这么多,借款也好,补发工资也好,先看病。我只能解决到这种地步。你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林荫和方政委都站起来:“洪市长,这我们就很感激了,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二人正要告辞,却被洪市长叫住了。他摸了摸口袋,然后用电话叫来一个秘书问:“你口袋里有钱吗?借我二百!”秘书拿出钱,洪市长接过,又把自己口袋里的一百多元钱拿出来,一起递给林荫:“这是我个人的一点意思,代我向严德才同志致意吧,一定让他把手术做了!”
接过钱来,林荫感到一股热辣辣的东西从心里升到喉咙,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来。他看了看洪市长那清瘦疲惫的脸膛和充满真情的眼睛,“咔”的一个立正,敬个举手礼,说了声“谢谢”,转身向外走去。
回局路上,林荫感慨地对方政委说:“看来,洪市长这人真不错,是个有感情的人!”
方政委赞同地说:“听政府办一些同志讲,他非常有事业心和责任感,为人正直,能力也强。他是从外地调来的,刚任市长时的供职报告就非常打动人心,没有官话,经济建设思路也有独到之见,非常符合清水实际,既顾眼前,又注重长远利益。可惜他只是市长,有些事说了不算,一些思路也没法实现,现在的心气也不象最初了。终究不是一把手啊,再有本事在清水这种环境中也难以发挥作用……中国的干部制度,说是集体领导,实际上,一把手还是不可替代呀。如果某个地方一把手行,这个地方就有希望,老百姓也能享点福。相反,一把手不行,这个地方的事业肯定搞不好,二把手三把手再也本事作用也有限!”
林荫听出方政委话里的意思,故意试探地问:“你是说,大……”
方政委急忙地:“我什么也没说!”
洪市长不但解决了一万元钱,他那三百多元也给了林荫以启发。
林荫知道,多数民警生活也不宽绰,可没有别的办法。这天晚上,他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就伏案拿起笔来写了一封信:
“全局广大民警,亲爱的同志们:
现在,我代表局党委、也以个人的名义给你们写这封信,呼吁你们行动起来,伸出热情的手臂,来救助你们的战友:大桥派出所民警严德才同志……”
接着,他介绍了严德才同志的贫困状况和病情,以及家庭情况,然后写道:
“我在这里向全局民警检讨,向严德才同志检讨,我对不起严德才同志,对不起我的弟兄们。你们为了维护社会稳定、保卫人民生命财产安全,在艰苦的条件下辛勤工作,承受着沉重的压力,我做为公安局长,自上任后只知道督促大家工作,提要求,压担子,经常批评,可对同志们关心太少了。从这点上说,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公安局长。我知道大家生活都不宽绰,因此并不要求大家多拿,哪怕十元八元也可以,让严德才把手术做了吧,他是我们的战友,我们的兄弟呀,如果严德才同志真的因为无钱治病而造成严重后果,我们将追悔莫及,无法面对他的妻儿……”
夜间,又是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林荫再也忍不住,一边写信,一边把泪水洒在纸上。
第二天,他要办公室把信打印出来,发至各科所队室,并把本月的工资拿出来,捐了五百元。党委成员们知道后,纷纷行动,最少的也捐了一百元。
林荫的信在广大民警中产生强烈反响,有的女同志读后都流泪了。各科所队室纷纷行动,掀起捐款的热潮。三天过去,全局为严德才捐款近两万元。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了地区公安局,在谷局长的发动下,地区局又捐了五千多元,接着,全区各市县区公安局都寄来了捐款,三千两千的不等。更感人的是,本市第一小学的师生们知道了,全校师生也捐了一千二百多元,当林荫看到校长送来那成角成分的零币,忍不住再次流泪了。他握住校长的手,发誓般说:“请转告师生们,我们公安民警万分珍视这份情意,一定以出色的工作来回报他们!”
后来,又有一些学校采取了同样的措施,最终,捐款总数达到六万多元,严德才终于进了省城医院,上了手术台。医院的专家教授们听说了清水公安局这件事,也深受感动,全力以赴,手术取得了成功。术后,专家们说,如果再拖一段时间,肿块肯定会癌变。做了手术就基本没问题了,只要注意保养身体,半年后就可以做一些轻微工作,一年后完全可以正常工作了。
这件事产生了很大的社会反响,省里一家报纸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件事,赶来采访,要予以报道。就在林荫接待的时候,于海荣来了,把他和方政委找到一边,低声传达了万书记的指示:这种事有损清水形象,不宜宣传,今后再搞这种活动也要谨慎。
林荫只觉的心里搁了一块冰。可是,于海荣说完后又拿出一些钱:“这是万书记的捐款,一千元。”接着又掏出一百元:“这是我的一点意思!”
于海荣走了,林荫和方政委却好半天回不过神来,闹不清万书记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林荫想起上任后遇到的一些事:侦破市委大楼案件时,在电视台上公开通报案情,发动群众提供线索,万书记不允许,说有损清水形象;苗雨在采访自己的时候,说了两句清水社会治安复杂,存在黑社会活动,受到他的批评,理由也是损害清水形象;现在,给困境中的民警捐款,他又觉得有损清水形象。难道形象是靠封锁信息来维护的吗?如果这样,这个形象又有什么意义?这种好形象究竟对人民群众有什么好处,这形象到底是谁的形象……
林荫越想越多,可是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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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德才的问题解决了,可是,工作经费紧张的局面并没有改善,而且越来越严峻。这天,分管常务的周副局长走进林荫的办公室说:“林局长,我现在正式跟你谈,全局经费只剩下不到五千元。恐怕连半个月都维持不了,每月的水电费、电话费就一万元,现在已经欠电业局两个月了,我一直跟人家说好话,才没被掐电。而且,公安部要求从今年十月一日开始换新警装,平均每人两千多元,仅市局开支这块儿就得一百二十多万,市里答应给四十万,剩下的八十万让我们自己想办法,还一点指项没有。这装咱换不换,下半年工作经费从哪儿来,我是一点招儿也没有了,你说怎么办吧!”
听着周副局长的话,林荫眉头越皱越紧,最后成了一个大疙瘩。
这个难题比破案、维护治安还让他头痛。不但头痛,而且还憋气。
这算什么事呢?公安机关是国家机关,担负着维护社会治安的重要职责,却没有经费保障。已经二十世纪末了,水电费、取暖费、邮电费不断上涨,可仍然按七八十年代的标准拨给。这就造成经费上的一个大缺口。更主要的是市财政困难,保工资都费劲儿,根本不拨给工作经费。对公安局还算照顾,全年拨给三十万。这个数听上去好象不少,半年不到,市公安局查办刑事案件和治安案件已经达到四位数,哪起不需要办案费?车、油、外出办案旅差费,这三十万让这么多案件一平均,每起二百元都不到。由于经费紧张,不能及时解决旅差费,遇到着急的案子,办案民警就要自己借钱垫上。仅今年上半年就欠民警旅差费十二万多元。好在公安机关有一项权力--罚没,上级规定,公安机关的罚没款百分之百返还,用于办案。可由于市财政紧张,也没能认真执行,明明答应得好好的,可好不容易弄了点罚没款交上去,又被财政挪作他用了,连百分之七十都没返回来。目前对公安机关执法要求又越来越严,随意罚没违反规定不说,还损害形象,影响“双评”名次。因此,自林荫上任后在罚款上要求不紧,经费也就格外紧张。除此而外,林荫还安排政工科搞了一下调查,历年来,财政已经欠发全局民警工资七百多万元。把调查报告打给市政府和财政局,如泥牛入海,什么问题也没解决。现在,又出来八十万元的服装款问题。怎么办?!
林荫对家里的事从来没管,发了工资交给妻子就完事了,他懒得管这些琐碎事,太分散精力,可对公安局长的经费却不能不操心。公安机关开展工作要自己张罗经费。这种事要传到外国去肯定是笑话。其实,周副局长已提过几回了,因为太忙,一时顾不上,现在,问题迫在眉睫,再回避不行了。
真是火上浇油。就在这时,市里又召开大会,要求全市机关、企事业单位主要领导参加,议题只有一个,为世纪工程捐款。会上,主管城建的副市长做了动员,公布了修建公园方案,成立了指挥部,由万书记亲自任总指挥,整个工程投资三千万,市财政投资一千万,其余两千万本着人民城市人民建的原则,主要靠集资和捐款解决。全市的各个企业根据规模大小,每家二十成、十万、五万、两万不等。各部委办局也下达了指标,公安局是个大局,共四万五千元,必须在半个月内交齐,如果单位没钱,就从单位职工工资中扣缴。其他行业也没落下,全市出租车就每台一千元。
这叫捐款?
指标一下达,会场上就议论纷纷,都是叫苦声,不满声。可万书记咳嗽一声顿时鸦雀无声。接着,万书记做了一番讲话,什么世纪工程是提升全市城建水平的需要,是争创全省精神文明标兵城市的需要,是迎接新世纪新发展的需要,全市人民的需要,必须站在讲政治的高度,与市委保持高度一致,克服困难完成任务云云。最后,眼睛瞪着全场说:“我知道你们有困难,可没有困难要你们这些人干什么?捐款任务必须当做一项政治任务完成,谁要完不成现在提出来,辞职,换能完成的干!”
没人站起来。一是不想辞职,二是不敢承担与市委不一致的罪名。
接着,是一些企业当场捐款。还真有捐的,多是私人企业,有十万八万的,三万五万的。光华集团捐得最多,一下子就捐了一百万,市电视台还专门播了新闻,屏幕上,大军子风风光光地把一百万元的支票交到万书记手中。
听到这个消息,不少民警气得骂街。林荫就亲耳听到秦志剑在走廊里吵着:“年年捐款,工资说扣就扣了,捐款不是自愿的吗?我不自愿,谁扣我的工资试试?工资都不能照常发放,还搞什么世纪工程?什么全市人民的需要,别强奸民意了。全市人民是通过什么渠道表达自己需要的?我怎么不知道?再说了,捐上去的款由谁掌握,怎么监督,谁能保证里边没有腐败?说是建工程,用到工程上一半就不错了,都他妈揣个人腰包了……”
秦志剑虽然偏激,可还真让他说对了。不久,修建公园就承包给了本市的一家私人建筑公司,建筑公司的总经理叫什么花四海,是个瘸子,人们都叫他“花瘸子”。而花瘸子正是大军子手下。
也就是说,大军子捐了一百万元,得到了这个工程。他的一百万也就捐给了自己。
工程落到这种人手里,还能有好吗?
紧接着,公园建设指挥部又召开城建、税务、工商、公安、安全、土地等有关部门的讲话。主要是放宽政策,为世纪工程建设做贡献。公安局的任务是,免收外雇施工队伍的流动人口管理费,同时,要以高度负责的精神,切实做好世纪工程建设的安全保卫工作,使工程顺利进行。
林荫满肚子火没处撒。别的不说,公安局又不是企业,也不挣钱,还要靠财政拨款维持工作,哪来四万五千元捐款。他要找洪市长谈谈。方政委说:“找他也是白找,我已经听说了,洪市长并不同意上这个工程,可万书记坚持己见,他也没办法。咱们这么一找,解决不了问题,又落个和市委不保持一致的帽子……行了,又不是我们一家。我看,咱们还是想法弄钱,弄不到就想别的办法变通一下……”
可是,哪里有什么变通办法?
林荫召开党委会研究,大家也没好办法,只有牛明出了个歪主意:“办法……说来也有,咱局不是有两台就要报废的破车吗?修修,再喷上漆,跟新的一样,交给世纪工程指挥部,让他们给施工队顶钱,去年就有单位这么干!”
这是什么主意,不是坑施工队吗?咱们是公安机关,哪能这么干!
牛明冷笑一声:“这主意不好,哪位拿出好主意来,最好交现钱,市里还满意!”
林荫虽然没有接受牛明的主意,却受了启发。晚上,他愁绪满肠地走出大楼,手抚着冰凉的石狮想心事。忽然想到,早就发现公安局门外摆着这两座石狮不是那么回事,还听说每座花了两万多元。而世纪工程的项目中就有一项是建市郊公园,何不把这两座石头狮子捐出去,顶了捐款……
大家听了林荫的主意,都拍手叫好。跟市里一说还真成了。这个难题总算顺利解决。
可是,林荫并没有松一口气,因为换装经费没有着落不说,全年工作经费马上就要花光了,要是再不想办法,工作就要停摆了。那还了得?
想了很久,林荫终于有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其实,这个办法也是受牛明的启发。
卖车。他要卖掉自己乘坐的4500。
可是,当他提出这个意见时,党委成员都不同意。
方政委说:“不行,你这么忙,整天东奔西跑的,没台象样的车怎么行,说啥也不能卖车!”
周副局长更是反对:“林局长,你这么干是寒碜我这管常务的,逼得局长把车都卖了,叫我咋见人?”
牛明的意见更有力:“公安机关要快速反应,咱们这里路况差,4500最适合,真要卖了,出个什么急案子可耽误事了,要不,我为啥自己弄台车开呀……再说了,堂堂公安局长,连台象样的车也没有,实在也不好看,真要因为没钱把车卖了,传出去对咱公安机关的影响也不好!”
一贯和牛明对立的纪检书记老靳这回却一反常态,和牛明保持了一致说:“我也不同意卖车,咱们用车不是摆阔,也不是腐败,是工作需要……市财政怎么到这份上了,逼得公安局卖车,没钱还搞什么世纪工程,有这么过日子的吗?”
黎树林等人也反对卖车。
司机老孙情绪低沉下来。他开这车好几年了,一向精心维护,比疼独生女还上心,听到消息后倒没说什么,只是有事没事时就擦车,要不就闷闷地坐在驾驶度上想心事,看上去让人心里不得劲儿。
可是,林荫态度坚决。他说:“我听老公安说过,七十年代前,咱们清水公安局只有一台吉普车,也没耽误办案。我不反对必要的物质条件,可是,物质条件也不是唯一的。如果不卖车,下半年的工作怎么开展?两相比较哪个轻哪个重?难道公安局因为没有经费不开门,不办案,我们领导坐着好车就形象好吗?再说了,我也不是不坐车,4500卖了,买台‘桑塔那’完全可以吗。这么一换,就能倒出十多万元来,够两三个月用的了!”
可是牛明一句话就把他堵住了:“那过了这两三个月怎么办?钱花光了还卖啥?咱公安局能靠这种办法支撑吗?”
林荫知道,牛明这么说有自己的小算盘:他屁股底下有一台车,虽然是大军子给的,没花局里钱。可如果局长都把车卖了,他一个副局长再把着个专车也说不过去。然而,又不能不承认,他的话确实在理,公安机关靠卖固定资产过日子,实在不是办法。
可是,火烧眉毛,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呀!
这天夜里十点多了,林荫为经费的事情犯愁,还没有躺下,突然响起电话铃声,抓起话筒,亲热而爽朗的笑声传来:“林大哥,听说你为钱的事犯愁呢,这咋说的,你眼里还有没有小弟呀……”
原来是大军子。林荫心生反感,皱着眉头,嘴里虚应着:“啊,没什么,能解决……”
“哎呀我的局长哥哥,你怎么这么见外呀,”大军子不容分说地:“行了,别犯愁了,这事小弟包了。老曾盖楼我捐了一百万,你来了也不能少于这个数,咋样,够不够,不够再多点……”
多容易,只要你一句话,一百万就来了,而且还可以再多点。但是,这种钱你能收吧,这种人的钱你能收吗?
当然不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果全市公安民警穿着他花钱买的警服,传出去成何体统,如果公安机关靠他的钱来工作和办案,还怎么打击他的违法犯罪活动!
为此,林荫坚决拒绝,话说得客气而又坚定:“谢谢您了郑总经理,公安机关是国家行政机关,有党和政府支持,经费问题是能解决的。感谢您支持我们的工作,不过,如果您钱真多的花不了的话,我劝您资助一下那些贫困农民和下岗职工。再见!”
说完就撂了电话。
那一头,大军子拿着话筒却好一会儿没有放下,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从心灵深处潜生出来。
在旁边听着的二军子见哥哥这种表情,忙问怎么样。大军子摇摇头:“看来,这人跟我们是没有妥协余地了,早晚要冲咱们下手,做好准备吧!”
二军子:“操他妈,不识抬举,不能让他干长……”
3
林荫跟方政委谈了拒绝大军子捐款的事,方政委完全赞同:“对,他的钱绝不能收。如果收下,他肯定到处传扬,那清水老百姓会怎么看我们公安局?”
老靳听说这件事后,还专门找到林荫说:“林局长,你做得对,我完全支持,如果收下他的钱,今后还怎么打击他的违法犯罪活动?!”
唯有牛明持相反的态度。党委会上,他冷笑着说:“人家是人大常委,是支持我们公安工作,有什么不能收的……不收可以,可经费怎么办?咱们还换不换新装?”
是啊,怎么办?
这时,办公室副主任郝正忽然找到林荫,说他能给局里搞到钱,少则几十万,多则上百万。他说:“林局长,我看你为钱愁成这样,实在于心不忍,才想出这个办法来的。是这样,我常跑财政局,和管局长挺熟,知道他跟省财政厅关系不一般,时不时的给哪个部门要俩钱,去年财政局盖家属楼,他就要了三百万。我把咱们局的情况跟他说了,他说,只要你瞧得起他,他可以帮忙向省财政厅请钱!”
太好了。林荫跟方政委说了这件事,方政委虽半信半疑,可也禁不住诱惑,就和林荫一起赶到财政局找到管局长。管局长还真挺痛快:“既然你们这么看得起我,我就跑跑看,凭我的关系,他们怎么也能给点,最少也得三十万二十万的,多了百八十万也未尝不可!”
林荫和方政委见他说得那么把握,都乐了。可刚乐了半截,管局长就开出了条件:“这个……我帮你们忙是没说的,不过我也有点小事……闺女马上就中专毕业了……”
明白了。方政委怕林荫坏了事,急忙抢着表态:“小事一桩,你的闺女就是我们的闺女,只要管局长帮我们解决了经费问题,市里没意见,咱闺女就是警察了!”
管局长乐了:“那好,一言为定!”
林荫和方政委回局,立刻召开党委会,通报了这个情况。党委成员们一听都乐了。周副局长还详细地介绍了自己掌握的情况:虽然地方财政困难,可越往上钱越冲,特别是财政部门从来不缺钱花,省财政厅掌握着全省上百亿资金,别说厅长,就是处长科长们也控制着几百万几千万甚至几亿,如何下拨,在不明显违反原则的情况下,他们有相当大的自主权。至于拨给谁,就看下边的工作了,要不,怎么有“跑步(部)前(钱)进”的说法呢?管局长的话绝对可信。
对于接收管局长女儿的问题,林荫有点为难。到任后,因为高翔一批警校毕业生没能分配,公安局就再没进人,市里分配过几个,也都顶住了。党委会还为此形成一个决定,今后再录警,一律按照公安部规定办,公开考试,择优录取,以保证队伍素质。有几个托人要进来的,都顶了回去。可是……
可是,党委班子大多数同志都同意。接收一个人就接收一个呗,也没什么违反原则的,一下能换来上百万资金,太合算了。大家逐一表态,都同意做这种交换。可林荫总觉得不是回事,就问:“有人提意见怎么办?”牛明张嘴就说:“那还不好回答?谁能带一百万元资金来,咱一律接收!”
林荫征求老靳的意见。老靳摇着花白的头发说:“林局长,你别为我为难,我儿子虽然一直没分配,可我不能跟人家比,别说一百万,就是一万我也拿不出。我同意大家的意见,为了清水公安工作,就妥协吧!”
在这种情况下,林荫也不再坚持。靳书记说得好,一切都是为了清水公安工作。于是,再次找到管局长,问何时上省。管局长说,你们准备一下,越快越好。林荫问准备什么,管局长说:“总不能空手套白狼吧,我去年给我们财政局盖家属楼要三百万,还送了二十万元呢。要是给别的单位要钱,他们最起码得拿出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做活动费,多的拿百分之二十到三十。你们公安局想要一百万,空手去怎么能行呢?我知道你们没钱,但三万两万怎么也得拿吧!”
林荫为此征求方政委的意见。方政委说:“这种事不能咱俩定,得上党委会!”
党委会上,绝大多数同志同意,唯有老靳轻轻摇着花白的脑袋说:“我得把看法提出来,这可是法人行贿呀,是严重违纪甚至违法,我看,应该三思而行。”可是,他的话被一片反对声所淹没。牛明的声音最大:“屁,这种事多了,你看谁出事了?别说给人家三万两万,就是三十万二十万,还落七八十万呢。咱们这是为工作,也没揣进个人腰包,出事又能怎么样?”看一眼林荫:“当然,就看你们主官有没有这个胆量了,要是怕丢乌纱帽,事还是不办为好,咱们不违纪,也不干工作,下半年就关门!”
其实,林荫心里也不同意这么做,甚至对没见面的财政厅产生了反感:这成什么了,全省人民的钱,由你掌握下拨,就成你个人的了,拨给谁还得吃回扣,也太腐败了……可是,反感又能怎么样?大家说得好,为了清水公安工作的顺利开展,为了稳定治安,打击犯罪……林荫终于拍板了:“好,就这么定了。周局长,你看上哪儿张罗三万两万的,咱俩就和管局长上省!”
散会后,林荫心中生出深深的悲哀:这算什么呀?堂堂的公安党委,居然研究集体行贿的事,而行贿的对象则是高层国家官员。可这又是为了工作。怎么到这个份上了!
周副局长张罗借钱也不是件容易事。挺大的公安局,连三万元都拿不出,说出去让人笑话。也是该着,就在这天夜里,秦志剑带领刑警大队破了一起系列盗割供电线路案件,打掉一个七人团伙。因为这个团伙作案猖獗,电业部门损失很大,现在破获了,他们非常高兴,主动奖励破案人员奖金两万元,周副局长又借了一万元,这样就凑了三万元。
第二天,林荫、周副局长陪着财政局管局长上了省城。周副局长还夹了个小皮包,里边是三万元现金。其中两万元是送人的,另一万元做招待费。管局长说,有一次他给某单位要钱,请两位实权处长吃饭,加上坐陪的六个人,一共花了八千多元。话一出口把林荫吓得够呛,几乎要打退堂鼓,还是周副局长坚持着才来到省城。
4
林荫办这种事完全是个小孩子,到省城后,一切都靠管局长和周副局长商量决定,他只能暗中心疼要花出去的钱。
临来之前,管局长先跟要找的处长通了电话,处长说:“你们来吧!”管局长说:“让咱们去就有门儿!”到了省里财政厅大楼外面,管局长又打电话,处长说下班还有一会儿,手里有个事要处理,在电话里指定了一个饭店,让他们去等。进了那家饭店,林荫心发慌腿发软,那豪华、那气派,那服务水平,这顿饭下来得多少钱哪?再一打听,一二楼饭店,三楼娱乐,四楼洗浴,五楼客房,完全是一条龙服务,心中更是不安。周副局长看出林荫的心态,悄悄嘱咐他:“局长,舍不出孩子套不住狼,既然来了,就别小里小气的,两万元换一百万,怎么也合适!”
林荫心想:可那一百万还没到手啊!
进贵宾间等了一会儿,管局长又给处长打了电话,处长说马上就到,三人就又走到饭店门外等待。不一会儿,一辆白色奥迪驶来,处长亲自驾车来到。
想不到,处长居然这么年轻,看上去也就三十五六年纪,白白净净,脸上连个皱纹都难以找到,怎么看都是一副富贵相,略显成熟一点的是贵人不顶重发,顶际中心好大一块没有头发,在灯光下闪着高贵的光泽。管局长为双方介绍后,处长寒喧着与林荫和周副局长握手,进了饭店贵宾间。
坐好后,管局长要处长点菜,处长看着菜谱说:“随便吧,天天吃,什么都够了,你们下边经费又紧张,菜随便点两个就行。既然你们做东,就你们说了算,客随主便吗!”
处长说着把菜谱递给林荫。林荫看了看,见上边的菜多是几百元,最低的也八十多元一个,一时也不知点啥才好。周副局长及时救驾,接过菜谱送还处长手中说:“不行,还是处长点吧,虽说我们做东,可你是地主,我们才是客随主便。”处长接过菜谱也没认真看,点了几个菜说:“也吃不下去,就点这么几个吧,喝点好酒!”
酒倒也不多,要了国酒茅台,洋酒co。林荫脸上硬撑着,可看着处长点的酒菜,心里“砰砰”直跳,直劲算计着这顿饭能解决多少办案费,顶一个民警多长时间的工资,心里紧张,脸上还装出了笑容,难受劲儿就不用说了。
酒宴开始还算顺利。管局长大包大揽地说:“处长,你不是客随主便吗?那今天晚上就这么定了,吃过饭后,咱们上三楼玩一会儿,打打保龄球,再唱一会儿歌,玩够了上四楼,洗一洗,来个松骨按摩,潇洒潇洒……对,处长你成天忙工作,挺累的,今晚也就别回家了,跟我们在外边找个星级饭店住下,放松放松。怎么样,夫人没事吧!”
处长摇着头:“没事没事,我们早说好了,自找方便,互不干涉!”说完哈哈大笑。
为了让处长高兴,林荫也豁出去了,破天荒地喝上了白酒。几杯酒下肚,双方头脑和身心发热,关系拉近了,说话也就随便了。管局长不失时机地把话题往正路上引,对林荫说:“林局长,你是咱们白山地区最年轻的公安局长,可跟处长一比就小巫见大巫了。处长这么年轻,每年经他手批出去的资金就好几亿……处长,今年批出多少了?”
处长伸了伸手指:“不多,四亿两千万!”
林荫听得眼睛发直。管局长继续引导着:“你们听见没有,四亿两千万,咱们清水全市年总产值才多少哇?林局长,有处长在,你那点服装费根本不算事,处长手指缝漏出去的都比你要的多!”
林荫虽然嘴里诺诺连声,却难以抑制愤恨之情。看着这年轻秃顶的处长,看着他那说起几亿几千万资金时那满不在乎的派头儿,心里暗暗骂道:妈的,怎么能把这么大的权力交到这样的人手中,人民的血汗钱都成了他的特权,他说拨给谁拨给谁,如果真象管局长说那样,凡拨款都要吃回扣,不多说,就算百分之五吧,四个亿就是两千万哪,妈的,这和贪污有啥区别?蛀虫,毙了都不冤!
可是,虽然恨得咬牙,表面还得恭维人家。这罪真是遭大了。
那边,管局长一边跟处长说话,一边给林荫使眼色,他只好打起精神,挤出笑脸,接着管局长的话说下去:“是啊,我们清水的经济形势实在够呛,连公安局的经费都保证不了,现在刚过去半年,我们局已经一分钱都没有了,公安部规定十月一日换装,我们八字连一撇都没有。还请处长您多支持啊!”
处长撇了一眼林荫:“这我知道,下边是困难,有的地方比你们那里还困难。这不,今天上半年来要钱的特别多,拨的也就多,下半年就紧了,我手里还有两亿多元,其中几个原来就定下来的项目,必须批,这样,机动款就有限了。不过,百八十万要是紧一紧还能紧出来的!”
林荫听得心直热:有门儿。急忙巴结着说:“那是,那是!”
年轻的秃顶处长继续说:“往下批钱规定很严,不能乱批,得有理由。可话又说回来了,规定是人定的,也是人来执行,要批,就肯定有理由。象你们这种情况,批也行不批也行。批,找个什么理由都行。当然,我直接批给你们公安局不行,那差着好几级呢,可我可以找别的理由,只是要跟地方财政打个招呼,说这笔钱是给你们的就行了……不过,操作起来也挺费事啊,还要担点险!”
露出了一点意思,管局长向林荫一使眼色,然后说:“林局长这你放心,别看处长年轻,可办事非常讲究,非常体谅咱们下边的困难……你跟处长好好谈一谈,我去卫生间方便一下!”
管局长在往外走的时候,向林荫示意了一下装着钱的皮包。周副局长出机灵地站起来:“卫生间在哪儿,我也去……”
很明显,把这段时间留给林荫和处长,就是要他把钱拿出来,完成预定任务。
林荫顿觉如坐针毡,心慌手乱。甚至懊悔此行了。
临来之前,几个主要党委领导还专门为此开了小会。按林荫本意,是不准备送钱的,想通过管局长的关系找财政厅反映一下情况,恳求他们支持,必要的话,可以请他们吃顿饭。可是遭到了大家嘲笑,说他简直不是当代中国人,更不象个公安局长。如果恳求就能得到一百万的话,那就不是财政厅而是慈善所了。大家不但要他带上钱,还都觉得钱少了些。
现在,那装钱的皮包就在他手边,等着他拿起来递过去。处长肯定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合,表情虽然看不出什么,继续喝酒吃菜,可林荫还是感觉到他期待的神情。已经如此,只有这样了。林荫一狠心拿起皮包塞到处长怀里:“处长,这是两万块钱,一点小意思,我们太困难,一时拿不出更多,让您见笑了,以后一定重重酬谢处长,这……我们局的事您多帮忙!”
处长眼皮都不夹一下,只是身子略微闪了一下:“哎,林局长你这是……还用得着这个吗?看来,你们那里是真困难,我听了管局长的反映,非常同情。这样吧,就按你们说的,一百万,不过呢,在操作上费点事,不能一起拨,先拨五十万,剩下的过几天再分拨。你们回去得跟市财政说好,别让他们占用了!”
想不到,问题就这么解决了。林荫摇了摇头,不知是喝多了还是做梦。想着弟兄们可以穿上新装了,下半年自己可以全力抓工作,再也不用为经费犯愁了,心情顿时觉得敞快多了,也觉得处长变得可爱起来。瞧,办事多讲究,没有一点官僚作风。他拿起酒瓶,真心实意地给处长倒满了酒:“处长,我代表清水市全体公安民警敬你一杯,来,我从来不喝酒,今天为了表达感谢之情,我豁出来了,干!”
两人正在高兴地喝着,管局长和周副局长从卫生间回来了,眼睛不经意地瞄了一眼装钱的小包已经换了主人,都明白了怎么回事,也就现出格外高兴的表情,张罗着倒酒,感谢处长的恩惠。周副局长悄悄问林荫,处长还提出别的什么要求没有,林荫否定地轻轻摇头。周副局长觉得很意外:这一百万来得太容易了吧!
又喝了两杯酒,管局长用询问的口气征求处长意见,喝得怎么样了,是不是换个节目,是去歌厅还是去洗浴中心按摩。处长说:“上红房子,那儿的小姐按摩技术好,你们也享受享受!”
四人站起来往外走。林荫知道,自己已经违反了公安纪律和党纪,可在这种场合下能说什么呢?是福是祸也得挺着了。往楼下走的时候,处长又问起清水一些娱乐场所的情况,有没有“小姐”,有没有赌城。没等林荫回答,管局长在旁说:“要说公开的是没有,可实际上,省城有的我们那儿差不多全有,只是档次差了一点罢了。过些日子处长去玩一趟,让林局长好好招待招待你……对了,我们那儿有个皇朝大酒楼,满不错的,说句不好听的,到那里,吃喝嫖赌随便,还保证安全,那是我们清水市重点保护单位!”看看林荫:“再说了,有公安局长保驾,谁敢碰您!”
周副局长在旁碰了一下林荫,林荫只好说:是,是。
处长轻声一笑:“你们可能误解我的意思了。其实,我对声色犬马之类的事没兴趣。主要是有个兄弟,做生意赔了不少钱。如果你们那里方便的话,我就让他过去,办个娱乐场所。不搞‘三陪’那一套,只要你们给宽松政策就行。而且时间不长,就俩月,让他把赔的钱挣回来就行。林局长你看行不行……”
三人已经走出饭店,站到了车跟前。处长说完话把眼睛望向林荫。林荫明白了,那两万块根本不算什么,这才是真正的条件,天下没有免费的晚餐。这……他犹豫了一下问:“处长,您是说,要办个……”
处长又是一笑:“林局长,非让我直说吗?对,就办个赌城,不过您放心,不挂牌子,只要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了,时间也不长,就俩月,一个月也行……”
不等处长说完,林荫已经摇头了,而且摇得还挺坚决:“不行不行,处长,别的事都好说,这件事实在不行……”
不等林荫说完,处长已经换了另外一种笑容:“啊……不行,没关系,没关系,我让兄弟换个地方……管局长,今天晚上就到这儿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处长把装钱的皮包往管局长手中一塞,钻进自己的黑色奥迪,似笑非笑地向三人抬抬手,喇叭都没响一声就向远方驶去。
一瞬间,一切都改变了。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样。那本来已经到手的一百万又没了,还花进了三千多块饭钱。
周副局长尴尬地看看林荫,又看看管局长:“这……处长他不能这样啊,这……”
管局长有点气极败坏了,对周副局长说:“这啥呀,你们的事办砸了不说,把我们的关系都弄僵了,今后我怎么再找人家办事啊?真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办个赌城有啥了不起?人家说得明明白白,又不挂牌子。再说了,咱们市里也不是没有,那皇朝大酒楼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他们既然行,为什么处长就不行……”
林荫没有回答。此时,一百万虽然没了,可他的心忽然轻松起来。他觉得这个结局很好,原本就不应该来,就不应该有这个夜晚。他长出一口气,走向自己的4500,大声说:“不住了,咱们连夜回家!”
上车后,管局长沉默不语,一直阴着脸。周副局长长叹一口气说:“就这么空手回去,钱怎么办哪?”
林荫忽然说:“有办法,钱可以解决,我已经想到了别的办法!”
听了这话,周副局长和管局长都惊讶地看着林荫。林荫表情平静,可决心已经下定,不可动摇。
第十三章
只知前进不知迂回,不是一个合格的指挥员
(2000年6月30晚至7月1日晨)
1
这是周末之夜。
晚九时四十分许,清水市公安局刑警大队、治安大队、巡警大队、政经文保科和市区派出所的三百多名民警聚集到公安局大会议室。他们都接到紧急通知:省厅通报,几名在外地作下大案的逃犯正逃向本市,为确保“七·一”安全,接通知后速来局集结,执行堵截任务。
可是,一进会议室就觉得不对。因为,门口站着戴白头盔的督察,纪检书记、督察大队长靳厚生亲自带队,每个人在门口要先交出手机和传呼,然后才进门,而且许进不许出。包括副局长牛明和黎树林也没例外。局长林荫、政委方永祥脸色严峻地坐在前面。正是盛夏,天气很热,可窗子却紧紧关着,屋子也就更为闷热。
三百多人齐刷刷坐好后。林荫咳嗽一声说:“首先,由方政委传达市局密传电报!”
方政委戴着眼镜,一字一句地传达了市公安局的传真电报:
“全区各市县公安局、直属分局:
按照公安部和省公安厅的部署要求,全市公安机关要在“七一”前开展一次集中清查整顿娱乐场所统一行动,打击“黄、赌、毒”违法犯罪活动。为使这次行动取得预期效果,特提出如下要求:
一要排除来自各个方面的干扰。对发现的‘黄赌毒’犯罪活动,不管涉及到谁,都要依照有关规定一查到底,严厉打击,以净化社会。同时,要顶住压力,排除干扰……二要加强保密,严肃纪律……对泄漏行动秘密、通风报信、跑风漏气的,一经发现,要坚决严肃处理,给予党纪和政纪处分,性质严重的,坚决清出公安机关……”
方政委传达完毕,由林荫做动员讲话。他脸色严峻,话语落地有声:“大家一定明白了,我们今天晚上并不是执行什么堵截任务,而是按照上级公安机关的部署进行一次统一行动。为了保密,所以在通知时没有讲,请大家谅解。这次行动的代号叫‘雷雨行动’,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是希望我们的行动象雷雨一样,洗涤我们清水的污泥浊水,使清水真正清起来。按照地区公安局部署,对这次行动的要求有三句话六个字。一要保密。要绝对保密,除了参加行动的人,不得泄露给任何人。刚才要大家交出手机的原因就在于此。这不是对大家不相信,是事实让我们不得不为之,不但大家的手机交出来,局领导中除了我,其他领导的手机也都交了上来。这也是为了避免嫌疑。等一会儿分组后领取对讲机。二要迅速。部署完后我们马上行动。迅雷不及掩耳。三要坚决。在行动中可能会遇到阻挠和压力,但,不管是谁,只要他有违法行为,坚决依法处罚。任何人--也包括局领导都不得讲情。办案人员要坚决抵制压力和干扰,如果你抵制不住,就推到我身上,有我顶着。局领导更要自觉遵守,保证绝不讲情。今天晚上的行动出是对每个人的一次考验,考验我们的立场,考验我们是不是合格的人民警察。好了,下面,我把今晚行动分工和行动措施讲一下!”
……
这次行动是林荫精心预谋的,预谋产生在省城请钱失败之时,或者产生于那位年轻处长的提示。
那位处长提出,自己有一位“兄弟”要来本市办赌城。而赌城本市就有,那就是皇朝大酒楼。管局长就指出了这点。
就任至今,皇朝大酒楼的情况没少往脑袋里灌,也一直想动它。可是,一方面投鼠忌器,另一方面出于策略考虑,也就是方政委说的,“有些事不要操之过急”。现在,到任已经四个多月,脚跟已经站稳,可以动它了。从省城回来后,林荫避开牛明,部署秦志剑组织得力人员对皇朝大酒楼进行暗中调查,结果反馈上来的信息是惊人的。皇朝大酒楼的三层往上,就是赌城和淫窝,特别是赌博,手段有跑马机、角子机、也有纸牌,输赢非常快,仅此项皇朝大酒楼每天就收入十万元以上,最多时一天能收入三十万,最少的一天能收入六万元。已经干了三年多,可以想见他们赚了多少钱。也正因此,这里吸引了大量不法之徒,外市县甚至外省的赌徒也纷纷赶来。
其实,这在清水是公开的秘密。可是,多年来没人过问,没受过任何查处,公安机关也敬而远之。
这回,林荫下了决心,非动它不可。动机当然很多,有一条也无须隐瞒,那就是通过罚没款解决经费问题。林荫想:公安局为了维护治安、打击犯罪没有经费,他公然违法犯罪和诱发犯罪却大发其财,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回,即使不追究你刑事责任,也出点血吧!
但是,林荫也深知,动皇朝大酒楼是一场硬仗,必须解决两个难题,一是保密,二是保护。保密是内部问题,自己还可以控制,刚才的行动就是保密的一部分。可“保护”就不是自己能解决的了。这个“保护”不是谁保护公安机关,而是保护皇朝大酒楼,是皇朝大酒楼头上的保护伞。还在上任不久,一些市领导就向公安局打过招呼,皇朝大酒楼是市里的重点保护单位,公安局不得随便对其检查。如果确有问题需要检查,也必须先向市里请示得到批准后方可行动。林荫曾把自己的想法报告给地区公安局谷局长,谷局长要他耐心等待时机。今天,时机终于来了。前天,万书记去泰国考查市政建设了,大军子也随着一起去了。机不可失,谷局长立即发来密传。
当然,行动前林荫也请示了市领导,可是,他请示的是陈副市长,把心里的话全说了。陈副市长慨然允诺,一拍胸脯说:“干吧,我支持你!”林荫问是否还需要请示洪市长和许副书记。陈副市长说:“他够不容易的了,别再给他增加压力了。也别找许副书记,那人什么事都是三思而行,一找他准凉,今天就我当家,谁要怪罪下来找我姓陈的!”
就这样,一场雷雨行动开始了。
“雷雨”行动并不是只对皇朝大酒楼一家,但它是重点。林荫将三百多名民警做了分工,其他都是五六个、七八个人一个行动组,唯有检查皇朝大酒楼留下近二百名民警。随着一声令下,参加会议的人迅速奔出公安局大楼,奔向目标。
这时,市电视台的苗雨和陈锋也赶来了。陈锋的肩膀上自然少不了摄像机。二人是接到公安局的通知赶来的,来之前也听说是堵截逃犯。到场后一听说是动皇朝大酒楼,更加兴奋。
这也是林荫的一个策略:把整个过程都录下来,一可以通过公开报道,鼓舞人心,打击大军子的嚣张气焰,二可以做为证据,应付事后的责难。
出发时,林荫特别叫了牛明一声:“牛局长,你跟我在一起,协助我指挥!”
用意也很明显。虽然手机已经收上来,可要通个风报个信还是很容易的。让他留在身边,动作起来就不那么方便了。牛明无奈,只好跟在林荫身边,装作关心地说:“林局长,我得提醒一下,皇朝大酒楼是市里的重点保护单位,请示市领导了吗?”
林荫简单地回答了一句:“请示过了!”牛明又问请示谁了。林荫看了他一眼:“这你不用管了,一切有我负责!”
出发时,林荫又和秘密监控的秦志剑通了电话,秦志剑回答说:“一切正常!”
果然,因为行动快,保密工作做得好,皇朝大酒楼没有一点准备。
2
10时整准时行动,10时10分就赶到皇朝大酒楼。只见灯光绚丽,笙歌曼舞,男欢女乐,正是夜生活的黄金时间,享乐的高峰。
二百多名公安民警迅速赶到,按照事前制定的方案,派出部分民警分头堵住了所有出口。大队人马由林荫带队,从正门进入楼内。
一楼大厅,陶素素迎出来,一袭高贵的白纱裙,露出白嫩的臂膀,使她显得高贵而又性感。她略显惊慌地迎住林荫:“林局长,我们是市里重点保护单位,你们这是……”林荫拉着脸出示自己的证件,“我是清水市公安局长林荫,按照上级公安机关部署,对行业场所集中检查清理,请您配合!”说着一挥手,民警们迅速奔向楼梯,十几个五大三粗的保安冲出来,可比划了一下没敢阻拦。一分钟后,上边的三个楼层已经被刑警们控制。随着一个个客房门被打开,一个个不堪入目的镜头出现,丰臀肥乳,腿臂交缠,多被苗雨和刘枫的摄像机摄入其中。
情报非常准确,在两个大房间里,赌徒们乱做一团,有的胡乱地藏钱,有的想逃跑。可由于警力充足,行动果断,谁也没有跑掉。
林荫身着警装,手持对讲机,坐镇一楼大厅,陶素素在他的身前身后转了几圈,想说什么也没法说,就拿着手机躲入一个房间里。林荫猜到了她要干什么,冷笑一声,端坐不动。他早把自己的手机关掉,只用对讲机进行指挥。这时,对讲机里传出一个急促的声音:“林局长,我是秦志剑,三楼有人暴力阻挠公务,怎么办,请指示?”林荫闻报大怒:“制服他,带回局内依法处罚!”边说边奔上三楼。
三楼一片混乱,三四个保镖模样的汉子被按倒在地,正在戴手铐,地上还扔着两把尖刀。只有一个人还在顽抗,手挥一柄军刺,大骂着:“妈的,反你们了,敢来皇朝大酒楼闹事,我宰了你们,谁上,我砍死他……”
舞刀者正是二军子。他只穿个裤头,赤裸着舞动手中刀,真的向警察们身上砍,已经有个年轻民警受伤。警察们纷纷后退,几个人叫着:“开枪,开枪……”可谁也不敢扣动板机。二军子更加疯狂无忌:“妈的,是小子你们别躲,看我敢不敢砍,我是疯子,砍死也白砍……”一眼看到林荫,更加疯狂:“姓林的,我操你妈,我先砍死你……”口中叫着,刀锋就砍来。
情况紧急,环境又很窄,林荫一时难以闪开,正在着慌,就听身后有人大叫一声:“住手!”一个高大的身影冲上去,单手迎向刀锋,不知怎么搞的,一下就抓住二军子手腕,顺势一扭,二军子“妈呀”一声趴到地上。他气得一边挣扎一边大骂:“反了,反了,放开我,放开我……”欠脸冲林荫破口大骂起来:“姓林的,都是你整的,我知道你是冲我们弟兄来的,妈个×,我看你能把老子怎样,反了你了……”
秦志剑走到林荫面前:“局长,我们打开房间时,他正跟两个少女嫖宿,不但不服管,还破口大骂,又招来同伙跟我们动手!”林荫大声命令道:“立刻带回局里突审,做好笔录,依照有关规定从重处罚!”
话音未落,又听到二楼人声喧哗,林荫急忙奔下去,见一个房间内挤满了刑警,有人正打开窗户往外跳,林荫挤过去才发现,窗下是阳台,一个赤条条的人体正瘫在阴影中呻吟。不一会儿,几个刑警将其弄进屋来,帮他穿上衣服。林荫一看,认识,市交通局长蒋实全。原来,他正和两个小姐玩到兴头上,见警察来抓,一急就从窗子跳到阳台上,不小心跌伤了腿。
这一切,都被摄像机拍摄下来。
随后,行动进展顺利,共抓住嫖客十一人,卖淫小姐二十三人,赌徒二十二人,再加上二军子等几个阻挠行动的歹徒和酒楼经理陶素素,五十多人带回局内。
林荫知道,绝不能给这些人以喘息之机,回局后立刻组织力量分头进行询问、讯问。还在办公大楼前后门派出全副武装的巡警站岗,不许任何人进入。一切安排妥当后又对几个局领导说:“为了减轻大家压力,咱们马上都离开公安局,找个地方躲起来,手机暂不发还,这里的事由刑警大队和治安大队全权处理!”方政委带头赞同,其他人也纷纷附和,牛明有意见也说不出口。林荫又把罗厚平、秦志剑和法制科长、治安大队长找到一起,要他们分头负责,对带来的人彻底审查,依法处罚。
一切安排就绪,林荫回到办公室,脱下警服,换上便衣,又走出来。在楼梯口正碰上往外走的苗雨和陈锋。二人第一次参加这种行动,摄下很多有趣的镜头,兴致很高。向楼下走时,苗雨紧挨着林荫,兴致勃勃地说:“林局长,你们这次行动太好了,太痛快了。回去我们连夜工作,把带子剪出来,明天上班就报台长审批,争取近快播报,让他们曝曝光,再给那个跳到阳台上的交通局长和郑华军来几个特写镜头!”
林荫心情很好,与苗雨一问一答、高高兴兴走出大楼,却骤然听见一个极为熟悉的女声在跟站岗的巡警吵着:“……这还能有假吗?真的,快让我进去吧……”
接着看到了人影。林荫的心一阵猛跳,嘴都有点不听使了:“秀云,是你……”
秀云看见林荫,愣了一下,正要奔过来,忽然扭过身捂着脸,踉跄着向一边奔去。林荫急忙追过去:“秀云,秀云,你怎么了,你……”
他追上妻子,搬住她颤抖的肩头,看到了她的泪眼。这是怎么了?着急地低声问:“秀云,怎么了……你怎么来的,怎么这时候才到,为什么不事先打个电话……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爸爸……”
最后一句话发挥了作用,妻子急忙摇头擦干眼睛:“没有,没有,你别瞎想,没啥事……我坐长途客车来的,半路上车坏了,耽误了时间,刚刚赶到,你们把门的警察不让我进去!”
在旁观察的苗雨走过来,试探着询问:“林局长,这是您家嫂子吗?可真太巧了,快进去吧……嫂子,我叫苗雨,电视台的,明天我来看你……林局长你们忙着,我们先走了!”
看着苗雨背影走远,秀云才疑惑地对林荫道:“她……她是谁?电视台的?这么晚了,她来你们公安局干什么……”
林荫猜到了妻子的心思,不由笑了,急忙将今晚的行动和苗雨的情况解释了一下。并开玩笑地说:“你放心,人家能看上我吗?我都四十岁的人了,位置早让你占上了,她就是有那心也白费呀!”秀云哼声鼻子说:“男人变坏,四十开外。书上都写了,男人四十岁是最危险的年令!”林荫说:“得了得了,我就是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呀,有那贼胆也没那身板呀,自到清水后可累死了,没有一天半夜前睡觉的,哪有心思和体格扯这个呀……”
秀云这才缓和过来。
妻子来了,林荫只好回身进楼,领她回办公室。没等开门,就听到电话在急促地响着。林荫摇手不让秀云接,领着她看看办公室的环境,有点犯愁地说:“你招呼也不打一个突然就来了,今天夜里怎么办呢……哎,这样吧,咱俩浪漫一下,找个旅店开个单间,来个久别胜新婚怎样?”秀云听了脸色发红,但看得出她心里很高兴,林荫就领着她往外走去。可是,走到二楼就走不动了,因为,刑警大队走廊里传出一阵狼嚎般的吵嚷声:
“我操你妈,操你们警察的妈,操你们局长的妈,你们敢抓二爷我,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听到这个声音,秀云现出害怕的表情。林荫把办公室的钥匙摘下来递给她:“你先回办公室等我,电话不要接,把线拔了,我一会儿去找你!”说完向吵嚷的方向走去。
秀云担心地看了丈夫背影一眼,慢慢转身向楼上走去。
3
发出吵嚷声的是走廊尽头的房间。当林荫走到门前的时候,那狼嚎般的声音忽然又唱起歌来:“……我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我要把你们警察都杀光,然后去操你的娘……啊哈哈哈哈……”
不用看,是二军子。
林荫敲开门,见二军子被铐在椅子上,一边挣扎一边唱,一边骂,见到林荫更来了劲儿,使劲一挣要窜上来,好不容易才被两个年轻刑警制住。他就坐在椅子里冲着林荫笑骂起来:“你他妈是谁,为啥看我?我操你妈,操你老婆,操你妹妹,操你闺女……哈哈哈哈……”
人是感情动物,一阵恶骂突然临头,不由怒从心头起,林荫走上去就要抡起手臂,可就在手臂抡起时又冷静下来。见此情景,本已吓住的二军子又要张口骂,两个刑警扭着他的肩膀和胳膊使劲往下一压,他“哎呀”一声叫起来,然后骂起两个刑警来:“操你们俩妈呀……你们敢对二爷这样,你们等着……”
主审二军子的是黄建强。他把林荫拽出办公室,低声告诉他,审查中,一些在皇朝大酒楼服务的“小姐”提供,二军子经常强奸酒楼雇佣的女服务员,而那些女孩儿多是未成年人,最大的十六岁,小的才十四岁,漂亮一点的都被二军子强奸过。他威逼利诱,女孩们年纪小,害怕,不敢告发……
林荫一下想起那次在皇朝大酒楼见到的一幕:那几个看上去象孩子似的女服务员,特别是那个长相清秀自称十八岁的小女孩儿秀娟,看来,她十有八九也被这个畜牲祸害了。强烈的痛恨从心中升起。对黄建强说:“和未成年人发生性关系就构成强奸罪。你们加大力度,把他的嚣张气焰打下去。他不承认也不要紧,把证据收集足,争取从重从快处理!”
黄建强轻轻摇摇头:“不容易,你没看见吗?别人谁也不想对付他,志剑在审查另外几个重点对象,就把他分给我了。一开始他满不在乎,说‘公安局不就是缺钱吗?多少,出个数,快放我出去!’我对他说,‘你们的事不是用钱能摆平的,你们皇朝大酒楼组织容留妇女卖淫,你涉嫌强奸少女,要追究法律责任!’又说,‘你放聪明点,现在的清水公安局不是从前了,清水也不是你们的天下了!’他就忽然又骂又唱起来,疯了。我知道他是装的,可是没办法……对了林局长,你还不知道这件事吧,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
于是,林荫又听到一个惊人的事实:原来,二军子是个杀人犯!
多年前,二军子用非常残忍的手段把一个人给杀了,杀了还不够,还把人给肢解了。但是,当案卷侦查清楚,移送检察院后,他忽然得了精神病,到北方精神病院一鉴定,还真鉴定出来了,说是一种什么间歇性精神病,不负刑事责任。不到半年,就从精神病院出来了,逍遥法外,从此更加霸道,说打谁就打谁,说砍谁就砍谁,人们就更加不敢惹他了。
居然有这种事!
林荫又想起在皇朝大酒楼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当时,他还和自己握过手,还称兄道弟,闹半天是个杀人犯,是个精神病,怪不得大军子没有让他上席……对了,他好象还说了句什么“别看我疯”……妈的,这样的人怎么能是精神病,这里边有问题……
黄建强低声继续说:“大伙都知道,这鉴定是他们兄弟花钱买通医生做出来的。可没办法。人家医生鉴定得也妙,叫间歇性精神病,时好时犯,平时好好的,每当犯罪时就犯了,因此他所有犯罪都可以不受处罚……志剑说得好,有的精神病鉴定医生纯粹是败类!”
林荫气愤地说:“他既然是精神病,应该进精神病院,为什么还让他在社会上活动,威胁他人安全?”
黄建强叹口气说:“谁来追究这个问题呀,即使追究又谁来管?他们总能找出理由来。譬如,他是精神病不假,可现在已经好了,有什么理由还关在精神病院呢?可是,如果又犯了罪,那就是犯了病,可以再收进去治疗,过段时间,反应不大了,再以治好了的名义放出来……林局长,这回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他了。咱们得找个他们的钱使不上劲的地方做鉴定……不过也难说,中国精神病鉴定得太滥,有好多家都可以做,你找这个,他们又可以找那个……志剑刚才气得跟我说,如果这次还整不了他,等他再犯事时,就当场把他干掉……行了,林局长,把他交给我,你到别的屋看看吧,这是跟大军子斗,你给大伙打打气!”
林荫觉得黄建强的建议很好,真该给大伙打打气,既然已经干了,就不能功败垂成。他一个门一个门地走着,给审查人员打气,鼓励他们坚定信心,要有耐心。正走着,忽然又听到一个办公室传出女人低低的哭泣声。把门敲开一道缝,露出王霞的脸,走进去,看到一个清秀的小女孩儿正伏在办公桌上哭泣,瘦弱的肩头一抖一抖的,看上去是十分伤心。王霞低声说:“她只有15岁,因为家穷,被骗到皇朝大酒楼当服务员,本想挣些钱补贴家用,不想来了不久就被二军子强奸了。她还说,被强奸的不止她一人,还有别的少女服务员。我做了半天思想工作她才说实话的!”王霞说着说着也忍不住低声骂道:“纯粹一个野兽,畜牲,局长,这回再不能便宜他了!”
王霞说的正是林荫的心里话。他强抑制愤怒,问女孩儿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王霞说:“是农村孩子,从南边骗来的,叫戚秀娟!”
戚秀娟,秀娟。肯定是那天晚上的女孩儿!
妈的,畜牲,绝不能便宜他们。
又走了几个办公室,见了好几个被审查的小姐和服务人员,他们好象都受过训练和嘱咐,对皇朝大酒楼发生的卖淫嫖娼和赌博行径,或者不知道,或者说是第一次,更不往二军子和陶素素身上咬。这样做的目的很明显:使公安机关难以重处责任人和皇朝大酒楼。
林荫想向罗厚平了解一下情况,可走到刑警大队长办公室门外,却没听到里边有动静,试探着敲敲门,罗厚平探出了脑袋,叫了声“局长”,把他让了进去。
里边坐着一个漂亮的女人,正是陶素素。
室内的情景很不正常,看不出谁是审查谁是被审查的,陶素素坐在沙发里,两个审查的刑警却坐在椅子上。两个刑警很疲倦的样子,看到林荫进来,从椅子上站起,仍然抑制不住打出的哈欠。陶素素看到林荫,也款款站起,不卑不亢地笑着:“林局长您好,累坏了吧,你们当警察的可真太辛苦了,我们皇朝大酒楼给你们添麻烦了……非常抱歉,我做为总经理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向您检讨!”
不卑不亢,自然得体。林荫想,这样的女人,恐怕罗厚平对付不了。
果然,罗厚平把林荫拉出门外,低声告诉他,陶素素对发生的一切都装作不知,都说是下边人瞒着她搞的,她只负管理不到之责。她是女人,硬不得软不得,叫人一点办法没有。林荫听了冷笑一声:“是吗?”然后重新走入室内。
已近午夜,可能是困倦所致,陶素素脸色有点苍白,也有几分憔悴,但仍然很漂亮。她的漂亮和苗雨不同,她是另一种人,是一种含有某种危险的、又极具诱惑力的漂亮。虽然在接受审查,公安局长亲自来到面前,她也没有一丝慌乱,还反客为主地给林荫倒水:“林局长您辛苦了。我们皇朝大酒楼出了这些事,我有责任,管理不到位,下边有些人乱搞没及时发现。我们是市里重点保护单位,怎么能允许这种活动存在呢?这简直是砸我们皇朝大酒楼的牌子,我们要进行一次认真整顿,把责任人员全部辞掉,再组织大家认真学习公安机关有关规定,杜绝这种事情再次发生。今后如果再发现这种情况,要主动向公安局报告,向您报告……林局长,请喝水!”
林荫接过水杯放到一旁,让两个年轻刑警去休息,两个刑警大赦一般走出去,罗厚平犹豫一下也想出去,被林荫止住:“你别走,咱们俩跟陶经理好好谈谈!”
林荫说着坐到对面的椅子上,发现陶素素现出警觉的神情。林荫平和地一笑说:“陶经理,我们曾经接触过,虽然只有一次,可陶经理给我的印象却很深,我觉得,陶经理是个聪明人,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而我也四十岁了,还是公安局长。你说,象我们这样的人,真话假话能听不出来吗?做为全市著名的皇朝大酒楼经理,居然不知道酒楼内有卖淫嫖娼活动,这能让人相信吗?如果这是偶然的、小规模的倒也很有可能,相反,它是长时间的,大规模的,做为经理你不知道?”口气渐渐严厉起来:“陶经理,我所以和你亲自谈,用这样的口吻,是对你的尊重,因此,也希望我们互相尊重,希望你象我一样说实话,这对你有好处。我知道,你只是名义上的经理,酒楼的主人并不是你。你就真的心甘情愿代人受过吗?”
在林荫说话时,陶素素认真地听着,深幽而漂亮的双眸还定定地盯着他。随着林荫语调的严厉,她苍白的面容也呈现出红晕,但很快又褪去了。林荫住口后,她眼睛垂了一下又抬起来,勉强笑了一下回答说:“林局长,我说的是实话,您要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真的,我们酒楼办好几年了,公安局什么时候发现过有赌博卖淫活动?如果有为什么不早抓?您也能知道,市里的一些领导也经常到我们酒楼做客,你们公安局有的领导也去玩过,我们怎么能干这种事呢……这回出的事真是偶然的,我真的不知情!”
林荫听出,她说这些话有暗示的成份,就是说皇朝大酒楼有后台,你公安局惹不起,不由心中来火。冷笑一声道:“陶经理,看来我们没有必要谈下去了,因为你还不了解我的为人,我是对事不对人,只要有违法犯罪活动,只要是公安机关的职责范围,不管涉及到谁,我都敢管,而且,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使他受到应有的惩罚。现在有的人真傻,自以为有钱有势有后台,就胆大妄为,什么事都干,以为谁也不能把他咋样。其实,他想错了,在我们国家,绝不会允许这种现象长期存在,我们清水也是如此。”
林荫说这话的时候,发现陶素素深幽的眼底里闪出异样的光芒,定定地盯着自己,可当自己话音要落的时候,又换上一种冷笑,一种不屑的冷笑。他有点恼火,目光迎上去问:“怎么,陶经理不相信我的话?”
陶素素迎着林荫的目光,有点挑衅地一笑:“我愿意相信,也相信您的话是真诚的,可这只是您的美好愿望……”停了停:“可愿望和事实总是有很大距离。林局长,正象您说的,我们都是成年人,都见过世面,说空话假话真没意思!”
陶素素说这话时还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使林荫一下想到何大来在皇朝大酒楼的所作所为,特别是那次被抓住又放掉的事,不由脸上发热,声音也一下就大起来:“陶经理,你不用不相信,是,有些人现在是做得挺欢,好象还碰不得,可他最后的下场绝不会美妙。您没听说过吗?不是不报,时机未到,时机一到,一切都报!”
林荫气哼哼地停下来,发现陶素素又用她那深幽的大眼睛定定地盯着自己,好象听入了神。她的眼神很复杂,还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他一时也不好再说什么,急忙把目光移开,瞅向罗厚平,想让他说几句,可罗厚平站在旁边,也在入神地听着。
静场片刻,林荫把目光又移到陶素素脸上,换了一种和缓的口气说:“陶经理,我再说一句不太礼貌的话,我第一次见到您,印象很好,你知道为什么吗?”
陶素素非常感兴趣地:“为什么?”
林荫笑了一下:“两个原因,一是您很漂亮,二是您歌声很美!”
陶素素没想到林荫会说这话,脸腾的一下红了,但也露出几分高兴,感激地一笑:“谢谢林局长!”
林荫急忙用手势止住陶素素:“您别急,我的话刚刚开始。我就从您的漂亮说起。男人都喜欢漂亮女人,我也不例外。可是,我对此有自己的体会。在很小的时候,我往往从外表评价一个人,尤其对女人,她外表漂亮,我就以为这个人心肠一定很好,为此吃过亏上过当。长大一点我就改变了看法,认为外表漂亮的人往往内心世界并不一定漂亮,也许正相反,所以对漂亮的女人我总是抱有戒心!”
林荫把话停下。陶素素脸色阴晴不定了,可仍然努力笑着:“林局长,您是说……”
林荫:“我不是说您,请您听我继续往下说……再后来,随着年令的增长,人渐渐成熟,这种认识又有了改变。那就是,外表漂亮的人中也有很多是好人,外表难看的人同样有很多是好人,结论就是,不应该用外表来衡量人!”
陶素素闹不清楚林荫的意思,只是用漂亮的大眼睛看着他。
林荫停了停又说下去:“可是,在上述认识形成的同时,我还形成另外一个认识,那就是,从一个人的外表,可以一定程度地透视他的内心。如果一个人的外表很美,让人看上去产生好感,那么,这个人极有可能是个好人。对了,我说的不准确,美和漂亮不是完全的同义语,你可以不漂亮,可如果你心地真诚善良,自然会在外表显现出来,这样,你就给人一种美感,使人产生好感……陶经理,你明白了吗?你长得漂亮,给人的感觉也很好,你的歌声更为美好,因此,使人产生好感,产生信任的感觉!”
陶素素脸忽的一下红了,并反常地现出一种腼腆的表情,尽管只是一闪即逝,可仍然被林荫捕捉到了。陶素素真诚地露出感谢的笑容,身子向林荫欠了一下,轻声说:“林局长,非常感谢你,可是……对不起,我并不象你说的那么好……”
林荫摇摇手:“你听我说下去。我曾经对人性进行过研究,我觉得,就大多数人来说,本性确实是善的,只因为后天的遭遇,他们为了生存,渐渐改变了本性,或者说把本性隐藏起来,却以另外一种面目出现。尤其对女人来说更是如此……也许我有些偏颇,我总觉得,女人的内心往往比男人要好,她们心灵更加敏感,更富有同情心和爱心,然而,由于她们往往处于弱者的地位,很难把握自己的命运,受各种外因左右,不得不去做一些自己并不想做的事情。”
陶素素听得入了神,眼睛有点忘情地盯着林荫。
林荫把话说得更近了:“陶经理,现在我不想逼着你说什么,你对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我也不想深究,可我对你说的全是真心的话。我想,你对皇朝大酒楼的一些事情是完全了解的,或许,这些事是与你的本性相抵触的,或许,你有时也会产生一种不安全感……这么跟你说吧,我以一个公安局长的身份负责地说,皇朝大酒楼虽然兴盛一时,可任何事物都是盛极而衰,它最后的结局很难预料。我说过了,你很聪明,一定能想到这一点,要居安思危呀,人如果不走正路,别看他今天作威作福,趾高气扬,明天就可能是阶下囚,所以,人一定要把握好自己,你说是不是陶经理?”
面对林荫的询问,陶素素脸上现出非常复杂的表情,嘴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可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轻轻一笑:“谢谢林局长的提醒,我会注意的!”
林荫笑了:“能注意就好……哎呀,你看我说了些什么呀?没办法,我可能有点不尊重妇女了,可我总觉得女人是弱者,总想帮助她们,还不知能不能得到理解……这么说吧,陶经理,如果你以后真的有什么为难之事,尽可以来找我!”
林荫说完站了起来,对罗厚平说:“你们接着谈吧,我该走了,如果陶经理不想说,就不要勉强了,先让她考虑考虑!”
林荫向外走去,陶素素急忙站起,送到门口,又轻声说了句:“谢谢林局长!”
林荫回过头,看了那双深幽漂亮的眼睛一眼。
罗厚平送林荫走出办公室,佩服地说:“林局长,你真行,那番话把我都有点说动了,你看她,和刚才对待我一点都不一样。我看,她没准儿会迷上你的!”
林荫笑了:“是吗?可惜,她虽然很漂亮,却不是我喜欢的那种女人!”
说完这话他才想到,秀云还在办公室等着自己。
林荫在回办公室的路上,边走边敲开几个屋门查看一下情况。看来,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一旦公安机关动了真格的,再凶的恶势力也就软下来。除了二军子和陶素素,绝大多数嫖客赌徒和卖淫小姐都承认了问题,也都表示愿意接受处罚,哪怕重一点也可以,只求快点放了他(她)们。当然,他们都说这是第一次,嫖客们还都央求办案民警替他们保密。一个办公室里,还有两个嫖客赌徒大骂皇朝大酒楼吹牛×,“妈的,说什么在他们这儿保险,根儿硬,公安局不敢来查,硬他妈个蛋,公安局不敢查怎么把老子抓来了……”林荫听了暗暗发笑。
上了三楼,见财务室的门也开着,灯光通亮,里边有很多人,就走进去。见会计和现金员都来了,还有刑警、治安、经侦大队的内勤和这些单位的人,他们都在点钱,有交的,有收的。江波交完钱回头看到林荫,高兴地报告说:“林局长,战果辉煌,皇朝大酒楼一家就收缴赌资五十八万二千三百元,按照规定,每个赌徒根据情况罚款一到五万元,共罚款二十一万七千三百元,嫖客和卖淫妇女个人罚款合计十二万三千元,几项合计九十二万二千六百元。这只是皇朝大酒楼的,其他场所还能罚上十万八万的,估计总数可以超过百万元。还有皇朝大酒楼的罚款没交上来,如果都上来,那就更可观了……”
听着江波的话,林荫宽慰的同时也感到遗憾和不安。按理,这交罚款的人中,有一些应该追究刑事责任。别的不说,每桌赌资就二三十万,肯定是职业赌徒,应该判刑,可有什么办法?公安机关没钱哪,为了正常运转,为了有钱破案办案,有的时候,就以罚代处了。林荫知道,这种现象不仅发生在清水,一些经费困难地方的公安机关也这么干,否则无法维持正常工作。这种情况不改变,怎么能杜绝以罚代处呢?公安机关的形象怎么能不受损害呢?可是,这能完全怪罪公安机关吗?公安机关的难处,谁能理解?
林荫对江波说:“别光盯着钱,要告诉弟兄们,对那些嫖客和赌徒要严格审查,里边很有可能隐藏着罪犯,正经人哪来这么多钱嫖赌?”
正说着,听到门外有人叫了声“局长”闯进来,原来是刑警二中队长李飞,他一脸兴奋地大叫着:“局长,重大收获,重大收获……我们审查时发现两个嫖客可疑,拒不讲真实姓名,刚才上网一比对,都是上网逃犯,一个还是a级呢,公安部督捕的特大杀人逃犯,杀了三人呢。还有一个是b级,省厅督捕的重大经济诈骗逃犯……对了,三中队还审查出一个现行特大抢劫案犯来,在广东刚抢完一家储蓄所,分了钱,来咱清水避风,被咱们给网住了……局长,这回咱们可立大功了!”
李飞说着高兴得象孩子一样夸张地向上方伸出双臂。林荫也非常高兴,觉得胆气也壮了。最起码这能顶一下那些保护伞,又是抓到重特大逃犯,又是破获特大案件,看他们还有什么说的?
他怀着高兴的心情回了办公室。
4
刚走到门口,门就从里边推开了,秀云急急迎出来:“你可回来了,瞧这电话,一个接一个的……你快接吧,听,又来了!”
果然,电话在急促地响着。林荫想要拔下电话线,秀云拦住他:“我刚才已经接过了,说你一会儿回来,现在拔了好吗?”林荫只好抓起话筒,没等说话,对方已经粗声气叫起来:“是小林子吧……妈的,看来你是铁心跟我过不去了是不是?你想干什么,还想干什么……”
林荫抓着话筒愣了片刻,才意会到说话的是何大来,心里来火,也不客气起来:“何书记,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想正常执法,您想干什么呀……”
“屁,什么正常执法?跟我来这一套,你还嫩了点儿!”何大来的声调都变了:“告诉你小林子,要说对法律的理解,我比你深,比你明白。我知道,你是想以容留组织妇女卖淫整人是不是,可这么干的有多少,在咱们白山地区也不止皇朝大酒楼一家,可你看哪个判刑了?再说了,判刑也得有证据,你有什么证据,不就是一些嫖客‘小姐’的口供吗?她们的话能信吗?能当证据吗?二军子承认了吗?素素承认了吗?你要真把这些场所全取缔喽,别说我,看你们市委、市政府能不能答应……我说的都为你好,最后劝你一句,马上放人,争取主动……”
在何大来说话的时候,身后的门又被人敲响。秀云走过去打开,有人走进来。林荫扭头一看,是许副书记、陈副市长和于海荣。他急忙对着话筒大声道:“行了何书记,以后有机会咱们再探讨吧,我们市领导来了!”然后把电话撂了。
三个男人进屋看到秀云,都一愣。林荫忙给他们做了介绍。陈副市长开着玩笑道:“闹了半天是弟妹呀,我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林老弟空房守不住了,把抓的小姐弄来享用呢……对不起,开个玩笑,哈哈哈哈……”
秀云闹个大红脸。
市委政法委书记和两个副书记午夜后来到公安局,可见有重要事情,而且不用打听就猜到是什么事情,林荫暗暗懊悔没有躲出去。看来,这大军子确实厉害,人没在家,却把三位领导都发动起来了。如果说于海荣出面理所当然,许副书记来了也不意外的话,陈副市长出面就很意外了。行动前他已经表明了态度,凭他的性格,轻易是不会改变的,现在这是怎么了?
不过,林荫心中有底,证据确凿,性质严重,还在行动中抓获三名重大案犯,看他们还有什么说的。
秀云为三位领导沏上茶水就进里屋了。林荫随即开门见山:“三位领导是为我们局的统一行动而来的吧,是我先汇报还是你们先指示?”
三人互视一眼。许副书记咳嗽一声:“这个……也好,你就介绍一下情况吧,不过简要一点!”
按照要求,林荫只用了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就把昨夜的情况介绍完了。在介绍的过程中,他主要强调了两点,一、这次行动是按照省公安厅和市公安局的统一部署进行的,不是自己独出心裁。二、行动收获很大。着重强调抓住了三名特大逃犯,打掉两个赌博团伙及抓获一批卖淫嫖娼人员。最后总结说:“总之,这些战果充分说明,省公安厅和市公安局的部署是正确的,统一行动是及时的。从我局的战果上看,皇朝大酒楼等一些娱乐场所已经成为藏污纳垢之所,应该从严处理!”
听着林荫的话,三人脸色各不相同。于海荣因为戴着墨镜,看不清表情,但感觉上脸色不好看。许副书记表情凝重,喜怒难辨。只有陈副市长露出不加掩饰的高兴神情,说的话也令人稍感鼓舞和安慰:“哎呀,这么严重……你们听听,太不象话了……妈的,就是打击得轻!”
林荫说完,许副书记让陈副市长说话,陈副市长不干:“哎,咱们来之前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怎么能让我说?你们知道,我根本就不想来,我这是服从领导……你说吧,就不要推了!”
许副书记笑了一笑,犹豫一下只好开口。“好吧,我说,不过,这不是我个人意见。万书记已经打来电话,表明了态度。首先,市委对公安局的统一行动表示支持,事实证明,这次行动是必要的,是成功的,公安局的部署是周密的,措施是得力的,而且取得了重大战果,抓获了重大逃犯,查处一批卖淫嫖娼人员……”
林荫边听边想:真是现代社会,信息传播得真快,刚行动结束几个小时,远在泰国的万书记就知道了。很明显,许副书记这些表扬话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将是“但是”以后。
果然,许副书记转调了:“但是,任何事物都有两重性,对皇朝大酒楼的违法行为处罚是必要的,可是我们必须承认,他们多年来为发展我市经济、树立开放形象都做出了重要贡献。郑光军是我市著名企业家,皇朝大酒楼又是他的标志性企业,甚至可以说是一面旗帜,你们的行动取得了成功,但也给我市的形象造成一定损害。万书记早就指示过,一定要创造宽松的经济环境。你想,外商到我市来投资,除了工作经营,总要玩一玩乐一乐吧,总得有个象样的场所吧,而这样的场所如果档次太低,不但客商们不满,也损害我市形象。如果有了这样的场所,公安机关频繁地检查整顿,就会吓跑外商,损害我市的经济建设。我绝不是反对公安机关行使职能,正常执法,可万书记说得好,不能机械执法,要站在讲大局、讲政治的高度执法,一切都要为经济建设服务,而不能损害经济建设……”
林荫听了暗暗称奇又压不住怒火。他知道,这些话不一定就是许副书记本心的意思,憋不住想反驳。这时,陈副市长对许副书记一摆手开口了:“得了得了,我的政法书记,有啥话直说得了,绕这么大圈子干啥?别说林荫,连我都听糊涂了。你说这么多要我总结起来就是,公安机关执法要看对象,看场合,看来头,地位高的,有权的,有钱的,有后台的,执法就不要那么严格,相反,对那些没权没势的老百姓就狠整。对不对?这就是讲政治讲大局……林荫,我不会绕圈子,就直说了吧,许副书记的话不是他本人的意思,他还没有这个水平。这是市委的意思,是万书记的意思。简单直说,要你放人,马上就放。那些妓女、嫖客、赌徒不是罚了吗?二军子和陶素素就放了吧。对,万书记也说了,为了对全市人民有个交代,对皇朝大酒楼也可以适当罚点款,三万五万都行……许书记,于书记,我说的对吧,是这个意思吧!”
陈副市长一番话,把许副书记闹的有点尴尬,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好在他有涵养,平素和陈副市长关系也不外,就笑笑说:“行吧,就按陈副市长的意见办!”转向于海荣:“是这样吧,于书记!”
于海荣把脸调向一边,哼了一声鼻子说:“我一个破政法委副书记算个什么东西,公安局这么大的统一行动我连个信儿都不知道,保密工作做得真好。行,我就不说了,还是看看你们面子有多大,看看万书记说话到底管用不管用吧?!”
林荫已经知道这是个小人,犯不上和他一般见,就没理他。
许副书记把脸转向林荫:“怎么样,就这么定吧,马上放人吧。我们还有事!”
许副书记说着要走,林荫急忙拦挡:“别……等一等,许副书记,你听我说……不能放他们,组织容留卖淫嫖娼,是严重犯罪,绝不是罚三五万款的事,这种犯罪是打击重点,要追究刑事责任的。而且,二军子公开暴力抗拒执行公务,伤害公安民警,影响极坏,怎么能说放就放呢?放了他们,我没法向弟兄们交代,再说了,这也是放纵犯罪,我不能……”
没等林荫说完,于海荣就嘿嘿冷笑起来:“许书记,怎么样?咱们碰到执法模范了,我看,还是等万书记回来吧,你说话不好使!”
许副书记十分难堪,脸沉下来。陈副市长见状在旁开口了:“林荫,行了,听我一句吧,放人吧,要不早晚吃大亏,我在电话里差点跟万书记吵起来,可还是顶不住,乖乖地跟着一起来说服你了。你要真这么下去,这公安局长也要当到头了,听我的,别抗了,放人吧,也算给你面子了,让他们多交点罚款,这么多年来,哪有过这种事,这在清水是破天荒啊!”
林荫还是不答应,正要再说些什么,桌上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传来谷局长的声音:“林荫,听说昨天夜里你们行动战果不错……好,电话里我不多说了,皇朝大酒楼那两个人你放了吧!”
什么?林荫实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谷局长我,你也这种态度,这……”
谷局长叹口气:“照我说的办吧,这也是为你好。跟你说,即使你能顶得住,我也顶不住了,这一夜我已经接了几十个电话,眼看天就亮了,还一点觉没睡成……我能理解,你的心里一定委屈,可是,要从长计议,执法环境的改善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有时需要妥协。”声音低下来:“林荫,你听着,我需要你,公安事业需要你,我不希望你是个短命的公安局长,斗争才刚刚开始。只知前进不知迂回,不是一个合格的指挥员,只是一个莽夫,你不能做这样的公安局长。”
林荫急了:“可是,谷局长你知道他们的问题吗?他们涉嫌组织强迫妇女卖淫,强奸,二军子还杀过人,暴力阻挠公务,砍伤执行任务的民警,怎么能说放就放啊……谷局长,这是法律呀,法律是神圣的呀……”
林荫把二军子的情况介绍了一下,谷局长听完迟疑起来:“还有这种事?那么,这个二军子可以先扣着,做精神病鉴定,别人就放了吧!”
别人是谁?除了逃犯,赌徒和嫖客已经大多放了,还没放的只要交了罚款也得放,那剩下的只有陶素素了。看来,这个女人也真不是凡人,这么多人给她说情。
林荫还在犹豫,谷局长的声音已经透出不快:“林荫,我怎么以前没有察觉,你竟然这样的幼稚。严格执法是对的,可你想过没有,如果清水公安局长换另外一个人,会对事业和法律更有好处吗,我还需要你改变清水的治安面貌呢。不要再说了,听你们市领导的,放人。就这样吧!”
谷书记电话放下了。林荫无力地垂下了手臂。尽管他心仍有不甘,可重重的压力使他无法再坚持下去,尤其是谷局长的话把他说动了:我不希望你是一个短命的公安局长……如果换个人在你的位置上,会比你对事业和法律更有好处吗……
许副书记、陈副市长、于海荣都听清了电话里的声音,谁也没有说话,用不同的目光盯着他。好一会儿,林荫才恢复了一点力气,对三人说:“好吧,陶素素可以放,可二军子不行。我现在才知道,他原来杀过人,是精神病。这回他又暴力阻挠执行公务,得重新进行精神鉴定。对了,三位领导都在,我得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我不明白,公安机关依法履行职责,对藏污纳垢的场所进行检查怎么就影响了经济建设?难道卖淫嫖娼和赌博等污七八糟的东西有助于经济建设吗?我不理解,什么叫不能机械执法,难道执法还需要灵活性吗?那法律还有什么严肃性?我更不明白什么叫站在讲政治讲大局的高度执法,难道严格执法与大局和政治是对立的吗……”
他还要说下去,陈副市长已经站了起来,拍着他的手臂说:“林荫,别说了,你说得对,可是对不一定就行得通,我都服了,你也服吧。好,放人吧!”
三人往外走去,林荫也不送。陈副市长走出门忽然又返回来,嘴里说着:“哎,我的打火机落屋没有……”然后低声对林荫说:“林荫,看来你还不了解陶素素这个女人,他是万书记的人……我本不该跟你说,可怕你不了解情况,吃大亏……其实,我本不想来,又怕你硬顶下去更吃亏,今后你要多多注意……”
陈副市长叹息着走出去。林荫感到他好象还有很多话没说,可也没再追问。一时之间,他只觉脑海一片茫然。直到秀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才清醒过来:“还想什么呢?快放人吧!你咋能这样啊,把领导都得罪了……”
林荫突然吼了一句:“你懂个什么,里屋呆着去!”
秀云一愣,脸渐渐红了,眼睛里也有了水光,掉头进了里屋。
望着秀云的背影,林荫心中生出一丝悔意:真是的,跟她发什么火?!
顾不上这些,林荫想了想拿起电话,拨通了方政委的家。片刻,听到方政委的声音。林荫歉意地说:“打扰你了。实在没办法,咱们必须商量一下……”
方政委听完林荫的话没有任何意见:“我早知道会这样,咱们别再顶了,能达到这个结果已经不容易了,马上放陶素素吧!”
大约十分钟后,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走进来四个人,罗厚平、秦志剑、李飞和黄建强。四双关切的眼睛都望着他。
罗厚平说:“陶素素放了,说一会儿派人送钱来。天眼看就亮了,我们一会儿就回家,您也休息一下,天亮了,陪弟妹上街散散心!”
李飞说:“林局长,应该满足了,一把从皇朝大酒楼拿出一百多万,这可是清水历史上从没有过的呀!”
黄建强说:“林局长,我们早知道,这次行动要惹来麻烦,您恐怕承受不住,搞到这种程度,已经不易了,大伙都理解你,你别生气了!”
秦志剑也说:“二军子已经送进了看守所,派专人看着他……”说着又愤然起来:“妈的,进看守所时还牛×呢,居然踹了把门的武警一脚,还对我说‘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把我咋样’妈的……”意识到此时说这些不太合适,改变成劝慰的口气:“对,林局长你别生气了,明天我们联系一家权威的精神鉴定医院给他鉴定,北方精神病院是不能去了!”
……
在几人的劝说下,林荫的心情好了些。他勉强笑笑,挥挥手说:“谢谢你们,没什么,没什么,你们快回家休息吧,这一夜太辛苦了,大伙都累坏了”
几人离开了。
屋子里静下来。
第十四章
我惩恶扬善,佛祖慧眼一定会看到,会保佑我的
(2000年7月1日晨至4日上午)
1
人离去,天也渐渐亮了,整个公安局大楼静下来。对了,今天是周六,双休日,也是“七一”。昨夜的行动,可以说是用实际行动为党的生日献礼吧!
林荫环视了一下空旷的办公室,无聊地站了片刻,走进里间的卧室。
秀云正坐在沙发里托腮生闷气,见他进来,一扭身把脸转向窗子。
看见妻子这副模样,林荫露出了笑脸。他喜欢看秀云这个样子,手托着腮,象个小女孩儿一样。她比他要小上五岁,她不是文化型女性,可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韵味:真诚、朴实,开朗。虽然有时爱耍点小孩子脾气,可气来得快,消得也快,只要哄上几句就会云开雾散。此时,林荫已经为刚才发火而懊悔,心有歉意,悄悄走近她,要伸手抚揽,她却忽地从沙发里站起,坐到靠窗的床上。
林荫笑嘻嘻走过去:“干啥呀,多长时间没亲热了,躲什么呀?”
手臂伸上去,被秀云“啪”的一声打开:“别碰我,去找那个女记者吧,可真快呀,刚来几天就搞上了,行,她人长得也漂亮,文化又高,还是记者,配得上你!”
林荫乐了,他知道妻子的心理。当初他们相处时,她就表示过,自己只是一个普通女工,只有高中学历,配不上他。可他喜欢上了她的真诚率直,喜欢上她那质朴的椭圆形脸腮,就一无顾地选择了她。可是,尽管结婚多年,已经有了儿子,她的心底还是有一种自卑的感觉,特别是这两年,她更多了几分心思,怎么解释她也不放心。有时,他也喜欢她这个样子,觉得好笑,可爱,可有时又很生气,因为怎么解释她也不听,总是怀疑有别的女性和他有特殊关系,有时会无缘无故为此而赌气。现在又来了。
针对秀云的心理,林荫凑到床前,强行搬住她的肩膀说:“她呀,是挺漂亮,文化也比你高,如果我还年轻,没准会选择他,谁让我先遇上你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来,别闹了,你大老远来了,总不是跟我赌气来了吧。你没看见吗,我多不容易呀,你就别再给我添烦恼了,啊,求求你了!”
秀云:“别来这一套,谁给谁添烦恼了?瞧你刚才发火那样子,象老虎一样,好象要吃了我似的,我咋的了,大老远跑来就为受你这个呀……”
秀云说着又来了火,的头扎到床上,流出了眼泪。这眼泪是真诚的。她原以为丈夫当上公安局长是件好事,还觉得很荣耀呢,没来之前,也有种种幻想,幻想着林荫对自己突然光临的惊讶,幻想着做为公安局长妻子在民警面前的尊严荣耀,可想不到却是这样的迎接。她又想起来路的颠簸,到了公安局大门口被堵住进不去屋,想到丈夫和那个年轻漂亮的女记者亲亲热热肩并肩从楼里走出来,又说又笑的样子,委屈、担心一股脑都从心头涌上来,变成泪水从眼睛流出,洇湿了枕头,怎么也止不住……
林荫急忙又哄又劝:“秀云,别这样,我也是气坏了……你想,我能跟谁发火呀?能跟民警吗?能跟领导吗?只能跟我的亲人哪。你是我妻子,你就是我最亲近的人哪,跟别人行吗?跟那位女记者,人家不挠我个满脸花才怪了,如果那样,你叫我咋见人哪……”
果然,秀云很好劝,林荫说了几句她就多云转晴了,听到林荫说被女记者挠个满脸花时,“咯”的一声乐了,翻过身来,擦着泪眼说:“她敢,我这么多年都没挠过一回,她敢挠……”说着还查看林荫的脸,就好象他真被谁挠了一样。
林荫知道风雨已经过去,心情也好了许多,搬着秀云的肩头,把她的身子搂进怀里说:“你来得真不是时候,正赶上这件事,一宿白白过去了,来,现在怎么样,让我们来互相慰劳一下……”
已经好长时间没这样了。两人身体一亲密接触,生理上都有了强烈的反应,可秀云却口是心非地无力挣扎着:“不,大白天的,你干什么呀,还公安局长呢……”
林荫走到窗前把窗帘放下来,把电话线拔掉,手机关掉。然后回到秀云身前,开始解她的衣服:“公安局长怎么了,公安局长也是人,也是男人,也许,比别的男人更理解女人,更需要女人,更能使女人快乐……”
秀云挣扎着挣扎着,可衣服还是很快脱了下来,林荫也三下两下脱光了身子:“跟你结婚这么多年,还真没大白天干过呢……正好,一点干扰也没有……快……”
秀云还是作出挣扎的样子:“你算什么公安局长,让你们民警来看看,纯粹是流氓……”林荫说:“我就是流氓,就是流氓,我叫你尝尝流氓的滋味……”秀云再也不挣扎了,不一会儿就呻吟起来,象要把林荫吃了一样紧紧抱在怀里,身子还绞动着:“快……快……”
一切不快在这疯狂的瞬间都消逝了,林荫表现得无比亢奋,高度的的快感电流一样击过他的身心。
高潮过后,快感渐渐远去,可美好的感觉却久久保留着,再加上多日的疲倦,林荫不知不觉睡去,进入深沉的梦乡。
这时,秀云却起来了。她走进卫生间洗涮了一下,又回到床边,打量着沉睡的丈夫,痛心地看到,他见老了,脸上写满了疲惫,虽然睡着了,眉头却还在皱着,好象在跟谁赌气。秀云轻轻揉了一下,想让它舒展开,可是一点用也没有。她只能疼爱地盯着他,象守护着一个大孩子一样守护着他。她为他自豪,也为他担忧,想帮助他又无能为力。只能久久地守望着他,忘了时间,忘了一切……
林荫睡了很久很久,睡得很香很香,睡到后来,做了一个美好的梦,梦见自己行走在温暖的阳光下,绿草如茵,山青水秀,阳光照亮了天地,也照亮了自己,温暖了世界,也温暖了自己的心……一种幸福的忧郁渐渐从心中生起……忽然,他看到了母亲,是中年时候的母亲,而自己忽然变成了孩子……母亲,原来你在这里,你离开我好久啊,儿子想死你了……一股巨大的悲伤忽然从心头弥漫开来,无论如何也难以抑制,林荫叫了声:“妈……”张开双臂向母亲扑去,眼泪泉水般喷涌而出,巨大的哀伤从心底迸出,搂着母亲呜呜哭出声来……
他被自己的哭声惊醒,醒来后还在哭,还沉浸在梦境中,他不想醒来,他要再看看母亲,拥抱母亲。他要哭,要对母亲哭诉,哭得是那样的痛快,那样的舒畅……
终于,他慢慢睁开双眼,看到一双关切的泪眼在盯着自己,原来是秀云,心一动,急忙起身穿好衣服。
秀云的目光里充满了担心:“林荫,你怎么了……”
悲伤和酸楚再次从心中升起,林荫什么也没说,伸出双臂,把妻子紧紧搂在怀里,把脸扑进她的胸膛,强抑泪水,紧紧地拥抱了她好久。
秀云有些害怕,她不知道丈夫怎么了。结婚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这样过啊,现在是怎么了……好在林荫及时控制住自己,从妻子怀中抬起头来,擦擦眼睛,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了句:“做了个梦!”然后走进卫生间,“哗哗”洗起了脸。此时他完全清醒过来,也奇怪自己刚才为什么会那样,为什么会产生那种感情,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可是感到心里很畅快,通体上下都有一种舒适的感觉。看来,痛哭流泪有时还是有好处的。
走出卫生间,他恢复了平常的心境,对妻子说:“你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打一声招呼,正赶上这乱哄哄的……家里都好吧,爸爸身体怎么样,儿子的学习还行啊?”
秀云打量着林荫的脸色,没再问什么,体谅地顺着他,说起了他想听的话:没通知他,是想给他来个惊喜,没想到赶上这种事;家里一切好,爸爸的身体随着天气转暖,感觉好多了,儿子学习更有了进步,前几天全年级联考,进了前五名,不用他操心。林荫听了深感欣慰,发自内心地感到妻子来得及时,来得好。正听得来兴趣,忽然听到肚子发出咕咕声,才觉得饿了,想到妻子来到清水还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就拉起她的手臂:“走,咱们上街,找个小吃部,享受享受去,今天是星期日,咱们好好过一过!”
秀云欣然响应这个建议。林荫换了便衣,携妻子走出办公楼。
林荫本想去个象样的饭店,可天还早,大一点饭店还没有开业,秀云也舍不得花钱,坚持说:“找个小吃部随便吃口就行了。”
进了一个小吃部。里边有不少人在吃早餐,林荫要了包子和稀粥,和秀云坐在角落里吃起来。因为他穿着便衣,来清水的时间也不长,所以没人认出他来。吃饭的时候,听到邻桌有人低声议论着:“听说了吗?昨天夜里出大事了,皇朝大酒楼让公安局端了,罚了好几百万,二军子也抓起来了!”
他的耳朵一下立了起来,向秀云使了个眼色,二人不动声色地边吃边听。
另一个人惊讶地:“真的?我不信?你听谁说的?”
回答:“谁说的?全市都知道了。看这架式,公安局这回是动真格的了!”
另一个人:“咳,我不信,还不是做个样子给人看,动真格的怎么不抓大军子?你看着,用不了三天二军子就得放出来,谁不知道他是疯子,杀人都不偿命!”
“那可不一定,”说话的人口气重了:“现在这个公安局长可跟以前的不一样,你没听说吗?他刚一来就把大军子三个手下拘留了,前些日子又把大桥镇的‘偏头’抓起来了,谁说情也不行。你也别不信,共产党要是动了真格的,谁也挡不住!”
另一个人:“要真这样,咱清水还有点希望。再瞧瞧,如果形势好,就让我表哥回来。他本来在咱市生意做得好好的,可前年硬被大军子手下给打跑了,赔了好几十万,一直咽不下这口气……哪天我给他打个电话……”
第一个人:“哎,我看你不如先给公安局林局长打个电话,看来,这人是真共产党……”
两人话音低了下去,听不清了。看来,群众反映还行。可是,从他们的对话中也可知,清水治安还有很多黑幕没有揭开,大军子还有很多罪恶等待清算。
因为心情好,这顿早餐吃得特别多。
吃罢饭,领着秀云上街转了一圈。因囊中羞涩,不懂生活,林荫没有给秀云买任何东西,反倒是秀云给他买了件衬衫。返回公安局的途中,秀云又在一个摊床前停下来,买了一捆黄纸。林荫见状一愣,猛然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一股痛苦、悲伤、自责的心情“忽”地涌上来:对呀,今天是母亲的周年哪,你怎么都忘了……啊,怪不得自己做了那个梦,梦见了母亲,难道冥冥中真的有什么东西在提示自己吗?!
啊,母亲,我的母亲,你离开我多久了……
泪水又涌上来,林荫强控制住。他又想到了梦境,真想象梦里那样,抱头放声大哭一场。
2
回到局里休息一下,秀云对林荫提出:“我来一趟也不容易,听说你们清水有个灵幻寺,想去看一看!”
林荫也早知道这个寺庙。说来好笑,它虽然是座庙,却成了清水人和外来人观光游玩的一个景观。林荫来清水后因为太忙,还一次没有去过。此时架不住秀云央求,也为了让她高兴,两人就打台出租车出了城。
一个小时后,二人来到灵幻寺。寺院建立在山坡上,因建筑时间不长,青色高墙还很新。寺庙前有一道巨大的影壁,上有四个大字:“法轮长转”。林荫心中暗暗称奇,这怎么和李洪志的法轮功好象有些渊源。问了一位游客,对方解释说,李洪志的法轮功就是剽窃了佛家这个理念而来。
进入寺院,才觉这灵幻寺很大,两座大殿南北遥遥相对,还有一座小殿居中,两侧是禅房及回廊曲径。回廊上悬挂着一些精致的木刻画,表现的皆是佛家的一些传说故事。在寺院大墙外面还有两幢带有现代色彩的住宅楼,是僧人的起居之所。
寺院里游人很多,大殿小殿香火不断,不时有人在佛象脚下的菩团上焚香祈祷。秀云拉着林荫转了一圈,见一个偏殿里无人,买来两柱香,拉着林荫就要往菩团上跪。林荫说啥也不干,可他能拦住自己拦不住秀云,她固执地甩开他的手,把手中的香插在佛象身前的香炉里点燃,然后虔诚地跪于菩团之上,双手合十,双目微团,双唇微动祷告起来。林荫站在她的身后,默默地等了好久好久她才起来,又擦了一下眼睛才慢慢转过脸来。林荫偷偷观察了一下,发现她眼里好象有泪水。心中不解,问她怎么了。秀云嗔看他一眼,闪着泪光说:“还不是为你?!”林荫又问:“我怎么了?你向佛像许什么愿了?让他保佑我平安?”秀云不语,看来是猜中了。林荫觉得好笑,也有些感动,搂了一下她轻声说:“人做好事,佛祖自会保佑,我做为公安局长惩恶扬善,佛祖慧眼一定会看到,一定会保佑我的!”秀云打了他一下:“别嘻皮笑脸的,佛祖会生气的!”林荫更觉好笑,秀云扯着他声说:“咱们回去吧,晚上还得给妈烧纸!”于是,在这天的午夜里,在清水城郊一个十字路口闪烁起火光,火光颤抖,在夜幕的衬托中格外的燎人眼目。
林荫对父母的感情很深,尤其是母亲,更有着特殊的感情。母亲没有文化,是个普通的家庭妇女。林荫小时候,只靠父亲一个人微薄的工资养活全家,日子所以能支撑下来,很重要一个原因是母亲的省吃俭用。留在林荫记忆中的母亲,永远是起早贪晚忙碌的身影。母亲虽然没文化,可教育子女无师自通,对孩子要求很严。他还记得儿时母亲的嘱咐:“不许打架骂人,不许说谎,不许学坏,要讲卫生,要好好念书,长大要有出息!”等长大了,上大学了,毕业参加工作了,母亲又嘱咐:“好好工作,别因为家里事影响工作。做人要本分,别贪财,别走歪道儿,别丧良心。如果有一天当了官,不能忘了老百姓……”母亲没有什么大道理,只用她的人生体会、她的朴素的人生准则来教育子女,可是,却在不知不觉间渗入了儿子的心田。也许,自己今天所做的一切,都和母亲有关。可惜,她已经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见不到她了,再见只能在梦中了……母亲一辈子没过上富裕日子,还记得年幼时母亲的叹息:“等你长大了,能让妈过两天松快日子,妈就满足了……”可是,自己长大了,又是上大学,又是参加工作,结婚生子买房,母亲渴望那种松快的日子一直没有得到,就一病不起,撒手尘寰了……在没来清水之前,自己还能年年想到给母亲烧纸,到清水后,没黑没白的忙,把母亲都忘了……
想到这里,林荫十分难过,一边烧纸一边把眼泪水珠般洒落到燃烧的火焰中,边往火光里扔纸张,边轻声说:“妈,如果你真的地下有灵,如果这纸真的能变成钱,希望你能接到,儿子在你活着的时候没能让你过上松快日子,以此来补报您的养育之恩吧……”说着忍不住抽泣出声。
不知这个风俗是怎么形成的,给故去的亲人烧纸都要选在十字路口。好象是为了四通八达,烧的纸钱可以方便地到达亲人的手中。林荫也不能破俗。可是,城里太乱,各个十字路口更是车来人往,夜间也难得安静,他又是公安局长,被人认出影响不好。再则,他要借烧纸的机会怀念母亲,寄托哀思,市区的忙乱也不能做到这一点,所以,才专门打个出租车来到这里。
就在火光将熄的时候,一辆公安巡逻车飞速赶来。他们接到群众电话报告,说城郊有火光,不知怎么回事。可他们赶到跟前,下了车,先看到两个人在烧纸,再走近两步,才惊讶地发现是泪水满面的局长。
林荫发现了同志们,默默地站起来,擦干了眼泪,和妻子一起登车返回公安局。路上,他没有说一句话,但心中却对自己反复叮嘱:林荫,你绝不能忘记母亲,你所做的一切,都要对得起母亲!
秀云又陪林荫呆了一天,3日一上班,就要返回白山家中了。林荫太忙无暇送行,就让郝正帮着买车票送站。可晚上秀云却打来电话说:“林荫,我到家了,是郝主任派车送我回来的。这人挺热心的,你谢谢他!”
林荫不但没有感谢郝正,反而很生气,因为他规定,除非特殊紧急情况,任何人不得私自使用公车。想不到郝正居然瞒着自己这么干。然而,秀云接着说的话更让他气愤:“林荫,郝主任看到咱家的情景,说咱日子太清苦,扔下两千块钱,上车就跑了,这咋办哪……”
这……这个郝正,太不象话了!
次日一上班,林荫就把郝正找到办公室。郝正还以为有什么好事,喜笑颜开地走进屋来,想不到,两千块钱“啪”地甩到他面前:“郝主任,请你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郝正十分尴尬:“这,我没别的意思,昨天到了你家,才发现住房实在太差了,以前真没想到,你家生活这么清苦,老爷子还有病,叫人看着心难过,这是我的失职,对领导关心不够,当时也没想别的,就扔了点钱,想帮帮您……”
林荫一摆手:“你这是帮我吗?这是害我!我日子是紧,可和清水多数民警相比,和那些下岗工人比,还过得去。我感谢你的关心。不过,如果你真关心我,就等我被撤职后再给我送钱,那时我保证收下!”停了停,“希望你今后多关心关心那些普通民警,关心关心清水的老百姓。远的不说了,你们办公室的刘秘书日子就挺紧,你关心过他吗?郝主任,希望你把精力用到工作上,我不能说你给我送钱有什么企图,可我必须告诉你,我对人的使用和评价,就是看你的工作如何,看你的品德如何。你这么干,实际上已经在我的心里减分了……”
郝正被说得脸火辣辣的,可是不敢反驳,只能心里暗骂:“妈的不识抬举。不收?还不是嫌少?好,让你装,咱们走着瞧……”
这是一个小人,而小人是得罪不得的。古往今来,多少仁人志士、英雄豪杰裁在小人手里呀!可是,林荫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去考虑个人的安危得失。
3
在林荫批评郝正的时候,一驾民航客机正在空中飞翔。一等舱里,两个并肩坐着的男子,正在低声说话。他们是出国考查归来的万书记和大军子。
大军子:“万书记,不能再容忍下去,我倒不是心疼那点钱,别说二十万,就是二百万也不算啥,关键是他打我的脸,可打我的脸就等于打你的脸。谁不知道,你讲过多次,皇朝大酒楼是重点保护单位,可他非要这么干,不是和你唱反调吗?我看,他早晚坏了我们的大事,你得找地委谈,不能让他长干下去!”
大军子的话半真半假。他说不在乎被罚那点钱是真,可二军子被抓起来可不得了,真要重新做精神病鉴定,谁知是啥结果?虽然二军子总是惹事,可终究是自己的亲兄弟,十指连心哪,他要出个三长两短怎么是好?如果林荫再揪住这一点追下去,把别的事都勾起来就更坏了。
万书记听了大军子的话没有马上表态,他表面上很平静,还不时向机舱窗外看上一眼,实际上内心和大军子同样着急不安。在深恨林荫的同时,心中也有几分害怕。他知道,自己和大军子弟兄休戚与共,如果大军子完了,自己的问题肯定也遮不住。可毕竟当了多年领导,在清水一把手位置上也干了好几年,考虑问题能够站在讲政治的高度。因此,他先批评了大军子的几句:“这事只能怪你自己,皇朝大酒楼虽然是重点保护单位,可搞得也太过份了,又赌又嫖,证据确凿,还抓到了重大逃犯,叫我说什么?”然后才把声音转低说:“公安局长不同于其他科局,他是地委管的干部,我只能反映问题,提建议,却没有决定权,你得找何大赖子,他不是说一定要把姓林的弄下去吗?他是何书记的堂兄,说话比我好使!”
大军子:“我看也不一定。他跟我说,他反映过几回了,可地委何书记说,姓林的上任还不到半年,没什么明显的过失,不能说拿就拿。何大赖子还跟我说过,林荫虽然是地委管的干部,可地委也要听当地党委的意见,你的话还是管用的,不过得动作快点,要是等他干出名堂来,再整就更费劲儿了!”
万书记沉了沉:“那也得等,他不是能干吗?就让他干,干多了必然出错,到那时就好办了!”
大军子着急地:“那得等到啥时候啊?恐怕没等他下台,咱们先被他整下台了,就说眼前吧,二军子的事怎么办?”
万书记瞅了一眼大军子,不满地说:“他也太过份了,居然用刀砍警察,还要砍公安局长。你平时也不好好管他,这种时候要我怎么办?!”
大军子:“这……那你就任由他姓林的胡整?”
万书记冷笑一声:“当然不能,饭一口一口吃,事一件一件办,当然不能任由着他。不过,现在他不是一个人,市委、市政府有人支持他……”
万书记的声音更低了,大军子专注地听着,终于点了点头。
后来,二人把话题转到别的方面,声音仍然不高。大军子说:“我在青岛给你和素素买的那套房子看见了吧,还行吗?”
万书记脸上露出笑容,又现出几分无奈:“行是行,可就是作用发挥得太少啊!”
大军子说:“要不,把素素调到你身边去吧!”
万书记急忙摇头:“那不是授人以柄吗?”叹口气:“以后再说吧!”
大军子看看万书记的脸色:“这几天,素素受苦了,一定让姓林的整够呛!”
万书记说:“那倒没有,素素给我打电话来了,说林荫对他还挺客气的,还我夸了他几句呢!”
大军子冷笑一声:“夸他?她是不是看中姓林的了?!”
万书记脸“刷”的拉下来。大军子看到了这个表情,偷偷笑了一下,心想:都是我玩过的了,他还挺钟情的呢。然后换了话题,说起万书记儿子出国的事来,万书记脸色这才缓过来。
第十五章
这样的民警在全局还有多少
(2000年7月21日下午至25日)
1
“……这次会议的主要任务是总结上半年全区公安工作,部署下半年工作……今年上半年,清水市公安局在新班子的带领下,抓队伍,促工作,战斗力不断提高,各项工作都出现了新气象,破案绝对数几乎增加了一倍,几乎占全区的三分之一。非常难能可贵,值得全区公安机关学习……”
这是年中召开的全区公安工作会议,与会的有全区各县市区公安局长、政委、政工科长、办公室主任,还有地区公安局各处室支队的主要领导。现在,谷局长正做上半年总结报告,其中,多处表扬清水市公安局。林荫听着既欣慰也有压力,但不管怎么说,自己没有辜负领导的期望。
在谷局长表扬的时候,旁边的李孝生捅了他一下悄声说:“行啊,干得不错。不过好象太冒尖了,这既是表扬你,也是对我们无形的批评,你看老曾的脸,都什么颜色了!”
李孝生是林荫的好朋友,平时爱开个玩笑。他原来是地区公安局法制处长,不久前也下分局挂职锻炼了,兼常务副局长,现在是替不在家的局长开会来了。由于各居一方,见面比以前少多了。刚到清水时,交通局长蒋实全还曾以他的名义为三个歹徒被拘说情,事后两人通了电话,李孝生说:“我其实和他没啥交情,是通过一个朋友认识的,在一起喝过一回酒,不过,找上来了也不好回绝,就让他提提我的名字,你的性格我还不知道,何大赖子都不好使,我就更不行了!”
此时,听着李孝生的话,林荫向老曾望过去。他果然外表镇静,可脸色发青。恰在这时,老曾也向这边看了一眼,两人目光正好碰上,又不约而同的移开。虽然是短短的一瞬间,林荫却感到一点尴尬,还产生一种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的感觉。
谷局长开始讲到下半年的工作:
“……今年下半年,全区公安机关要突出抓好两项重点工作,一是打黑除恶的摸底调查和准备工作。当前,黑恶势力活动猖獗,直接危害着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危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做为公安机关责无旁贷,必须严厉打击……如果哪里有黑恶势力不打击,不报告或者袒护包庇,一旦发现,要追究公安局长的责任……”
听着谷局长的讲话,林荫很受鼓舞,觉得非常符合清水的实际情况。可旁边坐着的李孝生却嘀咕上了:
“打黑除恶,谈何容易,要是没有后台,他能黑得起来,恶得起来吗?没等你打他,他恐怕先把你算计了,何大赖子就是黑社会头子,你打得了吗?”一捅林荫:“哎,这事可要谨慎,不能不打,也不能乱打,整不好把自己打了。在这事上,咱们公安机关是受夹板气,不打,老百姓不满意,打,扯耳朵腮动,不知碰到谁……”
这话引起林荫的共鸣,他想起自己到清水后的一些经历,想到和大军子的较量,现在看,算势均力敌吧,顶多伤了他一点皮毛,可是阻力压力已经很大很大,再深入一步会遇到什么事,真是不得而知。
谷局长继续讲着:
“……二是要搞好人事制度改革,以两年一次的聘任聘用工作为契机,切实加强队伍建设,进一步增强队伍的战斗力。这也是打黑除恶斗争的迫切需要。要想打击黑恶犯罪,公安队伍自身的纯洁和战斗力是基本条件,这战斗力又源于队伍建设,实行聘任和聘用制对激发广大民警积极性和纯洁队伍、增强战斗力有着重要意义,为此,全区公安机关必须高度重视,全力抓好。在改革中,要动真格的,真正实现能者上,平者下,劣者汰的目的,以激发广大民警的积极性,绝不能走过场……”
对改革和实行聘任聘用制,林荫并不陌生。他当过政治部副主任,两年前地区公安局的聘任聘用制方案就是他起草的。当时主要是为了贯彻公安部有关规定,进行人事制度改革探索,通过学习外地经验,结合本地实际,对地区公安局和各县市区公安局的中层干部实行聘任制,对一般民警实行聘用制。基本原则是对每一个岗位规定了任职条件,符合条件的人谁都可以竞争,最后择优选用。可是,真正实行时,很多基层局并没有认真落实,所以效果也不明显。一晃两年的聘期已到,该重新聘任聘用了,正好本局在人事上有很多问题,不妨就利用这个机会一并解决。因此,他边听谷局长讲话,边琢磨清水公安局的改革措施。可李孝生又在旁嘀咕起来:“咳,咋整还不是那一套,形式主义!你想用谁不用谁,能说了算吗?有的人你拿得下去吗?你敢不聘吗?进人关都把不住,还谈何聘任聘用……”
林荫知道李孝生的牢骚有一定道理,可又不以为然,对他说:“你怎么这么多牢骚,什么事只看消极的一面,为什么不充分利用积极因素,为自己所用呢?”
李孝生冷笑一声:“我这是基于当前我们国家的和公安队伍现状所得出的结论。你不信拉倒,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利用积极因素为自己所用,真要有了好经验,我们不妨也学一学!”
会议的前半部分很鼓舞人心,由于清水公安局多次受表扬,中间休息时,好多与会的局长政委都跟林荫开玩笑,闹得他有点不好意思,但心里也很高兴。然而,在会议即将结束时,他却受到突然的、沉重的打击,心绪一下变得十分恶劣。
会议结束前,地委主管政法工作的杨副书记和政法委副书记何大来应邀赶到了会场,并做了重要讲话。讲话的一开始也正常,先国际后国内,再联系到全省全区,在充分肯定全区公安工作的同时,也谈了打黑除恶斗争,指出这场斗争的重要意义。在这个问题上,杨副书记还特别强调公安机关要顶住压力,排除干扰。何大来也装模作样的插话说:“打黑除恶一定要态度坚决,措施得力,不论涉及到谁,也不能手软。”李孝生听他这么一讲,在下边又嘀咕上了:“妈的,要是真动真格的,先把你抓起来!”把林荫差点逗乐了。
台上,杨书记讲着讲着,话题突然一转:“有一个问题必须引起大家注意,那就是,我区今年上半年刑事发案呈上升势头,我看了一下报表,上升幅度最大的是清水市,希望引起你们重视。保稳定是公安机关的主要职责,打击刑事犯罪是公安机关的中心任务,一定要把发案压下去……”
一旁的何大来也及时插话,口气严厉地说:“我要提醒一下在座的各位局长,杨书记说到了要害上。发案上升说明了什么,说明公安机关没能完成任务,清水公安局要注意了,人家别的市县都很稳定,只有你那里发案大幅度上升是怎么回事?杨书记说得客气,我不能客气,在这里代表地区政法委对清水公安局提出批评。对了,在这一点上,各市县都要向宝山公安局学习,宝山县虽然不大,但矿山多,流动人口多,治安非常复杂,可今年上半年发案下降了近十个百分点,看来,僵还是老的辣呀……”
多么鲜明的对比。
林荫顿感得脸火辣辣的,几乎坐不住凳子了。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老曾,俨俨然坐在那儿,一副老成持重、受之无愧的架式。妈的,自己替他擦屁股倒擦出毛病来了,他拉一堆屎走了倒成功臣了。
实际上,清水上半年的发案比上年同期明显下降,可是,因为前几年很多案件该立未立,林荫都补立到今年了,就导致了报表上发案数字大幅度增多。说穿了,这是给老曾擦屁股。什么他宝山发案又下降了,肯定又是在报表上做了手脚。实事求是受批评,弄虚作假却受表扬,这太不公平了。而且,这是来自地委领导的批评,还是在全区公安工作会议上,当着这么多人,叫人怎么能挂得住脸。何大来他肯定是有意整人,妈的……林荫气得差点站起来。还好,在杨书记讲话告一段落时,谷局长低声对他说了几句什么,杨书记这才省悟地说:“啊,原来是这么回事!”随即露出笑容,改变语气对会场道:“啊,看来我刚才犯官僚主义错误了,原来清水发案多是因为补立了年前的积案隐案……”对身边的何大来:“你们怎么不全面了解一下情况啊?”转向台下:“不过,这积案隐案怎么这么多呀,这也不行啊,要是不知情的一看报表,咱们白山地区的治安形势也太严峻了,今后得在报表上注意呀……不管怎么说,公安机关必须加大打击力度,把发案降下去……”
这就算平了反。可是,批评时是正颜厉色的,纠正时却是轻描淡写的,效果完全不一样。林荫心潮难平,批评的阴影怎么也抹不去。
关于立案数字问题,自己也曾有过思想斗争。长期以来,公安机关立案不实是个老大难问题。导致这个问题的出现有两方面原因。一方面是公安机关自身问题。发案多少虽然有着深刻复杂的社会原因,可一些人不去这么考虑,总觉得这是公安机关的责任。所以,有的公安机关领导为了自己的“政绩”,就在立案上做手脚。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方面,和上级领导及当地党政领导有直接关系。因为上边以发案高低看公安工作,就迫使公安机关在立案上做手脚,而当地党政领导更是如此,发案一上升,不管什么原因,就感到不得了,觉得脸面无光,要求公安机关压发案,甚至逼着你做假。这半年来,清水公安局因为破案多,林荫又特别重视如实立案,许副书记、于海荣都过问了好几次,林荫一次又一次解释,好歹算顶住了。后来万书记还为此还专门听过一回汇报,当林荫告诉他,如果今年坚持如实立案,发案数高一些,明年就好干多了,发案肯定会降下来时,他居然说:“明年有明年的情况,我现在看的是今年……”在如实立案上,林荫真的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想不到现在又因此受到批评。
散会后,谷局长把林荫叫到办公室,安慰说:“别激动,我心中有数,会在适当的时候向杨书记做详细解释的。我对你的工作非常满意,如果所有的基层公安局长都象你这样,那咱全区公安工作就会向前推进一大步,我也省心多了。咱们都是党员,得有心胸,有境界,只要问心无愧,就别计较得失了!”
林荫被谷局长的评价所感动,虽然心里还是不平,也就不再说什么。然而谷局长劝完别人却又自言自语起来:“有些事情实在没办法,有的领导不知道发案是客观规律,有复杂的社会原因,譬如贫穷和愚昧,这个问题不很好解决,发案不可能明显降低,还有社会不公现象,这都诱发犯罪,不去解决这些问题,却把责任都归罪到公安机关,只靠强力去压,久而久之怎么得了……当然,打击的必要性不容否认,可是,一味地要求降低发案,只能导致不如实立案、弄虚作假现象发生。最后受害的还是国家,是人民群众。可是,哪个领导也不愿意自己管辖的地区发案数字增多,那关系到他们的政绩和前途啊,可这就为难了我们……”
谷局长说到这儿,把话题转到人事制度改革工作上,叮嘱说:“这回绝不能再走过场了。不过,这项工作事关每个民警的切身利益,牵涉到一些人的既得利益,难度也很大,可是为了公安事业健康发展,为了提高队伍的战斗力,势在必行。”
林荫说:“这你放心,我的性格你是知道的,只要有利于事业,有利于工作,再大的困难也吓不倒我。回去我们党委就开会研究,制定我们的方案,然后就开始实施!”
谷局长:“好,我找你来也有这个意思,希望清水公安局能先行一步,摸索出一些经验来,给各市县区公安局做出表率,也使地区公安局的工作好开展一些!”
说完正事,谷局长又半开玩笑地说:“虽然工作重要,也不能没有生活,你去清水快半年了,回过几次家?今天是周末,你可以放松一下,回家团圆团圆,过个双休日再回去吧!”
林荫想了想,真的,自到清水后,一共回家没超过3次,加上前些日子秀云去那次,一共也就和她见过四次面。再加上每次回家基本上都是晚上,住一宿就匆匆赶回了,上初中的儿子学习又紧,每天都很晚回家,有时连面都见不上。还有爸爸,每次见面也是说不上几句话。对了,今天是父亲的生日,电话里曾跟秀云说过晚上回家吃团圆饭的。
想到这些,林荫真恨不得马上回到家中,见到亲人。
2
李婕的娘家在白山,散会后就回家了,林荫回到车跟前时,发现苗雨还坐在车里。由此忽然想到,如果周一回清水,那么她在这里举目无亲该怎么过?就问道:“苗雨,你想去哪里?如果想回去,就让老孙送你,要不,就在白山玩两天?到我家串个门儿!”
苗雨倒也不客气,看着林荫说:“是不是真诚的?如果是,我真想看一看局长的宅门是什么样的?”
听她这么说,林荫自然要真诚地相让了:“那就请,不过,我那实在是寒舍,就怕大记者见笑了!”
苗雨:“大记者什么事都见过,何况,现在大记者已经是小秘书了,是你手下的小警察了,今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对了,苗雨现在已经是清水公安局的民警,是林荫的秘书了。
苗雨调入公安局是“雷雨”行动后一系列连锁反映的一部分。
“雷雨行动”后,全局上下出现一种新的气氛。民警们的脸上笑容多了起来,胸脯都挺了起来。因为他们感到了做为警察的威严和力量:管你是谁,只要你违法犯罪,我们就可以查你。而且,由于罚没款一定程度地解决了经费问题,一些民警垫付的旅差费也报销了,还破天荒地给刑警大队发了一个月的夜班费,人人都有喜出望外之感:“天哪,还有夜班补助费?多少年没发了!”林荫看到眼里,心里非常感动:多好的弟兄们哪,本来应得的仅得到了那么一点点,就满足了。还说我们的民警觉悟低,觉悟高又能高到哪儿呢!
当然,反响更大的是社会各界,是广大群众。行动结束后的一个星期里,林荫不时接到群众电话和来信,揭发检举大军子等人的违法犯罪线索。不过,这些人多数在外地,其中相当部分是来清水做生意被敲诈勒索和暴力威胁伤害过的。他们的态度都有些相似,为公安局的行动鼓舞,同时也有怀疑观望情绪,还有严重的恐惧心理,不敢马上出来做证。林荫部署刑警大队采取措施,和这些人联系,搜集证据。使人更高兴的是,黄建强正在调查的税务人员刘正被砍案件有了突破性进展。那个躲避在外的证人石儒秘密打来电话给黄建强,证明砍税务人员的暴行中就有赫刚和“老刀”。既然这样,背后的指使肯定就是大军子兄弟。只可惜赫刚和“老刀”都在逃,无法很快查实。证人还说,只要能把二人抓住,他就敢回来做证。
在这段时间里还发生了一件事,就是二军子逃跑了。原来,林荫联系了南方一家权威的精神病医院,要给二军子进行精神鉴定,由两个刑警押着他前往,不想火车到达一个小站,要开未开之即,突然出现七八个暴徒,控制住两名民警,劫持二军子跳车逃跑了。因为事发突然,民警准备不足,再加上力量悬殊,车上旅客密集,无法使用枪支,只好眼睁睁看着二军子被抢走。纪检部门为此立案调查,找到列车的当值乘警和列车服务员,证实情况属实。
这是件坏事。二军子逃跑,给一些本来要出面揭发检举的群众造成了严重心理威胁。他们都知道,二军子是个心黑手狠的家伙,他既然在逃,又有那么多同伙,随时都可能报复。有些不明真相的群众还认为,是公安机关有意放他逃走的,是警匪一家。可也好的一面,那就是,逃跑这件事证明,二军子根本不是什么精神病,而是货真价实的罪犯,抓住他,结果是不难预料的。当然,他的逃跑使进一步深挖受到影响。为此,林荫一方面与省厅取得联系,向有关部门反映北方精神病院鉴定中的问题,另一方面,也通过省公安厅向全国发出通缉令。
林荫知道万书记和大军子的关系,也知道他对皇朝大酒楼的一贯态度,因此,在“雷雨行动”后做好了挨批的的思想准备。他还为自己确定了一个原则,那就是,和万书记尽量避免正面冲突。行动已经取得了预期效果,他批评也晚了,为了今后工作顺利,做几句检讨也无妨。然而出乎意料,万书记回来后,只说了一回今后公安局再查皇朝大酒楼必须先跟市委打招呼,就不再提这事了。林荫想主动汇报一下,也被他不冷不热的拒绝。这种态度,倒使林荫产生更大的不安。
可是,万书记虽然不跟林荫谈这事,并不等于他不关心这件事。从泰国归来后,他首先把广播局长和电视台长狠狠批评了一顿,说他们违反宣传原则,导向错误,不该播放皇朝大酒楼被查处的事,说这是给清水抹黑,还特别批评了苗雨编播的几篇批评性稿子。结果,苗雨在电视台一下变得处境艰难起来,写的稿子发不出去,她为此和电视台长大吵了一通,可没有任何作用。在这种情况下,她找到林荫,要调到公安局来工作。公安局正好缺搞宣传的,加上文字过硬的少,林荫欣然同意,只是担心她通不过人事局那一关。因为自己来后,已经顶回好几个他们要往里塞的人了,现在自己要往里调人,恐怕又以超编等等原因作梗,可不知苗雨用了什么办法,居然顺利通过,如愿以偿地调进来。因为她能写,局里又缺秘书,就把她留到了办公室。这次地区公安局开会,要求局长、政委、政工科长和办公室政务主任参加,方政委因为突然患了重感冒来不了,办公室又没有政务主任,就由她代替来了。
现在,苗雨要去自己家,按理,这是一件很正常、很普通的事,可上次秀云去清水时发现她和自己在一起,就说了那些话,现在她调进了公安局,成天工作在自己身边,秀云知道了又会怎么看……真有点怪,自己也没做什么错事啊,怎么感到有点亏心呢?这……
苗雨好象猜到了林荫的心思,“咯”的一声乐了:“行了局长,你跟家人团圆,我可不能跟着去搅和。你回家吧,我要去《白山报》和白山电视台,跟几个朋友会一会,加深加深感情,今后咱公安局上个稿也容易一些!”
林荫听了这话松口气,急忙说:“好,好,你想得对,你调进咱们局,虽然干的是秘书,可宣传工作也得靠你,和报社电视台的关系不能断。对了,可以找他们吃顿饭,局里报销!”
苗雨跳下车,款款向远处走去,线条优美的身材在警衬和警裙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动人。
3
家到了。
这是一个普通的居民楼,而且是一座旧楼,是当年白山市实施安居工程时盖下的。
当初买楼时,林荫和妻子很费了一番踌躇。因为父亲退休较早,工资基础低,秀云的工资前些年还可以,企业多少还能开一点,后来就下岗了,还要供一个孩子上学。因此,凭自家的经济收入是买不起象样住宅楼的。可安居工程楼价较低,再加上是二手,就便宜一些,全家人一咬牙,又借了点外债,就买了下来。还记得,刚搬进楼时,秀云激动得不行,卧室、厨房、卫生间出来进去地看个不停,嘴里反复说着:“想不到我也能住楼了!”显得特别可爱。做为女人,秀云虚荣心不强,对物质渴望也不高,每当生活有了些许改善,都由衷地高兴并表露出来,这也就使做为丈夫的自己格外慰籍和高兴。其实,和人家条件好一些的比,这算啥呀,一个旧楼,加上阳台才七十多平方,也没装修,现在,哪个处级干部住这种楼?要不,郝正怎么会说自家太清苦了呢?!
想到这些,林荫心里涌出一种难言的感情,觉得有点对不起秀云,对不起父亲。可是,他们却没有这种感觉,无论是秀云还是父亲,住进这幢楼,就觉得很满足了。
是啊,应该满足,否则,人永远不会得到快乐。家虽然清苦和寒酸,可那是你的领地,你的海湾,那里有你的亲人,你的爱,那是你的归宿,无论你走到哪里,哪怕是天涯海角,只要有一个家,你的心就有温暖。否则,哪怕你拥有整个世界,也是一个不幸的人。
不知为什么,林荫在开门的时候居然手有些发抖,拿出钥匙怎么也插不进锁孔,可能里边听到了动静,有人“咔”的一声把门打开,林荫这才走进家门。
出乎意料,门口迎接他的是一个身材挺高的小伙子。林荫一愣,刚要说话,对方已经笑着叫了起来:“叔,我叔回来了,婶,爷爷,爸爸,我叔回来了!”
原来是侄子大明。随着他的呼叫声,哥哥从房间里走出来,说声“林荫回来了”,就无话可说了,有些谦卑地冲弟弟笑着。林荫这才想起,今天是父亲的生日,路上光顾想心事,忘记买礼品了。
秀云系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哎呀,大局长还能找到家门哪,快,有请大驾……”
林荫手拿着钥匙说:“门锁换了怎么着,咋开不开了?”
秀云:“没换哪,我看看……你瞧瞧你拿的是哪儿的钥匙?这是家的钥匙吗?对了,你是不是回错家了,你另外还有家呀……”
林荫这才发现,自己开门时用的是办公室的钥匙,一时哭笑不得。看来,真的把家忘了。
秀云说完话进了厨房,林荫急忙走进父亲的房间。
父亲的屋子和父亲本人一样,没什么变化。进屋后,林荫一眼看到的是墙上父母的合影以及一张镶着黑框的母亲单人照。这是母亲去世后,父亲自己制作安排的。看到这两张照片,林荫心里隐隐作痛。他知道,母亲在父亲心中的地位,母亲离开了,父亲的心里是多么的痛苦和寂寞。前几年,也曾有人给父亲介绍过老伴,有的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林荫和哥哥姐姐们也支持父亲这样做,可父亲说什么也不同意。他说:“如果你们嫌弃我,讨厌我,那我就再成个家搬出去,如果不是这样,我就和你们生活在一起,和你母亲生活在一起。”儿女们就再也不说这个话题了。
母亲去世后,父亲除了儿女,就是与书为伴。他的眼睛尚好,戴上眼镜看书不成问题,因此,在他的卧室里总是放着不少书。现在也是如此,在迎接儿子时,仍然戴着眼镜,手里拿本书。父亲当老师时,教的是语文,也曾教过历史,所以退休后,爱看的也是文学作品和历史书籍。林荫注意了一下,发现父亲手里是一本记实作品《长江大决战》,拿过来翻了翻,原来是写抗日战争正面战场的。父亲说:“活了这么大,也教了好多年历史,才知道抗日战争原来是这么回事,正面战场打得这么惨烈呀,可当年自己是怎么教的呀,想起来真是惭愧!”
他们父子就是这样,见面后很少寒喧,开门见山,或者唠书,或者唠工作。这个习惯,是小时候养成的,那时父亲讲解,他是听众,间或插话问些不懂的问题,后来,就渐渐地变成平等的讨论。正是在父亲的启蒙下,自己很小的时候就看了很多书,什么岳飞,文天祥、史可法,都是当年刻在心里的,也许,就是当年的谈话和读书,铸造了今天的性格,甚至影响到目前的工作态度。
坐下后,父亲又问起公安局的工作,林荫不想让父亲担心,就挑些顺心的讲,包括处罚“老刀”、破获市委大楼案件和抓偏头,“雷雨行动”等,却把其中承受的压力都省略了。父亲和哥哥都听得入神。在林荫讲得告一段落时,父亲赞赏地说:“你做得好,公安局长就要这样当。不过,我虽然和社会接触少了,可从书上也知道一点,现在的风气不好,特别是腐败,几乎无所不在,我想,你一定也遇到不少困难,我也不细打听,可你一定要记住,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手中有权,要为老百姓谋福利,狠狠打击那些坏人!”林荫“嗯嗯”地答应着。
谈话间,侄子也走进来,坐到旁边的凳子上倾听,脸上带着几分期待和兴奋的光彩。待长辈谈话空隙间,向林荫询问起公安局的情况,有多少警察,都有什么警种等。开始林荫还没意识到什么,可无意间发现哥哥直用眼睛望着父亲,而父亲则现出有些不安的神情,就有点明白了怎么回事。于是,他就不再讲自己的事,让哥哥有话直说。
哥哥咳嗽了两声终于把要说的话说出来:“这不是吗,你侄子中专毕业了,咱家也没有啥人,分配不了……”
完全明白了。面对着哥哥微微驮起的脊背,又想起那个外地民工皮佐林,他们俩不知在哪里有些想像。自己所以在那起案件上那么动情,也许潜意识中和哥哥有关。此时,面对着哥哥和侄子期望的目光,他一时不知说啥好。
林荫只有一个哥哥。而哥哥的年纪也要比自己大得多,差了近十岁。小时候,哥哥一定程度地承担起父亲的担子,对自己特别疼爱。那时家里穷,逢年过节有点好吃的都要分着吃。记得每年八月节,家里只能每人买上一块月饼,哥哥总是吃半块,把另外半块留给自己这个弟弟,在其它事情上也莫不如此。哥哥上小学的时候学习很好,本可以考上重点大学,可刚上中学那年,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他整个中学就是在动乱中度过的。初中毕业,还不足十七岁就下乡插队了。后来,有些同样下乡的青年通过各种关系走后门返了城,可父亲只是一个普通教师,根本不懂社会上那一套,也找不到过硬的关系,就把哥哥扔到了农村。一年一年过去,哥哥的热血渐渐地凉下来,最终在农村找了对象。等文革结束开始返城时,已经结婚成家。当时,全家人也面临着考验:或者返城,但是必须离婚;或者留在农村。结果,这一家人的良心都不允许抛弃那个已经怀孕的农村女子,于是,哥哥就永久地留在了农村,渐渐地变成一个货真价实的农民。瞧,瘦瘦的身躯,微驮的脊背,深深的皱纹,还没到五十,就成了小老头儿了。
林荫赶上了好时候,“文革”结束,高考恢复。哥哥几次对他说:“林荫,哥哥这辈子就这样了,你赶上好时候,一定要考上大学。只要你能考上,爹妈供不起还有哥哥,哥哥就是头拱地也要供你!”哥哥说到做到,经常瞒着嫂子偷偷给自己寄钱,三十元五十元的,虽然不多,可对哥哥并不宽裕的日子来说也很不容易了,对林荫来说,则是一笔很大的收入。哥哥还写信来说,钱不要干别的用,一是买书,二是买吃的。正是长身体时期,一定要吃好,要不影响体格。哥哥这样说是有切身体会的,他的青少年时期,就是因为生活清苦,吃得不好,身体不够强壮。这从个头儿上就看得出来,比弟弟矮了几乎半头。此时,林荫想到,哥哥是把他的营养给了自己呀,在自己的躯体中有一部分是哥哥的生命啊!
如今,哥哥来找自己,为了他的儿子,也是自己的侄子。你该怎么办?
哥哥一辈子就这样了,他把希望寄托在弟弟和儿子的身上。弟弟已经有了出息,他又把主要精力放到儿子身上。儿子后来考上中专,虽然不太理想,在农村也不容易了,可谁知毕业后政策变了,国家不再负责分配,要毕业生自找接收单位。哥哥能上哪儿去给儿子找单位呢?此时,他只能来找唯一靠得上的弟弟。当然,侄子也这么想,叔叔是公安局长,自己又中专毕业,安排到叔叔手下当个警察,有什么不可呢?!
林荫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的心灵在对自己说:应该帮助哥哥,帮助侄子;可大脑又强烈地提醒说:不,不行,不行……
林荫知道,如果自己真想这么做,也不是不可能。中专生虽然不包分配,但也不是不许分配,自己如果跟市里有关领导说一声,再做做人事部门的工作,把他分到公安局也不是太难的事。然而,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他眼前顿时现出高翔的面孔和那些警校毕业生的身影。他们已经毕业一年了,还没有分配,新一期警校生又来了,也没有指望,可局长的侄子却堂而皇之的进来了,当上了警察。如果你这样做了,将怎样面对高翔他们的眼睛,怎么面对全局民警的眼睛?怎样面对自己的良心?这半年来,有多少人找过自己,要把孩子安排到公安局,都被自己顶住了,如果你把自己的侄子安排了,再有人找上来,你将以何言相对?
屋里静下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在林荫的沉默中,侄子眼中的光彩渐渐淡下来。最后,林荫不得不抬起头来,动情地对哥哥说:“哥,弟弟实在对不起你,希望你能理解我……”
他介绍了清水市的情况,清水市公安局的情况,高翔那些警校毕业生的情况,自己抓队伍面临的压力和干扰……原来不想讲,不想让父亲知道的事都讲了出来。渐渐地,哥哥抬起了头,看着弟弟,眼睛里开始充满担忧的神情,没等他说完就表了态:“哎呀,这公安局长还这么不容易当啊,你也太不容易了。行了,孩子的事你先别操心了,先把工作干好再说,别让人抓住什么短处!”
父亲也表态说:“对,既然这样,这事说什么也不能办了。人家警校毕业一年多都没分配,咱们多啥了?咳,这社会怎么越来越不象样了,连起码的公平都没有了,将来可怎么办哪?”
长辈们都通了,可侄子却有些不服,这个高个子的年轻小伙子垂着头赌气地说:“人家都行,论到咱们怎么就不行?我算了一下,我们班的同学凡是直系亲属中有当到处级干部的,都有了着落,单位还都不错。好几个父亲是科局级的也都分了,有一个就因为叔叔在公安局当副局长,就当上了警察,我叔叔还是正局长,怎么就不行?”
三个长辈一时被问住。哥哥只能无力地阻止儿子:“别胡说,你没听见叔叔的话吗?他跟别人不一样!”
侄儿固执地:“有什么不一样?我们同学都知道,现在社会就这样,有权的怎么都行,没权的怎么都不行,有意见也只能骂骂街,啥用都没有。好不容易有个叔叔,又不帮忙……”
该怎么回答呢?林荫只有把手放到侄儿的背上,轻声说:“大明啊,因为你叔叔做人的原则和他们不一样啊,好侄子,你有意见就骂吧,骂叔叔吧,可是,叔叔实在是没法帮你的忙,对不起你了!”
侄儿垂下头再也不说话了。一瞬间,他高大的身材好象委缩下来。看着侄子这个样子,林荫心中充满了内疚,轻轻地抚着侄子的肩头说:“原谅叔叔吧,别灰心,别失望,人生的道路就是这样,不会一帆风顺的,你还年轻,机会还很多,只要你不断学习,努力提高自己,一定会有美好前途的!”
自己都觉得这话有些空洞。
还好,沉闷中响起开房门的声音,接着响起儿子的叫声:“爸爸回来了……爸爸,爸爸……”
儿子闯进来,冲淡了房间沉闷的气氛。他冲到林荫身前,抓住他的手臂晃着。这时林荫才发现,儿子个子又长了,刚刚十四岁,已经快顶自己的耳朵了。现在的青少年发育得真好。父子俩亲热地把手臂揽到一起。先问的自然是学习,儿子真争气,总是班级一二名,将来考个重点大学肯定没问题。
不过,等他长大了,毕业了,我们的社会将是什么样子呢?林荫衷心地希望,他们能有一个公正一点的环境,否则,就是他们学习再好,也会前途莫测。
这时,秀云走进来:“都回来了,吃饭吧!”
林荫家没有客厅,三个房间都用做卧室了,两个小一点的分别属于父亲和儿子,一个稍大点的是林荫夫妻卧室。饭桌就摆在这稍大的房间里。
父亲被让到正中坐好,挨着他两边的是儿子,然后是两个孙子,儿媳坐到对面。秀云让林荫说几句话,林荫让哥哥说。哥哥推辞道:“我拙嘴笨腮的会说啥,还是你说吧!”林荫先给父亲倒了一小杯酒,然后看着父亲清瘦而苍老的面容,克制着涌动的感情说:“爸爸,今天是您的生日,首先,你的儿子、儿媳、孙子们祝您生日快乐。我们也借此机会对您表示感谢,感谢您给了我们生命,把我们带到这个世界上,感谢您含辛茹苦把我们养大成人,感谢您的谆谆教诲。同时,也在这里向您致歉,儿子不孝,很少陪伴在您身边照顾您,望您谅解吧……”
林荫说着就觉心里发酸,话也不连贯起来。父亲掉过头擦了一下眼睛,但马上又转回头来,用一种高兴的口气说:“林荫,你别这么说,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其实,爸爸看到你们这样,心里很高兴。你哥哥虽然是个普通农民,可他凭自己的血汗生活;你算是有出息的,当上了公安局长,也没辜负我的期望。这是我最高兴的事。我常回想自己的一生,觉得问心无愧,我这一辈子教书育人,自觉还没误人子弟,我的儿子也都干干净净做人。我就觉得,我为社会做了贡献,最起码,没给这个社会造孽!林荫,我曾经跟你说过,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呢?既然是林,就要成荫,为人间遮蔽一点烈日和风雨。现在看,你做到了。爸爸为此而自豪。来,都是自家人,别客气了,咱们意思意思,谁愿意喝啥喝啥,愿意吃啥吃啥吧!”
酒桌的气氛热乎起来。接着是上蛋糕,点蜡烛和吹蜡烛。林荫边忙乎边想,为什么有些人在父母生日时,非要到大酒店去,弄上几十桌,召来三亲六故近朋远友呢?那能是真正的亲情吗?只不过是用表面的轰轰烈烈掩饰着真情的缺乏罢了。
林荫原准备在家休个双休日,陪父亲唠唠喀,当天晚上睡下时,还答应秀云陪她逛街。然而,第二天一早,手机就响了起来,是纪检书记老靳打来的:“林局长,铁峰派出所出事了……”
不到半小时,老孙就驾着4500出了白山,驶向通往铁峰镇的路上。
4
铁峰原来的名字叫青岗,是个行政乡。前年发现了铁矿,就改成现在的名字,随之一些集体或个体私营老板苍蝇逐臭般赶来这里,钻洞凿坑挖铁矿,大发其财。靳书记报告的事情,就发生在一个叫大成的铁矿上,出在矿长范大成和赵铁军及另一个叫冯才的人身上。
原来,赵铁军被停止执行警察职务之后,却因祸得福。不但工资一分不少,还到铁峰镇大成煤矿从事起第二职业,被聘为护矿队副队长,每月工资一千八百元。而他所以被聘,则得力于另一个重要人物、护矿队长冯才的推荐。他们手下还有一些人,名是护矿队员,其实是一些流氓打手。这些人在当地胡作非为,怨声载道,可因有深厚背景及钱财,无人敢惹。
事情发生在今天上午,有三名辽宁刑警来到铁峰镇,收缴一台变卖到此的被盗轿车,而该车就坐在大成煤矿矿长范大成的屁股底下。辽宁刑警在铁峰派出所民警的配合下赶到大成铁矿,将其乘坐的轿车拦住。出示证件和证明,要把车辆缴回。范大成财大气粗,一听就火了,不但拒不交车,反而骂骂咧咧,开车就走。外地刑警执法态度坚决,将车拦住,在宣读了有关法规条款后,见范仍然固执已见,就强行缴赃。范大成大怒,立刻打手机呼叫护矿队。正在喝酒的冯才和赵铁军听到召唤,马上带领十几名护矿队员驾车赶到,拦住正要开车的辽宁刑警,大打出手,当场就有一人被打晕在地,其他两人也受了轻伤,连铁峰派出所的一名民警额头上还挨了一棒。辽宁刑警无奈,只好在铁峰派出所民警的掩护下撤退,把昏迷的同志送入镇医院救治。
铁峰派出所还算负责,出事后,所长立即打电话向市公安局报告,并把冯才和赵铁军找到所里控制起来。因林荫到地区公安局开会,方政委患病没上班,就打给了分管派出所工作的黎树林,黎树林一听着了急,急忙告诉了纪检书记老靳,老靳又马上打电话报告了林荫。林荫气愤异常,告诉老靳和黎树林组织刑侦、治安和纪检督察人员马上赶往铁峰镇,自己则从白山直接前往。苗雨听说这事后,也跟着一起来了。
车上路后,苗雨提出一个问题:“赵铁军我听说过,是要开除的人,可冯才是谁呀?”
林荫一听这话,恨得直咬牙。不过,他除了恨的赵铁军和冯才,更恨铁峰派出所所长任平原。
因为,这个冯才也是公安民警,是铁峰派出所的在职民警。
可是,林荫到任后却一直没见过这个民警,也不知道有这个民警。因为这个民警不在派出所上班,而是在大成煤矿当护矿队长。他不但不协助公安机关工作,反倒保护犯罪,伤害警察。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长任平原自然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
林荫心急,不断地催促老孙提速。老孙说:“我快得起来吗?你没看这道……现在已经进铁峰镇地盘了!”
是的,从两旁的风景和路况就可以知道,铁峰镇不远了。
路上,来往的车辆一辆接一辆,多是大卡车,车上载的全是矿石。越接近铁峰镇,道路越不好走,全被超负荷的车辆压坏了,砂石道上层的砂子早不见了,只有硬硬尖尖的石头狰狞地露出恶狠狠的牙齿,啃蚀着车辆的轮胎。再往路两边的山岗上看,盛夏时节,本该青葱翠绿的山峦,被掘得伤痕累累,裸露出褐色的肌体,好象被什么妖魔鬼怪咬过似的,树木几乎被砍光,植被遭破坏,一些残存下来的树木野草无助地仰望天空,呼唤着上苍的帮助。
这种风景刺痛了林荫的心:挖铁矿可以,怎么把山林破坏成这样?钱被挖矿的人挣走了,这破坏的山林扔下了,谁负责?又将造成多少损失?记得看过这方面的文章,很多时候,采矿赢得的利润几倍也不够弥补造成的损失。在外国,凡在山中采矿的企业,采矿后必须负责山林植被的复原,要交很昂贵的费用,可我们呢……
林荫控制着自己不要想下去:你只是个公安局长,你管不了这么多,你把自己的事情管好就行了,把你的队伍管好就行了,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就行了!
铁峰派出所到了。林荫远远看见,派出所院外停着两台车,一台是局直的“桑塔那”,另一台是治安大队的“狂潮”。看来,靳书记已经到了。
里边正忙乱着,没人发现林荫的到来。林荫进院时,正听到一个粗大的嗓门在里边喊叫着:“……你纪检书记查你们警察行,没权力查我,你没资格跟我说话,我不跟你谈,要想跟我谈,得市领导来。我现在向你们声明,你们已经影响了我抓生产,这是干扰经济建设,我要到市里告你们……”
谁这么狂?!
林荫大步走进吵嚷的房间,正看见一个中年黑胖子坐在沙发里指着老靳的鼻子抖威风,老靳则站在地上,手指抖抖地指着对方说:“不……不行,我现在是代表清水公安局跟你谈话,今天这起事件你要负完全责任,必须接受调查……”
对方还要吵嚷,看到进来的林荫,把话咽了回去,疑惑的目光望过来。林荫已经猜到此人是范大成,一步跨到前面,目光如剑,手向其一指,喝声如雷:“你给我站起来!”
林荫从来没用这么的嗓门吼叫过,自己都感到震了耳朵,黑胖子被威慑住,身不由己站起来,说话的声音也颤抖起来:“你……干什么……”林荫眼睛盯着他:“我是清水市公安局长林荫。法律规定,凡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都有义务配合公安机关工作,公安机关有权力对任何人进行询问调查,你涉嫌暴力阻挠公安执行公务,伤害公安民警,怎么就不能调查你?现在,我代表清水市公安局正式向你宣布,对你立案调查!”转脸对老靳和准备做笔录的民警大声道:“靳书记,你们认真询问,把笔录做细,要是不配合,就强制传唤,带回市局进行询问,问题查清,从重处理!”
这下,范大成有点蔫了,看着林荫:“这……林局长,我……他们……”
这时,只听旁边“咔”了一声,原来是苗雨拿出照相机,拍了张照片。
没容范大成说出什么,林荫就哼一声鼻子走出去,迎面碰到黎树林和派出所长任平原,和他们走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头上缠着绷带的中年男子,正是辽宁来的刑警,还是个刑警中队长。双方介绍后,林荫边握手边表示歉意。辽宁刑警挺通情达理的,说:“林局长,给你们添麻烦了,没想到会出这事。您亲自赶来,我们还能说啥呢?现在听您的。不过,那个赵铁军和冯才一定要严肃处理,天下哪有这样的警察,打我们时可狠了,嘴里还骂着:‘你是警察,我是警察的爹,专门打你这警察儿子。实在太不象话了!”
林荫听着,气得说不出话来。进了所长室,问了问情况,和电话里反映的基本一致。林荫又问车的情况,所长说,因为当时对方人太多,车没有带回来,被大成铁矿的人抢走,不知开哪儿去了,黎局长带人来了以后,正在布置搜查。林荫又问具体细节,到底是不是范大成招来的护矿队,是不是他指使动手的。辽宁刑警证实,就是他打手机唤来的护矿队,而护矿队来了之后二话没说就开打。黎树林说已经把所里的民警和辽宁同志的笔录做完,抓到了两个打人的歹徒,有一个也如实交代了。林荫一拍桌子:“好,这就构成了暴力阻挠公安机关执行公务。等一会儿我带范大成回市局,你们留下继续搜集证据。还要放出风去,如果不交出赃车,将加重对范大成的处罚!”又征求辽宁刑警的意见,辽宁刑警说:“我们缴回车就完成了任务,可现在有一个同志伤重,得需要治疗。”林荫对铁峰派出所长说:“镇医院的医疗水平怎么样,不行马上转市医院!”
说完,林荫问任平原,赵铁军和冯才在哪里,他要见一见他们。
赵铁军正在一个屋子接受询问。林荫走到房门外隔着门玻璃看了看,还是一副有恃无恐满不在乎的样子,强烈的心理憎恶使他打消了进屋的念头。心想:看来,他的警察生涯终于到头了。
赵铁军在停止行使职务后做了很多工作,除了找人说情之外,还找了一些所谓的证人,把嫖娼说成搞对象,把开枪威胁他说成正当防卫,把纪检委折腾得一次一次的查,有些人也有此为理由,拖延办理清退手续,致使他现在仍然留在公安队伍内……哼,如果当时就清出去,何至于惹出这么大的事来?现在就看那受伤的辽宁刑警鉴定结果了,如果是重伤害就得判他几年!
林荫在痛恨的同时也不无快意:真是报应,活该!
走进另一个屋子时,询问正好刚刚结束,赶上冯才往笔录上按手印。林荫看了一眼,见手印的位置歪歪斜斜写着几个字:“笔路(录)我看过,计(记)的(得)对”,八个字里就错了三个。就这样的文化水平也是公安民警?林荫悄声问了问治安大队负责询问的同志,回答说:“态度还可以,时间短,行动快,来不及定攻守同盟,其它证据也比较充分,他们抵赖不了!”
林荫放了点心,眼睛望向冯才,看见的是一个与自己想象稍有不同的形象。三十来岁的年纪,白净面孔,一身高档名牌,手腕上还戴着粗粗的黄金手链,完全一副大款模样。小眼睛不大,不停地眨巴,从神情上看不出害怕的样子。二人从来没有朝过面,冯才也不认识林荫。黎树林在旁告诉他说:“冯才,这是林局长,专门为你的事来的!”他这才站起来点点头,稍稍现出不安之色。
林荫觉得和这样的人没什么说的,看了他一眼即走出屋子,回到任平原办公室,见辽宁刑警已经离开,劈头就问:“你解释一下,冯才是你派出所的民警,却去给铁矿当护矿队长。这是怎么回事,你负什么责任?”
不想,任平原露出委屈的神情:“局长,这可不能怪我呀……人是市局调进来的,也是市局安排到我们派出所的,当时把我就不同意,可胳膊能拧过大腿吗?果然,进来不久就惹事生非,上班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主要精力都用到帮姑夫开矿上,我批评了几回,不但没当事,局领导还找我谈话,让我少管他的事,后来干脆就同意他不上班,全力帮他姑夫办事,当上了护矿队长……对了,黎局长,靳书记,你们比我知道的清楚,听说他的事还上过党委会?!”
林荫扭头望向黎树林和老靳,黎树林不出声,眼睛看着老靳。老靳愤愤地说:“有这么回事,是老曾提出来的,说冯才情况特殊,素质不高,也不胜任工作,上班不守纪律还影响别人,干脆,别让他上班了,帮他姑夫干去吧,只要他别惹事就行。我当时就反对,说天下没有这种事,可老曾坚持,别的领导都不得罪人。我也明白,人家肯定背后做好工作了。他姑夫开铁矿,哪年都收入几百万上千万,有钱能使鬼推磨,要不,这样的人怎么能调进公安局……对了,他调进来时,他姑夫就给咱局赞助了二十万元。你现在坐的4500就有他赞助的十万元在内。至于还赞助某些个人多少,那就不得而知了。要不,能对他这么照顾吗?我孤掌难鸣,再说也不能让我一个人得罪人哪,说了两回也就不再说了……当然,我也有责任,这是两年多前的事了,我已经淡忘了,你来后没及时汇报!”
林荫强压怒火问:“冯才帮他姑夫开矿,工资还开不开?”
任平原回答:“当然开,一分不少!”
林荫问:“这两年多一直开着?”
任平原:“嗯,一直开着!”
林荫“啪”的猛击桌面一掌,震得手掌生疼。
他实在气坏了:挣着公安民警的工资,干着私人保镖的职务,还反过来打公安民警……妈的,这种事情不解决,这公安工作还能干好吗?党和人民能满意吗?!
林荫努力平静自己,又走进老靳和范大成的屋子查看情况,一切正常,笔录已经做得差不多了。见林荫走进来,范大成急忙站起身,上前一步说:“林局长,你们得依法办事,打人的事我认了,我不对,我认罚,可我的车已经落户了,哪能他们说缴走就缴走,这事可得说道说道!”
范大成急于证明自己,却没意识到犯了一个错误。林荫脑袋马上一转:什么,被盗车已经落了户?立刻问:“你在哪儿落的户?”范大成说:“就在你们交警大队呀……”话说了半截停住了,他显然意识到说走嘴了。
可是,已经晚了,林荫盯住不放,问话一句紧似一句,终于弄清,他是通过交警大队车辆管理股主管落户的副股长尉景生给落的。
两个小时后,林荫返回市公安局,立刻把交警大队长找来追查此事。很快查明,这是尉景生的个人行为。尽管他不承认收了好处,可是没好处能给什么手续也没有的被盗车落户吗?
林荫气得又批评起交警大队长来。可回答的话和任平原说的差不多:“这不能全怪我,他具体管车辆落户,我哪能成天盯着他呀……这人,调进来时我就不同意,一上班就搞歪门邪道,可人家关系硬,有人给说话,硬给提了副股长,还指定要管车辆落户。我能顶得住吗?我不能说没责任,可也不能负主要责任。说实在的,要依着我,早把他开除了,可我没有人家根儿硬啊!”
又是这么回事。怎么犯毛病的都是这种情况?都是这么调进来的,又都谁也管不了?公安局还有多少这样的人?
管他是谁,先停止工作反省,纪检委介入调查。
两天后,范大成迫于压力,终于交出了赃车,辽宁刑警的伤情也好转,被打晕的刑警醒了过来,鉴定为轻伤。辽宁刑警押车胜利返回,范大成、赵铁军、冯才的案件移交检察院处理。紧接着,清水市公安党委召开会议,林荫在会上提出了几天来一直在想的问题:象尉景生、赵铁军、冯才这样的民警在全局还有没有,还有多少,还能不能惹是生非,违法乱纪。
会议好一阵沉默,最后还是老靳叹口气回答:“那不明摆着吗?绝不是这一个两个,这种问题,也不是处理一两个人就能解决的,这是具有普遍性的问题,必须采取治本措施!”
治本措施是什么?
林荫在电话里把情况向谷局长做了汇报。谷局长说:“改革就是治本措施,通过实行聘任聘用制,竞争上岗,优胜劣汰,使广大民警产生紧迫感,把那些不适合、不适应公安工作的人淘汰下去。这就是改革的指导思想和目标。希望你们本着这一思想,尽快制定方案启动!”
第十六章
改革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2000年7月底至8月中旬)
1
林荫首先就地区公安局部署的改革问题与方政委进行了串联。
方政委不久前患了重感冒,在医院治疗时不经意间查出了糖尿病,思想压力很大,人也瘦了不少。也许是受健康影响,听了林荫的话以后,态度没有预想的那么积极,只是说:“既然上级这么要求,那就搞吧,先制定方案,然后开党委会讨论,再报地区公安局和市委市政府批准,就施行,该聘就聘。这事不要拖太长时间,抓紧进行,尽快结束,不然影响工作。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轻车熟路!”
“轻车熟路”?什么意思?方政委解释说:“两年前搞过一次了,当时就实行了聘任聘用制,现在到期,也就重聘一下罢了,基本做法差不多,有经验了!”
林荫听了这话,急忙解释说:“谷局长说,那次改革没达到预期目的,这次一定要动真格的,要实现真正的竞争上岗和优胜劣汰。咱们得吸取上次的教训,认真对待,绝不能走过场。他还要求我们清水公安局带个头儿,摸索出经验来,推动其他市县区局呢!”
方政委淡淡一笑:“出头的椽子先烂,在这方面,咱们可不能带头儿。再说了,也不能说上次聘任制走了过场。对上次改革是有不同看法,可再怎么改革,党委管干部的原则不能丢……这样吧,你不用太操心,先让政工科制定方案,然后咱们审一下,意见基本一致后再上党委会!”
林荫觉得方政委态度有点反常,可没太细究,又征求了其他几个党委成员意见,好象都和方政委差不多。黎树林居然说:“好好干工作得了,老整这花样干啥,没事找事,折腾人!”就连老靳也叹息着说:“改革,改革,改了多少年了,换汤不换药……行了,我也服了,既然上边要改,咱就改吧!”
林荫又征求了科所队室领导和民警的意见,他们的反应却与党委们明显不同。科所队长们很受鼓舞,又担心不来真格的,民警们则反应不一,素质高的跃跃欲试,想竞聘个好岗位,素质差的则忧心忡忡。也有人认为这是走过场,最后还是换汤不换药。
秦志剑保持了他直言不讳的一贯风格:“我举双手赞同改革,关键要来真的,别走形式。向上次似的,开始大家也抱有很大希望,可最后还是领导一捏古决定了,大家的选票竞争演讲全没用,反而有些不行的人借改革的名义提了起来,那算什么改革?不但调动不了积极性,反而伤人心。关键看领导真正的指导思想是什么,真的想选贤任能,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当然好,我双手支持,可如果还跟上次那样,还不如不搞!”
秦志剑说着介绍了上次改革的情况。那次改革中最重要的环节是竞职演讲和测评投票。特别是竞争中层领导岗位的同志,要当着全局民警的面做供职演讲,提出自己竞争岗位的工作思路,然后到会民警投票。当时,大家积极性很高,很多同志都做了精心准备。供职演讲也进行了,可民警投票结果却没有公布,最后宣布聘任的中层领导干部好多出乎民警意料,一些平时工作表现突出、供职演讲效果好的人并没有被聘任,一些表现平庸,演讲效果平平的人却上去了,或继续保持官位。民警们议论纷纷,过激一点的甚至说是“骗局”。结果,不但没促进工作,反而带来消极影响。
秦志剑说完,又一针见血地指出:“改革能否成功的关键是党委意见和群众投票的关系问题。最后聘任时,测评票公布不公布,群众意见算不算数。这一点必须在方案上明确,否则改革又是空忙一场!”
林荫问秦志剑:“你的意见呢?对,你和基层民警接触得也多,他们又是什么意见?”
秦志剑立刻回答:“我的意见很明确,既然要民警投票,投票就要算数。相信群众依靠群众是我们的一贯路线吗。既然投票不算数,那你还投票干什么?我听到不少议论,焦点都在这上面,能力强、工作突出、上边又没有人的同志,都认为应该重视测评票。因为这是他们脱颖而出的唯一出路啊!”说完,又以其特有的偏激补充了一句:“其实,这种改革远远不到位,为什么只许中层领导和民警竞争上岗,为什么局领导就不能这样做?市领导为什么不这样做?要我看,如果各个级别都竞争上岗,咱们国家保证比现在有活力,事业保证比现在搞得好!”沉了沉又改换成无奈的口气:“可是,这只是我们基层同志的意见,领导们跟我们想的就不一样了。估计这一条在党委会上就难以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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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果如秦志剑所料。党委会上,一些人持完全与秦志剑相反的意见。尤其是几个业务副局长,都认为还是应该象上次那样:供职演说和民警投票要搞,但最后用谁,还得由党委说了算。黎树林还破天荒地和牛明唱起了一个调儿。
牛明说:“党管干部吗,这是原则,要是谁票多谁就当官,那不是西方资产阶级民主那套吗?我坚决反对。民警投票可以,那只是参考,用谁不用谁,最后还得党委研究决定!”
黎树林还拿出了很有说服力的理由:“如果单看选票,那些平时不干工作、专门搞关系的人肯定占便宜,可这样的人能用吗?所以,还得党委把关!”
周副局长的倾向也相同:“那是,如果靠投票,要咱们这些人干什么?投票只能做参考,最后还得党委说了算!”
支持林荫的有纪检书记老靳和政工科长李婕。老靳说:“毛主席说过,我们应当相信群众我们应当相信党吗。而且群众是在前面,怎么把党委和群众对立起来了?如果投票只是参考,那还搞什么改革,咱们象以前提干那样,搞个测评,然后研究任命就算了呗。我想,地区公安局绝不是这个意思!”
李婕则把市局改革方案有关段落念了一遍后说:“我觉得,党管干部和民警投票不是对立的。地区公安局在这个环节上的指导思想是,要把党管干部和群众路线结合起来。肯定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我们必须重视民警测评票,在最后聘任聘用人员时,要充分考虑民警投票情况!”
林荫征求方政委的意见。方政委却模棱两可:“这,我看这两种意见都有道理。确实,相信群众和相信党不是对立的,党就代表了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吗,我们党委也代表了广大民警的利益吗,所以,我说,两者不是对立的,而是统一的!”
可是,他个人到底是什么意见,却始终没有表达,为此党委没能形成一致意见,只是确定,再进一步征求民警和上级领导意见。
会后林荫给谷局长打了电话,汇报了党委会有关情况。谷局长说:“我只能从原则上讲一讲,就象你们说的那样,党和群众的利益是一致的,党是为人民服务的,党没有人民利益之外的利益。当然,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要创造性开展工作,把党管干部和群众意见结合起来,就看你们的水平了……对了,为了指导各市县区公安局进行人事制度改革,地区公安局已经成立了指导组,过两天就下去!”
在这种情况下,林荫只有一边调查摸底,征求各方意见,一方等待地区公安局工作组。不过,他心里产生了一个疙瘩,那就是方政委的暧昧态度。
林荫自到清水工作后,方政委给予了很大的支持。他既充分尊重自己,又象大哥哥一样默默地拾遗补漏,林荫心里很是感激。可现在他忽然变得暧昧起来,好象变了个人。林荫知道,如果失去方政委的支持,一切决策和行动都会变得软弱无力,难以推行,这是无论如何不可想象的……
恰好,晚上下班前,方政委打过来电话,说有话要跟他谈。林荫也正想和他谈,急忙一口答应。下班铃响后,方政委果然过来了,进屋后即随手关上门。
不知怎么回事,林荫忽然觉得自己与方政委亲密无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他客气地站起来迎接,故意地做出几分热情,让坐,倒水。而方政委好象也有同样的感觉,也是尽力表现得热乎些,最后,两人不紧不疏地并肩坐在长条沙发里。方政委先说这些日子身体不好,对林荫支持不够等等的话。扯了好几句,才说到正题上,而且用的是提问句:“林局长,虽然我年纪比你大,可你是一把手,有时我可能不够谦虚,以老大哥自居,对你不够支持。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看我有没有哪儿做得不对的地方,请你指出来,我一定改进!”
这是种什么口吻,这是怎么了?一种悲哀从心头生起。林荫眼睛望向方政委,满含感情真诚而直率地说:“方政委,我实在不知道你这些话从哪儿来,我们之间难道出现了什么危机?我希望你还是叫我林荫,不要叫局长,你这么称呼叫我难过……你要问,我就直说吧,我对你的支持非常感谢,非常满意,而且,我今后需要你继续支持,尤其是当前……”
方政委看了看林荫的脸色,好象也有点动情,可马上又垂下眼皮,避开他的目光。片刻后再抬起来,笑笑说:“林局长,你一定是误会我了,其实,在改革这件事上,我所以没有站出来支持你,实际上也是替你考虑。你想过没有,如果竞争上岗以民警测评票为主要依据,如果你想用的人得票很少没有上来,怎么办?”
这个问题有点突然,林荫一直忙于方案的设计,还真没想过这种事。因此只能边思考边回答:“这……我还真没想过这种情况……如果我欣赏的人得票很少,群众支持率很低,那极有可能是我看错了人……如果我们确定了原则,那只能服从原则,就不能聘任。不过,我相信大多数民警是有觉悟的!”
方政委摇摇头,轻声一笑:“事情不象你想得那么简单。举个例子吧,就说秦志剑吧,我知道你喜欢他,我也喜欢他。他的能力是无可置疑的,现在又是刑警大队副教导员,在改革中,他完全可以竞争教导员或者大队长,可是,如果他测评票很低,没有竞争上,恐怕连副教导员也当不上,你怎么办?”
林荫真的没有想到这一点。他确实欣赏秦志剑,心中也对他抱有希望,希望他在改革中有更大的发展,可真没想过他测评效果不好这事。林荫犹豫着回答:“这……不至于吧,我觉得,秦志剑群众基础很好,好多民警都佩服他,无论是刑警大队还是其它单位,支持他的人很多……”林荫没有往下说,因为他听过民警议论,说秦志剑当个刑侦副局长也完全胜任。
方政委没有被林荫说服,而是他盯着林荫的眼睛继续说:“不,我只是假设,如果他真的得票很低,你怎么办?”
林荫想了想,坚定地说:“那只能服从原则。既然广大民警认为他不行,不投他的票,肯定有自己的道理!”
方政委没有马上说话,看着林荫片刻叹息一声笑道:“你就那么相信群众的觉悟?这里就没有个人恩怨,没有拉帮结派?”
林荫:“不排除这种可能,可我还是相信,大多数民警是有觉悟的!”
方政委垂目思考片刻又抬起眼睛:“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而且,这不是假设,而是肯定要出现这种情况。如果有上级领导找你,要把某个人在改革中提拔到某个位置上,你怎么办?”
林荫觉得,这比第一个问题好回答,立刻迎声道:“方政委,这不用我回答,难道你还不了解我的为人吗?”
方政委果然没再问这个问题,沉吟片刻提出最后一个问题:“那好,就算我在聘任中层领导问题上同意你的意见,可是,还有个淘汰的问题。地区公安局的方案里已经规定,在改革中,必须淘汰百分之十以上的不合格民警。这个比例不低呀,淘汰的要进学习班培训三个月,培训合格的第二轮聘用,不合格的辞退。如果有些不该淘汰的淘汰了,你又怎么办?”
林荫:“方政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哪些是不该淘汰的可能淘汰了?”
方政委:“这……那我就再举一个例子吧,巡警大队的蓝玉芹十有八九没人聘用,你拿她怎么办?”
原来,方政委指的是那些有来路的民警。局里确实有这样一些人,而这些人的素质往往偏低,恰恰是他们影响了全局的形象,林荫一想到他们就脑袋就痛,心里就来火,也就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在规定面前人人平等,不管是谁,都一样对待!”
方政委把茶杯端到嘴边又停下来放下,看看林荫,轻轻点点头说:“我猜到你会这样,可你想过没有,我们这么做,等于是砸他们的饭碗哪,他们能善罢甘休吗?而且,我们得罪的不止是他们本人,还有他们背后那些人,他们又不是普通老百姓,如果纠合到一起对付你,你受得了吗?”
林荫被这话说火了,如果不是方政委,他一定会拍案而起:“让他们来吧,我不怕他们,难道因为他们就不改革了吗?”现在,他只能努力克制自己,反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方政委:“我也没有明确的主意,可是我觉得,不能操之过急,中国历史上的改革家,哪个落下好下场了?商鞅分尸,吴起车裂,王安石罢相……其实,我也支持改革,可是,要稳妥呀,这也是我在党委会上没有明确表态的原因,不知你理解不理解,我真是为你着想啊!”
可是,方政委还是没有说出自己到底是什么想法,林荫只好再次发问。方政委犹豫了一下说:“我也确实没想好,可是,如果真的把民警投票做为聘与不聘的依据,这些矛盾都将暴露出来,最后集中到咱们身上。所以,要想个妥善的办法,既不影响改革,又不伤害这些人,能把他们妥善安置……”
林荫实在忍不住了。他听明白了,方政委的意思是,不管怎么改革,这些有背景有势力的人一定不要触动,换句话说就是,改革要以保护甚至扩大某些人的既得利益为前提。如果这样,那还改革干什么?改革就是调整利益格局,或者说就是要减少或取消少数人的既得利益和特权,增强社会的公平和公正,以此调动起广大人民群众的积极性,从而实现事业和整个社会的发展。如果不触动既得利益,那改革干什么?难道在我们社会主义中国,要永远养着一些世袭特权阶层吗?是的,如果触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方政委说得不错,改革确实是在砸他们的饭碗,他们确实不会高兴,可大多数民警高兴,人民群众高兴!
方政委的话不但没有动摇林荫的决心,反而更坚定了。但是,他不好当面驳回方政委的观点,只能尽力委婉地说:“我也知道,真的改革,肯定会得罪一些人,可只要我们当领导的态度坚决,顶得住压力,就什么也不怕。咱们是共产党员,到关键时候就得拿出勇气来。只要我们没有私心,问心无愧,那就什么也不用怕!”
方政委听了这话,稍稍现出尴尬之色,说了声:“那是,那是”,就站起来告辞了:“时候不早了,你得吃晚饭了,咱们都再考虑考虑吧!”
方政委离开了,可是林荫感到,他的观点并没有改变,好象还有些话没有说出来。
林荫虽然态度坚决,可方政委的话仍然对他产生很大影响。为此,他专门和政工科长李婕进行了一番摸底调查,结果很快出来了:在全局民警中,仅市领导的直系和旁系亲属就有七名,各部委办局领导干部的直系亲属十一名,农村乡镇主要领导直系亲属六名,另外还有一些什么董事长、总经理及工程队长的亲属,甚至还有地区领导直系亲属二名,还有一些虽然和他们表面上并没有什么关系,而实际上却经他们手安排的人十几名。再深入分析一下,这些人中有一些人素质很好,可也确实不乏素质低不胜任的角色,如果按照改革的精神,竞争上岗,其中最少要有四分之一进学习班或被清退。
调查摸底的结果出来了,什么帮助也没有,反而使林荫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晚上,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思考着这个问题,好象看到这些人及他们背后更多人那一张张仇视的嘴脸。要是动真格的,他们能善罢甘休吗?
林荫有点理解方政委了。
可是,知难而退不是他的性格。思考一会儿,他一挥手把这些扰人的念头全赶开,自语了一句:“听兔子叫还不种黄豆了呢!”然后抓起电话。
他知道,当务之急是统一党委一班人的思想。方政委现在态度暧昧,如果别的党委委员再唱反调,那改革恐怕真的会走了过场。因此,他要一个人一个人的谈话,争取做通工作,取得支持。
他第一个找的是黎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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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怕见面,树怕扒皮。林荫把话谈开后,直率的黎树林也不隐瞒自己的观点。“说实在的,我也不是不同意民警投票为主,就是有点担心,象我管这一摊面大,人多,问题也复杂,有的单位拉帮结派很严重,象兴隆派出所吧,所长指导员各拉一挂马车,各有一伙人,论干工作,所长是把好手,可脾气不好,竟得罪人。指导员有能力,可不往工作上用,和所里民警都处得不错,专门给所长出难题,早端出取而代之的架式了。这个问题我已经反映过了,党委一直没解决。如果让他们竞争,十有八九指导员票多,如果依据选票,就得他当所长,可是工作肯定受影响。再说了,这种情况不止一个单位,我是怕整乱了,才没同意你的意见。如果能想出好办法,避免这些问题,我还是完全支持民警投票的。关键是如何把握,别受歪风邪气的干扰!”
林荫听了这些话有点放心了。看来,黎树林还是从工作出发,这就好办。他提出的问题也有一定道理,民警投票必须尊重,可还有个具体操作方法问题,关键是防止拉帮结派。于是,他有意问黎树林:“依你看,应该怎么投票才好?”
黎树林说:“那我倒没想好,反正,这投票不能范围不能太小,那最容易形成小团体,不好办!”
林荫理解黎树林的意思。近些年,提拔干部实行了民主测评的做法,这是一个进步,也确实很有益处,从中可以听到群众的呼声,避免把一些素质很差的人提起来。可也有弊端。就如黎树林所说,一个领导可能很负责任,很能干,但是,因为不注意关系,对下属要求太严,在考核时,下属们就可能不说好话,考核的结果就不会好。可是,如果不这样,那就还是领导主观意见决定,那结果更不好。我们的干部制度真怪,选拔高层领导时,不让你民主,譬如,提拔市长县长时哪个去老百姓那里考核过?可是,提拔下边基层干部时却要考核了。实际上,人们只有保持一定距离、没有利害关系时,才能保持客观冷静,投票也才能保持公正。而我们的做法正相反,远距离的高层领导不让选,直接得罪人的基层领导却要到被领导者中来考核。这很难保证客观。
看来,要想个好办法,最大限度地发挥测评的优点,避免缺点。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火花,问黎树林:“那,我们不搞基层单位投票,直接搞全局民警投票行不行?”
“这……”黎树林想了想说:“这也有问题,因为很多民警不了解竞聘人,投的票也没有意义。我看,能不能划出层次来,譬如,只让中层干部参加投票,因为他们毕竟比一般民警了解情况要多,而且素质较高,判断力也强……可是,竞聘人本单位那些同志恐怕有意见,因为他们也了解情况啊……”
林荫有了办法:“对,你说得对,把投票分成几个层次,有全局民警的,中层干部的,还有本单位的,各占一定比值,这就避免了很多问题,既有面又有点……”
没等林荫说完,黎树林就抢过话头:“好,好,这个办法好,如果这么办,我举双手赞同!”
林荫非常高兴,因为不但解决了黎树林的问题,而且还在民主测评上寻找到了一个好途径。在黎树林往外走时,他拿起电话要周副局长。黎树林又转回身来问:“林局长,你是不是要找我们几个不同意的都谈一遍?”
林荫点头承认。黎树林脸色有点发红:“这……牛明你就别找了,他和我不一样,谈也没用……要不,我替你和他谈吧!”
林荫奇怪地:“你和他谈,能谈通吗?”
黎树林脸色更红:“那倒不敢保证,尽量吧,反正就他一个,谈不通能怎么样,少数服从多数!”
黎树林的话是有来由的。原来,党委会那天晚上,牛明非拉他上饭店喝酒。因为二人都反对民警投票,说话也投机,三杯酒下肚,牛明酒杯一墩大声道:“妈的,今儿个痛快,他到底叫咱们顶了回去。你一把手咋了,一把手也得听听副手的,没人支持你也玩完。今后就这么干,他干的事符合咱心思,咱就给他干,不对咱心思,就他妈的滚蛋。咱俩一个管治安,一个刑侦,这是公安局的两把尖刀,谁当公安局长也得依靠咱,不然他就玩不转。你想想,如果中层领导都靠民警投票,那咱主管副局长算干啥吃的?咱的手下咱说了不算,今后说话能好使吗?比如刑警大队吧,要是秦志剑当大队长,我这主管副局长咋干?要是不管干部,那咱这局长当得还有啥意思。所以,咱俩一定要抱成团,坚决把他顶住。咱们管这摊,用干部就得咱们说了算!”
牛明大概喝多了点,一高兴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可起的作用正好相反,一下把黎树林吓醒了。心想:“妈的,你小子原来打这算盘,我可不跟你搅和!”所以,他嘴上应和着,心里却打定了主意,不一会儿就找个借口溜了。今天是林荫找他,就是不找,他也会主动找林荫的。
林荫却不知道内幕,只为说通了黎树林而高兴,又接着找到周副局长。林荫来的时间虽然不算长,可班子成员都已经了解他是个真诚的人,周副局长也没有隐瞒自己的观点:“林局长,以心换心,我就跟你说心里话吧。其实,我对改革到底怎么搞,没什么观点,那天党委会上,我一是觉得他们说的有点道理,二是……林局长,你知道,方政委是我的老领导了,我……我主要是为了支持他。不过,这事你真得重视,方政委是为他儿子的事犯愁,真要实行聘任聘用制,民警投票,聘科所队长,科所队长聘副手和基层民警,那方文就很危险……”
林荫豁然开朗。怪不得方政委态度暧昧,怪不得……咳,林荫哪林荫,你总是重视工作忽视人,而工作要人来做呀,不做人的工作怎么能干好事业呢!
林荫深深地自责,接着又感到为难。从感情上说,他同情理解方政委,他也是人,他不能不为儿子着想,儿子一旦落聘,那不止是上学习班的问题,而且他当政委的也脸上无光啊。怎么办呢?如果自己说句话,想个办法照顾一下,也不是不可能,找个什么借口都行,就是谁有意见估计也不会当面提出来。可是,如果开了这个口子,那别人怎么办?即使没人提意见,心里能平衡吗?你自己心里能平衡吗?
林荫迫切地想找方政委谈谈,看看表,晚八点多了。给方政委家打电话,占线,过了片刻再打,还是占线。改打手机,铃声正常,却没人接。他只好放下电话。
这是怎么回事呢?林荫有些讷闷,停了停刚要再打,话机却自己叫了起来。拿起来话筒,正是方政委的声音:“林荫,你给我打电话了……我正好有话要跟你说,你在办公室等我!”
方政委说完就把电话撂了。但是,从他的口气中,林荫感到了一丝安慰,因为,他没有称自己“林局长”,而是又恢复从前的直呼其名了。
这是为什么呢?方政委有什么事急着见自己呢?为什么非要面谈呢?莫非他出了什么事情……
林荫猜对了,方政委真的发生了一些事。
当林荫给方政委打电话时,他正在接牛明的电话。牛明好象刚喝过,方政委接电话时甚至感到有股酒味传过来。“方政委啊,好,你干得好,就这么干,他姓林的也太过份了,啥都他说了算,也太不把你这政委放到眼里了。你坚持得对,党管干部,这是原则问题,绝不能让步。他妈的要是靠投票,咱党委是干啥的?党不管干部还管啥?说起来,他也就摊上你这样好说话的政委,要是换一个早闹翻了,按照分工,你主管队伍建设,人事问题归你管,今后不能惯着他。他是外乡人,肯定长不了。今后,我们一切听你的,跟他对着干……”
听着这些话,方政委好象看到牛明那仇恨、不怀好意的面孔,好象看到他的身后晃动的人影。天哪,他们要干什么,他们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难道我方永祥会象你们说的那样吗?他有点毛骨悚然,好不容易应付着放下电话,看看刚才响过几声的手机,正是林荫打来的,顿时,懊悔、惭愧从心中生起:这是个多么难得的公安局长啊,他的来到,实在是清水人民之福,清水公安局之福啊!方永祥,你怎么犯了糊涂啊,难道,你真的要和他们搞到一起,来整这个人吗?只为你那不争气的儿子,你还是个人吗?你还是共产党员吗?难道你真的堕落到这种地步……于是,他迫不及待地和林荫通了电话。一进林荫办公室,就紧紧握住林荫双手,惭愧地说:“林荫,我犯糊涂了,你批评我吧……”
方政委激动地向林荫道歉,并当即表示,完全同意林荫的改革意见。而且说出了心里话:“林荫,请你原谅我有私心,可我还是个共产党员,还没堕落,你放心吧,只要咱俩一条心,清水公安局就有希望。你放开手干吧,我完全支持你……”
对方政委的突然转变,林荫十分高兴,心也一下安定了。是的,只要局长政委一条心,别的都好办。林荫摇着方政委的手表示感谢,同时,也对他表示理解,并提出可在适当的情况下照顾一下方文。方政委急忙拒绝:“不行,不能有一点照顾,那样,咱们无法向全体民警交代,即使大家嘴上不说,心里有想法也不好,有人瞪着眼睛挑咱的毛病哪,绝不能给他们以口实……谁让他自己不努力,上学习班就上学习班,清退就清退,靠老子靠不了一辈子。其实,他能在公安局工作,就已经照顾他了。按照公安部及公务员有关回避的规定,他都不应该留在公安局。目前实在解决不了,只好这样,如果回避制能认真执行那一天,我要是还在位,一定把他调出去……你原谅我一时糊涂吧!”
看着方政委有些消瘦的面容,林荫感慨而又欣慰,暗自庆幸有这样一个好政委辅佐自己。
林荫没有细问方政委转变的原因,方政委也没有说。他觉得,牛明终究是一个班子里的,把一切都抖落出去也不好。然而,他的态度已经明朗,那就是坚决支持林荫,再不能给他们以可乘之机。
牛明万没想到,他的工作适得其反。其实,他应该明白,在公安队伍里,象他这样的败类毕竟是少数。
由于方政委的转变,党委会迅速形成统一认识。林荫松了口气,同时感到十分疲累,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疲累。他再次感到,内忧比外患更为棘手。对外打击犯罪,目标明确,敌就是敌,友就是友。可这内忧是有敌有友,敌友混杂,实难应付。看来,这改革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一个改革家更不是容易的事。自己一个小小的单位尚且如此,那大至整个国家呢?他眼前浮现出一个棱角分明的面孔,心中充满了尊敬和同情。看来,总理更是不易呀!
改革实施方案的征求意见稿很快出台,先报地区公安局,三天后就批回,又报到县委有关领导案前,被列入常委会议的一项重要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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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委会上,万书记首先提出了方政委曾经提出过的问题:“群众投票决定干部任命,是不是违背党管干部的原则呀!大家都谈谈。”
一把手定了调,别人就不好说话了。许副书记眼睛看向陈副市长。奇怪的是,一贯爱放炮的陈副市长麻搭着眼睛没有表态,主管干部的党群副书记刘平也垂着眼睛不说话。后来,还是洪市长先发言了。他说:“我看了一下这方案,觉得还可以。万书记的意见很重要,党管干部的原则不容动摇。可是,我们党管干部的途径和方法却是多种多样的。”看向刘副书记:“对了,刘副书记最近不是参加了省里的机构和人事制度改革会议吗?看公安局这个方案与省委精神符合不符合?”
洪市长这么一问,刘副书记只好开口了:“好吧,我谈谈,这个方案我看过了,感觉上和省里的精神不矛盾。这次会议上,省委领导特别提出,各地要加快改革步伐,在干部管理使用上探索新路子,以激发干部队伍的活力。我看,公安党委的方案是符合省委改革精神的。公安局的改革是在公安党委领导下进行的,方案是党委制定的,民警投票又是在党委主持下、按照党委规定进行的,这就是党管干部,而且是党管干部的一个新方式。何况,他们还规定,如果党委大多数成员不同意,即使得票较多也不能聘任的条款,这就发挥了党委把关的作用,保证了党委意见和民警投票的一致性。我看这个方案没什么大问题。”
刘副书记这么一说,许副书记也好开口了:“我基本同意洪市长和刘书记的意见。据我所知,市公安局的方案是依据地区公安局方案制定的,而地区公安局的方案是经过地委批准同意的。所以,我同意批准这个方案,让公安局尽快实施,不然会影响他们工作。”
三位领导的话很有水平,也发挥了作用。在这种情况下,万书记也表了态:“那就让他们搞吧。不过,得密切注视着,不能放任不管,一旦出了偏差随时纠正……好了,这件事就到这儿,下面议一议世纪工程的事吧。目前看,各项工程进展比较顺利,市郊公园已经初具规模,幸福喷泉基础已经完成,其它工程也按部就班的进行。可现在看,资金还有较大缺口,还得加大集资捐款力度。这样吧,咱们市领导带头,我本人捐一千元,你们可以低一些,但也得做出榜样,副处级以上的不能低于五百,科局级干部不能低于三百,一般干部不能你于二百。还有企事业单位,个体私营业主,对,这是全市的工程,各乡镇村屯也得做贡献,大家看让他们捐多少合适?”
万书记话停下来后,几个常委一时都没有说话。一直沉默着的陈副市长忽然开口了:“我说两句,而且说实话,不然,以后想说都没机会了。我不同意再搞捐款。这不是捐款,是摊派,今年摊得也太多了。别人不知道,我就受不了啦,都靠工资生活,谁有多少钱哪,我已经两个月工资没往家拿了,老婆直干仗,孩子上大学都供不起了。我做为副市长都这样,基层干部更可想而知,老百姓恐怕更难。所以,我不同意再捐款!”
按理,一个市委常委、副市长在会上公开表明自己的观点是很正常的事,可这在清水市委常委会上却是破天荒。万书记气得脸都白了,一拍沙发扶手,指着陈副市长大声道:“陈国民,你想干什么?你什么觉悟?你还是不是市领导,为什么不和市委保持一致?如果不捐款,世纪工程怎么办?难道半途而废?请你清醒一点,你代表不了全市职工干部,代表不了全市人民群众,只能代表你自己,代表全市职工干部和全市人民的只有市委和市政府。我坚信,我们代表的是清水人民的根本利益,眼前虽然紧一些,可为了清水人民的长远利益,广大人民群众会理解我们的,即使现在不理解,将来也能理解,他们一定会响应并积极支持市委市政府的决定!”
陈副市长冷笑一声:“理解?支持?你到底层去问一问,让人们说真话。告诉你,人民群众不傻,他们真的能理解,去听听民声吧,听听他们是怎么议论的吧,有人说了‘什么世纪工程,纯粹是事迹工程’什么意思?还不是政绩工程?形象工程?谁不想长远利益,可总得量力而行吧,连饭都吃不上还要建公园盖大楼,难道这就是长远利益吗……对,我代表不了全市人民,可哪个个人也代表不了,你也代表不了!我也提醒您不要乱扣帽子,我怎么不和市委保持一致了?我现在还是市委常委,是市委领导一员,在市委会议上提出不同意见怎么就不行?市委是谁?难道是哪个人吗?市委的决定还没做出,我怎么就不保持一致了……”
两人吵了起来。
方案批回来后,市局张主任也赶来了。清水公安局立刻召开动员大会,公布方案,做动员讲话,部署各科所队室展开讨论,拟竞聘人员报名选岗,撰写供职演讲报告。全局上下出现一种罕见的热烈气氛。
出乎意料的是,林荫预计要出现的说情风并没有出现。只是有些科所队长找过他谈心诉苦,或者希望他支持他们竞聘,或者征求他的意见;也有一些跃跃欲试的民警找他打探,到底能不能真按方案执行,民警投票到底算不算数。
他把这种情况对方政委说了。方政委说:“这还不好解释吗?你不讲情面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谁还自找没趣?不过我可倒霉了,这几天办公室和家里电话响个不停,还有上门的,真是不胜其烦。现在我算明白你做对了,如果我一开始就学你这样,哪来这么多麻烦……可我就这样,一脸抹不开的肉!”
林荫乐了:“谁再找你,你就让他找我!”
方政委:“他们敢吗?不过我也好解释,方案都制定了,只能按方案进行,我个人没权力决定哪个人的命运。可他们不信,说咱们公安党委是自己整自己!”
林荫说:“谁爱说啥说啥,咱们走自己的路!”
方政委说:“那是!”
改革很快进入实质性阶段,竞聘演讲马上就要进行了,经过发动,大家也不再躲躲闪闪,有的埋头写供职演说,有的找领导和同志征求意见,当然,也有个别人仍然对民警投票的作用抱有怀疑态度。这天晚上下班后,郝正就试试探探走进来,有点扭捏地说:“林局长,有点事向您……请示一下!”
林荫开始还以为是工作上有什么事,就注意听着。可是郝正却支吾着说:“这……我……林局长,你看,改革就要开始了,你说,我竞聘哪个岗位好呢?”
林荫没有看透郝正的真实意图,再说,也不可能指定他竞聘什么岗位,就答道:“郝主任,你怎么还没领会改革的精神实质呀,不是讲多次了吗?不是我要你竞聘哪个岗位,是那你自己打算竞聘哪个岗位。而且,最后能否被聘也不取决我个人,而是取决于广大民警,取决于党委。而党委也要认真听取民警的意见!”
“这……”郝正用一种受到伤害的声调说:“真这样?就大伙说了算?谁票多就是谁了?这……那领导不就没权了吗?我看,最后还是你说了算吧!”
这人!
林荫只好耐心地又把方案中有关内容向他解释了一遍,他这才将信将疑。随之又说:“可是,林局长你知道,我这办公室副主任成年忙忙乎乎,多数是为领导服务,和下边来往得比较少,他们都不了解我呀,要是竞聘,可太吃亏了。这……到时候你得说句公道话呀!”
林荫说:“民警投票分三轮呢,不但全局民警投票,中层领导还要投票,你们办公室全体同志也要投票,各占三分之一,这就避免了偏差。当然,最后还要党委把关,可党委也必须尊重投票的结果,不能有太大的出入……对了,说了半天,你到底想竞争什么岗位呀?”
郝正看看林荫:“这……我还能干啥呢?这么多年了,一直在办公室,副主任也当了好几年……这,林局长你看,我该竞聘啥?”
林荫听出来了,他是想竞聘办公室主任。本来,林荫对他看法还可以,但自从发生送钱的事之后,就改变了,觉得这人品质有问题,不可靠。可是,对办公室主任一职,也没有明确的人选,既然自己坚持以民警投票为主要依据,那就不能画框子,就要言出必行。至于到底谁能竞聘成功,也就心里没底。因此,就如实对郝正说:“我已经再三强调了,没有群众基础,党委也不能采取硬性措施,所以,你要想竞聘某个职位,除了考虑自身是否合适外,一定要有广大民警的支持!”
郝正不太情愿地离去,却把一个疑难问题扔给了林荫:是啊,这办公室主任一直空缺,到底谁适合这个岗位呢,谁能竞聘这个岗位,又谁能被聘呢?郝正……总觉得不太可靠,当然,做为事务副主任还可以,也不能太老实,是得会来事儿,脑瓜得活,要从这点上说,郝正还是合适的,可叫他当主任……总觉得不太满意,他好象活得太过份了……如果他不行,还有谁呢?
正想着,桌上的电话铃忽然响起,拿起来,是一个犹豫的声音:“是林局长吗……我……我是罗厚平,你有空吗?我想和你唠唠!”
罗厚平走进屋子后,坐到沙发上,端起林荫给他倒的茶水,在嘴边比划着却不往下喝,一副挺难开口的样子。林荫只好启发着问:“有什么话,说吧,也没有别人!”
罗厚平厚厚的嘴唇动了动,这才费劲儿地开了口:“这……局长,竞聘就要开始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林荫心一动:这个老实人又有什么活思想?不答反问:“你自己怎么打算的?”
罗厚平:“这……我……我想,我不能再耽误志剑了,再说,我已经四十五了,身体也受不了,不想继续在刑警大队干了,让志剑当大队长吧!”
林荫心一动:这是什么意思?看罗厚平的样子,好象是心里话。说真的,这人品质没说的,可当刑警大队长确实有点吃力。无论是头脑还是能力都没法和秦志剑比。如果他主动退下来,秦志剑还真是最佳人选。可这是他的真话吗?能不能是和秦志剑闹矛盾了?
好象猜到了林荫的内心,罗厚平抬起头来解释着:“林局长,你别误会,我和志剑是啥说没有,他去之后,我们俩处得非常好。我说这些话是发自内心的,志剑确实比我能力强,比我胜任刑警大队长。我已经决心退出竞争,把位置让给他了。可是……不管怎么说,我当了好几年的刑警大队长,没功劳也有苦劳,怎么也得安排个科所队正职,我倒不是争权,人总有个面子吗……我想过了,全局现在就办公室缺个主任,我想竞聘这个职位,不知合适不合适?!”
林荫被说的心里一亮:这真是个好主意。罗厚平虽然当刑警大队长不是最好的,可当个办公室主任还真可以,人也老实可靠,他管全面,郝正管事务,还真合适。如果这样,秦志剑竞聘刑警大队长肯定能成功。不错,这个主意不错。
他克制着不喜形于色,不失原则地说:“我觉得,你这个选择还是比较合适的,我个人也支持你。可是,这还必须有群众的支持,必须有足够的民警票数。所以,我不能大包大揽,我也没有这个权力!”
罗厚平长出了口气:“林局长你有这话我就放心了,我知道郝正也在活动这个岗位,和别人竞争我没有把握,和他,还有几分余地……对了,林局长,我把供职演说稿都写好了,志剑帮我写的,你看看怎么样?有意见提出来,我好改!”
罗厚平把稿放下后走了。林荫挺感兴趣地看起来,越看越感兴趣,先是自我介绍及工作成绩,接着是要竞争的职位及对这个职位的看法,然后指出办公室工作目前存在的不足,最后是几条改进措施和今后抓好办公室工作的打算。条理清晰,文字简炼,很在说服力。特别是关于车辆和招待费的节约问题,有几条措施提得非常好。看来,这罗厚平在这方面还真行,估计这稿上会,效果也会不错。
那么,秦志剑一定会竞争刑警大队长了。
想到这个问题,林荫有点兴奋起来。
林荫也是人,尽管他极力保持客观,可内心深处不可能没有亲疏远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对秦志剑有一份特别的好感,如果要他个人选择的话,他一定会投秦志剑一票。自他到刑警大队后,其作用人所共知,刑警大队的良性变化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他。原来担心他过于耿介,影响团结,可罗厚平对他的评价和二人的关系就充分说明,他是能团结他人一道工作的。现在,罗厚平已经提出不再竞聘大队长,而且支持他出来竞聘,那他被聘的可能性极大。如果这样,是刑警大队之福,是清水公安局之福,也是自己之福啊。最起码,刑警这支队伍交到这样人的手里放心,刑侦破案工作也会少操心。
可是,秦志剑那头却没有动静,他没有象别的中层领导那样来找自己,摸底或争取支持。眼看竞聘就要开始了,他仍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林荫忍不住给秦志剑打了电话,问他的想法。秦志剑倒也没隐瞒:“罗厚平跟我商量了,我决定竞争刑警大队长。”
林荫心里有了底,马上又担心起别的来:“你有信心吗?能否被聘,民主测评投票将起重要作用啊!”
秦志剑笑了一声:“如果没有自信就什么也别干了。我知道自己性子急,脾气不好,得罪一些人。可我都是为了工作,我相信广大民警眼睛是亮的。我担心的不是民警,而是党委能否坚持方案的原则和规定!”
林荫急忙回答:“这你放心,党委已经统一认识,一定充分尊重广大民警的选择!”
竞聘并没有出现某些人所想象的混乱局面,一切按方案计划进行,尽管过程非常热烈,可广大民警表现出很高的理智和觉悟。使林荫感到惊喜的是,本局还真有些人才。在供职演说中,很多竞聘人都对自己要竞聘岗位的工作提出了很好的思路,连党委成员都深受启发。
不过,秦志剑的演说还是最突出的,他没有表白自己,只是客观地回顾了刑警大队的历史及取得的成绩,然后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存在的基础工作薄弱、缺乏尖子人才、破案大锅饭等问题,据此,他对如何加强学习培训、提高人员素质,如何将刑侦补贴改为破案奖金,根据破案多少发放的构想,如何对破案实行量化打分,中队与中队之间、侦查员与侦查员之间展开破案竞赛等方面提出了措施,一听就觉得非常有操作性,而且肯定会有好效果。最后,他还明确表示,自己如能被聘任,破案绝对数将逐年提高百分之十,说得斩钉截铁。最后,他用自信的口吻说:“关于我的为人,领导和同志们都了解,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言出必行是我的人生准则。如果我在第一年就不能完成上述任务,将就地辞职,今生再不当刑警……”
全场热烈的掌声。
竞聘刑警大队长的还有一个人选,那就是现任副大队长江波,可是,秦志剑供职演说结束后,他自动退出了竞聘。
各科所队室正职供职结束后,是副职竞聘,气氛越来越热烈。一些原来不够自信,没准备竞聘的同志也临时决定报名竞聘。一轮、二轮、三轮投票结束。结果既出人意料,又在意料之中。出人意料的是,确有少数党委原来不掌握的同志脱颖而出,意料之中的是,广大民警的选择和党委多数人的意见完全一致。
秦志剑和罗厚平都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一个是刑警大队长,一个是办公室主任,都获得了绝大多数票。按照方案规定,各单位副职也要竞聘,但在保证得票率的基础上,要充分尊重单位正职的意见。结果,黄建强被聘为刑警大队副教导员代行教导员职责,江波被聘为副大队长。
黄建强工作成绩突出,为人也好,民警基础不错,又与秦志剑个人感情好,被聘意料之中。令人略感不解的是,江波得票率并不算高,平素和秦志剑的关系也一般,可是,秦志剑却主动提出聘任他。他对林荫解释说:“当领导的不能只用和自己一样的人,那不能形成互补。说心里话,江波还是有一定能力的,脑瓜好使,破案上有一套,而且,他在刑警大队也有一些关系较好的同志,聘任他,可以团结更多同志。当然还有一个好处,因为他和我关系不那么好,必然要对我进行监督,免得我犯错误!”
秦志剑居然有这种想法,真是难得。通过这件事,林荫再次感到,他确实是个人才,他的身上还有很多优点没有被发现认识。
中层领导竞聘供职演说结束,党委的决定已经做出。下面就是聘用民警了。这个不用演说,只要个人报志愿,实行双向选择,在民主测评的基础上,中层领导决定聘用人选。最后,尽管局党委协助做了一些工作,全局仍然有四十多名同志落聘,进了学习班,也包括方政委的儿子方文以及交警大队的尉敬生。但是没有蓝玉芹,她在聘任开始之前,已经调到检察院法纪科去了。
5
改革结束,大获成功。全局上下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活力,清水公安局各项工作全面向前推进,出现了积极向上的新气象。
可是,也有少数人不高兴。那就是落聘人员,或者是竞聘理想职位未获成功的人员。
这其中就有一个人,郝正。
郝正虽然没聘上办公室主任,可仍然保留了副主任的职务,按理说也可以。可他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自己辛辛苦苦多年,为领导鞍前马后效力,办公室主任长时间空缺,本来就应该是自己的,特别是秦志剑调出去后,他更觉得是囊中之物了,想不到,被罗厚平给夺去了。
他非常愤怒,非常痛恨,他不能容忍,他要报复。
报复谁呢?他想来想去,罪魁祸首还是公安局长林荫。妈的,我整天三孙子似的围前围后侍候你,你却一点良心不讲,找你谈,连句暖人心的话也不说。什么公开竞聘,他妈的竟搞花样,我看,你是有意整我……你做为一把手,如果真为我说句话,哪能聘不上。妈的,你不仁也就别怪我不义,今后咱们走着瞧!
晚上下班,直到别的同志都走了,郝正才溜出办公室回家。因为他不想见人,也觉得没脸见人:办公室没好人,竞聘前说得好好的,还请他们吃了饭,可到时仍然不投你的票,要不,票哪能那么少?
郝正走出办公楼时,怀中的手机响了。电话里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郝主任哪,咋样?心情不大好吧,别上火,要往远看,路长着呢,谁输谁赢最后还说不定呢……怎么样,咱们一起喝两盅?!”
郝正想了想,爽快地答应了。
公安局上报市里的聘任干部很快批下来,可是,有一个人提拔的职级没能通过。
这个人就是秦志剑。他的职级不但没能提,而且,市委领导、纪检委和组织部还接到了关于秦志剑的检举信。听到组织部王部长转达的内容,林荫只感到一股冷气从心底生起,渗透到全身。一种深深的、莫名的恐惧使他不寒而栗。
太可恨了、太恶毒了、不,太可怕了。
检举信主要有三方面内容:
一、秦志剑对现实不满,与市委不保持一致。主要表现是,经常发牢骚,说怪话,抨击时政,尤其是在公开场合大肆攻击市委决策。譬如世纪工程捐款等。
二、作风不好,乱搞男女关系。和内勤王霞关系暧昧,经常夜间在一起鬼混。
三、个人英雄主义,独断专行,不能团结他人一道工作,把原刑警大队长罗厚平挤出刑警大队……
林荫眼前浮现出秦志剑疲惫而又坚定的面容: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同志啊,多么出色的人才呀,多么难得的刑警啊,可是,却被人扣上这样的帽子,全局那么多聘任干部都提拔了,唯有他未能通过!
不,不行,不能这样。
林荫立刻和方政委一起找到组织部王部长。王部长苦笑着说:“虽然从政治上整人已经臭不可闻,可是却很有效。不用说别人,我看到这封检举信都害怕,倒不是怕被检举人,而是害怕检举人。如果我们不高度重视的话,也极有可能被他检举……你能理解,这件事还不是我们组织部门能说了算,市委领导也接到了同样的检举信,万书记看了非常重视,也很生气,甚至说,要问问他还是不是共产党员?你说,我能怎么办?”
林荫心有不甘。“可是,这都是胡说八道啊,根本没有的事,秦志剑是有时爱发牢骚,说点过头话,可咱们私下里谁没说过?就算是真的,也就是言论问题,看一个人关键是看他的行动啊。自他到刑警大队后,破案率大幅度上升,总是起早贪晚工作,都豁出去了,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民警,优秀的共产党员。怎么能就凭说的几句话把一切都否了呢?再说了,对现实不满又怎么了?凡是向往进步的人都对现实不满,因为不满才有改进,才能推动社会进步啊!”
方政委接着说:“说他有男女作风问题也是胡扯,他是刑警大队长,王霞是内勤,自然在工作上有一些接触,而且刑警大队经常夜间工作,他们也可能在夜里接触,这都是很正常的呀,我们党委和刑警大队怎么没听到一点反映呢。凭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的匿名信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太不应该了吧!”
王部长苦笑着摇头,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林荫不屈不挠:“王部长,希望你能认真对待这件事,给我们复议一下,如果你做不了主,就替我们反映一下,我以党性保证,秦志剑是个好同志,是我们改革中脱颖而出的一个人才,如果他不能得到任命,几乎等于我们公安局改革失败,将极大地损害公安党委的威望!”
王部长终于想出个好主意:“公安局中层领导虽然高配一格,可你们既然实行了聘任制,也不一定那么严格,因人而异吗,没人规定股级干部就不能聘任刑警大队长啊!”
林荫心里一亮:看来,只能这样了。
王部长送林荫和方政委往外走的时候低声说:“你们回去得劝劝这个秦志剑,嘴上得有个把门的呀,你说别的都可以,怎么能直接对着市委呢?世纪工程是万书记亲自抓的项目,他一个基层干部却在公开场合唱反调,那不是自找亏吃吗……”
秦志剑也是人,也有感情,这个消息对他不可能无动于衷。再说,这年头什么事也没有保密可言,他不可能不知道真实内幕。林荫把他找到办公室时,见他嘴上起了大火泡,脸色阴郁,眼睛充血。林荫无奈、无力地劝慰他:虽然没提成副科级,可不影响当刑警大队长。要经受住考验,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不要因此影响工作……最后,又吞吞吐吐地告诫他今后说话注意点,别让人抓住把柄。
秦志剑默默地听着,不说话,最后,站起来哑着嗓子说:“林局长你放心,我不会因此影响工作的,只是心里不平衡,也不理解,就算我爱发牢骚,有时说点过头话,可我哪点说错了?组织上看人是看他说什么还是看他做什么?我不隐瞒观点,我是对现实有些不满,可我不满的是现实中那些不公正现象,是那些黑暗现象,我渴望社会公正进步,这就犯错误了吗?难道对现实一切黑暗腐朽无动于衷或满足的人才是好人吗?这样的人才应该提拔重用吗?我真的伤心,寒心,而且,我平生第一次感到害怕,原来,世界上还可以这么整人哪,我不怕苦累,也不怕凶恶的罪犯,可我害怕这个……行了,林局长你别说了,我理解你,也知道你了解我,才对你说这些话的,今后我肯定要注意……你放心,我保证不会影响工作,而且我还要更好地工作,让那些人看看,到底谁更有利于国家社会,谁是合格的共产党员!”
秦志剑转身走了出去,林荫这才意识到他没有说和王霞的关系问题。他是没听说,还是有意回避?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这事该怎么处理?
没等想好,王霞找上来了。和善的圆脸现出凛冽的神情,红润的面色也苍白起来,好看的大眼睛也有了泪水。刚一开口就哽咽了:“林局长,我……你把我调走吧,调到别的单位吧,我不在刑警大队干了,是谁这么无耻……我不要紧,别扯上秦志剑,影响他呀……是,我们俩是常来往,我也不隐瞒,我是对他有几分好感,我佩服他的为人,也佩服他的能力,我愿意支持他把刑警大队的工作干好。象他这样的人是咱们清水公安局的宝贵财富,不能因为我影响他,你把我调走吧……”
乱套了。
怎么办?林荫只得对王霞说:“我相信你们,党委也相信你们,只要你们走得正,行得端,就不要怕那些流言蜚语,行了,别往心里去,该怎么干还怎么干!”
王霞被劝走了。
对秦志剑没有理顺副科级的事,全局上下都很不平。可是,也有两个人很高兴。
一个是牛明,另一个是郝正。这些日子,他们俩常在一起喝酒,当然,也有其他人参加,甚至不是本局的人员。
第十七章
谁是组织?就是他一个人吗
(2000年8月22日晚5时至24日子夜)
1
天气似乎还是那么炎热,白天,烈日下的树木都深深地垂下头颅和发辫,显出无奈与疲惫,街市的喧嚣也透出难耐的焦灼。然而一早一晚,却有了明显的凉意,穿半截袖衬衣必须抱起膀来。街市上,各种瓜果到了最丰盛的时候,田野中,那希望的芳香越来越浓,碧绿中透出了金黄的色泽。
这一切告诉人们,秋天即将来了,秋天已经来了。
收获的季节到了。
清水公安局的工作似乎也到了收获的季节。自人事制度改革之后,全局上下出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气象,各科所队室按照自己的职能分工,全力投入到工作中,比学赶超,全局民警勃勃向上,其直接结果是全市出现了多年来少见的治安稳定的好局面。
晚五时许,一台4500越野吉普驶出了清水市区,顺着公路向南驶去。
车里坐着林荫、秦志剑、黄建强、高翔。
虽然还是4500,开车的还是老孙,可却不是林荫原来乘坐那台。为了不引人注意,为了行动保密,他们特意借来了市电业局长的坐骥。
他们驶向千里外的龙泉市,去抓捕在逃犯罪嫌疑人赫刚。
尽管近期全市治安平稳,各项工作都有长足进步,可是,上级公安机关部署的打黑除恶摸底调查工作却进展缓慢。
为了保密和工作更有成效,林荫从刑警大队抽调专人,成立了打黑除恶秘密调查组,自己亲任组长,秦志剑和黄建强任副组长,组织可靠的刑警,对本市黑恶势力进行调查。然而,虽然人们对清水的黑恶活动深恶痛绝,可调查中却遇到了俗语所说的“只听轱辘响,不知井在哪儿”的局面。谁都说大军子是黑社会,谁都说他手下有一帮歹徒,背后私下议论义愤填膺,罪行简直磬竹难书,可真调查起来,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做证。经反复工作,也有知情人提供了一些情况,但都表示只用嘴说,不能形成笔录,更不能公开作证。同时,近一个时期那些调查对象们也都忽然变得老实起来,很难抓到他们的把柄。调查工作一时难以取得突破。和一些迁到外地的客商取得了联系,他们一听到大军子还在台上,就都噤若寒蝉,即或有个别提供情况的,找一个证人也很难很难。
在这段时间里,大军子又频频在清水的电视屏幕和一些报纸上露面,而且多和领导在一起,或者是大谈世纪工程的建设,或者是给哪里捐款,在前不久高考结束,他还向两名因生活困难无法入学的学生捐款两万元。教委和高级中学的领导还在电视屏幕上给他佩戴了大红花。
何况他还是市人大代表,人大常委,没有充分的证据,要想动他,谈何容易。
困境中,林荫没有泄气,他鼓励秦志剑和黄建强继续深入发动群众,反复做工作,强调以心换心,取得证据。他说:“这就好象是打仗,现在就是胶着状态,谁能坚持下去,谁就能取得胜利。现在,差的只是一个突破口,只要打开一个突破口,就会取得连续突破,进而取得胜利!”
突破口出现了。
就在一个小时之前,黄建强和秦志剑出现在林荫的办公室,两人的脸上都现出激动的神色。
黄建强先开的口:“局长,有赫刚的消息!”
当时,林荫只觉得心“砰”的一跳。一瞬间,他又回到了初来清水赴任的路上,回到了那个现场,似乎看到了那个凶恶的歹徒,那击向自己的黑手。从那以后他就消失了。后来才发现,他还牵涉本市很多案件,特别是近一个时期的调查摸底发现,本市的一些涉黑涉恶案件,都和他有关。有群众证明,伤害税务员的案件中,领头行凶的就是他。如果真的能抓住他,打黑除恶斗争就会出现重大转机。
黄建强出狱后,倾注巨大精力来经营这个案件。他分析,赫刚这个恶徒享乐惯了,不可能长期隐藏在穷乡僻壤,可他的素质又不太适应大城市生活。二军子逃跑后,他同样这样分析。因此,把追捕目标放在中小城市上。同时也对大军子进行秘密监视,发现他前几天去了一趟龙泉。经查,大军子在龙泉并没有什么业务往来,那么,去那里干什么呢?黄建强暗暗赶往龙泉,蹲了几天,暗中交了一个社会上的“朋友”。刚才,他接到了“朋友”的电话,说赫刚出现了。
只有公安内部人、甚至只有搞刑侦的人才知道,所谓的“朋友”意味着什么。林荫不能不追问一句:“信息可靠吗?”
黄建强说:“可靠,这个‘朋友’是当地刑警大队介绍给我的,交得很广,和当地一些黑恶势力有来往。我回来时,把赫刚的照片给了他。所以,他提供的情况应该是准确的!”
就这样,这台4500很快出现在去往龙泉的公路上。
路上,黄建强用他特有的不紧不慢的口吻介绍情况:“‘朋友’说,赫刚藏在龙城宾馆,他是今天下午在那里发现的,而龙城宾馆是一个叫张义元的人开办的。这个张义元很有钱,有人说他那义元的‘义’应该是数字那个‘亿’,听‘朋友’一说,也是黑白两道类的人物……”
林荫浮想联翩:龙泉离清水一千多里,赫刚却逃匿到这里,藏身到当地黑恶势力开办的宾馆,受到庇护。看来,这黑恶势力已经形成了跨区域结盟的趋势,如果再不打击,任其发展下去,简直不可收拾啊!
可是,打击,谈何容易?!
2
依林荫和秦志剑的本意,他们可以直取龙城宾馆。包括司机老孙一共五个人,还有擒拿能手高翔,抓一个赫刚应该不成问题。可黄建强指出,这个龙泉宾馆在当地受特殊保护,如果没有当地公安机关的支持,行动结果难料。因此,行前已经和龙泉公安局刑警大队取得了联系,请他们配合。只说抓一个人,没有谈具体任务。
赶到龙泉公安局,刑警大队张队长和几个弟兄正在等待。当听到他们要到龙泉宾馆抓人,张大队长为难起来:“这我可做不了主,得向领导请示。龙城宾馆是市里重点保护单位,不许公安民警上门检查!”
张队长给分管刑侦的副局长打了电话,副局长也不敢做主,又给局长打了电话,局长说还要请示市领导,可市领导这时候恐怕已经睡了,得等到明天早晨。林荫赶忙接过电话,声明身份后指出,如果这样,很可能走漏消息,使行动落空。局长考虑了一下终于同意了,但再三叮嘱要谨慎从事。张大队长这才敢于行动,叫了四五个弟兄,配合林荫等人前往龙城宾馆。
路上,黄建强又通过电话与那个“朋友”取得联系,“朋友”说,赫刚就住在四楼18号房间,还有一个面生的人和他在一起。现在什么情况说不准了,估计还在宾馆内。
两地刑警扑向龙城宾馆。
根据龙城公安局长小心行事的嘱咐,林荫和张大队长在路上商定,到宾馆后,先由秦志剑、黄建强和高翔以住宿为名进入宾馆,摸准情况,然后发出信号,龙泉刑警再冲进去协助。
秦志剑、黄建强和高翔进入宾馆。虽然已经午夜,接待处还有两位小姐在值班,大厅内还有一个保安在巡视着。秦志剑走向柜台登记,黄建强和高翔目光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情况。这时,一伙身强力壮的汉子从楼梯走下来。尽管都穿得有模有样,可在半夜里大吵大叫旁若无人的作派就令人反感。黄建强寻声望去,身子猛地一震,手臂使劲捅了一下秦志剑。
秦志剑扭过头来,一伙男人也走向接待处,双方打了照面,黄建强猛然大叫一声:“警察,不许动!”冲上前去。秦志剑和高翔也随之冲上。
对面汉子中有一个看清扑上的三人,大吃一惊,一边从身上拔出刀阻拦冲上的黄建强,一边想跑,另外几条汉子则拦住秦志剑和高翔,口中还大骂着:“妈的,哪儿来的,敢到龙泉来逞威风……警察,警察多个鸡巴了……”
双方展开搏斗。虽然这面人少,可高翔勇不可当,接连打倒几人。这时,林荫、张大队长也带人从外面冲入,很快将几条汉子控制住,将要抓的人戴上手铐。
可是,抓住的人不是赫刚,而是“老刀”。
黄建强气喘吁吁地扭着“老刀”说:“真是冤家路窄呀,没想到你落到我的手里……说,赫刚在哪儿!”
“老刀”也气喘吁吁,不服地挣扎着骂道:“妈的,算我倒霉,你们想抓住赫刚,没门儿……”
正在吵嚷,忽见一个穿着睡衣的中年男子从一个客房里走出来,到大厅里大声问:“他妈的咋回事……”
张大队长一见,急忙迎上去打招呼:“啊,张总,是我,受我们局长指派,配合外地兄弟到这里找一个人……”
没等说完,老刀在旁叫了起来:“张大哥,快救我……”
来人看了老刀一眼,眼睛一立张口就骂:“谁是你大哥,谁认识你老几呀!”对张大队长:“行了,人已经抓到了,快带走吧,你这可影响我们宾馆形象啊!”
张大队长看看林荫:“对不起张总,请您原谅了。他们是清水的弟兄,这位是公安局林局长,还有一个人我们得找一找。来时候,费局长告诉我,请您多帮忙!”
来人眼睛一瞪,同时瞥了林荫一眼:“不行,公安局长怎么了,公安局长管着你管不着我,你们有什么权力到我的宾馆来搜查?我已经给你们面子了,还想得寸进尺啊!”
林荫没说什么,秦志剑却忍耐不住要上前理论,被林荫拉住。从该人的口气中,林荫已经猜到了他是谁。这更证实了自己的想法,看来,大军子式的人物并不止清水才有。而这里不是清水,不是自己的辖区,对这公然的挑衅和蔑视,只能忍耐。
接着是又找局长,又找市长,好歹可以搜查了,可时机已经错过,一无所获。
可是,赫刚虽没抓到,抓住老刀也算收获。这小子也不是好饼,最起码参与了恐吓证人案件,还是伤害税务员的主要行为人。而且,来抓赫刚却抓住了他,这说明他和赫刚有联系。
将“老刀”带回龙泉公安局,黄建强找来“朋友”,让他暗中辨认,“朋友”说,他看到和赫刚在一起的正是此人。可是,“老刀”死猪不怕开水烫,说什么也不承认见过赫刚,直到天亮也没拿下一点口供。在一些重要场所搜查了一下,也没发现赫刚的踪影。林荫觉得再呆在龙泉己没有什么意义,就委托张大队长多注意,带着“老刀”返回清水。
3
回到清水已经下午一点多,几人胡乱对付一口,秦、黄、高就开始对“老刀”进一步深挖。林荫则回到办公室,想休息一下恢复精力。可上班铃声刚刚响过,牛明就风风火火闯上门兴师问罪,方方正正的小白脸透出青来,说话的口气也十分不客气。
“林局长,我还是不是刑侦副局长?为什么刑警大队的重大行动都避开我?我怎么了?如果怀疑我,可以把我抓起来审查呀?你有什么权力这么做……”
突然袭击,林荫一时不知咋回答才好,甚至在心里还产生几许内疚。
牛明说得是事实。林荫到任后,很快就看出他是什么货色,也知道了他和大军子的关系。所以,在涉及打黑除恶、特别是和大军子有关的案件上,都想方设法避开他。这样做非常难,因为他就主管刑侦,而“谁主管,谁负责”是个组织原则,有些案件不可能不让他知道。林荫在这方面伤了不少脑筋,很多时候都以成立专案组、自己担任专案组长的名义,使他少插手。牛明也不知是没意识到或是心里发虚,一直保持沉默。恰好这段时间铁峰镇发生一起诈骗一百七十多万元矿石的特大诈骗案,就他全力抓这起案件。一般说来,经侦案件有油水可沾,特别是这种巨额诈骗案件。所以,牛明好象也好象很满意,相安无事。想不到,今天突然找上门来。
恐怕,这和老刀被抓获有关。
见林荫没有马上回答,牛明好象抓住理了,声音也更大了:“我现在算看透了,咱们是怎么也尿不到一个壶里,可你不能这么整人,这可是违反组织原则的,我要向上级领导反映……”
林荫被他的狂妄激怒了,心中的愧疚也就完全消失了。好,你既然公开发难,那我也就不客气了。随之把严厉的目光盯向牛明,不客气地反击道:“向上级反映是你的权力,可我对清水公安局全面负责,我有权做出应该做出的决定,这没有违反原则的地方。你既然说到了不信任你,那你就好好思考一下,为什么会是这样?对,抓捕赫刚的行动我是没让你知道,为什么你心里还不明白吗?牛局长,看在咱们一个班子的份上,我以班长的名义告诫你,要以共产党员的标准来对照自己,以公安民警的纪律来要求自己,看有没有违背的地方。如果不加以改正,我看,将来很危险。牛局长,我来的时间也不短了,你也能了解我的为人了,从来不说假话。现在我对你这说这些,仍然把你当做战友和同志,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你……你……这……”牛明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才一甩胳膊,气极败坏地说:“你少来这一套,你才应该好好想一想,告诉你吧,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咱们走着瞧!”
牛明说完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走出门去,脚步咚咚,踏在人的心上。林荫气得想追出门去喊住他大吵一通,可最后还是压住了。心中恨恨地想:这还是个共产党员吗?还是个公安民警吗?完全是社会流氓地痞那一套。秦志剑说得好,他已经没有转变的可能了,不能再让他影响工作了,必须采取果断措施!
方政委听说这件事后,来到林荫的办公室,听完情况介绍也很愤怒:“是太过份了,这样的人在领导班子里太危险……我看这样吧,先向市里汇报一下,看能不能调整出去,如果不能,就调整分工。咱们有这个权力!”
林荫觉得方政委的想法可行。可对报告市里不抱太大希望,因为所谓的市委就是万书记一个人。
方政委想了想又说:“牛明怎么会忽然这样呢?可能,把‘老刀’抓住,惊动了大军子,大军子给他施加了压力……可还有别的原因,我觉得这里有别的事……”
林荫也有同感。可到底是什么原因却猜不到。
方政委又说:“找市委之前,还得跟有关领导先串连一下,让他们替我们多说点话!”
林荫立刻想到陈副市长,马上拨了电话。
可是,没有人接,再打手机,又关了。他去了哪儿?
林荫疑惑地打给政府办吴主任。吴主任迟疑了一下说:“陈副市长没在家,去白山了!”
林荫:“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们有事向他请示!”
吴主任很奇怪的语调:“林局长,您还没听说呀,陈副市长去地委组织部谈话了!”
什么意思?林荫忽觉脑袋“嗡”的一声大了。
吴主任低低的声音在话筒中传过来:“……您还不知道啊,陈副市长要调走了,到地区科协当主任,提拔了半格……”
这是提拔吗?表面上看是这样,副市长是副处级,地区科协主任是正处级,可是,在全区最大的市当副市长和地区科协主任孰轻孰重,谁都垫量得出来。
林荫感到心里阵阵发冷,脚下发空。现在明白了,牛明刚才为什么会说那些话。
方政委也明白了,二人都沉默下来。陈副市长的“提拔”,不但使他们失去了一个关怀支持的力量,而且还别有意味:一个副市长说整走就整走,一个公安局长又算什么?
林荫感到一阵浑身无力。继而,一股怒火在心中燃烧起来,一股仇恨的力量在胸中升腾:好,你有本事就把我也整走吧,否则,只要我当一天公安局长,就和你们斗到底!
林荫振作起来,对方政委说:“没什么了不起的,咱们干咱们的,我先看看秦志剑他们把‘老刀’拿下来没有,然后咱们去市里!”刑警大队审讯室里,“老刀”已经招架不住,承认了威胁证人的事,伤害税务员刘正的案子也认了,可他不承认动了刀,更不承担主要责任,说是赫刚和二军子招集的他们,都有谁说不清了,有的还不认识。问砍刘正那些刀是谁,他说好几个人都动了手,赫刚砍的最凶。再问赫刚和二军子下落,他说是在龙泉偶然碰到赫刚的,见面后就不知他去了哪里,还说二军子根本没见过。再问他为什么躲到龙泉,和那个张义元是什么关系。他说:“啥关系,都是道上的人,从前只闻名没见过面。这回跑出去好几个月,没地方好躲了,就在前几天去找他,他也没细问,让我在他那儿住了几天……”
虽是谎言,可一时难以揭破。张义元肯定在龙泉也是不好惹的人物。“老刀”说完还冷笑道:“不信你们去龙泉找张大哥调查呀!”
他是心里有底,才有恃无恐。
看来,暂时只能这样了。林荫要秦志剑等人办理刑事拘留手续,先将“老刀”押入看守所。
处理完“老刀”的事,林荫并没有去找市委,他觉得这已经没有意义。
他找到方政委说了想法,方政委完全同意:“对,这事如果先请示,遇有不同意见,反而不好办了,咱们来个先斩后奏。反正这是咱党委的权力,他可以动陈副市长,咱们也可以动副局长!”
成政治斗争了。
接着林荫又和方政委研究具体调整措施,这才感到难度很大:公安局各条战线都非常重要。特别是刑侦和治安,是公安局的两把尖刀,按常规,牛明属于业务干部,不让他管刑侦,可以去管治安。可治安工作也非常重要,包括城乡派出所的基层工作,各种行业场所及户口管理等,怕他到这个岗位上再胡整。让他管看守所、拘留所吧,又觉得那也是个重要场所,担心他整什么事。出大问题,管交警吧,也不放心……最后方政委想出个好办法:“让他管常务……常务局长还算第一副局长,属于重用,他说不出什么。而管常务都是政务和后勤事务,不管案件,他就不好插手整事儿。我看就么办!”
林荫觉得这个办法可以。虽然常务副局长和局长接触较多,自己要常常和他直接打交道,可总比让他手中握着执法权胡整要好。
决心下了,心情也就平静一些。可一想到陈副市长被调走,从此少了一个热心直率的领导的支持,林荫就感到心里空落落不好受。他想,等陈副市长谈话回来,一定找他吃顿饭,安慰安慰他。
可是,他被动了。次日晚上下班前,电话里响起了陈副市长的声音,还是那大嗓门儿,尽管有点发沙:“林荫,今儿个你找我了?”
林荫感到鼻子发酸,克制一下才回应:“是,工作上的事,想向你请示一下,后来听说你……”
陈副市长:“没关系,我陈国民到哪儿都照样干工作,听说了吧,地区科协,多好的单位,清闲,有功夫看书看报,还是正处级,这可是提拔呀……躲开清水这是非之地也好,当了好几年副市长,总想为清水老百姓办点实事,可啥也办不成,走就走吧,只是和清水的干部群众有了点感情,一想到今后再也不能和你们朝夕相处了,还是有点……”
陈副市长突然把话停下来。林荫眼睛发湿了,低声说:“陈副市长,我们公安党委想请您吃顿饭。你看什么时间好?”
陈副市长声音不那么高了,透出感慨的声调:“我当副市长时,找我吃饭的很多,我能推辞就推辞了;现在是要走的人了,如果真是提拔,恐怕请我吃饭的人会更多,你们都可能轮不上;可我现在是这种走法,恐怕都唯恐避之不及了。难得你有这意思,我也就不客气了。不过,别找那么多人,就你和方政委,咱们找个僻静地方,唠唠心里话,比啥都强,行吧!”
4
地点安排在城郊一个小饭店。林荫和方政委都换了便衣,打出租车赶来。
饭店服务员把二人引进后边一个小包间,发现陈副市长已经来到。接着林荫又看到,桌上放着五套餐具。
还有两个人?是谁?正要问,一个高大的身影拱着背走进来,分别与林荫和方政委握手。原来是洪市长。他的手很有力,与林荫握手时还轻声说了句:“受累了,感谢你为清水创造了一个稳定的治安环境!”
林荫心里发热。急忙说:“感谢洪市长对公安工作的支持!”
洪市长急忙摇头:“远远不够啊,心有余而力不足,今后努力吧!”转向陈副市长:“你不是说还有许副书记吗?他怎么没来?”
陈副市长:“谁知道,答应得好好的……咳,他那人胆小,我现在是倒霉蛋,跟我沾得太近不吉利呀……要不,咱们开始……”
话音未落,一个人已经走进来:“谁怕沾上不吉利了?今天晚上咱就好好喝喝,看谁倒下!”
正是许副书记。几人都乐了,纷纷站起来欢迎。许副书记说:“老陈说我胆小,我承认,我确实没他那种什么也不顾的气魄,可自我感觉,心还不歪,要不,你们也不会把我拉来。好吧,今天晚上放开喝一把!”
大家都高兴地呼应起来。这时酒菜上来,陈副市长也不客气,胳膊一胡拉,用发沙的大嗓门儿说:“秦桧还有仨朋友,我陈国民在清水呆这么多年,怎么也能交下几个。感谢四位,尤其感谢林荫方政委的心意,感谢洪市长多年的支持,更感谢许副书记不怕担风险,敢来陪我喝辞别酒……来,酒逢知己千杯少,我今天也破破戒,喝白的,林荫,你怎么样,敢不敢来把真的?!”
一股豪气升上心头,林荫抄起酒瓶给自己倒满一杯白酒:“好,今天我也豁出来了!”
方政委见状也效仿道:“自从检查出糖尿病,我就忌了白酒,今儿个也不管那一套了,喝他个痛快!”
开始倒酒。这时候,许副书记又推辞起来,手捂着酒杯说:“哎,说是说,做是做,感情不一定非得这么表达,咱们控制点,关键是说说心里话,别喝那么多!”
陈副市长拿着酒瓶不干:“你别总这么胆小怕事,怕能怕出好来吗?别忘了,你是市委副书记,在常委内和他是平等的,不是他的秘书?要不是怕你们受牵连,依着我的本性,咱们就在市里找个象样的饭店,好好喝上一场,该说说,该骂骂,能怎么着?后来一想,我走了,你们还得在清水干哪,就找了这个地方。放心,这个饭店的老板是个老实人,绝不多言多语,这个单间还在后屋,说话谁也听不着,许副书记你用不着害怕!”
许副书记略有尴尬地笑道:“老陈,瞧你说的。真要豁出去,谁怕谁?可咱们不能任着性子来。老陈你和我不一样,你在市政府,离他远,还有洪市长罩着,咋都好办,我就在他身边,都一个班子里的,他又是班长,不能不注意点!”
洪市长也说:“是啊,老陈,你得理解许书记,别说他,我不也这样吗?咱们身上都有担子,如果都对着干,清水的事情就没个干了,最后遭罪的是老百姓。所以,有的时候,能忍就得忍……说起来我很内疚,咱们一个班子,关键时刻我一点也没起到保护你的作用,这事也不知怎么搞的,说定就定了,根本就没征求我意见!”
陈国民张罗着大家喝下一杯酒,然后说:“这明摆着呢,是万人恨搞的鬼,我知道,平时我爱和他唱反调,他就怀恨在心,今年有三件事他最不满意……林荫,其中两件和你们公安局有关。第一件是给黄建强平反,那件事是我给检察院打的电话,让他们重新审理的。他背后曾说过什么绕过市委,自作主张。我没理他;第二次是你们查皇朝大酒楼那次。不但是我同意的,而且,他回来后在常委上提这件事,我也全承担下来,还顶了他几句;第三件就是捐款搞世纪工程的事,我们更闹翻了。那时我就做好被他整走的准备,所以,今天地委组织部通知我谈话,我就明白怎么回事了。跟你们说,我一点都不后悔,只是后悔平时对他太客气了,太尊重了。妈的,什么东西,就愿意让别人称他大老板,你是共产党的市委书记,不是资本家。清水市是属于清水人民的,不是你姓万的私家产业!不要脸,大会小会以清水人民代表自居,说什么世纪工程是利民工程,为了子孙后代,我看纯粹是害民工程。捐款,捐款,把老百姓的血都抽干了,最后染红他的帽子,好往上升……洪市长,你得顶啊,要不清水让他祸害完了!”
洪市长棱角分明的脸上现出一丝痛苦的表情,端起一杯酒倒入口中,摇摇头叹息道:“老陈,你没在我的位置上,不知道这滋味!把我派来的时候,地委领导跟我谈,主要是协助他把清水经济搞上去,还特别嘱咐我,要注意搞好团结……要知道,我只是个市长,要真象你这样,总跟他对着干,传出去成什么了?刚才我说了,那最后受损害的是清水工作,遭罪的是清水人民哪,所以,我能忍就忍着。你们四个都不是外人,不是夸口,真要让我甩开膀子干,我有信心让清水在三年内走出困境,经济上一个台阶。可身不由己呀!我刚来时还可以,只是感到有点掣肘,现在越来越严重了,什么他都要管。特别在经济建设上,我们根本不是一个思路,我的想法是不搞形式主义那一套,也不要图眼前的政绩,扎扎实实干点实事,为老百姓办点长远的事,譬如,在工业上,对企业少干涉,只要给他们创造一个公平竞争的环境就行了,在农业上下大力气恢复山林,创造一个风调雨顺的自然气候,另外,加大机构和人事制度改革力度,有步骤地解决冗员和人浮于事问题,缓解财政困难。他表面上答应,在年初报告中也同意写入,可实际上并不想实施,而是只想着如何尽快搞出点政绩来给人看,动不动就成立什么临时指挥部,由他直接控制,把政府的职能都剥夺了……从去年开始,我的雄心也渐渐淡了,只想尽到力,对得起良心就行了,至于结果,就无法预料了……对了林荫,还没跟你说呢,你们的罚没款下月返还百分之五十都难,钱都拿去搞世纪工程了!”
什么?!林荫一时气满胸膛。
自从查处皇朝大酒楼之后,公安局的经费困难状况得到了缓解,但并未根本解决。那笔罚没款,相当一部分付给服装厂做为订金,待服装全部完工后,还要把其他部分付上,目前,公安局仅靠罚没款维持工作,如果扣下一半,后几个月的工作肯定受到影响。
洪市长说:“我知道你们的难处。自你来之后,咱们市的治安明显好转,一些外流的企业已经出现回流迹象,市财政本应给予你们更多的资金支持,可没有办法。你先什么也不要说,克服点吧,我再想别的办法,说什么也要保证你们的经费,公安机关是人民民主专政的工具,怎么能让你们为经费犯愁呢?”
林荫这才舒心了一点,体谅地对洪市长说:“洪市长,我们都知道,你也很不容易,既要干实事,又要照顾方方面面,要是换了我,更没有办法。我代表全局民警感谢您了!”
洪市长叹了口气:“感谢什么,你们又是为了谁?要说不容易,你们公安局也不容易。总书记对你们提出了‘严格执法、热情服务’的要求,我认真思考过,这八个字要求可很高啊,把执法和服务真正结合好,非常不容易。我知道,你们还要经常受党委政府的指派,从事一些非警务活动,或者干一些自己不想干的工作,什么动迁哪,计划生育呀,收提留啊,特别是政府和群众发生矛盾冲突时,你们又得出面平息,结果损害了形象,引起群众不满,其实,这是代政府受过呀,你林荫是代我受过呀,我该感谢你才是啊!”
听了洪市长的话,林荫心里比喝了酒还热。他感动得拉着方政委站起来,举起酒杯:“洪市长,太感谢您的理解了,我们一定要和你喝这杯酒!”
洪市长也不推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接着,几个人又轮流和陈副市长喝酒。洪市长与陈副市长碰杯时,眼里出现了泪光,充满感情地对几个人说:“你们不知道,陈副市长这二年没少为我分担担子,有些得罪人的事,他都冲到了前面,缓解了我的压力,这回他走了,是砍了我的左膀右臂呀,今后,我也更难喽!”
陈副市长眼睛也变得水汪汪的,跟洪市长碰下杯说:“洪市长,我是身不由己呀,今后再不能帮你一把了,将来还不知是谁顶我的位置呢!”转向许副书记:“许书记,我求你了,我走之后,你要硬一点啊,别让洪市长一个人唱独角戏呀!”
许副书记听了这话马上端着酒杯站起来:“好,我表个态吧,说实在的,有陈副市长在,我确实表现得比较软弱,可是,今后他走了,有些话总得有人说,有人唱白脸当恶人,今后这个角色就由我来承担!”对洪市长、林荫和方政委:“请你们原谅,我以前对你们支持不够,今后我一定改进,尽最大努力支持你们!”
几人高兴地一饮而尽。
方政委也张罗了一杯酒。他表现得比较理智,端着酒杯说:“看来,我也得向你们学习,不过,我还是提示一句,咱们在坚持原则的同时,也要小心一些,别让人抓住把柄,有些人可是会整人哪,不说别的,今天晚上咱们几个在一起,某些人看了,就是非组织活动!”
“屁,”陈副市长气愤地骂了一声:“什么叫非组织活动?谁是组织?就是他一个人吗?依我说,他才是非组织活动。咱们市有多少决策是他一个人做出的,通过谁了?还不是把市委市政府当做他个人专权的挡箭牌?清水市谁不知道,大军子和陶素素说话比常委还有份量?有些决策就是他和大军子商量后做出的。妈的,我们在一起是非组织活动,他和大军子在一起算什么活动?”
一阵沉默。洪市长把酒杯敦到桌子上,沉重地吁了一口长气。
许副书记适时扭转酒桌气氛,又张罗起酒来:“咱们凑到一起是为了高兴,不是为了生气,不说这些了,来,再喝一杯……洪市长,别想那些事了,影响心情,想点高兴的事,来,为了友情,咱们喝!”
洪市长没有端酒杯,叹口气,依然用沉重的口气说:“我不是为自己,我想的是咱们清水老百姓的命运,哪能高兴得起来?今天都不是外人,我说点心里话,有时,我真觉得自己这市长当得没劲儿,你们知道吗?现在全市乡镇百分之百欠外债,少的几百万元,多的几千万甚至上亿,把几代的钱都花出去了,多少年不吃不喝也还不上啊,山上的林子也砍光了,虽然现在开始栽树,十年二十年也恢复不了,全市的企业也都不景气,除了酒厂,几乎家家亏损,短时间根本看不到复兴的希望。我实在是犯愁啊!”
陈副市长又接过话来:“得了我的市长,你说这话可要注意,人家还觉得清水形势大好呢!”忍不住又骂起来:“妈的,他就喜欢这一套,总想把清水打扮成莺歌燕舞的太平盛世,好突出他的政绩,再这么搞几年,恐怕清水永远没有复兴的希望了!”
在座的人心情都沉重起来,片刻后,许副书记也叹了口气说:“心里都明白,可有什么办法?你满怀忧患,关心这个国家,为老百姓着想,反而给你扣个政治帽子,现在,说的比干的吃香。真让人闹不明白,到底什么是爱国,到底什么人对社会有利,是干事的,还是说话的,为什么总有那么一伙人什么也不干,却有批评别人的特权,还以爱国爱民自居,真是没有办法!”
方政委也说:“是啊,我总觉得,咱们清水有一股邪劲儿,逼着你干坏事,当坏人。我常常想,什么时候能出现好人顺气,坏人倒霉那种局面呢……咳,我怎么也顺着你们说下去了?好了,别说这些了,陈副市长,我佩服你的为人,希望你今后工作顺利,心情愉快。来,咱俩喝一杯!”
方政委的话使几人醒悟过来,都不再说丧气话,而是分别跟陈副市长碰杯,说些祝福的话,但总是显得言不由衷,气氛怎么也欢快不起来,喝着喝着,有人流出了眼泪。
还是洪市长自制力强,是他提议结束酒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今天晚上我们就到这儿吧。我最后再说一句,咱们都是共产党员,不论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党员的良心。我个人的信念是,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正义必胜,真理必胜,就我们个人来说,不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岗位上,只要尽到自己的力,无愧于心就行了。来,老陈,我们最后喝一杯……”
酒宴结束,几人一起走出酒店。陈副市长提议分开走,以免给几人带来祸患。许副书记忽然豪放起来:“不管那些,你说得对,怕是没用的,让他知道吧。说我们搞非组织活动,谁知道他现在搞什么活动呢?没准和那位漂亮的陶女士搞床上运动呢!“
听到许副书记说出这样的话,几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可是,林荫笑了两声就停住了,他的眼前出现了陶素素的漂亮的面容和深幽的眼睛,想到她和万书记在床上滚的镜头,心里有几分不舒服。
5
许副书记真没说错,此时,万书记真的和陶素素在一起,真的在床上。
今天晚上,万书记比往次多吃了一片药,在床上的表现特别勇猛,一边用力,还一边问陶素素的感觉:“好吗?”陶素素微闭双眼,眉头微戚,喘息不匀,嘴里“嗯嗯”着。万书记以为是对自己的呼应,也就更加疯狂,做出很多花样。
其实,他会错了意,陶素素的反应不是陶醉幸福,而是在忍受着痛苦,承受着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从和万书记上床那天起她就有这种感觉,近些日子以来,这种反应越来越强烈了。
她想,西方人真有创造性,把男女的交媾叫“做爱”,可想而知,“做”的前提是要有爱,如果没有爱,却要这样“做”,那算是什么呢?
强奸。
是的,自己在被人强奸,可是,却又心甘情愿被强奸,即使控告到公安局法院,败诉的也将是自己。何况,自己不可能控告。
那么,这到底又算什么?
她知道,她无法回避,无可躲避,而且,这种日子好象一时半会看不到尽头。她必须承受下去。
于是,她想出了一个减轻痛苦的办法。那就是,每当这种事发生时,她就想象着身上是另外的男人,另外一个比较喜欢的男人。这个男人是不确定的,最初被大军子占有的时候,她想象的是大学时追求过自己的男友,后来,时间推移,男友的印象渐渐淡去,就换成接触过的其他比较喜欢的男人。只有这样,她才感到一点“幸福”,才勉强承受得住这种折磨。
此刻也是这样,意识中,在她身上翻腾的不是万书记,而是另一个男人。
这是她的秘密。谁也不会想到,自从第一次与他接触,她就悄悄地喜欢上了这个男人。他虽然相貌平常,但,身上有一股特殊的气质,有一种她似曾相识的、渴望的气质,特别是,有一种与她身边的人、与和她“做爱”的人截然不同的气质。
此时,她就在想着他,想着想着,就以为真的是他了,于是,她用双臂搂紧了他,并轻声呻吟道:“好……我要……快……”
这种情况较为少见,万书记更为亢奋,终于,一阵山崩海啸,亢奋达到了顶峰,他随之大叫一声崩溃到陶素素的身上,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
陶素素露出笑容。这个办法真好,她成功地挺过了酷刑。
每次完事,万书记都是把头一扭,很快昏昏睡去。可今天反常,“做爱”后他没有睡去,而是稍作喘息,就坐起来点燃一支香烟,一边吸烟,一边欣赏陶素素美妙的躯体,还得意地问:“感觉怎么样,我的战斗力还行吧!”
陶素素扯过毛巾被遮盖住身体,含羞地一笑:“不要脸,跟畜牲似的!”马上又变了口气:“你今天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特别高兴的事!”
女人真是敏感。万书记深深吸了口烟,所问非所答地哼了一声说:“在清水,谁要和我做对,绝没有好下场!”
陶素素心一跳。聪明的她马上意识到怎么回事:“听说,陈副市长提拔了,到地区科协当主席!”
万书记喷了口烟,冷笑一声:“提拔?这叫明升暗降。手里没权,就是正厅能怎么着?整走他一个人是次要的,关键是给一些人看看,跟我做对,这就是榜样!”
陶素素感到身体发冷,把毛巾被又往身上拽了拽。抬眼看看万书记,他仍然在抽着烟,脸上是冷酷而得意的表情。
她试探着问:“那,在清水还有谁和你做对吗?是谁?洪市长?他可是政府首脑啊,也是清水的主要领导。听说挺有水平的,特别在经济建设上有一套!”
万书记又冷笑一声,轻轻拍拍万素素的脸腮道:“主要领导?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清水的主要领导只有一个,那就是和你上床的人……他有水平?有水平也得看听话不听话。原以为他能帮我一把,把经济快点搞上去,可他却老是说什么着眼长远。长远到什么时候?十年二十年,那时候再好和我还有什么关系?看不出门道来……不过,暂时他还有用,跟我也算过得去,否则,也早让他滚了!”
看来,万书记说的还有别人,陶素素马上就猜到他是谁。她本不想问,可沉了沉还是忍不住:“那还有谁跟你做对,只能是你们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们哪!”
万书记:“那可不一定,也有不自量力的人!”
万书记说着,怒色从脸上生出,陶素素心嘣嘣地跳着,她猜到了这个人是谁,可是,还要证实一下:“你说的是……公安局……”
一点没错。万书记哼了一声答道:“就看他能不能从这件事从吸取教训,长不长眼睛了!”
陶素素再次感到了寒冷。不由自主地说:“可是,现在清水上下都对他反映挺好啊,自他来之后,清水的治安好多了,都说他人正派,有能力……”
陶素素中止了自己的话,因为她看到,他脸上的怒气更浓了。果然,他说出了心中的话:“他好不好,有没有能力,得由我来评价。不听话,再能也不行,不听话的人,越能越不能用!”
陶素素乖巧地急忙改口:“是啊,他是挺烦人,老是惹事,让人不得安宁,自他来之后,皇朝大酒楼的营业额都降低了,你快点把他整走吧!”
万书记缓了口气说:“这得有个过程,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地委管的干部,刚来半年多,我再观察他一段时间,如果还这样,就让他滚蛋!”
说最后一句话时,万书记的语气十分自信坚定,就好象真的做到了一样,说完后心情也十分舒畅。因为心情好,情绪也高,生理上的需要也特别强烈,手就又伸进陶素素的毛巾被内。陶素素逃避着:“不,不……”她越这样,万书记的要求越强烈。她不失时机地抓住他的手问:“等一等,要我答应,你得先答应我,你曾说过,要和我过一辈子的,你还要我等到什么时候啊?”
万书记手努力向前伸着,含混地开着玩笑答道:“咱们这不就是结婚了吗?快,让我入洞房……”
陶素素却用力挡开了万书记的手,目光坚定地盯着他:“不,你要认真回答我,我不是小孩子,你总是说快了,快了,这话你说了多长时间了?现在我要你说实话!”
他情绪低落下来,收回手皱起眉头,叹口气回答道:“咳,你怎么总问这话呀,我不是说了吗?等我离开清水就离婚!”
“可你什么时候能离开清水呀?”
“这……”
万书记已经一点情绪都没有了,是啊,什么时候能离开清水呢?现在看,清水他妈的已经没有指望了,经济基础不行,什么也不好办,原指望洪铸成能发挥点作用,现在看,他也是徒有虚名……在陶素素的目光中,他终于说了实话:“咳,跟你说吧,我本来是该提拔的,各种关系和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有关领导已经答应提我到地区当副专员,可现在提干部讲究政绩,而我在这方面差一些。如果这个世纪工程搞好了,就差不多了。你想,如果我现在离婚,和你结婚,那是什么影响,还能提吗?咱们俩要想长久生活在一起,只有等世纪工程完工,有了政绩,提拔的事定了,才能实行咱们的计划。我打听了,世纪工程具有独创性,全省没有一个这么搞的,地区也非常重视。如果资金能解决,今年底就能完成第二期工程,明年春季就全部完工了……现在陈国民走了,别人再也不敢反对集资捐款,资金问题也就不大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就可以长久在一起了!”
可是陶素素不相信,她摇着头,美丽的眼睛里还有了泪水:“不,我看你是骗我,你跟我不是真心的,是为了及时行乐,什么时候玩够了,把我象穿过的衣服一样一撇就掉头走了……”
陶素素说着手捂眼睛掉过了头。万书记急了,“这……你要我说什么好呢?”忽然想起什么,从旁边的衣服口供里掏出个东西给陶素素看:“你瞧,这是什么,我已经在青岛置了个别墅,那是为咱们俩将来准备的……给,拿着。这回你相信我是真心的吧!”
陶素素不接递过来的钥匙,而是闪着黑黑的眸子问道:“在青岛买个别墅得多少钱?又是大军子给的吧……我不图你的钱和权,只想过太平日子。大军子是啥样的人你不是不知道,你做为县委书记跟这样的人打成一片,早晚会出事,今后得注意点!”
万书记摇着头:“咳,你懂什么呀,我们……好了,别说没用的了,这回答应我了吧!”
陶素素仍然反抗着,但是不太坚决了,而是说着:“你不要身体了?明天不是还要开会讲话吗……”
万书记:“没事,赵秘书已经把稿写好,照着一念就完了!”
万书记说着进入了陶素素的体内,这时,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对了,明天的报告应该对干部们谈谈生活作风问题,有的科局长在这方面不太检点,应该训训他们……”
十几分钟后,万书记终于精疲力尽地从陶素素身上滚下来昏昏睡去。可是,陶素素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她黑黑的眸子望着黑黑的夜色,泪水渐渐涌了出来,洇湿了枕头。
6
那好象是一个世纪以前的事了。
那时,在清水的市郊住着一户普通的三口之家。一对夫妇,一个女儿。家庭生活虽然不富裕,但夫妇恩爱,年幼的女儿纯洁可爱,而且天生丽质,还有一副好嗓子,从小就爱唱爱跳。父母有再愁的事,看到可爱的女儿就烟消云散了。
后来,一家人因为建筑动迁进了市区,夫妇俩用动迁所得的钱和多年积蓄又借了点外债,买下了一幢门市房。当时,那是幢二层小楼,他们利用临街的优势,办了一个小饭店,由于服务热情,饭菜可口,生意很好,一家人的日子也就渐渐好起来。年幼的女儿渐渐长大,出落得如花似玉,嗓子也更为动人,夫妇二人尽一切努力满足女儿的理想,为她请教师,学音乐,当女儿高中毕业后,如愿考入省城的一家大学音乐系。在学校里,她也是引人注目的校花,好多男同学向他投来青睐的目光。那时,她可以说是一帆风顺,美好的未来在等待着她。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家庭发生了重大变故。
事情还是因父母的饭店而起。
不知何故,那些日子,父母的饭店总是出事,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经常光顾,而且无事生非,找毛病惹是非,并借着酒劲又是砸又是闹。开始,父亲竭力忍让,想着委屈求全。可是不起作用,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闹得顾客越来越少,生意受到明显影响。
这时,有人找上门来,要兑下这个饭店。当时已经传出市区规划要进行调整,这里将成为全市中心闹市区的消息,而来人出的价格却低得不可想象,简直是强取豪夺,父母理所当然地一口拒绝。来人不怀好意地冷笑着离去。
第二天晚上,一伙七长八短的汉子来到饭店喝酒,不一会儿就开始找茬生事,又是饭菜不好,又是服务不周,后来,又跟母亲动手动脚。父亲是个血性汉子,当然不能容忍这种事,就上前阻拦,于是,双方发生冲突,最终成了一场血腥斗殴。因对方人多,父亲被打得头破血流,逃入灶房,对方也追入灶房,还抓起灶房的菜刀大砍出手,父亲情急之下,抓起一把削骨刀还击,不想刺中一人要害,致其不治身亡。
父亲由此身陷囹圄,很快以故意杀人罪起诉到法院。
女儿听闻此事,立刻赶回营救,可是,各种证据都对父亲不利,消息已经传出,十有八九将被判极刑。女儿只觉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与母亲一样心痛欲碎,可又无能为力。就在这时,一个人找上门来要购买饭店。
还是曾经来过的那个人,这回出的价格更低。母女很快答应了。
因为对方提出了一个条件,如果让出饭店,他可以帮忙救出父亲。
对方倒也说话算话,很快,父亲的故意杀人变成了伤害致死,伤害致死又变成防卫过当,最后被判缓刑,走出牢笼。
然而,饭店已经没有了。父亲的身体在狱内受到了摧残,出狱后见到赖以生存的基础已经失去,并明白一切是怎么回事,气得吐血,最终一病不起,撒手尘寰。母亲在重重打击下精神失常,后来在街上被汽车撞死。
整个家庭只剩下一个女儿,一个一无所有的女儿。
女儿还要活下去。
可是,她的活法已经与从前大不相同,她已经荒废了学业,也没有人供她再上大学。她该怎么活呢?
她的歌唱才能发挥了作用。她开始到一些娱乐场所当歌手,她的歌声和美丽很快引起人们的注意,并很快有了名气,活下去已经不成问题。这时,一个人又出现在她的身边,请她到他开办的娱乐场所当歌手。
她知道这个人是谁,当即一口回绝。这个人当时没说什么,只是笑了一声告辞而去。
就在当天夜里,她被几个畜牲般的男人劫持了,就在即将被当街施暴时,一辆高级轿车驶来,跳下几条汉子,在为首者的指挥下,将歹徒打跑,救了她。
而那个为首的指挥者,正是刚刚找过她的男子。
她明白,这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在清水,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她已经别无选择,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答应了他的要求。
第二天,她开始到他开办的场所上班,这个场所就是皇朝大酒楼。这幢酒楼就是在她父母饭店原址上建起来的。
由于她的出现,皇朝大酒楼格外兴盛起来。看上去,他为人还可以,对她也很好,格外关照有加,钱更不是问题。她也努力装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努力工作,不但唱歌跳舞,还帮助接待一些有身份的客人,并在经营上想了很多好办法。后来,她居然成了皇朝大酒楼的经理。可是她知道,她不过是前台的一个木偶,酒楼的主人是他。
后来的一天夜里,他顺乎自然地占有了她。再后来,她又成了他手中一个特殊的武器,凡要办什么大事,他总要带着她,需要的时候由她出面,往往攻无不克。再后来,又一个男人认识了她,并对她产生浓厚的兴趣,于是他又把她送给了他。
这个人现在就睡在她身边。
此时,她好象完全变了个人。对这一切,她不但完全听天由命,甚至还有几分快乐地接受了。在这种扭曲的生活中,她渐渐成熟起来。有了后一个他的保护,她有了一定的安全感,甚至还产生了一些幻想,幻想着能跟他结婚,不但得到保护,而且可以寻机报仇。然而,她很快看透了这个人的本质,幻想也渐渐破灭了。她看出,他和他是一体,没有他也就没有他,前者所以能无恶不作,恰恰是有后者的支持和保护。而且,后者比前者更可怕。
她曾想过离开他,可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在她的心中又燃起另外一股希望的火焰。于是,她克制自己的厌恶,继续在他的身边呆下去。
可是,她无法战胜内心深处的厌恶,心理上的、生理上的厌恶,每次他在她的身上翻滚的时候,她都要把他想象成别人,想象成一个自己能接受的男人,一个比较喜欢的男人。
今年以来,她已经有了固定的想象目标,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对他真的有了感情。她明显地感到,他和他们不是一类人,是相反的一类人,只有他能遏制他们,只有他才是她复仇的希望。
她还记得他对她说过的话:“不管涉及到谁,我都敢管,而且,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使他受到应有的惩罚。有的人自以为有钱有势有后台,就什么事都干,以为谁也不能把他咋样。他想错了,在我们国家,绝不会允许这种现象长期存在,我们清水也是如此……别看他今天作威作福,趾高气扬,明天就可能是阶下囚。”当时,听了这些话,自己是多么激动啊,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感情。她更记得他对她的夸奖:“你长得漂亮,给人的感觉也很好,你的歌声更为美好,因此,使人产生好感,产生信任的感觉!”对了,还有他说的那些话:“我总觉得,女人的内心往往比男人要好,她们心灵更加敏感,更富有同情心和爱心,然而,由于她们往往处于弱者的地位,很难把握自己的命运,受各种外因左右,不得不去做一些自己并不想做的事情。”
他说得多么好啊?他夸奖自己,赞美自己,理解自己,特别是后边那些话,简直都说到了自己的心理,让人又感激又惭愧。这是一个多么好的男人?多么善解人意的男人?如果和这样的男人生活到一起,躺在这样男人的怀里,该有多么幸福?可是……
陶素素扭头看了看身边大睡的人,感到他是那么的丑恶,那么的不能容忍。他们两个相比,就是美和丑的两极。然而,世界就这么的可怕,他就在他的领导下,他的命运甚至掌握在他的手中。刚才,他已经这么说过了,她毫不怀疑他的话是真的,而且能够办到。
她看出,尽管他正直坚强,但,在人生的战场上,他不是他们的对手,他太正直了,太孤独了,他也缺乏应有的警惕,不懂得如何防备暗箭。她知道他们的能量,她更知道,两方对垒,最后失败的一定是他,这个世界是属于坏人的,好人没有活路,他早晚要被他们整下去,他们在清水这个地方是不可战胜的。
她为他深深地担心起来。
她渐渐进入梦乡,梦到了他。梦中,他走近了她,拥抱着她,吻去她脸上的泪水……
第十八章
这样人要提起来,咱清水公安局就完了
(2000年8月28日至31日)
1
为免夜长梦多,周一上午,林荫就主持召开党委会,在会上提出,按照公安机关领导岗位交流有关规定,三个副局长重新调整分工,原分管刑侦的副局长牛明分管常务,分管常务的周副局长分管治安,而原来分管治安的副局长黎树林则分管刑侦。
林荫原以为,牛明会有异议,甚至会跳出来吵闹,可事实让人意外。他非常诚恳地说:“我管刑侦好几年了,成绩也一般,换换有利于工作。我没意见!”
在牛明说话的时候,林荫注意了一下他的表情,又诚恳又谦虚,不象假装的。这反倒让人有点不安起来。
倒是黎树林有意见,但他没有在会上提出,而是会后找到林荫:“林局长,我可从来没管过刑侦哪,这方面牛明比我强!”
林荫严肃地说:“重要的不是经验,还有思想品质。什么事都有第一回。我相信,只要你脚踏实地工作,调动起弟兄们的积极性,一定能把刑侦工作搞上去!”
黎树林:“这……工作倒还好说,关键是这么一来就把我和他拴上对儿了。我知道他,一向把刑侦当做自己的领地,今天这么一调整,他……对,今天他是怎么了?很反常,这里边好象有什么事儿,让人生疑!”
这和林荫想的一样,可没有表露出来,而是说:“你不用考虑那么多,马上进入角色吧!”
黎树林离开后,林荫思考了一会儿,也想不出牛明今天的表现怎么回事。或许,他觉得自己不便出面,而是让某些领导替他出面,那会找谁呢?估计还得是万书记。对,一定是他。可调整分工是公安党委的职权,无论谁出面,自己也要坚持,绝不能改变已经形成的决定!
然而,一天过去,没有任何人出面说这件事。自来清水后,林荫已经习惯了阻力和困难,对这件事更做了充分的准备,现在风平浪静,反倒觉得不正常、不习惯了。
刑警大队的弟兄们知道黎树林分管刑侦后,都很振奋。当天下午,秦志剑和黄建强来到林荫的办公室,脸上都挂着由衷的笑容。秦志剑说:“林局长你等着吧,这回我们大队可以无后顾之忧地开展工作了,到年底,要是破案绝对数不越超过去年一倍半,我不姓秦……对了,按照局里的部署,我们最近对全市黑恶势力活动情况做了一下调查。建强,你汇报一下吧!”
黄建强虽然和秦志剑是挚友,性格却完全不同,总是保持着一种难得的平静,说话慢声拉语的。他先把一张挺大的白纸摊在桌子上让林荫看,然后再配上条理分明的讲解,林荫很快明白了本市黑恶势力活动的严重程度。
整个白纸上写的都是人名。最上方最高处有六个字。前三个字就是郑光军,紧挨着他的三个字用括号括上了,那是郑华军的名字。
在弟兄二人的下边,并排着八个人的名字,那是他们的中层属下。而且,这八个人的名字旁边还分别标有粮食、工商、交通、酒类、矿山、建筑、建材、托运等。在八个名字靠边的地方,还有一个已经打叉的名字,那是已经被抓起来的“偏头”。他名字的旁边标着的是“乡霸”两个字。所以打叉,可能是因为已经打掉的缘故吧。不过林荫知道,这个“偏头”虽然已经抓起来了,斗争并没有结束,检察院在苏检的主持下,顶住干扰压力,依照程序起诉到法院,可法院迟迟不做判决,最近传出风来,说偏头不够处,顶多也就判个缓刑,因为一些证人到法庭都改了口,原来坚定的口气或者变得含糊起来,或者不出庭作证,甚至有人说公安局办案质量不高,有逼供嫌疑。
黄建强继续汇报着:“各种迹象表明,这是一个分工明确,有组织、有首领、有骨干,并渗透到党政司法机关的黑社会组织,最起码,也具有黑社会色彩。可是,目前还缺乏有力的证据。我们在调查时,人们都不敢说实话,少数人说也是私下里,一旦我们拿出笔来做记录,他们立刻闭上口,央求我们保密!”
秦志剑补充说:“这一切的症结就在大军子身上,他要不抓起来,群众就不敢站出来反抗,可他又不好动,根子硬,保护伞厉害,本身又是市人大代表,如果对他采取强制措施,还得市人大批准。这恐怕很难办到!”
林荫听着听着眉头皱起。然而,虽然深感为难,决心却没有动摇。他说:“打黑当然难,不难也早就打掉了,可邪不压正。我看,你们再抠抠‘老刀’,力争从他身上打开缺口。”
秦志剑和黄建强离开后,林荫的思绪又转到牛明身上。一天过去了,还是没有什么动静,牛明的表现还是那么“正常”。从前那股一贯的牛劲儿不见了,少有地现出谦虚的笑容,各个办公室走动,跟这个打招呼,给那个甩烟,还主动找自己研究常务工作,提出争取经费的想法。
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他真的愿意主管常务?真的愿意放弃刑侦?一般来说,常务副局长是第一副局长,可在公安机关来说,这是个挨累不讨好的角儿,一般人都愿意搞业务,不愿意干这个。视权如命的牛明现在是怎么了?
不正常的不止牛明一个人。
下午上班不久,林荫斜对门的办公室突然爆发了激烈的吵嚷。
“……我还是不是办公室副主任?我连这点权力都没有了?谁主管谁负责,我分管事务,我就说了算,你要是管,今后把这一摊都归你,我啥也不管了……”
是郝正的声音。声音很大,而且还有拍桌子的声音。吵嚷的另一方好象是罗厚平,但是,声音很小,听不清楚,听到的只有郝正一个人的声音:“咋的?欺负人还能欺负到啥样,还想把人整死咋的……”
还是没听到罗厚平的声音,可一个女声代替了他:“郝主任,你要干什么呀?到底谁欺负谁呀?有话好好说,这么吵干什么,叫大伙听听,到底是谁整人,谁欺负谁……”
“嘿,我郝正真是人熊货孬,谁都能踩上一脚了……小苗,我劝你离远点,你刚来,知道什么?别瞎掺和……”
“谁瞎掺和了,我是看不下眼。你这么大吵大叫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办公室出什么大事了呢,你是副主任,是咱办公室的领导,你们这么干有损咱办公室的形象……”
说话的是苗雨。她刚调来时间不长,居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郝正当然不服,吵嚷声更大了:“他妈的,我在办公室没法干了,墙倒众人推,谁都可以踩鼓我……我告诉你,别觉着有仗腰眼的就横行霸道,我姓郝的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世道的事变得快着呢……”
“你……你什么意思?我仗着谁了?你把话说清楚……”
成何体统?林荫忍不住走出门,见几个办公室门口有人探头探脑观看,发现自己又缩了回去。
林荫走进办公室主任室,见郝正和苗雨正面对面争吵着,罗厚平坐在办公桌后边,气鼓鼓地不说话。见林荫走进来,吵嚷的声音小下来。林荫问怎么回事,苗雨一指郝正和罗厚平:“你问他们吧!”然后脸色红红地扭身走出去。林荫转向罗郝二人,郝正抢先回答:“怎么回事?明摆着整人吗!我主管事务,购买备品,签字却不好使,说花钱多了。现在是市场经济,人家商家就要这价格,我能往少写吗?写少了我自己搭上啊?我在办公室干了这么多年,还从没碰到过这种事呢……林局长,我可是正式向你提出来了,我郝正在公安战线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不能受这个气,这个办公室副主任我不干了,请党委考虑一下,要是有合适位置就给我安排,没有我就退二线,当调研员!”
郝正说完走了出去,林荫又问罗厚平怎么回事。罗厚平的厚嘴唇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事情说明。原来,自他办公室当主任后,郝正一点也不配合,还处处找别扭。因为他没来之前,后勤一摊基本郝正说了算。他来后,有大事周副局长总是和他商量,报销票据也由他签字。他为了节省资金,又制定了很多财务管理上的规章制度,更使郝正感到不舒服。罗厚平还对以往的财务支出情况进行了清理,发现购买的很多物品都价格偏高,每年报销的饭费也过多,局里的饭局多在郝正儿子开的饭店安排,价格也较高。
“我估计,每年他儿子的饭店至少赚咱局里几万块。”罗厚平说:“其实谁都明白,那个饭店他儿子只是应个名儿,真正的主人是他。这样长此下去能行吗?所以,我就严格控制,安排的饭局少了,也不再去他家的饭店,他就有了意见。不过今天事情倒不大,他买了两包纸,每包比别的商家贵十块钱,我在签字时指出了这点,他就借机吵闹起来!”
说完这些,罗厚平气鼓鼓地说:“我不知道他怎么回事,这点事根本不值得吵,可他就要这么干,这不,闹得满城风雨,牛局长也不过来管管……局长,看来我们办公室的班子真得调整,要不,我也不好干!”
林荫没有明确回答,转身走了出去。
一回办公室,苗雨就闯了进来,脸色仍然红红的,可见余怒未消。“林局长,郝主任他怎么回事,这里边有问题,你得认真对待,要不,这办公室就乱套了……”
这里边确实有问题。第二天下午一上班,问题就明了啦。
林荫是最先从苗雨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
2
苗雨调入公安局后,发挥了很好的作用。公安局特别缺乏能写文章的人,办公室目前只有一个秘书,文笔也不很成熟,她的到来,一定程度地弥补了这个不足。更可贵的是她当过记者,善于给报社电台电视台写稿。初来乍到,对公安局的一切都有一种新鲜感和亲切感,发现数不清的报导素材,因此,清水公安局的名字就经常出现在省、地以及国家的一些报刊上,电视屏幕上也时有清水公安局的镜头。为此,她不但在本局名声大振,而且引起地区公安局的注意,谷局长和张主任就有意调她到地区公安局宣传科工作,可不但林荫不同意,她本人也一口拒绝,说到了地区局就坐机关了,她要亲身体验公安一线的生活。
不过,林荫很快发现,苗雨虽然擅长宣传,可写文章也有不足,那就是在写一些报告、总结等材料时行文不够规范,总是加进较多的文采,感情色彩也较浓。这不符合机关文章的风格,就经常向她指出,她虽然注意了,可一时难以彻底改掉。不过,暇不掩玉,她的作用是别人不可替代的。苗雨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有自己的观点,对一些坏人坏事尤其看不惯,在给领导起草讲话稿时,也经常体现出来。比如,对一些素质较差民警的批评啊,对一些人作风不严谨,损害公安机关形象啊,批评得十分严厉,不得不稍加缓和后才使用。可是,从这一切中也可以看出她的为人:坦率、正直、热情,和秦志剑倒有几分相似。她的工作效率也很高,几千字的稿交给她,往往是两三个小时就出来了。她走路也快,在局里给人的印象总是:手里拿着一个本和一支笔,象旋风一样忽而刮到这里,忽而刮到那里,等你看不见她的时候,就是埋头在哪儿写文章呢。因为办公室和局长室是斜对门,所以,她写好文章后,经常风一般刮进来,高高兴兴地大声说:“林局长,你看这稿写得怎么样?”然后就凑到身边,把稿放到你面前让你看,还经常用手指点着某一段说:“你看,这几句这么说行不行……”那时,她会不自觉地与你挨得很近,一股青年女性的气味就会传导过来,让你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你提出意见,如果她不赞成,也会不客气地与你争论,绝不会轻易妥协,如果你的意见有道理,她又会脸一红,脱口而出一声:“哎呀,你说得对!”然后拿起稿子匆匆跑出去,改完后又会跑回来让你看。由于她的出现,林荫每天上班后有一种别样的感觉,要是有一天没见到她,还真觉得缺点什么似的。
今天也如此,一上班,她就风一般刮进来,有点气喘吁吁地说:“林局长,你听说了吗?市里要来考核牛局了,说是要提拔……”
什么?
林荫急问:“你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呀?!”
苗雨:“从哪儿听来的你就别管了,绝对是真的,不信你问问市领导……”
没等问,电话铃响了起来,是方政委的声音:“林荫,听说了吧,牛明要提拔了,明天市委考核组就下来!”
看来,这是真的了!林荫问:“你从哪儿听说的,提拔什么呀?”
方政委:“上班路上我碰到组织部王部长了。他还说,一共考核两个人,另外一个人是于海荣。这不,陈副市长调走了,倒出一个副市长的位置来,又管常务,又管政法,于海荣本来就是副处级,自然是重要人选,估计,牛明是顶于海荣的位置!”
听到这个消息,林荫的心蒙上一层阴影。首先,他对于海荣没好印象,一事阴阳怪气的样子,他要提拔当政法副市长,更是“领导”了,肯定不会支持自己的工作。而牛明如果提拔为专职政法委副书记,从名义上也是自己的“领导”,他要是和于海荣联手给自己下绊子,那可真不好办了。
这时,他才深深体会到,陈副市长被整走损失有多大。
方政委猜到了林荫的心思,安慰他说:“不过,他虽然提拔了,可离开了公安队伍,也是一件好事,最起码,他不直接捣乱了,咱党委班子也纯洁了!”
这话也有道理。别看政法委副书记级别高,名义上是领导,可主要起协调作用,如果牛明真的提拔到那里,局里真的少了个祸害。不过,牛明能习惯没有实权的日子吗?啊,对了,这是个台阶,将来还可以提拔吗,没准儿,过个一年半载,还要来接自己公安局长的班呢!
可是,方政委电话放下不一会儿,许副书记又打来电话,而且传来一个更让人震惊的消息:“林荫哪,有点思想准备吧,牛明的提拔的不是政法委副书记,而是你们公安局政委!”
什么?林荫觉得遭到沉重的一击,下意识地声音高了起来:“这……怎么会这样?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当政委?他当政委,方政委怎么办?我坚决不同意!”
许副书记的声音也很沉重:“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据说,市委一开始确实想要牛明顶替于海荣的位置,可牛明听说后不干,又活动一番,才改任政委的。你可能不知道,于海荣和牛明这二年为了提拔没少活动,年初你来之前的公安局长人选就是他们二人,公安局长虽然没当上,可他们活动的效果还是有的……至于方政委,安排得还可以,他到政法委顶替于海荣的位置……对了,这只是考核,一切还在未定中,所以你不要急于告诉方政委,也别表现出什么来!”
林荫的心情一下变得十分恶劣。
林荫没有告诉方政委,可现在哪有保密的事?市里很快风一般地传开了这个消息。方政委自然很快就知道了。晚上下班前,他走进林荫的办公室。
林荫不知说什么才能安慰他,闷了好一会儿,才言不由衷地说:“去政法委也挺好,能替咱公安局说说话,那里工作也较清闲,对你的身体也有利!”
方政委苦笑一声:“要是为了清闲和养身体我早退二线了。说心里话吧,我五十多岁,参加工作三十多年,可真正觉得活得有价值,干了点实事的,就是你来之后这不到一年时光。本想和你一起干上三年两年,把咱清水公安局的面貌改一改,退下去也心间里舒服,谁知……我要一走,牛明提成政委,那你可不好干了,咱们公安党委班子也就难以稳定了!”
方政委指出了要害,林荫沉默下来。是啊,政委是党委副书记,二把手,也属于主要领导,其作用和副局长是完全不同的,如果这成为事实,那自己就太难了。而且,这里边好象还有别的意味,政委距局长只有一步之遥啊……
方政委离开后,林荫挂通了谷局长的电话。谷局长显然已经知道这事,他说事前没征求地区公安党委的意见,安慰林荫不要想那么多,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也要尽力干好工作,做到问心无愧。最后还说了句:“这只是考核,一切还没有最后确定!”
一切都明白了,怪不得牛明在党委会上那种表现,怪不得他忽然变得谦虚诚恳起来,怪不得努力搞好与同志们的关系,原来是为这个呀!
消息很快传开,局里民警很快都知道了,下班铃一响,秦志剑就闯进了林荫的办公室,脸阴沉着道:“这是真的?”紧接着又是一句:“这样的人怎么能当政委……妈的,他也别臭美,不还得考核画票吗?等着,我给他串连串连,考核组来了,我还得好好谈谈!”
这可是非组织活动。林荫急忙制止:“志剑,千万不能这么干,你找考核组谈可以,可不能串连,那会授人以柄,千万别这么干……”
“怎么不能?”秦志剑说:“不许别人串连,他自己怎么串连呢?这两天,老是找人上饭店喝酒,郝正也欢儿起来了,找这个那个谈话,给他拉票,说什么他是老公安,内行,上去能给公安民警说话……对了,这回你看出郝正是什么东西了吧,他绝对是个小人。他从前也恨大军子他们,因为老曾那时把局里的饭点安排到皇朝大酒楼,顶他家开的饭店,他就怀恨在心。这回他们有了利害关系,就凑到一起去了。今后你一定要小心他……对了,我听说他昨天跟罗厚平干起来了,那肯定是早就心中有数了,借机泄愤!”
秦志剑说完气哼哼的走了,临走时留下的还是那句话:“别高兴得太早,还得考核呢!”可林荫知道,考核多数是走过场,是履行个形式,其实一切早都内定好了。这也是一些不良分子得以混上来的一个重要原因,也是中国干部制度的一个弊端吧!
3
第二天,市委考核组果然来了,带队的是市委组织部干部科邵科长,成员有市委组织部有关科室的人员,还有市委政法委的同志。考核前,先召开全局民警大会,邵科长先做了动员讲话,要求大家以认真负责的精神画票,有什么问题也可以主动找考核组谈。
接着就是画票,看来,画票的做法比前两年还算有进步,没有提出具体人选,只是要求划票民警从本局现有正科级干部中推荐一人为副处级岗位。但,有年令、任职时间限制。一是年纪不超过四十五岁,二是任正科级满三年以上。这样一来,也就剩下牛明一个人了。因为,几个正科级副职当中,只有牛明未超过四十五岁。
划票后会议解散,考核组开始找有关人谈话。主要是局党委班子成员,第一个自然是局长、党委书记林荫。
林荫很为难。他内心深处对牛明非常憎恶,不但认为他不能提拔,而且连警察都不配当,可是,对考核组他不能这么谈。因为,这是决定一个人政治命运的时候,必须对自己的话负责。你如果说他有问题,那就要拿出证据来,可是这很难。譬如,他和大军子的关系,在侦查破案中立场不稳、跑风漏气等,问题明摆着,可不好往外端。因为,尽管公安机关认为大军子是黑恶势力,有重大犯罪嫌疑,可表面上他还是市人大委员,是清水的名人,市领导与其关系非同一般,还很可能和某些更高层的领导有关系,你敢跟考核组说他是黑社会吗?如果大军子没问题,那牛明和大军子的关系又有什么可指责的呢?再说了,这年头哪有保密的事啊?考核组中有地区政法委的人,谁知他跟何大来是什么关系?你现在跟考核组说了,很可能明天就能传到牛明耳中。再说了,做为一把手,如果对副手说太多的坏话,会给人以不容人的印象。
所以,不能这么说。
不这么说又怎么说呢?考核组邵组长让他谈谈牛明的工作成绩,也就是政绩如何。这对他多少有了点启发,努力用客观的口气说:“如果说工作成绩,还不是很令人满意。我到任后分析了一下去年的刑侦工作,全局破案绝对数太低,有很多大要案没破,而且还存在严重的立案不实,有案不立,不破不立问题,给今年的工作造成被动。”
邵组长对这件事很重视,认真记录后又详细了解了情况,然后又问:“立案不实这种事是不是刑侦副局长一个人说了算呢?是不是应该他一个人负责?”
林荫实事求是地说:“当然不是,局长也要负重要责任。”
邵组长“嗯”了一声,又问:“你刚才说的是去年的事,今年他表现得怎么样?有没有改进?”
这又让林荫为难。今年的破案绝对数和破案率同上年相比,都有明显提高,可这和他牛明基本没有关系,是调整刑警大队领导班子和实行聘任制的结果。可他毕竟是刑侦副局长,你怎么能说这和他无关呢?林荫尽管努力、客观地说清这件事,可自我感觉,没起到什么作用。最后,他实在忍不住,就开门见山地说:“邵组长,牛明同志长期分管刑侦工作,我建议你们再找刑警大队一些同志谈一谈,他们可能比我更了解他……同时,我希望你能把我个人的意见反馈给市委领导。我觉得,我们清水公安局领导班子目前的搭配很好,特别是方政委和我,配合得非常好,全局工作呈明显上升势头。刚才说到的刑侦破案情况就是证明。牛明同志当副局长,搞业务还可以,当政委要抓队伍建设,要做思想政治工作,恐怕不太适合。如果市委一定要提,能否提到其它岗位上?”
邵科长看着林荫,淡淡地一笑说:“你谈的有道理,如果时间允许我们一定找刑警大队有关人谈一谈,也一定把你的意见反馈上去,不过……”
邵组长没有再往下说,这个“不过”让林荫闹不清是什么意思,也没好再往下问。
牛明的情况就谈到这儿了,邵组长把话题转到于海荣身上,要林荫谈谈看法。林荫对于海荣也没有好感,可是,有种种顾虑,只能轻描淡写地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作罢。
谈完话,林荫觉得心里发堵,觉得要说的话没说出来,有点后悔,可又有点担心,因为自己终究没有美言,怕被添枝加叶传到他们的耳中。
考核组和班子成员逐一谈完后,又找了罗厚平、秦志剑、江波等人谈了谈,在公安局的考核就结束了。下面,他们要分别和市里有关领导谈了。
林荫和方政委交换了一下情况。方政委叹口气说:“能谈什么,谈了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走形式。再说,有些话也不好谈。我只是说他自我要求不够严格,在带队伍方面有差距,不适合当政委。也只能说这么多,还担心传过去呢……”
林荫略有安慰,毕竟局长和政委都没说好话,都认为他不适合当政委,应该能起点任用吧!
秦志剑事后也找林荫谈了情况,他说:“我主要谈了三点,一是政绩平平,破案不行,还嫉妒他人。二是有过就推,有功就争。三是自律不严,榜样作用发挥得不好……其实还有很多话要说,可一想,没有证据乱说不行,只好憋在肚子里了,不知谈的效果咋样,恐怕会留下个人成见的印象!”
人同此心。
考核组很快结束在清水的工作返回,考核的大致情况也很快传出来了。倒让人有几分振奋,牛明的测评满意票还不到半数,个别谈话的效果也不是很好。不但局里有人提了不少意见,市领导层反映也不一。
晚上,许副书记给林荫打来电话说:“林荫哪,我这回成了陈副市长了,考核组找我谈的时候,我是没保留哇,据说,洪市长谈的也和我差不多,最后结果就不知道什么样了!”
林荫反问许副书记:“根据你的经验,这考核结果顶不顶用?”
许副书记叹口气,沉默片刻说:“怎么说呢?说不顶用,有时也顶用,如果拟提拔的人没有什么过硬的后台,考核就起了关键作用。相反,如果被考核人的后台硬,就另当别论了……反正,咱们已经尽力了,剩下的事就听天由命吧。你安慰安慰方政委,自己也做好迎接困难局面的准备吧!”
4
考核后,清水市公安局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气氛,局机关更为明显,一些人无心工作了,经常三五个扎堆低声议论着什么,刚刚形成的那种紧张向上的工作气氛明显降低了。人们都在观望什么,等待什么。而且,林荫感觉到,有的人见到自己的表现也和从前不同了,尊敬和客气中,带有一种疏远的意味。
牛明则继续保持着那种谦虚沉稳,没事就守在办公室里,间或走进哪个办公室,也是主动甩烟,说话也非常客气。有的人已经用半开玩笑的口吻开始称他“牛政委”了,而每听到这话,他都要严肃地制止:“别乱说,市委只是动议,最后啥结果还难说呢……上不上我不在乎,说实在的,我更愿意当副局长,搞业务,当政委要抓队伍建设,担子太重。咳,不论当什么,我牛明都是牛明,忘不了弟兄们!”这些话往往换来一番称赞。
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天下午一上班,秦志剑就气冲冲走进林荫的办公室,愤怒地说:“妈的,我要告他,非告他不可,太不象话了,他真要当上政委还没有别人活路了呢!”
原来,秦志剑因为和几个弟兄办案耽误了午饭,进了一家饭店,却碰上牛明在和几个社会人喝酒,可能是借着酒劲儿,装了几天的谦虚沉稳不见了,变得格外张狂。席间到几个刑警的饭桌喝酒时居然说:“妈的,我干了这么多年刑侦,学的就是侦查,谁啥样我心里最清楚,有的人借着考核的机会整我。可我牛明交得广,市委地委都有人,想整我,那是瞎了眼……来,咱们都干,我看谁敢不干?!”
他的话把几个刑警弄得很尴尬,后来,几个刑警都干了,秦志剑却坚决不喝,牛明把酒杯当时就摔了,说了句:“咱们走着瞧!”回身而去。
秦志剑说完仍然气愤难平,大声说:“我要告他,一定要告他,这样人要提起来,咱清水公安局就完了?好人更没活路了……”
林荫听了这话也很气愤,可任公安局长后的挫折使他变得成熟多了,此时,他比秦志剑考虑得深一些。他已经体会到官场的滋味,很多正常的东西往往被看成不正常,不正常的东西却反而会认为正常。如果秦志剑真的向上级反映牛明的问题,效果不一定好,反而会被人说成是受谁指使鼓动的,甚至会牵连到自己,牵连到局党委,就会适得其反。因此,他竭力阻止他这么做。
秦志剑很难说服:“不这么做怎么做?你想过没有,他真要当上政委,首先遭罪的是你,依我看,还不如早采取措施,不让他上去!”
林荫知道秦志剑说得对,可心里还是不通,摇头不止。秦志剑无奈地离去。
对局里的这种气氛,林荫一时也没有办法,只能等待最后的结局。不过,方政委已经开始悄悄收拾办公室的东西了,林荫不知怎么宽慰他才好。
可是,想不到,事情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考核组离开的第三天早晨,还没到上班时间,林荫在小食堂吃过早饭,回办公楼路上,见有三个人从楼上走下来,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江波还在后边招手送别,嘴里说着:“再见,谢谢你们了,谢谢!”
三人男子与林荫走了个碰头,其中一人穿着警服,是幸福乡派出所的黄所长,另两人城不城乡不乡农不农商不商的样子。黄所长看到林荫,急忙报告:“林局长,我们抓个上网逃犯,交给刑警大队了……这两位是兴旺村村长和治保主任!”
这么一介绍,两个男人急忙上前握手,谦恭而又亲热,村长还掏出“中华”香烟递上来。林荫一边拒绝一边打量二人,村长四十来岁年纪,是个车轴汉子,自我介绍叫薛怀礼;治保主任二十七八,长得五大三粗。黄所长介绍说叫李大兴。介绍完,黄所长又进一步报告说:“逃犯叫徐子民,原本是村里的会计,贪污几十万元,为毁灭证据又放火把帐本和村办公室给烧了。已经逃跑一年多了,昨天晚上在村里露面,今天一早就被薛村长和李治保抓住了,我一听,也不敢耽搁,就和他们一起送来了!”
林荫听了介绍很高兴。因为逃犯很难抓,自九九年全国追逃斗争开始,公安部推出了网上抓逃的新举措,将全国各地公安机关的逃犯资料全部录入光盘发下来,督促抓获。而凡上网逃犯,都是比较重要的,抓获一个,公安机关就减轻一分压力。清水的逃犯也不少,尽管林荫上任后抓获一些,可仍然有很多负案在逃人员。自林荫上任以来,群众抓获网上逃犯,送到公安机关还是第一次,因此非常感谢。薛村长却非常谦虚,紧握着林荫的手说:“没关系,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我们兴旺村一向支持公安机关工作,林局长来了,更要加倍支持……林局长,这个逃犯非常狡猾顽固,还会撒谎,千万不要上他的当,好在案子已经定了,您指示手下尽快处理就行了!”
林荫又说了几句感谢话,薛村长才松手告辞。林荫把三人送到楼外,见他们上了一辆新型“桑塔那”离开,又返身回到楼里,走到二楼时,忽然想见见这个网上逃犯,就顺腿就拐向了刑警大队。不想刚一拐进走廊,就听审讯室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叫嚷声:“我没有犯罪,我是冤枉的,他们诬陷好人,我要见你们局长,见林局长……”
林荫闻声急忙走过去,又听江波的声音从室内传出来:“局长是你要见就见的?你把问题交代了,见谁都行,不交代,谁也不能见……你也真够厉害的,贪污不说,还纵火毁证……!”
男人的声音:“我没有贪污,没有纵火,那是他们陷害我,我是冤枉的……”
“你老实点,没贪污,没纵火,你跑什么?”
“我没有逃跑,我是去上告,我已经告到了国务院,我是回来揭发他们的,我没贪污,没纵火……”
“嘿”江波讥笑的声音:“你还成好人了,你告到国务院能证明什么,国务院怎么回答你了?说你无罪了吗?告诉你,你告到哪儿也得先过清水公安局这一关,你唯一的出路就是老老实实交代问题!”
“我不跟你谈,你跟他们是一伙的,我要见局长,见林局长……”
听到这里,林荫开始敲门。
一个手拿纸笔的年轻刑警打开门,林荫一眼看到江波坐在对面审讯台后边,背对窗子,脸对着门,逃犯徐子民正相反,面向江波背对门。江波看到林荫走进来一愣,急忙起身走过来,低声道:“林局长,这是个逃犯,案情重大,黄所长他们刚送来的,态度很不老实,等我们审透了向你汇报!”
逃犯虽然背对着林荫,却听出了什么,没等江波说完就叫起来:“局长?你是局长吗?是林局长吗?你别听他的,我不是逃犯,我也没犯罪,我是冤枉的,我给你打过电话,你还记得吗……”
什么?打过电话,给自己?!
林荫顿时重视起来,急忙走到徐子民对面。看面相,也就四十岁左右年纪,可鬓角已经花白,消瘦的身材,风尘仆仆的面庞,长着大火泡的嘴唇,一双倔强的眼睛。他看到林荫,更加急促地叫起来:“你是林局长吗?我要和你谈,我没有犯罪,他们诬陷我,我是听说你是个清官才回来的,可刚回家就被他们抓来了……你忘了吗?我给你打过电话,是你抄了皇朝大酒楼之后,你还问我是谁,是哪个兴旺村的,我说是幸福乡的……”
林荫想了起来。对,是有这回事,当时话说半路电话就撂了。自己还向黄所长了解过兴旺村的情况,黄所长说那里没什么事。后来因为太忙,就把这事忘了。想不到,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了打电话的人。
徐子民说着,眼睛里有了水光:“林局长,你一定要给我作主哇,我没有贪污,没有纵火,我打人也是被逼无奈失错手了,他们都是坏人,薛怀礼是个腐败分子,李大兴是他的打手,他们是村霸,你一定要管管哪……”
江波走上来喝止:“你别说瞎话了!”对林荫:“林局长,你别听他的,上次抓到他,他已经交代了,贪污、纵火、伤害,都承认了……”
“那是你们逼的!”徐子民高声道:“你们不让我睡觉,还打我……林局长,我要和你谈,我确实是冤枉的呀……”
林荫感到这里边有问题,决定认真和徐子民谈一谈。看到他被手铐扣在审讯椅上,就让江波打开,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到徐子民对面,盯着他说:“好吧,有什么话,你跟我说吧!”
徐子民揉着手腕,却欲言又止,不时瞥一眼旁边的江波。林荫看出问题,让江波离开。江波迟疑了一下,只好走出去。
江波离开,负责做笔录的年轻刑警也要出去,被林荫拦住:“你别走,做好记录!”
再次催促后,徐子民才开口说话。于是,林荫听到了一个真实的、不敢相信的故事。
5
徐子民说,他曾是兴旺村的会计,工作负责,帐目清楚。薛怀礼是村长,干了很多年,村里的钱财没少贪。可是,因为他薛家是村里的大户,村委会多数是薛家人,薛怀礼本人又交得广,乡里、市里都有人,一手遮天。加上光听轱辘把响不知井在哪儿,老百姓惹不起,只有忍气吞声。徐子明当上会计后,发现了一些问题,虽然看不惯,也不敢说什么。可去年村里卖了几十亩地给南方一家企业办厂,得了三百多万元,薛怀礼他们以投资办企业为名把持着,实际上已经被他们个人占有了,村里群众一分没得到。徐子民实在忍不住,就写了匿名揭发信给有关部门,也包括公检法机关,可一直没人管。后来,薛家不知怎么搞的,看到了信,从笔迹上看出是他写的,就开始报复他。先把他的会计撤了,换上薛家的人。还组织人打他,说他是内奸叛徒。他在愤怒中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说他们的问题都在帐本里记着呢,他要公开检举揭发,可当天夜里,村委会就着了火,把帐本和房子全烧光了,而他却成了纵火嫌疑人,薛家人抓住他要往派出所送,他激愤中奋起反抗,操起一根木棍打中了薛怀礼弟弟的脑袋,致其倒地不起。到了公安局,薛家不但指控他纵火杀人,还说他贪污,把他们自己干的事都推到他身上了,而且说他纵火就是为了毁灭证据。他喊冤没人听,还把他当重犯人对待,重压之下,最终承认了指控的罪行。
他意识到自己落到人家手心里,难逃噩运,在逼问贪污钱款去向时,就谎说埋在承包田里了,等带着他去搜查时,他却借着青纱帐逃跑了,就这样成了网上逃犯。一年多,他四处流浪,开始投奔几个亲属,后来怕连累人家,就靠打工为生,这里干两个月,那里干十几天的,最狼狈时还要过饭。实在混不下去了,听说市里来个公安局长是清官,把最有势力的皇朝大酒楼都收拾了,就大着胆子打了电话,等林荫问他是谁时,又害怕地撂下了。后来,又听说薛怀礼的弟弟没死,听到很多林荫的传说,有了希望,就在昨天晚上就回了家,准备到公安局投案,把一切说清楚。可想不到被薛家发现,一大早就闯进家中给绑了起来,送到派出所,又送到公安局。
讲述中,徐子民激愤悲伤所致,几次哽咽,眼泪也流出来。林荫的心则被渐渐打动,呼吸也粗起来。他不敢也不想相信他的话,可又无法不相信,就反复问一些细节。
“你说,他们诬陷你纵火,总得有点证据吧,什么证据没有怎么能说是你放火,公安机关怎么能把你当成嫌疑人呢?”
“咳,别提了,火被救灭后,现场发现了一个柴油桶,是我家装柴油的,可我平时就把它扔到院子里,谁知道它怎么跑那儿去的?肯定是他们偷去扔到那里的,要不怎么说他们陷害我呢?”
“可是,到了公安局你为什么还承认呢?”
“我不是说了吗?他们逼的,打我,不让我睡觉,我实在受不了啦,才不得不承认……瞧,这还有手铐印哪!”
徐子民抬起手,手腕上果然有手铐留下的疤痕,他边让林荫看边说:“他们把手铐扣得非常紧,手都青紫了,那个姓赵的还用脚睬,还让我脸冲前紧贴墙站着,不许动,那可难受了,我实在受不了啦,才不得不承认!”
姓赵的?林荫问:“是姓赵的……打你了,哪个姓赵的?”
徐子民:“我也不知道啊,好象叫什么‘军’,个子不高,挺粗的,可狠了……妈的,他什么警察,纯粹是法西斯……”
林荫没听完已经知道是谁。而且一听是这个人办的案子,心里就知道这十有八九是冤案。
林荫忍着激动气愤又问:“审讯你时还有谁?”
徐子民:“还有刚才那个同志,他姓江吧。不过,他没有打我,每当姓赵的要动手时,他就离开了……”
“妈的!”林荫差点骂出声来。强忍愤怒又问:“除了他们俩,还有别人没有,局领导就没过问吗?”
“有,就牛局长一个人接触过我几回。可他根本不听我的解释,就是逼我承认,还跟我说:‘你知道刑警的刑怎么写吧,就是一个开字加个立刀,也就是开刀的意思,如果你不交代,就得拿你开刀,受罪的是你自己。如果你承认了,可以按坦白交代从宽处理。哪次都是他一走,姓赵的就开始收拾我……林局长,你到兴旺村去调查一下,看我徐子民家祖宗三代就没有犯法的?你再看看我们家的日子,如果我贪污,有了钱,能过这种日子吗……”
听完了徐子民的叙述,林荫心潮难平。可是,事关重大,不能轻举妄动。离开审讯室后,立刻把江波找到办公室。
6
江波是个聪明人。开始他还否认徐子民的话,可在林荫的追问下,很快就改了口,并极力开脱自己:“这事和我无关,我是奉牛局之命办案,反正我没搞刑讯逼供!”
话里有话。林荫追问:“你没搞别人搞没搞?赵铁军搞没搞?”
江波:“这……我不知道,我也没看见。”
林荫目光变得严厉起来:“江波,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我现在是信任你才跟你这样谈话,否则就不会找你了!”
江波支吾起来:“这……我真的没看着……可赵铁军他……有时,他把我支走,自己留下干什么了,我就不知道了!”
林荫更加严厉:“你再说一遍?你是谁,他是谁?你是副大队长,他只是一般民警,是你领导他还是他领导你?他能把你支走?告诉你,他的事也是你的事,你脱不开干系!”
“不,”江波急忙辩解道:“这真和我无关,名义上我虽然是副大队长,可他跟牛局关系铁,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一开始,是牛局让我离开,让赵铁军一个人对付徐子民,后来,我觉得不对劲儿,就主动闪开身子,一看他要动手,就找借口离开了!”
林荫完全明白怎么回事了,又继续逼问:“那你说,在徐子民这起案子上,到底存在不存在刑讯逼供,徐子民的案件到底能不能成立?”
江波又躲闪起来:“这……我说不准,因为我确实没看到赵铁军动手,而且,从案卷上也看不出问题来!”
林荫觉得没有必要再问下去了,让江波离开,并嘱咐他保密,不要把这事对别人说起。
江波离开后,林荫陷入沉思。
看来,这十有八九是一起冤案,而冤案的制造者就是牛明和赵铁军,或者说就是牛明。
按道理,应该认真调查,把案情真相搞清,如果真的是冤案,就应该解脱徐子民,追究有关人的责任。
那么,这个有关人都有谁呢?
有那位薛村长及亲友,有那位李治保,还有赵铁军,还有牛明。
可是,谈何容易?
薛村长他们自然不会承认,赵铁军更不会承认。这小子被公安局清退后,不但没受到什么追究,反而进了税务局,可见其社会关系之厉害。他已经不是公安民警,你再找他,能有好态度吗?能轻易承认吗?牛明就更不可能了,他搞了这么多年刑侦,什么经验没有,谁能拿下他的口供。
何况,又有谁来办这起案子,谁来对付他们。如果真是冤案,又有刑讯逼供,那就要检察院介入,可如果把这件事反映给检察院,不但会败坏公安局的名声,而且还会连累自己的名誉,会有人说你整牛明。这年头就这样,坏人整好人没人说啥,要是好人整坏人,却往往遭来非议。那就等于自己整自己。何况,案子如果真的查清,还牵扯到给徐子民平反,赔偿什么的,市领导恐怕也会有看法,尤其万书记……
可是,难道就这样算了?就让徐子民冤下去?就让这些制造冤案的人平安无事、逍遥法外?
这时,他需要和人商讨,需要认真的建议。于是,他离开办公室,走上四楼,走进了方政委办公室。
方政委已经有种无官一身轻的感觉了,可是,听了林荫的建议后,眼里却闪过一道亮光:“有这种事?如果……”可是,眼神马上又暗淡下来:“这事可不好办,要是不认真对待,你是帮着制造冤假错案,如果认真对待,又很难查清,即使查清,也涉及到方方面面,后果难料,而且,恐怕对你自己也有不利影响!”
方政委想的和自己完全相同。
“可是,难道咱们就视而不见,就让这冤假错案继续下去?”
面对林荫的提问,方政委垂下眼睛,慢慢说:“当然不行,如果这样,今后再出问题就是你的了,你不能替他们抵罪。说实在的,对牛明这样的人我是反感极了,如果再当上政委,不知还会干出什么事来呢……关键是想好办法,不能直来直去地查,而且要保密,暂时不能让牛明知道,不过恐怕很难做到这一点!”
方政委说得没错,当林荫回到办公室时,发现牛明正在门外等着,见到自己十分热情地迎上来,谦虚地说:“林局长,你忙什么去了,我得向你汇报一下工作……”
进屋后,牛明先说了一会儿现在主管的常务工作,谈到经费紧张的情况,说他已经和财政局协调了,年底前能追加一些经费,又谈了事务管理上的一些打算。可是,从他闪烁的眼神和不时扭动的身子上,林荫知道这都是前奏,他要谈的绝不是这些。
果然,牛明实在没别的话可谈了,转到了正题上:“林局长,我听说徐子民抓住了,太好了。这小子是个重要逃犯,罪行也很严重,还非常狡猾顽固,一般人对付不了他,原来这案子是我带人查的,案卷基本完善了,就差点尾巴,我看还让我办吧!”
林荫已经有了充分准备,既然他不说明,也没有必要点破,也就虚与应付:“啊,不用了,案子也不是很复杂,常务这一摊你又刚接手,事情又多,就别操这么多心了!”
牛明:“这……为了工作,累点没关系,我觉得,原来这案子是我经手办的,怕别人冷丁接手查不明白,还是我办好一些!”
林荫仍然拒绝,牛明一时说不出话来。屋子里静下来,牛明的脸也拉了下来,刚才的热情和谦虚也不见了。片刻,他麻搭着眼睛说:“我知道有人怕我当政委,找茬整我,可我不怕,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谁要想整我牛明,那是瞎了眼!”
说完,站起来就走,连个招呼也没打一个。
林荫被牛明的态度激怒了,为难和犹豫在一瞬间一扫而光,立刻拿起电话招来黎树林,要他从刑警大队抽调得力人员重新调查徐子民案件。黎树林问明白怎么回事,沉吟片刻道:“林局长,这可是敏感问题呀。不过,你既然定了,我无条件执行,也顾不上许多了!”
秦志剑听说这事后,心里很不痛快,找到林荫报怨道:“这案子我早知道,是牛明亲自带着江波、赵铁军他们办的,不让别人插手。不是都查清了吗?怎么还要查?现在我们正忙着,需要人手,还得给他们擦屁股,煮夹生饭了,谁查也不好查……”
秦志剑一向这样,牢骚归牢骚,干归来。当天下午,他就派黄建强和高翔去了幸福镇兴旺村。可是,还没等他们调查出什么来,就有人找上门来向林荫问罪。
第十九章
我希望我和弟兄们能得到理解
(2000年8月底至10月上旬)
1
先是于海荣打来电话,话里带出明显的不快:“林局长,你们公安局调查兴旺村怎么不先打个招呼哇?”
林荫一听就来气:怎么,我们公安局依法调查案件还得先经过谁批准不成?心里这么想,嘴却不能这么说,毕竟他是政法委副书记,很快就可能是主管政法的副市长。因此,努力把口气放缓和些,用请问的口气问兴旺村是否有什么特殊,需要跟谁打招呼。于海荣说:“说特殊也特殊,兴旺村党支部是全区农村先进支部,村长薛怀礼是市里树立的典型,你们查他会造成什么影响?即使要查,也要先打招呼吧。现在,幸福乡党政领导都找到政法委来了,还要找万书记,整得多被动啊?”
林荫气更大:啊,先进典型就不能调查了,难道当了先进典型法律就管不着了?公安局办案还得先跟乡镇党政领导报告?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用和缓的口气说:“于书记,您管了这么多年政法,一定能理解我们公安工作。党中央早已提出依法治国方略,再三强调公安机关独立办案。如果我们每查办一起案件,都要先看他是不是被评过先进,再请示他的上级党政部门同意,那我们怎么执法呀!”
于海荣很不高兴的声音:“你要是这种态度我就没话说了,他们爱找谁找谁去吧。不过,我还是提醒你要谨慎!”
放下电话,阴云弥漫在心头。正想找方政委商量商量,电话又响起来。这回,打电话的是市农委田主任,曾在市里的会议上见过几次面,印象中是个很圆滑老练的人。寒喧几句后改用一种关切的口气低声道:“林老弟,听说你派人调查兴旺村的事?那可是先进典型啊,搞不好造成消极影响,会影响农村稳定啊,是不是谨慎点啊,要是万书记知道了会怪罪下来的呀……”
和于海荣说得差不多,甚至更为严重:影响农村稳定。帽子可够大的。林荫努力用半玩笑的口气答道:“田大哥,你别吓唬小弟了,一个村子发生了贪污、纵火、伤害案件,公安机关依法调查,怎么牵扯到影响稳定的大事了,是不是谁找到大哥头上了?”
田主任嘿嘿笑了两声:“瞧林老弟说的,我是农委主任,对维护农村稳定有责任,能不关心吗?你说的也对,幸福镇的领导们找到农委了。我听他们说,这案子早已经查清了,那徐子民犯罪后逃跑,你们公安机关还上网追捕,人家村长和治保抓住给你们送去了,把案子一结不就完了吗?还查什么呀?林老弟,你别怪大哥多嘴,大哥也是关心你,有些事太敏感,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这是什么话?林荫又来气了,可不好发火,只能虚于委蛇道:“好了,谢谢大哥关心,不过,你知道我们公安局的职责,这可是刑事案件,不能不查清查透。比如大哥你家被谁偷了抢了,你被谁伤了打了,我们能不管吗?一定要管,不管涉及到谁也要管到底,不管他是不是先进,打你田大哥就不行,我们公安局就要管。大哥你说是不是……对不起了,大哥你多谅解吧!”
林荫陪着笑声放下电话。忽然间,他发现自己成熟了不少,这事要是放到刚来清水的时候,非得在电话里吵起来不可。看来,自己到清水后还是挺有“进步”啊!
看来,这事真的很复杂。为了避免被动,还是预先采取些措施吧。
林荫拨了许副书记的电话,把有关情况汇报了一下。许副书记低声说:“已经有人找过我了,我不想给你增加压力,就没告诉你。既然你已经意识到了,说说也无妨。其实,兴旺村的事我早有耳闻,也接到过匿名检举信,知道那里有问题。可是因为是匿名的,再加上你能想到的原因,批下去就没再过问。我的看法和你相同,徐子民极有可能是冤枉的,该怎么查就怎么查吧,任何人无权干涉公安机关依法办案。不过,薛怀礼这些年在市里没少铺路,如果案件真有问题,自然会搞些幕后活动。不知你想过没有,如果这真是起冤案,那主抓这起案件的牛明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正处在提拔的关键时刻,而他这个人选又是万书记以市委名义向地委推荐的,这些联琐反应不能不考虑呀……”
许副书记说这些,林荫早已想过,可现在听到仍然感到压力。他说:“那怎么办?难道就因为这些,明明知道是冤案就不查了?就把无辜的徐子民押进狱中,让真正的罪犯逍遥法外?”
许副书记说:“那倒不是。我不是说了吗?该怎么查就怎么查?不过,要做好各方面的思想准备。”
放下电话,林荫感到一股气闷涌上心头。真闹不懂,怎么查一个小小的村长又牵动这么多人。看来,这案子还真有问题!
他给黄建强打了传呼,黄建强回话说:
“兴旺村肯定有问题。我们一进村就看出,村里穷富差距非常大。多数村民都住在低矮的土屋里,少数一些砖瓦大院都是村长的直系亲属。村长薛怀礼家居然盖起了小楼。他家的生活和其他村民有天壤之别。徐子民家我们也去了,是一幢普普通通的草房,根本不象有钱的样子。我们找群众了解情况,薛怀礼又让治保委李大兴带路,村民们一见都躲躲闪闪,一问三不知,直到把李大兴支走,才有群众提供一些情况。现在看,徐子民极有可能是受了陷害……林局长,怎么,有什么事吗?”
林荫不想干扰黄建强,急忙说:“啊,没事,没事,你们调查你们的,要克服困难,以心换心,把话说到群众心里,让群众信任我们,还要注意给他们保密……对了,薛怀礼有什么反常表现吗?”
黄建强:“有,我们一开始调查,他就开着那台桑塔那离开了村子……”
桑塔那?林荫一下想起早晨薛怀礼离开时乘坐的轿车,当时脑袋里闪了一下,还以为那车是他借谁的呢,原来是他本人的。村子既然不富裕,他一个小小的村长哪来的桑塔那?想了想又问:“还有什么情况吗?”
黄建强回答:“有,有的村民跟我们说,薛怀礼跟大军子弟兄是老铁,他进城,很可能是找大军子活动去了,局长,你要有所准备……”
林荫心里“咯噔”一声,怎么,这事又和大军子弟兄联系上了?妈的,怎么哪里有坏人坏事哪里有他们哪!他的口气变得格外坚定起来:“建强,你们不要受干扰,全力开展调查,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报告!”
2
这时候,薛怀礼和两个人在一起,地点是皇朝大酒楼的一个贵宾间里。两个人一个是大军子,另一个就是牛明。此时,好酒好菜摆在面前,三人却谁也没动一口。大军子和牛明都在训斥薛怀礼。
牛明:“你他妈的脑袋是让驴踢了还是让门夹了,你抓姓徐的干啥,往公安局送啥?这不没事找事吗?!”
薛怀礼哭丧着脸说:“这……谁知道惹出这事来呀,我寻思,案子已经定了,你又在公安局,送来能出啥事呢,往法院一送判了,就啥事没有了,要不,他老在外边跑,到处告状,咱们总也得不着消停!”
大军子:“你想得简单,现在不是从前了,你要送也先打个招呼啊……妈的,要是不抓他,他永远是逃犯,就是把他干掉了,也没谁能知道,知道了也没人注意。这回可好,事出来了,怎么办吧?”
薛怀礼用祈求的目光望望牛明,又望望大军子:“这……军哥,大伙都说,您在清水没有办不成的事,我薛怀礼跟你好几年了,对你可是言听计从,忠心不二啊,我要是丢了,你能捡着吗……”
实际上,薛怀礼年纪比大军子大,可此时却一口一个“军哥”叫着,在村里那威风的劲头完全不见了,说完话,还眼巴巴地瞅着大军子。但是,大军子却皱着眉头,没敢接这顶高帽,叹口气说:“现在不比从前了,姓林这小子软硬不吃……这不,于海荣和农委老田都出面了,啥事没当,他现在找我的茬儿,我不出面还好,要一出面,他肯定更较真,那你们就更倒霉了!”
“这……这可怎么好?”薛怀礼脸色都有点变了。目光又望向牛明:“牛局,你看这事……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跑不了我也蹦不了你呀,我一个小破村长,能把我整哪儿去,判几年出来还是我,您就不同了,现在你又要提拔,要是不想个办法,会受影响啊……”
牛明沉默着大口吸烟,薛怀礼的话一句句都扎进他的心里。他再也忍不住了,使劲敲起桌子,没好气地对薛怀礼说:“行了行了,要不是为你,我他妈的能贪上这事?你从前不是说啥也不怕吗?说村里人都被你治得老老实实,就是调查也没人敢说话,怎么现在又怕起来了……”
“这……这……”薛怀礼结巴起来:“这……村里人……倒不敢反天,不过……也得预防万一呀,万一公安局较起真来,也不敢保证他们不乱说,军哥,牛局长,你们得想办法,不能这么查下去了!”
牛明没理薛怀礼,把脸转向大军子:“这事,你不帮忙也得帮忙,要不是你,我能认识他薛怀礼吗?让我帮他这个忙。现在出事了,你不能闪开不管。我看,现在只有找大老板了,让他找个理由,不能让姓林的再往下查!”
薛怀礼急忙跟上:“对,万书记是一把手,只要他说话,咱清水谁敢不听?其实,我的典型就是万书记树立起来的,凭良心说,万书记对我不薄,我和他也有过码,去年儿子出国,我还拿了三万呢。不过,万书记总是跟我绷着,不象军哥您和万书记的关系,所以,还得军哥你出面管用……牛局你说是不是?”
在牛明和薛怀礼的目光注视下,大军子不好再推托。叹了口气说:“你们不知道,万能胶也不是万能的,他不象咱们,还得注意形象,再说,万能胶也得节省着用,价钱太贵,只有关键时候才能用,你们这点小事……好吧,我就跟他说一声,好使不好使我可不敢保证啊!”
薛怀礼兴奋起来:“军哥出面还有不好使的?军哥放心,不管办成办不成,人情我一定要走,我这人办事你知道,不会抠抠叟叟的!”
大军子瞪了薛怀礼一眼:“不就卖地那三百多万吗?我还没放到眼里……告诉你,不是我对万能胶不好使,我是担心万能胶对姓林的不好使!”看看牛明:“妈的,姓林的在清水呆长了,总不是个事,我看,咱们也不能这么消极被动地让人整了,得反击呀!”
薛怀礼也说:“是啊,当初不是说好好的吗,牛局当公安局一把手,怎么把这么个人弄来了!”
牛明咬着牙说:“我跟他势不两立,等过了这一关,我非跟他见见高低不可!”
大军子哼了一声鼻子:“我看哪,你不是他的对手……行了,我跟万能胶说一声吧,不过,他昨天去北京了,联系很不方便!”
一个小时后,许副书记接到在北京的万书记打来的电话,语气很不高兴:“公安局是不是没事干了,到兴旺村去鼓捣什么?不是已经定了的案子吗,还兴师动众查什么?你知道这事不?”
许副书记急忙解释:“啊,万书记,这点小事还惊动您了。林荫跟我汇报过,案情出现了新变化。昨天又收到省委信访办转来的国务院信访局公函,要求我们认真对待徐子民上访事宜,尽快查清真相,而且限期回复。我想,公安局的调查也有助于整个案情的查清,就同意了……再说,公安机关依法独立办案,我虽然主管政法,也不好在具体案件上过多干涉呀!”
“这……”万书记有些语塞,但马上口气又严厉起来:“独立办案怎么了?再独立也得在市委领导下,我不是讲过吗?不能机械执法,要站在讲大局、讲政治的高度执法,他们这么搞,就对大局有消极影响……行了,你告诉他们,查可以,但别没完,尽快结案,大忙季节,别影响秋收,影响稳定!”
许副书记把万书记的指示告诉了林荫。林荫也把调查的情况告诉了许副书记。他说,黄建强的调查已经取得突破,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徐子民涉嫌纵火一事根本就是望风捕影,甚至是故意陷害。村民们虽然不敢公开说徐子民无罪,但已经有两户邻居证明,徐家的柴油桶平时就放在大门口,谁一伸手就可以拿走。因此,油桶出现在纵火现场,根本不能当作他放火的证据。至于徐子民贪污一事,现在看,也是无中生有,这从他们家的生活状况就看得出来,反倒是薛怀礼他们有贪污嫌疑。如果这些属实的话,那伤害罪也难以成立,因为薛怀礼等人捆绑殴打徐子民本身就是违法的,徐子民的行为是正当防卫,顶多是防卫过当,何况薛怀礼弟弟的伤已经痊愈。黄建强还反映了一个重要情况:那个李大兴原来是刑满释放人员,盗窃,流氓什么都干过,可是,他却当上了村治保主任,成了薛怀礼的打手。
听了介绍,许副书记问林荫下步打算,林荫说,目前看,薛怀礼等人有重大职务侵占犯罪嫌疑,正是公安机关受理范围,因此,决定明天派经侦大队介入,彻底查清兴旺村的经济问题。
许副书记听后沉吟片刻说:“就依你的办吧,不过一定要快些突破,还要注意掌握法律尺度,别让人钻了空子,抓住把柄!”
第二天一上班,林荫就把黎树林和经侦大队长胡清找到办公室,向他通报了情况。胡清没听完就说:“兴旺村的事我们早就知道,两年前就有人写信告他们,因为都是匿名的,再加上老曾不支持,管辖界定不明,我们案子又多,就没过问。现在我们听局领导的,你们要说查,我们就全力以赴,困难再大也要查清!”
林荫说:“那好,你们马上行动,组织得力人员进驻兴旺村,要深入发动群众,多方搜集线索。由于帐本已经被烧光,在这方面突破可能性不大,就从薛怀礼的家庭财产查起,黄建强说他的生活水准明显超过正常收入,住宅楼和桑塔那就得几十万,问他钱是哪来的!”又对黎树林:“我看,为了加大办案力度,你亲自带队吧,争取在最短时间内取得突破,不能让他们有所准备,夜长梦多啊!”
黎树林和胡清立刻行动起来,当天就带几个同志去了兴旺村,与黄建强等人汇合。黄建强带人调查纵火案,胡清带人调查经济问题,黎树林坐镇指挥。兴旺村从来没见过这种阵势,全村、也包括幸福镇顿时轰动了。
公安局这种阵式极大地震慑了不法之徒,鼓舞了兴旺村的群众,有人开始暗中向调查人员举报情况,并且越来越多,调查迅速取得突破。有人偷偷提供,村委会被焚之前,村治保主任李大兴曾经在现场出现过,还有人证明李大兴在徐子民家大门外晃悠过,还有人控诉李大兴经常殴打村民的恶行。还有人暗中提供,薛怀礼在市区有房产,他有时住在城里,有时住在村里,坐着桑塔那上下班,比调市领导都牛。而薛家人则说不清家里的钱从哪儿来。薛怀礼的弟弟一着急还说走了嘴,“我们在广州办厂挣的!”这样,又掌握了薛怀礼广州办企业的线索。林荫立刻采取果断措施,指示胡清和黄建强将薛怀礼、李大兴等人强行传唤到市公安局突审。
可这时薛怀礼和李大兴忽然不见了,逃跑了。
这下轰动更大,兴旺村很多群众都胆壮了,敢于站出来了,还有村民给公安局送来一面大锦旗。上边写着:“金盾除霸,始见青天”字样。林荫又派人到广州进行调查,果然发现薛家办的两家企业,其中一家是饭店,专营北方饭菜,生意十分兴隆,另一家是生产型企业,由于经营不善,已经陷于瘫患。两个企业的投资,没有二百万元根本就下不来。企业的法人是薛怀礼两个尚念小学的外甥。
显然,这就是兴旺村的卖地款。
事情到了这地步,万书记也不好说什么了。好在薛怀礼和李大兴逃跑了,家里人把一切都推到他们身上,二人不在,有些问题也难以查清定论。可是,现在起码能认定他们有重大犯罪嫌疑,反过来,也能证明徐子民是无辜的。
徐子民一恢复自由就开始到处上告,除了告薛怀礼,要求赔偿之外,还告牛明,告赵铁军。告他们刑讯逼供,制造冤案。还给一些部门报纸写信,《青年报》就派来记者来到清水,好在缺乏直接证据,牛明和赵铁军又死不承认,江波也一问三不知,难以定论。白山地区检察院法纪科派人查了一番,也是如此。
可是,错案是明摆着的,虽然薛怀礼和李大兴逃跑,不能核实,可徐子民无辜是不可否认的,牛明就把责任往江波和赵铁军身上推,江波起初不干,可他是办案人,想推也推不了,最后,落了一个行政记大过处分,刑警大队副大队长的职务也被免了。
赵铁军却没事。因为他只是一般民警,加之已经调出公安机关,倒毫发无损,继续当着自己的税务干部。
牛明虽然好歹脱出身来,可徐子民的控告还是引发了不良后果,提拔的事因此泡汤。此时,能保住副局长的职务他就满足了。而清水公安局领导班子保持了原来的结构,方政委依然担任政委职务。
不过,于海荣倒如愿当上了主管政法的副市长。据说,这也是大军子活动的结果。关于于海荣和大军子的关系,林荫已经有所耳闻。原来,多年前,于海荣曾给大军子的父亲当过事务秘书,得到赏识,逐渐被提拔起来,就和大军子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关系,特别在钱的问题上经常得到大军子的支持。两人也就结为一体,各取所长,互相帮助。
于海荣空出的位置由市检察院的副检察长任明远顶上来。这是提拔,但是,相对副检察长而言,却少了很多具体而实际的权力,因此,任明远很不高兴。
对这样的结局,林荫心有不甘,可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磨炼,他的承受能力也增强了,仔细一想,觉得案子办到这种程度也算可以,何况,心里还有一种为陈副市长出口恶气的感觉。
可是,薛怀礼失踪后,幸福村失去了他的高压统治,反而一时乱了套,好多人争当村长,分成几派打闹不休,还一伙一伙到市里上访的,真的出现了不稳定迹象。万书记有一次就公开说过:“我早强调过,政法机关办案要站在讲政治、讲大局的高度,不能机械办案,更不能因为办一起案件影响稳定,今后再有这样的案件,要及时向市委汇报,不能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可案子已经取得了突破,就不该停下来。林荫又部署经侦大队和刑警大队共同努力,向各地公安机关发出协查通报,派专人赴广州,对薛家经办的企业和场所进行控制,争取早日发现薛怀礼和李大兴的踪迹,抓获归案,以使案情真相彻底查清。同时,对失职的幸福派出所黄所长给予了严重警告处分,并调离原岗位。
这又是一次较量,在这场较量中,林荫占了上风。但是,他也意识到,对方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他顾不上这些,天气已经渐渐转冷,眼见国庆节来临,接着就是北方的秋末冬初了,历年的案件高发期到来,安全保卫的任务陡然加重,必须全力应付。忙忙乱乱中,一个多月过去了。
3
这天晚上,林荫接到了谷局长的电话。他询问一下近期工作转了话题,问林荫最近回家没有,听说一个多月没回了,就半开玩笑地说:“秀云没意见吗?是不是在清水有寄托了……对了,你们最近上报的材料我看了,风格好象有点不一样啊,挺有才气的,就是规范性不够,是新来那位女秘书写的吧。上次开会我见过,长得也不错吗,怪不得你这么长时间不回家……听我的,抓紧把家搬去,不然,秀云会有想法的呀……”
谈完这些,谷局长又了解清水公安局的经费问题。林荫如实汇报说:“很紧,皇朝大酒楼行动后,虽然解决了几项紧迫的经费,可还是很缺乏,基础建设无从谈起,民警也没有补贴,工资更不能及时足额发放。我到清水后,同白山比,每月要少开三百多元!”
谷局长“嗯嗯”地答应着,听完后说:“经费紧张是困扰我们基层公安机关的大问题,不过,越是紧张越是要注意,对下边也要严格要求,不能因此出现问题……对了,你们没向上边跑跑吗?可以想法找找省财政厅和公安厅,通过关系想法调拨点经费呀!”
林荫苦笑一声,把去财政厅请示经费的事情讲了。最后说:“经费不但没请来,还搭进三千多元饭钱,这种事不是我这种人干的!”
谷局长听完后,又嘱咐林荫进一步严格要求自己,各方面都要注意影响,同时也嘱咐他大胆工作,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坚定信心,不辱使命,他相信并永远支持他。
放下电话,林荫觉得谷局长好象话中有话,又一时猜不出什么意思。因为天已晚,想了一会儿上床沉入梦乡。
可是,第二天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地区政法委和纪检委联合调查组来到清水,调查清水公安局的问题。具体地说,调查林荫的问题。调查组成员由地区纪检委、政法委人员组成。何大来是调查组的副组长。
看来,谷局长的电话就是为了这个。他肯定已经知道了消息,想预先了解一下情况。
许副书记为此事把林荫和方政委找到办公室,要求他们正确对待,积极配合调查组工作,如果有什么问题,向组织说清楚。最后,强调一定不能因此影响工作,有问题就交代,没有问题就安心工作。即使有些小小不然的问题,如果是为了工作,上级领导也能正确理解,市委该承担责任的也会承担。林荫和方政委也表了态,说一定认真接受调查,不会因此影响工作。
然而,这只是主观愿望。调查组来到的消息马上传遍全局,尽管人们没公开说什么,可那表情、那沉重的气氛,那放低了的音调,就说明了一切。
当然,也有人流露出几分兴奋的期待的神情。
这其中就有牛明和郝正。牛明方方正正的小脸仰得更高了,郝正则在一些办公室窜来窜去,有话没话地找人搭讪,希望有人把话说到这方面。可是,现实社会已经把人磨炼得非常老到,人们都小心地回避着这个话题。
面对这种局面,林荫不可能无动于衷。最强烈的感觉是委屈,自己来清水后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上,成绩有目共睹,工作蒸蒸日上,没受到表扬奖励,却被立案调查。虽然没有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可传出去会是什么影响?
而且,调查组的工作也令他不能理解。他们住进市宾馆,找了很多人谈话,包括方政委、黎树林、周副局长、牛明、老靳、李婕等班子成员及黄建强、江波等人,还找了一些刑警大队的中队长和队员,甚至郝正以及已经调离的蓝玉芹和赵铁军,可就是没找自己。对了,还有一个人没有找,那就刑警大队长秦志剑。
看来,没有找的人就是被调查对象。人家是在搜集证据,调查对象当然要最后接触。不到火候不揭锅吗。这种手段公安局经常使用。
尽管调查组在调查每个人时,都提出保密要求,可事实上不可能做到,再说了,有些事也没有保密的必要。
晚上下班后,方政委和调查组谈话后来到林荫的办公室,关上门,脸色凝重中透出气愤。“何大来实在不是东西,看来,他真是想借机整事儿啊。林荫,你得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
林荫:“有什么准备的?我没作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让他们调查吧!”
“不,”方政委现出焦急的表情:“你知道他们找我谈些什么?一是问你平常的言行,尤其问你在各种会议上都讲过什么话,平时唠喀又说些什么话。你还记得吗?市委党建检查组半年检查之后,你说他们搞形式主义,影响正常工作。还有,你去财政厅要钱回来后,在一次党委会上说,有些坏风气都是从上边来的。尤其是你对近年来政治学习活动过多有看法,说了些不满的话,不知怎么都被调查组知道了……我看,他们是想上纲上线,在政治上整你……”
好象一件沉重的、看不见的巨大物件从渐渐暗下去的屋顶压下来,压到头上,压到身上,压到心上。一时之间,林荫感到喘不过气来。他万没想到,调查组居然调查这些事。如果真的调查下去,自己在会上会下还真没少讲此类的话,真要上纲上线,那问题还真挺严重。刚才他还觉得心地坦然,不怕调查,现在忽然感到了恐惧,一种深深的、发自心底的恐惧。
他努力镇静自己,用平静的语调问:“还有什么?”
方政委看看看林荫,“还了解上省财政厅要钱的事。这你不用担心,我对调查组说了,那是党委集体的决定,再说了,钱也没要回来,两万块钱也没送出去,也就吃顿饭,算什么大事……”
这事同刚才的事比,压力相对轻一些,可林荫仍然感到不安:当时,自己就感到不妥,现在还真应验了。还好,礼没送出去,钱没要回来。如果真的要回一百万,经自己的手送出去两万,那不是行贿吗?现在看,虽然行贿没成,可也实施了行贿行为,只不过是未遂罢了。
可是,现在这种事得有多少?比这严重的还有多少?我又不是为自己,是为了工作,值得这么大动干戈吗?真是大腐败做报告,小腐败带手铐,不腐败反倒叫你睡不着觉啊!可是,有些事就看认真不认真,想不想整你,不想整,多大的事也没事,想整你,多小的事也不行,没事也整出你事来。看来,这反腐败也是某些人整人的有力武器呀!
还有什么?
林荫望着方政委。因为天色渐暗,又没有打灯,方政委的脸色看不清楚。只听他沉重地叹口气又说:“他们还了解秦志剑的情况,问他是如何提拔起来的,平时表现怎么样?对了,别的都不怕,有一件事一定要注意,恐怕你还不知道呢……”
桌上的电话铃突然响起,打断了方政委的话。林荫拿起来,是周副局长的声音:“林局长你在呀,我在楼下,马上就上去!”
听到周副局长要来,方政委说:“肯定也为这事。等他来之后一起谈吧!”
片刻,周副局长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走进屋子,看到方政委一愣,刚想退出去,认出是谁才松口气站住:“方政委也在,正好跟你们一起汇报吧,这事我有责任,给你们惹祸了……刑警大队报销手机费的事,不知怎么被调查组知道了,跟我谈了半天,我说这事你们不知道,由我承担主要责任,可他们还不相信。特别何大赖子,非要把责任消到林局长身上不可……”
原以为他要谈向省里要钱的事,想不到却忽然出来这件事,林荫闹得心中没底起来。
周副局长做了解释。原来,刑警大队因为工作性质特殊,确实需要要配手机和传呼,可上级没有这方面的规定,更没有这笔钱,有很多同志就自费买了。买手机的费用也就算了,可手机传呼有了,却公私一起用,哪个刑警每月都要支出一二百块的通话费,大家感到承受不了,都说应该报销一部分。秦志剑就请示了周副局长,主张从本大队返还的罚没款中解决一部分,可没有这方面的规定,周副局长说要研究研究。不想,秦志剑自作主张,居然从上月开始用罚没款报销了,每人每月三十元,也就是每天补贴一元,钱倒不多,可现在成了问题。
周副局长忿忿地说:“林局长你别担心,这事有我负责,整不到你身上去。可还有一件事,你得有思想准备,就是给那些没分配的警校生发生活补助一事,也成了问题……”
原来,高翔他们十几名警校学生毕业一年多了还没分配,一直在一些科所队帮忙。因为这些学生素质都很好,公安局各单位又都忙,缺乏独挡一面的好手,干了一年多,几乎就顶民警使了,其中刑警大队就七个,和大家一样破案,抓人,值班,审讯,只是在办案笔录上不能签他们的名字。可是,因为这些人多数家庭比较困难,在公安局白干,生活费用还要家里负担,实在说不过去,秦志剑就想了个变通的办法,以给民警发夜班补助费的名义,把这笔钱给他们发了生活补助费,每人每月二百四十元,勉强够吃饭的。
现在,这也成了问题。
周副局长气呼呼地说:“林局长,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我跟调查组说了,这事是我提出来的,由我负责……”
林荫默默不语。周副局长的话并不能安慰他。你是清水公安局的一把手,出了什么事你都摆不脱干系,谁也替不了,何况人家就是对你来的。你还觉着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呢,现在看,你的问题多着呢!
调查组还掌握了哪些问题呢?林荫问方政委和周副局长。二人互相看看,都摇摇头。方政委说:“别的……没什么严重的了,不用往心里去了……反正,还是多想一想可能被人钻空子的事吧……当然,脚正不怕鞋歪,咱们这些事算个啥,我看,没一样真正拿得出的,现在不是文化大革命了,还想从政治上整人哪?上省厅请钱也是为公,再说了,还没要来钱,行贿未遂,就请人吃了顿饭,刑警大队报销通话费事金额不大,也就是个违反财经纪律的事,你又不知道,能怎么着,给实习生发补助顶多也是违反财经纪律,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当然,有点思想准备还是必要的……天不早了,就到这儿吧,这几天,咱们一言一行还真得注意点,有人给记录啊,要知道咱三人凑到一起商量这事,恐怕又是一条罪状!”
方政委说完,和周副局长一起告辞了,办公室只剩下林荫一个人。这时,他才发现屋子里很暗,就打亮了电灯。
早已过了饭时,可林荫心里乱乱的长草一般,没有一点食欲。坐在椅子里想了片刻,忽然意识到,方政委和周副局长好象还有话没说出来。这……难道还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正想问问方政委,电话铃却恰在这时响了。是秦志剑打来的,愤愤的声音:“林局长,我刚和调查组谈完,差点跟何大赖子干起来,他纯粹是整人……林局长,对不起,我给你惹事了……”
秦志剑简单讲了调查组找自己谈话的经过,前面和方政委、周副局长说的差不多,可最后却多出一句:“妈的,太卑鄙了,真象有人总结的那样,整人的手段有三种,一是政治,二是经济,三是作风。这不,都给你用上了……”
林荫心一动:怎么,还有作风……作风怎么了,自己难道出了什么作风问题,那自己怎么不知道呢?
他让秦志剑把话讲清楚些。秦志剑不象方政委和周副局长那么委婉,直统统说出来:“他们没直接说出谁的名字来,可我看,好象是说苗雨和你有什么事,你别往心里去,这纯粹是污蔑,就象整我似的,当时不也是说我和王霞怎么怎么了吗……”
秦志剑后边说的什么,林荫已经听不见了,当听到苗雨的名字时,他只觉得大脑“哄”的一声全乱了,一股别样的滋味在心中泛起……妈的,这到底是哪儿跟哪儿,你整我就整了,往苗雨身上联系什么呀……
林荫觉得不应再沉默了,这事关人格,事关他人,事关苗雨。她还未婚,这是对她名声的极大损害与污辱。
他打开内部电话号码本,查找到何大来的手机号,然后拿起电话:“何书记吗?我是林荫,我要和调查组谈一谈……”
4
何大来同意接见林荫,可是,林荫赶到宾馆时,调查组正在饭厅吃饭,他只好在门厅里等待。好一会儿,何大来才和三个人一起走进来,和林荫手都没握,只是冷冷地说了声:“来了!”,然后把身旁的人介绍给林荫,其中一个是地区纪检委案件调查室毛主任,也就是这个调查组的组长。另两个年纪都在三十出头,一个是地区纪检委的干部,另一个是政法委干部。有趣的是,何大来和政法委的干部对林荫态度冷淡,纪检委毛主任和另一位同志倒很热情,紧紧握手后,招呼着林荫走进一个房间。
这是个套间,里边卧室,外边是客厅。何大来和毛主任同林荫坐了个对面,另外两位年轻一些的同志则做到写字台两侧,拿出了笔和纸。
何大来拿出引人注目的大中华香烟,向毛主任示意一下,被拒绝后自己点燃,连林荫让都没让。林荫知道,这绝不是因为自己不抽烟,而是做出的姿态。还好,毛主任倒杯水递到面前。
何大来喷了一口烟,冷淡地:“说吧,有什么事?”
林荫觉得嗓子发干,使劲儿咽了口吐沫,有点费劲儿地开口了。他先表了一下态:自己保证正确对待调查组的工作,努力配合,不会因此影响工作。接着转到正题上,情绪也有些激动起来:“对调查组的工作我无权指责,如果我有问题,也愿接受组织处理,可我也不隐瞒自己的观点,调查必须有根据,不能望风捕影,特别事关人身名誉的事,我本人无所谓,还牵扯到别人。我不知道调查组为什么进行这样的调查,有什么根据,有什么必要?”
何大来听完冷冷一笑:“你是不是看错你面前的人了?我们不是你的民警,我们是地区纪检委和政法委组成的联合调查组,你有什么权力指责我们的工作?请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你是清水公安局长不假,可在这里你却是调查对象,这难道还需要提醒吗?”
话中含有污辱和蔑视,林荫不能沉默,立刻抗声道:“调查对象也有申辩的权力。我有什么问题尽管调查,可事关自己和她人人格的问题,调查组要讲究方法,要对人负责,法庭牵扯到隐私案件还不公开审判呢,调查组难道就不应该谨慎一些吗?如果属实倒还罢了,如果不属实,谁为当事人负责?影响谁给挽回?”
何大来冷冷一笑:“你激动什么,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如果你没有这种事,怕人家调查干什么?那好,现在我就问你,你为什么调清水来这么长时间不搬家?”
林荫又感到一股怒火从心底往上涌。他明白了昨天晚上谷局长问同一个问题的原因了,原来,这成了自己作风问题的佐证。该怎么解释呢?搬家,对你们来说可能是小事,可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们知道吗?搬来清水,首先要买住房。如果买住宅楼要好多钱,到哪里去弄?买平房又都上班又远,家务也多,对父亲身体也不利。再说了,家搬来,秀云的工作怎么办?还有,清水的情况这么复杂,如果家搬来,干扰肯定要多,不利于工作,还莫不如暂时这样,待彻底打开局面后再搬……
可是,这些能对何大来说吗?说了他能理解吗?他是个酒色之徒,能体会自己的心情吗?妈的,他成天花街柳巷,反倒来调查自己的作风问题,真是极大的讽刺。想到这儿,更感到没有必要正面回答,而是用同样讥讽的口吻道:“我真佩服有些人的想象力,从我没搬家能联想到有作风问题?何书记,办案要讲究证据,据我所知,清水就有干部经常出入娱乐场所,眠花睡柳,跟小姐打成一片,可这都没人查,怎么忽然就对我搬没搬家感起兴趣来了?”
何大来阴白的面孔也泛出了一丝红晕,恼羞成怒地一拍茶几:“你什么意思?什么态度?告诉你,你的问题很严重……好,你既然来了,那就好好谈谈吧,谈不明白别回去……”
一旁的毛主任急忙劝解:“哎,何书记别激动!”又给林荫的水杯添了水:“林局长,你也别激动,有话慢慢说!”
何大来拉着脸,对旁边记录的二人说了声:“你们做好记录,我们现在正式和被调查人林荫谈话!”转向林荫:“好吧,我问你第一个问题,你是否做到了和党中央在政治上保持一致?”
这帽子真是压人,林荫勉强克制着自己,冷冷地回答:“我觉得没有必要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已经用行动证明了一切!”
“你什么行动?能证明什么?”何大来逼视着林荫:“‘现在从上到下,竟搞形式主义’,这话你说过没有,‘有些坏风气是从上边刮来来的’,你说过没有,‘现在是好人憋气,坏人得意’,你说过没有?我这只是随便举个例子,还有好多。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你说从上到下竟搞形式主义,这个‘上’指的是哪里?你说坏风气是从上边刮下来的,是从哪个上边刮来的?现在,我们的国家欣欣向荣,蒸蒸日上,形势越来越好,怎么就好人憋气,坏人得意了。你说这些话都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就是和党中央保持一致吗?”
林荫感到脊梁骨一阵阵发凉,但,愤怒很快战胜了恐惧。他勇敢地迎着何大来的目光:“对,这些话我是说过,在什么场合下说的已经记不清了。可我以党性发誓,我忠于党的事业,我对得起共产党员的称号。我想,如果用一台录音机和录像机盯住一个人,然后把他所有的话和行动进行剪辑,无论谁都可以打成反革命。我觉得,一个人是不是和党中央保持一致,主要不在他说什么,而是在做什么,我林荫带领清水公安局全体民警和各种违法犯罪日夜战斗,我献出了所有的精力的感情,我用自己的行动在实践党的方针路线,对此我问心无愧。相反,有的人可能满口革命口号,可干的却是给党抹黑,损害人民群众利益的事,那么,无论他嘴说得多么好,也不能说与党中央保持一致!”
林荫充满激情的话把何大来震住了,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而毛主任和两个记录的也被吸引,毛主任的眼中甚至露出赞许的神情。
林荫说完,把脸扭向一边。何大来嗫嚅了好一会儿才说:“嗬,你还有理了,那好,就看看你的行动。一个领导干部用什么人能够反映出他的政治态度吧。你说,秦志剑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聘他当刑警大队长。市委没有批准,你为什么偏要坚持用他?”
林荫更愤怒了,同时也感到更可怕了。居然把秦志剑也牵连进来了,话里话外的意思还说秦志剑不是好人。这更不能让步了。他再次抗声道:“秦志剑是个什么人?是个好人,是个优秀的警察。为什么聘任他?那不止是我个人的意见,也是集体的意见。因为他能力强,能破案,能带好刑警这支队伍,所以我坚持用他。至于他提拔没有被批准,就象现在的我一样,有人整他……”
……
在林荫和何大来舌战的时候。光华集团总部大楼大军子的办公室内,大军子也在和人谈话,不过所处的角色和心情完全不一样。大军子在对手下的一些头头们训话,心情十分放松快乐,而这种放松和快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品尝到了。他在宽敞豪华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并不时发布指令,颐指气使,气派十足。
“再有两个多月就年底了,目前看,春天定的任务指标完成得不好,有的甚至一半都没有完成。这也不能完全怪你们,我也理解,因为有姓林的干扰。可现在情况不同了,要抓住时机,加大力度,该咋办咋办,一定要完成春天规定的任务指标。都听明白了吧!”
在座的还是当初那些头头们。此时,他们表情各异,有的兴奋,跃跃欲试,有的疑虑,窃窃私语,有的面呈难色,还有的不以为然。不过,多数人都懂规矩,有意见也不敢说,只有大秃子又站起来,公开发现不同意见:
“大哥,我可不敢保证能完成。这话开春时我就说过,你不愿意听,现在我还这么说。你不是不知道,姓林的来了之后,日子比从前难过多了。你说加大力度,怎么加大力度,还不得动手动脚?可弟兄们心没底呀,动手行,真要进去怎么办?大哥,清水这块地盘您还能不能震得住啊,你得给弟兄们个交代呀!”
口气很不恭敬,明显地含有怀疑甚至挑衅,大军了停住脚步,眼睛盯住大秃子:“什么意思?耳朵是聋了还是堵上了?我不是说了吗?姓林的干不了几天了,现在他自身难保,哪有心思对付你们,我说过了,该怎么办怎么办,不明白咋的?”
大秃子却不以为然地晃晃秃脑袋:“大哥,是你不明白俺们弟兄,我刚才说了,今年的任务指标连去年的一半还没完成,现在大半年过去,年底眼看就到,你让俺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咋完成?”
大军子眼睛盯住大秃子说:“咋的?大秃子你再说一遍?你以为我耳聋眼瞎吗?全市每天消耗多少啤酒我不知道吗?这一夏你就收入多少?告诉你,我给你算好帐了,你现在最少收入了一百七十万,想蒙我,胆子可不小啊!”
大秃子脸红了,可仍然不服,歪着脖子抗声道:“那又咋着?我也有一大摊子事业,有一帮子兄弟,他们也得养家糊口啊。再说了,这年头时兴改革,咱们有些规矩是不是也得改革改革了……别人我管不着,反正今年我是交不上二百万!”
这是公然挑衅。大军子眼睛盯着大秃子,嘿嘿冷笑起来:“好,好哇,看来你翅膀硬了,我真是震不住了,清水这块地皮应该交给你大秃子了?好,好小子,有出息,没辜负我的培养!”转向另外几人:“你们有没有这么想的,谁觉得翅膀硬了,用不着我了,就提出来,我保证不拦着,今后也少操一份心。有没有,象大秃子学习,当面说出来……”
在大军子目光下,再没人敢向大秃子那样站出来,反倒有人忙不迭地表忠心:“大哥,这哪儿跟哪儿啊,都是自己弟兄,我们一辈子也离不开大哥你,要是没有大哥,能有我们弟兄的今天吗?大秃子你喝多了吧,惹大哥生气……”
大秃子使劲儿哼声鼻子,使劲儿坐下了。
大军子也没再深究,而是对着几人大声道:“你们也都老大不小了,是不是应该懂点事了?谁都知道,团结就是力量。越是困难的时候,越要团结,要是不团结,谁还把咱放到眼里?我知道,你们现在心里都有点不托底儿,那就给你们交交底儿吧,姓林的眼前的处境你们都知道了,这只是刚开始,他肯定干不了几天了,清水的天下还是咱们的。现在你们的任务除了完成指标,还要到处放风,把姓林的事宣传出去,让清水的人都知道,这样,也有助于你们完成任务……我早就说过,事该办还得办,只是要注意一点,要讲究点策略,明白吗……”
大军子在教训别人的时候,也启发了自己:是的,事该办还得办,只是要讲究策略。这个时候,要不采取点非常手段,弄不好来个窝里反就麻烦了!
这么想的时候,他看了大秃子一眼。
会议结束后,他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抄起那把东洋武士刀,把玩良久,最后拿起电话。
电话那头听完他的指示后,有些迟疑地回答说:“大哥,你发话就好使,不过,你刚开完会,这事一出,大伙肯定能猜到怎么回事……”
大军子对着电话恶狠狠地说:“对,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是怎么回事!”
大军子的会议结束,林荫同调查组的谈话也接近了尾声。林荫承认了向省财政厅送礼要钱的问题,也承认是自己主持召开的党委会并力主这样办的,愿意接受任何处分。对秦志剑报销手机传呼费和给实习民警发补助费的问题也全部揽到自己身上。可是,当何大来再次攻击秦志剑时,他再次言辞激烈的做了辩护:“他私自动用罚没款报销话费肯定是错误的,但他绝不是贪污,更不是为了自己……你们说,刑事警察这种职业需要不需要手机和传呼机,他们为了工作通话这笔钱应不应该报?我承认这样做违反财经规定,可我也希望上级领导理解我们基层警察的苦衷。我们到省财政厅请钱也是迫不得已,谁愿意那么做呀?可如果不这么干,就没有钱,没有钱就无法办案,要知道,我们刑警一年里几乎有半年熬夜工作,可从来没有领过半分补助啊……”
林荫情绪激动地讲述了弟兄们的苦处,讲了他们如何起早贪晚、夜以继日的工作,如何三年没领一分补助费,如何不能及时足额地领取工资,还特别介绍了严德才的情况。这一来,何大来再也说不出话了,毛主任则渐渐睁大了眼睛,嘴里下意识地说着:“这……还有这种事……原来警察这么不容易呀……怎么能这样啊,得解决呀,这不是逼着人犯错误吗……”那两个记录的年轻同志更是听得入了神,其中一人飞速地往记录本上记录着。
林荫结束讲话时,眼睛里已经有了泪水。他说:“组织上如何对待我个人,我没有一点想法,可是,我希望我和弟兄们能得到理解,我们实在太不容易了……而且,我希望调查组能加快工作效率,尽快结束调查,做出结论,以使我们全神贯注地开展工作!”
林荫住了口,屋子里一片寂静。片刻,毛主任开了口。他说:“林荫同志,你的话对我们的调查很有启发,使我们对公安民警有了更多的理解,你的要求也是合理的。请你放心,组织上一定会正确对待你们的问题的,希望你放下包袱,不要受到干扰,集中精力干好工作。另外,我觉得,你个人也可以就这些问题写一个材料,叫交代也好,叫说明也好,我们一并向地委汇报。你要相信,组织一定会对你负责,对清水市公安工作负责的!”
毛主任说完后才扭头问何大来还有什么事,何大来哼了声鼻子摇摇头,林荫就站起身来告辞,向外边走去。
外面,天色很暗,地上结了厚厚一层白霜,深灰色的苍穹还撒下雪花。寒意袭来,林荫裹紧了身上的风衣。他这时才意识到,已经秋去冬来,初冬的第一场雪来到了。
他步行着默默地走在回局的路上,大脑急剧地思考着。他意识到,调查组这种活动必将给清水公安局的工作带来极大的消极影响,甚至直接影响到全市的治安形势。在这种时候,大军子一伙一定会非常高兴,极有可能会惹出些事来,明天一定要安排一下,以防万一。
林荫想对了,只是行动晚了一步,因为,大军子的行动已经开始。
5
晚十一时许,大秃子从一家酒店走出来,在两个保镖的搀扶下走向自己的轿车。今天顶大军子几句,心里觉得挺痛快。妈的,现在看,他大军子也没啥了不得的,顶他就顶他了,能怎么着?团结,团结你妈个×呀,把我们弟兄的血汗钱都团结到你腰包里去了,出了事还是我们弟兄的,你闹个手脚干净,不就是仗着交了些当官的吗?今后我大秃子就不尿你这壶,能怎么着?我有钱,我自己也会交人,凭啥非听你的呢?这么想着,一边往车里钻还一边对保镖说着:“妈的,今后咱自己当自己的家,自己的钱自己花,谁也别想管着咱们!”
保镖应答着把大秃子扶进车内。车向前驶去,驶过繁华的闹市区,驶上了一条较为僻静的街道。
夜已深,这里行人寥寥,车辆稀少。大秃子的车正往前驶着,忽然发现前面出现一台轿车同向行驶,但驶得较慢。大秃子让保镖快点开过去,可自己的车往哪边开,对方就往哪边驶,大秃子气得直骂。突然,前面的车停住了,保镖没有准备,车头一下撞到前面的车尾上。大秃子大怒,命两个保镖:“下去看看,是谁,给我打……”
可是,他话刚说出半截就停住了,因为不知何时后边也驶来一辆轿车,紧紧地顶住他的车尾,使他前进不得,后退不能。同时,前车后车各下来三个人,手中都拿着黑黑的家伙,拉开车门,顶住了车里三人。
大秃子还没醒过来,对来人骂道:“妈的,你们要干啥,知道老子是谁吗……”
对方不跟他说话,两人对付一个,迅速将两个保镖控制住,分别押向前后车。同时,有两个陌生的面孔钻进这这台车里,一人开车,一人用枪逼住他。
这时候,前面的车闪开了,这台车可以开了,一直驶出市区,走了好半天,驶入一条荒僻无人的小路,在一座小山岗下停住了。
山岗下早就停着一台轿车。
大秃子被两条汉子从车上推下,对面的车里也走出两个身影。
大秃子认出两条身影是谁,一下了清醒了,浑身也哆嗦起来:“大……大哥,二……二哥,我……你们这是干啥呀……别吓唬大秃子了……”
两个人影走过来,四只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冷光。矮个儿的走上前“啪啪”一个耳光,然后骂道:“妈的,就凭你敢跟我们弟兄做对?是不是觉得我不在,没人管你了?!”
另一个高个儿的冷冷一笑:“大秃子,怎么熊了,你的本事呢?你不是要自立门户吗?那你就是老大了,好,我祝贺你,不过,你这老大只能到别的地方去当了!”
大秃子吓得话不成章了:“大哥……大哥,你可别跟……大秃子一般见,大秃子知错了,你饶大秃子一回吧……”
“饶你?”又是一声冷笑:“那不等于依了你吗?你让我改改规矩,跟你说吧,我的规矩永远不会改,尤其是背叛我的人,我绝不饶恕!”
说完,手一挥,回身向车中走去。大秃子知道已经无可挽回,身子猛地一窜向前扑去,戴着手铐的双手抓向面前的人,嘴里还骂着:“你们哥俩不得好死,我大秃子死了也要找你报仇……”
他喊到半截就停住了,手也慢慢松开,身子向地上瘫去。他的生命永远地终止了。
两个保镖也陪他一起去了。这是两个弟兄的办事风格: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第二天夜里,大军子又召开了会议。会上,他很认真地问:“大秃子哪儿去了?怎么没来开会?什么?见不着他了……妈的,不能把事儿耽误了。黄毛,你先把他那摊管起来吧,干得好,今后就交给你!”
黄毛高兴地答应下来。
最后,大军子又部署道:“世纪工程已经到了关键时候,而关键的关键是资金,既然市里有政策,把募捐的任务承包给咱们,就要充分利用好这个机会。在今后一段时间里,集中精力把这件事办好,加大力度,该咋办咋办,一定把钱收上来!”
第三天,秦志剑和黄建强他们发现,称霸酒类市场的大秃子不见了,取代他的是黄毛,立刻把情况向林荫做了汇报。
秦志剑说:“我们在皇朝大酒楼发展了一个耳目。他说,大秃子不久前曾和大军子发生过冲突。我怀疑,他是被除掉了!”
黄建强补充说:“而且,大秃子是个亡命徒,没爹没娘,也没有老婆,唯一的亲信就是两个保镖,其中一人兼司机,可这两个人也不见了,因此没人报案,没人指证。咱们想介入也没有理由,没有证据。”
林荫意识到,这可能是调查组来清水的后果,但无法说出来。他只能要求刑警大队加强监视,保持耐心,锲而不舍,多方挖掘线索,争取在这起案件上取得突破,进而获得打击清水黑社会犯罪的突破。
秦志剑和黄建强离开后,林荫思考了片刻,觉得有个问题该解决了,就给苗雨打了电话。不一会儿,她风一般刮出现在面前:“林局长,有什么指示!”
说话的时候,苗雨微笑着,目光直视着林荫,好象含有几分戏虐。林荫不知她心里想的什么,眼睛也不敢直视她,只是让她坐下,心里犯愁怎么开口。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已经传得满城风雨,可当事人却不知道,或者是最后一个知道。对苗雨来说肯定也是这样。该怎么对她说呢?林荫犹豫了片刻才开口:“苗雨,有个事征求一下你个人意见,想把你的工作调整一下吧,你在办公室虽然干得挺好,可还是政工科更适合你,更能发挥你的特长,可以为咱们局的宣传多做贡献!”
听了林荫的话,苗雨脸上闪过一丝愤怒,脸也红了一下,马上又换了一种戏虐和讽刺的笑容:“怎么,我一个未婚女子都没在乎,您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就承受不住了?你不是征求我意见吗?那好,我明确表态,不同意。凭什么让我去政工科,这样做,更给他们口实,既然我们没问题,为什么要避嫌。不,我就要在办公室工作,就要留在你身边,别人爱说什么就说什么……”
林荫这才知道,苗雨早已知道了这件事,想不到她真沉得住气。她的话说到他心里去了:如果真的为避嫌把她调到政工科,肯定会给人口实,反倒给人以有问题的感觉。
在林荫沉默的时候,苗雨继续说:“其实,你要避嫌,把我调到政工科是远远不够的,应该调离公安局,最好调离清水。其实,我舅舅已经准备这么干了。可我是一个独立的人,我有自己的行事准则,不会因为别人泼脏水而改变……”
林荫听出了问题:舅舅?从前也听她提过,他是谁呀?
苗雨好象猜到了林荫在想什么,紧接着就做了回答:“对了,我也不再对你保密,我舅舅就是洪市长。我不想让人们觉得我受他的庇护,他也不想让我这样做,所以,自我调清水来后,就一直保密,只有少数几个人才知道……”
原来如此。
怎么办吧?林荫为难起来。他看了一眼苗雨,心中生出一种特别的感情。说心里话,他对她确实有好感,很强烈的好感,他不愿意让她离开,希望她在自己身边工作,这使他感到温暖愉快。或许,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对她有了一种暧昧的感情,但他知道,自己绝不会越界的……可是,到底该怎么办呢……
苗雨看着林荫的有些尴尬的表情,心中暗暗发笑,觉得发现了他心灵中弱的一面。其实,她早就听到了那些风言风语,在恼怒的同时也有几分高兴,为这种传言,为自己能和他联系到一起而高兴,如果他真的对自己有那种感情该多好,可惜……
两个人都沉默起来,屋子里出现了一种微妙的气氛。可是,急促的电话铃没有使这种气氛保持多久。
电话是政经文保科魏科长打来的,他用一种惊慌的语调大声报告说:“林局长,不好了,出大事了……”
第二十章
建议充分听取他们的意见,通过对话的方式解决问题
(2000年10月上旬至下旬)
1
听了魏科长的报告,林荫吓了一大跳,美好的心境顿时不翼而飞。魏科长说:有好几百台出租车驶向市政府,好象要闹事,请示怎么办。
一般人以为,公安机关的主要职能就是打击犯罪,也就是常说的破案,其实不然,维护政治稳定才是公安机关的首要任务,这个任务甚至要比打击刑事犯罪还要重要,还要艰巨。近年来,一些地方群体事件日益增多,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游行、示威、请愿及集体上访等。因为这些事件往往是人民内部矛盾,无法采取强硬手段,弄不好,会产生难以预测的后果,所以无论是党委政府还是上级公安机关,都非常重视。公安部为避免激化矛盾,造成不良后果,曾三令五申基层公安机关不得轻易公开出面介入群体事件。但是,不介入不等于没责任和不管,要加强情报信息工作,及时发现事件苗头,反映给党委政府,掌握斗争的主动权,将其解决在萌芽状态。
为此,林荫听了魏科长的报告后首先问:“事前怎么一点信息没掌握?”
魏科长:“这……怎么掌握呀?政经文保科算我一共才五个人,一点儿经费没有,现在社会矛盾又这么多,哪里都需要掌握,别的不说,一个‘法轮功’就够我忙的了,要二十四小时全天候控制,确保不发生进京进省事件,还哪有多余的精力……再说了,出租车闹事苗头我们早已发现,去年就反映到市委和市政府,他们就是不解决呀,我知道早晚要有这一天,这责任不在我们……”
“好了,别说责任不责任的了,他们是为什么闹起来的?”
魏科长说:“正在调查,有人说,好象是有两个出租车司机被打引起的,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出租车司机被打?这是治安案件,为什么不找公安局,却去找市里?魏科长解释说:“我也奇怪呢,听说好象还有别的事,可能和世纪工程的捐款有关……”
情况紧急,没有时间细问。按照党委分工,政经文保和防暴大队的工作归负责常务的牛明兼管,林荫立即给他挂电话,要求组织人开展调查,同时部署防暴队待命。考虑到政经文保科人员少,又给黎树林打电话,要他从刑警大队抽调得力人员,协助政经文保科摸情况。
刚放下电话,铃声又响起来。是许副书记打来的,要他马上调集警力保卫市委和政府的安全,并和方政委到政府开紧急会议。
林荫匆匆布置一下,和方政委联系上,站起来要往外走,这才发现苗雨还在身旁,就边往外走边对她说:“行了,就到这儿吧,有人闹事,我得马上去市里!”
苗雨听了林荫的介绍,也把温馨心境丢开,身上那新闻记者的潜质立刻兴奋起来:“我也去……”
为了避免刺激闹事者,林荫和方政委乘坐了一台没有牌照的吉普车赶往市里。刚到幸福大街路口,就看见前面一片车的河流,一辆接一辆,望不到头,把通往市委市政府的道路完全堵塞,还拥挤着黑压压一片人。林荫让司机把车远远停下,和方政委步行奔向现场。
2
现场既混乱又有秩序。
到底有多少车辆数不过来。可见其分成两排,一辆接一辆整齐地排在街道两边,望不到头,显得还算有秩序。可数不清的人聚集在市政府大门外,拥挤吵嚷成一团,又显得十分混乱。林荫观察一下,很快辨出,外围多是观望的群众,中心的几百人才是闹事者。
林荫奋力挤进人群,边往里挤边听着周围的吵嚷。
“咳,这么闹,有啥用啊?胳膊能搬过大腿吗?!”
“还不都是逼的吗?天天要钱,不给就打……我看闹得对,闹得好,咱们清水人也太老实了,叫你方你就方,叫你圆你就圆,要是不闹,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
“是啊,人就怕逼,活不下去了,也就没啥怕的了……”
“可不是,什么世纪工作,我看是死鸡工程,把人都要逼死了,他们要闹成了,咱们也少捐点……”
说这话的显然都是看热闹的人。林荫顾不上过问这些,努力挤到人群前面,见一些闹事者正在跟几个干部模样的人交涉,交涉的干部中有信访办主任和政府办主任。闹事者的前排中间是两个伤号,一个胳膊用绷带吊着,另一人头上缠着纱布,透出殷红的血,被人搀扶着坐在地上。他正要询问怎么回事,却发现人群渐渐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落到自己身上。接着,一个大嗓门叫起来:“好哇,公安局长来了,是不是要抓俺们哪?林局长,你要抓就抓吧,先抓我,是我赵二两带的头……”
吵嚷的是两个为首汉子中矮点的一个:五十出头,身材粗壮,长着个大红鼻头儿,边吵边凑上来,可马上被另一个同伴扯开。这人年纪和赵二两差不多,身材高大,脸色黝黑。他斥责赵二两道:“你跟林局长吵什么,人家是个清官!”然后对林荫抱歉地说:“对不起林局长,他是个粗人,你别跟他一般见。跟您说吧,俺们实在是逼急了,这捐款实在是捐不起了,所以才找市里的……您要是抓人的话,就抓我刘大脚片,是我带的头!”
听到这话,马上又有很多人鼓噪起来。“是啊,要抓把我们都抓起来,我们都是带头的!”,“林局长,我们被逼无奈才这么干的……”
一片混乱,林荫无法回答,也顾不上回答。几个劝阻的政府干部见状,乐得把麻烦推给林荫,闪到一边。林荫却不能闪开,使劲儿挥手让大家安静,然后又问两个受伤的人:“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咦,怎么又是你们?”
原来,这两人还是老杨父子。
没等老杨回答,鼓噪声更大了:“怎么回事?让人打得呗,医院敢住吗?人家说了,住院还打……我们是没活路了,只有找政府说理……”
林荫很快听明白了怎么回事:这些人都是开车的或车主,多数是出租车司机,也有一些卡车、公共汽车等。今天的事,就是因两个同行被打引起。当然,这只是导火索,真正的起因则是捐款。
林荫很快就听明白怎么回事。世纪工程开工后,各种名目的捐款就不一而足,而所谓的捐款就是摊派,不捐不行。凡财政开工资的,每月交工资额的百分之十五,财政往下拨工资时就已经扣下了,弄得怨声载道。公安局也是这样,每次开工资时都能听到怨恨声和骂声。其实,林荫何尝不是如此,家里生活本来就不宽绰,每月扣上二百多,全年就两千多块,真是一笔挺大的支出啊。可自己是公安局长,能站出来反对吗?只好默默忍着。可别的同志就不管这些了,骂啥的都有。特别是秦志剑,骂得最凶,话也尖锐:“自己的工资连怎么花的权力都没有,这上哪儿讲理去呀?什么叫捐款,不是自愿吗?我不自愿为什么还叫捐款?!”也就是这些话传了上去,影响了提拔。
可这些人毕竟多是党政干部,直接听命于市委市政府,有怨言也就是背后骂杂,不敢公开反对。其实,就是反对也没用。万书记在大会上讲过了:“不管怎么说,你们还能开工资吧,总比下岗工人强吧,做点贡献有什么不行?人民城市人民建,建设清水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清水人,为了你们自己?谁要觉得受不了就调走,离开清水!”
干部们被镇住了,可工人们就不同了,特别是一些个体经营者,没有工资,财政扣不着,虽然下达了指标,可谁也不愿意捐,特别是个体养车户这一块,收取非常困难。于是,市里就把任务下达给一些收费单位。一开始曾要交警大队代收,觉得这是执法机关,收缴力度大,可林荫坚决不同意,因为这不但为上级公安机关所禁止,而且严重损害公安机关形象。软说硬顶,总处顶住了。接着又要税务部门收,税务部门态度也不积极,最后落实给交通局,由他们组织人员上路拦车收费。老杨父子就是因为交不上这捐款,又说了两句气话,被打得头破血流。出租车司机们再也忍不住了,拉着两个被打的人来到市里。
这种情况下,林荫就是有想法也不能说出来呀?为了让人群散去,他就硬往自己身上揽责任:“既然你们挨了打,就属于公安局管辖范围,你们就别围在这儿了,跟我去公安局!”
可人们并不买帐,有群众大声叫起来:“不,我们不去,这事你解决不了,不止是打人的事,还有捐款的事,我们要向市领导反映……”
刘大脚片急忙向众人挥手,制止他们的吵嚷,然后转脸对林荫说:“林局长您别挑理,我们知道你是清官,按理,挨了打,是应该上公安局找你,可你听着了,这不止是打人的事,你管不了!”
赵二两紧接着大声说:“是啊,你也呆不了几天了,还给你找麻烦干啥,直接跑市里来了……”
林荫听得心“咯噔”一声,什么,自己呆不了几天了?谁说的……
赵二两又对被打的老杨和二憨说:“对了,你们爷俩把他们的话当林局长说一遍,不然好象我赵二两撒谎似的!”
老杨和儿子看看林荫,你一句我一句对林荫说了经过。原来,他们出城时被收捐款的一伙人截住,因为身上没带那么多钱,对方就要扣车,他们顶了几句,立刻大打出手。他们说要上公安局报案,对方打得更凶了,边打还边叫骂着:“妈的,这不是从前了,你们还仗着姓林的?他现在连自己都顾不上,还能管你们……”还说了很多,概括起来就是,林荫的公安局长快当到头了。
林荫听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心里暗暗对自己说:这是个提醒,看来,自己得抓紧时间了。
这时,怀中手机响起,是方政委在外围打来的:“林荫,你快出来吧,会议挪到常委会议室了,让咱们马上去!”
林荫挤出人群,一眼看见方政委和秦志剑在一起,急忙把他们叫到一边,问调查情况。秦志剑愤愤地说:“已经查明白了,又和大军子有关……”
原来,交通局接受了收费任务后,完成得很不好,抗捐现象非常严重。他们就“创造性”开展工作,把任务承包给了大军子手下,由他们去收,还允许在市里下达指标的基础上多收一些做为报酬。这一方法立竿见影,那帮如狼似虎的东西一上路,“捐款”数额立时猛增。可是,他们能守规矩吗?本来就收“线费”,这回乱收乱罚的现象就更多了,而且不给就动手。因为他们太恶,又有名目,人们都害怕他们,能交得上的,就赶快交,也就没出什么大事。可他们的态度特别恶劣,三句话不来就动手打人,今天就是如此,司机们终于忍不住了,闹到了市里。
林荫听得心中深恨不已,可事关重大,不能轻举妄动,只是嘱咐秦志剑注意收集证据,然后和方政委匆匆走进市委大院。
3
常委会议室,门窗紧闭,外面的声音小多了,甚至听不见了。
林荫和方政委走进来时,会场已经坐了七八个人,都是领导干部。往常,人人板着脸,说话也压着嗓子,惟恐惊动谁似的。林荫发现,自己和方政委走进屋子后,所有目光都照过来,顿使他感到压力沉重。其实,处置群体事件并非公安机关一家的事,党委、政府和很多其它机关都负有重要责任,可在人们的意识中,却总是将公安机关推到第一位。
林荫见苏检察长冲自己招手,就和方政委走过去。
会场里坐着主管工交的副市长、市委组织部长、宣传部长、纪检书记、政法委副书记,还有苏检察长和法院的王院长,却不见万书记、洪市长、许副书记和主管干部的刘副书记及于海荣。苏检悄声说:“刘副书记没在家,万书记他们在开碰头会,马上就来!”
在苏检说话的时候,常委会议室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四个一脸严肃的男人走进来。第一个五短身材,脸如铁板,透出一股威气,正是万书记。第二个身材高大,脸颊棱角分明,透出一股冷峻之气,是洪市长。第三个年纪稍轻一些,中等身材,透出一股儒雅之气,是许副书记。最后一个是表情严峻、戴着大墨镜的小个子,是任职不久的政法副市长于海荣。四人脸上都写着同样的字:严峻。
“怎么样,把你们找来干什么,不用说明了吧。”万书记落坐即开口:“外面的情况大家都看到了,得拿出个办法来呀,要不,时间长了,传到地委、省委,我们怎么解释?大伙都说说,该怎么办?!”
万书记说完,眼睛逐个打量着室内的人。可没人出声,很多人还把眼皮垂下来。林荫身子动了动,旁边的方政委紧忙扯他一把,低声说:“大老板恐怕早定调了,别忙着表态!”他只好也学别人,见万书记的目光扫过来,赶忙低下头。
万书记目光转了一圈没人发言,他只好点名:“好,都不说我就点名了,蒋实全,有人说,这事是你们交通局惹出来的,说你们收费人员作风粗暴,随意打骂群众,这才引起事端,你先表个态吧!”
蒋实全一听叫起冤来:“万书记,谁这么说呀,真屈死我了,我们为了啥,还不是为了把捐款收上来,为了世纪工程顺利进行?要是不让我们收捐款,哪会出这种事?我承认,我们态度是不太好,可好态度能收上钱来吗?要我看,责任还在他们,捐款的通知早发给他们了,那爷俩一直抗着不交,还暴力抗拒执行公务,这才引起打斗……再说了,这只是他们闹事的借口,如果光是打架的事,找公安局就行了,为什么找市里?还不是为了不交捐款?我看,解决的办法有两条,一是软的,答应他们的条件,取消捐款,世纪工程停工,还有一条就是来硬的,捐款照收不误,世纪工程照常进行。剩下的事就交给公安局,谁闹事抓谁,把带头的几个抓起来,都老实了!”
林荫听得怒火直劲往上涌,心里暗骂:什么东西,你把群众当成什么了,有点政治良心没有……由然想起那次“雷雨”行动,就是这个人,赤身裸体跳楼,把腿摔坏,纪检委还复印了案卷,可后来不知怎么搞的居然不了了之了,还照样当他的交通局长。还有传言,说他的嫖娼罚款都是公家报销的。现在,他自己惹出事来,居然要公安局替他受过,替他抓人。妈的,休想!
这么想着,就要站起来驳斥。一旁的方政委又赶忙扯了他一下。在他犹豫的时候,苏检察长在旁用一种戏虐的口吻开口了:“蒋局长,按你的说法,他们是暴力阻挠执行公务在前,聚众闹事冲击党政领导机关在后,确实应该都抓起来。可是,这要有一个前提呀,那就是,你们确实在执行公务,他们也确实构成了暴力阻挠。可据我所知,你们收费那些人,并不是交通局的工作人员。从法律的角度看,执行公务的主体就成问题,阻挠执行公务从何说起呀?”
“这……”蒋实全语塞一下马上说:“不是交通局的人怎么了?我们为了收捐款,把任务承包给他们了,也就等于是我们交通局的人了,也就等于执行公务了,他们不交费,就是阻挠执行公务!”
苏检冷笑一声没反驳,林荫忍不住接了上去:“这是你的看法,可法律却不能这么认定。其实,你们把收费任务承包给他们,本身就是违法的,这种承包是不受法律保护的。据我们公安机关掌握,这些人原本是社会上的一些不法之徒,承包了你们的收费任务后,胡作非为,经常打骂群众,影响很坏,还擅自增加收费金额,据为已有,难道这也是执行公务?我们公安机关可不能去保护这种行为!”
“这……”蒋实全恼羞成怒起来:“你们公安局到底站在谁的立场上?你们听不听市委的,支持不支持市委工作?你们什么态度……”
妈的,居然指责我们?!林荫气得要往起站,被苏检和方政委在两边扯住,只好把话咽了回去。许副书记打断了争论:“不要争了,现在是研究问题,扣什么大帽子,大家都可以发表意见,集思广益吗。大家都说说!”
可是,好一会儿没人说话。还是于海荣开口了,声音很严厉地:“大是大非面前怎么都没个态度?政法口的都来了吧,你们先谈谈!公安局,检察院,法院,你们都要有态度!”
于海荣正颜厉色,气派、说话的声音,都和没当副市长的时候大不一样,一副居高临下的气势。可公检法三长却不买这个帐,林荫本来想表态,可看于海荣那架式来气,就把头掉向一旁。于海荣见没人发言,墨镜后边的眼睛落到法院王院长身上:“王院长,你是管审判的,应该最懂法,你先说说吧!”
王院长不得不开口。先看看万书记的脸色,又看看洪市长,为难地说:“这,关键是定性,如果是正常的上访告状,只能有信访部门出面接待,这个……当然,这不是一般的上访,这……我们法院在司法实践中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我一时也说不好,得回去找有关人研究研究!”
于海荣不高兴地:“等你研究出来,黄瓜菜都凉了……苏检察长,你说说!”
苏检察长早有准备:“法院都说不准,我们检察院就更不行了。我当了这么多年检察官,还真没检察过这种事……万书记曾经讲过,要站在讲政治的高度来执法。我觉得,对这起事件也得站在讲政治的高度来认识,所以要我们司法机关拿出意见来,还真难!”稍停:“我们司法机关都归政法委管,我看,还是政法委先谈谈吧!”
众人的目光又落到接任于海荣的政法委专职副书记任明远身上。
任明远是前副检察长。林荫对他了解几分,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从两家的公事上就体会到了。他要保护的人,千方百计挑你的毛病,不让你顺利过卷,过去了,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都说他在这方面没少发财。可是,如果他没得到好处,就会拿出公正执法的架式来,一定从严处理。他原来也活动着当检察长,可没能如愿,苏检察长来了,工作上没少掣肘。可苏检察长也不是好惹的,暗中和上级检察机关及有关领导谈过几回,于是,任明远就提拔到现在的岗位上。其实政法口的人都知道,政法委副书记说起来是公检法司的领导,实际上不具体管业务,反而不如原来有实权了。所以,任明远老大不乐意。
此时,他听了苏检的话,心中有气,嘴里就不干不净地说了句:“操,政法委算个鸡巴,平时谁把我们当个打家伙的棍儿了?这时候想到我们是领导了,如何处理涉及到法律问题,是你们公检法的事,你们往哪儿推……”
任明远嘴里不干不净的,带出几分痞气。林荫看着来气:这人,身上哪有一点领导干部的气质。扭头看一眼苏检察长,却见他微微一笑道:“哎呀,任书记这话可不对,我们检察院对政法委可一向是尊重的。这群体事件具有政治性质,不能机械地用法律来解决,你看,政法委,不就是政治和法律吗?这两样都管,政法委不谈谁敢乱谈哪!”
苏检察长的话不软不硬,任明远有些语塞,正想反驳,万书记不快地开口了:“你们到这儿打嘴仗来了?明远,你就别推了,谈谈吧!”
任明远无奈只好开口:“这……好吧,我随便说两句,我觉得,这是一起严重的群体事件,直接影响到我市的稳定,一定要认真对待……现在看,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如果能事前掌握情况,就好办了……”扭头看了林荫和方政委一眼,忽然有了说辞:“对了,群体事件归公安局管,不知道事前得没得到消息,我看,还是林局长和方政委谈谈吧!”又冲林荫一笑:“林局长,我看你早憋不住了,处置突发事件你们比哪个部门都有经验,有什么想法跟大家说说吧!”
任明远这么一说,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向林荫。于海荣咳嗽一声,用命令口气道:“那好,林荫,你就先谈谈吧,看看这起事件是什么性质,该怎么处理?”
不能再沉默了,方政委也没有再扯衣服。林荫开口了:“那好,我就谈点不成熟的看法吧。我觉得,要想解决这起事件,首先必须找出事件的起因,只有找到起因,才能对症下药解决……”
林荫的话顿时把众人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
林荫沉了沉继续说:“那么,这起事件的起因是什么呢?正如有的同志所说,从表面上看,是有两个人被打伤引起的。如果这样就简单了,把打人的抓起来,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该怎么赔偿怎么赔偿,事情不就平息了吗?可是,不知大家想过没有,如果是为了打人的事,他们为什么不去找公安局,而要来市里?很明显,打人只是表象。为什么会发生打人的事呢?是因为收捐款。他们为什么来找市领导呢?刚才在外面我已经做了一番调查,大家也一定都知道了。其实,事件的主要起因是捐款数额太大,他们负担不起了……”
林荫心里清楚,自己的话不合时宜,捅到了万书记的肺管子上了,可一是性情如此,忍不住实话实说,二是被“在清水呆不了几天了”的传言所激,可能,再不实话实说,今后就没多少机会了!
果然,听了林荫的话,大家的眼睛都睁大了,万书记脸上也现出明显的不快。于海荣看得清楚,趁林荫稍停之际,手一挥打断他的话:“你这是什么意思?依你的看法,事情是世纪工程惹出来的?那咱们的世纪工程就不能搞了?我坚决不同意这个观点……”
“我也不同意,”蒋实全没等于海荣说完就在旁叫起来:“咋的,还想抓俺们收费的人?好,你们公安局有本事就抓吧,把收费的都抓起来,看这捐款还有谁去收,看世纪工程怎么搞!”
不等林荫辩驳,于海荣又接着说:“是啊,当前我市头等大事就是世纪工程。我们的一切工作都要围绕它来进行,凡有利于世纪工程的,我们就坚决支持,凡不利世纪工程的,就坚决反对。做为政法机关的领导干部,不能就事论事,要站在讲政治、讲大局的高度来认识问题,我个人看法是:这起事件是有预谋、有组织、有目的的,而且是非法的。这么多人围攻市政府,表面上看是上访,其实是请愿。而集体请愿是需要批准的,谁批准他们了?根据这一点,就可以严肃处理。所以我觉得,这起事件的实质,是反对市委决策,破坏我市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至于怎么处置我先不谈,可公安局的当务之急,是查清事件是怎么发生的,谁是幕后组织者,只有找出黑后台,才能釜底抽薪解决问题。我提醒大家不要忘记,我们是无产阶级专政!”
于海荣振振有辞,万书记的脸上现出赞许的神情。林荫心中既感压力,又十分愤怒。这叫什么话,群众有问题得不到解决,集体上访,不去解决问题,却扣上政治帽子,还无产阶级专政,你跟谁专政?火气一涌,腾地站起来:“我不同意这种意见,我们是无产阶级专政不假,可首先要弄清向谁专政!我也提醒大家注意,他们是人民群众,而总书记‘三个代表’的思想首先就是要代表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我不同意采取专政手段,建议充分听取他们的意见,通过对话的方式解决问题!”
于海荣没再说话,冷笑两声,把墨镜调向万书记。
万书记咳嗽了一声,大家都知道他要开口了。会场顿时一片沉寂。
万书记的话一开始还算平和,可慢慢地感情色彩就浓了:“好,我谈谈自己的看法吧,供大家参考。我同意林荫同志的一个观点,那就是,对这起事件,我们不能被它的表象所迷惑,而要找到它的起因。这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透过现象看本质。同时,我也同意海荣同志的一个观点:这起群体性事件性质严重,影响恶劣,在清水历史上罕见,虽然其性质还有待于研究,但种种迹象已经表明,这一事件是有目的、有组织、有预谋的,严重影响了我市的稳定。在座的都是清水的领导干部,我希望大家一定要站在讲政治的高度来认识这一事件。表面上看,这起事件是经济利益趋动下发生的,为的是经济目的,但,马克思主义告诉我们,任何事物都要透过现象看到本质,那么,这起事件的本质是什么呢?依我看,他们就是要推翻市委市政府的决策,要市委市政府的决策服从他们的利益。说穿了,就是与市委和市政府对抗。我觉得,我们必须站在这样一个立场上来认识问题,必须从这样一种认识出发,来解决这起事件!”说着,脸向旁边看了一眼,用征求意见的口吻道:“洪市长,你说是吧!”
从会议开始,洪市长的脸色就十分严峻,可一直没开口。此时见万书记征求意见,咳嗽一声慢慢说:“好吧,我也谈谈自己的看法。首先,我同意万书记的看法,这是一起严重的群体事件,在清水历史上是罕见的。而这起事件恰恰出现在我们这届政府任期内,因此,市政府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做为市长更是责任重大。同时,我也感到十分痛心,当年,在我们还没有夺取政权的时候,人民群众曾经冒着生命危险支持我们,可现在……当然,发生这种事,也不用大惊小怪,我们的政府是人民的政府,我相信,广大群众是通情达理的,完全可以通过对话解决问题,不到万不得已,不宜采取强硬手段,那会造成不良的社会影响。”
洪市长的话使倍感压抑的林荫喘了口气。他听出来,洪市长虽然嘴里说着同意万书记的看法,可实际上态度并不一致。
想不到的是,洪市长话音一落,许副书记也公开表态了:“我同意万书记和洪市长的意见,这确实是一起严重的政治事件,应该采取妥善措施解决,不宜采取强硬手段,对话是一个可以考虑的途径!”
林荫听着许副书记的话心里感到好笑。他说的是同意万书记和洪市长的意见,可两人的意见并不一致。不过,他说的又有道理,因为,他同意的是万书记对事件严重性的判断,又同意洪市长对话解决的途径。而后者万书记是不同意的,只不过嘴没有说出来罢了。
果然,许副书记话音一落,万书记的脸沉下来,侧过脸问:“那你说该怎么解决?刚才,信访办的同志已经和他们对话了,他们根本没有妥协的意思,非要我们完全答应他们的要求不可,如果这样,市委市政府还有什么威望?如果开这样的头,今后,只要市里出台什么决策,有人不满意,就可以一呼而起,要求我们改变,我们还怎么开展工作?”
许副书记真有涵养,只是说了句:“具体问题具体对待吗!”就微微一笑不开口了。洪市长也不再说话,把目光望向窗外。
会场静下来。窗外的吵嚷声隐隐传进来,显得比刚才大了。
沉默中,还是于海荣开了口,他又点了林荫的名:“林局长,刚才万书记的指示你听清了吧,这起事件的发生,你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们的情报信息工作是怎么做的呀,为什么事前没有发现……现在你说说怎么处置吧!”
于海荣的话虽然没明说,可他问公安局长怎么处置,其意见的倾向性也是明摆着的。可林荫不是顺竿爬的人,于海荣的指责更使他反感。他想了想说:“我觉得,如何处置这起事件不应该问我们公安局。因为这是人民内部矛盾,只能采取解决人民内部矛盾的方法来解决。我还是觉得他们是上访,是向领导机关反映问题,尽管方法不得当,可也是上访告状,不宜采取强制措施。公安部、省公安厅和地区公安局都多次强调,在发生群体事件时,公安机关不可轻易出面,以免激化矛盾。”
林荫说完,会议室里一片寂静。片刻后于海荣冷笑一声:“那你说怎么办?对话?怎么对话,答应他们的条件?世纪工程不搞了?!”
又是大帽子。这哪里是解决问题的态度啊?林荫正要反驳,却见信访办主任急慌慌从外面闯进来,焦急地大声道:“万书记,怎么办哪?我们怎么劝也不顶事,他们一定要和书记市长见面,还说,不解决问题,他们就不解散,如果明天还不解决,他们就要开车集体进省!”
啊……
大家吃了一惊,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近几年,上级对稳定工作非常重视,尤其对进京进省上访事件极为反感,将其做为一项硬任务压给地方党政领导,对集体上访更采取了追究责任制度,如果几百台车进省,将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啊!
这一来,会议的进程加快了。许副书记说:“如果我们只是坐在这里讨论研究,恐怕很难讨论研究出结果来,我觉得,万书记和洪市长的意见都有道理,而且基本上是一致的。我看是不是这样,有关领导先跟他们接触一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态度,提出什么条件,就算摸摸底儿吧,然后再采取有针对性的措施解决。我看,最好通过对话解决问题,这对市委市政府和闹事群众都好。当然,如果对话解决不了,也可以考虑采取其它手段。”
情况已经很紧急,在这种情况下,开始有人赞同许副书记的意见,符合的人越来越多,这一来,万书记也只好同意了。不过又强调说:“对话是必要的,我也赞同,但要有一个原则,那就是不能轻易让步,因为这关系到市委和市政府的威信,关系到世纪工程能否顺利进行。要通过对话让他们理解,捐款是为了给他们办事,世纪工程是为了他们的长远利益。他们现在反对,将来会感激我们的,我们是为了清水人民的子孙后代造福。”望向林荫:“对了,你们公安局要查明,这起事件有哪些人在幕后操纵,谁是组织者,策划者,这样的人是影响清水稳定的大患,一定要把他挖出来!”说完,忽然又补充一句:“我还要提醒你们一点,你们是清水市公安局,要对市委、市政府负责!”
这……
林荫意识到,自己刚才关于上级公安机关如何要求的话不妥。
这时,他再次感到万书记的可怕,因为他永远正确,真理永远在他的手中,他无论做什么,都能找到理论根据,都代表了正确立场,手中都有真理的大旗。会议事实上采纳了林荫的意见,他也因此成为对话组的成员之一。他提出,自己身为公安局长参加对话会有消极影响,可万书记说:“你一定要参加,就是要给他们一点压力。不但参加,还要演黑脸,让他们明白明白!”这一来,林荫不好再说什么,何况,他也想深入接触一下这些人,多了解些情况。
会议结束,人们匆匆向外走去,万书记的手机突然响起,他“嗯、啊”两声后叫住林荫,又对手机里大声说:“好,你立了一功,应该表扬……好,有情况随时报我……没关系,有我呢!”
万书记关了手机,对走过来的林荫方政委和其他几个领导大声说:“怎么样,我的话没错吧,这起事件就是有预谋、有计划、有组织的。牛明已经调查清楚,背后的主使就是王立民。林荫你要好好布置布置,把一切都查清楚……简直反了他,跟市委做对,鼓动群众闹事……”换了口气:“你们看,牛明还是有两下子吧。林荫,这样能干的助手你怎么不好好用啊?别浪费人材,我看,你们的分工还得调整一下!”
万书记的话引起大家的注意。于海荣急问:“谁?王立民?又是他……看来,他是铁心和市委对着干了,对这样的人不能客气,一定要严肃处理,开除党籍,开除公职,追究他法律责任!”转向林荫:“林局长,今后这个人你们得纳入视线,重点控制……对了,你还不了解他吧。这可是个人物,原来是交通党委书记、局长,还是市人大代表,一向不和市委保持一致,市委虽然免去了他的原职,仍然让他当工会主席,想不到他又和这些人搅到一起,今后,你们对他要严密控制!”
许副书记听了这话,急忙在旁说:“于市长,这可要谨慎,据我所知,王立民是个老干部,老党员,不是胡来的人……万书记,我们是不是先找他谈一谈,如果真和他有关,就要他出面平息事态,不是比什么办法都强吗?”
万书记想了想:“就这么办,你们分一下工……”
4
林荫被分到与闹事司机代表对话的一组。参加的还有分管工交的副市长、专职政法委副书记任明远、信访办主任等人。组长由常务副市长于海荣担任。
另一组的谈话对象是王立民。组长是许副书记,成员有纪检书记、组织部长、市总工会主席等人。
万书记和洪市长两位主官都没出面。洪市长本来提出,二人各参加一组,可万书记说:“那太高抬他们了,有副书记、副市长出面就够给他们面子的了!”这样一说,洪市长也不好出面了。
对话开始时已经是傍晚。
参加对话的闹事司机代表一共五位,自然包括赵二两和刘大脚片。
其实,此前已经进行过对话,只不过出面的是政府办和信访办主任等人,闹事的司机们认为他们人微言轻,非要见市领导不可。现在于海荣等人出面,他们还是不太满意。赵二两张嘴就问:“为什么万书记和洪市长不接见我们,你们能不能说了算?”
于海荣摆出架式:“怎么,一个市委常委、两个副市长接待你们还不够格?现在我正式向你们宣布,我此时就代表市委市政府!”
对话这才开始。
一开始,对立情绪很严重,对话时,赵二两和刘大脚片说得最多,而且态度最坚决。赵二两揉着红红的鼻头,上来先诉一通苦:“大伙都知道,我的外号叫‘赵二两’,为啥?因为我好喝两口。可是好喝不能多喝,更不能喝好酒,只能喝二两清水老白干。为啥?一没钱,二怕耽误干活。可现在二两也不敢喝了,为啥?挣俩钱不够交这个费那个费的,特别这死鸡工程开工后,各种摊派和捐款就交了一千五百多元,平均哪个月都三百五百的,谁受得了啊?你们领导搞工程俺们支持,可得让人过日子呀……”
接着,他算了一笔帐,每天平均能拉多少客人,能收入多少钱,交的税费是多少,车的油钱是多少,折旧费是多少,再加上捐款摊派,算来算去,连油钱都挣不回来,说完伸着大手问眼前几位领导:“你们说,俺还有钱买酒喝吗?二儿子也有了对象没钱结婚,还有个老闺女上大学,指着啥,让俺咋活下去呀……”
刘大脚片第二个发言。他说话的嗓门没有赵二两大,可比赵二两有水平,上纲上线的:“俺咋就不明白,咱共产党不是为穷人谋利益的吗?可咱市出台的政策咋一点也不考虑俺们这些穷哥们?俺们穷得孩子上不起学,结不起婚,喝不起酒,市里还非要搞什么世纪工程。你搞也行,有钱就搞呗,把清水建得漂漂亮亮的,谁看着都高兴!可现在是花我们的吃饭钱哪,我们实在是捐不起了……”
接着又有两个代表发言,说的大同小异,都是捐款太多,要求减免。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了,于海荣开始发言,都是万书记那套喀:为了子孙后代的长远利益,眼前虽然困难一些,可将来你们就会明白,市领导在为清水人民办实事,办好事,那时,你们会感谢市领导的,你们的孩子也会感谢你们的,你们为子孙后代做出了贡献。云云。连林荫听着都觉得没有说服力,于海荣却一副演说家的样子,说得还挺来劲儿呢!
结果,赵二两没等于海荣说完就忍不住了。“于市长,你说些啥呀?我咋听不明白呀?子孙后代?我们这辈子都活不下去了,还能顾得上子孙后代吗?我们本来想攒钱供他们上大学,结婚生儿子,再给他们谋个生活出路,现在,把钱全销到你们这死鸡工程上,他们上不了大学结不了婚,连子孙后代都没有,还能感激你,恨都恨不过来了……”
话虽然粗,可句句都在理上,比于海荣那些大道理有说服力多了。林荫入神地听着,完全忘了万书记关于“演黑脸儿”的指示。
于海荣却自我感觉良好,置对方的观点于不顾,继续夸夸其谈,什么你们都是工人阶级,工人阶级最有觉悟,最有长远目光,最能克服困难啊,什么现在虽然困难,可跟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比一比,和“文革”时期比一比,要好得多了,再想一想当年红军爬雪山过草地等等。林荫听得直想呕吐:妈的,就这水平,怎么能当副市长呢?还主管政法!真他妈的,你是官迷不怕,总得有点水平吧……可再一想又理解了,在这种情况下,又能说出什么有说服力的话来呢?
针对于海荣的话,刘大脚片痛痛快快地进行了反驳:“于书记您别生气,俺是工人,说话不会拐弯抹角。您要不说这些俺还真没话,您要这么一说,俺还真有话要说。俺咋就理解不了呢?硬说俺工人是领导阶级,是国家的主人,可啥事征求俺的意见了?企业让领导搞黄了,一句话,让俺们下岗就得下岗,可领导呢,对了,你们自己叫公仆,你们怎么不下岗?行,为国分忧,下岗就下岗吧,好不容易东借西挪买了台车,想靠他养家糊口,谁知这你们也不让,这不明明是逼着我们卖车吗?可俺大半辈子一直开车了,卖了车又干啥呀?靠啥活呀……于市长,俺们代表所有个体司机说给您听,这捐款俺们是实在捐不起了,就是捐,这么多也不行。这个问题必须尽快解决,俺们已经下决心了,既然这样做了,也就豁出来了,不解决就上地区,上省……”
于海荣这才明白,自己的大理论白讲了,不由想发火,可一听到要上地区上省,怕惹出麻烦,又不敢发作,可又一时想不出别的话来,只好把眼睛看向主管工交的顾副市长。顾副市长只好开口。他先对出租车主们的心情表示理解,然后才说:“市委市政府知道,你们也不容易,也是为了生活,我们一定会认真对待,但是,市里也有市里的难处,世纪工程已经上马,投资三千多万,能停下来吗?要是停下来,损失多大?那不还是大家的损失吗?市里没有办法,才搞这捐款活动。我觉得,你们和市里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咱们好好商量一下,尽量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顾副市长的话还算行,五位代表听后缓和了口气,都表示可以协商。可于海荣却看不出眉高眼低,紧接着又说:“协商可以,但原则不能变,世纪工程必须顺利进行,资金必须保证,你们绝不许再闹事。协商也只能在这个基础上协商!”一下子又把代表们惹恼了。赵二两手指于海荣大声道:“你什么领导,对俺们群众什么态度,还有没有点人心?考虑不考虑俺们死活,要是这样,还谈判干什么?走,这里没地方讲理,俺们走,上省里讲理去!”
赵二两说着站起来要走,于海荣火了,也站起来,一把揪上去:“你给我站住,上哪儿走?还反你了!上访没好人,好人不上访,你敢这么干,我就以破坏社会稳定的罪名把你抓起来判刑!”
这下可坏了,正在火头上的赵二两哪能吃这一套,边掰于海荣的手边叫道:“你他妈的放屁,你抓我试试……”两人一撕巴,于海荣手一抡,就听“啪”一声,不知怎么打了赵二两一个响亮的耳光,赵二两大怒:“咋的,你当领导的打人!”伸出大巴掌就要还击。于海荣暴跳如雷,一边遮挡躲闪一边对林荫叫道:“林荫,你什么公安局长,看不见吗?还不快把他抓起来……”
于海荣这么一喊,把几位代表都激怒了,纷纷吵嚷起来:
“公安局长怎么了,我们要是怕就不来了,想抓我们就抓吧!”
“是啊,既然要抓就明着来呀,还跟我们对什么话呀……”
“看来,这年头没有清官,都是穿一条裤子的……”
林荫不能再沉默了。他站起身,上前想分开赵二两和于海荣,不想,赵二两抡过来的大巴掌“啪”地打在他的鼻子上,顿时有股热乎乎的东西淌出来。
这下可好,屋子里一下静了,赵二两先发了懵,手张在那里收不回去了:“这……我……”不知说啥才好,其他代表也傻了。不管咋说,公安局长的名号还是有威慑力的,把公安局长打得见血,那还了得?
于海荣这回可抓住理了,大叫起来:“好哇,你们反了,连公安局长都敢打……林荫,你还等什么,赶快调人,把他们都抓起来!”
可是,林荫没有动,任凭鼻血往下淌。一旁的顾副市长也慌了,一边指责赵二两,一边找纸给林荫擦鼻血,好不容易才把血止住。
这一巴掌打得屋里气氛一下变了,双方再不争吵。赵二两也没了脾气,乍撒着两只大手不知咋办才好。刘大脚片更是着急,埋怨一通赵二两后,对林荫说:“这是咋说的,这都怪俺们,都怪俺们,您别生气……二两,还不快给林局长陪不是,快点,快点……”
赵二两愣了片刻,在刘大脚片的催促下,忽然把双手合到一起往前一伸,对林荫道:“行了,我错了,我认罚,快,带手铐吧,该抓抓,该判判,我啥话没有。不过,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打的你,和他们没关,抓吧!”
看着赵二两伸过来的双手,林荫脑海迅速旋转片刻,忽然“啪”地把他的手打下去,大声说:“你干什么?你犯啥罪了抓你,不就是失手打了我一下吗?我公安局长是抓犯罪分子的,你们是公安机关的依靠对象,服务对象,我抓你干什么,你想让我犯错误啊!”
林荫的态度出人意料,代表们似信非信。赵二两哼声鼻子说:“别来这一套了,要抓就马上抓,欠着恐怕将来连本带利一起还,让人心里没底儿……俺们是依靠对象,服务对象?别逗俺了,你要真为俺服务在这儿干啥?还不是看谁不顺眼抓起来……来,还是抓吧!”
林荫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汉子,再看看另四名代表,苦笑一声:“怎么说你们才信哪?我为什么要抓你们,不就是打我一耳光吗?这犯了哪一条?我知道,你们不容易,也可以说是逼的,如果日子过得好好的,谁扯这个?你们说不害怕,其实心里并不踏实,你们都有家,都有亲人,一定都挂牵着他们……我做为公安局长,绝不会抓你们,可是这得有个前提,那就是千万不能干违法的事,不能闹起来没完,那对谁都没好处。刚才顾市长说了,你们不容易,可市里也有难处,咱们要相互体谅,和和气气地把问题解决。快,大伙快坐下,都坐下……”
刘大脚片一见急忙借梯下楼:“对,大伙都坐下,都坐下。”对林荫:“林局长,对不起您了,二两脾气不好,俺替他向您赔罪,您也坐下。大伙都坐下,有话好好说,谁也不许再站起来,不许再喊叫!”
就这样,对话进入正常气氛。由于林荫鼻血的缘故,代表们不象一开始那么激烈了,只是用诉苦的语调提出,捐款和集资实在太多了,确实负担不起,希望能减少一些,同时,要求严肃处理打人的事。对后一点,林荫马上答应调查处理。于是,对话的焦点就转到捐款上,捐多少才合适。于海荣遵照万书记的指示,不做让步,可又怕激怒了代表们,真的上地区和省里,就不时地出去打手机请示。信访办主任也不时出出进进,把对话情况报告给万书记和洪市长。双方的立场逐渐接近,于海荣和顾副市长表态,一定要彻底杜绝收费人员私收的部分钱款,并视情况对打人者从严处理。代表们也同意克服困难继续捐资,但是,由于近期是交通运输淡季,司机们收入减少,确实难以及时足额捐款,希望把日期往后推一推。他们说,反正现在已进冬季,世纪工程无法施工,而新年春节就要到了,那时是运输高峰,司机们的收入也将大幅度增加,等到过完春节一起交齐。
气氛更加和缓。正要达成协议时,许副书记走了进来,身边还有一个人,五十出头的年纪,朴实文弱,一副机关干部模样,神情中透出掩饰不住的沮丧之色。
许副书记介绍说:“大家都认识吧,交通局工会主席王立民同志,他要来和代表们谈一谈!”
几位代表看到王立明,一下愣住了。刘大脚片急忙上前:“王主席,你咋来了……”对许副书记:“这事和王主席没关,你们把他找来干啥呀?”
王立民有点凄惨地笑了一声:“大脚,你别说了,刚才万书记和许副书记都找我谈过了,我已经承认和你们这事有关。谁让我是工会主席了,谁让你们向我反映问题了,谁让我同情你们了。我现在才知道,我这工会主席应该干啥,我应该劝你们忍受,要你们捐多少钱,就捐多少钱,不应该要你们反抗……对了,还应该告诉你们,我市形势一派大好,莺歌燕舞,那我就是合格的工会主席了……”
“立民同志,”许副书记在旁打断王立民的话说:“别说情绪话了,刚才怎么谈的了……”
“许书记,”王志明看了许副书记一眼说:“让我说完最后一句心里话,然后再执行命令行吧……我现在就当着市委、市政府领导的面,当着你们这些受苦受累受欺压的弟兄们面最后说一句:我的心告诉我,我多年所受的党性教育告诉我,我没有做错,我也不是什么幕后黑手,我只是做了我一个工会主席应该做的事……不过,我还是个党员,我有组织纪律观念,现在组织和领导说我错了,那我就错了,现在我来做你们的工作,大家不要闹了,闹下去没什么好处……”说完看看许副书记和陈副市长:“能不能让我和他们单独谈一谈,效果可能更好!”
许副书记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可以!”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几位领导又回到屋子。只见几位代表神情都很激动,赵二两的眼里甚至有了水光。看到几人进来,他第一个开口:“行了,俺们商量了,就按刚才说的办吧,俺们马上就散,不再给领导添麻烦了!”
几位代表和王立民沉默着向外走去。只有刘大脚片和赵二两特意和林荫握握手。赵二两说:“对不起了林局长,你要是觉得挨我一耳光屈得慌,可以随时来抓我。我到啥时都认!”刘大脚片则叹口气说:“林局长,可惜你官儿太小了!”
代表们出去不一会儿,大楼外面围簇着的人骚动起来,十几分钟后,政府大楼外面车人已空,一切恢复了平静。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
想不到,这场轰动一时的群体事件就这么结束了。对话的结果是,仅免除了收费人员多收那部分,其它捐资并没有减少,只是把时间往后推了罢了。顾副市长、林荫和信访办主任及于海荣对这个结果都很满意,只有万书记说:“便宜了他们,你们态度太软,否则根本不必答应他们的条件,看他们能闹到哪儿去?!”还说:“你们看见了吧,他们说散马上就散个干干净净,这不恰恰说明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吗……今后公安局要对他们多加注意,有风吹草动要预先掌握,果断处理!”
因为打人的后果并不严重,形成的只是轻微伤,只能做治安处罚。出租车司机们也不再因此闹事。
5
事件结束后,市委、市政府领导召有关部门人员进行了总结。经验无非是领导态度坚决,措施得力,有利有节之类,而教训中有重要一条是批评公安局的。一是说在这起群体性事件中,公安局情报信息工作不力,没能掌握深层次、超前性、预警性的情报信息,使市委工作陷于被动。二是不点名地批评有的单位领导立场不够坚定,态度暧昧,造成不良影响。虽然没有点名,林荫却感到还是在说自己。
好在不久毗邻的一个县也发生了类似的群体事件,由于当地党政领导采取了强硬措施,动用公安民警抓人,酿成了严重后果,受到省委、省政府的严厉批评,主要领导受到了撤职处分,万书记这才改口,说市委、市政府在处理出租车群体性事件中头脑冷静,处理得当,没有酿成不良后果,对公安局的批评也至此告一段落。
万书记永远都是正确的。地区纪检委和政法联合调查组已经离开清水。一是再没什么可调查的了。二是清水发生的事件也使他们意识到与自己有关。毛主任对何大来说:“咱们再调查下去,可真的影响清水稳定了。撤吧!”何大来只好就坡下驴。
调查组回地区后,却迟迟不见结果。后来听说,纪检委向地委汇报的是:林荫确有些过格的言论,可都是在特定情况下特指某一事情的,出发点是好的。而且,他一心扑在工作上,事业心很强,用行动证明了对党的事业的忠诚;关于男女作风问题只有传言,无法查实。从林荫的为人上看,属实的可能性很小;关于刑警大队擅用罚没款当做夜班补助问题,主要责任在秦志剑和周副局长,林荫负有失查之责。且考虑到数额不大且情有可原,不构成犯罪,已经移交清水市纪检监察部门查处。给警校实习生的补贴也不能构成什么大问题;关于向省财政厅有关人员行贿,确有其事,但主观目的是为了获取公安工作经费,且自动终止,属于批评教育问题。当然,这个汇报是以毛主任的意见为主。地委主管政法的杨副书记听完汇报后说:“如果这些都算问题的话,恐怕白山地区没有几个清廉干部了。我建议,今后再有这种事,你们纪检部门不要查了。我们评价一个同志的所做所为,必须将其所处的环境充分考虑进去,才能对人有客观准确的看法。就说这所谓行贿的事吧,固然是错误的,可他是为了给单位要钱,为了工作。咱们反思一下,谁没这么干过?我还提倡你们多往上跑,多为地方要些钱来呢,我看,不但不算毛病,还应该表扬……还有什么言论问题,作风问题,更不值一提了,我们评价一个人不是看他的言论,而是看他的行动,嘴上说得再好,却干着反党反人民的事情,那也是坏人。相反,即使嘴上满是牢骚怪话,甚至有些过格的地方,只要他努力工作,忠于职责,也是好同志!”
地委书记何大宾同意杨副书记的意见,但指出对林荫要严格要求,调查组发现的缺点和不足要提醒他注意。
表面上看,危机已经过去,可林荫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一方面,自己的本性很难改变,不知何时还会被抓住把柄。另一方面,大军子等人也不会善罢甘休。自己必须抓紧时间工作,把有些该办的事情办好。地委的态度自然传到了很多人的耳朵里,而他们又是些缺乏耐心的家伙。这天晚上,他们又聚集在大军子的办公室内,忍不住发起难来:
“大哥,这是咋整的呀,不是说姓林的呆不了几天了吗?怎么反而脚跟儿更稳了!”
“是啊,何大赖子竟他妈的吹牛,说何书记听他的,听个屁呀……”
“可不是,要照这么拖下去,咱们的路可越来越难走了……妈的,咱们可是到现在还没跟刘大脚片和赵二两算帐呢,依着我,刘大脚片早变成瘸脚,赵二两让他改喝药了,可现在不敢动手啊,大哥,你还得想想办法啊……”
听着抱怨,大军子心里一股股火往上窜。可他知道,这时候必须鼓舞士气,否则就会自乱阵脚。他耐心地等别人说得差不多了,才笑一声开口:“你们懂个屁?这就叫政治,这才是斗争。在官场能象你们吗?靠打打杀杀解决问题?别他妈遇到点挫折就泄气。何大赖子不顶用我们还可以找别人,地委杨书记怎么了?何书记怎么了?还有管着他们的。以我的经验,姓林这种人,在官场肯定混不明白,他绝不会干长,不信你们就睁大眼睛瞧着……好了,今天就到这儿,都散吧,我还有事要办!”
手下们散去,大军子打开手机:“干爹,是我,咋整的呀,你调查一通,就这个结果呀,弟兄们都指望你呢,让我咋替你解释呀……”
大军子气哼哼地打完这个电话,又按了另外一个号码:“万叔,何大赖子这小子咋回事,我问他话,他支支唔唔半天,也没听清咋回事,是不是这里边有什么名堂……”
电话那头的声音:“这事我了解了,何大来是何书记堂兄不假,可何书记是个讲原则的人,也不是事事都听他的。据说,还在这事上批评他,让他注意点影响。现在看,不能完全指着他了……”
第二天,大军子驾着自己的奔驰去了省城。林荫对此虽然不知情,但是他已经认识到,目前只是缓解了危机。现在,摆在自己面前有两条路选择。一条是保护好自己。要做到这一点也不难,那就是别再惹大军子一伙,随他们去,或者明打暗保。如果这样做了,非但自己公安局长的位置能够保住,甚至还有可能会提拔重用,也能受到万书记的表扬。另外一条路正好相反,继续和他们斗。如果这样,恐怕自己当公安局长的日子屈指可数了。
怎么办?
别无选择。尽管林荫什么都明白,可他还是选择了后一条道路。他觉得,要是走前一条路,那还不如不当这公安局长。不管自己能干多长时间,只要在任一天,就要依法严格履行使命,就要和这些恶势力斗争,绝不妥协,绝不后退!
第二十一章
你爱怎么办怎么办,我问心无愧
(2000年11月14日晨至15日晚)
1
虽然已经八点多了,可对北方的冬季来说,仍然觉得很早,天气更是格外的寒冷。就在这个时间里,清水市南郊路口,停着十几台高级轿车,一些有身份的人物正站在严寒中。
这些人中,有清水市四大班子的领导,还有白山地委何书记和行署林专员。在一台黑色的林肯车旁,还站着市人大常委、光华集团董事长郑光军。此时,他兴高采烈地与领导们亲热地说笑着。
除了领导和大军子等人,还有一些全副武装的警察,当然也有他们的指挥员--公安局长林荫和政委方永祥。他们来此有双重任务,既和领导们一起迎候,也担负着安全保卫任务。
这一切都为一个人。这个人从省城来,马上就要赶到清水。
这个人是省人大赵副主任。
对赵副主任林荫有所耳闻。他原是清水的老领导,后来一级一级提拔上去。到省人大之前,曾在政府和省委担任过领导职务,还分管过干部和政法,是个涉足政坛多年的老领导。据说,他提拔的干部遍布全省,现在的省委、省政府有好几个领导都曾在他手下工作过,白山地委何书记、林专员能提拔到今天的位置上,也和他有直接关系。尽管现在到了人大,在一般人看来是退居二线,可实际上影响力仍然很大。
正因此,清水对他的光临非常重视,事前万书记亲自主持会议,安排接待保卫工作,包括饮食起居,每一个接待环节,都提出具体要求,每个细节都考虑得十分周到,安排得条理分明,要求得分寸得当。林荫参加完会议深深感到,这真是个官场老手,确有相当水平,使人在佩服和同时又有几分畏惧。这样的人要是把能力都用到工作上来,也能是把好手,可惜他想得多是个人利益,旁门左道,这也就使他格外的可怕。
万书记分配给公安局的任务是:“要全力以赴,采取能采取的一切手段,确保领导安全。赵老为我省的事业操了一辈子心,贡献卓著,到我们清水来,一定要让赵老休息得好,玩得好,不能让他有一点不高兴的地方。对了,信访办要和公安局密切配合,紧密注视那些上访老户,特别是那些下岗工人,情绪不稳定、生活困难的,爱打官司告状的,都要严密控制,绝不能让他们靠近赵老,出了问题我找你们算帐……”
听着万书记的话,林荫心中不知是啥滋味:赵副主任是人大领导,人大是人民代表大会的简称,最应该代表人民,可是,这里却严禁人民群众接近人大领导,这难道不是一个极大的讽刺?他们就是要用这样的手段,把人民和高层领导隔离开来,然后由自己代表人民说话……然而,不管你如何反感,还必须执行这样的命令,要严密控制,绝不许人民群众接近人大领导!
万书记还在继续部署着:“……前些日子闹事的个体司机要做为重点群体进行控制,特别是那些领头的,要严防他们借机滋事,对其中的骨干分子,有可能生事的,要近距离全天候监控,二十四小时不得离人……林荫,你听到了吗?这是对你们公安局的考验。对了,你还要亲自带得力人员,近距离贴身警卫,绝不能出半点差错!”
回局后,林荫立刻召开会议进行部署,不但政经文保、刑侦、治安、巡警防暴和市区派出所全力以赴,还抽调部分刑警。两人一组,对信访办提的一些重点人进行控制。可林荫没有按万书记说的那样近距离控制,那实在难以做到。怎么个近距离,怎么个控制?别说人家不一定找领导上访,就是上访又犯了哪一条?凭什么控制人家?难道就因为人家上访过,告状过?人家要是问起来民警怎么回答?因此,他只是要求民警高度重视,提高警惕,防止发生不测事件,没有提出更多的要求。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才有两台高级轿车出现在的视野中。领导们都安静下来,伫立在路口,脸上准备了充分的笑容。前面是一台白色皇冠,没等停稳,万书记已经亲自赶过去拉开车门,手搭在车门顶部,唯恐赵副主任碰了头,于是,一个保养得很好,显得还很年轻的老领导走出车来。地委领导、市委领导纷纷迎上去握手。
在官场,与领导见面握手是有规矩的,根据级别和重要性,依照次序来。因此,直到地区和市里的领导都握完手,才轮到林荫和方政委。也许是多心,林荫注意到,赵副主任听到别人介绍自己时,用一种特别锐利的目光盯了自己一眼,然后虚应两声:“好,好”就松开了手。
这使他产生一种不对劲儿的感觉。
在各级领导与赵副主任握手的时候,大军子一直在旁边看着,直到最后才走上来喊了声“赵叔”,赵副主任立刻现出特别的亲昵,与他握手的时间也特别的长,还说着一些亲昵的玩笑话。更令人瞠目的是,他居然坐进了大军子的林肯车中。
车队向城内驶去。最前面是公安局的几台警车开路,接着是防暴大队的防暴专用车,防暴大队长、治安大队长也带人分别乘坐专车紧跟在后,然后是公安局长林荫和政委方永祥的车。随在他们车后的,正是大军子的“林肯”,然后是地市领导们的车。车队最后,还是警车保驾。林荫回头看了看,见一台台闪着华贵光泽的轿车延伸出好远好远,夺人眼目。平时,总得得自己的4500不错,现在跟这些车一比,实在是太土气,太寒酸了。进城后,林荫看到,交警们早已按部署上路,每个路口都有交警穿着新式警服在指挥交通秩序,还有专门的礼仪交警向驶来的车辆立正敬礼。
2
车队到了宾馆。赵副主任身边有地区和市领导及大军子围簇,林荫根本靠不上前,也不想往上靠。他只想完成自己的警卫任务,确保不出问题。他做了严密部署,最外围是巡警大队着装警卫,宾馆门外由治安大队几名同志守卫,自己则带着政经文保科魏科长和几名同志换上了便衣,在最近的距离内警卫。这是个很累人的工作,太远了失去了警卫的作用,太近了也难。领导有很多重要机密的事情,你在身边晃来晃去怎么能行呢?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林荫就在赵副主任斜对过儿要了两个房间,时刻有人站在门口,观察情况。另外还有两名同志守在走廊入口,那里是出入人员的必经之路。
稍事休息,午饭时间到,一行人进了饭厅。赵副主任和地区、市领导及大军子都进了贵宾包房,里边的情景林荫就看不到了,他要在外边警卫。宾馆在外面的大饭厅里为他们安排了便饭,他就带着民警分拨在这里吃。因为凡进贵宾室的必须从这里经过,所以,他们在吃饭的同时也就执行了警卫任务。
虽然看不到里边的情景,可是声音还是隐隐可闻,特别是大军子敬酒的声音特别刺耳:“……赵叔,这杯酒是大军子的一点心意,您也不要勉强,能喝就喝,不能喝我替你喝,大军子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赵副主任高兴的笑声也传了出来:“你这小子,这祝福话也太俗套了。不过,话虽然俗,可感情还是真诚的,我也祝你生意兴隆,为清水多做贡献,好,咱们俩一起喝……”
林荫已经知道,赵副主任和大军子的父亲当年都是清水的领导干部,曾在一起干过,关系很铁。可能就因此和大军子的关系也就不同与别人。想着这些,嘴里吃着饭,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几位值勤警卫的同志也沉默着,很快就放下了筷子。
下午两点,所有重要人物都聚集在常委会议室。参加的除了地委领导和清水市委、人大、政府、政协、纪检委的领导之外,各部委办局的主要领导也都参加。人大的几个主任和常委更是全部到会,大军子则被赵副主任拉着坐到身边。
林荫和方政委也参加了会议,坐在靠门的后排。万书记早已经做了充分准备,厚厚的一叠汇报材料拿在手上:政法、经济、工业、农业、个体私营企业……一条一款,形势一派大好,取得显著成绩。还特别对世纪工程进行了重点汇报。成绩充分展示后,也谈了存在的一些问题,其篇幅和时间就和成绩没法相比了,那是十个指头和一个指头的问题。在提到问题时,也没回避前些时发生的群体事件,但实事求是地指出,由于处理妥当,迅速化解,未发生大的影响和较为严重的后果。云云。
汇报进行了大约一个小时。赵副主任听得还挺专注,不时在小本子上写几个字。万书记汇报完后,放下材料,恭敬地对赵副主任说:“我们觉得,尽管清水的各项工作取得了一定成绩,但也存在很多差距和不足,请赵主任批评,希望不要考虑我们的情面,批评得越多说明赵主任对我们越关心,越爱护!”
赵副主任呵呵笑道:“哪来那么多指示呀?我这次下来是搞调查研究的,主要对两个问题感兴趣:一是了解一下稳定工作。我听说,前些日子你们这里发生了群体事件,清水市委处理得挺得力,没有产生不良后果,想了解一下你们是怎么处理的,然后提供给省委省政府参考;二是了解一下清水市个体私营经济发展情况。不过,既然来了,不说几句也不好。通过刚才的报告和我日常了解的情况,我觉得,清水市委、市政府能够以改革总揽全局,各项工作成绩非常显著,应该给予充分肯定。特别使我放心的是,清水市委、市政府一班人政治敏感性很强,在处理群体性事件的时候,能够站在政治的高度来分析处理问题。据我所知,那起群体性事件上千人参加,声势很大。可是,清水市委采取了非常妥善的措施,使之在一天内就得到平息,没有激化矛盾,也没有抓人,实在非常不容易,表现出政治上的成熟。你们大概听说了,不久前漠南县发生一起群体事件,一开始只有二百多人参加,事态也不很严重,可县委非要公安局抓人,公安局不同意,县委硬逼着抓。结果激化了矛盾,参加的人越来越多,最后达到三千多人,造成了流血后果,不但惊动了省里,连中央都知道了,影响很坏,和他们比起来,清水市委表现出政治上的成熟和处理群体事件的高度艺术,应该特别表扬……”
林荫听着赵副主任的讲话,想着当初发生群体事件时万书记的态度。要是真依着他,还不知什么后果呢。可现在他成功臣了。看了一下会场上人们的表情,好几个知情者的目光正在看着自己,苏检察长还笑着眨了一下眼睛。林荫感到脸上一热,好象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似的。
赵副主任说完稳定工作,话锋一转说起发展个体私营经济工作。一开始都是大道理,什么十五大确定了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方针路线,个体私营经济的地位越来越重要,所占国民经济比重也越来越大等等,说着说着严肃起来:“……因此,我们对个体私营经济一定要高度重视,大力扶植。要充分认识到,它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这一点上思想一定要解放。因为它是新生事物,可能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个体私营经济的业主、企业家的素质也良莠不齐。可是,我们要充分认识到它在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的重要作用,要扶植而不是压制,要保护而不是侵害。有的人,从狭隘的立场出发,对他们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不择手段地压制,打击,是绝对不允许的,特别是执法机关,更要注意这种倾向……”
听出点味道来了,林荫的心渐渐往下沉去。他这时才意识到,赵副主任来清水并不象他说的那样是来搞什么调研。然而,真是高级干部,确实有水平,无论有什么目的,什么居心,都能振振有辞,有理有据,永远是真理在手,正义在胸。这也是我们社会可悲的一面,无论党和国家制定了多好的方针路线,出台了什么政策,可在实际执行起来时,往往被曲解,为个人所用。林荫想起前两年看过的一本经济理论书,里边就说,改革最后的结果可能会远远偏离改革者当初设计的目标,甚至相反。因为,在改革的路上有无数大大小小的陷井,而这些陷井往往是改革路线的执行者设下的,于是,改革者要前进,只好绕开陷井,可是陷井太多,绕来绕去最后迷失了方向甚至走向了相反的方向,到那时候,改革的发起者又成了罪人……真是太可悲了。瞧,现在不就是这样吗?国家发展个体私营经济的政策是好的,可大军子他算什么东西?他是巧取豪夺,破坏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如果这样的人不遏制,不打击,将给我们的国家和百姓带来严重的灾难!
林荫心里辩论的时候,赵副主任已经说得越来越直接了:“……对了,你们清水的个体私营企业很活跃,这很好。不用说别的,坐在我旁边的郑光军就是证明,他能当上人大代表,还是常委,就说明清水市委市政府对私营企业家是重视的,是支持的。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这样做了。据我所知,有的人就想方设法打击迫害,有的还是执法部门,这怎么能行?对这种行为,要坚决制止。我现在就表个态,对私营企业,我坚决保驾护航,对光华集团,我坚决保驾护航。谁要和光华集团过不去,我就和他过不去。我现在不管干部了,可我还有建议权,对了,白山地委领导也来了。我送给你们七个字:‘不换思想就换人’,你们在任用干部上一定要注意这一点,把这一条做为一个原则。我现在就给光华集团和清水的私营企业家们撑腰,今后谁再欺负你们,就反映给市委市政府,如果市委市政府不管,就反映给地委行署,他们再不管,可以直接向我反映,我找他们算帐……”
时间距离黄昏还早,可是,林荫却觉得屋子忽然变得昏暗起来。那种身心无力的感觉再一次攫住了身心。
夜里,林荫就住在赵副主任斜对个儿的客房里。因为要警卫,不能出一点差错,整夜没敢脱衣服,也就目睹了都有哪些人出入赵副主任的客房。九点前主要是地区和市里的领导,九点后,赵副主任把他们送出来,说要休息,坚决地要他们离开。可快到十点时大军子却来了,钻进屋子直到午夜才离开,赵副主任一直将他送出宾馆。一边走还一边大声说:“好,好,今后有什么事你就找我!”而对履行警卫职责的林荫却理也不理。
对此,林荫已经接受了,习惯了,认可了。他现在想的只是如何完成警卫任务,不要出事。
小心没大错,还真的差点出了事。
3
事情出在翌日清晨。当时,熬了一夜的林荫实在太困了,就合衣倒在床上。可刚合上眼睛,就隐隐听到外面有人叫着:“站住,干什么的……”接着是另外一个人的声音:“放开我,你们干什么,我有权力向领导反映问题,我是人大代表,我有权力见他……”
坏了!
林荫一跃而起,快步奔出,见门外有一个男子正被魏科长和两个民警拖向远处。男子回头看见林荫冲他叫了起来:“林局长,你们要干什么,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见赵主任,快放开我……”
原来是王立民,那个交通局工会主席。林荫已经听说,群体事件后,他受到了严厉处分,被撤消工会主席职务不说,还给予留党查看处分,要不是洪市长和许副书记保护,几乎被开除党籍。万书记还指示公检法三机关追究其法律责任,因证据不足才勉强做罢。据说,市委已经要求市人大撤消其人大代表职务,人大因为还没开会,所以还没有执行。谁也没想到,他这时候出现在这里,如果不是魏科长他们发现及时,差点被他混进宾馆。
不管王立民怎么嚷,魏科长他们也不理睬,拖着他迅速出了大院,塞进警车里。林荫赶过来问是怎么回事,魏科长喘吁吁地说:“谁能想到,他翻过两米多高的大墙跳进宾馆院子,好在要进门时被我发现了,问他干什么,他也不回答,直劲儿往里闯,被我们按住了!”
王立民被两个民警按在车里,还在叫喊:“林局长,你们要干什么,我是人大代表,我有权力见人大领导,你们这样做是侵犯我的权力,快放开我,林局长,你怎么也这样……”
林荫被说得心中不知是啥滋味。经过那次群体事件,他对王立民产生了几分好感,听说他受处分后,也产生了几分同情,他现在说的话也完全在理。想一想吧,一个市人大代表要见省人大副主任,有什么不可呢?即使是反映问题,是告状,不也是他的权力吗?自己的本心是完全同情并支持他的,可在实际行动中却不得不起相反的作用。想了想,他让车里的两个民警下来,自己钻进车去,与王立民并肩坐在后排,劝他说:“王主席,请你原谅,你要见赵副主任也可以,那得等天亮啊,现在他还没起床……”
王立民没等林荫说完就吵嚷道:“难道我不想在天亮见他吗?这是被你们逼的!我一个人大代表,见人大领导是正大光明的事,为什么不许我见?你们里三层外三层的保卫着,生怕群众接触他,他怎么能听到人民群众的呼声,怎么能代表人民群众利益?我是没办法才这样做的,心想着,熬了一夜,你们警惕性该松了,谁知你们警察太忠心了,这回,你们及时制止了一个人大代表上访,一定会受到表彰奖励的!”
林荫为难地说:“王主席,请你理解,我们是执行市委的指示……”
“市委?”王立民讽刺地说:“什么市委,还不是万大老板一个人?林局长我也跟你说句实话,我都听说很长时间了,万大老板对你很不满意,已经多次向地委反映了,你在清水的日子也呆不长了,你还这么忠心维护他干什么?”
看来,这个消息恐怕已经在全市各阶层传了很长时间了,现在通过王立民的嘴毫不遮掩地说出来,是那么刺激,那么不能容忍。林荫忍不住用讽刺的语调道:“王主席,你还是关心一下自己吧,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只要我在位一天,就要履行职责一天!”
王立民冷笑一声:“你履行的是什么职责?是把人民同领导隔离开的职责吗?林局长,实在对不起,我刚才的话太刺激了,我向你道歉。其实,我不希望你离开,恰恰相反,我希望你能在清水呆的时间长一些。”看看林荫脸色,口气变得真诚和缓了:“你知道吗,自你来之后,给很多人带来了希望,也包括我。我理解你,也希望你别向我学,保护好自己。你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清水的老百姓……对了,你还记得吗,你来不久的一天晚上,我曾经给你打过电话,当时,也曾要你多保重……”
嗯……
林荫想起来了。“对,对,啊,那是你呀,你反映的是车匪路霸问题……”
见林荫想了起来,王立民很高兴,他说:“从那件事上我就看出你是个合格的公安局长,你第二天就进行了部署,派人调查。你后来又查处了皇朝大酒楼,我就更认识到你的为人。也正因此,才给你打那个电话。在前些日子那起群体事件中也是如此,你虽然身不由己,可我们仍然感到你是同情工人的。我觉得,我们的心应该是相通的……”
车里的气氛渐渐变得融洽了,两人的关系也拉近了。王立民不再挣扎着要下车。他叹了口气说:“行了,现在我想开了,也不见赵主任了,那给你添麻烦……这样吧,我有一封信,你能不能转交给他?”
王立民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其实我也知道,即使我见到了赵主任,也不能让我有说话的时间,因此把要说的话都写在信上,麻烦你交给他……对了,这能不能给你带来麻烦?要不就算了……”
林荫很为难。万书记指示过,不但不许任何人随意接近,也不许送进信去,如果发现即时截获,交给万书记本人。自己要是替王立民转这封信,无疑是犯了规矩。可是,你能拒绝他吗?能欺骗他吗?人大代表给人大领导写信犯哪家规矩了,转就转,既然在清水呆不了几天了,再违反他一次又能怎么样?想到这里,林荫接过信说:“王主席你放心,我一定送到!”
王立民轻轻笑了一声,声音也放低了:“林局长,别这么叫了,我已经被撤职,再不是什么主席了!”
林荫心里说:“不,您是一个合格的工会主席,因为你真正代表了工人利益!”可终究相交不深,自己的身份也不同,不敢说出心里话,只好改口说:“我觉得,是不是主席无所谓,关键是做人。我觉得,你……你是个挺难得的人。希望你和那些司机能理解我的难处!”
“这你不用解释,”王立民急忙说:“你是什么样的人,工人们都清楚。要不,我也不会对你这个态度。不过我也要告诉你,对有些所谓的‘市委’指示也不要当一回事。譬如说我吧,我的工会主席是经过交通系统职工大会选举产生的,他万大老板凭什么撤我的职?他有什么权力,这是不是违反工会法。我写的这封信里就有这方面的内容。我倒不在乎当不当这工会主席,可我要讲这个理儿,就象秋菊打官司似的,得给我个说法!”
林荫一想,王立民的话还真对。可是,对的话太多了,又能起什么作用呢?对的往往还要服从错的,这就是清水的现实。
王立民把要说的话说完就下了车:“行了林局长,我要跟你在一起呆时间长,会给你带来不利影响,麻烦你把信交给赵主任就行了!”
王立民走后,林荫拿着他留下的信,思想上斗争了好一会儿,最终决定了怎么做。回到宾馆,正好赵副主任起床走出来,他迎上前去,把信交给了他。赵副主任接过信一愣,听完林荫的介绍,锐利的目光打量他一下,转身回了客房。
赵副主任在清水的调研只呆了二十多个小时,上午十时许,他就登上了返程的路。象迎接他来的时候一样,地区和市领导把他送到城外路口,林荫带着弟兄们在前面开路。到路口停下后,赵副主任与各位领导一一握手告别,看上去,他的脸色不如昨天刚来的时候好,甚至跟大军子也没说过多的话,就钻进车内绝尘而去。
4
地区领导下午也返回了白山。公安局的警卫任务总算完成了,林荫松了口气。他觉得,这个任务比什么任务都累人。送走地区领导后,他觉得应该跟万书记谈谈替王立民转信的事,不想万书记一接电话就发了火:“不用解释,解释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干了什么,你自己清楚。你知道王立民那封信里写的什么?他把清水说得一团漆黑,简直连国民党统治都不如,把赵主任气坏了……你还有没有点党性原则,有没有一点政治意识?好,我这市委书记管不了你公安局长,我不管行吧,今后,你不要再请示我,你爱怎么干怎么干……告诉你,我一向堂堂正正,不背后整人,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要犯我,我必犯人,咱们今后就走着瞧……”
一种冰凉的感觉从尾椎麻酥酥地顺着脊背爬上来。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一个市委书记对手下的公安局长说出这种话,谁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可是,怒火马上又取代了恐惧: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误?你市委书记怎么了,市委书记就可以拿错误当真理说,就可以以势压人。不就是不当这公安局长吗?有什么了不起?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抢话道:“万书记,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误。党章国法中哪条规定,人大代表不许给上级人大领导反映问题,不准别人给他转信。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爱怎么办怎么办,我问心无愧,我对得起自己的职责,对得起清水老百姓,我做好了各种思想准备……”
没等他话说完,对方“啪”的把电话放了。
林荫却好久才慢慢把话筒放下,站在那里好久没动,感到心向无底的深渊沉去。他知道,那些传言很快就会成为现实,自己真的在清水呆不了几天了,在公安局的位置上坐不了几天了。
直到晚上,林荫才跟许副书记通了电话。许副书记安慰他说:“你别瞎想,万书记发脾气了不假,可也不见得要怎么着……对了,你知道万书记为什么那么生气吗?王立民那封信里除了反映他自己的事,还涉及到世纪工程和大军子的一些事,而且说得很有道理,要不,赵副主任怎么会这么着急离开……其实,真应该有人把这些事向上反映反映,你做得对,别后悔!”
可是,对又有什么用?对的事情多了,可胜利却往往是错的一方。这时,他忽然想起陈副市长说过的话,在近几年的一些公安题材的小说和影视剧里,反面角色、腐败分子虽然有领导,但往往是副手,或者是副市长,或者是副书记,而主要领导往往是正面形象。谁能想到,自己面临的情况要比文学作品中描绘的情形严峻得多呀!
怎么办?
林荫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最后的结论是: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反正,只要自己在位一天,就要履行职责一天。
果然,风再度刮起,说地委年后研究干部,清水公安局领导班子调动已经纳入重要议程。风也刮到了林荫耳中,使他更加感到时间的紧迫。
他觉得,应该在任职期间解决应该解决的问题。否则,那将是终生的遗憾。
第二十二章
有谁知道,公安民警是用热血迎来了新世纪
(2000年12月11日至2001年1月7日晚)
1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转眼,新世纪、新千年来临了。
这是二十世纪最后的一天,最后一个夜晚,林荫难以成眠,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徘徊。
他在等待,等待着希望的时候到来,等待着希望的结果出现。
他在等待电话,等待秦志剑、黄建强的电话。
一切还得从二十天前说起。那天是二000年十二月十一日,文书把一份传真文件放到了他的办公桌上,说:“局长,有电话会议,请准时参加。”
当时,他正在忙着看一份材料,没以为意,等他把传真文件拿起才发现,这个电话会议是公安部召开的,内容是部署打黑除恶斗争。不但要求各级公安机关领导班子成员参加,还要求主管政法工作的党政领导及检、法、司、税务、工商等有关部门的领导参加。看了会议通知后,林荫明显地觉察到自己的心跳比往常加快了。
会议准时召开,比预想的还要严肃,中央政法委书记罗干同志出席会议并做了重要讲话。“……由于种种原因,近年来一些地方黑恶势力犯罪仍呈发展蔓延之势,气焰十分嚣张,在黑恶势力猖獗的地方,老百姓有案不敢报,有冤远处伸。各种黑恶势力犯罪已经严重侵害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严重破坏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秩序和社会管理秩序,严重危害社会的稳定……我们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国家,绝对不允许黑恶势力为非作歹,残害百姓,危害社会……”
一句一句,都说进林荫心里,他有些灰暗的心顿时明朗起来,身心迅速充满了热量。讲得多么好啊,这说的不就是清水的实际情况吗?整个会议室出奇地寂静,人人脸上都现出少有的严峻。
公安部会议结束后,地区公安局继续召开会议,谷局长对全区公安机关的打黑除恶进行了部署。他要求各市县区公安局立刻行动起来,按照公安部的部署,迅速制定方案,开展调查摸底工作。他特别强调,各地公安局长是打黑除恶的第一责任人,要认真贯彻总书记“三个代表”的思想,以对党和人民高度负责的精神,顶住来自各方面的干扰和压力,务必把本地黑恶势力活动情况摸准摸透,坚决打掉,并力争在较短的时间内取得突破。
地区公安局会议结束,许副书记没有让与会人员离开,随机召开会议。他要求各单位根据公安部和地区公安局的部署,结合自身工作实际,研究制定自己的实施方案,并密切配合,迅速行动,争取在短时间内取得突破。特别是公安局,要高度重视这场斗争,迅速开展调查摸底工作,一定要以这项斗争为契机,打出声威,打出成效,实现清水社会治安的根本好转。
于海荣也出席了会议,但没做太多的讲话。由于眼睛一直遮到墨镜后面,使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散会后,林荫送市领导离开。分别时,许副书记紧紧握了握林荫的手,兴奋地低声说:“中央真是英明,这回可以放开手干了……不过也要讲究斗争艺术,中央虽然做了部署,可真正实施起来并不那么容易。要多沟通!”
林荫心里热乎乎的,他用更加有力的握手做为回答。
回到办公室后,林荫激动难捺,恰在这时谷局长打来电话:“林荫,有什么感想?这回可以按你的意思干了……但是,也不要以为公安部开过一次会议,中央领导讲一次话就万事大吉了,打黑除恶的阻力大着呢。不过,终究有了上方宝剑,希望你抓紧工作,率先在全区取得突破,给别的市县提供点经验。能做到吗?”
林荫激动地说:“谷局长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期望的,不过……”
林荫忽然想起关于自己干不了多久的议论,欲言又止。谷局长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一点:“有什么事吗?跟我说说!”
林荫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听到的议论和自己的感觉讲出来。谷局长沉默片刻,安慰说:“你该怎么干怎么干,不要想那么多,我会跟地委谈的,要动公安局长,怎么也得征求一下地区公安党委的意见吧!”
放下电话,林荫的忧虑略略减轻一些,但没有根除。他知道,地区公安局长对各县市区公安局长命运的影响是极为有限的。谷局长的话可能发挥作用,也可能一点作用都不起,或许还会起到相反的作用。咳,别想了,该怎么干就怎么干,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刚放下谷局长的电话,黎树林和秦志剑就走进来。秦志剑显得特别兴奋,一进屋就大声说:“中央真英明,这回可以放手干了!”
黎树林也面露喜色:“对,这回咱们动点真格的,看他们有多大本事。”
林荫也同样激动,可是,他传达了许副书记和谷局长的叮嘱,要二人有艰苦战斗的准备。接着,三人对本市的黑恶活动进行了分析,一致认为,大军子是本市黑恶势力的总头目,如果不把他打掉,打黑除恶斗争就是失败。可是,研究到这里,三人都沉默起来。他们都知道这场斗争的难度。经过反复研究,最后选定了突破口,还是抓获二军子和赫刚。这两人是大军子最亲密的助手,且罪行证据已经基本确凿,如果将他们抓住,攻破防线,幕后的大军子就会暴露出来。到那时,恐怕谁也保不了他了。
林荫想:如果真的能做到这些,即使自己离开清水,也甘心了。
在这个基点上,秦志剑又谈了最近调查工作进展情况。正象许副书记和谷局长说的那样,打黑除恶斗争确实困难重重。秦志剑和黄建强他们的调查已经进行了好长时间,虽然找到一些受害人,可他们认为,公安部管不到清水,中央领导讲话不如清水领导讲话管用,除非先把大军子抓起来,否则他们不会站出来作证。
可是,要抓大军子,谈何容易?
没办法,工作只能在目前的基点上进行。秦志剑分析情况后说,二军子和赫刚逃跑这么长时间没有露面,应该有一个较为安全的落脚点。种种迹象显示,薛怀礼和大军子关系非同一般,而薛怀礼在广州有产业,二军子和赫刚他们有可能在那里藏身。应该组织可靠力量前往广州追捕。林荫和黎树林同意了这个意见。第二天夜里,秦志剑就带着黄建强和高翔秘密前往广州。
临行前,秦志剑发誓说:“林局长你放心,我们要以实际行动贯彻上级部署,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要把二军子赫刚他们抓获!”
一向不喜形于色的黄建强也说:“对,只要他们在广州露面,肯定抓住他们,否则我们就不回来!”
自他们离开后,林荫数着日子过,一天,两天,三天,转眼元旦到了,还没有任何进展。
为此,在这新千年的夜晚,他难以成眠。
2
在秦志剑他们离开的十几天里,林荫几乎每天都要同他们通电话。秦志剑采取的是笨办法--死盯战术,也就是蹲坑守候。盯住了薛怀礼在广州开办的两家企业,尤其盯住了那家饭店。其所受的艰难困苦虽然没对林荫说,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来。这使林荫又想起调查组调查刑警发补助费的事,心中又愤怒又酸楚。昨天晚上,秦志剑打来电话说,有人提供线索,最近有两个东北人在那家饭店出现,可能是追捕的目标,他们进一步加强了监控,今天是元旦,目标很可能会出现。今天下午,黄建强又打来电话,说有迹象表明,那家饭店晚上要有一个东北人聚会其中很可能有要抓的对象。晚饭后,秦志剑再次打来电话,说有几个人进入了饭店,其中有个人的身影好象是赫刚。但饭店关了门,他们无法进入,又恐惊动对方,现正与当地公安机关联系,准备采取行动。
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秦志剑和黄建强一直再没来电话。考虑到他们在蹲守,林荫也不便打电话给他们,只能焦急地等待,坐立不安。不知为什么,心中渐渐生起一种不祥的感觉。
就在这时,电话骤然响起,他一跃而起,把话筒抓在手中:“志剑吗?是我……”
话筒里传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广东普通话:“您好,我是广州市公安局……你们有一位同志牺牲了……”
剩下的话,林荫什么也没有听清。他只觉头上挨了沉重的一棒,整个屋子和大楼顿时旋转起来,倒了过来……好一会儿,才听到耳边有人沙哑着嗓子叫着“局长”,这才发觉电话还拿在手中,电话里传出的是秦志剑呜咽的声音:“局长,建强他回不去了,是二军子干的……都怪我,没防备他们有枪……局长,我可怎么回去见建强的妻子儿子呀,我把他扔到这儿了……”
秦志剑泣不成声了,话筒里换了另一个抽泣的声音,是高翔。他说:“局长,黄队长是为了掩护我牺牲的,当时,二军子把枪瞄准了我,我正在抓人,没有发现,黄队长就扑上来挡住了我……局长,我……我……”
高翔呜呜大哭起来。
泪水无声地顺着林荫脸颊流下,流到话筒上,滴落到脚下的地面上。他真想放声大哭一场,可这不是哭的时候,他是局长,必须控制住自己。他哽咽着劝阻高翔,询问事情经过。这才知道,二军子、赫刚和薛怀礼、李大兴都出现了,抓捕时,他们正与当地几个铁杆朋友聚会。双方发生了殊死搏斗,黄建强英勇牺牲,二军子和赫刚都跑了,薛怀礼和李大兴被抓获。
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巾……
林荫脑海里忽然闪过小时候背过的这句古诗。
写字台上那红色的日历封面,此时就象鲜血一样,林荫缓缓撕下,现出二00一年一月的字样。心想,有谁知道,我们公安民警是用热血迎来了新世纪,新千年……
一月三日清晨,大雪满天,一队队公安民警伫立在雪地上,人人肩头、身上都厚厚一层白雪,但没人动一动。
列车驶来,停下,车上抬下一副担架,担架上是一具躯体,一具公安民警的躯体。躯体上是白雪一样颜色的布帘。
站台上顿时一片悲泣,很多警察扑上去,伸出双臂,迎接自己的战友,迎接战友的亡魂。
走在最前面的是林荫和一个女人:黄建强的妻子。人们曾经想尽办法不让她来,可是怎么也阻止不住。担架从车上小心地抬下来,她轻轻掀起白色布帘,黄建强的面容展现出来。此时,他的眼睛仍然大大地睁着,望着灰色的天穹,望着战友们,望着妻子,嘴也微微张着,好象在说着什么。真是死不瞑目啊!黄建强的妻子头顶一头雪花,向丈夫伸出手臂,俯下身,把他揽在自己的怀中,轻轻地一吻,喃喃地说着:“建强,我来接你了,咱回家,回家……”
站台上的战友们全都哭了,哭声与雪花绞绊在一起,飞向苍穹。
救护车声急促地响起。黄建强的妻子昏倒在丈夫的躯体上,迅即被抬上车疾驶医院抢救。
二00一年一月五日上午,黄建强追悼大会隆重举行,市里五大班子的领导全部出席,市公安局谷局长、政治部张主任也来了,省公安厅发来唁电。灵堂被花圈挽帐挤满。
万书记亲自致悼词:“……黄建强同志把全部生命都献给了公安事业,他忘我工作,英勇拼搏,是公安民警的英雄典范……”
林荫已经没有了眼泪。听着万书记的讲话,心里想,评价高是应该的,黄建强也受之无愧。可是,对于失去丈夫的妻子和没有了父亲的儿子来说,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林荫默默地想着黄建强的生前,想着那张沉静的瘦瘦的面孔,想起他临行前说过的话:“只要他们在广州露面,肯定抓住他们,否则就不回来!”现在看来,这是不是一种预兆呢?太不吉利了。再想一想,黄建强真是命运多折呀,被人陷害无端入狱几个月,好不容易出来,不到十个月就献出了生命。在这十个月里,他做了多少事啊?记忆中,总是他匆匆的身影。他很少主动和领导接触,更不会说一些讨人喜欢的话。甚至,他都很少说话,他把语言都化做行动。说起来,他在某些方面比秦志剑还可取。秦志剑锋芒毕露,性子太急,就象一团火,而黄建强则象一池水,总是难得地保持着平静,有效地弥补了秦志剑的不足。他们俩在刑警大队真是难得的搭挡,也可以说是生死搭挡。现在,这生死搭挡中的一个已经离去,剩下的一个将是怎样的心情呢?
林荫眼睛寻觅了一下,发现秦志剑就站在右前方,站在死者亲属站立的地方,身体笔直,脸如铁色,右臂还揽着一个头上缠着孝布的小男孩儿,看上去就象一位父亲。而那男孩儿正是黄建强的儿子。黄建强的妻子也站在那里,身边有两个女民警在搀扶着她。
看到这对失去依靠的妻儿,想象着他们今后的日子和命运,林荫干枯的眼睛又湿润了。
万书记悼词念完,林荫走到前面。他说得不多,但句句打动人心:
“……我不想说得更多,我只是提醒你们,这里躺着的人,是为了你们而献身的,希望你们不要忘记他。也希望大家想一想,面对这鲜血和生命,我们该做些什么,怎样做才能使烈士的鲜血不白流……”
遗体告别开始了。战友们缓缓地走上前,把胸前的白花摘下,放到棺罩周围的松枝上,碧绿的松枝很快绽满了白色的花朵。
林荫向黄建强的遗体深深地鞠了三个躬。他看到,尽管医生做了一些技术处理,可黄建强的眼睛此时仍然在睁着,在看着眼前的人群,看着战友,看着人们看不到的地方。
秦志剑再也控制不住,跌跌撞撞扑到棺罩上放声嚎啕起来:“建强,你死不瞑目啊,你死不瞑目啊,你放心走吧,战友们一定给你报仇,一定给你报仇啊……”
被秦志剑这一带,很多同志也放声大哭赶来,嘴里都说着一个字:“报仇”。
追悼会结束,林荫走出灵堂,心就象灰色的天空一样,铁沉铁沉。
这时他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
大军子。
对了,他也来参加追悼会了,刚才介绍领导和参加追悼会的各界人士时,还介绍了他。而且,他的名字仅列在市领导的后边。
此时,他正和方政委说着什么,方政委轻轻地摇着头,向这边看过来,发现林荫后,走过来轻声说:“大军子对我说,要提供一笔资金,给烈士遗属,我没有同意,他再三说,好象挺诚恳的。你看……”
林荫目光如剑,看向大军子,用谁都听得见的声音大声说:“不,我们绝不收这种钱,它会玷污烈士的英灵!”
大军子霍的转过身,向旁边的轿车走去。
这时,从灵堂走出的秦志剑发现了大军子,怒吼着冲过去:“大军子,你给我站住,黄建强是你杀死的,是你杀死的,我饶不了你……”
秦志剑边往上冲,边把手摸向腰间的手枪,几个刑警急忙将他死死抱住。
大军子闻声站住,转过身来,眼睛看看秦志剑,又看看林荫,冷笑一声钻进了轿车。
秦志剑还在骂着:“大军子,你等着,我饶不了你,我要亲手杀了你……”
大军子驾车远去。
林荫听着秦志剑的怒骂,感到很解气。但是他也知道,要想把秦志剑的怒骂变成现实,还有很多艰苦的工作要做。就目前的形势看,鹿死谁手还很难说。秦志剑把怒火都发泄在薛怀礼和李大兴的头上。
虽然没能抓住二军子和赫刚,可薛怀礼、李大兴被抓,特别是黄建强的牺牲还是产生很大震动。一些受害群众受到鼓舞,开始站出来指控大军子一伙的罪行,包括几名已经迁往外地的客商,还有目睹过赫刚砍伤税务人员的群众。可是,这些指控还都集中在二军子和赫刚的身上。薛怀礼和李大兴虽然交代了罪行,承认见过二军子和赫刚,也提供不了更多的情况。他们说,二军子、赫刚确实在广州开的饭店躲藏过,可别的藏身之所就说不清楚了。这次逃脱去了哪里也说不清楚。所以,尽管黄建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案件并没有取得实质性的突破。
也许,这就是黄建强死不瞑目的原因。
看来,还得抓二军子和赫刚,尤其是二军子。只要抓住这两个人,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不过,广州之行还是有收获,那就是薛怀礼和李大兴的落网。薛怀礼虽然霸道凶横,可他毕竟没见过什么大的世面,欺负村里的老百姓是威风得很,可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时候了。但是,他也没有彻底服输,对大军子还抱有希望。对经济上的问题,他做了部分交代,否则无法说清在广州的两家企业是怎么回事,也承认了是陷害徐子民。然而,对纵火一案却坚决否认,因为他知道那没有证据。可这起码澄清了徐子民的纵火嫌疑,证明徐子民确实是错案。而这又联系到了牛明,市纪检委在上级的压力下不得不立案侦查,地区中级检察院也介入进来。牛明这回真正慌神了,方方正正的小脸失去了以往的红晕,变成了青白色,嘴唇上也出现了大血泡。
这一切,都产生了应该产生的效应,促使了人的转变。
晚上,有一个人轻轻敲开林荫的门,走进来。
是江波。
此时,他面色苍白消瘦,一双灵活的大眼睛也满是血丝,往常那帅气无影无踪了。进屋后,他用有点颤抖的声调对林荫说:“林局长,我要和你好好谈一谈……建强的牺牲教育了我,我思考了很久,我不能再象从前那样了,我也警校毕业,和秦志剑黄建强都是同学,我要和他们并肩战斗,林局长,请您相信我……过去,我走错了路……”
江波说着流出了眼泪。
江波讲述了自己的心路历程。在警校时,他的学习成绩并不比秦志剑和黄建强差,当时,和他们俩关系处得也挺好,也想着毕业后好好干,可不想正式从警后,却陷于清水这种恶劣的环境中,根本就不凭工作来对待一个人,正直的人还往往受到排挤。他说:“牛明还总训我,做人眼睛要亮,要知道跟谁……渐渐地,我的心发生了变化,开始学习一些自己原来憎恶的东西,向牛明靠近,甚至巴结大军子……”他流着泪说:“其实,有时我自己也看不起自己,我是个警官哪,党和人民培养我是和恶势力进行斗争的,我却去巴结他们,和他们交朋友,甚至想借着他们的势力寻找自己的前程……局长,希望你理解我,我也是不得不这么干哪,前几年,大军子他当着咱公安局一半的家,谁要想提拔,只要他说一句话,比啥都好使啊,牛明能当副局长,就是靠的他,我当上副大队长,也有他的作用……可现在我明白了,那么做是没有出路的。他们没有一个好良心,平时跟你称兄道弟,到了关键时候,准把你推出去。别说跟他们在一起得不到好,即使得到了又能怎么样?人良心如果坏了,别的还有什么意义……局长,我看到了,建强是死不瞑目啊。我是他的同学,希望你相信我,他牺牲了,我要顶上来,完成他没能完成的任务……”
江波声泪俱下。可以听出,一切都发肺腑。
黄建强的血没有白流。
过了好一会儿,江波才平静下来,对林荫说:“林局长,我跟牛明和大军子接触较多,对他们很了解。要跟他们斗,用一般的招法是不行的,我有个想法,你如果觉得可靠,我就做点贡献……”
两人的声音低了下去。
第二十三章
让我临走前给清水人民一个交代吧
(2001年1月14日至22日)
1
到处响起孩子们鞭炮的“噼啪”声,街道上的人车一天比一天多起来,市场、商家出现了热销的局面。“年味”一天比一天浓郁。中国人民最重视的传统节日春节就要到了。
林荫却以阴郁的心情迎接这个春节的到来。他有一种感觉,这是自己在清水过的最后一个春节。
方政委的心情也不好,他明白林荫的处境,想方设法帮助他,力图扭转局面。直到腊月二十,他才想到一个认为不错的主意。上班铃刚响过,他就走进林荫的办公室,说:“春节马上就到了,咱们得走动走动啊!”
林荫一时没明白过来:“什么走动走动?”
方政委解释道:“这是惯例,每年到这个时候,局主要领导都到地区和市有关领导家提前拜年……你能明白吧,就是送礼。老曾在的时候年年这么做,其实,也不是咱们公安一家,都这么干……这对改变你的处境也有好处。通过走动,跟有关领导说说心里话,使他们对你有所了解,融洽融洽关系,争取他们的支持……”
明白了。林荫知道方政委是为自己好,可还是生出压抑不住的反感。难道我要靠这些来保公安局长的乌纱帽?笑话。那就不是我林荫了,我也不至于陷于今天这种困境。不,我不干。这算什么?是不是行贿?再说了,送什么、送多少合适……
方政委猜到了林荫的内心活动,在旁说:“林荫,你别钻牛角尖。别的地方我不知道,最起码,在清水几乎每个大科局的领导都这么干。我帮你设计了一下,市里主要是四个人,万书记、洪市长、许副书记和于海荣。洪市长和许副书记不用太多,买点东西就行,吃的喝的用都可以,每人几百元就够了,意思意思。许副书记胆小,不贪,据说洪市长更不收礼,可他不收是他不收,我们得送。这两位领导都挺正派,对咱们也不错,表示一下,让他们知道咱们的心意就行了。对万书记和于海荣得多出点血。于海荣那人贪,少两千元他肯定不高兴,觉得瞧不起他,可太多了对咱们也不好,就两千吧。万书记……老曾在时,每年都是五千,有一年还送了一万,我看,你就送五千吧。还有地委和行署的领导,谷局长多少也表示点……”
林荫越听越发毛。天哪,这加到一起得多少钱?不等方政委说完就摆手:“行了行了我的政委,你别说了,我不能这么办,调查组刚查完几天啊,这不是行贿吗?再说了,我就是想送也没这笔钱哪?加到一起有多少?我两年的工资也不够哇,送完了我家的日子怎么过?”
方政委听这话乐了:“林荫,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的呀?谁拿自己钱送啊?用单位的钱。谁都理解,没人说啥的,也不会有人查……再说了,这种钱谁敢查呀?你没听说吗,万书记女儿结婚时,市粮库主任送礼五千元公然入帐,审计局审计时发现了,连屁都没敢放一个!”
愤怒又从心中升起:怎么,用公款送礼?怪不得都这么大方!老曾这些年送出多少了?怪不得他工作干得这个熊样儿,官还照当。妈的,公家送礼,个人得利,这算什么事呢?我要是也这么干,和他这种人还有什么区别?他坚决地摇头:“不行,方政委,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我感谢你的关心。可我绝不干这种事。我林荫凭自己的能力和工作当官,如果凭这个,我宁可不当这公安局长!”
方政委听完,轻轻叹了口气。片刻后说:“林荫哪,你既然这么想,我就不说了。其实,我也反感这么做,可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你要知道,按照惯例,过完年就得研究干部,到时……如果你真的走了,我也不干了,主动退二线……可总是心有不甘,我们这一年拳打脚踢,好不容易打开局面,就这么放弃了?再说了,咱们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没做呀,如果你走了,我退了,高兴的是谁呢?最高兴的肯定是大军子。你真的就甘心吗?!”
林荫当然不甘心。他要利用这最后的时间进行最后一搏,而且,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思路。
他把想法对方政委谈了,方政委很受鼓舞:“好,我完全支持你。如果真能成功,我们就是下去了也心里痛快。只是一定要注意保密!”
方政委离开后,林荫给谷局长打了电话,谈了自己的想法。谷局长思考片刻也完全同意,还说:“我立刻要刑侦支队和技术处介入!”
2
随着春节临近,清水公安局甚至清水市有关阶层,都已经传开林荫即将离任的消息。有的甚至说得活灵活现。说地委常委几位核心成员已经串联过并形成一致意见,林荫调离清水市公安局,回地区公安局,挂起来当调研员,暂不任命具体职务。而另外一条消息则是:万书记将提为行署副专员。
林荫的表现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他已经不象从前那么忙了,明显地放松下来,时常各个办公室走一走,与大家打打招呼,甚至毫不忌讳地感叹说,这是在清水公安局最后几天了,还就平时对同志们要求过严表示歉意。聘任制施行后分离的不合格民警培训班也解散了,所有民警都安排了职务,也包括交警大队的尉敬生,只不过没再让他管车辆落户罢了。更令人感慨的是,有些平时他肯定要管的事,也不怎么管了。这不,年关临近,大军子雇佣的世纪工程施工队因为没领到钱,一些雇佣人员要闹事,被大军子指使暴徒一顿毒打,受害人找到公安局,林荫也只说是经济纠纷引起的,要他们去法院控告或者找市领导反映。
这哪还象平时那个疾恶如仇的公安局长林荫?
更有甚者,这天,纪检书记老靳找到他气呼呼地说:“林局长,我儿子让赵铁军打了,你管不管……”
原来,老靳的儿子上街碰到了赵铁军和两个赖子,被劈面揪住:“妈的,你爹还活着吧,他还想整我不了?我得感谢他呀,越整我越发达,不然怎么能到税务局?这比公安局强多了,待遇又好,到哪儿都是大爷……怎么,你还没工作?找你老爹要哇,他那么坚持原则,共产党还不给他儿子安排个工作?”说完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打完又让他到公安局报案:“你快找你老爹去吧,让他找姓林的,不然,晚几天在清水就找不到他了!”说完哈哈大笑离去。
林荫听后气得够呛,可表现出来的却只是淡淡一笑:“这没什么了不起。你也是局领导,直接找辖区派出所吧,该怎么办怎么办。不过,这连伤害都够不上,恐怕不好严处!”
老靳气得指着林荫嘴唇哆嗦着道:“你……林荫,你难道真的认输了,你……你……”
林荫心里很同情老靳,可嘴上还是说:“你知道,我在清水公安已经呆不了几天了,这种时候……对了,你还是找周副局长吧,看他是啥意见!”
老靳气得再也不说话,愤愤地掉头而去。
这天,林荫还特意找到办公室副主任郝正说:“郝主任,你这一年来没少支持我工作,却一直没提起来,对不起你呀!”
郝正嘴里说着“哪里哪里”,心里却暗骂:妈的,你也有这一天!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那么狂,搞什么改革,聘任,怎么样,这回把自己改革完了吧,你聘任这个聘任那个,看这回谁聘任你?当初,我求你你不帮忙,现在想巴结我?晚了……哎,不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小子岁数还不算大,也他妈确实有两下子,不知啥时又窜起来了,不能公开得罪他,要整他也得暗中下手,就象上回似的。怎么样,调查组虽然没调查出啥问题来,可也把他祸害够呛。他傻狍子哪里知道,那些材料多是我郝正提供的?!
想到这里,郝正满脸堆笑:“哪里哪里,林局长你可别这么说,其实我最佩服你了,你不但人正派,能力也强。瞧,你来仅一年时间,咱局里变化多大?别的不说,就看这破案数和破案率吧,比去年上升多少?还有”‘双评’,去年倒数第一,今年一下子就干到了第七名,您要再干上一年,进前三肯定没问题……”
林荫已经看透郝正的为人,知道他在虚乎自己,可听了心里依然很高兴。是的,这一年的工作虽然得罪了很多人,可工作成绩却是不可否认的。破案绝对数几乎达到去掉的两倍,破获的大要案就更不用说了。破案率提高了十多个百分点,而且这是在如实立案情况下的数字。唯一不足的是发案没有明显下降,甚至还有所上升,这也是如实立案的结果,实际发案与去年相比要少得多。而社会危害严重的几类案件,更是明显降低。“双评”更不用说了,在全市四十七个参评单位中,从去年的倒数第一一下窜到正数第七,在全区十二个县市区公安局和分局中名列第一。而且,据可靠渠道消息反馈,不满意票有相当一部分是在市委和少数科局乡镇领导画的。这就说明,绝大多数清水人民对公安局的工作是满意的,对自己是满意的。
郝正看着林荫的脸色,揣测着他的心理活动,看到他脸上的喜悦和骄傲之色,心里暗骂:“妈的,别太高兴了,你可是马上就要滚的人了!”转换了口气说:“只是太可惜了,象你这么好的公安局长,为啥就不让你干长呢?都说你过完年就走……林局长,你得往上反映反映啊,象你这样的好局长上哪儿找去呀,你走了,清水恐怕再也没有你这样的公安局长了……林局长,这是真的吗?是不是瞎传哪?”
郝正说着眼睛盯住林荫的脸,观察他的神色和反映。林荫叹口气,默默点了点头说:“都是真的,过完年我就要离开了……郝主任,你最后再为我服务一次,给我预备几个纸壳箱,我得收拾东西!”
郝正连连答应。待林荫出去后,高兴得在地上转了好几个圈,接着飞快地转出去,把风吹遍每一个人的耳朵。
3
一月十七日,腊月二十三,小年。下午二时,林荫主持召开一个短短的党委会。会上他说:“大家忙了一年,今天就两顿饭吧,三点下班。不过,牛局长,你要把值班安排好,别出问题……对了,春节值班也要安排好。至于领导值班,就把我安排在三十晚上吧,初一我就回白山,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值班了……还有,这段时间我想放松一下,局里的工作就由方政委主持吧,从现在到过年,没有什么特殊的事就不要请示我了,大家商量着定,只是别出大事,让我平安离开清水!”
他说得很真诚,语调平静,但透出内心的忧伤与失望。大家听了都挺不得劲儿,只有一些无用的安慰。林荫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散会后,大家都回家了。公安局大楼里只留下几个值班人员,显得特别寂静。方政委、老靳、黎树林等人都约他去家里吃饭,林荫不愿意打扰人家的团聚,坚决拒绝了,说要和110巡警备勤中队人员在小食堂吃。可是,人们散去后,小食堂吃饭还要等上一阵儿,在这段时间里他不知干什么才好,只能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办公室里,品尝着这别样的滋味。
早就听秦志剑等人说过,每到的逢年过节前夕,都会有很多局内局外人给局长送礼。老曾在时,仅过年的几天就能收几万元。林荫听了为之吃惊。因此在全局大会上痛斥了这种行为,并在中秋节时把送礼的两个同志狠狠批评了一通,才煞住这股风。这回好,自己要离任的风吹遍全城,想让人送礼都没有了。此时,还真希望有人上门看望一下,即使送点礼,只要不过份,也可以收下,因为这也是一个安慰,证明我林荫在清水并不是没有一点人缘。然而,这已经不可能了。
可是,他想错了。就在这个时候,办公室外面响起脚步声,而且还不是一个人的脚步,接着,门被轻轻敲响。林荫一下站起来,热切地应答道:“进来,快……”
先进来的是一个中年警察,身材高大而消瘦,手里拎着一个挺大的编织袋,接着是一个女人,手中牵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儿。三人望着林荫,都一时说不出话来,脸上却都挂着真诚的笑容。
林荫只觉眼睛一亮,脱口叫出:“严德才……是你……”
真的是严德才。看上去,他虽然消瘦,但脸色比从前好多了。林荫急忙让这一家三口坐下,一边给他们倒水,一边急急地询问:“德才,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严德才半个屁股坐在沙发上,一边接水杯一边回答:“谢谢林局长关心,好多了。动手术后修养了三个多月,实在呆不住,就又上班了。前些日子去省里又拍了片子,医生说我身体素质好,恢复得比别人快得多,切除的胃已经恢复二分之一了。现在每天吃个五六顿饭就行了,明年下半年基本就能恢复正常!”
严德才妻子接着说:“林局长,要不是你,德才恐怕……我们这个家也完了,你的恩情我们一辈子也忘不了啊,真没想到,德才摊上你这样一个好局长……”
女人一说就动感情,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手遮住了眼睛。
林荫心里感到极大的温暖。他知道,面前这对夫妻是真诚的。他不想以恩人自居,可是,自己做的好事产生了好的效果,也真的令人高兴。他们没有忘记这一切,这个时候来看自己,更令人感动。
严德才夫妇都是老实人,简单唠了几句闲喀就站起来,严德才把手中的编织袋往前挪了挪,不连贯地说:“林局长,过年了,我们……包了点粘豆包,请您收下……还有点榛子,是我爱人上山采的……”
严德才妻子接过来说:“俺们也没什么送的,再说,俺也看出来了,你……不是那种人,就这点心意吧。您把它拿回家,给家里人吃!”
林荫能说什么呢?他发自内心地说:“好,我收下,一定收下,德才,谢谢你,多保重,一定多保重!”又摸摸小男孩儿的头:“好好学习啊,将来有出息!”悄悄把一百元钱塞到孩子的口袋里。
严德才一家走了好一会儿,林荫还陷在温情中。这一家三口人,极大地慰籍了他的心。
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只是刚刚开始。严德才一家走了不大一会儿,走廊里又响起脚步声,门又被敲响。然后两个人走进屋子。当林荫看清来人时,身子象电打了一般,猛然站起:“你……是你们……快,请坐!”
进来的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小男孩儿,他们的手臂上还佩着黑纱。
他们是黄建强的妻子和儿子。
看到他们,林荫泪水顿时欲夺眶而出,好不容易才控制住。
他已经跟方政委商量了,年前要去看望这对母子,可还一直没办。除了忙之外,两人的心中都有强烈的为难情绪。他们都知道应该常去看望她们,又不敢去,因为他们无法面对一个警察的遗孀和遗孤,那实在是太痛苦了。可是,现在她们自己来了。
黄建强妻子更瘦了,瘦得给人以弱不经风的感觉。可是,林荫听说了,这个坚强的女人还在坚持上班,坚持给学生上课。或许,她是以此来淡忘和排遗那刻骨铭心的痛苦。
此时,她们来干什么?
黄建强妻子手中拿着个小包,看上去轻飘飘的。她勉强笑了一下,有点害羞地说:“林局长,你别笑话我们。建强虽然走了,可仍然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或许他还在狱中,或许已经被判了刑,他也不会死得这样轰轰烈烈。建强他不会说啥,可心里一直感激你,活着的时候说过,过年时一定来看你,我们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可是,我……我织了件毛衣,这是我和建强商量好的,您一定收下!”
林荫忽然猛烈地抽泣了一声。泪眼中,他看见黄建强妻子从小包里拿出一件毛衣,那是一针一针用手织出来的。看上去很厚,花纹也设计得很好。
林荫流泪摇手说:“不,不,我不能收,你快拿回去,我不能收,你怎么给我织毛衣呀,我对不起你们哪,对不起建强啊……”
黄建强妻子:“林局长,你别这么说,你怎么对不起建强了?建强跟我说过,跟着你干工作,就是累死了心里也痛快……林局长,你收下吧,我已经织好了,你不收,我给谁呢?建强已经走了,孩子还小……也不知道大小合适不合适,我是估量着织的,你要不收,我没法出这个门儿,年也过不好,建强也不会心安的……”
林荫无法再推托,只好无言地接过毛衣。黄建强妻子高兴地擦起了眼睛。
林荫把毛衣轻轻地放到桌子上,又问黄建强妻子生活上有什么困难。黄建强妻子使劲摇着头说:“没有,什么困难也没有,林局长您别惦着我们,现在孩子还小,我有工资收入,平时花销小,还有抚恤金,什么都够了,不过……”迟疑了一下望向林荫:“林局长,我有一个请求!”
林荫立刻精神高度集中起来,急忙问:“说吧,我一定办到!”
黄建强妻子望着林荫说:“我听不少人议论,说你在清水干不了几天了,上边要撤你的职,过完年就得离开,有这回事吗?”眼睛盯着林荫:“林局长,我求你别走,我还等着你给建强报仇呢。你不能让建强白死啊……儿子,你说话呀,求你林伯伯别走!”
小男孩儿没有说话,只是用大大的眼睛盯着林荫。
林荫无言以对。因为这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呀。可是,他还是坚定地回答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为建强报仇。即使我离开了,也不会忘记建强,他的战友们也不会忘记建强,我们一定会替他报仇!”
送走黄建强妻儿,林荫默默地坐下来,手抚摸着她们送来的毛衣,忽然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把毛衣捂在脸上痛哭失声。
直到电话响起,林荫才勉强平静下来。是小食堂打来的,请他过去吃饭。他放下电话,擦擦眼睛走出去,下到一楼,见值班民警正拦着三个人不让上楼。为首一人扭头看到林荫,高兴地叫起来:“林局长,你没走哇,太好了……”
是徐子民。幸福镇兴旺村的徐子民,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村民,都是一副喜出望外的高兴样子。
林荫问他们来干什么,徐子民向旁边看看,见值班民警已经回了值班室,就对林荫低声说:“最近,我们听到不少传言,说你犯了错误,要撤你的职,还有的说你已经被撤职了,我们都急坏了,不相信吧,又传得活灵活现。后来一想,眼看过年了,来看看你……现在看,这是瞎传吧,你这不好好在这儿吗?这都是从哪儿刮出的风啊……林局长,你听说了吗,有这回事吗?”
林荫看看三张纯朴的面孔,笑笑说:“谢谢你们的关心。”犹豫了一下说:“不过,传言可能是真的,我过完年恐怕就得离开清水了!”
“真的?!”
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接着是七嘴八舌的混乱吵嚷:“这是为啥呀?你犯啥错误了……”,“怎么好人干不长啊,有你这样的公安局长,俺们老百姓心里稳当多了,凭啥要撤你呀……”,“这上级领导是咋用人的呀,象你这样应该提拔重用才是啊,咋还撤呀!”,“妈的,这年头真是好人难活,好官难做呀!”徐子民更是激动:“这不行,俺老百姓不答应,俺要向上反映,俺兴旺村百姓要向上反映,俺回村就组织人……”
林荫知道,他们这样做不但无助于自己,反而会适得其反,急忙阻止:“别,别,千万别这样做,有些情况你们不了解,你们能来看我,就十分感谢了……有什么事吗?上办公室坐一会儿?”
徐子民想了想:“不了。俺们来,一是看看你,二也是告诉你,薛怀礼完蛋后,俺们兴旺村换班子了,这回是真的选举,按照村民选举法进行的,大伙选我当村长,他们俩是会计和治保主任。俺们一定好好干,不能象薛怀礼那样祸害老百姓。让你知道知道俺们的心。三是……”声音低下来:“三是过年了,跟你表示一点心意,是全村老百姓的意思,本来想给买点东西,可又想不出买啥好,你一定收下……”
徐子民居然拿出一叠钱来往林荫口袋里塞。林荫吓坏了,也气坏了,又不好声张,就使劲往外推:“你们要干什么,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快拿回去,我绝不能收……”
徐子民着急地说:“林局长,这不是行贿,你既然都要撤职了,俺们还贿赂你干啥,确实是一点心意,是村里人大伙凑的,你收下吧,不然俺们回去没法交代……”
林荫忍不住声音大起来:“不行,坚决不行,公安局长为民除害是履行职责,感谢什么……你们心意我领了,钱坚决不能收……徐子民,你当上了村长,应该带大伙把村里的事业搞上去,怎么学这一套啊!”
徐子民听了这话才叹口气作罢,对两个同伴说:“咋样?我说他不能收,你们偏要这么干,林局长不是老曾!”对林荫:“林局长你不知道,薛怀礼当村长时,每年这时候就开始往市里有用的领导家跑了,哪年都送出几万去,也包括老曾……好,您不收就不收吧,俺们也不耽误你,这就回去了。您放心,俺哥仨一定带着村里人好好干,让兴旺村真正兴旺起来。不信三年后您再来瞧!”
林荫说:“好,等你们兴旺村真兴旺起来了,我一定去做客,到时你们送什么礼物我都收!”
徐子民三人又高兴又感叹地走了,林荫这才想起去小食堂吃饭,可手机却突然响起。是洪市长打来的:“林荫哪,你在哪儿?还没吃饭吧。刚才听方政委说,你谁家也没去,不知我能不能请动你呀……也没准备什么,家常便饭,不过在家里吃,总是有点年味……对了,我家你还一直没来过,在四栋口五楼一门……”
林荫再次感到心中温暖,他想了想,没有推辞。
4
走进楼栋,上到五楼,按响了四五一的门铃,随着一阵悦耳的电子音乐声,门开了,一个年轻女性的面容展现出来,一口微笑的白牙,黑黑的眸子,优美的下巴。正是苗雨。对了,她说过,洪市长是她舅舅。
洪市长也迎了出来:“林荫来了,快进屋!”
林荫被让进客厅,首先被两个硕大的书橱吸引住了,里边满满的都是书。走上前看了看,一个书橱里全是政治经济理论著作,有马列主义经典,也有西方新经济学家的著作,还有我国新时期一些经济学家的著作,有孙治方的、吴敬涟的,顾准的,另一个书橱则是文学艺术书籍,古今中外的文学名著很多都有,也包括《当代》、《十月》及《啄木鸟》等文学期刊。看来,洪市长看书还是很杂的,而且是真看。林荫也一向喜欢读书,可到清水一年来太忙,看书的时间实在太少了。此时忍不住有点眼馋,爱不释手地翻看起来。
洪市长说:“你要喜欢就拿几本看吧。我提倡年轻干部多读些书。总书记提出了‘三讲’,第一条就是讲学习,我看非常正确也非常必要。做为领导干部,不学习怎么能进步,怎么能适应工作?我最看不上那种干部,不学习,不看报,问起工作支支吾吾,一到酒桌上口若悬河。这样的人,素质好的人少,象……哎,对了,有个消息你还不知道吧,老曾可能出事了!”
什么?
洪市长说:“我也是刚听说,省地纪检委联合调查组去了宝山,为的就是老曾,具体什么情况还不清楚,听说已经‘两规’了!”
听到这个消息,林荫心里不知是啥滋味,但也不感到意外,凭老曾那作派,早晚得出事。可他也不感到高兴,因为,他也是个公安局长,他一个人出了事,造成的影响却是整个公安队伍的,不知广大民警要做多少工作才能挽回这损失和影响。
洪市长猜到林荫的心,叹了口气说:“我真不能理解,有些人到底为了什么,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地爬官掌权,掌权后就是搂钱,搂了钱又有什么意义呢?发财,发了财又干什么?其实,一个人一生需要的物质是有限的,当了领导干部,掌了权,一般来说,生活上都能过得去吧,你搂那么多钱,死了还能带走吗?还有的干部整天纸醉金迷,这种生活到底有什么意义呢?糟蹋了人民的血汗不说,还损害了身体,浪费了时间和生命,这种生活我实在过不来。我觉得,只要物质生活有保障,摆脱困窘就行了,剩下的就是充实的生活和工作,为老百姓办点事实,或者看一看有意义的书,思考一些问题,就是最大的享受了……或许我落伍了,适应不了现在的形势!”
洪市长的话引起林荫的共鸣。其实,他也经常这样想,自己的生活虽然比较紧张,可还过得去,身为公安局长,想弄钱还是很容易的,可弄来钱又能怎么样?吃的好一点,住的好一点,或者将来供儿子上大学,除了这些还能干什么呢?为什么有的人冒着危险几十万、几百万甚至几千万的搂钱还不满足呢,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呢?到底能从中得到什么快乐呢?
正说着,苗雨走进来:“舅舅,饭好了,边吃边说吧!”
饭厅,一桌热腾腾的菜肴已经摆好。除了洪市长夫妻和苗雨,家里再没别人。一张不大的圆桌,四人围着坐好,一股温馨伴各着菜香弥漫开来,忽然,林荫的心里生出深深的思家之情。
洪市长拿出一杯古井,给林荫倒上一小杯说:“林荫,对你这一年来的工作,我是深有感触,不管别人怎么说,市政府是认可的。自你来之后,清水的治安稳定多了,现在我就以市长的名义,代表清水人民向你表示感谢……对了,我是市长,可以代表吧市政府吧……来,我知道你不喝酒,我也不能喝,可现在这杯酒咱俩喝下去!”
林荫什么也没说,拿起酒来一饮而尽。苗雨在旁饶有兴趣地看着,见林荫痛苦的表情,忍不住“扑哧”笑了。
喝下一杯,洪市长还要倒。苗雨急忙阻拦:“舅舅,一杯就行了。不是跟你说过吗,人家不喝酒!”
洪市长呵呵一笑:“这是领导之间的事,不用你管。”对林荫:“对了,到现在咱市也没几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她是从小在我家长大的,后来上了大学,分到外地一家很大的报社。可她的性格你一定感觉到了,比男孩子还男孩子,看不惯就说,就写,结果惹出事来了,写了批评当地领导的文章,弄得处境非常艰难。我一看,还是调我身边来吧,能管着她点。开始她还不来,说不想在我的卵翼下生活。我好说歹说,最后不得不以自己和她舅妈年纪大了,身边需要人照顾为由,才把她弄来。可来了后又跟我约法三章,不许向别人暴露我们的关系,上我们家来也总要避开别人的眼睛,到办公室找我时,如果有外人在场,就直呼我市长。你说这成啥了……还好,前几天有个老朋友来,无意间把我们的关系说出去了,才算把我解放了……”
原来如此。苗雨听着舅舅的话,脸色有些发红,悻悻地说:“这么一来,我也不想在清水呆了。不然,我无论是出了错还是取得了成绩,人们都会说市长是我的舅舅。何况我还爱惹事,别给您添麻烦了。过完年我就调走!”
舅妈说话了:“得了,你的小心眼我还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和舅舅的关系调走还是为别的?”对林荫:“林局长你不知道,哪次到我家来,没有不提起你的,说你为人正派,能力强,有同情心,全是好话,快赶上高大全了。这些日子听说了你要走的风,就象霜打了草似的蔫了。昨天夜里和我一个床睡,做梦还跟人吵架,声音可大了,说什么‘林局长这么好,为什么非要把他整走’,把我喊醒了,推她一把,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说:‘林局长,你不能走’。”对苗雨:“说,有没有这回事?”
苗雨少见地脸红了,瞥了林荫一眼,然后推了一下舅妈:“舅妈,你别说了,菜都凉了,快吃吧!”说着给舅妈挟了好几口菜。
洪市长轻轻喝了一小口白酒,接过话对林荫说:“这都是实话。我也看出来了,苗雨是得了对你的崇拜症。上次调查组来查你们俩的关系,我都知道。可我知道苗雨的性格,也知道你的为人,我相信你们,也就没过问!”
洪市长妻子却说:“我可不这么想,当时,要不是老洪挡着,我非找调查组谈谈不可。他们干什么呀,这可是关系到一个姑娘的名声啊……可后来一想,也怪不着人家,我要是不了解苗雨,看她对你的态度,都会怀疑这里有问题了……对了,已经二十八岁了,就是不找对象,介绍多少了,总是说人家质量太差,也不知啥样的才够质量。我看电视台那个陈锋就不错吗,比她还小两岁呢,追她追的也很厉害,可她就是不理人家……”
听着这些话,苗雨有点羞恼起来,手捂起耳朵:“舅妈,你找人家来吃饭,就是为了说我的事吗?我就是不找对象,不找,我一辈子找不到对象也不找他们!”
舅妈看看苗雨,又看看林荫,做了个犯愁的表情,不再往下说了。
林荫有点听出来了,洪市长爱人这些话很大成份是给自己听的,她好象要故意把这些话当着自己和苗雨的面说出来,达到她要达到的目的。意识到这一点,有点不舒服起来。
苗雨好象也意识到了什么,只顾埋头吃饭,不再说话。
洪市长和林荫都不能喝酒,不一会儿,饭就吃完了,洪市长把林荫单独让进客厅。
林荫感觉到,洪市长有话要说。可是进客厅后,洪市长给他倒了杯水,却陷入沉默中,好一会没出事。他试探着问了声:“洪市长,你……身体还好吧,有什么事吗?”
洪市长看了林荫一眼,表情复杂地笑了一笑,低声说:“嗯,是有点事……”停了停却改了口气,“我听说,这些日子你挺消极,工作也放松了,这不行啊?年关到了,得让群众过个平安年哪,你要一放松,犯罪分子就嚣张了!”
林荫沉了沉,苦笑一声说:“这你还不理解吗?整个清水都知道我干不了几天了!”
洪市长又是一笑:“咳,这都是民间组织部杜撰出来的。有句老话说得好,听兔子叫不种黄豆了。咱们都是共产党员,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职责。别说现在还没动你,即使真要动,也得站好最后一班岗。再说了,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呢!”
林荫一愣,他没想到洪市长说出这种话来:鹿死谁手?这是什么意思?正要问,洪市长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过来:“你先看看这个吧!”
林荫拿到手中一看,是封揭发检举信:
省纪检委各位领导:
我是清水市公安局一个普通民警,现在,怀着不平静的心情,把市委书记排挤我们公安局长林荫同志的问题反映给你们,同时,也把他与黑恶势力勾结,大搞权钱交易等腐败问题一并反映给你们,望认真对待,严肃调查处理……
信的最后,赫然写着一个人的名字:苗雨。
这……
林荫心咚咚直跳,抬起眼睛望向洪市长,洪市长说:“这是底稿,原信已经寄走了!”沉了沉说:“她瞒着我干的。这二年,我为了专心工作,一直努力回避矛盾。现在身不由己,苗雨突然来了这一手,肯定要把我卷进去了,想躲也躲不开了。我想,这事很快就会挑开了,我和他肯定是没法再共事了。”
听到这个消息,林荫心里一片混乱,不知是啥心情,既为苗雨的仗义执言而心存感激,也为她的莽撞而不满,她实在是欠考虑,谁知道会引发什么后果?
“我刚知道这事时很生气,可后来也想通了。这样也好,早爆发,晚爆发,早晚也得爆发。”停了停,声音低下来,眼睛盯着林荫说:“有件事也跟你透露一下吧。前几天我到省里开会,省纪检委有位领导专门找我谈过一次话……”
洪市长的话顿了一下,林荫身子又一震:省纪检委领导找市长谈话,肯定涉及的不是平常小事。洪市长的声音更低了:“谈话中我才知道,这二年,省委和纪检委就没少接到有关大老板的揭发检举信,当然都是匿名的。不久前又接到一封特殊的匿名信,揭发检举了很多人所不知的问题,包括大军子作的很多坏事,以及大老板和他的不正常关系,还有和那个陶女士的暧昧关系、世纪工程的一些问题等等。对了,好象还涉及到你,也为你鸣冤叫屈。揭发检举的问题言之凿凿的,包括一些细节都说得很清楚,看起来是个知情人。省纪检委非常重视,找我主要是了解这方面的情况。”
林荫听得心跳不止,洪市长话一停,忍不住立刻追问:“你怎么谈的?”
洪市长叹口气说:“这种事情能乱说吗?一是不掌握直接证据,二是他关系网非常厉害,传到他耳朵里怎么办?再说了,我们俩这种特殊的关系,一个书记一个市长,弄不好会给人以整人的印象。另外……”洪市长迟疑了一下才说:“我也不希望他出事!”
什么?林荫有些意外,惊讶地看着洪市长。洪市长沉重地叹息一声说:“你想过没有,如果他完了,大军子肯定也完,这世纪工程随之也得完蛋。我最初反对上这个工程,可是已经上了,投进去三千多万,他们俩要完了,这工程谁接都烫手,搞不好就半途而废了。所以我才希望他继续干,就是出事,也等他把这工程搞完再出事,要不清水损失太大了,老百姓的血汗钱都打水漂了!”
原来,洪市长心里想着这些。但林荫没有被说服,他说:“可是,您想过没有,世纪工程搞成了会是什么结果?他又会提拔了,手中有了更大权力,又去搞下一个工程了,那危害不就更大了?再说了,谁知他在这工程里搞出什么名堂来?大笔回扣自不必说,工程质量谁敢保证?将来要是出了质量事故,象湛江虹桥似的,危害不更大吗?”
洪市长沉默好一会儿才叹口气说:“你说得有理,我也这么想过。这些腐败分子的危害不止是现在,还有将来呀……所以,我也转变了态度,只考虑个人得失,不考虑人民利益,那还是什么共产党员,什么领导干部?苗雨写信的事,早晚会暴露出来,那时,我就一点退路都没有了……对了,跟你说这些,也是给你鼓鼓劲儿,不要觉得这世界就是他们的了!”
林荫确实很受鼓舞,此时,他好象看到很多并不认识的身影站在身后,在支持自己。
洪市长继续说:“我想了又想,觉得这不是个人私怨,私怨可以退一步海阔天空。可这是一场和腐败黑恶势力的斗争,事关党的事业和人民的利益,所以我就不想退了。可是,不退就得斗争,可我们俩这种关系,不掌握确凿证据,不能乱来呀!他又不是一般群众,你们公安机关也不能介入,所以,我也很为难……”
林荫的神经被洪市长的话所触动:既然万大老板和大军子关系这么紧密,如果把大军子打掉,必然会牵出他来。可是,要突破大军子,必须首先抓获二军子赫刚,从而一个牵一个……
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处,看来,自己的作用还真挺关键呢,怪不得他们千方百计想搞掉自己。
想到这里,林荫才低声跟洪市长谈了自己的斗争策略,谈了为什么目前如此低调。洪市长听后眼睛亮了起来:“我说呢……好,你做得对,我完全同意。要是攻破大军子这条防线,就什么都好办了。你的总体策略是对的,但还不够,还得进一步麻痹他们……对了,可以把你爱人接来呀……”
当林荫站起来告辞的时候,洪市长与他紧紧握手说:“眼光放远点,不要灰心,他能量再大,一只手也遮不住天。最近我要跟地委专门汇报一下,其中也包括你的问题。不能让领导光听他一个人的。你说得对,要是依着他随便干,清水就让他整完了,将来都难以翻身。不能再让他这么胡搞下去了!”
林荫离开洪市长家的时候,觉得身心热乎乎的,增加了不少力量。苗雨把他送下楼,送到楼外。二人站在蒙蒙的雪粉中,在黑暗中对视着,没有马上告别。沉默片刻,苗雨低声道:“舅舅都跟你说了吧……我希望你知道,你不是孤独的,有很多人在支持你。我也希望……希望你不要改变自己,我们的社会需要你这种人,老百姓需要你这样的人,我……我也喜欢你这样的人!”
林荫的心忽悠了一下,涌出一股难言的感情,可是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就这样在黑暗中站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谢谢,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你,真的要调走吗?还是不要走吧!”
又沉默片刻,苗雨忽然说出一句:“你要不走,我就不走,你要走,我只能走!”
苗雨说完忽然发出一声哽咽,用手擦了一下眼睛掉头走去。
林荫一下愣住,盯着苗雨的背影,见她走到楼栋口又站住,转过身来,在黑暗中向自己这边看着。他叹口气,用心说了句“对不起”,然后挥挥手掉头走去。当走到大院门口回头看时,见她的身影从楼栋口又走出来,孤独地站在雪地中,向自己的方向看着。
林荫想走回去劝慰她几句,可最后还是忍住了,毅然向远处走去。
远处,齐秦忧郁的歌声传来:“轻轻的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试去……前方的路虽然太凄迷,请在笑容里为我祝福,虽然迎着风,虽然下着雨,我在风雨之中念着你。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会更加珍惜自己,没有我的岁月里你要保重你自己……”
林荫在风雪伴和的歌声中向前走去,再没回头。
可是他知道,这个夜晚的情景自己恐怕很难忘掉。
5
林荫接受了洪市长的建议。第二天上班后对郝正说:“我就要离开了,最后耍一次特权吧,你派台车,把我爱人接来,让她来陪陪我,也顺便在清水玩玩!”
郝正急忙说:“行,行,林局长你这人就这样,啥特权哪,如今哪个当官的不这样,公家的车就是领导个人的车。好,我马上派老孙去!”
林荫给秀云打了电话,没做太多的解释,只是要她来陪自己几天,秀云当然乐于和丈夫在一起,可眼看过年了,家里的事还没办,父亲身体又不好,儿子虽然放了寒假,也需要照顾,怎么能把家一扔就走呢?林荫说:“让你妹妹来咱们家照顾几天吧,我非常需要你!”
听了这话,秀云当天下午就来到了清水。
其实,清水真没什么好玩的地方,万书记把世纪工程吹得天花乱坠,可现在还是半啦茬子,最后啥结果还不知道。因此,秀云来后的第二天一早,又提出要去灵幻寺,林荫痛快地答应了。吃罢早饭,换上便衣,跟方政委打个招呼,就领着秀云出了办公楼,打个出租车,悄然出城去了灵幻寺。
林荫对佛学没什么研究,也不相信那一套,对诵经念佛也没有兴趣,对一些人痴心于佛道也觉得不可理解。来清水后工作一直忙得要死,再加上公安局长的身份,所以,除上次陪秀云来,就再没光顾过灵幻寺。他不明白秀云为什么喜欢这里,非要来这里。
这次来和上次来感觉有很大不同,那次是夏季,草木葱茏,香客兴旺,这次却是严寒的冬季,整个山冈都是白雪茫茫,寺庙在白雪的世界中,给人以别样的感觉,香客也不多,寺庙难得地寂寥。
也许是心境的关系,林荫走进寺庙,一种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望着高高的庙宇和座座神像,嗅着悠悠的香火气息,他忽然感到个人生命的空寂与渺小,感觉到在人世外确实好象还有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虽然寂寞,却更为广大,更为宁静,更为平安。他忽然想长久地在这里呆一段时间,好好地思考一下,思考生活和生命,感受一下这寂寞、空旷和平安。他忽然有点理解那些香客、那些离却家庭、挥去青丝、皈依空门的人了。
秀云进庙后,又买了一拄香,走入偏寺,把香火点燃插入香炉,然后双手合十,双目微闭,虔诚地跪于菩团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需要和信仰,这里是宣泄心灵的地方,不应再设篱笆,随她去吧。林荫这么想着,悄悄退出庙外。
就在这时,一种声音传来,从空中传来,从遥远的空中传来。林荫感到灵魂一下被这声音击中了。
这是什么声音啊?似吟似歌,非吟非歌,听不清词汇,只感到声音,这声音好象来自天外,又好象发自心底。悲苦、无奈、慈悲、呼唤、启示……这不是人间的声音,却又是对人间的呼唤。林荫身体象被电击中一样站在那里不动了,继而下意识地向声音的方向挪动脚步。
他看见,一座大庙中走出几十名僧人,皆着褚色袈裟,双手合十,分成两队,缓缓向一个较小的寺房走去。仔细打量一下,其中的一队还是削发的女人。林荫注意到,他(她)们中的多数都有一副不幸的面孔,想来一定曾受过人间的磨难后遁入空门。那么,他们为什么会不幸,是谁造成了他们不幸?来到这里,是否就能摆脱不幸,就能寻找到幸福……
在男女僧人的的后边还跟着几十个俗人,男女老少都有,也都双手合十,低头垂目,缓步前行。大约就是所谓的俗家弟子吧!
声音正是来自这支队伍,来自这些僧人和俗家弟子口中。
队伍最前面是三个人:两个年纪较大的和尚陪着一个黑衣俗家男子的背影。黑衣男子手中托着一个方盘,盘中盛放着什么,因为离得远看不清楚。这支队伍就在三人的带领下,走进了一座不大的庙宇,在门外停下来,只有两个为首的和尚和那个黑衣男子进入敞开的寺庙中。在绵绵无尽的佛号声中,俗家男子在两个和尚的指点下,把托盘奉与佛像下,点燃香烛,然后双手合十,訇然拜倒,久久不起。
佛吟喻强,绵绵不断,悲天悯人。林荫用心灵倾听着这声音,感受着这声音,目睹着这一切。他忽然感到自己离开了尘世,离得很远,超脱地站在高高的空中俯视着人世,俯视着眼前的一切,感到生命的虚无。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到,自己到清水一年来身荷重负,日夜挣扎拼搏,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到底为什么呢?啊,怪不得人们要建立寺庙,怪不得有很多人相信这些。这确实是人的一种需要啊,心灵的需要啊!
佛号声声,回响在冬日的晴空,回响在灵幻寺中,也回响在人的心中,把人心灵深处、潜意识中的悲哀与无奈都诱发出来。林荫忽然有一种要流泪的感觉。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想永久地听下去,生怕这声音被惊动而消失。
许久,黑衣男子才站起来,随着两个和尚走出寺殿,带着整个队伍向侧方走去,拐过墙角,渐渐消失,那声音也才渐渐中断。
林荫这才渐渐清醒过来,也这才发现,自己跟前不知何时已经站了好几十名男女香客,每个人都和自己一样,怅然若失地望着那支队伍消失的方向,久久回不过神来。
林荫好一会儿才挪动有点冻僵的脚,走向偏寺,见一柱香已经快烧尽,秀云还跪在菩团上,同时,在她旁边的菩团上,也跪着一个年轻女性。林荫轻轻叫了声秀云,却发现旁边那个女性脊背抖了一下,两个女人同时站起来,转过身,林荫看清其人,吃了一惊,还以为看错了眼。
原来是陶素素。此时,她和秀云一样,眼里也满是泪水。这……
陶素素和林荫目光相对,一时也怔住。但眼睛瞥了一下旁边的秀云,马上清醒过来,擦了一下眼睛,向前迈了一步轻声道:“林局长,您也来了?!”
林荫没有回答陶素素的话,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由怒从心头起,答非所问地大声道:“刚才那个做佛事的,是……大军子?”
陶素素点点头。
怒不可遏。妈的,原来是他!他来干什么?做佛事?求佛保佑?真是笑话,这是对佛祖的亵渎,自己还为之感动呢,闹半天是这个恶棍,真是个极大的讽刺。
陶素素看着林荫的表情,又看看旁边的秀云,小心地解释着:“我……我是陪他来的,他说……要来这里做场佛事!”
林荫想着刚才的场面,用讥讽的语调问:“场面不小啊,是不是得花不少钱哪?他做佛事干什么?求佛保佑你们?!”
陶素素幽深的黑色眼睛看看林荫,又看看秀云,嘴动了动正想说些什么,忽听外面大军子的喊声传过来:“素素,素素,你在哪儿,咱们该走了……”急忙把嘴闭上向外走去。林荫顿了一下,也拉着秀云向外走去。
走出偏寺,一眼看见大军子正站在侧面围墙的一个小门边,与两个中年僧人告辞。只听一个和尚合十道:“施主走好,贫僧不远送了。郑施主乐善好施,佛祖一定会保佑您的!”大军子则一副虔诚的表情,双手合十道:“请大师留步!”然后扭过头来,望向匆匆陶素素,随之也望见了林荫。
两人目光碰撞到一起,都迟疑一下,然后脚步坚定地向对方走去,走到面对面,眼睛对着眼睛站住,一时谁也不说话。
林荫看出,此时,大军子的眼睛不加掩饰地现出蔑视和挑衅,便用同样的目光回应他。
还是大军子先开口了:“啊,原来是林大局长,您怎么到这里来了?这里可都是善男信女,没您要打击的罪犯哪!”
这正好给了林荫回击的口实:“那可不一定,据我们公安机关掌握,有些罪犯自觉罪孽深重,往往躲到佛门净地,逃脱惩罚。其实,这是痴心妄想,适得其反。佛是无所不知的,哪个恶徒能躲过他的慧眼呢?”
大军子没想到林荫说出这番话来,气焰受挫,可依然冷笑着说:“好,林局长说得真好。只是不知道您来这里干什么?要知道,您可是公安局长,是共产党员哪,据说,共产党员都得是什么唯物主义者。您到这里来是不是违背了信仰啊?”
“那可不一定!”林荫说:“虽然我不信佛,对佛的宗旨却明白几分,知道他以慈悲为怀,救人苦难,这与我们公安机关的惩恶扬善职能有相通之处。我到这里来,除了放松一下,还想看看有没有邪恶之徒混迹庙宇,污染这佛门净地!”冷笑一声:“怎么,刚才您做了一场佛事,为了什么?是赎罪,还是祈祷平安……对了,这佛事做得挺大呀,大约也要花钱吧!”
这好象给了大军子口实,他冷笑一声道:“也没花多少,扔了一万元香火钱。这是个小数目,建庙时我捐了几十万呢……其实,佛也是人,也有人性,也喜欢钱。常言说得好,破财消灾吗,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不象有的人,连人性都没有了。我想,这样的人,连佛祖都讨厌他,肯定不会保佑他的!”
林荫冷冷一笑,话锋更利:“是吗?你说的是哪个佛祖?我想,那不是佛,而是妖。要知道,佛是善的化身,而且佛在人的心中,佛无所不在,只要人积德行善,佛自会护佑,相反,有的人坏事做尽,恶贯满盈,却奢望花几个赃钱,建个庙宇,做个佛事来求得平安,真是可笑。我想,那只会招来佛祖的厌恶,到头来落个可悲的下场!”
“你……”
大军子终于被激怒了,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拳头握紧向前迈了一步,好象要动武的样子。林荫也不示弱,也向前迈了一步,迎着他的目光。可是,他们都被身边的女人抓住了。
大军子就坡下驴,冷笑一声:“好,姓林的,我不跟你说。最后的结局谁也说不清,可眼前的下场谁都看到了,走着瞧!”说完扭头向寺外走去。
林荫眼睛死死地盯着大军子的背影,直到他走出寺庙。
秀云使劲拉着林荫的胳膊,有些害怕地说:“林荫,他是谁呀,这么恶,怪吓人的!”
林荫拍了拍秀云的胳膊:“不要怕,对恶人不能怕,越怕他越恶,要跟他们斗!”
秀云又问:“那个女人是谁,长得真漂亮。她看你的眼光怎么不对劲儿?”
林荫被问得一愣:“怎么不对劲儿了,我怎么没觉出来?”
秀云:“你们男人知道什么……对了,她到底是谁呀……”
寺外,大军子和陶素素上了轿车,顺着蜿蜒的山路向下驶去。大军子的手直发抖,几次差点把车开出正路,栽下悬崖,气得他一拍方向盘骂道:“妈的,让他滚蛋真便宜了他,应该让他把命留在清水!”
陶素素心抖了一下,轻声问:“这……就不会有变化了吗?地委不是没开会吗!”
大军子:“有什么变化,已经内定了,开会只是走个形式,过完年他就滚蛋了!我早说过,这清水的天下姓郑,别看他是公安局长,遂我的心让他多干几天,不遂我的心,就让他滚蛋!”
陶素素不再说话,只感到心向无底的深渊沉去。心中暗道:佛祖啊,你如果有灵,现在就让这车翻下悬崖,把这个恶魔摔死,让我跟他陪葬也心甘情愿啊!
她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这些日子,她从他们的行动中感到了一些异常。尽管他们还是那么猖狂,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她感到了他们心底的恐慌。林荫说得一点都不错,他今天到庙里来做佛事就是这种心态的流露。另外一个人也是如此,他无法公开出面,就让自己替他向佛祖祈祷。可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祈祷的是让佛祖快点使他们受到惩罚。就象现在祈祷的这样。
可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大军子驾着车平安地回到清水城中。看来,佛祖也对这些恶人无可奈何呀。
她的心就象这山路一样不平,七上八下。她扭头向后看去,正好看见灵幻寺从山腰露出一角。
6
林荫和秀云回到城里,在一家小饭店吃过午饭才回办公室,进屋时电话正在响着。林荫拿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是清水市公安局林局长吗?我是新生监狱呀,我们这里有个犯人提出要见你,说有话要跟你说,你抓紧来一趟吧……犯人叫沈勇……”
沈勇,不是撬盗市委办公大楼的那个罪犯吗?他要见我干什么?
监狱那头的同志说:“他只说有重要的话要跟你谈,到底什么话他没告诉我们!”
林荫放下电话紧张地思索了好一会儿,觉得还是得去一趟。他先跟方政委商议了一下,方政委也同意去。林荫想,沈勇要说的话可能很重要,就邀方政委和自己一起前往。
去新生监狱八百多华里,中间还有一段路正在维修,比较难走,直到晚上八点多才到达。监狱领导为他们安排了一个办公室,让人提来沈勇,就关门走出去。
沈勇来了,没戴械具。看上去身体尚可,虽然消瘦些,可很结实。只是神情闷闷的,脸色也不好。见到林荫,刚要说什么,看了一眼方政委又住口了。
林荫说:“这是方政委,你尽管说,不要有顾虑。我们一定为你负责!”
沈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始说话:“我本来不该说,可他们说话不算话,就不怪我了。他们本来答应照顾我妈,可前些日子有个认识人进来了,说他们根本就没管,我妈有病了都没钱治,眼睛都哭得要瞎了,我对不起她老人家呀……”
沈勇说着突然抽泣一声,然后抹下眼睛抬起头说:“林局长,对不起了,我当初被你们抓住的时候,有些事没有说实话。清水那些案子是我干的不假,可钱数不对,市委大楼那起,我在市委书记办公室光现金就拿了十万元,还有好几个存折,加到一起三百多万元,还有金条和一些金首饰……别的案子也有这种情况,我都少说了……比如税务局长办公室我盗了七万多元,牛明让我说七千,还有银行行长……”
沈勇一桩一桩讲来,林荫和方政委听得目瞪口呆,几乎难以相信。
沈勇继续说:“我被你们抓住后,本来想说实话,可你和姓秦那个同志先走了,剩下牛明和那个姓江的审我,牛明又把姓江的支走了。他一个人跟我谈,装出很诚恳的样子,说一定为我着想,从轻处理。当我交代了在市委书记办公室盗窃那么多钱物后,他跟我说,如果说实话,数额太大,就得掉脑袋,不如少说点,判得还轻。他还说,只要我跟他配合,保证今后有人照顾我妈。我想,事情牵扯到市委书记,既然我保护了他,他肯定感激我,照顾我妈对他来说也是小事一桩,一年有个三两千块钱就够了,对他算个啥,就答应了。现在,既然他们说话不算话,那就别怪我了。妈的,我从轻处理还判了十二年,等出去我妈早死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莫不如抓几个贪官垫背!”
林荫问:“那,你盗窃的钱物都哪儿去了?”
沈勇说:“我都藏到一个秘密地点,除了牛明谁也没告诉,他肯定都起走了……”
太严重了!林荫和方政委激动得几乎不能自己。怪不得万书记拼命为牛明说话,原来有这种交易在内呀。这回都明白了!对了,破案那天晚上,自己从皇朝大酒楼出来,碰到牛明要看案卷,他那迟疑的表情,分明是不想让自己看,害怕看出问题!
和沈勇的谈话一直进行到凌晨。
林荫和方政委连夜驱车赶回,心情紧张激动,又感到棘手为难。
这件事初想起来很简单,沈勇已经交代,笔录做得也很完备,只要把情况往上级领导或纪检部门、检察院一反映就行了。可仔细一想又不是那回事。
首先,如果毫无顾忌地把这些情况反映上去,那无疑是公开向万书记宣战。这年头有些人是非已经颠倒,十有八九会给你造个公安局长和政委整市委书记的舆论,你明明是清除腐败分子,可有些人反会认为你人品有问题,有什么政治动机,把你当成异类,能不能整倒他不说,你反而可能会陷入困境。这也是连洪市长那种性格都有顾虑的原因。
当然,对这些个人得失可以不考虑,关键是证据不足。尽管沈勇说的绝对是实话,然而,只有他的交代材料,没有其它证据,显然搬不到一个市委书记。牛明主管刑侦工作多年,什么不明白?他要是一口咬定没这回事,万书记再不承认,谁能把他们怎么着?弄不好,无论是自己还是沈勇都要落个诬陷的罪名。特别是万大老板,官场浸润这么多年,城府极深,是好斗的吗?
可是,不报告也不行,因为沈勇已经反映了问题,如果不向上级报告,就成了知情不举或者隐瞒案情、包庇犯罪,为这些腐败分子落这个罪名也真犯不上!
回到局里,二人分别找罗厚平和江波进行了秘密谈话,他们说的和沈勇说的基本相同。当时,罗厚平带人搜查赃物去了,根本就没参加审讯,江波则是被牛明支走的。
江波回答后还反复追问出了什么事,虽然没得到正面回答,也猜个八九不离十,气愤地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妈的,总让我跟着他。这不,就是这种结局,好事没落着,啥坏事都往你身上推。徐子民的案子我捞了个处分,现在又出来个沈勇,他能不能再往我身上推呀?!”
方政委说:“你早该明白他的为人。年纪轻轻的,为什么不走正路,非得跟这样的人跑?!”
江波低声说:“正路不是难走吗?”看看林荫:“你要早来几年何至如此。我刚从警校毕业时何尝不想凭自己的能力干一番事业,堂堂正正做人,可清水这块土地不允许你这么做呀,逼得我只好学另一套,几年下来,也学得差不多了,谁知你来了,我又一时半会儿拐不过弯来了!”
说的也是实话。
初步了解,情况就是这样。现在真是听到轱辘响不知井在在哪儿。
可是,不报告是不行的,无论从哪个方面想,都应该报告,如果真能通过这事把腐败分子们都挖出来,岂不是件大快人心的事?!
可是,向谁报告,报告给谁?
报告洪市长或者许副书记?不行,他们身份有所不便。
从组织原则上讲,应该报告地区纪检委。可是,一则证据不足,二则万大老板能量太大,在白山恐怕保不住密。二人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先跟谷局长商量商量为好。
他们跟谷局长通了电话,说有重要事情报告,然后驱车驶往白山。
两个多小时后,二人进了谷局长办公室。谷局长听后,也深受震动,坐在靠背椅里,一支香烟吸了大半截也没说话。方政委抱歉地说:“谷局长,我们也不是非要你怎么样,而是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我们知道,你也为难,如果由你报告,弄不好,会给人以错误的印象,好象我们公安机关整党委领导似的。”
“不,”谷局长挥挥手,恢复了果断的神情说:“他代表不了党委,腐败分子从来也代表不了党。恰恰相反,和他们斗争,正是代表了党和人民的利益。其实,我担心的是证据,这种事,一定要有确凿的证据。”想了想,望着二人坚定地说:“这样吧,这件事就交给我了,你们马上回去,集中精力办好自己的事,争取在春节前能有所突破……还有,一定要保密!”
林荫不想这样离开,盯着谷局长,迟疑着问:“这……谷局长,你打算怎么办?”
谷局长看看二人,笑了:“你们也不要把腐败分子的看得太重了。跟你们透露一个消息,我有一个很铁的战友在省纪检委工作,而且负有一定责任,他说,他们已经决定春节后派出一个调查组进驻白山,重点是调查你们清水的事情。我想,这样的信息他们一定会感兴趣的。所以,你们回去后,一定要专心把自己的事情办好。我感到,大军子弟兄是解决清水问题的瓶颈,如果从他们身上取得突破,对这个问题也有很大帮助!”
林荫觉得谷局长说得很对,又联想到洪市长的话,看来,二者是吻合的。告辞前,谷局长又告诉他们,经过省公安厅认真考评,清水公安局已经被评为二000年度全省优秀公安局,希望他们再接再厉,在新一年取得更大成绩。二人听了很受鼓舞。林荫上车后想,谷局长说得对,自己当前的主要任务是跟大军子斗。可是,要想拿下大军子,必须先抓获二军子。然而,除夕马上就要到了,还没有二军子的确切消息,他的心渐渐提起来。佛祖保佑,让我临走前给清水人民一个交代吧,让我给自己的使命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吧。
腊月二十八,他忽然让秀云回家。秀云不想走,即使走,也希望林荫跟她一起走。她不理解丈夫为什么这时候赶自己一个人离开,为什么不能跟自己回家,合家团圆。可是,她一向听林荫的,只能含泪离开。
现在,林荫只剩下一个念头了,那就是等待除夕的到来。他觉得,那是最后时限,如果二军子到那时还不露面,自己和谷局长制定的计划就失败了。
尾 声
(2001年2月9日)
1
白山通往清水的山路上,一辆4500越野吉普在飞驰。
天气虽然还很冷,可毕竟是春天了,路旁的雪虽然没有融化,路面却已经微微变色,远处的雪原在阳光照耀下也格外耀眼,那是即将融化的前奏。
和一年前是同一台车,车里坐着同样的人,林荫仍然坐在驾驶员小杨旁边的副驾位置上。后排仍然是谷局长和张主任。
那些人的希望没能实现,地委确实讨论了清水的干部,讨论了林荫的职务问题,可最后的结论是:林荫继续担任清水公安局长职务,而且还提拔了半格,兼任白山地区公安局副局长。
2
半月前清白公路上那殊死一战,造成的后果和影响极其深远。
公安民警喋血事件震惊了清水市乃至整个白山地区。高翔出殡那天,无数人民群众自发赶来,花圈挽帐铺天盖地。
遵照高翔的遗言,林荫做主,给他穿上了警服,佩上了正式警衔。遗体告别仪式上,高翔穿着一身新式警服微笑地闭着眼睛躺在花丛中,显得那么威武,那么英俊,目睹此情此景,好多同志忍不住放声大哭,一些女同志更是哭成了泪人。
省公安厅徐厅长为此乘飞机来到白山,约见了地委何书记和行署林专员,双方进行了长时间的交谈。这场谈话,对林荫的命运产生了良性影响。
接着,省纪检委调查组进驻白山,继而又来到清水。
这时,大军子案件也取得了重大突破。
二军子虽然被灭口,却抓住了赫刚。就是高翔牺牲前用身子扑住的那个家伙。
尽管赫刚死猪不怕开水烫,可是,在强大的政治攻势和公安机关坚定的态度面前,他最后还是做了聪明的选择,把知道的都交代了。他曾经是大军子的死党,很多罪恶活动他都参与了,因此交代出的问题也极有份量。
更重要的是,陶素素惨死后,在对她的遗物搜查时,发现了她的一个日记本。上边不但记载了她家庭变故的过程,而且把自己所知的大军子办的每一件坏事都记在了上边,包括他和万大老板的关系。字里行间,充满了对他们的痛恨和对命运的自怜。所记载的事,时间,地点,清清楚楚,有些和赫刚的交代完全吻合。
这些材料都放到了省纪检委调查组的案头上。
三天前,万大老板被调查组“两规”了,不情愿地离开了清水。清水的全面工作暂由洪市长主持。
同时,牛明被地区检察院法纪科请去,再也没有回来。
于是,在今天,一年后的今天,林荫又出现在白山至清水的公路上。谷局长和张主任也再次陪同赶来,既是给林荫助威,也是来给清水公安民警鼓舞士气。
3
车窗前出现了一条叉路,一条斜向前方上岗的叉路。林荫看着这条路,心忽地一抖,大声要司机停车。
林荫跳下车,走到路边,向远方的山岗看去。
山岗上,灵幻寺高高翘起的檐角显现出来。
一阵悠扬的乐声隐隐传来。
他看过了陶素素的日记。那本日记中,有几处流露出对自己的好感,读的时候,一种无声的温情渗入心房。日记的最后写道:如果有一天他们真的受到报应,她就解脱红尘,到灵幻寺出家。
林荫看着灵幻寺的方向,好象又看到了那两队身着袈裟的男女僧人,看到了那一张张凄苦的面容。在这支队伍里,有一个美丽而凄楚的身影。
他百感交集。
小杨在车上叫了一声:“林局长,咱们走吧!”
林荫慢慢转过身,踏上4500的脚踏板,坐进车内,关上车门。4500慢慢启动,加速,向着清水的方向驶去。
林荫没有再向窗外望,灵幻寺很快远远地甩在后边。他心中暗暗发誓:今生今世,再也不踏进寺庙半步。同时也暗中祈祷,愿人世间削发之人越来越少。
这应该是自己奋斗的一个目标。
4
4500驶上白山通往清水的大路,速度越来越快。清水城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前面。可是林荫知道,前面的道路还很远很远,很难很难。但是,无论多远多难,自己必须走下去,向着前方,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