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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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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行_艾米
序 言
这是一个网友的故事——由此可见,我的手是伸得越来越长了,先是自己的故事,再是朋友的故事,然后是朋友的朋友的故事,现在居然写起未曾谋面的网友的故事来了:)
早在黄颜贴《几个人的平凡事》的时候,这位网友(姑且称她“安洁”)就开始跟贴,有时也给黄颜写悄悄话,说很佩服他的文笔,想把她自己的故事告诉黄颜,让他帮忙写出来。
黄颜鼓励她自己写,但她说她不是文科出身,文笔不好,写了肯定没人看。黄颜说你太谦虚了,我可以用我的id为你发,如果证实有人看,就告诉读者那是你写的;如果竟然没人看,咱们不吭声就是了。
但安洁没再写下去。
在我贴《十年忽悠》的时候,安洁开始给我写悄悄话,说她很喜欢这个故事,说艾米的很多想法做法她都能理解,很多都是她自己做过想过的。当《十年忽悠》大结局的时候,她写了很长的悄悄话给我,祝福我,也简单写了她自己的故事。
我觉得她的故事很有可读性,就鼓励她把自己的故事完整地写出来,贴到“海外原创”去,保证有人看,但她不敢。
我贴《山楂树之恋》的时候,安洁是忠实的读者之一,有时匿名跟贴,有时发悄悄话,对每个章节都有评论或感慨。她说看了老三和静秋的故事,她明白为什么我不肯写她的故事了,因为她的爱情没有那么伟大。
我告诉她,在我看来,爱情伟大不伟大,完全是当事人自己的事,别人的看法可能跟你完全不一样。你觉得很伟大的爱情,别人可能觉得没什么;别人感动得热泪盈眶的爱情,你也可能觉得不过如此。
一类爱情打动一类人,可能有些人不被任何一类爱情打动,但没有哪类爱情能打动所有的人。
后来安洁陆续把她自己的故事写给了我,她说只是写给我一个人看的,只是为了满足她自己想倾诉的冲动,她相信我能理解她,至少是不会对她进行道德说教:)
现在我决定把安洁的故事写出来,她答应了,但是她说她不想给我太多麻烦,不希望我为了她的故事不得不写《如果你在读安洁》,我答应她我会“见坏就收”:)
趁现在还在休产假,而且有“亲友团”帮忙照顾黄米,我会抓紧时间码这个故事,先暂定一、三、五上贴。如果中途没时间码了,或者码得没人看了,就自动停止了。
这里想说明一下,不止一个网友把她们自己的故事写给我、希望我代为写出来。我选择了安洁的故事,而没有选择其他人的故事,这跟网友的文笔好不好无关,跟故事本身出色不出色也无关,主要是出于“不重复”的考虑。
我说的不重复,不是主题上的不重复,或者写作风格上的不重复,而是故事本身的不重复。
我写的主题差不多都是一个,就是爱情,是带有命运悲剧因素的爱情故事,往往是我喜欢的一类爱情,里面会有一个或几个我个人认为值得写的人。
至于风格,有人说过:“风格即人”,说明一个人的写作风格基本上是一致的。风格跟题材和主题很相关,一个人写日记和写论说文可以有不同的风格,但大多数人在写同一类题材、同一类主题的时候,风格是一致的。当然也有人对同一主题也能写出不同风格的文章来,但那需要时间和精力,因为最不费力的写作方法就是按你平时说话的方式写。
所以我说的不重复,只是说已经有人写过的故事,我就不愿写个类似的故事了。当然我看的书有限,我以为不重复的故事,可能仍然是在重复别人。
我写《十年忽悠》的时候,有人说很像琼瑶的《翦翦风》,which我没有看过,所以不知道象不象。还有人说jason跟何塞斗酒那段很像金庸的某个小说,which我又没看过,所以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样。后来我写《儿生母乐》的时候,有人指出我的故事跟某个人的某篇文章几乎一模一样,我特意找出那篇文章看了,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两篇都是写童年的。
两个故事一样不一样,完全看你是从哪个层次上看了。如果从题材上看,很多故事都一样,都是写爱情的,或者都是写童年的;从细节上看,大多数故事都不一样,除非是照抄,不然总有些细节是不一样的。
有的人对我要求比较高,希望我每次都写出不同的东西。有人发悄悄话给我,指出我写的老三跟成钢是一类人。我不太了解写这样的悄悄话的人是什么用意,大概是对我高标准,严要求,希望我象大作家一样,每篇故事都能突破自己,写出新意。
我从来没想过突破自己的问题,因为我没想过有朝一日被当成作家来看待。我写《十年忽悠》,很大程度上是打发时间,自娱的成分比娱人的成分多。但自从结识了那么多忽悠迷以来,我不仅把博克的题词改了,我连自己码字的动机都改了,不再是自欺欺人,而是码字为知傻。
我看到每天有这么多人来艾园找包包吃,我就觉得应该蒸几笼包包放这里。自己的包包蒸完了,就蒸别人的包包。刚好有人把面和好了,做成了包包请我蒸一下,两全其美的事,我何乐不为呢?
我希望我蒸的包包能花样翻新,免得把大家的味口吃倒了。但毕竟都是包包,万变不离其宗,花样翻新也只能是大同小异。所以我说的不重复,顶多就是故事背景和梗概不重复,比如写过了收审,就不再写收审了;写过了白血病,就不再写白血病了;写过了姐弟恋,就不再写姐弟恋了。
但正如黄颜曾经说过的那样,到了二十一世纪,你还想写出什么别人没写过的东西,的确是很难的了。
好在我自己看过的故事有限,写过的故事有限,所以还有勇气写一个我以为别人没写过的故事,但很可能只是孤陋寡闻的我没看过的故事而已。
那就再耍一次赖:故事重复了不怪我,只怪安洁的生活重复了别人的生活。
第 1 节
2002年的夏天,安洁飞到美国的a州b市,开始她在b大电脑系的博士生涯。
大家都不懂她为什么会走这样一步棋,因为大家都听说在2002年的美国,电脑专业已经不吃香了,而安洁在国内的工作不错,收入也算可观。再说电脑这种专业,如果不是想教书的话,实在用不着念什么硕士博士。念来念去,把年龄念大了,把工作机会都念给别人了,把新知识念成旧知识了,有了博士学位可能反而找不到工作了。
但安洁主意已定,不管别人多么惊讶,她坚定地要去美国读电脑——在2002年。
安洁象所有生活平淡的女孩一样,总在企盼发生点什么,哪怕是灾难、事故,也比波澜不惊的生活好。但她的生活恰好就是波澜不惊,活了二十五年了,既没遇到一个乔装平民的皇室后裔来追求她,也没遇到一个黑社会的大哥故意制造一个“英雄救美”的事件来结识她。
上大学的时候,她的老师不是女的就是已婚男人,而且都其貌不扬,有心来个《窗外》的翻版都没有机会。参加工作之后,公司里的男同事和男上司倒不少,但一个个不是惨不忍睹,就是拖儿带女,干巴无味,叫人连插足的兴趣都生不出来。
完全是对国内的生活绝望了,她才想到出国,看换个环境能不能有个爱情奇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电脑专业在美国不吃香了,反正她没怎么费功夫,又只念了本科,居然被录取到b大电脑系读博士,而且还拿到了研究生院颁发的奖学金,也算“因祸得福”吧。
支持她出国读博士的只有她姐姐和姐夫,两个人都是搞电脑的,都在美国。姐夫是国内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才生,来美国比较早,现在已经是c州d大电脑系的副教授了。姐姐以前是学经贸英语的,到美国来读socialwork专业的硕士,在那阵狂转专业的风潮中懵懵董董地随大流转了电脑专业,结果不仅拿到了硕士学位,找到了工作,还顺手俘虏了电脑系的一位华人老师,那就是她的姐夫。
安洁的姐姐说:“快到美国来吧,你来了,我就有伴了。这里华人少,大家也不怎么来往,好无聊。”
姐夫则说:“不要担心就业问题,b大不错,选个好导师,多出几篇paper,博士毕业后找个faculty的职位还是不难的。”
安洁的姐姐比她大五岁,但两个人关系很好,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她第一次来例假,第一次发现自己的两个乳房长大涨痛,第一次收到男生的求爱信,她都是最先告诉姐姐,然后才告诉妈妈的,有些事她最终也没告诉妈妈。她妈妈总是开玩笑说她们两姐妹一个是狼,一个是狈。
她跟姐姐之间的疏远是从姐姐带姐夫回国探亲开始的。也许不能算是疏远,只是突然一下拉开了距离,因为姐夫太出色了,姐姐太幸福了,幸福得让她觉得自己跟姐姐之间隔了两三个档次,再跟姐姐讲那些渴望爱情的少女梦,好像就有点对牛弹琴了一样。
有个很不错的姐夫实在是做老妹的一生中第二大不幸,而第一大不幸就是有个很不错的姐姐。还好,安洁跟她姐姐条件相当,不论是长相还是国内学历,都是半斤八两,不相上下。正因为如此,她就越发想不通,为什么她姐姐就能嫁给她那光彩照人的姐夫,而她到目前为止连有她姐夫一半光彩的人都没遇上呢?
这正是她决定出国的原因,她想来想去,终于认识到她姐姐情场上的好运,是从去美国开始的,因为她姐姐是在美国认识她姐夫的。如果不是到美国留学,姐姐就不会认识她姐夫,恐怕也跟她一样,到现在还在“耍单边”。
她姐姐在国内也曾谈过男朋友的,但都是很早就被姐姐“喀嚓”掉了,姐姐总是对妹妹说:“不行啊,找不到感觉,真的不甘心一辈子就只能有这样的‘爱情’。”
只有一个候选人没被姐姐“喀嚓”掉,熬到了见准岳母的阶段。那是个颇有名气的青年企业家,是姐姐供职的那家公司的老板,但也被她妈“喀嚓”掉了。
她妈不象一般的家长,在经济地位等方面对毛脚女婿横挑鼻子竖挑眼,那种挑法很容易激起女儿的抵触情绪,反而把女儿推倒毛脚女婿怀里去了。妈妈对姐姐的对象很客气,但等他走了之后,妈妈一针见血地指出:那个青年企业家看人的眼神不对头,眼珠梭来梭去,从来不肯在一个地方停留几秒钟。
妈妈说有这样眼神的人不老实,心思活泛,肯定是寻花问柳的主。今天在饭桌上,他那梭来梭去的眼睛就曾不只一次地盯在你妹妹的胸上。
姐姐听妈妈这样说,就私下跟妹妹商量:“我刚才没注意他的眼神,不知道妈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可不可以帮我考验一下那个家伙?”
“怎么考验?”
姐姐附在妹妹耳边如此这般地一说,妹妹犹疑地说:“这样不大好吧?如果他发现我俩设了计考验他,肯定会翻脸——”
姐姐不在乎地:“翻脸就翻脸,如果他经不起考验,不翻脸我也不要他了。如果他经得起考验,即便他翻了脸,我也有办法把他的脸翻回来。”
于是妹妹就按姐姐说的去“考验”那个青年企业家。其实办法也很简单,就是约他出去喝咖啡,喝着喝着就星眼迷朦地暗示对他有好感,结果两人跳舞的时候青年企业家的手就不老实起来了。
结局当然是不言而喻的,姐姐跟青年企业家吹了,青年企业家把姐姐炒了,但两姐妹好好庆贺了一番。姐姐说:“我们两个配合,所向无敌,管他是几级骗子,都经不起我们的照妖镜这么一照。以后就这样,我做你的照妖镜,你做我的照妖镜——”
后来她姐姐带着现在的姐夫回国探亲的时候,她妈妈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女婿,大概是姐夫的眼珠没有梭来梭去,也没有光顾妹妹的胸前,而是谁讲话就很认真很礼貌地看着谁,其他的时间就一直脉脉含情地看着姐姐。
总之,妈妈很满意,催着姐姐快把婚事办了。但姐姐推三阻四的,说回美国了再办。
姐姐私下跟妹妹商量,叫妹妹帮忙考验考验姐夫。
这次妹妹不肯了,因为她心里有种预感,这个姐夫不象上次那个青年企业家,对那个,她有至少八分的把握,肯定是经不起考验的。对这一个,她倒不是说有十分的把握他肯定经得起考验,而是她自己有点害怕,觉得不管姐夫经不经得起考验,她都没有好下场。如果姐夫冷冷地拒绝了她,她固然应该为姐姐高兴,但她的脸往哪儿放?如果姐夫经不起考验,她又觉得怪可惜的,所以她坚决不肯帮姐姐这个忙了。
好在她姐姐也不在乎考验不考验了,因为他们那时已经结婚了,只是怕妈妈因为她没事先征求家里的意见不高兴,才谎称尚未结婚的。
安洁记得那时擂了姐姐一拳,威胁说:“好啊,你骗了妈妈,等我去告诉她——”
姐姐说:“我知道你不会出卖我的,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你现在告诉妈妈,只能是让她不开心,你肯定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她没有告诉妈妈,但她很幸灾乐祸地看着妈妈把姐夫安排在客房里住,而让姐姐跟她住一间房。晚上姐姐溜出去跟姐夫聚会,完事了又溜回她的房间来睡觉。第二天,她老觉得姐夫的神态很尴尬。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那种尴尬的神态使她觉得姐夫特别可爱。
她的这个姐夫,让她的爱情美梦变得更难实现了,因为她总不能找个太差劲的男朋友吧?旗鼓相当的两姐妹,找的男朋友却相差那么远,那叫她怎么受得了?
很多人说,二十五岁是女孩爱情生活中最重要的一年,就像一个分水岭,把一个女孩隔在了情场的两边。二十五岁以前,是初放的花蕾,没有男朋友是天真未凿,有男朋友是炙手可热。但一过二十五,情况就不同了,没有男朋友是滞销产品,有过男朋友是残花败柳。男人追求之前就难免打个问号:二十六了?还没结婚?还没男朋友?肯定是有原因的啦。
如果上述年龄段的划分有道理的话,安洁就正好处在二十五这个分水岭上。她好像特别敏感,特别心焦,总在盼望爱情到来。这样的心态使她对今天来机场接她的人产生了很强的好奇心,潜意识里在盼望发生一场“机场奇遇”。
今天来接机的是她同系的一个男生,叫聂宇,听名字是响当当的,看网上的照片也还不错。考虑到那照片象是系里为做网页统一照的毫无艺术感的大头像,那就应该说很不错了。
安洁在国内的时候,就听人讲过留学男生借机场接新生的机会追求女生的故事,据说是因为留学生里面男多女少,男留学生找女朋友不容易,所以每年来几个女新生,就成了男生们的追求对象。
她不知道这样的事会不会发生在她身上,她知道自己是个很有虚荣心的人,喜欢看男生被电倒,虽然很多时候她并不想发扬救死扶伤的人道主义精神,拯救那些被电倒的男生。
哪个女孩不想电倒几个男生呢?电倒一群,嫁给一个,是很多女孩的梦想。即便是已经嫁了的,如果能电倒几个,心里还是很开心的。如果说一个女人完全不想电倒男人,安洁是有点不相信的。可能那些结了婚的女人工作太忙,家务太忙,没时间去想这些事,也可能安分守己的女人不会刻意电倒丈夫以外的男人,但是如果有男人自动被你电倒了,难道你会不高兴?
当安洁在领取行李的地方看见了聂宇时,忍不住在心里叫道:噢,我的机场奇遇!
第 2 节
如果不是聂宇举着一张写有“接e市来的安洁”字样的白纸,安洁绝对不会想到那就是聂宇。名字叫“聂宇”,人却那么矮,几乎只有她高,怎么能叫“聂宇”呢?叫个“聂小平”还差不多。当然聂宇可能不止她那么高,但她对那些她不用仰着脸看的人都是一个感觉,好像别人都只有她那么高一样。
她一直觉得从一个人的名字就能推测出一个人的长相、身材、甚至人品。象毛泽东,一听就知道有润泽东方世界的雄心,听说毛泽东至少有一米八。而邓小平呢,就真是又小又平。
她姐夫叫梁超,她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想象出一个高大英俊的男生形像来。后来姐姐带着姐夫回国探亲,姐夫果然不负她望,跟她的想象八九不离十。她还可以举出很多例子来,所以她有点想当然地认为聂宇会是个高大威猛的男生,哪里知道——
她对男人的外在美很有一些成见,总觉得最完美的是像她姐夫那样,身材帅,脸像也帅。但如果这二者必居其一的话,那她宁愿要身材。试想一下,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即便脸像不那么出色,但穿几套好衣服,走出去也能镇住一大片。而一个五官端正的矮个子,除了照头像,还有什么机会显得仪表堂堂?
安洁知道“机场奇遇”这出戏就算唱完了,她有点失落,但她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不是要在美国呆好几年吗?谁知道会遇上多少人?一个小小的挫折,不必介意。她热情地走上前去,对举着牌子的聂宇说:“我就是安洁,你是来接我的吧?谢谢你了。”
聂宇的反应令她有点开心,因为他似乎被她电了一下,目不转睛地看了她一会才说:“啊?你就是安洁?那——你放在网上的照片太——虚伪了——我是说太谦虚了——”
她掩饰着心里的得意,也不想透露自己查看过他的网页,就开玩笑说:“哪里有你们这些不放照片在网上的人虚伪?”
“我们虚伪不都是为了观众吗?如果我们放照片在网上,吓死人了谁抵命?”
她有点喜欢他的这点幽默,有胆量自嘲的人,应该不难相处。她顺便打量了他一眼,觉得他的五官还挺不错的,网页上的照片基本没美化他,只不过他的头像给人的感觉是他应该很高。不是说正常比例的成年人,其身高应该是头长的七倍吗?聂宇可能没按这个比例长,所以看他的头像给她一种错觉,觉得他至少应该有一米七五。
聂宇虽然个子小,但礼数倒不小,坚持不要她搬行李,自己磕磕绊绊地把她的两个箱子搬到汽车后厢里去了。她感激之余,又给自己不喜欢矮个子男生找到了一个借口:男生个子小了,还不光是个审美问题,直接关系到国计民生大问题:以后怎么胜任家里的重活?还有,怎么抱着新娘子照相?
她姐姐的结婚照有好几张都是身高一米八的姐夫轻松自如地横抱着白衣新娘,给人的感觉是姐姐身轻如燕,就如天使一般,那个镜头真是美极了,她最喜欢的就是那几张照片,经常拿出来看,百看不厌,边看边想象自己结婚的情景,她对自己许诺说:一定要让我的“他”抱着我照几张。
她记得有一个天,她又把那些照片拿出来看,结果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她穿着新娘的白色及地长裙,手里捧着一束花,走在照片上的那种绿草地上,她的那个“他”从后面走过来,轻轻抱起了她。
她感到浑身发软,幸福得无以复加,心里念叨着: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她在梦里还记着自己许下的诺,于是对“他”说:“快让摄影师为我们照像!”
“他”说:“慌什么?等我吻够了再叫摄影师。”
“你能抱那么久?”
“我抱你一辈子都没问题。”
她陶醉在“他”的亲吻之中,突然发现“他”就是姐夫,她很惊慌,想挣脱:“你干什么呀?快放下,这是我姐姐设下的美人计,是为了考验你的,你千万不要上当!”
但姐夫不肯放下,在她耳边说:“我知道你也爱我,我早看出来了——”
她呵斥道:“我爱你是我的自由,忠于我姐姐是你的责任,你对不起我姐姐——”
“是你姐姐叫我娶你的——”
她好像被姐夫说服了,又好像法律是允许娶两个妻子的,好像是新婚姻法,说如果是两姐妹,就可以嫁给同一个人,只要彼此没意见就行。她有点迷惑,新中国怎么会允许一夫多妻?这不是回到她爷爷那个年代去了吗?
那个梦把她吓醒了,不知自己怎么会做那样的梦,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她觉得自己白天没想过那种事啊,怎么会做那样的梦呢?居然还扯到什么新婚姻法上去了,简直是荒唐,跟自己的姐姐共一个丈夫——那不是——乱伦吗?
她后来就不敢把那些照片老拿出来看了,总觉得自己心术不正。更令她害怕的是,她发现自己跟姐姐通电话的时候,也总是自觉不自觉地想听到有关姐夫的消息,哪怕是鸡毛蒜皮的事,她也听得很上心。有时姐夫在电话附近说话,被她听见了,她会感到莫明其妙的兴奋。
发现了这一点之后,她就尽量避免跟姐姐通电话。这次到美国留学,她姐姐姐夫都叫她申请姐夫任教的d大,但她说想到b大去,因为那里有个教授的研究项目她很感兴趣。她专门找了个d大电脑系没有的研究方向,说服了姐姐姐夫,终于避开d大,来到了b大。
不过自从看了姐姐的结婚照之后,她就在自己的择偶条件中又加了一条:要能轻轻松松地抱起她才行,不然的话,今生就别想照姐姐姐夫那样美丽温馨的照片了。
她看了聂宇一眼,想像他穿着姐夫那样的西服,打横抱起她的情景,差点笑出声来,他肯定是龇牙咧嘴抱不动的那种。她觉得自己这样想有点无聊,不过她安慰自己说,瞎想想嘛,又不犯法,也不会说出来伤害他,怕什么?
聂宇的车有点老,两人坐进去后,打了好一会才打着。不过一旦发动了,开起来还是很平稳的。
聂宇边开车边跟安洁聊天,虽然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题,但看得出来,他还是很会跟女孩子打交道的,不象有的男生,跟女生单独在一起,就手足无措,连话都不会说了。也不象有的男生,在女生面前天南地北,滔滔不绝,要么是过分卖弄,要么就是话都说得不得体,搞得人不痛快。
她觉得聂宇是那样一类男生,你永远都不会爱上他们,但你永远都不会觉得他们讨厌。如果选他们做丈夫,他们会是好丈夫,关心你,照顾你,生怕你跑掉。他们唯一的缺点就是“拿不出手”,或曰“带不出去”,因为别人会在你耳边嘀咕,说他配不上你,别人也会替你惋惜,说一朵鲜花插在牛屎上了,别人还会帮你物色更好的人选。总之,就是一个很麻烦的事。如果生活在一个世外桃源,没有人说三道四,跟聂宇这样的人在一起生活应该是没问题的。
车开到半路,他们进一家东方店去买了一些东西,出来之后,聂宇看见车灯没关,懊恼地说:“糟了,刚才忘了关车灯,这下可能要发动不起来了。”
果不其然,车子怎么也发动不起来了,聂宇说大概是电池里的电跑光了,得找个人来帮忙jumpstart一下。聂宇跑去跟几个刚从店里出来的顾客商量,大概是在问他们能不能帮忙,但那几个人都摇头。
聂宇跑回到安洁身边,大力抱歉:“对不起,对不起,刚才忘了关车灯了,怎么搞的,我还从来没犯过这种错误呢。”
她担心地问:“那现在怎么办?还有多远?”
“远是不远了,不过也不能走回去,得找个人帮忙把车发动起来,其实很简单,只要有jumpstart的工具就行——”
安洁安慰他,叫他别着急,但她在心里感叹,看来女孩子爱找有钱人也是有道理的,如果聂宇开的是辆新车,就不会落到这个尴尬的境地了。
聂宇说:“等我进店里去看看有没有人能帮忙,刚才我好像看见我们系的dr.kang在里面买东西,我躲着没打招呼,现在只好硬着头皮去找他了。”
聂宇说完就跑进店里去了。安洁好奇地想,既然是doctor,应该是系里的老师了,我看过系里老师的网页,怎么不记得有个姓康的老师?
过了一会,聂宇跟一个男人一起出来了,远远看去,那人非常像她姐夫。她使劲眨巴眨巴眼睛,生怕是自己鬼迷心窍,想入非非,看花了眼。夜色之中,她看不清那人的脸,但那身材真是象极了,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下面好像是一条牛仔裤,都是她姐夫爱穿的行头。
她觉得心跳加快,紧张地看着那两个人向她走来。
两个人走到她跟前了,她看出那不是她姐夫,偷偷舒了一口气。聂宇向她介绍说:“这是dr.kang,我们系的老师。”然后对dr.kang说,“这是安洁,今年的新生,刚从机场接来的。”
dr.kang对她扬了扬右手,简单地说:“hi!”
她一慌,忘了该怎么回答了,也机械地说:“hi!”
dr.kang四面打量了一下,说:“我去把车开过来。”然后就往店子的左边走去了。
聂宇说:“幸好dr.kang有工具。只要车发动起来了,开回去就没问题了。”
她问:“我怎么没看见系里有个dr.kang?”
“噢,其实是dr.cang,不过老美不知道,都是叫他dr.kang,叫习惯了,所以我们都跟着叫dr.kang,老康。”
“他就是那个cangjing?我看到过他的网页——”她想他的名字可能是“苍劲”。姓了这个“cang”,她还真的想不出比“苍劲”更好的名字了,总不能叫“苍蝇”吧?
dr.cang已经把车开来了,在聂宇的车对面停下,两个人把各自的车前盖打开,支了起来,然后dr.cang就从后车箱里拿出一根长管子一样的东西,一头带着个钳子,他把那个钳子夹在了两人车头的什么地方,跑回自己的车里,鼓捣了一阵,聂宇的车就发动起来了。
dr.cang收好工具,聂宇赶快送上几张擦手纸,连声感谢。dr.cang边擦手边说:“我还要进去买点东西,你们走好。”
第 3 节
安洁看着dr.cang离去的背影,又差点把他当成姐夫了,因为两人都爱一边走一边用手轻轻抛着钥匙串。虽然五官没怎么看清楚,但身材背影什么的,简直像极了。
聂宇已经坐进车里去了,见她还站在车外发愣,就轻轻按了一下汽车喇叭。她一惊,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连忙坐进车里,对聂宇解释说:“这个dr.cang长得好像我姐夫,刚才差点认错了——”
“可能是你姐夫的哥哥——或者弟弟吧?”
“不可能,我姐夫是独子,根本没兄弟。他父母也是独子,所以连堂兄弟表兄弟都没有。”
“那你姐夫是两代单传的独子呢,一定宝贝得不得了。你姐夫在美国?”
“嗯,我姐姐姐夫都在美国,他们在c州d大,我姐夫是电脑系的副教授——”
“噢?那你怎么不去d大——”
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就扯到一边去:“这个dr.cang是教什么的?”
“他教好几门课,都是跟理论沾边的东西,这学期他好像是教algorithm吧。不过我劝你别修那课,我以前修过的,挺难的。”
她估计algorithm就是算法,她试探着问:“算法应该没什么编程的作业吧?”
“嗯,没有多少编程的作业,但解题的作业也不少,又因为是跟under一起上,所以还有两次期中考试,一次期末考试,整死人。”
“我听说一学期最好不要修太多门需要编程的课,不然会有做不完的程序。最好是选两门有编程作业的课,再选两门不用编程的课——”
聂宇说:“那倒也是——”
过了一会,聂宇突然说,“dr.cang的夫人比他还厉害,是f大的faculty——”
她直觉聂宇突然提起dr.cang的夫人是有点什么用意的,不过她这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dr.cang和他夫人身上,没空去细想聂宇到底是什么用意。她知道f大很不错,但在离a州很远的g州,便问道:“他夫人学什么的,能进f大这样的学校?而且两夫妻怎么隔这么远?”
“他夫人也是学电脑的,都是h大毕业的,但是他夫人的导师比较有名气,研究的项目也比较热门,所以进的学校比他好。他夫人肯定不愿意调我们c州来,我估计dr.cang在那边也没找到接收的学校,所以就这么两地分着。”
她想起她姐姐总是在姐夫工作的城市找工作的,有段时间没在d大附近找到工作,姐姐宁可呆在家里赋闲,也不愿到别的地方找工作。她说:“我听我姐姐说美国不兴牛郎织女的,要么想办法弄到一起,要么就分手了。”
“现代交通这么发达,还有什么牛郎织女?从a州到f州,坐飞机也要不了多长时间,周末就可以飞个来回。我们系星期五都没课的,dr.cang他经常飞来飞去,名符其实的太空人。再说faculty有寒暑假,每隔几年还有学术假,哪里用得着做牛郎织女?”
她现在想起为什么查看b大电脑系网页的时候没怎么留意到dr.cang了,因为他的网页上没什么东西,既没照片,也没个人介绍,只简单介绍了他的研究方向,然后有个note,说dr.cang目前onleave。很可能他那时在修学术假,去了他夫人那边,那个网页大概是系里弄的模板,谁都有一页。
不知道为什么,安洁听了dr.cang幸福的牛郎织女生活,心里有点失落。其实不用聂宇说也应该想到dr.cang是名草有主的了。他在美国读了博士,又熬到了副教授的职位,没有四十岁,也总该有三十好几了吧?一个三十大几的博士加副教授,人长得又挺不错的,怎么可能还没主呢?
可能这就是“丈夫是别人的好”的原因,因为出色的男人早就被别人抢跑了,剩下的都是不出色的。
当车开到她的住处的时候,她按室友崔灵在电邮里给的指示,在那个很高的窗台上摸到了开门的钥匙。这房子是安洁自己在b大中国学生的bbs上找好的,价钱有点贵,但是个两室一厅,两个人住,她就不用住客厅。她姐姐一再嘱咐她用钱别太省了,最好别住客厅,住客厅一点privacy都没有,所以她选了崔灵的房子。
崔灵说她在附近的j市有住处,每星期只在这里住两到三个晚上,剩下的时间这个apt就完全是安洁的。
聂宇听说后,很羡慕地说:“你运气真好,这房子等于是你一个人在住,我们以后可以到你这里来开party。”
“你们经常开party吗?”
“开玩笑的,学电脑的,哪里有时间开party?写不完的程序,等开了学你就知道了——”
聂宇热心地教安洁怎么用电炉,又煮了快餐面两个人吃,还炒了一个番茄鸡蛋,手艺好像还不错。
正吃着,安洁的姐姐打电话过来了,说打了好几回了,正在担心呢。两姐妹聊了几句,姐姐说打算这个周末跟姐夫一人开一辆车过来看她,顺便就把那辆五年新的车留在这里给她用。
安洁赶快推脱:“不用了,不用了,我不会开车,你把车留给我也没用。”
“在美国没车怎么行?不会开车没什么,等我们过来了可以教你,你姐夫教车有一套,你这么聪明,跟他学一个周末的车,肯定会开了。”
“你们不用跑那么远过来看我了,等以后再说吧——”
姐姐不由分说地一锤定音:“说好了,我们周末过来。你还缺什么?告诉我,我给你带过来。”
“我什么都不缺。”
“就缺个男朋友?”
她见姐姐还是那么爱开玩笑,也随口说:“缺又怎么样?难道你也能从c州带一个过来?”
“嗨,你还别说,我现在正专攻做媒,已经凑拢了好几对了。c州这边‘人才挤挤’啊,你只要告诉我你要什么样的,我保证能按要求给你带一个过来。”
她哼哈了几声没有正面作答。她渴望的是奇遇式的爱情,再不济也要是在生活中自然而然发展起来的,她自认还没沦落到要人帮忙介绍的地步。
她姐姐又嘻嘻哈哈地说:“我帮你找个你姐夫这样的,行不行?不丢你的人吧?”
她吃了一惊,连忙搪塞说:“他那样的这边多着呢,哪里用得着你从c州长途贩运过来?”
等安洁放下电话,聂宇说:“出国这事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像你姐姐姐夫他们那一拨的,都混得不错。再早点也不行,电脑还没热起来;再晚点也不行,电脑已经热过了。像我们这一拨的,还不知道毕业时就业情况怎么样。你打算读完博士干什么?”
“我还没想那么远,先读出来再说吧。”
“等读出来再想就太晚了。以前我们系人真多,那些f2都到我们系来读硕士,这两年他们都不来了,都去读统计或者会计去了,还有些去读mba了。转专业其实不难,难的是拿奖学金。但是对于中国学生来说,没奖学金哪里活得出来?你姐姐姐夫都在美国,如果你要转专业的话,他们肯定能负担你的学费,最多也就第一学年的,后面你就可以拿到奖学金了——”
她觉得好笑,还没上一天的课,就已经在谈转专业的事了。其实在她心目中,专业也好,就业也好,都是次要问题,她此行的目的根本不是来学知识的,也不是来挣学历的,甚至没想过一定要在美国呆下去。她想的,只是换个环境,认识新的朋友,遭遇一次轰轰烈烈的爱情。如果过段时间发现在美国也没有爱情奇遇,她说不定就转欧洲去了。
她听说过这么一个顺口溜:“高雅的英国人,浪漫的法国人,豪爽的意大利人,热情的西班牙人。”其实她对欧洲更向往,只是因为姐姐的榜样,才先到美国来。在她的印象中,美国人有点散漫,不修边幅,好冒险,爱吃垃圾食品,所以很多人都长得很肥。不过她也没给自己把门关死,如果跟美国人产生爱情了,照嫁不误。
总的来说,国籍不重要,职业不重要,外貌重要,人品重要,爱情最重要。
她说:“我还没想过转专业的事,先混几天再说吧。”
接下来的几天,聂宇带她到各处去办手续。每天从外面回来,聂宇就理所当然地回到她这边,两个人一起做饭一起吃。刚到美国,人生地不熟的,需要用车,需要一个人带着这里跑那里跑,崔灵又连着几天都没露面,如果聂宇不来,安洁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怪孤寂的。
这使她对聂宇充满了感激,从而认识到留学男生追新生实乃英明之举。一旦新生变成老生,熟悉了周围的环境,买了车,想上哪可以上哪,再也不用求人出车、求人带路了,那时再来追,就很难打动那些女生了。
虽然聂宇没有特意带她去认识其他人,但她还是见识了不少中国学生,因为中国学生大致都住在她那一块,离学校比较近,房租比较便宜。再加上她跟聂宇出去办事,也碰见了不少中国学生。几天下来,已经看见过不下几十个中国男生了,但再没有碰见一个能跟她姐夫媲美的。
那几天的生活也挺平静的,没什么社交活动,好像比在中国时的社交机会还少。
她开始感到失望了。
第 4 节
安洁知道这个周末不会寂寞了,因为姐姐姐夫要过来。姐姐是个热闹人,虽然名字叫安静,但其实一点也不安静,好说好动。有姐姐的地方,一般不会有冷场的时候。安洁觉得姐姐应该在商界混,那样才能发挥姐姐的口才,象现在这样呆在d大的it部门,一天八小时对着电脑,埋没了姐姐的天分,搞不好会把姐姐憋出病来。
知道姐夫周末会过来,安洁的心情很矛盾。她很想见到姐夫,但她又很怕见到姐夫。她又想起她的那个梦,想起梦中的新婚姻法,她突然想:如果婚姻法真的改成那样了,我会不会嫁给姐夫?
一般来讲,她是无法容忍跟人分享一个男人的爱情的,不管这个男人有多好,不管这个男人有多爱她,一旦发现他也爱着别人,甚至只是爱过别人,她就会坚决退出。但是如果这个“别人”是姐姐呢?是不是就有所不同了?
她想起她爷爷是娶了两姐妹的,是她爸爸那边的爷爷,就是爸爸的爸爸。据说爷爷先娶了一个太太,但是那个太太不能生育,而爷爷是独子,安家怕断了香火,就逼着爷爷把那个太太休掉另娶。爷爷是开明知识分子,又很爱那个太太,不肯休掉,家里人就大力张罗给爷爷娶二房。
爷爷的太太当然不愿意丈夫娶二房,但又担心断了爷爷家的香火,会被休掉,落个更凄惨的下场,于是就说服自己的妹妹嫁给了爷爷。姐妹俩都是如花似玉,知书识礼,虽然嫁给了同一个人,但姐妹关系仍然很好,所以爷爷家没象一般娶二房的家庭那样闹得鸡飞狗跳的。
听说爷爷经常得意地说:“想我安某何德何能,居然能娶得一对娇艳欲滴的姐妹花。”
但这对姐妹花好像子嗣都不旺,妹妹也是嫁后好几年没见有喜,搞得爷爷家又开始谈论娶新妇的事。正在那当口,妹妹怀孕了,为安家生了一个儿子,解决了安家的香火问题,也一劳永逸地为爷爷的再娶划上了句号。
那个儿子就是安洁的爸爸。不知道爷爷是生来就体质不好,还是两朵娇艳的姐妹花让爷爷放纵情欲,反正爷爷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很快就撒手而去了。
爷爷去世之后,就是两个奶奶抚养安家唯一的后代。两个女人都没有什么谋生的手段,全靠一点家产过活,但两个女人都没改嫁,一直守在一起,卖田卖地,养活安家的“香火”。到全国解放的时候,安家的田地已经卖得差不多了,所以幸运地没划成地主富农,但是爷爷有两个太太这个事实,却使安家的“香火”日子很不好过,总被当成“反动阶级腐朽糜烂生活”的证据,一直不受组织青睐,郁郁不得志。
安洁的爸爸当了一辈子中学老师,年龄很大了也没解决婚姻问题,只好解嘲地说:谁叫我爸一个人娶两房媳妇的呢?不知是霸占了谁的名额,现在轮到我来打光棍还账了。
安洁的妈妈是爸爸的学生,爱上了这个穷而儒雅的安老师,不顾家庭反对跟爸爸结了婚,生下了姐姐安静,按当地的习惯,起了个小名叫“小妹”。哪知五年之后又生了一个女儿安洁,这回不能叫“小妹”了,也不能叫“小弟”,于是就叫她“小妹小”,意思是比“小妹”还小的孩子。
几乎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叫她姐姐“小妹”,但她却不那样叫,因为那样叫好像很容易产生误会,不知道的人会以为她姐姐是她妹妹,所以她总是对姐姐直呼其名,后来这个习惯又沿用到姐夫身上,她直接就叫他“梁超”。
姐姐姐夫来之前的那个星期五下午,安洁到系里去参加迎新会。她跟聂宇一起坐校车到系里去,但一到开会的地方,她就跟聂宇分开了,倒不是她在打什么小算盘,而是系里要求新生都坐在第一排。
迎新会是在一个阶梯教室里开的,一进门,系秘书就发给每个人一个文件夹,里面装着一些介绍系里情况的资料,还有一张纸上印着今天会议的agenda。安洁看了一下,有系主任讲话,coordinator讲话,各位教授介绍自己的研究方向等。倒数第二条吓了她一跳:新生做自我介绍。
安洁一见要做自我介绍就有点慌,怕自己的英语说得不好会丢人,她知道自己口语和听力不大好,考托福的时候,丢的分都丢在听力上。她这次出来,最担心的就是听不懂,不会说,哪知道第一天就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自我介绍,要是今天丢了人,哪天才能捡回来?
她马上打起腹稿来,用英语默念着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从哪里来的,那个学校毕业的,是来读什么学位的,想做哪方面的研究等等。她只顾想她的自我介绍,几乎没心思听那些教授们的发言。突然之间,她听见了dr.cang的名字。
她刚才进来的时候没机会到处张望,后来又被安排坐在第一排,完全没注意到dr.cang是坐在哪里的。现在他走到前面讲台上讲话,她才有机会仔细打量他。他的确很高,至少有她姐夫那么高,头发理得有点短,穿得很随便,还是一件t恤衫,不过是黑色的,讲台上有个桌子,挡住了他的下半身,但是从露出的部分来看,他仍然穿着牛仔裤。
她注意到他没戴眼镜,这令她很惊讶,读了这么多年书,用了这么多年电脑,居然没把眼睛搞近视?还有一点令她惊讶的,就是他的上嘴唇很薄,比下嘴唇薄很多,使他的嘴看上去跟别人不一样。可能他自己并不喜欢这一点,因为他上唇留了胡子,好像是存心遮盖太薄的上嘴唇一样。他的两腮和下巴都有点青,看样子是络腮胡子,很用心地刮掉了。
她听他在上面讲话,心里满是景仰之情,他的英语怎么说得那么流利啊?简直跟美国人没什么区别,还可以不时幽默两句,逗得听众哈哈大笑。
她听出dr.cang是在介绍他的研究方向,有点象是在招兵买马,说他手里有grant,可以提供两个ra的位置,如果谁对他的研究感兴趣,愿意跟他做研究的话,可以到他的办公室去找他谈,他的办公室在一楼,102号房间。然后不知他说了什么幽默的话,就听下面的听众又笑了起来。
她感到一阵心慌,怎么他们都听懂了,就她没听懂呢?她简直太佩服dr.cang了:同样是中国人,他就能把英语说得这么流利,这么地道,而我呢?连听都听不懂。
她盯着dr.cang,觉得他一举一动都很潇洒,耸肩,抿嘴,微笑,两手的拇指插在裤子口袋里,说话的时候环视听众,照顾很周到,简直可以说有点领袖风度了。她想,如果哪天我也能达到他这个程度了,那我真的是睡着了都要笑醒了。
现在她完全被dr.cang征服了,觉得自己需得仰视他才行,对他的敬佩之情真的是犹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
老师们介绍完自己的科研项目和研究方向之后,就轮到新生自我介绍了。幸运的是,安洁坐在最左边,而自我介绍是从最右边开始的,她有点机会听听别人是怎么说的,然后再修改她自己的演讲稿。
新生一个一个站起来,不用到前台去,就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转个身,向着坐在后几排的师生介绍自己。她发现新生里面大多数是印度人,说的都是一种很特别的英语,唧唧呱呱很流利,但很难懂,而且一个个都是浓眉大眼,皮肤很黑,但那种黑跟美国黑人的黑又有点不一样。她不知道是哪点不一样,反正一看就知道不是黑人而是印度人。
轮到她自我介绍的时候,她有点慌乱地站了起来,很紧张地说了几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等她说了thankyou之后,大家象对每个发言人一样,鼓了一阵掌。她很窘,正要坐下去,突然看见dr.cang也在微笑着鼓掌。她跟他的视线相遇的那一刻,他竖起拇指,抿着嘴向她微笑了一下。
她的心很快地跳着,猛地坐了下去,冥思苦想道:不知道他竖起拇指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英语说得不错?还是表示认出了我就是那晚麻烦他修车的人?
后来发言的人说了些什么,她完全没心思听,老想着dr.cang那竖起的拇指。她发现自己象小学生一样,受了老师的表扬,就高兴得不知道自己姓什名谁了,长时间地处于一种飘飘然的晕乎状态之中。
会开完后,系里叫大家到外面走廊上去social。只见一个长桌子上摆着一个个装pizza的大纸盒子,旁边放着一些大瓶的饮料,还有两个小桶装着冰块。
每个人都用盘子装了pizza什么的,端在手里,边吃边跟其他人说话。安洁也跟人学样地拿了盘子和杯子,打开一个pizza盒子,拿了一小块pizza,再用泡沫杯子装了一点饮料,端在手里,但不知道该去跟谁social。
她看见dr.cang在跟几个学生说话,聂宇在跟一个教授模样的人说话,其他人她都不认识。她想找个中国人聊聊,但发现没几个中国女生,多半都是男的,有几个虽然朝她这边看着,但没走过来跟她social,她也不好主动去找他们说话,只好愣愣地站在那里。
正在她尴尬之际,她看见一个女生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向她走过来了,看上去有三十来岁的样子,戴着眼镜,象是多年前从国内戴出来的那种,穿的衣服也象是多年前从国内穿出来的那种,但却是一头栗黄色长发,搞得她拿不准来者的国籍。
那个女生走到她跟前,自我介绍说:“我叫木亚华,你刚来的吧?”
安洁在一片鸟语声中听到了自己熟悉的普通话,高兴极了,马上用普通话跟木亚华交谈起来。两个人自报家门,原来还是老乡,于是越讲越兴奋,等到聂宇social完了来找她的时候,她已经跟木亚华讲得难分难舍了。
木亚华问她:“你这学期修什么课?”
她把自己选的课程名称报了出来,木亚华很兴奋地说:“太好了,我们有两门课都是一样的。你怎么没选老康的algorithm?快选吧,algorithm是必修课,一年才开一次,你这学期不选,就要等到明年了。趁老康还在这里,快去跟他说一下,这是个under和grad同修的课,人很多,已经注满了,不过你跟他说说,还可以加注进去——”
木亚华说话很快,而且又夹杂着很多英语单词,安洁还没完全听懂,就被木亚华推着走到dr.cang跟前去了。她正在那里慌慌张张地盘算该跟他说英语还是说普通话,木亚华已经用流利的英语帮她说了。她又吃了一惊,木亚华的英语也是这么好,看来只有她一个人英语糟糕了。
她自卑得无地自容,完全不敢开口说话。她看见dr.cang正看着她,仿佛在核查木亚华说的是否代表她的意思,又象是在鼓励她自己用英语说出来。但她紧张万分、张口结舌,所有的英语单词全都从脑海里跑掉了。
dr.cang见她不说话,也不为难她,只抿嘴笑了一下,说:“noproblem!”
第 5 节
那个周末,安洁的姐姐和姐夫一人开着一辆车到b大来看她,她有好几年没跟姐姐见面了,她姐姐自那次回国探亲之后,就没再回去过,只把她妈妈接到美国玩了一段时间。
她妈妈从美国回去之后,就时常在她面前数落她姐姐,说快三十的人了,书也读完了,工作也找到了,绿卡也拿了,还不生孩子,不知道还在等什么。女人过了三十再生孩子就不好了,生后复原很慢,生痴呆儿的可能性也大大提高,害人害己,又是何必呢?
她不明白她妈妈在着什么急,既然姐姐不愿意现在生孩子,那就等段时间再生又何妨?她觉得她妈妈是有点闲得无聊了,父亲早几年就去世了,妈妈也退了休,大把的空闲时间,所以从早到晚都在想着抱孙子的事。
她安慰妈妈说:“妈,他们不急,你替他们急什么?人家美国人都不太要孩子的——”
“谁说美国人不要孩子?我在那边看到很多美国人夫妇都有孩子,而且还有好几个。那边的中国人也都赶着生孩子,有的第一个孩子都多大了,还赶着生个老二。”然后她妈妈就矛头一转,急到她身上来了,“你们两个呀,一个老拖着不结婚,一个老拖着不生孩子,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也不知道她妈妈在想什么,总是把爱情的事等同于结婚的事,把结婚的事又等同于生孩子的事,搞到最后,就搞得爱情等于生孩子了。按她妈妈的理论,女人太晚生孩子对大人小孩都不利,所以要抓紧时间生孩子。要生孩子必须结婚,所以要抓紧时间结婚。要结婚必须先找到一个男朋友,所以要抓紧时间找男朋友。
她觉得这种理论完全是本末倒置,正确的顺序应该是:爱情可遇不可求,遇到了,于是相爱了;两人爱到如胶似漆的地步了,于是想到要结婚;结了婚,两人继续在二人世界里相亲相爱,等到做出爱情的结晶了,于是水到渠成生孩子。一个人怎么可以为了避免当高龄产妇就随便找个人结婚生孩子呢?
不过她也懒得跟她妈妈理论,当妈的嘛,都是这样的,不这样瞎操心就不象做妈妈的了。
这次见到姐姐,她觉得姐姐还是那么年轻,还是那么爱说爱笑,一看就是日子过得很开心的样子。她姐夫呢,好像也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帅。其实她从来没仔细看过姐夫的人,不好意思盯着看,她对姐夫的印象,都是从照片上得来的。
她姐姐很爱照相,照了象总要大包大包地寄回去给她和妈妈看,开始她妈妈还把照片夹在一个个影集里,后来发现那不知道要用多少个影集,干脆不夹了,就装在袋子里,想看的时候就拿出来看。
每次她姐姐寄照片回去,她都要为自己难过几天,因为她姐姐的生活越幸福越甜蜜,就越使她想到自己的运气不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上一个姐夫这样的男生,过上这样幸福的生活。
如果说照片都能使她触景生情的话,现在这对恩爱夫妻活生生地摆到她面前来了,她能不触景生情?所以她这几天一直在提心吊胆,怕姐姐姐夫来了她会失态。她甚至有点生她姐姐的气,你们恩爱,只管躲在你们家里恩爱好了,何必要跑到我面前来恩爱?难道一定要我给你们做电灯泡,你们才开心吗?
不过等到真的跟姐夫见面的时候,她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心慌意乱。不知为什么,她脑子里突然冒出dr.cang的形像,虽然在此之前她一直觉得dr.cang很像她姐夫,但现在姐夫站在她面前了,她却觉得他们两人其实很不一样。
她说不出这个差别在哪里,但她有一个大致的感觉,就是如果把其他男生拿来跟姐夫比较的话,她感觉其他男生是“男孩”,而她姐夫是“男人”。但如果把dr.cang拿来跟姐夫比较的话,她觉得两个人都是“男人”,但她姐夫是文质彬彬的男人,而dr.cang好像是个有点野性的男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dr.cang留着胡子,而姐夫戴着眼镜的缘故。
姐夫把她跟姐姐带到外面餐馆吃了饭,三个人就回到她的住处,商量今晚怎么个住法。
姐夫说:“我们找个hotel住下吧,小妹小这里没地方住。”
姐姐说:“要住hotel你一个人去住吧,我要住小妹小这里,跟她睡一张床,我们有很多girl-stalk要补课——”
姐夫就好脾气地一笑,说:“你们不去hotel,我去那里干什么?我就在这沙发上睡,跟你们当保镖。”
那天晚上她姐姐跟她两个人挤在她的小床上,姐夫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本来崔灵房间有个大床,但她不好意思不经允许就用崔灵的床,她姐姐也说不好,说很多未婚女孩都不愿意让别人睡她们的床,特别是男人或者夫妻,女孩嫌男人脏,嫌夫妻做的事脏。
晚上跟姐姐并肩躺在床上的时候,安洁悄声问:“你不陪姐夫睡,他不生气?”
“生什么气?陪他睡了这么多年了,一两个晚上不陪还生气?”姐姐嘻笑着问,“你是不是以为夫妻之间每晚都要makelove的?不是那么回事嘛。别担心,他不会生气的,可能高兴还来不及呢。”
“为什么?”
姐姐只是嘻笑,不回答她的“为什么”。
她担心地想,是不是姐姐和姐夫之间感情出现了裂缝?但看姐姐的神情又不太象。夫妻之间的事,她还真的搞不清楚,她只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夫妻就该每晚睡在一起,一旦不睡一起了,就是出了问题了。
姐姐问:“小妹小,你现在怎么样?还在等那个骑白马的家伙?条件不要那么苛刻嘛,现在还有谁骑马?开辆白车就行了——”
她笑了一下,心想姐姐还是那么爱开玩笑,记得以前也是这样,有时姐姐兴冲冲地跑来告诉她,说今天总算遇到一位白马王子了,她把王子照下来了,以便按图索骥。等照片冲出来一看,只是一个坐在电动摇马上的小男孩。
姐姐那时的豪言壮语是:“如果嫁不了白马王子,我就自己生个白马王子。”
那时她姐姐总是瞎编一些爱情奇遇讲给她听,有时是欧洲某王室的私生子在中国留学期间爱上了姐姐,两人不顾封建家长的反对,共结连理;有时是流氓大亨被警方追捕,姐姐出手相救,然后演出一段法不容情、大义灭亲的爱情悲剧。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有点半信半疑地听姐姐讲,后来一听就知道是姐姐在瞎编,她说:“安静,你编得这么绘声绘色的,怎么不写出来投稿?”
姐姐说:“投什么稿?这都是我从已经出版的三流小说里看来的。”
她觉得姐姐读书期间爱上自己的老师,两人共坠爱河,结为夫妇,也算得上爱情传奇了。但姐姐说还是没有那些三流小说编的传奇,不过也许人间的爱情就是这样了,传奇式的爱情只存在于三流小说之中。
她觉得姐姐真的是有点人在福中不知福了,有这么好的姐夫,居然还在嫌自己的爱情没有三流小说传奇,她恨不得说三流小说怎么比得上一流爱情?如果你不满意你跟姐夫的爱情,那就让给我吧。
但她肯定不会这样说,连这样想都觉得是罪过。
第二天,姐姐提出让姐夫教她开车,姐夫说:“三个人一起去吧。”
但姐姐不肯:“我昨天开车开累了,想再躺一会。”
安洁说:“那就等你休息好了我们一起去吧。”
姐姐又不肯:“教车哪里需要一正一副两个教练?你们两个人去就行了。”
最后大家都拗不过姐姐,姐夫带安洁去练车,姐姐在家休息。姐夫教得很耐心,安洁学得很上心,练了个把小时,进步挺大的。但安洁总觉得不自在,对姐夫说:“算了,今天练够了,我们回去吧。”
姐夫也好像如释重负一样,连忙表示赞成:“回去吧,每天练个把小时就行了。”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心里疑惑,是不是姐姐对上次没有考验姐夫耿耿于怀?想趁此机会考验一下姐夫?难道在一起生活了这些年,姐姐对姐夫还不信任?再说已经结婚了,还考验什么?即使考验出问题来了,又能怎么样?
听说男人都是经不起考验的,如果一生都没遇到考验,他就是个忠实的好男人;如果遇到考验了,如果诱惑足够大,如果他估计不会被发现,没有哪个男人会拒绝诱惑。
她觉得她姐夫不会被她诱惑,不是害怕被发现,而是她的魅力不够大。有那么一刻,她有点想施展一下自己的媚力,把姐夫媚倒,不为别的,只为了测试一下自己的媚力。但她终究没有施展自己的媚力,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媚到姐夫。
她觉得姐夫一直都是把她当小孩子看待的,姐夫比姐姐大五岁,比她大十岁,要把她当小孩子也当得起。她跟姐夫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在仅有的那些时间里,姐夫好像都是很迁就她的,给她的感觉是姐夫并不在意她在想什么,因为不管她想什么,那都是小孩子的想法。
那天晚上,三个人又一起去上餐馆。姐姐叫了一瓶酒,一定要三个人都喝一点。安洁勉强喝了半杯,姐夫喝了一杯,但姐姐喝了不少,喝到后来把她跟姐夫都喝怕了,姐夫硬性把酒瓶从姐姐手里夺走了。
姐姐好像有点喝醉了,大着舌头讲爷爷和两个奶奶的故事,一会说两个奶奶很伟大,一会又说爷爷艳福不浅。安洁看了姐夫几眼,觉得姐夫跟她一样,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姐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回到家,姐姐就跑到她床上去睡觉,剩下她跟姐夫两个人站在客厅你望我,我望你。她担心地问:“梁超,安静她——没事吧?”
姐夫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经常喝酒吗?”
“不啊,很少喝酒,今天大概是因为——见到你开心吧。”
“她喝醉过吗?”
“嗯——醉过一次——”
她见姐夫不愿意说姐姐那次是为什么喝醉的,也不好追问。两人闲聊了两句,姐夫就说:“不早了,我们休息吧——”
她提议说:“我睡沙发吧,你到里面去照顾安静。”
姐夫想了想,说:“好。”但他刚进去,就被姐姐赶了出来,说床太小,挤不下。姐夫很尴尬地搓着手,说,“我还是到hotel去住吧。”
安洁说:“不用,不用,你睡沙发,我去睡崔灵的床。我不是男的,睡她的床她应该不会生气吧?”
第 6 节
星期一早上,姐姐和姐夫很早就开车回c州去了,他们只开走了一辆车,给安洁留了一辆。她看着姐姐姐夫下楼去,两个人很恩爱的样子,姐夫的手很自然地搂在姐姐的腰上,后来大概是以为没人看见,姐夫的手往下一滑,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姐姐屁股上捏了一把。
她也没心思多想姐姐的事了,因为她马上就要去上课,这是她在美国第一次上课,很有点紧张,象小时候新学期开学时一样,既新鲜又惶惶然。但她听她姐姐说第一天最好混了,因为很多老师都是讲讲syllabus,有的让大家互相介绍一下,就收工了。
她的第一节课是softwareengineering。一进教室,她就看见了木亚华,顿时感到很高兴,很亲切。有个认识的中国同胞一起修课感觉真是很好,底气足多了,如果有听不懂的地方,至少下课了有个人可以问问。
木亚华也看见了她,微笑着对她招手,但木亚华旁边没空位置了,安洁只好走到教室后面坐下。
教软件工程的教授姓black,但却是个白人,高高大大的,口才很好,说话没什么“youknow”之类的口头禅,听上去象电视播音员那种英语,比较好懂。
象姐姐预料的那样,dr.black的第一节课果然是讲syllabus。但讲完了之后并没收工,而是叫大家自由组合成四到五人的team,说以后都是以team为单位活动。因为这个班研究生少,所以每个team的研究生不得超过两名。
dr.black强调说这门课主要是teamwork,要实打实地经历软件开发的各个环节,跟真正的客户打交道,做出的project要经客户验收的,所以不光是个写code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如何弄清客户的要求,并把客户的要求变成成功的project。这门课的最后评分也很看重teamwork,不成功的team,不会有成功的个人。
安洁慌了,现在她是两眼一抹黑,除了一个木亚华,这个班上她谁都不认识。事前她不知道要组成小组,所以没跟任何中国同学商量这事。她看见木亚华正在跟一个中国男生热烈交谈,知道他们两人已经组成一组了。她知道中国学生很少有under的,所以那个跟木亚华一起的中国男生肯定是grad了,她就没办法加入木亚华那组了。
她赶快四面张望,看看还有没有中国人可以组成一组。可惜的是,仅有的几个中国人好像都名草有主了,而且不象是仓促凑合的临时情侣,而象是青梅竹马似的,彼此都很熟。但大家好像都不认识她,对她也没有兴趣,也没有叫她入伙的企图。这样的尴尬境地她还从来没遇到过,在国内时,逢到这种事情,她都是抢手货。
教室里热闹了一阵,就慢慢平静下来,因为大多数人都找到了组织,一组组围坐在一起了。
安洁胆怯地四处望了一下,好像就她跟一个扎马尾辫的美国男生还在“耍单边”,她几次想主动走过去,跟那个男生组成一组,但总是鼓不起勇气,怕别人不愿意,也怕别人听不懂她的英语。
后来dr.black叫那些还没找到team的人举个手,安洁满面羞惭地举起手。dr.black问哪个组愿意takeher?她更无地自容了,比情场上“耍单边”还令她尴尬,情场上找team可以找很多年,找不到也没人能惩罚她,但在课堂上找team就那么几分钟的事,找不到就没办法做project了。
令她欣慰的是,木亚华马上举手说她那个team愿意要安洁。dr.black也满脸欣慰,仿佛终于把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嫁出去了一样。木亚华招手叫安洁过去,她赶紧跑过去,在木亚华附近坐下,忐忑不安,怕dr.black不允许他们这个组有三个研究生。
果然,当各组报上组员的名单时,dr.black就提出异议了,强调说gradstudents比较少,一个组最多只能有两个。
安洁的心又吊起来了,总觉得自己象个小老婆一样,最终的下场不是外界硬性逼着丈夫休她,就是丈夫后悔娶了她,把她给踢出局去。
她听见木亚华在跟组里那个中国男生商量:“乌钢,还是你去另找新欢吧,安洁刚来,就让她跟我一组吧。”
乌钢好像不是很愿意,嘀咕说:“我最怕跟美国under搞在一起了,他们都是些不求上进的家伙,得个c就很满足,干活不出力,就会耍嘴皮子。”
木亚华安慰说:“会耍嘴皮子好啊,这门课要跟client打交道,要做presentation,这不都是耍嘴皮子的事吗?”
乌钢没再说什么,举手说自己退出这个组,安洁就稳稳当当地留下了。这使她对木亚华感激涕零,也使她联想到自己在情场上的处境,很不吉利地想:说不定自己在爱情上也会落得这样一个没人要的下场,最后只好感激涕零地嫁给那个唯一愿意take她的人。
下课之后,安洁跟木亚华一起去上dr.cang的算法课,在另一幢大楼里。她背着三本厚厚的课本,又穿着高跟鞋,走得很吃力。
木亚华放慢脚步等她,笑着问:“你书包里装的什么?那么沉重的感觉,好像长途行军一样。”
“包里没装什么呀,就几本课本和笔记本。美国的教材真厚,”她注意到木亚华的书包瘪瘪的,奇怪地问,“你上课不带课本的?”
“带什么课本?我从来就没课本,美国的教材太贵了,一本都是七、八十块,谁花钱买那个?电脑技术日新月异,教材很快就过时了,我才不买呢,我都是复印的。复印的教材,不敢带到学校来,怕美国人告我侵犯版权。”木亚华好像想起了什么,对安洁说,“刚才为了你把乌钢踢出去,有点对不起他,待会你把书借给他复印,算是一个补偿,行不行?”
“行。”
一进教室,木亚华就对乌钢说:“乌钢,安洁买了教材,她可以借给你复印。”
乌钢显然很高兴,马上凑过来,抄安洁的电话号码和住址。安洁也顺便打量了他一眼,白白净净,瘦瘦高高,戴着眼镜,很文雅的样子。乌钢说他本来可以借木亚华的复印件来复印,但是那个复印件质量太差了,黑糊糊的,如果再复印一次,肯定是看不清的了。
乌钢笑嘻嘻地说:“你把书借我复印了,我请你吃饭。”
安洁想到他要把她的新书按在复印机上复印,担心他会把书搞坏了,但她不好意思拒绝,就说:“我现在上课要用一下,下课了我再给你吧。”
“没问题,你不用的时候再借给我。”乌钢用张小纸条写下了他自己的电话号码和住址,交给了安洁,又嘻嘻笑着说,“放心,我保证把书还给你。有借无还,全家死完。”
dr.cang很准时地来到了教室,他今天穿的还是t恤牛仔裤,安洁发现他总爱穿那种有小翻领的t恤,左上方有个小衣袋。牛仔裤总是泛白的那种,好像经过了千锤百炼似的。
还没开始上课,就闹了一个小笑话。安洁正在看dr.cang发的syllabus,就听dr.cang大声说:“hold!hold!”然后就听见大家都在哈哈大笑。
她赶快抬起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木亚华解释说是一个清洁工把dr.cang放在门边地上的一罐可乐捡起来,正要扔进他推的清洁车里去,被dr.cang发现了,所以赶紧阻拦。dr.cang的传统是每节课都要带一罐可乐到教室来,边喝边讲,但这个教室不让带drinks或food进来,所以dr.cang只好放在门边的地上。哪知这位清洁工太积极了,当垃圾捡了起来,差点扔垃圾袋里去了。
dr.cang把他那虎口逃生的宝贝可乐重新放回到门边的地上,便开始讲课,其间还有学生陆续到来,最后教室里的椅子不够了,就有几个人席地而坐,而且刚好坐在安洁旁边的过道里。她有点不安,因为她是后来加注进来的,她觉得是她占了别人的位置,害得别人只能坐地上了。
dr.cang好像猜到她在想什么一样,用英语说,现在是有点overfull,不过你们不用担心,过几天,就会有大把的人drop掉,希望到最后能有五分之三的人survive。
下面的人又在哈哈大笑,安洁觉得美国人发笑的阙值比中国人要低很多,有很多她认为很平常的话,美国人听了就哈哈大笑起来。也可能是中国人的幽默感比美国人低?
dr.cang就象安洁的姐姐说的那样,开始讲syllabus,无非就是课程内容,评分标准等,只在最后有一段关于dishonesty的话,有点佶屈聱牙,没字典好像有点看不懂。
dr.cang好像知道她看不懂一样,很快就讲到这一段,说这是学校制定的,要求每个教授都要在自己的syllabus上写上这一段。具体到他这个课来说,他鼓励学生讨论问题,但是不能照抄别人的作业,每个人都得自己writeupsolutioin,等等。
安洁对这个没怎么上心地听,因为她从来不抄别人的作业。她的心思只在dr.cang本人身上,觉得他真的是很棒,他的英语怎么就说得这么好呢?看得出,学生都挺喜欢他的,除了所有的椅子都坐满之外,地上还坐了几个,后面还站了几个,真的是济济一堂啊。作为中国人,她太为他感到骄傲了,这么多人都来听他讲课,他多为中国争光啊!
后来dr.cang发给每个人一张纸,说是一个简单的survey,请大家把自己的名字,电邮地址,高中学校或者大学本科学校,以前修过什么相关课程都写下来,如果对他有什么特殊要求也请写下来。
在大家传递纸条的过程中,dr.cang让大家跟这门课的teachingassistant熟悉一下,是个印度人,很黑的面孔,很大的眼睛,很长的名字。ta用那种印度英语讲了几句,安洁什么也没听懂,就知道ta为了照顾大家,允许大家只用他名字的前四个字母称呼他,不知道是哪四个字母,听上去象是“素鸡”一样。
那天上完课回家的时候,木亚华说她可以用车送安洁回去,她的车就停在学校的停车场里,离这里大约十分钟,因为她住得比较远,得自己开车来上课,所以她买了学校的停车牌。
木亚华很健谈,而且在电脑系呆了一段时间了,知道不少的事,一路上就把系里的一些典故讲给安洁听,哪个教授会给easya,哪个教授只给三分之一的人a,哪些教授对年轻女孩特别青睐,哪些教授对中国学生有成见,等等。
安洁听了,觉得受益不浅。以前觉得美国的大学应该是无比清廉公正的,教授都是埋头做学问的人。听木亚华这样一讲,才知道原来也是人上一百,种种色色。幸好有木亚华这样的老前辈帮忙讲说讲说,不然的话,撞在几个对中国学生有偏见的教授手里,那还不是死路一条?
她正想好好感谢一下木亚华,就听木亚华说:“嗨,我今天发现了一个新大陆:dr.cang把他的结婚戒指摘掉了。”
第 7 节
安洁平时没怎么留心别人戴不戴结婚戒指,说实话,她有点搞不清哪样的才是结婚戒指。她以前听说只要是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就是结婚戒指,所以她吓得不敢在左手无名指上戴任何东西,怕别人以为她是已婚妇女。
后来她听姐姐说其实也不尽然,是不是结婚戒指不光是戴哪个指头决定的,还跟戒指本身有关。有的美国人把他们的毕业戒指戴在左手无名指上,她姐姐还因此闹过一个笑话,把一个美国同学的毕业戒指当成结婚戒指了,跟那个同学聊天时多次提到“yourhusband”。后来那个美国同学告诉姐姐,说她还没有husband,她戴的只是一个毕业戒指。
在安洁印象里,以前国内的男人好像不戴戒指,只有那些到内地做生意的广东、福建男人才爱戴戒指,足金的,一戴好几个,还在脖子上挂一条沉甸甸的金项链,很老土,完全是暴发户的形像。后来戴戒指的男人渐渐多起来了,但她也从来没把男人指头上的戒指跟他们的婚姻状况联系起来过,只觉得他们是在显富。
现在听说dr.cang也曾经是戴戒指的,她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一样,她想象了一下dr.cang戴戒指的样子,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有点娘娘腔。她好奇地问:“dr.cang也戴戒指?你以前看见他戴戒指的?”
“当然啦,老康、婚戒、可乐,三位一体,看见一样,就知道其它两样离得不远了。”
“你以前也上过他的课?”
“上过他的discretemath。象我们这样半路出家的,都得先补上几门课,然后才能被录取,discretemath就是一门,那时是老康教的。每次上课他都是右手一支粉笔,左手一罐可乐,讲一会,喝一口,有时还用他那结婚戒指轻轻地敲可乐罐子。”
“喝那么多可乐,居然还没长成个大胖子——”
“我觉得可乐公司应该聘他做形像大使什么的,广告词只要一句就行了:coca-colamakesmefit。”
“不过他今天没拿可乐罐子——”
“所以我今天不习惯,替他口干舌燥,老等着他到门边去拿可乐罐子。不过即使他站在门外喝,他左手拿罐子的习惯还是没改,唯一不同的是那个ring不见了。”木亚华突然一转话头,说,“嗨,你说他象不象那个enriqueiglesias?”
“谁?”
“enriqueiglesias,就是那个唱歌的latino,你不知道?他有一首hero,唱得真好。”木亚华说着就哼了几句。
安洁老实说:“好像没听过,不过你刚才唱得挺好听的。”
“我这就算唱得好听?enrique那才叫唱得好,听说他很多女fans们都说了,如果他在她们耳边唱那首歌,她们死也瞑目了。”木亚华解释说,“我觉得老康象enrique,主要是他们俩的上嘴唇都很薄,出奇地薄,跟下嘴唇不成比例。嗨,你注意到没有?美国的女人都是血盆大口,但美国的男人大多是小嘴巴,你看那些新闻台的男主播,嘴巴一个比一个小。亏他们那么小的嘴,居然能说那么快——”
这个安洁还真没注意,她的室友崔灵有个电视机放在客厅里,她这几天也经常打开看,但她看电视的目的是想练习听力,所以她都是把caption调出来对着看的,完全没功夫注意男主播们的嘴。
木亚华的话头又是一转:“可能这是个潮流吧,你看好莱坞的那些演员,女的都争相把嘴巴搞大,如果化妆化不大的话,就整容整大,但是男的相对而言嘴巴就小多了。我订了starmagazine的,一星期一本,如果你喜欢看的话,改天我带些来给你看——”
那天安洁回到家,就打开电视,调到cnn和几个地方新闻台,发现真的跟木亚华说的那样,男主播们的嘴都是小小的,也许是男人不抹口红,所以显得小,也可能美国男人的嘴真的是偏小。
她又想到dr.cang的嘴,可能因为上嘴唇薄,所以也显小,这好像是他身上唯一不够“男人”的地方。她想起她奶奶以前说过的一句话:“男人嘴大吃四方,女人嘴大吃个精打光”,那意思是说女人嘴大了不好,会把家里吃穷的,但那句话好像没说男人嘴小好不好,只说嘴大的男人在哪里都能讨到生活。
她个人感觉男人嘴小了不好,但除了审美的原因,她说不出什么别的原因来。
上次听聂宇说dr.cang有老婆的时候,她还不完全相信。现在木亚华也这样说,那说明dr.cang的确是有老婆的了。她对已婚男人没兴趣,自觉还没沦落到做“第三者”的地步。即便是离了婚的,不用做第三者的,她也没兴趣。她一个未婚女孩,为什么要嫁一个离婚男人?
她妈妈经常强调女孩千万不能嫁失婚男人,不管是离婚的,还是死了老婆的,都不能嫁。如果嫁了那样的人,就等于是嫁给了两个人,因为你前面的那个女人必然会阴魂不散,时时处处伴随着你跟你的丈夫,本来应该是二人世界的,就变成三人世界了。如果你丈夫跟前妻有孩子的话,那就更惨,成了多人世界了。
她妈妈强调这一点,是因为她的姨妈嫁的是一个离过婚的男人,那个男人是市里的大干部,而她的姨妈是医院的护士,不知怎么的就被那个干部看上了,干部跟自己原有的老婆离了婚,动用组织的力量把姨妈娶到了手。
姨父对姨妈还算不错,但他的前妻几十年如一日,经常带着孩子来找麻烦,到处告状,差点把姨父搞下了台。一直到姨父离休,中风瘫痪,躺在床上动不了了,那个前妻才停止了闹腾。姨父去世前的那些年,一直都是姨妈精心照顾。但等到姨父去世之后,他的前妻却带着儿子争遗产来了。遗产官司还没打完,姨妈就被查出得了胃癌,很快就去世了。
妈妈每次讲完姨妈的故事,总是斩钉截铁地用一句话收尾:二手男人不能嫁!
妈妈说的“二手男人”,是指那些有过老婆的男人,但安洁不知怎么的,就把这个概念推到了极端,连有过女朋友的男生也划到“二手男人”里去了。她姐姐说她这是爱情上的“洁癖”,就是容不得她爱的人在她之前爱过别的人,更容不得她爱的人在跟她相爱期间又同时爱别的人。
她的爱情洁癖使她在大学里的两次恋爱都流产了。她第一个男朋友潘峰可以算是她的初恋,因为她在潘峰之前从来没交过任何男朋友,连暗恋谁都没有过。
有不少女生说潘峰是她那个系的系草,人长得不错,而且很聪明,几次代表学校参加编程大赛都得了名次。潘峰来追她时,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
她那时也曾问过潘峰,问自己是不是他的初恋。潘峰总是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我的初恋,我就知道在你之前我从来没爱过任何别的女孩。这种狡猾的回答比海誓山盟还使她开心陶醉,他们的恋爱进程很快,很快就偷食了禁果。
但是好景不长,她无意之中从一个女同学那里得知潘峰其实是追过另一个女生的,而且追得很热烈,可以说到了惨烈的地步了。那还是潘峰在读高中的时候,追的是个高他一届的女生,听说年龄比他大,人也长得不怎么样,但是潘峰不知道是哪根筋扭住了,硬是风雨无阻地跑到那个女生住的地方等着看她一眼。听说有一次大冬天的,潘峰等在外面,把人都冻病了。
安洁听说了这个故事,简直气晕了,少不得要兴师问罪,责问潘峰为什么不承认以前爱过别的人。如果潘峰一口咬定那次不算爱,只是发了一次傻,或者就矢口抵赖,也许这事就过去了,因为潘峰跟那女生并没有成。
但是潘峰的回答一如既往地闪烁,他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些东西不希望跟别人分享,哪怕是恋人甚至夫妻,也应该允许对方拥有自己的秘密。
安洁听了这话,就再也不能忍受跟潘峰在一起了,觉得他是一个“二手男人”,自己在他心里完全只是一个替身,一个代用品,他的初恋没成功,不得已而求其次才来追她的,她毅然决然地跟潘峰分了手。
人们都说女生对自己的初恋会牢记终生,在她看来,还不如说是男生会对自己的初恋牢记终生,因为潘峰把他那初恋对象当个秘密放在心里,而她跟潘峰分手之后很快就有了另一个男朋友。
那次可以说是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对方是个很不起眼的男生。可能是因为她刚跟潘峰分手,处在感情断奶期,也可能是潜意识里认为这样不起眼的人应该没有过女朋友,再加上那个男生勤勤恳恳地扶持左右,帮她度过了失恋后的那段时光,她终于接受了那个男生的追求。
但是结果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那个男生比潘峰有过之而无不及,居然在老家有个同居女友!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那个同居女友找到学校来了,扬言要到学校去告那个男生,把安洁吓得赶快逃跑了。虽然她知道那个女人告也告不倒谁,但为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人当“第三者”,太不合算了。
这两次恋爱她都讲给她姐姐听过,有时她有点悔意,觉得对潘峰太严格了。
她姐姐安慰她说:“不用为那个姓潘的小子遗憾,爱情的决定是不会有错的。如果你真的爱他,你绝对不会舍得放弃他。如果你放弃了他,就说明你并不爱他。你现在只不过是因为事过境迁,忘了那时的真实感受,以为那时是爱他的,才后悔。但是你那时不可能是爱他的,如果爱他,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离开他。等你遇到真正的爱情了,你就知道那不过是赛前热身罢了。"
她姐姐有句口头禅:“做过了的事,绝不后悔;做错了的事,绝不内疚。人生的痛苦,不是因为做过了什么,不是因为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后悔和内疚。”
她曾经问姐姐:“姐夫以前——谈没谈过恋爱?有没有什么不能忘却的初恋?”
姐姐说:“我从来没问过他。但是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快三十了,要说从来没谈过女朋友,或者从来没爱过谁,你相信吗?所以最聪明的办法就是不问。如果我问了他,他说没有,我肯定不相信,觉得他在撒谎,如果证明他的确是在撒谎,那我跟他肯定是不欢而散。如果他老实承认他爱过别的人,那我会跟你一样生气,还是不欢而散。所以我根本不问。”
她觉得姐姐很聪明,也许就是这份聪明使姐姐赢得了姐夫的爱。但是她做不到,她最受不了好奇心的折磨,从小就这样,对什么都要追根求源,有一点疑惑就放不下心。爸爸妈妈都说她是做科学家的料,因为有这么强的好奇心的人,一定能在科学领域里做出成果来。
她倒不求在科学领域做出成果来,只要自己的好奇心不影响爱情就行了。
第 8 节
星期二下午上完课回家,安洁第一次见到了她的室友崔灵,很秀气的一个女孩,长得很甜,披肩直发,十分清纯,说话的声音尤其好听,软软的,款款的,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女性气息很浓,不象一般的女硕士女博士,书读多了,读得满身书卷气,而所谓“书卷气,不过是“书呆子气”的一种委婉的说法。
她进门的时候,崔灵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打电话,听见她进来,便站起来跟她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进自己的卧室打电话去了。
已经是下午吃饭的时间了,她不知道应不应该等崔灵一起吃,如果等崔灵一起吃,又该吃点什么呢?她打开冰箱看了一下,里面除了从餐馆带回来的饭菜,就只剩下一棵生菜、几个青椒和一盒子鸡蛋了。
她来美国这些天,还没做过饭。刚来的那几天,都是聂宇过来做,虽然聂宇做饭的水平也不高,但是比她要强一些。前两天姐姐姐夫来了,都是出去吃饭。那两天带回来不少饭菜,这两天她就吃那些带回来的东西,准备吃完之后再开始自己做饭。但现在崔灵也在这里,她不好意思请崔灵吃餐馆带回来的剩菜,只好来做几个菜。
她一想到做饭就发怵,因为她在国内很少做饭,从小到大都是吃现成的。她上的大学就在e市,所以她平时吃学校食堂,周末就回家吃共产主义。大学毕业之后,她进了一家公司,还是在e市,所以她还是住在家里,早上在街边小摊上吃早点,晚上回家吃,中午在公司吃一顿。公司跟一家饭店联系好了,每天早上大家定餐,中午饭店就送货上门,大多是盒饭,但种类很多,吃得很好。
以前她妈妈总是叫她学做饭,说不会做饭的女孩嫁不出去。她也学过一阵,但学得不上心,最终也没学会什么,还把手烫了几回,把指头切了一回,搞得妈妈怪心疼的,也不好强逼着她学做饭了,只嘀咕两句:“你这么笨手笨脚,连做饭都学不会,看你怎么嫁得出去。”
她反驳说:“姐姐也不会做饭,怎么还是嫁出去了?”
妈妈就又疼又爱地说:“别提你姐了,也就你姐夫那样的傻瓜才会娶你姐姐。我在他们那里住了几个月,真替他们难受。你姐姐姐夫都不爱做饭,天天打电话点餐回来吃,今天意大利,明天法国,后天墨西哥,七天可以吃出七个国家来。”
她羡慕地说:“啊?不出门就能吃国际大餐?太享受了!还是不会做饭的好。”
妈妈撇撇嘴:“那也叫吃饭?吃饭吃饭,就是顿顿都要有饭,你姐姐他们一个星期不沾一颗米,那怎么叫吃饭?谁受得了?”
“那些外国人一辈子不吃一颗米,不是活得好好的?”
“那可不能这样说,我看外国人也知道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呢,他们也跟我一样爱吃中国的饭菜,我们每次去上中国餐馆,都看到好多外国人,说明他们也知道中国饭好吃,他们只是不会做而已。”然后妈妈就悲天悯人地叹息,“哎,说起来美国人也真可怜,虽然住得好一点,车开得好一点,但是没好饭菜吃,还不是白活了一辈子?”
她开玩笑说:“那你快到美国去拯救那些美国人,免得他们白活一辈子。”
“我才不管那些美国人呢,”妈妈骄傲地说。“但是我在你姐姐那里的时候,天天为他们做中国饭菜,他们吃得不知道有多开心,说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我走的时候他们都舍不得我。”
安洁知道她的姐姐,从小就是“哄死人不抵命”一族,一张嘴甜得要命,很逗人喜欢。跟姐姐相比,她的嘴就差远了,说话总是杵杵的,很不讨好。
她小的时候,两个奶奶还在,每次见到她,总爱问她:“小妹小,你长大了养活不养活奶奶呀?”
她那时总是要想好半天才犹犹豫豫地回答:“我怕我长大了挣不到那么多钱养活你们两个人——”
半句话说得两个奶奶担心一整天,怕小妹小为养活奶奶的事从此愁上了。
而姐姐像她那个年纪的时候,遇到这样的问题,回答总是脆生生的:“养活!小妹长大了养活奶奶,给奶奶买好吃的,把钱都给奶奶用。”
一句话说得两个奶奶开心一整天,明明知道等小妹长大,自己的老骨头只怕都打得鼓了。
两姐妹长大之后,妈妈把这些事讲给她们听,说真搞不懂,同一个妈养的,两姐妹说话却这么不同。
安洁总是笑姐姐:“你从小就狡猾,哄死人不抵命。”
姐姐说:“怎么是狡猾呢?如果她们现在还活着,我肯定会养活她们。本来你的说法比较客观,但是有的时候人们需要的并不是客观事实,而是主观态度。”
她知道姐姐说的有道理,想要客观事实的人,如果你给他一个主观态度,他会说你华而不实;想要主观态度的人,如果你给他一个客观事实,他会觉得你不浪漫。
可能在这方面,她比她姐姐差多了。她姐姐是从小就无师自通,而她是长大了还没学会。
崔灵打完电话,走过来看安洁做饭:“做什么好吃的?有没有我的份?”
安洁不好意思地说:“真的不知道吃什么好,冰箱里就这些,我炒个青椒吧——”
崔灵看她笨手笨脚地切青椒,笑着说:“你不会做饭吧?别不好意思,我也不会做饭,我最恨做饭。我们出去吃吧,何必受这个苦?”
安洁也实在怕做饭,出去吃就出去吃吧,吃不完的带回来,又可以混几天。她跑到卧室拿了皮包,就跟崔灵一起下楼去。
崔灵的车停在楼前,是一两红色的小车,很新,有土黄色的布篷子,她想可能是那种能敞篷的。果然,两个人坐进去,崔灵按了一个按钮,篷子就放下去了。她们的车开动的时候,有几个小孩子大呼小叫地跟在后面跑。
她好奇地问:“那些小孩子是不是在叫你?”
“不是在叫我,是在叫我的车。他们在叫‘convertible’,是这种车的style。这一片就这么一辆convertible,所以他们看着稀奇。”崔灵抱怨说,“跟在后面叫还是客气的,有几次还用刀子划我的车篷,搞得我心疼肚疼的——”
“这车肯定很贵吧?”
“嗯,对居住在这一片的人来说当然是很贵的啦,”崔灵解释说,“不是我买的,我哪里买得起这样的车?我们教育学院的奖学金很低的——这是我boyfriend送的。”
“哇!你男朋友送得起车,那一定——不是学生了。”
“学生哪里能afford这样的车?”崔灵有点骄傲地说,“他自己也有一辆,同样的款式,只不过是黑色的。”
她开玩笑说:“你男朋友这么有钱,你还读什么博士?”
“我是不想读了,但是我父母都希望我拿到博士学位,我boyfriend也想我拿到博士学位,让别人叫我dr.cui,虚荣吧?”
她想起她妈妈听说她被美国大学录取读博士学位的时候,也是高兴得不得了,逢人就讲。那些听的人也是一脸的羡慕,看来民间还是把洋博士当回事的,但他们不知道美国的博士大把抓,在b大读书的中国人基本都是在读博士,少说也有几百人。
崔灵把她带到一家法国餐馆,环境很优雅,但就餐的人不多,崔灵解释说来这里的多是情侣,现在时间还早,一般情侣都要磨蹭到晚上八、九点了才来这里吃饭,那时钢琴师来了,酒吧也打开了,大家都是来吃气氛、吃交际的,不像我们两个,是出来吃饱肚子的。
安洁拿着个menu看了半天,不知道该点什么,英文的菜单她都看不太懂,法文就更是摸风了,不过她看见有些菜价在$20以下,感觉好了一点,不会吃出天文数字来。
崔灵笑着说:“你不认识法语吧?没关系,我也不认识,刚开始都是我boyfriend帮我点的,后来我记住了几个我爱吃的菜名,每次就在那几个当中点。”
“那你帮我点吧。”
崔灵自己点了菜,也帮安洁点了,就把menu交回给那个长得很有法国风味的waiter了。waiter很快就给她们端来了两小碗粘糊糊的汤,还有一个小藤条篮子,里面装着几个小面包一样的东西。
她有点吃惊,今天就吃这个?看样子是没什么可以带回去的了。
崔灵说:“不要惊慌,这只是appitizer,法国小面包和soupdujour,正餐还没上。我第一次来这里时,一看到就这点东西,就傻呼呼地问我boyfriend:‘就这么一碗汤、几个面包?’那话让他笑我一辈子,说我象乡下丫头,生怕吃不饱。不过他说就是因为我那种天真的傻气让他堕入情网了。”
过了一会,她们点的东西来了,她不知道崔灵盘子里的是什么,她盘子里是一个个肉卷卷,外面是淡淡的肉色,里面是很深的黑红色。她看了半天不敢下口,因为不知道哪种动物的哪个部位会长成这样的卷卷。
崔灵笑嘻嘻地说:“别怕,外面是猪肉,里面是山鸡肉,挺好吃的,你试试就知道了。”
她听说是两种肉的混合,就尝了一小口,没什么怪味,便放心大胆吃起来。
崔灵一边优雅地用餐刀切她盘子里那块肉,一边慢条斯理地说:“以前我妈总是说不会做饭的女孩嫁不出去,但我不相信那一套。仅仅因为你会做饭就娶你的人,品味肯定不高,小家子气,不会有大出息。我boyfriend就从来不要我学做饭,他说做饭的女人身上只剩下一股油烟味,根本不能带出去交际,即使带到餐厅里去了,做饭的女人还在想着这顿饭要是在家里吃的话,能节约多少钱。”
安洁心里一惊,因为她刚才就这样想过,这样一盘肉卷卷,如果是在中国吃的话,顶多一、二十元人民币,折合两三美元,但是在餐馆吃,价格就翻了七、八倍。说起来在餐馆主要是吃服务,但是那个英俊的法国小生也没服什么务,就记了个order,把菜端来了一下,就不见了。
她想,看来我的档次是太低了,崔灵男朋友那样的人,肯定瞧不起我。她很想把自己打造得高雅一些,便附和说:“也是,如果把做饭的时间用在赚钱上,大概能赚不少钱——然后再用那些钱去餐馆吃饭——”
“我们院里有好些国内来的女博士生,每天都在家做饭,所以到了教室身上还有股油烟味,隔老远都能闻到。可能她们自己是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了。”
她不太喜欢崔灵用这种口气谈论那些国内来的女博士,别人都是靠奖学金生活,当然只有在家做了吃。但她警告自己以后要注意,别搞得满身油烟味地跑学校去,免得把那些有品味的男同胞都吓跑了。
她突然想到她姐姐姐夫,而且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姐夫会爱上姐姐了:因为姐姐不爱做饭,所以身上没油烟味。这么说来,她的不会做饭反而成了一个优点了,至少在崔灵的男朋友那类人眼里是优点。
她正想问崔灵的男朋友是干哪行的,崔灵的手机响起来了。崔灵拿起电话走到餐厅门外去讲电话。过了一会,崔灵返回桌边,匆匆说:“我们把东西打了包拿回去吃吧——我boyfriend叫我现在过去——”
“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崔灵解释说,“本来他今晚——有应酬的,临时cancel了——所以有了空——”
崔灵把车开回她们的住处,但没有上楼,只把打包带回来的东西交给安洁提上楼去,说:“对不起,没吃完就把你车回来了。你上去接着吃,我就不上去了——”
第 9 节
上了两个星期的课,安洁的生活基本形成了规律,早上八点多起床,漱洗一下,吃几片面包,喝点牛奶,就坐校车去学校上课。中午她在系里的coffeeroom里用微波炉热热带去的饭菜,就算午餐。下午四点多她最后一节课结束,刚好聂宇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时间跟她是一样的,所以聂宇总是提前几分钟就从教室溜掉了,跑到她的教室外面等她,然后两个人一起去坐校车。
聂宇一般就在安洁那站下,到她那里帮她做饭,做完了当然就一起吃。不过聂宇总是多做一些,第二天他们俩可以带到学校当午饭。安洁知道这样跟聂宇腻在一起不大好,但好像又没有勇气叫聂宇再不来帮她做饭,不知道是怕不礼貌,还是舍不得这个志愿军炊事员。
有一天下午,安洁正准备跟聂宇一起去坐校车,被木亚华拦住了:“坐我的车回去吧,坐校车还要走一段,这么热的天,走路多难受啊。”木亚华对站在一边的聂宇说,“我也可以给你一个ride。”
安洁决定坐木亚华的车走,可以少晒太阳。俗话说“一白遮三丑”,所以她最怕晒黑了,在国内时她夏天出去都戴太阳帽或者打伞的,到了这里之后,发现没人打伞,也很少有人戴太阳帽,她只好入乡随俗,不打伞,不戴帽。但每次下午回来,她就觉得脸又晒黑了不少,心疼得不行。
聂宇见安洁要坐木亚华的车,也决定坐木亚华的车走,于是三个人来到木亚华停车的地方。木亚华打开车门坐了进去,但聂宇却站在外面不动。安洁不知道他怎么了,也愣在那里。木亚华在车里做手势叫他们上车,聂宇才拉开门钻进车里,坐在后座。安洁也拉开车门,坐在前面。
等他们一坐进车里,木亚华就开玩笑说:“聂宇,你刚才是不是在等我帮你把车门的拴子拉起来?我以前开的那辆旧车就是那样的,每次为别人拉拴子都差点把我腰扭断,所以买这辆车的时候,我第一个要求就是自动门窗。”
安洁听木亚华说差点把腰扭断,忍不住笑了起来。但聂宇没笑,有点不高兴地说:“我们哪能跟你比呢?你老公是博士后,你有钱买新车,我们是穷学生,只能开旧车——”
木亚华嘿嘿笑了两声,没答话。聂宇也不再说话,闷闷不乐的样子。
安洁突然想起她妈妈常说的一句话:“人穷气大”,意思是说没钱的人往往特别敏感,自尊心特别强,总觉得别人是在显富,是在嘲笑他没钱。
妈妈说爸爸就是这样的一个“穷人”,对妈妈“下嫁”给他心怀感激,总想赚一大笔钱,好让妻女过幸福生活,但又没那个能耐和运气,所以总是自寻烦恼,不愿意到岳父母家去做客,不愿接受岳父母的帮助,总觉得岳父母有瞧不起他的意思,嫌他穷。
妈妈说这就是“贫贱夫妻百事哀”的原因。贫贱夫妻那么多哀,有时并不是因为钱少了活不下去,而是因为“人穷气大”,无端地生出许多哀来。妈妈说如果没有爸爸,她们娘三个的生活可能反而好过一些,因为妈妈可以放心大胆地接受自己父母的帮助。
妈妈总是说,我不希望你们嫌贫爱富,但是也千万不要嫁那种自尊心特别强的穷人,因为嫁了那种人,你会活得很沉重,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伤害了他的自尊心。如果你不爱他,你很快就会厌烦他的这种病态的自尊;如果你爱他,那就更痛苦,因为你为了不伤害他,只好伤害自己、自己的孩子、或者自己的父母。
姐姐总是笑妈妈,说你怎么能因为一个人就枪毙一类人呢?再这样枪毙下去,我们就没人可嫁了。姨妈嫁了二手男人过得不好,你就叫我们别嫁二手男人;爸爸“人穷气大”,你就叫我们别嫁气大的穷人。又有钱又没结过婚的,说不定又爱寻花问柳。这世界上哪里还有人可以嫁?
她知道姐姐实际上也觉得妈妈的话有道理,因为姐姐笑归笑,真嫁起人来,还是遵循妈妈的教导的,避免了妈妈说不能嫁的那几类人。姐姐嫁的人,既不穷,又不花,而且没结过婚。
木亚华一阵风地把车开到聂宇的住处门前,让聂宇下了车,然后她再送安洁回去。走在路上,木亚华说:“想不到聂宇个子不大,脾气还不小呢。我刚才在说我自己的旧车,倒把他惹烦了。”木亚华突然问,“聂宇是你男朋友?”
“不是呀——”
“我就说不可能嘛,乌钢他们几个人一定说是你男朋友。”木亚华谆谆告诫说,“不是你男朋友,就最好别跟他同进同出的,免得别的男生都以为你是名花有主。我当年就是吃了这个亏——”
“你当年吃了什么亏?”
“跟你一样罗,一方面是别人没挑明,不好意思拒绝别人,另一方面也因为有点私心,想让别人无偿地帮忙,结果就搞得大家以为我已经是‘名花有主’,谁都不来追我了。”
“那你最后就只好嫁给——他了?”
“差不多就是那样。我告诉你,男生是很狡猾的,要么就是咋呼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跟他在一起,这样就等于在你身上盖了他的私人专用章,拉了界绳,别的男生就不敢越界了;要么就是生怕别人知道他跟你在一起,偷偷摸摸,搞地下工作,那样就可以给他自己留一片天,不影响他追别人——”
安洁不由笑了起来:“照你这样说,男生怎么样都不对,大声张扬的也不对,躲躲藏藏的也不对——”
“哼,反正男生里面没几个好家伙——专门跟你唱反调,你想他张扬的,他偏要躲躲藏藏;你不想他张扬的,他偏要搞得人尽皆知。”说到这里,木亚华突然叫道,“糟了,说送你回去的,我怎么开到我女儿的学校来了?”
“你女儿都上学了?我以为你还没结婚呢——”
木亚华乐呵呵地说:“你这个粉上得太有水平了,我就喜欢别人说我年轻。可惜啊,早八百年就把婚结了。如果我还没结婚,那我就开心了,想找谁就找谁。说了你可能不相信,婚姻就象贼船,上船容易下船难。”木亚华建议说,“这样吧,我今天说好带我女儿去吃麦当劳的,你也一起去吧。”
“我——还是不去了吧——”
木亚华说:“一起去吧,我请你。”
“不是谁请的问题,是——聂宇待会可能会过来找我——”
“那就更应该跟我去了。他来找你,你不理他也不好,但是如果你跟他这么不明不白地纠缠在一起,别人肯定以为你们在谈恋爱。可能你还不知道,聂宇在国内有女朋友的,以前经常把女朋友的照片show给人看——”
她一愣,虽然她没准备跟聂宇发展什么亲密关系,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有点不高兴,好像聂宇以某种方式欺骗了她一样。她撒谎说:“嗯,听他讲过,不过没看过照片,好像长得挺不错的吧——”
“比聂宇肯定是强多了,但是聂宇出了国嘛,在国内那些女孩眼里,也就身价百倍了。聂宇以前每个星期都要跟女朋友打好几回电话,生怕女朋友在国内变心了,现在根本不打了,他女朋友每次打电话过来找他,他都叫roommate说他不在家。”
她没想到聂宇也是一个“二手男人”,而且还是“现行”。她很想澄清自己跟聂宇之间没什么,但她觉得这话还不如不说,木亚华也没说聂宇跟她有什么,何必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木亚华说:“俗话说,‘矮子矮,一肚子拐’,看来真是这样。聂宇出了国没丢他那个女朋友,我还觉得他这人挺重感情的,哪里知道只是没捞到机会。他完全是把那个女孩当个backup,这边找得到,就不理别人了;这边找不到的时候,就把别人keep在那里。听说去年圣诞时他回国探亲,还把那女孩搞得怀孕了,后来做了流产——”
她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木亚华闪闪烁烁地说:“世界上没有不漏风的墙。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现在这么大张旗鼓地追你,肯定是别有用心,想搞得别人都以为你是他女朋友——”
“他哪是在追我?他只不过是看我新来的,又不会做饭,所以常来帮我一下——”
“我是过来人,知道男人的这一套,跟我老公当年的搞法如出一辙。如果他没什么企图,他哪里会有这么好的耐心,天天来帮你做饭?天下没有生来就爱帮人做饭的人,都是有所企图的,一旦目的达到了,或者发现目的达不到了,你看他还帮不帮你做饭。”
如果说安洁完全不知道聂宇的“企图”,当然是不正确的,她也知道应该跟聂宇保持距离,但她又想依靠他帮忙做饭,所以总是哄自己,说聂宇没那意思。现在连木亚华都看出来了,如果她再哄自己,就不好意思了。看来得做个了断了,要么就任其发展,可能最后就跟木亚华的情况一样,别人都以为聂宇是她男朋友,于是都不追她了,她只好嫁给聂宇,那样她又有点不甘心;要么就干脆利落地叫聂宇再别来帮她做饭了,但她又有点舍不得。
她在心里有点烦木亚华,这也管得太宽了吧?但她知道木亚华是一片好心,而且说得有道理。其实木亚华怎么看待她跟聂宇的关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别的男生怎么看待她跟聂宇之间的关系。既然木亚华都这样认为了,那些男生当然更要这样认为了。她想,来b大这段时间了,别的男生都不怎么理我,肯定是因为聂宇。
木亚华接了女儿,又一阵风地把车开到一家麦当劳前面,停了车,拉着女儿和安洁走进店子里,点了餐,端到一个桌子前坐下。
木亚华让她们先吃,自己跑去借店里的电话打。打完电话,木亚华回到桌前,解释说:“给我老公打个电话,今天不回家做饭,让他自己想办法。他在b大做博士后,有事没事都搞到很晚才回家,就是为了把做饭的事赖掉。今天整他一下,他自己饿得起,他老妈饿不起。”
“你婆婆在这里?”
“就是啊,来了几次了,每次都说是来帮忙带小孩的,实际上根本没带小孩,成天就是这个教会进、那个教会出的,忙得很,连做饭都帮不上手,就会吃现成的。”
安洁不敢插嘴别人的家务事,只敷衍说:“听说婆媳之间很难处好——”
“也不一定,我妈跟我弟媳就处得很好,关键还是看婆婆的为人,遇到恶婆婆了,怎么样也处不好的。比如我们系的老康吧,他妈就是个恶婆婆,一天到晚说媳妇的坏话,说媳妇懒,不会做饭,没照顾好她儿子,还说媳妇高傲,什么都要自己说了算,好好的一个家庭,非要分在两地不可,难道就不能调到儿子一个地方来吗?他妈给他出馊主意,说你给你媳妇两个选择:要么就调到a州来,要么就离婚。”
“那dr.cang怎么办?”安洁对dr.cang的崇敬还十分浓厚,有点不习惯叫“老康”。
“做儿子的嘛,如果聪明的话,就应该站在媳妇这一边,毕竟你是要跟媳妇过一辈子,不是跟老妈过一辈子的嘛。怕得罪人的儿子呢,就在自己的妈和媳妇之间和稀泥。只有那些不聪明的儿子,才会站在老妈那边。”
第 10 节
安洁没想到dr.cang还有后院起火的时候,在课堂上倒是一点看不出来,总象个常胜将军,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到了他手里都能迎刃而解似的。她好奇地问:“dr.cang家里的事,你怎么知道?他对你讲这些?”
“他怎么会对我讲这些呢?是他的老妈,跟我婆婆都是churchgoer,两个人总在一起嘀咕媳妇的坏话。”木亚华开玩笑说,“所以老康见了我就有三分怕,因为我知道他的家丑。”
安洁也开玩笑说:“dr.cang这么懂算法,不能写个algorithm,把他家的婆媳问题给解决了?”
木亚华很内行地说:“估计他algorithm还是写得出来的,就是执行起来太time-consuming了,虽然input只有一个老妈,一个媳妇,但是run出结果来恐怕要一辈子的时间。”
从那以后,安洁再看dr.cang的时候,敬佩当中就夹杂了一点同情,总觉得他虽然在课堂上呼风唤雨的,但他的眼神好像有点忧郁一样。看来事业家庭是缺一不可,缺了哪一样,生活都不会幸福。
而聂宇这边,她是越来越看不顺眼,觉得聂宇不仅人穷气大,而且真的有故意张扬之嫌。她开始有意识地躲避聂宇,下午下课之后就跟木亚华的车走。刚开始聂宇也跟着坐了几次木亚华的车,但每次木亚华把聂宇送到家,转身就把安洁车跑了,不是把安洁带着一起去学校接女儿,然后去吃麦当劳,就是把安洁车到自己家里去吃饭,总之就是不让安洁在吃饭的时候回住处。
聂宇到安洁住的地方等了几次,都是一等半小时也没见安洁回来,聂宇只好回自己的住处。周末的时候,聂宇把安洁堵住了。那天安洁还没起床,聂宇就在敲她的门,说要带她去学开车。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疏远聂宇,就磨磨蹭蹭地老不起床,以为聂宇等不及会走掉。结果等她打开门时,聂宇还在门外,她只好让他进来。
聂宇也没问什么,一如既往地帮她做早饭,然后两人去练车。练了一会,聂宇问:“你是不是在躲我?”
“我躲你干什么?”
“是不是——木亚华对你说了什么?”
“她对我说什么?”
她发现这种以问作答的方式很好,每次她一反问,聂宇就没什么话可说了。
后来两人除了说开车方面的话,其他什么话都没说,就这么尴尬地练了大约半个小时,她推说还有事情要办,让聂宇把车开回来了。
聂宇被她这样冷处理了几次,就不再来找她了,搞得她既高兴又失落,高兴的是这样一来别人就不会以为她在跟聂宇谈恋爱了,免得把别的追求者都吓跑了;失落的是聂宇还没遭到明确的拒绝就停止了追求,让她很没面子。她还从来没遇到过死打烂缠的人,不知道是自己吸引力不够,还是自己处理问题的能力太强了。
木亚华知道后,先把自己狠狠赞扬一番:“怎么样?我料事如神吧?我知道聂宇这样的人经不起我的游击战术,躲他几回,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木亚华好像是怕安洁心有不舍一样,补充说,“他这样的人不值得留恋,你知道他对别人怎么说?他说他只是看你新来,帮帮你,哪里知道你自作多情,以为他在追你。他说他有女朋友,怎么会做脚踏两只船的事?”
安洁听说聂宇在外面这样说她,心里对聂宇残存的那点内疚一扫而光:“他怎么能这样瞎讲?我什么时候以为他在追我了?真不知道是谁在自作多情。”
木亚华安慰说:“你别担心,我会帮你物色合适的人的,肯定比聂宇强。”
她有点不快地说:“我最不喜欢别人帮我介绍男朋友了——”
木亚华附和说:“我也是,总觉得爱情是可遇不可求的,现在是什么社会?又不是封建社会,哪里还用得着媒妁之言?我年轻的时候,从来不去见那些别人为我介绍的人,一心要自己爱上的那种,不过你看看我现在落得什么下场?”
木亚华大约是发现自己不仅扯远了,而且扯到相反方向去了,马上打住,改口说:“b大中国人多,男生尤其多,很多都是没女朋友的,慢慢找,肯定能找到合适的。”
这话她也不喜欢,听上去好像她很着急找对象一样。她渴望爱情,但是她见不得别人把她当急于出嫁的老姑娘来同情。她闷着不吭声,木亚华也知趣地不再提这个话头了。
过了几天,乌钢来找她借算法课的教材去复印。她脱口说:“你这么久没来借书,我还以为你不借了呢。”
乌钢说:“怎么会不借?只不过前段时间作业还没布置下来,所以用不着书。现在老康布置作业了,五道题有四道都是书上的,没书哪行?”
安洁不太情愿地把书借给了乌钢,叫他尽快复印了还给她,因为她也要开始写作业了。乌钢一口答应,而且果真很快就把书还给了她,说是抽了一个夜晚,趁办公室没人的时候,偷偷把这学期要上的那几章复印了。
安洁看了看自己的书,还好,没弄得乱七八糟的,看上去象没复印过一样。
周末的时候,乌钢打电话来说想请安洁今晚出去吃饭。安洁推脱了两下,但乌钢说一定要请,不然他就食言了,她不好再推,就答应了。
晚上,乌钢开着车带她去吃饭,先问她能不能吃辣,说如果能的话,就去一家川菜馆,那里的川菜很正宗,太正宗了,在这个四川人不多的城市快要站不住脚了。
安洁不光能吃辣,简直就是爱吃辣,特别是听人说吃辣椒能减肥之后,就越发爱吃辣椒了,每次吃得唏嘘不已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身上的肥肉细胞又辣化了不少,变成汗挥发掉了。
于是两人去了那家川菜馆。安洁点了一个红油肚丝,乌钢点了一个水煮肉片,还点了一个榨菜肉丝汤和一个酸菜鱼,叫了两瓶啤酒。
她问:“你是四川人?爱吃辣菜?”
“重庆人,从小吃辣,吃惯了。”
她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很符合她对重庆人的印象,白,瘦,腿长。听说重庆是个山城,出门就爬坡,所以爬出瘦长的好身材来了;又听说重庆雾大,所以人们受日光照射少,皮肤很白。她随口问:“听说重庆的妹子都长得很漂亮?”
“嗯,重庆妹子的漂亮在全国都有名,”乌钢笑着说,“我那天在迎新会上看见你,还以为你是个重庆妹子呢,后来听你自我介绍才知道你是e市人。”
她听出他话里的恭维,很开心,但没好意思表现出来,只在心里胡思乱想,莫非要来个“借书奇遇”?不过乌钢好像是太瘦了一点,完全没肌肉的感觉,跟她姐夫比好像差着一两个档次,只能说比聂宇强。但乌钢的五官又比不上聂宇了,因为乌钢眼睛不大,眉毛不浓,加上戴着眼镜,搞得相貌非常一般,太一般了,丢进人堆就找不出来的那种。
两个人边吃边聊,聊了一阵各自的家乡,话题就飘洋过海,转到目前读书的事上来了。乌钢说:“老康这次布置的作业好像很难呢,我完全看不懂,等你把作业做完了,借给我抄抄吧。”
她以为乌钢在开玩笑,就笑着说:“你还用抄我的作业?我是刚来的,什么都不懂,你是老前辈,在这个系呆的时间不短了吧?”
“我在这个系呆的时间是不短,但我怎么能跟你比呢?你是科班出身,我是半路出家——”
“你也是半路出家?你以前学什么的?”
“你看我象学什么的?”
她抬起头来打量乌钢,发现他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把她看得一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吃了辣的缘故,乌钢的脸有点发红,嘴唇也发红,连眼皮都有点发红,本来白净的脸,染上这么几朵红云,虽然略欠阳刚之气,但也很有几分英俊,是越剧里那种女人反串男角的英俊。
她把头低下去,用筷子在自己盘子里划拉,听见乌钢提议说:“你猜三次,猜中了我把这瓶酒干掉,猜错一次罚你喝一杯。”
她知道自己喝几杯啤酒不会怎么样,就答应了。她看他文弱书生的样子,又说不会做老康布置的作业,就往文科方面猜:“学外语的?”
“错!罚你一杯。”
她喝了一小杯啤酒,吃了几口菜,接着猜:“学——法律的?”
“我要是学法律就不会来读这个电脑硕士了。再罚一杯!”
她不肯再猜了:“算了,我猜不出来,还是你自己说出来吧。”
“我说了你肯定不相信。”乌钢卖了一会关子,才肯说出来,“告诉你吧,我是学体育的。”
她哈哈大笑:“你太会骗人了!你是学体育的?我不相信,你——学体育哪方面?篮球?还是排球?”她想不出学体育怎么还用做硕士博士,或者说体育这种学问怎么能在教室里做。
乌钢等她笑够了,才解释说:“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体育。我在教育学院做运动心理学的博士,不过我也挺爱打篮球的,是b大中国学生篮球队的队长,明天我们跟b工大的中国学生赛球,你来帮我们助威吧。”
这可真的有点令她对乌钢肃然起敬了,看他文弱书生的样子,居然是篮球队的队长,看来真是人不可貌像啊。
乌钢给她倒了最后一杯酒,拿起还剩一半的瓶子,提议说:“我们干了吧!”
“你待会要开车,能喝这么多吗?”
“没关系,多坐一会再开车就没事了。”
两人吃完之后,没立即离开餐馆回家,乌钢说最好等他脸上的红色褪了再开车,免得被警察抓住罚款,于是两个人又天南海北地聊起来。
乌钢叹息说:“我这个专业可以说是百无一用,国内国外都找不到工作,所以只好加修一个电脑的硕士。问题是现在电脑硕士也不好找工作,像你们读博士的,以后还能进大学做faculty,像我们这样读硕士的,而且是半路出家,没有电脑工作经验的,在美国很难找工作。”
“那你当初干嘛学电脑呢?”
“我开始学的那会,电脑的就业市场还是比较好的嘛,但是我要拿教育学院那边的钱读书,就不能放弃那边的学位,只能两边挂着,结果每学期只能修一两门电脑课,光补那七门课就花了我很长时间——我现在想去学mba,但是mba很难拿到奖学金。”
“你不是可以在教育学院拿钱吗?”
“我在教育学院拿了四年的钱了,那边对博士只支持四年,所以——没什么指望了。”
她劝他:“还是把电脑的硕士读完吧,已经读了这么久了,不拿学位也不合算了。再说,也许过一两年电脑就业情况就好转了呢?”
“hopeso。”
第二天,乌钢来叫安洁去看他们的篮球比赛,她觉得自己是b大的中国学生,遇到这种场合理应去助助威,而且她也想看看乌钢这个她心目中的小白脸在篮球场上是什么样子,于是就跟乌钢的车来到学校体育运动中心。
球赛是在一个室内球场里进行的,两边学校都来了不少人助威。安洁坐在看台上,看见一身短打扮的乌钢,穿着蓝色的背心短裤,越发衬托得四肢雪白。但他在赛场上奔跑如飞,还不时地吆喝指挥,居然很有一股雄风。
她自己创造了一个词来形容乌钢:“动感帅哥”。
第 11 节
过了几天,乌钢提着两个装得鼓鼓的塑料袋跑来找安洁,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天吃了川菜,把我的辣瘾吃发了,这几天老想吃辣菜,但又不敢在家里做,因为我roommate不吃辣,平时我炒菜放点辣椒他就说屋子里呛得受不了。听说你roommate很少在这里,想跑到你这里来做了吃。”
刚好那天崔灵不在,安洁就让乌钢在她那里做菜,做完了当然就一起吃了。后来就好像形成了习惯,只要崔灵不在那里,乌钢就会抽空跑来做几个辣菜两个人吃。
乌钢的川菜做得很地道,无菜不辣,无菜不麻,每次都把两个人吃得鼻涕眼泪一大把的,但实在很开胃,越流鼻涕越想吃。
安洁毫不吝啬地夸奖乌钢,知道大多数人都是吃表扬的,越表扬干得越起劲。既然她自己不会做菜,就多表扬会做菜的人,也算是一种贡献吧。
乌钢被她夸得不好意思了,就谦虚说做川菜其实很简单,因为有现成的调料买。每次去中国城,他就买很多袋装的调料,密封的那种,几毛钱一袋,象什么麻婆豆腐,口水鸡,酸菜鱼,回锅肉等等,都是一买很多包,拿回来慢慢用。再一个诀窍就是多放干辣椒,又尖又红的那种,做菜的时候就切碎了,用油一炸,浇在菜上,味道就出来了,不过常常是搞得整个一层楼的人都打喷嚏。
生活上有乌钢帮忙做饭,安洁就没什么要操心的了,学习上似乎也还比较顺利,软件工程课那边,多亏了木亚华,上了这段时间的课,她认识到能跟木亚华在一组是多么幸运的事了。
木亚华英语好,听力、口语、笔头都很好,大概dr.black也知道,所以在指定各teamleader的时候,木亚华就被指定为他们那组的头儿了。
她们组里还有三个本科生,都是老美,就像乌钢说的那样,不怎么在乎成绩,有点吊儿郎当,光是定个开会的时间,就有重重阻力,这个说这几天不行,那个说那几天没空,但木亚华就有办法磨出一个大家都同意的时间来。
第一次meeting主要是分工,dr.black要求每个team都要有一个architect,一个liaison,一个documenter,等等,有近十个不同职务,每个人要兼任两样。那几个美国人总想挑不费力的职务,木亚华就让他们先挑,等他们挑完了,她和安洁两人担任那些挑剩下的职务。几个美国佬好像有点良心发现,态度变得好多了。
然后是跟客户打交道,他们这组的客户是b大教务处,请他们做的是一个网上注册系统。木亚华事先就把现行的网上注册系统研究了一番,不仅是b大的,还包括别的几个学校的,所以心中有底。当客户提出项目要求的时候,木亚华总能提出几个问题,把客户的要求弄得清清楚楚。比如客户要求注册系统的response要fast,木亚华就耐心地询问到底要怎么个fast,对电话线上网的用户,多快算fast,对宽带上网的用户,又该是多快才是fast。
把客户的要求都弄得清清楚楚,落实到具体数字了,剩下的就是写requirementsreport了,按dr.black的要求,每个人都要动笔,一人写一部分。于是木亚华把整个报告分成五部分,一人写一部分,最后由木亚华总结润饰,然后打印上交。
安洁很认真地把自己分到的那部分写了,她知道自己的英语不行,就一边写一边查网上的英语词典,尽量不要犯语法错误。她按时把自己写的那部分交给了木亚华,顺便问道:“那几个美国人交给你了吗?我是不是最后一个?”
木亚华笑着说:“你还真的指望那几个家伙按时交货?他们都是本科生,一个星期上十七、八节课,打几份工,那个叫zack的还是一个乐队的成员,经常要排练演出的,我们就别做他们的指望了吧。我已经写好了,传一份给你看看,不过你不要告诉那几个家伙,免得他们不写了,因为dr.black是要求人人都要参与写这个报告的。”
安洁看了木亚华写的报告,简直惊呆了,给她十倍的时间她也写不出那样的报告。她写她那一部分的时候,写了一两段就觉得没话说了,她不知道木亚华怎么可以一下就写出了几十页,那些看上去很平常的东西到了木亚华笔下就变得那么庄严、那么科技了。木亚华用的那些词和那些句式,读起来完全跟“真的”一样,就是说,跟美国人写的一样,跟书本一样。
她赶快发了一个电邮把木亚华狠狠夸奖了一番,木亚华回电邮说:“我这都是跟美国人学的。你现在知道美国人是怎么把一件寻常事搞得神乎其神的了吧?为什么他们的书都那么厚呢?就是会扯。听说同样一本讲c语言的书,在美国是两英寸厚,在中国只有半英寸厚。”
他们这组的报告得了满分,还被dr.black拿到班上做样板,当然这个光荣他们五个人都有份,也就是说,平时成绩这一部分,他们五个人都有15分进账了。这学期共有四个报告,占六十分,真正的implementation只占20分,还有10分是客户的评价,最后10分是组员互评打分。
安洁很高兴,看来跟对了人,如果靠她自己,她只能保证那20分implementation可以拿到手,别的就很难说了,但只要跟着木亚华,估计这六十分的报告分可以全部拿到手,客户那边的10分也没问题。她决心在implementation方面多出一些力,弥补自己语言上的不足,为这个组做点贡献,也争取拿到组员互评的那十分。
但是到了dr.cang的那门课上,木亚华就象变成了另一个人一样,完全是虎落平阳,英雌无用武之地了。第一次作业布置下来,木亚华就对安洁说:“你快点做啊,做完了借给我抄。”
过了一天,木亚华就来找她,说从一个去年修过这课的人那里弄到了一份作业的答案,但是只有一个题是一样的,其他题都变了。
木亚华恨恨地说:“这个老康太阴险了,把今年的题目都变了,这不是存心跟我过不去吗?ann,我把这个答案给你,你可以参考一下,其他几道题只有你自己想办法了。抓紧时间做啊,等你做完了,早点告诉我,我好拿去type出来,既然我在内容上不行,就只好把形式搞漂亮一点了。”
安洁有点害怕,因为dr.cang开学时特别强调过不能抄袭的,说如果发现有抄袭,抄的和被抄的都要上报学校处罚。但是她看得出来,木亚华并不是偷懒的人,只要会做的,木亚华做得很积极,可能木亚华是实在不会做dr.cang布置的作业。
她提议说:“我给你讲一下,你——自己做吧。”
木亚华说:“我底子太薄了,你讲了我也不懂,我只有看到solution了,才能慢慢悟出一点道理来。”
“我觉得dr.cang讲的还算清楚好懂啊——”
“我不是说他讲得不好,关键是我底子太差了。我到这里来,是来作americanstudies的博士的,后来为了好找工作,才改学电脑。我数学底子差,凡是跟数学搭边的东西我都不太懂,我一看到什么asymptotic,bigo,bigomega的就头疼。”
安洁想到木亚华在软件工程那门课上对她的帮助,就觉得应该帮帮木亚华。但她又很怕被dr.cang发现了,她担心地问:“我们这样抄作业,如果被dr.cang发现了怎么办?”
“不会的,作业根本不是dr.cang批阅的,都是那个叫‘素鸡’的老印判分。再说我不会那么傻,抄得让‘素鸡’都能看得出来。”木亚华安慰她说,“你别看我写作业不行,我抄作业还很有一套的,抄了这么久,从来没人发现过。”
安洁无奈,只好冒回险了。她马上就开始解那些题,发现她的问题主要是英语方面的,有时连题目问的是什么都搞不太明白,这点又用得着木亚华了,因为木亚华不知道解法,但知道语法,能看懂题目的意思。她们两个人约了个时间,在一起讨论了一下题目,木亚华用汉语把题目的要求都翻译给她听了,然后她开始解题。
木亚华也没闲着,又在网上搜寻了一下,找到了其中一道题的解法,赶快拿来给了安洁,说:“这道题我已经找到答案了,你就别为这道题费时间了,集中精力解决剩下的几题吧。”
她由衷地佩服木亚华的生存智慧,不由得说:“真佩服你能从文科转到理科,而且一读就读到了博士。如果现在要我去转文科,我肯定是活不下去了的。”
木亚华苦笑一下说:“我这还不是没办法?只是为了能在美国找份工作。不管哪个专业,只要他们敢收我,我就敢去读,不管怎么读,总是能读出来的,就怕读出来了,还是找不到工作,那我就是死路一条了。”
“为什么?”
“像我现在这样,一把年纪了,回国也没人要了,就算回国能找到工作,我女儿的中文也跟不上了,我只能呆在这里,所以非得找到工作不可,不然的话,我何必还读这个书?”
“你怎么一把年纪了?我觉得你——跟我们差不多嘛。”
木亚华哈哈大笑:“你别给我打粉了,我跟你差不多?我的头发都白了——”
安洁不相信:“你头发都白了?我怎么没看见?”
“你没见我染了头发的吗?不知怎么的,自从到美国后,我就大把大把地掉头发,每天梳个头,梳子上都是落发,洗手间的地上更是一扫一大团头发。后来索性从头顶白起来了,一缕一缕的变白,开始我还拔一拔白头发,结果是越拔越多,拔不胜拔,后来只好染发。但我不想染成黑色的,因为染出来的黑发特别黑,黑得不自然,所以就染了这么个颜色。因为我染发的事,我婆婆一天到晚在我丈夫面前说我坏话——”
“你婆婆连你染头发都要管?”
“她说我肯定是有了二心才这么注意打扮,叫她儿子对我严加管教,免得戴了绿帽子还不知道。”
“那说明你婆婆还挺紧张你嘛。”
“紧张什么?只不过是怕丢面子。她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忙,哪里有心思为她儿子做绿帽子。她只看见我不用坐班,不像她儿子需要早八晚五地上班,就觉得我有大把的时间,就该做饭洗衣带孩子。我做程序做到半夜,她觉得我是在电脑上玩游戏。哎,不说了,说起来就气人。”
安洁想到木亚华也真不容易,又要做家务,又要带孩子,而且又是文科出身,实在做不出dr.cang的作业,她很同情木亚华,决定把作业给木亚华抄。
那次安洁把作业做完后,就让木亚华拿去抄,嘱咐她一定要改头换面,让“素鸡”看不出来。木亚华把她作业拿去,很快就还回来了,不光千恩万谢的,还带了自己做的馒头包子给她吃,搞得她很不好意思,连声说:“别这样,我们互相帮助,软件工程那边还不都是你一人顶着吗?”
临交作业的前一天,乌钢也来问她借作业,说挖空心思想了好几天,还是做不出来,只好请你帮忙了。她想反正已经借给木亚华抄了,多一个,少一个,没什么区别,于是就把作业借给了乌钢,也叮嘱他千万要改头换面。乌钢跟木亚华一个口气:做作业不行,抄作业还是有一套的,眼睛再尖的ta也看不出破绽来。
作业交上去之后,安洁一直担着心,总怕“素鸡”看出他们三个人的答案是一样的。一直到dr.cang把批改过的作业拿到教室来发给了大家,好像没发现抄作业的事,安洁才放了心。
下课之后,她让木亚华把作业给她看一下,主要看看是怎么样个抄法,能让老印看不出来的。结果不看还好,一看竟把她吓了一跳:她只得了九十五,而木亚华竟得了满分!
第 12 节
安洁仔细对照了一下她和木亚华的作业答案,有点想不通老印为什么扣她五分,木亚华是照她抄的,虽然改头换面了一下,这里省一点,那里加一点,而且打印出来了,但思路是她的,步骤也是她的,怎么木亚华能得满分,她就不能呢?
她原本也想打印出来的,但是那些公式什么的,打起来太麻烦,木亚华说她是用一种叫做latex的软件打的,安洁看了一下latex的说明,光是那个使用手册就有几十页厚,看得摸头不是脑的。dr.cang并没要求打印出来,她就偷了一下懒,用手写了。难道老印的意思是叫大家都打印出来?那怎么不明说呢?
木亚华象做错了什么事一样,抱歉说:“对不起啊,我也不知道‘素鸡’为什么扣你的不扣我的,我跟他没有任何交往——”
“这不怪你,怪那个‘素鸡’。”
好在只扣了五分,听说本学期共有六个作业,占50%,她算了一下,六百分里扣五分,在最后的分数里还占不到一分,这次就算了吧。
第二次作业她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用latex打出来了,做成pdf文件,自己觉得漂亮得不得了,想那老印肯定喜欢。木亚华和乌钢仍然是抄她的,作业批改完发下来后,她把乌钢和木亚华的都拿来看了一下,可能乌钢粗心大意,抄错抄掉一些,字迹也十分潦草,所以乌钢两次都只得了九十分。但木亚华这次又拿了一百分,而她居然被扣了十分,搞得跟粗枝大叶的乌钢一样了,她简直是气晕了。
她忿忿地说:“这个‘素鸡’简直是有毛病,不声不响地就扣分,也不说个理由。我得搞明白他为什么扣分,不然他以后还会因为同样的原因扣我分,而且越扣越多。”
木亚华说:“你去问问他,说不定他搞错了,你一问,他可能就把分给回你了。我做ta都是这样的,拿不定主意的就不扣,如果学生觉得我分扣得不对,我一般都给回他们几分,知道做学生不容易。”木亚华挤眉弄眼地说,“一个男ta,女孩子去问他要分,他肯定会给。”
安洁决定去问问那个“素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她知道不能把木亚华和乌钢的作业也拿去找“素鸡”,那等于是自投罗网,所以她就只拿了她自己两次的作业,在“素鸡”officehour的时候跑去找他。
“素鸡”的办公室飘溢着一股印度饭菜特殊的气味,不知道是大蒜味还是什么别的佐料味,反正是比较怪的那种。如果不是为了扣分的事,打死她也不愿意进那个办公室去让鼻子受罪。她把两次的答案都拿出来,问“素鸡”为什么扣她分。
“素鸡”好像完全没有感受到她女性的媚力一样,绷着个脸把她的答案拿过去看了半天,没说个所以然出来,只说我觉得你的答案不完整,叙述不清楚,题目说了,要“showyourwork”,但是你没show。
她据理力争,说我怎么没show呢?我这里,这里,不是show了吗?她恨不得说木亚华的跟我基本是一样的,为什么她的就算show了,我的就不算?她不好这样说,就含糊地说,我看到有的人也是跟我这一样做法,为什么他们没扣,我的却扣了?
“素鸡”问,谁的没扣?
她又答不上来了,因为总不能把木亚华暴露出来吧?
“素鸡”又看了一会她的答案,还是一口咬定她没show,并摆出一幅逐客的架势,说你要是不同意我的看法,你去找dr.cang好了。
她一气之下真的跑去找dr.cang了,她走到他办公室门前就砰砰砰地敲了几下。敲完了,才想起dr.cang说过,如果不是在officehour找他的话,要事先约好才行。现在不是他的officehour,她又没事先跟他约好,岂不是讨骂?她正想偷偷跑掉,但dr,cang已经把门打开了。
她第一次看见他那么近地站在她面前,不由得一阵心慌意乱,结结巴巴地说:“i-m——sorry.iknow——i-mnotofficehour——imean——youarenotofficehour——imean——maybei——"
她只好走进dr.cang的办公室,也不知道该不该把门关上,正在那里犹豫,就听dr.cang说:“justleaveitopen.”
她想,他怎么象能看透别人的心思一样?太可怕了。她看见dr.cang已经在他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坐下了,正指着他桌子对面的椅子叫她坐下。她连忙坐下,但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要问的问题用英语该怎么说了,于是怯怯地问:“cani——canispeakchinese?”
dr.cang笑了一下,说:“betternot.”然后就用英语解释了几句,好像是说在学校里最好不要跟他讲中文,不然讲其他语言的同学会认为中国学生在他班上是privileged。
她只好硬着头皮上阵了。她把她两次的作业都放到dr.cang的桌子上,开始语无伦次地描述她刚才找“素鸡”的经过,以及她来找老师的原因,说她不是计较这几分,也不是要告“素鸡”的状,只是想搞清楚自己错在哪里,以免下次再犯。
她说得口干舌燥,浑身发热,觉得脸上冒汗了,而且好像连带鼻涕也快出来了一样。她手边又没有可以擦脸擦鼻子的纸巾,心里慌得要命,生怕鼻涕真的流出来了。
dr.cang把桌子上一个纸巾盒子往她面前推了一下,开始看她的答案。
她赶快抓了一张纸巾,不停地擦脸和鼻子,果不其然,脸上是有很多汗,一张纸巾很快就擦湿了,她又抓了一张在手里,才放了一点心。dr.cang抬起头,看了她一会,又看了看墙上的一个气温计,好像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热。
她见他注意到她出汗的事了,心里更慌,从书包里掏出一叠装订在一起的纸,也不管是什么纸,就当作扇子轻轻地扇起来。
dr.cang走到墙边,把空调打低了一些,又走回桌子前坐下,安慰说:“it-sgoingtobecoolersoon.”
她连声说:“thankyou.thankyou.”
dr.cang看了一会她的答案,用英语说,你做得很好,这题不用扣分。你的答案先放我这里,我会叫suji再看一下,让他把扣的分还给你。
她站起身,连说几声thankyou,就一溜烟地逃离了dr.cang的办公室。
办完了这事,她感到十分高兴,看来有些事你不据理力争就是不行,今天如果不去争这么一下,十五分就这么白白地弄丢了。现在总算把事情弄得水落石出了,相信“素鸡”下次不敢再瞎扣了。
回到家,她吃了晚饭,做了一会算法课的作业,就来准备明天的presentation,是软件工程那门课的,要求每个组员都要上去present。木亚华已经做好了slides,给每人打印了一份,几个人分好了工,一人讲几张slides,她分到六张。
木亚华做slides是很有一套的,尽量避免大段文字,只提纲挈领地写几个要点,尽量多用figures,tables,graphs,pictures等等,因为dr.black上次说了,那些把要讲的文字都写在slides上、到时照着念的人是不能得高分的,因为那样present,一是很干巴,没人爱听;二也说明讲的人并不懂自己在讲什么,都是照本宣科。
所以木亚华做的slides很符合dr.black的要求,不过这就要求present的人要记住自己要讲的东西,那些图表在说什么,那些图画代表什么,不仅自己要懂得,还要能够讲得听众明白。今天在学校的时候,安洁跟木亚华商量过她的那几张slides,木亚华一张张都详细讲解给她听了,她写了不少notes在那张纸上,准备今晚多看几遍,多讲几遍,明天不说一鸣惊人,至少不拉本组的后腿。
但等她打开书包拿那几张写满了notes的纸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她慌了神,打电话到木亚华家,想叫木亚华把那个presentation的文件传给她,她可以找个地方打印出来,但木亚华不在家,而且即使在家,她打印出来也没那些notes了,还得跟木亚华再讨论一遍。
她仔细回想那几张纸会丢在哪里,最后意识到一定是丢在dr.cang的办公室里了,她拿出那几张纸扇过风之后,可能就放在dr.cang的办公桌上了。她想他一定当成废纸扔到垃圾桶里去了,但只要他没用碎纸机碎掉,应该还能从垃圾桶里找回来,因为教授们办公室的垃圾桶都是打扫卫生的人去倒掉的,而楼里好像是每天早上才打扫卫生的。
她看了看表,已经晚上八点多了,不知道dr.cang现在还在不在办公室,她只有他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没他家的号码,如果他回家了,那她就联系不上他了。
她赶快找出dr.cang的电话号码,紧张地拨了号,但没人接,响了几声之后就请她留言。她失望地挂了电话,过了几分钟,又打了一次,还是没人接,又叫她留言。她知道现在留言没什么用,dr.cang要到明天白天来上班时才能听见,但她死马当作活马医,还是留了一个言,说得结结巴巴,颠三倒四的,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
然后她又给木亚华打电话,但木亚华还是不在家。她只好给木亚华发了个电邮,把丢失notes的事说了一下,叫木亚华看到电邮后就打电话给她。
她刚送出电邮,就听见电话铃响了,她拿起听筒,听见了dr.cang的声音:“ann?”
“yes。”
dr.cang用英语说,我听见你的留言了,也找到你丢在这里的那几张纸了,我现在给你送过来。
她一急,连中文也冒出来了:“不用,不用,我自己过来拿——”
dr.cang笑了起来,也改用中文:“天黑了,你过来不方便,我给你送过来吧。”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口气说了无数个“谢谢”。等她放下电话,才想起没告诉dr.cang她住在哪里。她又抓起电话,往dr.cang办公室打电话,但没人接,大概dr.cang已经离开办公室了。
她刚放下电话,就听见有人在敲门,她开了门,看见dr.cang站在门前,手里拿着薄薄的一叠纸,可能是因为爬了楼梯,有点汗涔涔的样子。她脱口而出:“这么快?”
“听你好像很急的样子——”
她心里一阵感动,哇,堂堂的cang教授,平时都是需得仰视的,现在亲自给她把几张破纸送过来,而且跑得汗流,叫她怎么能不感动呢?她诚恳地请dr.cang进屋子里来坐会,喝杯水。
dr.cang犹豫了一下,就跟着她走进屋子来了。
她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本想讨个好,为dr.cang倒在杯子里的,结果着急上火的,连瓶盖也拧不开了。dr.cang伸出手说:“我来吧。”
她只好把瓶子给了dr.cang,抱歉说:“对不起,只有矿泉水,我不喝可乐,听说对身体不好——”
dr.cang说个”谢谢“,就拧开盖子,喝了几口,然后问:“矿泉水挺好的呀,为什么说对不起?”
“因为你最爱喝可乐嘛。”
dr.cang笑了一下:“谁说我最爱喝可乐?”
因为是讲中文,她不那么紧张了:“你不是最爱喝可乐吗?每次上课你都带一罐可乐到教室去——”
“我哪里有带可乐到教室去?我怎么会带头破坏系里的规定?”
她见他这样咬文嚼字地狡辩,忍不住笑起来:“好,算我说错了,你没带到教室去,你放在教室外面——””
“这还差不多。”dr.cang站起身说,“我走了,你抓紧时间准备明天的presentation吧。你英语口语挺好的,别那么紧张。”
她把dr.cang送到门外,他示意她留步,她也不好跟着送下去,就站在走廊的栏杆边看他离去。她看见dr.cang从楼里出来,走到一辆黑色的敞篷车前,坐了进去,发动了车,很快就融进了夜色里。
第 13 节
安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dr.cang说她英语口语不错,使她的自信心大大加强,还是因为她准备得很充分,反正第二天在软件工程课上做presentation的时候,她没怎么结巴,说得很流畅,虽然有点背诵的味道,也不怎么敢看她的听众,但至少没忘记该说什么。
下午上完课后,安洁照例坐木亚华的车走。木亚华把她好一阵表扬,说她今天的presentation讲得很好,那几个老美也不错,她们组这次肯定要得满分。安洁一高兴,就把昨晚dr.cang帮她送notes过来的事讲给木亚华听了。
木亚华揶谀说:“哎呀,难怪今天老康手里赫然拿着一瓶矿泉水呢,原来是昨晚受了你的启蒙,知道喝可乐不利健康。你看看,你看看,这么多年的坏习惯,你一句话就把他给纠正过来了,如果这不是爱情的力量,那还能是什么?”
安洁一边责怪木亚华瞎开玩笑,一边又追问:“真的?他今天喝的是矿泉水?你看见了?我怎么一点没注意?”
“你当然没注意罗,你是个好学生,上课认真听讲嘛。我反正听不懂,只好看看他解闷。”
她不知道木亚华说的dr.cang改喝矿泉水的事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说明什么呢?难道说明dr.cang把她的话很当回事?她简直不能想象偶像般的dr.cang会把她的话听进去,而她说那话完全是一带而过,根本不是在指教他该喝什么,不该喝什么。
第二天上算法课的时候,她特意观察了一下dr.cang到底喝的是什么,结果一看差点叫出声来:真的是一瓶矿泉水!
她一激动,脑子就有点糊里糊涂的,搞得她那一节课都不知道dr.cang在讲什么。她只在那里盼望他又走到门边去喝水,那样她就能再一次证实他喝的的确是矿泉水。等他真的走到门边去喝水的时候,她就一眼不眨地盯着他,觉得他喝水的样子好帅,不是一大口含着瓶嘴,而是把他薄薄的上唇顶在瓶口,吞咽的时候,喉结一阵滚动,太有男人味了。
可能是她盯得太起劲了,有那么一两次,她觉得他也在回看她,似乎还把手里的瓶子扬了一下,仿佛在说:“你看,就因为你说喝可乐不利健康,我就改喝矿泉水了。”
她一个人在那里自我陶醉了一节课,直到下课了,才猛然领悟到自己多么失态,不知别人看出来没有。下课之后,她很希望木亚华又提到这件事,然后透露一些有关dr.cang的信息,但木亚华好像已经忘了这事,再也没提了。
她也不好意思挑起这个话头,只在心里把自己嘲笑了一通:这肯定是个巧合。dr.cang几年如一日地喝可乐也是听木亚华说的,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再说,就算dr.cang是因为听了她的那句话才改喝矿泉水的,那又怎么样呢?不过是为了他自己的健康,从善如流罢了。如果dr.cang是听了她的话开始吸毒的,可能还算得上是对她有点意思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发现自己老在想这件事,还连带把所有与dr.cang相关的事都回想了无数遍:她来美国的第一天,他帮他们把车jumpstart起来了;迎新会上,当她做完自我介绍之后,他对她竖起拇指;当他知道她想加注进他那门课的时候,他抿嘴一笑,说“noproblem”,等等,等等。这些鸡毛蒜皮好像印在她脑子里一样,那么清晰,那么逼真,搞得她突然想起dr.black用过的一个词:detail-oriented,恐怕就是指她这种情况的了。
她意识到这很危险,不管怎么说,dr.cang是个已婚男人,已经outofrange了。如果他对他妻子以外的女人感兴趣,说明他不是一个好男人;如果他对他妻子以外的女人不感兴趣,说明她把他喝矿泉水的事小题大作了。说来说去,已婚男人怎么做都是错,错就错在他们已经结婚了,结了婚,就变成了禁果,不管他在枝头上多么招摇,她都不该去碰,不然的话,即使不摔个粉身碎骨,也会让禁果噎个半死不活。
她对自己说:让那些不怕死的人去攀树上墙摘禁果吧,咱们还是呆在安全的距离之内,遥遥地欣赏一下禁果得了。
她有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象乌钢这样的非禁果,就不能激起她那么大的兴趣呢?难道她这个人天生就是“风险性格”,勇于接受挑战?对唾手可得的果子不当一回事?
她顺着“果子”这个比喻想下去,觉得真的很形像。聂宇就象自动滚到她跟前来的青涩果子,又不好看又不好吃。如果不是木亚华走过来,飞起一脚踢开了这个青果子,她恐怕就只能一辈子吃那个青果子了。
木亚华这一脚踢得好,踢走了聂宇,踢来了乌钢。乌钢大概不算青涩了,虽然不出众,但也不入众。但是她跟乌钢在一起从来没有脸红心跳,汗流满面的感觉。他做饭,她吃饭,他出力,她表扬。他在的时候,她没有什么不快的感觉;他不在的时候,她也没什么想念的感觉,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来了,她不用做饭,他不来,她就得自己做饭了。
她觉得乌钢是喜欢她的,不然的话,怎么解释他经常跑来帮她做饭?象木亚华说的那样,世界上没有爱帮别人做饭的男人,男人这么殷勤地来帮你做饭,总是有企图的。而男人的企图,如果不是跟那方面有关的,她就想不出男人还能有什么企图了。
不过乌钢还从来没说过什么算得上示爱的话,可能是因为时间还短,也可能是因为她没怎么鼓励他往那方面想。如果没有她的姐夫在那里做尺码,她可能会觉得乌钢不错,不比她以前遇到过的男人差。但是有个姐夫在那里晃眼,乌钢就显得一般般了。
她也知道在这些问题上,不应该跟人攀比,但她相信她姐姐的那句话:“爱情的决定是没有错误的。”如果她还看得出乌钢不如她姐夫,那就说明她还不那么爱乌钢,不然的话,爱昏了头,哪里还看得出乌钢和她姐夫谁更可爱?
她相信当爱情降临的时候,她应该连她姐夫是谁都想不起来了,那才叫爱上了。
有个周末,乌钢提议开车到k州的一个风景区去玩,说那里有个著名的溶洞,很值得一看,再说她已经拿到了驾照,可以趁此机会练练开高速开长途。
她听他说就他们两人去,心里就有种预感,觉得乌钢这次要向她表白爱情了。虽然她觉得自己还没爱上乌钢,但她还是有点想听他的表白的。爱情的表白嘛,又不是白米饭,吃多了会胀死。世界上多一个爱她的人,总不会令她腰疼吧?至于答应不答应他,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知道一个善良的女生早就应该停止跟乌钢接触了,免得给他一种虚假的希望,使他越陷越深。她也知道一个正派的女生就不该答应跟乌钢一起出去玩,因为一个女生答应跟一个男生单独出去玩两天,其间还要在旅馆住一晚上,这本身就是一种姿态,一种邀请,如果被男生利用了,就只能怪自己了。
但她还是答应跟乌钢一起出去玩,而且不肯承认自己是一个不善良不正派的女生,她安慰自己说:就是出去玩玩么,又没别的意思,只要我自己把握得住,相信他也不会怎么样。
那个溶洞的确值得一看,真算得上鬼斧神工,叫人不得不赞叹大自然的神奇。他们看得很仔细,边看边照相,你给我照,我给你照,还照那些奇形怪状的钟乳石,不知不觉地就掉了队,一同下来参观的那拨人都不知跟着导游走哪去了,就剩下他们两人在最后走着。
洞里显得有点阴森了,说句话都能听到回声,安洁有点害怕,惊惊慌慌的,乌钢很自然地抓住了她的手,牵着她慢慢走。
虽然知道这是个被人探索了又探索的溶洞,不会有迷路的危险,但安洁的心里还是有点紧张,总觉得黑暗之中会冒出什么意想不到的怪物来。幸好有乌钢牵着她,总算有点依靠,令她突然想起“相依为命”这个词来。两人就这样牵着手去追寻跟他们一起乘电梯下来参观的那拨人,一直追到能听见那些人的说话声了,安洁才放下心来。
听人说女孩对一个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总会另眼相待,安洁觉得这话有道理,虽然她跟乌钢只是拉了一下手,但她觉得拉一次手比做十次饭带来的变化还大。做十次饭,乌钢同学还是乌钢同学,顶多算个朋友,但拉了一次手,乌钢同学就升级为“朋友++”了。
那天晚上两人找了一个motel住下,乌钢说订一个房间就够了,因为有两个床,学生出来旅游都是这样住的,只要大家心里没鬼,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她见他这样说,就不好意思再要一个房间了,不然就显得自己心里有鬼了。那晚两人住一个房间,但自己睡自己的床。刚睡下的时候,她还有点警惕,不敢睡着,时刻以为乌钢会来找她,老在心里盘算如果他来找她该怎么办。但乌钢一直睡在自己床上,很老实的样子。她白天玩困了,警惕了一阵,就抗不住,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她醒来的时候,乌钢已经从楼下拿了免费的muffin和牛奶上来了,见她醒了,就叫她漱洗了吃早点,吃了好去看一个很大的水族馆,看完了还要赶回去。她跑到洗手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回想起昨晚的一切,知道乌钢真的做了一回正人君子。
这个发现使她有点失落,好像这不是她希望的一样。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希望什么,她并不想这么快就跟乌钢发生亲密的关系,但是她潜意识里还是希望乌钢是有那个企图的,没那个企图就好像有点贬低她的媚力一样,当然如果有了企图就不管她同意不同意,一定要霸王硬上弓,那又变成违法乱纪了。
所以理想的画面应该是乌钢激情难耐,睡不着觉,但还是克制着,克制不住的时候会来求她,但如果她不同意,他也只好继续克制,那就符合她心目中对好男人的要求了。
问题是乌钢昨晚并没来求她,今天他眼圈也不黑不肿,好像昨晚睡得挺好的。这个发现令她有点生气,心里冒出一个报复的念头,好像不把乌钢搞得求她就不甘心一样。她头脑一热,就有点撒娇地叫道:“乌钢,快来帮我看一下,我眼睛进了个东西——”
乌钢赶快跑进洗手间来,看见她捂着左眼站在梳妆台前。他拿开她的手,说:“让我看看——”
她闭着眼睛仰起脸让他看,他轻轻拨开她的左眼皮,没看见什么,就吹了几下,松开她的眼皮,问:“还有没有?吹出来没有?”
她低下头揉了一会眼睛,没答话。乌钢突然搂住她,在她眼皮上又舔又吻,边吻边问:“出来没有?出来没有?”他的身体紧抵在她身上,她能感觉到他那个地方硬硬的,隔着睡衣都能感觉到它的热度。
done!她挣脱了他的手臂,指着洗手间的门说:“快出去吧,我眼睛没事了。”
乌钢好像搞懵了,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赶快离开了洗手间。
她好像报了一箭之仇一样,高兴了一阵,心想,我还以为你真的有什么定力,对我毫不动心呢,搞半天也是假装正经。但是她只高兴了一会,就又开始失落了,因为乌钢没有借这个机会对她表白爱情,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乌钢只是因为太靠近她,临时对她的肉体产生了冲动,一旦发现她没那意思,就赶快认错逃跑了。他为什么不说“我太爱你了,爱到——”,如果他那样说,她肯定不会把他赶出去。
好在这个小插曲没有影响他俩的交往,乌钢照旧跑来帮她做饭,但再没敢搂她吻她,她也不急于让他做这些,她只要他围在她身边转来转去照顾她,时不时地对她起点欲念,但却小心翼翼不敢放肆,就足够了,她就很开心了。
她觉得爱情就是这个阶段最甜蜜,等到真的敞开一切,表白了,摊牌了,睡在一起了,男人就变得不好玩了,以前的小殷勤都收起来了,成天就想着那事,即便还在献殷勤,也只是那事的前奏了。
第 14 节
自从乌钢但当起做饭的差事之后,安洁就渐渐把聂宇忘记了,特别是听木亚华说系里对那些去机场接本系新生的人都会补助汽油费和辛苦费之后,她就觉得自己完全不欠聂宇的情了。当然聂宇除了到机场接她,还替她做了一段时间的饭,但她觉得她也没让聂宇吃亏,因为每次买菜都是她抢着付账的。一个出钱,一个出力,应该是两不欠了。
但是聂宇好像不是这样认为的,总像她欠了他什么一样,看见她总是一幅怨恨的样子。最令她尴尬的是聂宇跟乌钢是roommate,所以她从来不敢到乌钢的住处去找他,连电话也不敢打,怕碰上了聂宇,搞得难堪。
乌钢从来不在她面前说聂宇的不是,但聂宇似乎就没那么讲义气了,有次在路上碰见,聂宇就对她说乌钢的坏话:“本来我不想干涉你跟乌钢的事,但我怕你刚来,人生地不熟的,受了骗还不知道——”
“受什么骗?”
“你可能还不知道,乌钢——他有一个女朋友,以前在他们教育学院读博士,后来——出了一件很不——光彩的事,就转到别的州去了——”
她觉得聂宇的表情有点猥琐,完全是造谣中伤的小人模样。她淡然地说:“他有没有女朋友关我什么事?”
聂宇好像很着急一样:“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的话,但是事实胜于雄辩——你问问其他人就知道我不是在撒谎了。”
“我问其他人干什么?你撒谎不撒谎关我什么事?”
她用几个问句把聂宇打发了,但后来她越想越觉得奇怪,为什么当初木亚华告诉她聂宇有女朋友的时候,她一听就相信了,而现在聂宇告诉她乌钢有女朋友的时候,她就不肯相信呢?都是说三道四,都是道听途说,都是没有证据的东西,只能说她心里愿意相信一个人的话,而不愿意相信另一个人的话。
她不知道这到底是因为木亚华在她心目中信誉比较好,还是因为她根本就不喜欢聂宇。她估计多半是后者,不喜欢聂宇,所以一听到风声,也懒得调查,就“喀嚓”了,这跟国内“打击贪污腐化”是一个道理,有群众举报了,如果是政府宠信的人,必然要慎之又慎,调查来调查去,一点不翔实就把举报全盘推翻了。但如果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呢?政府就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打击”了。
她觉得她在这方面比政府还要大刀阔斧,政府搞出了冤假错案,还怕群众不服上告,她怕什么?难道还怕聂宇报复她吗?他能怎么报复?充其量就是说几句乌钢的坏话。
对于乌钢呢,她虽然嘴里说有没有女朋友不关她的事,但她心里还是认为很关她的事的,很有点想弄清楚。于是她逮住一个机会,就把聂宇告诉她的事讲给木亚华听了。然后她不直接问那女孩是不是乌钢的女朋友,而是问到底出了什么不光彩的事。
木亚华犹犹豫豫地,最后再三嘱咐安洁不要告诉别人,才把那事说了出来。
原来那个女孩叫郑洁,是b大教育学院的博士生,学adulteducation的。有一次跟一个女友在商场购物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疏忽大意还是什么原因,郑洁把两件衣服放在自己包里,没有checkout就离开了商场,结果被商场的保安人员从securitycamera上看见了,她刚走到自己车前就被商场的保安人员叫住了。
保安人员把郑洁带到商场的办公室去问话,很久都没出来,她那个女友只好坐公汽回家。后来郑洁回来了,说事情讲清楚了,商场没有把她怎么样,因为她并不是要shoplifting,只是忘记了放在包里的两件衣服。那两件衣服总共才十多块钱,是onsale的,她怎么会为了十多块钱去冒这种险呢?
但是过了一段时间,这件事就有不同版本流传开来。一种版本说商场的保安人员认为郑洁的说法站不住脚,如果是忘了把衣服拿出来checkout,那上面的价格标签和供扫描用的条形码就应该还在,她出商场的时候,安全门就会叫起来。但是那个门没有叫,说明郑洁是把条形码扯掉了的。
这个版本的结局是郑洁跟商场的保安人员做了一笔交易,让那个男保安在她身上爽了一回,不光把shoplifting的charge爽掉了,还把那两件衣服爽得带回来了。
另一个版本是商场对郑洁presscharge了,郑洁被送到police那里,照了mugshot,打了指模,罚了款,最后才被释放了。
这两个版本都不是什么好版本,郑洁在b大呆不下去了,就转到外州去了。
木亚华很同情郑洁:“我觉得完全有可能是忘了拿出来checkout,因为我自己也做过这种事,我在wal-mart洗照片,在照相器材柜拿了照片,怕把照片搞坏了,一般都不放在购物车里,而是放在我自己的包里,等到买了一大车东西之后,就忘了包里还放着照片了,回到家了才发现照片没拿出来checkout。后来我每次拿照片的时候,就在照相器材柜那里付款,免得又忘记了。”
“但是衣服是不是不同呢?上面不是应该有那个条形码的吗?”
“onsale的衣服嘛,都是挂了很久的,这个看,那个翻,再加上不断地更换价格牌,很有可能把条形码弄掉了。这种经历我也有过,有时看上了一件衣服,试穿了,觉得很好,结果拿到checkout的地方却发现没价格牌,也没条形码,搞得售货员只好跑去找一件一模一样的来才知道多少钱一件。不管怎么说,外国人都知道在美国是犯不起法的,如果犯了法,就很难在美国呆下去了,谁会为了十几块钱的东西被赶出美国去呢?如果郑洁真的在警察那里留了案底,她哪里还转得成学?哪个学校会要她?”
安洁突然说:“聂宇说郑洁是乌钢的女朋友,你肯定知道这事——”
木亚华好像被人打了个冷不防,脱口说:“那都是从前的事了——”
“乌钢是为这事跟他女朋友吹的?”
“不是,乌钢不是落井下石的人。出了那事之后,乌钢跟郑洁还好好的,虽然外面有各种谣言,乌钢都是站在郑洁一边,替郑洁说话的。好像是郑洁后来有了新欢,他们才分手的。你知道的,乌钢的专业不好,在美国的就业前景很黯淡——女孩子还是有些现实的考虑的——”
听了这段故事,安洁好像对乌钢生出一腔同情,半腔敬佩来了,但是在同情和敬佩之余,心里又生出一个大疙瘩:又是一个“二手男人”!
她在电话里对姐姐抱怨:“怎么搞的?我的运气这么糟糕,遇到的都是‘二手男人’!”
她姐姐安慰说:“这个问题可以这样看嘛,那些男人在见到你之后,就恨不得抛弃原配女友或者老婆,那说明你有媚力嘛。”
“哪里是为了我抛弃原配?是人家女孩不要他们了——”
姐姐还是有话说:“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虽然纯洁,但也无知,他们对你的感情说不上是爱情,只不过是对他们人生中第一个女人的好奇而已。谈过恋爱的人,无知和好奇阶段都已经过去了,那时他爱上你,就是真正出于爱情了。”
她不由得笑起来:“照你这样说,二手男人比一手男人更好了?”
姐姐也笑起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没有把乌钢这个二手男人“喀嚓”掉,一是因为他的“二手”是历史而不是现行,更重要的是,乌钢也没向她表白爱情,等于是没向她伸过头来,她“喀嚓”什么?
有一天,乌钢请安洁再到那家川菜馆吃饭,说是那家店要卖了,今天有人来看店,店老板怕顾客少了,店卖不出去,请乌钢带一些朋友到餐馆免费吃饭,当然是先付账,等看店的人走了,老板会把钱退还给吃饭的人。
乌钢叫了好些熟人朋友,总共有十多个人,分成几组开车到那家川菜馆去,且装做互不相识的样子,免得看店的人看出破绽。
餐馆显得很热闹,大多是b大的学生,不知道哪些是真正的顾客,哪些是老板请来吃白食的。他们俩被安排在离柜台很近的一个桌子边。因为人多,点了菜后,等了好一会,waiter才陆续把菜上齐了。乌钢明明认识那个waiter,现在也装做不认识的样子,她心里有点好笑,总觉得今天有点象在演戏。
乌钢好像情绪不高,吃得比较沉闷。安洁压低嗓子问:“怎么啦?闷闷不乐的,这也是角色的要求?”
“哪里,只是很快就要博士论文答辩了——”
“答辩不好么?答辩了就毕业了,解放了,再也不用做学问了——”
乌钢苦笑了一下:“我这个破专业,毕业就等于失业,下学期就没钱了,电脑硕士也读不成了,只有回国去——走之前我要教会你做饭,不然的话,等我走了——”乌钢没说完,只默默地看着她。
她听说他要回国去,又见他那样含情脉脉地望着她,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迟迟不来向她表达爱情是不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在美国呆不长,所以不想连累了她?这样一想,她就觉得他真的是很男子汉,算得上有情有义。
她很关心地问:“找工作——不顺?”
“很早就在找了,两个专业都在找,但没什么结果。运动心理学那边没什么市场,电脑这边又没读完,人家那些读完了的都还找不到工作,何况我这没读完的?你只要看看电脑系读博士的越来越多,就知道电脑硕士不好找工作了。以前美国人只读个under就能找到工作,中国人改行只能读硕士,但是读完硕士也能找到工作,所以大家都不读博士。现在电脑专业不好找工作了,大家都跑回来读博士。”
“那你——也读个电脑的博士吧,读完了可以做faculty。我听说只要录取读博士了,系里肯定会给钱的。”
乌钢又摇摇头:“现在各校的电脑博士都是挤得田满堰满的,哪个学校不是上百的电脑博士?就算以后每个学校都招电脑的faculty,那也就一个两个,一百多个电脑博士抢这一两个教授名额,我能抢得到?”
她很垂头丧气,听乌钢的说法,简直就是走投无路了。感情这东西就是这么奇怪,两个人天天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觉得在一起有什么了不起,但等到有可能不能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又好像有点舍不得一样。她问:“那就没什么办法留在美国了?”
乌钢绝望地说:“我已经想了各种办法了,我只有这个能力,也只有这个命运,谁叫我学这么一个没前途的专业的呢?”乌钢好像是怕她瞧不起一样,声明说,“其实我被两个学校的mba专业录取了,但是没拿到奖学金,所以读不起。其中的d大,mba是很不错的,读出来肯定能在美国找到工作。但是d大mba的奖学金特别难拿——”
她听到“d大”两个字,突然觉得灵感一冒:“你被d大录取了?我姐夫在那里,是电脑系的副教授,说不定他手里有grant,可以给你一个ra当当。”
乌钢很惊喜地说:“啊?你姐夫在d大?你怎么不早说呢?早说我早就投奔他去了。”
安洁兴奋地说:“把你的手机借我,我现在就给我姐姐打电话,看我姐夫能不能给你弄到一个ra的位置。”
她用乌钢的手机给姐姐打了一个电话,把乌钢的情况说了一下,姐姐开玩笑说:“是不是你男朋友?如果是,那肯定没问题——”
安洁大打保票:“他懂,他懂,学电脑的,怎么会不懂呢?”她放下电话,开心地对乌钢说,“你不用回中国了,我帮你在d大找到ra的位置了!”
乌钢兴奋极了,从桌子对面伸过手来,握住她的手:“谢谢,谢谢,太感谢你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别这么客气——”她怕那几个认识她的同学看见乌钢握着她的手,便四下张望,突然发现dr.cang也在店里,坐在靠窗的一个火车座里,可能刚来不久,还在等上菜。
dr.cang也看见了她,举起右手晃了晃,算是打招呼。她急忙挣脱乌钢的手,也对dr.cang晃了晃手。
乌钢顺着她的视线转过身看了一眼,很快回过头来,压低声音对她说:“你忘了?老板叫我们装做互不相识的。”
第 15 节
后来安洁又往姐姐家打了一次电话,想把乌钢在姐夫那里做ra的事再落实一下。她这个人是不帮忙就不帮忙,帮忙就要帮成,不然的话,就觉得说了空话没算数。她先跟姐夫谈了一下,姐夫说:“小妹小推荐的人嘛,当然没问题,只要你那个同学被d大录取了,不论他在那个系,都可以在我这里做ra,我这个grant支持他两年没问题。”
她赶快谢谢姐夫,然后她又跟姐姐聊了一会。姐姐呵呵笑着说:“我跟你姐夫可是把他当妹夫在帮忙的啊,不然的话,谁知道他是哪里来的野小子——”
安洁见姐姐几次提到什么“男朋友”“妹夫”的,生怕乌钢去d大后,姐姐姐夫当着他的面开这样的玩笑,那就太丢人了,好像她在那里自作多情,把自己跟乌钢往一起凑一样。她赶快声明:“哪里就成了妹夫了?连男朋友都还不是,只不过走得比较近的同学——”
姐姐大概以为她是在害羞,并不相信她的话,用一种过来人的口气交代说:“你把他支这么远来读书,你们两人隔这么远,如果中间发生点什么,你可别后悔帮了他这个忙。你想清楚了——”
她想了想,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便轻松地说:“如果我跟他真的向那方面发展的话,我也可以到d大来读书,不过我现在还没这个想法——”
她也没说明到底是没有跟乌钢谈恋爱的想法,还是没有到d大读书的想法,就这么含含糊糊地说了说,就挂了电话。
乌钢好像是有点感恩戴德一样,对她更殷勤了,但她不希望他这样,因为这样就使她觉得他殷勤她只是为了ra的事,尤其是乌钢到现在也没向她表白过爱情,搞得她怀疑起他殷勤她的动机来。
乌钢每次都是趁崔灵不在的时候来,她开玩笑地问乌钢为什么这么怕崔灵。乌钢说也不是怕崔灵,只是因为他知道崔灵这个人比较挑剔,不太好相处,而他做的菜这么辣,搞得屋里空气不好,要是让崔灵撞上,肯定会不高兴。
崔灵一般是星期二、三两个晚上在这里住,星期四上完课就开车回去了。所以乌钢真正要避开的只有二、三两天,其他时间都可以自由自在地过来做饭。
有个星期四下午,乌钢象往常一样,在安洁这里做饭,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正在用干红尖椒熬辣椒油,崔灵突然回来了。
乌钢非常狼狈,象被人捉了奸一样,满面通红,结结巴巴地跟崔灵打招呼:“你——今天——不——不回家?”
崔灵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连打几个喷嚏,又咳嗽了一阵,才说:“我的天,你这是在放催泪瓦斯呀?这屋子简直没法呆了。”
崔灵说完就跑到外面阳台上去了,安洁和乌钢在屋里面面相觑,狼狈不堪。乌钢马上把炉子关了,说:“今天就别熬辣椒油了吧,就这么吃吃算了。”
安洁赶快开始摆桌子,想请崔灵一起吃饭,听见崔灵正在走廊上大声呵斥什么人:“getoutofmycar!”然后就听见崔灵咚咚咚地跑下楼去了。
安洁和乌钢都跑到走廊上去看是怎么回事,不一会就看见崔灵从楼道里出来,直奔她的那辆敞篷车,一个黑人小男孩正在从她车里往外爬,不远处还有几个小男孩在仓惶逃窜。崔灵跑到自己车前时,那个黑人小男孩已经跑远了,崔灵把自己的车察看了一通,就跑去追那个黑人小男孩。
乌钢摇摇头,说:“敞篷车停在这里,就应该把篷子拉上来,这样敞着,小孩子当然要跑进去坐坐。”
“可能她只是上来拿个东西,马上就下去的吧?”
“崔大小姐的脾气也太大了点,人家这样坐坐就能把车坐坏了?人家愿意坐你的车,还是看得起你的车,你看我那旧车有没有人坐?我有时锁都懒得锁,从来没人碰。”
等了好一阵,崔灵才气呼呼地回来了,安洁小心地问:“怎么啦?”
“那些小混蛋总是messupwithmycar,最坏的就是那个黑小子,每次都在我的车那里摸摸擦擦的,有次还滑着scooter往我车上撞。我今天去那个黑小子家告了一状,他的父母从来不管,典型的流氓心理,自己买不起这样的车,就恨不得把别人的车搞坏——”
崔灵发了一通脾气,就走到冰箱去拿了一个快餐盒子出来,放到微波炉去加热。安洁看见了,忙发出邀请:“崔灵,一块吃吧,我给你饭都盛好了。”
崔灵走到桌边看了一下,说:“算了,我还是吃我的台南油饭吧,你们做的菜都这么辣,我哪里敢吃?”
不管安洁怎么劝,崔灵都不肯过来一起吃,安洁只好算了。乌钢显得如坐针毡,匆匆忙忙地吃了几口就告辞了。
平时都是乌钢洗碗的,但今天乌钢走了,安洁只好来洗碗,这是个令她头疼的活,因为乌钢做饭有个特点,就是排场特别大,用很多的碗筷,很多的盘子碟子,菜切得到处都是,油溅得到处都是。不知道是不是炒菜用油多的缘故,连抽油烟机都搞得特别脏,总象有油要滴下来一样。
电炉的台面本来是白色的,崔灵大概很少做饭,安洁搬进来的时候,炉面很干净,洁白无瑕。聂宇做了一段时间的饭,也没把炉面搞变色,顶多就是搞脏了,擦擦就掉了。但乌钢第一次在这里做饭就把炉头的周遭烧得发黑了,擦都擦不掉。安洁很担心,怕崔灵看见了不高兴,结果乌钢就用那种叫做“清洁球”的金属丝猛擦那些黑印,最后虽然把黑印擦掉了,但也把炉面的白色油漆擦掉了许多。
炉子上一直放着几个锅,可能遮住了烧黑的地方。现在安洁把锅子拿到水池去洗,崔灵就看见炉面被烧黑的部分了。崔灵咕噜道:“怎么把炉子搞成这样了?这叫我以后退房子的时候怎么向房东交代?肯定要罚款——”
安洁连忙保证说:“如果要罚款的话,我来付吧,真不好意思,把炉子搞成这样了,乌钢炒菜有点爱把锅烧红了再放油放菜进去——”
崔灵哼了一声:“还是这么老土——来美国这么多年了,还是中国那种炒菜法。”崔灵察看着抽油烟机上的污垢,问,“他经常来这里炒菜吗?”
“也不是经常,每星期来几次吧——”
崔灵不解地说:“你怎么跟这个乌钢搞在一起?这人是个大滑头,就是人们说的把你骗去卖了,你还会帮他数钱的那种。他这样对你献殷勤,肯定是有所图的,因为他这人从来不做亏本生意的。”
“是吗?你——很了解他?”
崔灵说:“一个院的同学,还能不了解?”
凭安洁的直觉,她觉得崔灵跟乌钢之间绝对不止“一个院的同学”那么简单,说不定两人以前谈过恋爱,后来为什么事搞翻了,所以乌钢一直避免跟崔灵碰面,而且崔灵今天突然进来的时候,乌钢那样手足无措,完全不象仅仅是因为做菜太辣的缘故。
崔灵说的乌钢从来不做亏本生意,令安洁很不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被乌钢卖了,正在帮他数钱。上当受骗这种事,有时不一定是经济上损失了多少,而是被骗的人有一种智力被侮辱的感觉:我怎么就这么傻呢?连这么简单的骗术也看不出来?
那个周末,崔灵没回去,就呆在apt里。安洁觉得很奇怪,但也不好意思问。乌钢就像知道崔灵在这里一样,整个周末都没过来,连电话都没敢打一个,越发令安洁好奇了。
崔灵不做饭,也不吃乌钢做的菜,每顿都是吃那种速食“台南油饭”。大概吃了几顿吃腻了,星期六就约安洁出去吃饭:“今天我们出去吃吧,你顿顿都吃这么辣的菜,不利健康,尤其是对皮肤不好,你看你额头上都长出小粒粒来了——”
安洁想想也觉得崔灵说的有道理,而且别人发出了邀请,她就不好意思推脱了,于是就跟崔灵一起出去吃饭。
这次崔灵说到一个远点的地方去吃饭,那里有个很著名的美国buffet店,方圆几百里的人都到那个店吃buffet,听说那些菜式都是南北战争时期传下来的。
两个人开车上了路,刚走了一段,崔灵就对安洁说:“我觉得有人在跟踪我们——,你看后面那辆车,我开快,它也开快,我开慢,它也开慢。嗨,别回过头去望,就从后视镜里就能看见——就是那辆黑色的——”
安洁有点不相信,又不是警匪片,她们又不是什么名人,谁会跟踪她们?她从后视镜里往后看,的确是有辆黑车在后面,但也有好几辆别的颜色的车跟在后面,这里是local公路,同一个方向就这么两条道,两条道上都有车档在前面,后面的车当然只好跟着了。她说:“可能是没办法超车吧——”
崔灵突然把车转到右道上,而且很快就下了公路,开进一个加油站去了。安洁再看公路上,那辆黑车没下公路,直接往前开去了。她安慰崔灵说:“你看,那车开走了,没跟过来。”
崔灵还是疑神疑鬼的:“它当然不能跟到加油站来,如果跟这里来,那就太明显了,等我们上了公路,它又会出现的。”崔灵等了好一会,才开回公路上,继续往前走,叫安洁注意看后面,如果发现那辆黑车又跟上来了,就赶快告诉她。
安洁很注意地从后视镜里盯着后面,不时看见有辆黑车,但都不象刚才那辆。开了一会,崔灵又抱怨车的响声不对:“怎么搞的?今天这个响声有问题,肯定是那个黑小子把我的车搞坏了,你听,这车怎么这样的响法?”
安洁听了一阵,也没听出什么不对头的地方来,就建议说:“是不是因为敞开篷子,听着响声特别大?你把篷子拉上来看看?反正要上高速公路了,敞着篷子也不安全。”
崔灵把篷子拉了起来,声音小多了,但崔灵还是挑挑剔剔的,说引擎的响声不对,最后决定先去把车检查一下,如果有问题的话,就要去找那个黑小子的麻烦,肯定是他在车里messup了。
安洁无奈,只好跟崔灵一起去修车。崔灵不肯随便找个修车的地方,一定要到厂家指定的车行去修。开了半天终于开到那个车行了,修车师傅听了崔灵的描述,又把车开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对崔灵说,什么事都没有,好得很。
崔灵一听就烦了,说修车的不负责任,她的车引擎那里肯定有问题,她开这车又不是一天两天了,难道还听不出正常的响声应该是什么样的?崔灵气势汹汹地用英语对修车师傅说,我说了我车的引擎有问题,如果你不相信,我出了事该你负责。
安洁很佩服崔灵能用英语跟人吵架,而且把那个修车的吵服了。修车师傅无可奈何地把车前盖打开,这里那里鼓捣了一阵,charge了崔灵一百来块钱,崔灵才放心了。
后来安洁把这事讲给乌钢听,顺便也把崔灵说他“滑头”的话过了一遍,然后问:“为什么她说你能把人骗得卖了,别人还帮你数钱?”
乌钢咕噜说:“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说。”
她开玩笑说:“说不定你已经把我骗得卖了,我正在帮你数钱呢。”
乌钢急忙声明:“你怎么听她的?我怎么会骗你呢?难道你自己看不出我对你——怎么样吗?”
“你对我怎么样?”
乌钢“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他到底对她怎么样,最后话头一转,说:“你知道不知道崔灵为什么这么疑神疑鬼的?因为她插足别人的家庭,是第三者。她男朋友是有家室的,她怕那人的老婆派私家侦探调查她——”
“你认识她的男朋友?”
“不认识,不过谁都猜得出来,如果不是已婚男人,怎么会这么神神秘秘的?她的男朋友从来不到学校来找她,都是她开车过去会那男人。她的电话号码都不列在电话本上的,她在系里也打了招呼,不让秘书把她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告诉别人。你想想看,送得起敞篷车的人,肯定是年龄一大把了,那还会是没结婚的?总而言之,她这个人的长相就是做‘二奶’的样子——我劝你别跟她搞在一起。”
第 16 节
安洁开玩笑地问:“什么样的长相是做二奶的样子?”
“我也说不清,反正一看就知道——”
她又追加一句:“那你看看我是不是做二奶的长相?”
乌钢皱着眉头说:“你怎么这样——糟践自己?”
她也觉得这玩笑开过火了,讪讪地说:“开个玩笑嘛——不过我的长相肯定有问题,因为我遇到的都是——second-handmen——”
乌钢狐疑地看着她,答非所问地说:“你听我的没错,别跟崔灵搞在一起——”
安洁觉得很好笑,这乌钢和崔灵两人,你说我的坏话,我说你的坏话,乌钢说崔灵插足别人的家庭,崔灵说乌钢是个大滑头。乌钢叫她不要跟崔灵搞在一起,崔灵叫她不要跟乌钢搞在一起。她想,这两个人如果不是天生仇敌,就是以前谈过恋爱,不知为什么吹了,所以不成爱,便成仇。
她拿不定主意到底听谁的,最后决定谁的都不听。就算乌钢滑头,他又能把她怎么样?难道还真的把她骗去卖了?只要她不借钱给他,也不跟他上床,他能怎么骗她?无非就是骗她的感情。但她觉得感情这东西,说不上骗不骗,感情是你自己产生的,不是别人塞进你心里去的,如果你自己对一个虚幻的东西产生感情了,你用不着怪那东西骗了你,只怪你自己看不出那是虚幻的。她觉得自己对乌钢还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乌钢想骗也骗不了。
至于崔灵当第几者,跟她有什么关系?反正她没老公,连正宗的男朋友都没一个,不怕崔灵抢。既然乌钢躲着崔灵,他们两人一般不会碰面,所以她跟谁搞不搞在一起,他们也不知道。这两个人,一个是她的厨师,一个是她的房东,两个人管着她的衣食住行,怎么可能不跟他们搞在一起呢?
于是她继续吃乌钢做的饭菜,也继续跟崔灵做roommate,还一起出去逛街shopping。她很喜欢崔灵的那辆敞篷车,因为现在她坐过不同的车了,就知道敞篷车的好处了,别的不说,光是感觉就好很多,每次去加油,油站的小伙子对她们特别殷勤,而她开自己那辆车去加油的时候就没那种优越感了。
她觉得这跟穿名牌衣服是一个道理,有时从外观看,并不觉得名牌跟非名牌有什么区别,但价钱不一样,穿起来感觉就不一样,穿名牌背都挺得直一些。为此,她心里甚至有点羡慕崔灵,别人怎么就这么好的运气呢?追求者出手这么大方,品味又这么不凡,吃的是法国餐馆,开的是敞篷车,送的是玫瑰花。
据说崔灵的男朋友还会唱英文歌曲,安洁曾把木亚华有关enriqueiglesias的话对崔灵说过,说很多女人都说如果有谁在她们耳边唱那首hero,她们为他死都愿意。崔灵不以为然地说:“那有什么?我的男朋友就在我耳边唱过那首歌。”
安洁不相信:“那首歌是英语的呢——”
“英语的怎么啦?我男朋友在美国呆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会唱英语歌?”崔灵为了证实男朋友唱的就是安洁说的那首,还随口唱了几句:
wouldyoudanceifiaskedyoutodance?
wouldyourunandneverlookback
wouldyoucryifyousawmecrying
wouldyousavemysoultonight?
wouldyoutrembleifitouchedyourlips?
wouldyoulaughohpleasetellmethese
nowwouldyoudiefortheoneyoulove?
holdmeinyourarmstonight?
安洁听得目瞪口呆,佩服得五体投地。她以前看到听到的二奶故事,都是男的一把年纪,脑满肠肥,干的不是餐馆老板这样油腻腻的行当,就是在商场上坑蒙拐骗的,发了一点不义之财,就嫌弃自己的糟康之妻,在外面金屋藏娇。但崔灵说过她男朋友才三十多岁,研究生毕业,所以她以前一直没觉得崔灵的男朋友是已婚男人,但现在听乌钢这样一分析,又有几分相信了。
乌钢的推理似乎揭示了一个真理:有钱的就是已婚的,未婚的就是没钱的。既然崔灵的男朋友送得起敞篷车,那就一定是已婚的。安洁搞不明白的是:到底是已婚了才能赚到钱,还是赚不到钱的才会未婚?
这是不是在告诉人们,女孩子应该等到男人成功之后再嫁他们呢?嫁早了,不是陪着他们挣扎一辈子,就是等男人成功的时候,女人变成了黄脸婆,被年轻的小妞后来居上了。但是男人好像都等不到成功就娶了,所以女孩子遇到的都是已婚的成功人士,最后就只好做第三者了。不过第三者的下场好像都不太好,不是那男的拖着不肯离婚,就是离婚再娶之后又有了第四者,或者就像她姨妈一样,丈夫的前妻不断地来找麻烦,想想就心烦。
安洁有时想把姨妈的故事讲给崔灵听,提醒崔灵一下,但又觉得是多此一举,崔灵是不是第三者都还不知道,讲那些干嘛?而且她很快就忙得没功夫管崔灵的事了,因为算法课那边有一个midterm,这是她到美国之后的第一个考试,得认真对待。
那次考试安洁考得还不错,得了九十五分。木亚华也考得不错,得了九十。木亚华说这多亏了安洁,因为有了安洁的那些答案,她就能把那些题搞懂个七七八八了,只要dr.cang出类似的题,她就可以handle。这次考的几个题大多数是跟平时作业相似的,只有一个题比较难,大概是所谓“坡度题”,跟平时做过的题目有点不一样,木亚华的分主要丢在这题上。
乌钢就考得很糟了,可能平时只顾抄作业,根本没费心去搞懂,所以即使碰到类似的题也不会做。乌钢只打了六十五分,不过他也不着急,因为他下学期就到d大读mba去了。他说他本来想把算法课withdraw掉的,但因为国际学生每学期有学分要求,如果withdraw这门课,学分就不够了,只好继续往下混。
安洁有点不喜欢乌钢这种懒散作风,总的来说,她不喜欢成绩不如她的男生。她对木亚华说:“如果是我的话,即使知道不再读电脑专业了,也不会放过一次考试。分数不高,挂在成绩单上多难看,肯定会影响今后找工作吧?”
木亚华说:“其实也没什么,找工作的时候可以不给用人单位看自己的成绩单,有的单位会要成绩单,但大多数不会提这个要求。如果你成绩好,就把gpa写在resume上;如果成绩不好,不提就是了。”
安洁说,“我这个人读书就是为了拿高分,不管跟找工作相关不相关,我都要拿高分,扣一分,我就难受。分,分,学生的命根。”
木亚华很赞同:“在国内的时候不觉得,可到了美国,分就真的是命根了,因为分数直接关系到我们能不能拿到奖学金的问题。像你这样拿研究生院奖学金的,是真正的scholarship,不用干活的。我们在系里拿的钱,其实不是奖学金,应该叫‘助教工资’,因为我们每周要干十几个小时的活的。不过因为你不用干活,所以要求也高一些,如果你这学期gpa达不到4.0,你下学期就拿不到研究生院的钱了。我们的要求低一些,如果我们的gpa达不到3.5,系里就不给钱了。”
她一惊:“啊?还有这些规定?我怎么不知道?”
“研究生院和系里的网页上都写着呢,迎新会上co-ordinator也讲过,你可能没注意听。”
“这个4.0是什么意思?”
“a是四分,b三分,c两分,依次类推,4.0就是straighta,3.5就是一半a一半b。”
她惊出一身冷汗,原来这分数真是学生的命根啊!幸亏木亚华告诉她,又幸亏她是个每分必争的学生,不然的话,由着“素鸡”那样的破ta扣她的分,说不定就把下学期的奖学金搞丢了。
她很紧张地问:“那如果万一——我没拿到全a呢?那我下学期不是没钱读书了?”
木亚华说:“没那么可怕,你可以回到系里拿钱。不过系里一般是从秋季学期开始拿钱,中间开始拿的很少,因为系里早就把钱分配完了。”木亚华安慰说,“你担什么心?你的成绩好得很,肯定是全a了。”
她仔细计算了一下,如果不出意外,她这学期的几门课应该都能得a,那下学期的钱是没问题了。现在她才认识到为什么乌钢那么为钱发愁,这不象在国内,一天两天没钱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大不了再找个工作。但是作为在美国的外国学生,没钱就意味着不能读书,不读书就意味着没身份,没身份就意味着该滚蛋了,难怪乌钢那么着急。这么说来,她真的算得上是乌钢的救命恩人了。
乌钢的算法课考得不好,但教育学院那边的博士做得还蛮顺的,论文答辩通过了,剩下的就是按照答辩委员会的要求修改润饰一下论文,再submit一个电子版本给研究生院就行了。乌钢一下子清闲下来,就趁此机会到d大那边去了一趟,说去跟那边他将要就读的businessschool的人见见面,也跟安洁的姐夫见见面,熟悉一下他要做的项目。
姐姐见过乌钢之后,打了个电话过来,说小伙子还挺聪明的,举止也还大方,英语也不错,恐怕还真是个学mba的料子。姐姐又打趣她说:“如果不是看你的面子,你姐夫肯定不会把这个ra的位置给他。”
她想到这些天来听到的有关乌钢的闲言碎语,就很保守地说:“我跟他只是一般朋友,主要是看他找不到工作,又没钱读书,有点同情他,帮他一个忙。你们千万不要在他面前开什么‘妹夫’的玩笑,不然的话,他会笑我自作多情的。”
乌钢在d大那边呆了一个多星期,安洁真替他担心,怕任课的教授们发现他旷了这么多课,但dr.cang和dr.black似乎都没查觉,至少是没提这个事。
但崔灵发现乌钢有日子没来了,好奇地问安洁:“乌钢最近怎么没来了?”
安洁也很好奇:“你怎么知道他没来?”
“他来没来过,我一看就知道。只要是他来过的,冰箱里肯定有些菜,这几天你都开始吃快餐面了,肯定是他有些天没来了。我可没有把你们拆散的意思啊,我不过是好心警告你一下,信不信,听不听,就完全是你自己的事了。”
“也无所谓拆散不拆散,因为我跟他本来就不是男女朋友。”
“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他只不过是来帮我做做饭,我们从来没说过超出一般朋友的话,也没做过超出一般朋友的事。”她想起那次他在motel洗手间吻她的事,但她觉得那不算,只是特殊情况下发生的特殊事件,只算一个game。
崔灵说:“如果他没下你的手呢,那就说明他还有点良心,不然的话,他就是头上长疮,脚下流脓——坏透了!”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他有女朋友的,以前在我们教育学院读书,后来转到d大去了——”
她一听说郑洁在d大,就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感觉真的是被乌钢卖了,还在帮他数钱。乌钢接近她,向她献殷勤,肯定都是为了拿她姐夫那边的ra,好跟郑洁一起呆在d大。虽然乌钢装做不知道她姐夫在d大的事一样,但他是聂宇的roommate,而她到美国的第一天,就告诉过聂宇她姐夫在d大电脑系做副教授。肯定是聂宇告诉了乌钢,所以乌钢才来对她献殷勤,好让她在d大她姐夫那里给他弄个ra。
她想到这点,就很生气,这也太欺负人了吧?如果是个帅哥,还可以说是中了他的美男计,也还值得。这乌钢又算不上帅哥,只是一个“菜哥”,还来骗人,什么世道!
崔灵好像看出她的激动,安慰说:“这些事情,全看你怎么看,他总不能一辈子脚踏两只船,只要你抓得紧,他把那边甩了也说不定——”
安洁不愿告诉崔灵,乌钢的问题根本不是脚踏两只船的问题,而是骗她为他弄这个ra的位置。跟这个骗术相比,脚踏两只船还算好的了,因为那总还是基于感情的,虽然感情不专一,但总还是有半份情的吧?就算只是为了诳她上床,也说明她有女性的媚力。现在这种情况最糟糕,跟感情媚力什么的完全不沾边,仅仅是因为钱,还不是她的钱,而是她姐夫手里的钱。她只是一个过沟的垫脚石,一个上船的跳板,乌钢接近她,殷勤她,都是为了钱。而乌钢之所以这么眼红d大的钱,不过是为了跟郑洁在一起。
有了这个理解,再回头看乌钢的表现,就叫她气不打一处来。乌钢一直以来这么正人君子,看来只是不想为钱卖身。乌钢也真算得上技术高超了,既没对他的女朋友不忠,又弄到了钱,人财两不失啊。说不定乌钢现在正在d大那边跟他的女朋友笑谈自己是怎样使用“菜哥计”搞到这笔钱的。
第 17 节
崔灵说:“你不要生气,我这也是很久以前的信息了。你们搞电脑的,肯定知道现在信息老化得快,尤其是有关爱情的信息,时刻都在变化,得用nanosecond来计算了。也许乌钢跟他女朋友已经吹了呢?你生这么大气就不值得了——”
安洁申辩说:“我没生气,真的,这事跟我没关系。”
不过她的脸色肯定不是“没关系”的样子,崔灵说:“我想起来了,郑洁的个人网页上有很多她跟乌钢的合影,让我们来看看,如果他们吹了,那些合影就肯定拿掉了——”
崔灵说着就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拿到客厅来上网,还叫安洁过去看。安洁本来不想显得感兴趣的样子,但她心里又的确有点好奇,于是她也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看崔灵搜寻郑洁的网页。
崔灵先走到他们教育学院的网页去,在“校友”栏里找到郑洁的名字,点了进去,看到了郑洁的网页。不过那个网页一看就是教育学院统一搞的模板,只有短短几行字,介绍郑洁是从哪里来的,本科毕业于那个学校等等。崔灵咕噜说:“咦?这上面的link怎么不工作了?以前这个link直接连到她d大那边的网页的——”
崔灵又跑到d大教育学院的网站去找,找到了郑洁的个人网页,做得很花哨,主页上有个banner,上面有郑洁的头像,看上去有几分象阮铃玉,有种愁愁惨惨的美。安洁说:“郑洁长得不错嘛。”
崔灵笑了一下:“你搞电脑的,还看不出来?照片是经过photoshop处理的,她本人跟照片相差很远的。不过她是那种很好化妆的人,眉眼淡淡的,长得很开,那样的眉眼很好optimize,因为眉眼离得开,化妆品就有用武之地,一化妆就有百分之二百的imrpovement。”
崔灵说着,看了看安洁,分析说:“像你这样的长相,化妆和不化妆区别不大,因为你眉毛够浓,眼睛够大,化妆前后最多有百分之二十的变化——”崔灵大概是看出安洁被她看得有点窘,就换了话题,指着郑洁的照片说,“郑洁这样的脸相呢,就是人们常说的‘二奶相’,脸上有一种女人看了不喜欢、但男人看了会着迷的风韵——”
安洁想起乌钢说过崔灵的脸相是“二奶相”,现在崔灵又说郑洁是“二奶相”,她不由得把她们两个对照起来看了一下,觉得崔灵和郑洁有些地方很想象,特别是眉眼处,就是崔灵说的那种长得很开、很好化妆的眉眼。而她们的眉眼之间,也的确有一种女人看了不喜欢的风韵,说不清是种什么风韵,象是发嗲,又象是楚楚动人,总之就是一种诱惑男人来爱她的风韵,绝对不是合法老婆那种“我是你老婆,你敢不爱我”的气势。
崔灵找到郑洁在网上的photoalbum,点开进去,看到郑洁在美国很多地方游玩时照的照片,其中就有郑洁跟乌钢的合影,两个人攀肩搭背的,很亲热的样子。
照片上的乌钢,大多数时候都戴着墨镜。崔灵指点说:“乌钢是个‘墨镜帅哥’,因为乌钢的眼眉不出色,但脸型还可以,鼻子还算比较高,戴上墨镜就给人一种大眼睛浓眉毛的感觉,很有几分风采,取了墨镜就好像连眼睛眉毛都取掉了一样,马上被打回平凡一族。”
安洁有个很奇怪的感觉,平时跟乌钢在一起时,老觉得他长得不帅,只有在球场上奔跑起来才有点帅劲。但一旦发现他是别人的男朋友了,怎么就觉得他好像长帅了很多一样。是不是什么东西都要到失去的时候才能觉得它的珍贵?
郑洁也爱戴墨镜,也是一戴墨镜就漂亮百倍的人。人们常说适合做夫妻的人有“夫妻像”,安洁觉得郑洁和乌钢就很有夫妻像,都是又瘦又高,鼻子正,肤色好,一个是”墨镜帅哥”,一个是”墨镜美人”,结了婚就是“墨镜夫妻”,以后生个“墨镜宝宝”。
安洁看到这么多郑乌二人的合影仍然高挂在网上,知道这两人绝对没有“吹掉”。她的第一个想法就是给姐姐打个电话,叫姐夫把乌钢的ra给取消了,让乌钢滚回中国去。她知道这样做易如反掌,因为姐夫还没跟乌钢签合同,刚见过面,敲定了这事,上报给系里了。虽然钱是姐夫从nsf(nationalsciencefoundation)争取来的科研经费,但合同仍然要由系里出具,系里弄好之后会寄给乌钢,由他签字后再交给系里。
所以这个ra的位置,姐夫说不给就可以不给乌钢了。乌钢没ra了,在d大的mba就读不成了,只好回中国去,那他跟郑洁之间就算gameover了。不过安洁觉得这样做好像有点缺德一样,损人不利己,把乌钢整那么惨,对她有什么好处?
仔细回想一下,乌钢其实并没欺骗她什么,因为乌钢只不过是帮她做做饭,跟她出去玩了一次。但那次除了在她害怕时乌钢牵了她手之外,乌钢本人并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即便在她把他叫进洗手间之后,他也只是控制不住地吻了她,一旦她叫他出去,他就出去了。乌钢一直没有向她表白爱情,是因为他并不爱她,他这样帮她,向她献殷勤,都是为了到d大她姐夫那里拿ra的钱。
她想,乌钢也够可怜的,女朋友在美国,自己却没法在美国呆下去,只好出此下策,这么巴巴地帮她做饭,也不过是为了能到d大读mba,好跟女朋友在一起。他在为自己弄ra的过程当中,还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没有失身,也算难能可贵了。
况且乌钢并没叫她帮他在d大弄ra,是她自己主动提出要帮他的忙的,说不定他真不知道她姐夫在d大的事。难道她帮他忙是因为把他当男朋友看待的吗?她扪心自问,应该不是呀。她本来也不爱乌钢,乌钢也没欺骗她说爱她,这件事根本与爱情无关,是她自己误以为乌钢在追求她了。
这样一想,她就决定不再过问这件事了,乌钢的女朋友和乌钢的ra,都是乌钢自己的事,就让他自己去处理吧。她决定也不对姐姐说这事,免得她姐姐一气之下叫姐夫把乌钢的ra停了。
崔灵安慰她说:“你看见了,郑洁就是这个样子,以你的实力,把乌钢从她那里抢过来是易如反掌。”
“我抢他干什么?”
崔灵开导说:“情场如战场,抢赢了的是主妇,抢输了的是弃妇,抢得半输半赢的是情妇。我的情场法则是:爱情不分先后,喜欢就去抢。爱情也不讲什么礼让三先,爱情讲的是爱竞天演,适者得爱,抢得赢就抢,抢不赢就跑。今天有条件,今天就去抢,明天没条件了,明天就让位,就这么简单。”
安洁听得笑起来:“乌钢是不是也被你抢来过,后来又被人抢跑了?”
“抢他?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那你怎么叫我去抢他?”
“叫你抢他,是因为我觉得你喜欢他。我不抢他,是因为我不喜欢走背运的人。如果他是我爱上之后才走背运的,我不会抛弃他,因为那样就太势利了。但是在我爱上之前就走背运的,哼,那我趁早不沾边——美国这种社会,除了那些含着银匙子出生的人,应该说主要还是靠才能靠实力的,不走运就说明才能不及别人,实力不及别人,没什么好同情的——”
“那你男朋友挺走运的吧?”
崔灵点点头:“我男朋友在事业上可以算是走运的了,他来美国比较早,正赶上电脑专业走俏的时候——”
“你男朋友是搞电脑的?难怪你满口都是什么nanosecond,optimization之类的术语呢——”
“现在电脑这么普及,谁不知道这几个术语?我跟他在一起从来不谈两人的专业,只谈情说爱——”
“那你男朋友在爱情上也挺走运的——”
崔灵看了她一眼,仿佛在揣摩她这句话的意思。安洁解释说:“我的意思是说他遇到了你——”
崔灵坦率地说:“告诉你吧,我男朋友是个——有老婆的人,不过他跟他老婆已经没感情了,他老婆跟他妈处不好——当然这只是一方面,而且婆媳之间处得好的很少,不奇怪。主要是——怎么说呢,可能你会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但等你结了婚,年龄大一点,你就不会这样看了。我的意思是说——他老婆不能生孩子——”
安洁真的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难道爱情就等于生孩子?她担心地说:“不能生孩子就——没感情了?那万一你也不能生呢——”她说了这话,真是后悔死了,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剁了。
好在崔灵不在意,而是很有把握地说:“这个你放心,我肯定能生的。我觉得我男朋友说的有道理,人生在世,辛辛苦苦地奋斗赚钱,但如果没个后代来花这些钱,没个人来接手这些钱,有什么意思?”
“那——他怎么还不离婚了跟你结婚?”
“离婚也不是说离就离得了的——”
她提醒说:“有的男人并没有离婚再娶的意思,只是哄着女孩——”
“我知道,但是我男朋友不是那样的人,他一直在谋求离婚,是他老婆不肯,死赖着他,跟他打经济仗——”
“如果他真想跟你在一起,还怕打经济仗?他老婆要多少,给她多少就是了,只要能把婚离掉。”
崔灵呵呵大笑:“你怎么跟我男朋友一样呆气?他也是这样,说蚀财免灾,只要能早日离掉婚,给钱就给钱。但是我没有那样傻,那些钱又不是他老婆挣的,凭什么要给她?我要的是既离掉婚,又不让他老婆占便宜。”
“那你就不怕——夜长梦多?”
“梦多不是坏事呀,如果我们的爱情经不起一个长夜、几个梦的考验,还要它干什么?他老婆现在还不知道我们的事,如果知道,就会用这件事在赡养费上大做文章了。”
“这种事是不是犯法的?”
“哪种事?你说我跟我男朋友这种事?”崔灵笑嘻嘻地说,“别不好意思,这叫adultery,就是中文里的‘通奸’,在美国很多州都是犯法的,是crime——”
一个“通奸”把安洁听得一抖,一个“crime”更是把她吓得一跳:“是犯法的?那你可要注意了,如果被抓住,你在美国就呆不下去了——”
“看把你吓的,你不是太老实了就是太法盲了,adultery说起来是犯法,但是只算一个misdemeanor,最高处罚也就是罚几百块钱。我们不想被他老婆抓住,不是怕犯法,而是怕他老婆借机要钱。他们没孩子,又有婚前协定,离婚的话,他老婆拿不到什么钱。但是如果他老婆抓住他adultery的把柄,就可以狮子大开口了。”
安洁没想到这事还这么复杂,突然理解崔灵那次为什么疑神疑鬼了:“难怪你那天说有人在跟踪你,看来真的有可能呢。”
“就是嘛,他老婆是个很有心计的女人,也很有手腕。记住,如果有人向你打听我的事,你千万不要告诉他们。”
“我不会的,你放心好了。”
过了几天,乌钢从d大那边回来了,给安洁带了很多东西,有的是她姐姐姐夫托他带的,有的是他自己为她买的小礼物,都是些女孩子喜欢的小东西,看来糊弄女孩子很有一套。
安洁已经把这事想通了,所以乌钢回来她也没什么大惊小怪或者争风吃醋的。她绝口不提郑洁的名字,就像没听说过这个人一样。他们象从前一样来往,他做饭,她吃饭,不过在她心里,已经把乌钢从追求者的名单上划掉了。
她有点伤心地想,什么追求者名单?就乌钢一个名字,而这一个追求者还不是人家自己报名的,是她自作多情写上去的。现在把乌钢划掉了,就一个追求者也没有了。
那段时间,她情绪有点低落,直到有一天,她突然收到dr.cang一个电邮,说想找她谈谈,他给了几个时间,叫她从中选择一个对她来说比较合适的时间。
这是他发给她的第一个电邮,他在电邮里称呼她ann,落款是他的英语名字:andy。她以前不知道他的英文名字叫andy,如果不是发件人的电邮地址里有jingcang的字样,她根本猜不出那是他写来的。
她看到这个电邮,不知为什么心跳得很快,这个称呼和落款好像很亲密一样,而且dr.cang给的几个时间都是在晚上,虽然说是在他办公室见面,但她仍然觉得心情很激动。
她左猜右猜都猜不出dr.cang找她干什么,难道是cang教授的习惯,一学期当中要找每个学生谈一次话?她灵机一动,给木亚华打了个电话,问dr.cang有没有约她见面。
木亚华说:“没有啊,怎么,他约你见面了?”
安洁一听说dr.cang没跟木亚华约时间,就觉得自己不该把这事告诉木亚华的,看来dr.cang并不是跟全班每个人约见。如果dr.cang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找她的事,她这样告诉木亚华,万一木亚华到处一传,dr.cang肯定恨死她了,她连忙叫木亚华别对其他人说这事。
木亚华好像很感兴趣一样::“哇,什么事呀?这么保密?我好像还没听说老康约女学生下班后见面的呢,看来他对你真的是不一般哪——小心呀,girl,老康的魅力是势不可挡的,老康的体力也是势不可挡的,而且又是晚上——我看你最好带点防身的东西——”
她警告木亚华说:“别瞎说了,让他听见,我们就麻烦了。老师找学生谈话,应该是很正常的吧?”
木亚华说:“你以为这是国内的小学啊?b大又不是什么teachingcollege,这里的教授谁把教书当回事呀?都是以搞科研为主。你看那些教授,上完课就不见了,作业都是ta批阅的,他们一门心思都在科研上,怎么会花时间给学生做思想工作?”
“那就可能是跟科研相关的事吧,说不定是要我做什么project呢?他开学的时候不是说他手里有项目的吗?”
“哈哈,那他怎么不叫我去做project?我告他年龄歧视!”木亚华笑了一阵,正经下来,说,“我也猜不出他叫你去干什么,不过你一去就知道了,到时候别忘了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
第 18 节
安洁在dr.cang给的几个时间里选了一个,周三晚上六点半,因为周三崔灵在家,乌钢不会来做饭。然后她给dr.cang回了一个电邮,她不好意思称他andy,就按照国内英语老师教的方法,称呼他“deardr.cang”,感觉比直接叫“dr.cang”要好一点。
dr.cang接到她的电邮后,又发来一个电邮,特意告诉她,说周三晚上学校的室内体育馆有球赛,附近几个停车场都被包下来给看球赛的人用了,她不能在系门前的停车场停车,问她要不要他来车她。
她更激动了,dr.cang真细心,还要亲自来车她,越来越象约会了。她客套了一下,说不用他来接,她可以坐校车。她想,如果他坚持说要来接她,那就让他接好了,因为晚上的校车半小时一趟,下了车还要走一点路,不方便。
但dr.cang没有再坚持。她有点失望,安慰自己说,也许他不想让别人看见。
到了周三下午,她就开始激动,自己也不知道在激动什么,搞得连饭都吃不下,随便扒了几口,就沐浴更衣,稍事打扮,然后坐校车到学校去。
她推门进了办公室,照旧让门虚掩着,dr.cang还是老一套,自己坐在办公桌后面,叫她在办公桌对面坐下,然后很随意地问:“youcameherebybus?”
她点点头:“yeah。”
“howoftendoesitrun?”
“youmeanthebus?halfanhour。”她一边答话一边揣摩dr.cang今天找她的意图,总不会就是为了拉几句家常或者跟她操练日常英语吧?
dr.cang不说话,只看着她,好像在打腹稿一样。她有点局促不安,低下头去,脸也有点红了,在心里嘀咕说,到底是什么事呀?快说呀!真是急死人了。
dr.cang仿佛听见了她的嘀咕一样,拿起一叠纸,一字摊开放到她面前,用英语说,这里有四份作业答案,你先看一下,然后告诉我,它们有什么特点。
她想,这是干什么?是叫我帮忙批阅作业吗?老印干嘛去了?她拿过那几份作业答案看了一下,发现不是答案原件,而是复印件,答案主人的名字都小心地隐去了。但她很容易就发现她自己的答案也在其中,还有一份很可能是乌钢的,因为她看过乌钢的作业,认识他的笔迹。另外两份不知道是谁的,但解题步骤和方法看上去太熟悉了。
她突然觉得有点心慌,虽然还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已经感到兆头不好了。她的汗一下就冒了出来,不得不抓了一张纸巾,胡乱擦着自己的脸,逼着自己继续看那几份答案,但她已经什么也看不进去了。
dr.cang用英语说,这是上次作业的答案,分别是四个学生的,你对这几份答案有什么看法?
她胆怯地抬起头,发现dr.cang正靠在椅背上打量她。她结结巴巴地问:“cani——speakchinese?”
dr.cang点点头:“idon-tseewhynot.anyway,it-safterschool.”
她咂磨了一会,觉得dr.cang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她可以讲中文,因为已经放学了,于是她小心地说:“我不——明白你——要我干什么——”
dr.cang用中文问:“我想问问你看出这几份答案的特点来没有。”
她嗫嗫地说:“这几份答案——的特点——我觉得——”
dr.cang看她支支吾吾说不下去,便直截了当地问:“你知道不知道,为什么这几份答案都是一样的?”
她低着头,说不出话,心想一定是乌钢和木亚华把她的答案抄去,然后又给别人抄,结果被ta发现,向dr.cang汇报了。她在心里责怪乌钢和木亚华:我每次都是嘱咐了又嘱咐,叫你们改头换面,叫你们不要给别人抄,怕ta或者老师发现了,你们两人总是答应得很爽快,现在看来你们是口是心非,阳奉阴违,说不给别人抄,又给别人抄了。你们总是说“不要紧”“没事”,结果怎么样呢?终于被人发现了。
她完全被这事给吓愣了,半天说不出话来。dr.cang说:“你把你自己的答案找出来,把你解题的意图和步骤给我讲一下吧。”
她不明白他这又是什么意思,只得慌忙找出自己那份答案复印件,低着头,从第一题开始,讲自己是怎么解题的,为什么这样解题。才讲了两道题,dr.cang就说:“好,讲到这里就行了,我相信你的答案是你自己做的,但是其他三个人的,都不是他们自己做的,因为他们都讲不出来。”
她这才知道dr.cang已经跟其他三人谈过了,可恨那三人也不跟她通个气,特别是乌钢。其他两个她不知道是谁,没来找过她,很可能是从乌钢或者木亚华那里拿去抄的。但是乌钢呢?dr.cang找他谈过话了,他就不知道来告诉她一下东窗事发了吗?当然,即便乌钢提前告诉了她,恐怕也没什么用,她又不能闻风而逃,但是她至少可以有个思想准备,不至于这么突如其来吧?
dr.cang仿佛又猜到了她的心思一样,笑了一下,说,“他们几个都很讲义气,不肯供出你来,但你的答案在这里,黑字落在白纸上,他们想掩护你也没用啊。”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只听dr.cang说:“我开学时不是讲过了吗,说不要把作业答案给别人抄,抄的和被抄的,都要当学术做假处理的。你怎么——?
她听到“学术做假”几个字,心就一沉到底,知道她在b大是呆不下去了,只要dr.cang向系里一汇报,他们这四个人就都玩完了。她没想到自己在美国的第一学期就遇上这么一桩倒霉事,她不知道该怪谁,怪木亚华吗?还是怪乌钢?也许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别人又没用枪逼着她把作业给他们抄,她如果立场坚定,无论别人怎样说,她都不会给他们抄。
但是她怎么知道这事会暴露的呢?如果早知道是这样,她肯定不会给他们抄了,就算把他们都得罪了,也总比现在这样好吧?她的眼泪不断地往上冒,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就当着dr.cang的面哭起来。
dr.cang没说什么,只坐在那里看她哭,等她哭了一会,才轻声说:“别哭了,现在哭也没用了——这三个人都是问你借的答案?”
她抽噎着说:“不是,我只——借给——乌钢了——”她决定不把木亚华说出来,因为她没看见木亚华的答案,木亚华每次都是type了的,而这四份答案中只有她的是type过的,其他都是手写的。既然木亚华没被抓出来,她又何必供出木亚华呢?供出来,除了连累木亚华,并且加重她自己的罪过,没别的作用。
dr.cang问:“为什么要借给乌钢呢?他怎么不自己做?”
“他——说他做不出来——”
“他做不出来,你可以把你对题目的理解讲给他听,跟他讨论,他也可以来问我。我早就说了,我鼓励你们讨论题目,但一定要自己writeupsolution——”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他的确说过这些话,开学的第一天就说了。她现在就很明白为什么世界上总有人知法犯法,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存有侥幸心理,以为不会被抓住。一定要等到被抓住了,才知道后悔,但那时后悔就已经晚了。
dr.cang叹了一口气,好像是恨铁不成钢,又象是无可奈何:“你想帮他,也不能这样帮啊,他这样抄作业,考试起来怎么办?我记得他第一个midterm考得不太好的——”
“他不准备继续读电脑了,他下学期就要到d大读mba去了——”她说了这事就有点后悔,怕dr.cang跟d大通气,把乌钢在那边读书的机会也给闹没了。她发现自己这段时间总是这样,尽说些一出口就后悔的话,尽做些事过之后必然后悔的事。
dr.cang说:“噢?是这样?你也跟他一起转d大?”
她摇摇头:“我不转,我——”她想,出了这种事,恐怕d大也不会收她了,还是乌钢聪明,早就转好了才来抄作业,难怪他不怕,他已经找好下家了嘛。
她现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像说什么都没用,难道对dr.cang说“乌钢说了,他不会写作业,但是他会抄作业”?或者对dr.cang说“因为借给木亚华抄了,所以也就借给乌钢抄了”?还是说“我没想到ta会告状”?什么都不能说,说什么都没用,既然是自己做错了事,只能怪自己“点子低”,撞在了这么一个讨厌的ta手里。
她敢担保一定是ta向dr.cang告的状,不然的话,dr.cang根本不会想到看学生的作业。跟木亚华说的一样,b大的教授,谁把教书当回事?都是一上完课就不见了,作业都是ta批阅的,dr.cang说过他只批考试卷。
她胆颤心惊地问:“我——是不是要被学校开除了?”
dr.cang没正面回答,反问她:“如果被开除了,你有什么打算?”
她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事没希望了,也许dr.cang还是想救这几个中国学生的,但是那个老印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果dr.cang不向系里汇报他们几个人的事,被那个老印知道,捅到系里去,恐怕连dr.cang的位置也难保了。她估计dr.cang这次只能大义灭亲了,他总不会为了几个认识不久的中国学生把自己在b大的前途断送了吧?可能还不光是b大的前途,一旦dr.cang被b大开除了,难道美国别的学校还会收他?
她想到自己要这么不名誉地回国去,心里就很难受,说了一句“如果被开除了,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我这一辈子就完了——”就忍不住又哭起来。
dr.cang递给她纸巾盒子,她抓了几张擦脸上的泪,但擦也擦不完,擦了眼泪,鼻涕又出来了,擦了鼻涕,眼泪又出来了,她自己也知道这样很难看,但还是忍不住眼泪。
dr.cang走到一个小冰箱跟前,打开门,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她,劝解说:“别哭了,喝点水,平静下来,我们好谈话。”
她听到这句话,觉得好像是管牢的牢头在给死刑犯人最后一顿饭吃一样,声音很亲切,态度很和蔼,但全都是因为这是犯人临死前的最后一顿了。她水也不接,只顾凄凄惨惨地哭,恨不得把自己哭昏死过去就好了,然后醒来发现这只是一场恶梦。
dr.cang走过去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了,说:“别哭了,你这样哭,别人听见还以为我欺负了你呢——”
她听了这话,吃了一惊,他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他想“欺负”她,于是用这事来做个交易?先吓唬她一番,然后就提出自己的要求,说如果你答应我的要求的话,我就不上告学校?
她想起郑洁的故事,当时听的时候只觉得太戏剧化了,完全不象是真人真事,肯定是别人乱编造的,没想到这种事马上就要发生在自己身上了,看来世界上真的有这种利用职权之便,满足自己私欲的人了。
她觉得大脑乱哄哄的,好像不会思考了一样,不知道这是个好兆头,还是个不好的兆头,只急切地想,如果dr.cang提出这样的非分要求,她该不该答应呢?说实话,她对dr.cang是很有好感的,想到他用他那结实的两臂搂抱着她,用他那上唇薄薄的嘴亲吻她,她原本是不反感的。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就有点不同了,如果他提那种要求,就把他的形像搞得很坏了,她就会反感了。
问题是如果他提了那种要求,她不答应的话,他肯定会把抄作业的事告到系里去,而她却没什么证据证明他提过非分要求的。就算她能证明,那也不能把她在学术上的dishonesty的问题一笔勾销,无非就是他们两个都受处分,他为他的性骚扰受处分,她为她的dishonesty受处分,那对谁都没好处。
那怎么办?就让他在她身上爽一次?gosh!光是这个“爽”字,就叫她起鸡皮疙瘩,太恶心了。一个“爽”字,就把他搞成了一个流氓形像,而把她搞成了一个下贱女人的形像。如果这事永远没人知道,也许她还可以忍受,就算为了自己和另外三个同学牺牲一把了。但是郑洁的例子摆在面前,这事迟早会传出去的,如果传出去了,那她就里外不是人了。
她不知道郑洁跟那个商场保安的事是怎么会传出去的,难道那个保安自己告诉别人了?还是郑洁自己告诉别人了?应该都不会,他们那样讲出去,对他们有什么好处?那一定是别的人讲出去的了,肯定是跟郑洁一同去shopping的那个女友讲出去的。她不知道郑洁那个女友是怎么知道的,但她肯定是那个女友讲出去的,因为没别的人知道。
她想起她把dr.cang约她见面的事告诉过木亚华,她对此无比后悔。等到抄作业的事被大家知道的那一天,木亚华就明白dr.cang为什么约她见面了。那时候,如果她没受处份,木亚华肯定会猜到她跟dr.cang之间做了什么交易。
她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个死胡同里,泪珠又成群结队地滚下来。
第 19 节
安洁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待宰的羊羔,只等刽子手举起刀来,她决定听天由命,这事没法预见今后,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dr.cang问:“你哭这么伤心,是因为怕被开除吧?那就别哭了,我不会让你被开除的,我怎么会让你被开除呢?”
他说得那么肯定,那么温柔,而且没有附加那个恶心的条件从句,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她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好像要证实刚才没听错一样:“我不会——被开除?”
他笑了一下,说:“我的天,总算不哭了,再哭,我的办公室就要被淹掉了。”他坐回到椅子里,微笑着说,“放心吧,这事到我这里就算结束了,我不会向系里反映的,你吸取教训,以后再不要把作业借给别人抄了。”
她连连点头,保证说:“我再也不借给别人抄了。”想了一下,她又担心地问,“你不向系里反映,那——行不行?会不会给你惹出麻烦?”
他好像研究她一样地看了她一会,问:“你怕系里知道了找我麻烦?”
她点点头,解释说:“抄作业的事肯定是有人告诉你的,如果告状的人看见我们几个人没受处分,会不会去系里告你?”
dr.cang说:“我没说不处分你们呀,我只说不会开除你——”
她焦急地问:“那你要开除那三个人?”
“你怕那三个人被开除了?”
“我——不想你就——原谅我一个人,要原谅都原谅,要不原谅都不原谅——”
“还挺讲江湖义气的嘛。”
“不是讲江湖义气,是怕——别人说你偏心,处事不公正——”
dr.cang笑了笑,说:“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
“我就怕别人会告你状——”
dr.cang耸耸肩:“我已经说了,你不用为这操心。不过对这件事,我多少是要处理一下的。我不知道就没什么,知道了不处理,就说不过去了。这次作业你们只能得零分了——”
她一听,又慌了:“啊?那——那我这门课得不到a了?”她问完了,又觉得自己太贪心了,不被开除就不错了,还想得a?但是她不贪心不行啊,她是拿研究生院奖学金的,如果这门课得不到a,她这学期的gpa就上不了4.0了,下学期就拿不到奖学金了。她胆怯地解释说,“我——如果一门课得不到a,我下学期就——没奖学金了——”
“噢,是这样?一定要全a?这么严格?”
“我现在拿的是研究生院的奖学金,每学期的gpa都要是4.0才能保持。”
dr.cang似乎很为难,沉思了一会才说:“拿不到研究生院的钱,应该可以回到系里来拿钱吧——不过冬季学期系里不见得有钱拿——,这样吧,如果你下学期在研究生院拿不到钱的话,你来给我做ra吧,我可以资助你一段时间,至少可以资助到你申请下一学年系里的ta位置——”
dr.cang问:“你的研究方向是什么?你博士论文准备做哪方面的research?”
dr.cang点点头,说:“那你应该找dr.richardson做导师,他是搞hci的。我做的东西你可能不感兴趣。”
她急忙声明:“不是不感兴趣,是怕我水平有限——”
dr.cang笑着说:“你在水瓶上拴根线干什么?”
她一时没听懂他这句话,又呆头呆脑地望着他。
dr.cang也没解释,只说:“那这样吧,我到学期结束前,布置第七个作业,愿做的就做,不愿做的就算了,做了的每个人可以去掉家庭作业当中最低的那个分数。你们几个人做了第七个作业,就可以把这个零分去掉了。”
她感动得热泪盈眶,这么好的老师,这么替她着想,不怕自己背黑锅,想这么多办法来挽救她,叫她怎么不感动呢?虽然这不象那些经典的英雄救美的故事那样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但从实质上来讲,也是救了她一命了,至少是救了她一“面”,使她不至于含羞蒙辱地滚回中国去。既然中国人都是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的,那就等于是救了她一命了。
她看着他,觉得他比以前更高大,更帅了,不仅帅,而且极端温柔,极端可爱,简直就是一个白马王子——的平方。现在她就很明白为什么故事里那些被救的美女总爱以身相许了,可能根本不是什么无以回报,就是想以身相许,因为美女爱上那英雄了,不以身相许不足以平美女之爱。
在她心目中,dr.cang肯定是算一个英雄的,但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美女,如果她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自己在他心目中是一个美女,那她就会冲上去亲他一口,表示感谢,发自内心的感谢。就怕他不认为她是美女,那他肯定觉得自己吃了亏,象被恐龙啃了一口一样。
dr.cang好像完全没查觉到自己做了一回英雄,而美人有以身相许的意思。他问了一个跟“英雄救美”、“以身相许”完全不相干的问题:“你吃了晚饭没有?”
她一下就搞糊涂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表示谈话结束了,暗示她该走了。她正在那里犹豫是不是该告辞了,就见他拿起了电话,说:“我来order一个pizza吧。”
她慌忙说:“不用,不用,我已经吃过晚饭了。”情急之中她还伸出手去,好像要按住他打电话的手一样,当然她的手只伸了几英寸,就像被一根太短的绳子羁绊住一样,僵在半路了。
dr.cang笑了一下,说:“你吃过了,我还没吃呢。”说完,就拨了号,用英语order了一个pizza。然后他放下电话,说,“二十五分钟,我们坐一会,然后我开车送你回去,路上可以去拿pizza。”
她又慌忙说:“不用,不用,我还是去坐校车吧。”
“天黑了,坐校车不方便,得等好长时间吧?我给你一个ride吧。”
她很不好意思地说:“真是太麻烦你了——”
她听他说这话象哄孩子一样,不禁笑了一下,再次声明说:“我没借‘他们’抄,只借乌钢一个人抄了——”
“我知道,乌钢很讲义气,没说是你借给他的,只说是他自己从你书包里拿去的,还说另外两人都是从他那里拿到答案的,说这事跟你没关,叫我不要冤枉你,不要为难你。你们两个——都不错嘛,你保护我,我保护你,都挺讲义气的——”
她不知道dr.cang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讽刺还是发自内心的赞赏,她模棱两可地说:“讲义气是好事还是坏事?”
dr.cang抿嘴一笑:“那就看怎么说了——你们讲义气,对你们来说,就是好事,对我来说,就是坏事。”
她的心咚咚乱跳,觉得dr.cang这话的意思好像有点那个一样。但她听dr.cang说:“你们互相包庇,互相掩护,我就很难弄清事实真相——”他看看表,说,“pizza应该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她跟着dr.cang走到他停车的地方,两个人坐进车里,dr.cang发动了车,问:“要不要把车蓬放下来?”
她穿得有点多,加上刚才着急紧张,身上热烘烘的,于是回答说:“放下来吧。”
“你不怕把头发吹乱了?”
“我不怕,我坐我roommate的敞篷车,都是把车蓬放下来的——”
dr.cang把车蓬放了下去。仲秋的夜晚,已经很有点凉意了,但她此刻热血沸腾的,觉得吹着凉风很舒适。过了一会,她才注意到dr.cang只穿着一件短袖t恤,忙说:“哎呀,我刚才没注意你穿这么少,你还是把车蓬升上去吧。”
“不用,我不冷。”
“你穿这么少不冷?那你真的是美国化了——”
“不是什么美国化,主要是懒。屋子里暖和,外面冷,进去要脱,出来要穿,就懒得麻这个烦了。我冬天都懒得穿外衣的——”
她脱口说:“那不行的,冬天还是要穿外衣的,免得冻病了。”她意识到自己有点管得太宽了,赶快闭了嘴。
到了pizza店门前,dr.cang停了车,但没熄火:“你在车里坐一下,我进去拿pizza。别把我的车开跑了——”
她笑起来:“放心,我根本不会开这种车——”
“就是知道你不会开,才特别嘱咐你不要开,免得出事。”
她越发笑得厉害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说的每一句话在她听来都很幽默,都令她忍俊不禁。她坐在车里,看着dr.cang走进pizza店里去,跟店里的人打招呼,好像是老主顾。过了一会,又见他走出店来,一手端着一个很大的纸盒子,另一只手里捏着两瓶矿泉水和一叠纸巾。他走到车前,问她:“饿不饿?吃一块吧?”
她慌忙摆手:“不饿,不饿,我不吃,我一点也不饿。”
“真不饿?真不吃?不吃我就放后面去了——”他说了放后面去,但还是端在手里,站在那里没动。
她又强调一遍:“我真的不饿,你——放后面去吧——要不,我给你拿着,你边开车边吃——”
他想了一下,说:“也行,还真有点饿了——我是穷人出身,小时候饿怕了,饿出胃病来了,现在一饿就痛——”他把pizza盒子递给她,自己坐进车里,把两瓶水放在车上的杯座里,把车开动了,向她伸出一只手,“撕一块给我?”
她打开盒子,撕了一块,用餐巾纸包着给了他。pizza的香气直扑她的鼻子,搞得她差点要流口水了,这才觉得肚子好饿,本来晚饭就没吃什么,又在dr.cang的办公室里紧张了半天,一点能量早消耗光了。她好后悔撒了谎说自己不饿,现在就不好意思出尔反尔了。她赶紧盖上盒子,开了一瓶矿泉水,放在靠他那边的杯座里,又拿了一张餐巾纸在手里,给他预备着,吃完了好擦手擦嘴。
dr.cang很快就吃完了一块,太快了,用“风卷残云”来形容都还嫌不够。他又向她伸出手来,她赶紧再撕一块给他,边撕边说:“你吃太快了,吃太快不容易消化,因为吃太快,就不能产生足够的唾液,而唾液是帮助消化的——”
她唠叨完这一通,又开始后悔,人家在吃pizza,她却扯到“唾液”上去了,恶心不恶心?
不过dr.cang好像没见怪,只说:“你健康知识还不少呢,还有些什么tips?一并给我了吧。”
“哪里是什么健康tips?我随便说说。你是教授,肯定懂得的比我多——”
“我又不是健康学教授,怎么就一定懂得的比你多呢?”dr.cang很诚恳地说,“难怪我胃不好,肯定是因为这些不健康的饮食习惯。”
她还没想好应该说点什么,车就开到她门前了,dr.cang停了车,说:“你带几块pizza上去吃吧——”
她坚持不要他的pizza,对他说了谢谢和再见,就站在那里等他把车开走。他一手握着方向盘,用另一只手对她挥了挥,说:“你上去吧,我走了。”
她看见他对她挥着的那只手里拿着块没吃完的pizza,心里一动,难道他听了她的“唾液论”,就改成细嚼慢咽了?
第 20 节
安洁上楼的时候,眼前还不断冒出dr.cang手握半块pizza向她挥手的画面,她发现他吃第二块的时间至少是吃第一块时间的三倍,就因为她说了“吃太快不容易消化”?联想到他改喝矿泉水的事,她不由得想,他真是太可爱了,把她随口说的话都听进去了。考虑到这是她一直仰望着的dr.cang,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小毛孩,他这么听她话,就太叫她感动了。
她打开自家的门,走进屋里,马上到冰箱去找吃的,心里无比怀念dr.cang的那个大pizza,要是刚才不那么要面子,吃几块就好了,不光是因为pizza好吃,还因为是跟dr.cang合吃一个pizza,多么甜蜜啊。可惜,一念之差,就把这个好机会错过了,不知以后还有没有这种机会。
冰箱里没什么吃的,她用一个碗装了一些剩饭剩菜,在微波炉里热了一下,就坐在客厅吃起来,嘴里咀嚼着饭菜,心里则咀嚼着今晚发生的一切,dr.cang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个手势都还能回忆起来,有些她当时没听懂的话,现在也慢慢想懂了。她想起当他说“你在水瓶上拴根线干嘛”的时候,她一时没听懂,所以没接腔,只傻呼呼地望着他。不知他会不会觉得她这个人很迟钝、很没幽默感?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感到在他那博学多才的光环之下,在他那高大英俊的外表之后,好像藏着一个“孤儿”的形像一样,令她对他有一种同情和爱怜。她想了一会,才找到自己这种怜悯情绪的来源,一定是因为他的那些“不健康”的生活习惯,冬天不穿外衣,吃饭狼吞虎咽,经常喝可乐等等,给她的感觉是他的个人生活过得粗枝大叶、十分潦草。
她想起他是结了婚的人,又据说还有妈妈在身边,有两个女人照顾,他怎么会搞得象个“孤儿”一样呢?肯定是因为他的那个博学多才的妻子太博学了,一心只顾搞科研,没什么心思照顾他的生活。而他那个妈呢,可能一门心思都在跑教会和说媳妇坏话上,也没心思管自己的儿子。
或者她们都管了他,而他不听她们的话?
这样一想,她就有点飘飘然的感觉,那两个女人都没法改变dr.cang,而她一上来就纠正了他两个不健康的生活习惯。她莫明其妙地感到自己好像对他负有什么责任一样,很想彻底弄明白dr.cang的胃痛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对症下药,把他的胃痛彻底治好。
她正在那里想入非非,崔灵从卧室走出来了,跟她打个招呼,就到冰箱去找吃的。大概也是没什么吃的了,就拿出一个苹果,边削皮边说:“忙着制定一个跟踪计划,没心思吃饭。”
“跟踪计划?跟踪谁?”
崔灵坦率地说:“跟踪我的男朋友。”
“怎么回事?”
“觉得他——最近有点反常,他说他老婆可能请了私家侦探在调查我们,说这段时间我们最好不要见面。哼,照这么说,如果他老婆常年请个私家侦探,我们就永远不见面了?感觉是个借口,男人嘛,想甩掉情人的时候,都是扯这一类理由的——”
她安慰说:“别把事情想那么可怕,你说了,他老婆不能生孩子,他怎么会回到老婆身边去呢?”
“我没说他会回到他老婆身边去,他绝对不会回到他老婆身边去的,对这一点,我还是有把握的。但是他可以再物色新人呀,男人嘛,都是喜新厌旧的家伙。”
安洁记得崔灵一直是把男朋友划在“男人嘛”之外的,现在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崔灵,只好说:“我觉得他不会做这种事,我觉得他是真心爱你的——”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毫无道理,她又不认识崔灵的男朋友,凭什么说他对崔灵是真心的?但她知道女孩子在这种时候最想听到的就是这种话,所以她就毫不吝啬地说了。
但是崔灵显然不是一般的女孩子:“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做这种事?他真心不真心,你说了没用,他说了也没用,连我说了都没用,一切凭事实说话。”崔灵也坐到客厅的沙发上,“跟你打个商量,我想这个周末做回私家侦探,你愿意不愿意跟我去?”
“侦探你男朋友?”
崔灵兴致勃勃地说:“既是侦探他,也是一种反侦探。如果真有那么一个私家侦探呢,我就想办法把他买通了,让他替我们保密。如果私家侦探是子虚乌有的呢,那我就知道我男朋友是在撒谎——”
安洁开玩笑说:“你不是说抢得赢就抢,抢不赢就跑的吗?怎么还舍得花功夫去跟踪他?”
崔灵自有道理:“我是说了抢不赢就跑,但是怎么样确定自己抢得赢抢不赢呢?当然是要以事实为根据,而不是胡乱一猜就下结论的。”
“如果你侦探出你男朋友有了——新的女朋友,你怎么样?跑上去把那个女的打跑?”
“这个你放心,我肯定不是那样的人。如果我爱的人骗了我,我是不会呼天抢地、大哭大闹的。我会离开他,忘记他,重新开始我的生活。男生爱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我们女生也可以仿造一个‘地角何处无枯树’,世界上吊得死人的枯树多的是,犯不上在一棵树上吊死。爱情这种东西,可贵的就是两相情愿,如果他变了心,我有什么要为他伤心的?”
“你说是这样说,心里还是紧张他的——”
“不是紧张他,而是不想弄出冤假错案,要既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没有谁一生都不撒谎的,多少都会撒谎,那些说自己不撒谎的人本身就是在撒谎。所以我的原则是尽自己的能力发现别人是不是在撒谎,再根据自己的发现做决定。”
安洁很佩服崔灵在爱情上这么有条有理,镇定自若。她甚至有点同情崔灵的男朋友,老婆看来也是个有心计,有手段的人,知道雇私家侦探来调查丈夫。现在又冒出一个有侦探情结的女朋友,亲自上马,身体力行地搞侦探反侦探,够他受的了。真不知男人为什么要搞婚外情,这样夹在中间,累不累?
她觉得这种事还是不插手的好,免得惹出麻烦来。她担心地问:“你又不是私家侦探,如果去跟踪别人,是不是犯法的?”
崔灵笑起来:“你怎么这么怕犯法?哪里有那么多法可犯?而且在美国这种地方,只要请个好律师,犯了法的人也可以逃脱法律的惩罚。最不济就是claiminsanity得了,我是疯子我怕谁?”
安洁推脱说:“我下个星期好多的作业要due,再说我又不会跟踪,我就不去了吧。”
崔灵说:“你不想去就不去吧,但你可以不可以把车借给我?我开自己的车,就太明显了,一下就被我男朋友认出来了,开你的车他就认不出来。你不是很喜欢我那辆敞篷车的吗?这个周末我们换车开吧。”
“我没开过你的车,我不会开,不过你可以把我的车开去,只要我的破车不耽搁你的追踪就行。”她想了想,又说,“你总不能老坐车里不出来吧?你一出来,他不就认出来了?”
“我已经想好办法了,我买了假发,还买了些跟我的风格完全不一样的衣服,等我全副行头武装起来,他就认不出来了。待会我穿起来给你看,看你认不认得出来。”
正在说话,崔灵的手机响了,崔灵一个箭步抢进卧室去拿手机。安洁知道崔灵的学业很轻松,成天没什么事干,怕崔灵待会又抓着她讲男朋友的事,就赶紧吃完饭,把碗往水池一丢,就到自己卧室去看书做作业。
但是她完全没心思学习,还在回想今晚跟dr.cang的谈话。她非常感谢他,但又很替他担心,如果那个告状的人发现他们几个没受处分,告到系里去怎么办?那不是要连累dr.cang吗?她想来想去都觉得这事挺危险的,不知道dr.cang想好了对付的方法没有。
她记得她提到有人告状的时候,dr.cang没说究竟是有人告状,还是他自己发现的。如果是他自己发现的,那就好了,他说不向系里汇报就没事。但如果是别人发现的呢?怎么才能封住那人的口?
她决定问问乌钢,看dr.cang有没有说是谁告的状。想到这里,她马上往乌钢的手机打了个电话,说想跟他谈谈抄作业的事。乌钢一听,紧张地问:“在哪里谈?要我到你寝室来吗?”
“不要,我roommate在这里。”
乌钢提议说:“那就到我这里来吧,聂宇到学校去了,他在忙一个project,半夜才会回来。”
她说:“好,那我就到你那边来。”打完电话,她就开车到乌钢那边去,一进门,发现还有两个同学在那里,是一同修算法课的,一个叫陈宏平,另一个叫杨帆,她一看就知道一定是乌钢把他们几个抄作业的人都叫来了。
乌钢上来就是一通抱歉加自我批判,说都是他惹出来的,给安洁带来麻烦了。另两个也是一通抱歉加自我批判,搞得安洁有脾气也没处发了,只好说:“算了,现在把自己臭骂一通也没用了。不过既然dr.cang已经找你们谈了话了,你们怎么也不告诉我一下呢?”
乌钢说:“我们几个人都没暴露你,以为就没你的事了,怕告诉了你,反而把你吓坏了。我们以为老康不会找你的,哪里知道——”
杨凡说:“老康答应过我们,说不会向系里反映的,所以我们觉得没必要告诉你——”
她见他们不告诉她是出于一片好心,也不好再说什么,又听说dr.cang早就向他们许诺说不会向系里反映,感觉有点失落,看来dr.cang只不过是心肠好,对谁都一样,并不是看她面子才不向系里汇报的。她说:“现在我就是担心‘素鸡’把这事捅到系里去,那就连累dr.cang了。”
陈宏平说:“这个老印怎么这么烦人?趁早把他干掉了,免得惹麻烦。”
杨帆说:“别说这些办不到的事了,还是想点切实可行的办法吧。”
陈宏平想到一个办法:“等期末搞evaluation的时候,我们联合中国学生给老印评个不及格,让他下学期拿不到系里的ta,滚回印度去。”
杨帆说:“你这都是马后炮,说不定还没等到evaluation,我们几个就被开除了,你还到哪里去evaluate他?再说,老印比我们中国人有钱,拿不到ta还可以呆在这里。他们老印当中有自费在这里读书的,我们就没这个本事。”
乌钢说:“这事也许不怪老印,说不定是聂宇告的状,因为我们又不是第一次抄作业,以前老印从来没注意到这一点,怎么这次突然注意到了呢?”
陈宏平恍然大悟:“很有可能,你记不记得?那天我来找你借作业的时候,聂宇也在场。”
乌钢说:“所以我那时一直对你使眼色,叫你小声点,就是怕聂宇知道了去告状——”
“我哪里想到他会做这么缺德的事呢?”陈宏平恨恨地说,“我想到我们都是中国人,发生什么事也应该向着中国人,哪里知道中国人当中还有这种败类——你看别人韩国人多团结?打起架来都是互相帮助——”
安洁不知道是不是聂宇告的状,即便是,她也不好意思说聂宇是“败类”,可能聂宇还在心里骂他们几个人是“败类”呢,因为他们丢了中国人的脸。她息事宁人地说:“算了,我们别骂聂宇了,应该不是他,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乌钢摇摇头:“你还不相信是聂宇?你应该最知道他为什么会做这种事了——”
安洁不知道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也懒得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就说:“我们还是想想这事该怎么办吧,我不希望把dr.cang也连累了,因为连累了他,对我们也没好处。”
乌钢想了想,说:“万一系里知道了,我还是坚持我的说法,是我从安洁那里偷来抄的,安洁不知道这事,其他两人是照我抄的,那样的话,安洁就没事了。反正我不怕,我下学期就不在b大呆了——”
几个人商量来商量去,也没商量出一个更好的办法来,最后三个男生都说就按乌钢的方法办,反正他们三人的确是抄了作业,受处分也是活该,只要安洁不因为他们几个人受牵连就行了。
几个男生这么高风亮节,搞得安洁很不好意思:“我今天找你们,并不是要你们为我洗刷,而是怕dr.cang也跟着我们受牵连。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的确是把作业借给乌钢了,所以如果我受处分,也是活该。现在就寄希望于老印了,希望他不要抓住这事不放。”
她回到家,给dr.cang发了一个电邮,把几个人的决定告诉了他,叫他该向系里报告就向系里报告吧,免得他为了他们几个人背黑锅。
她以为dr.cang要为他们这种舍己为人的高尚情操大大感动一番的,结果dr.cang的回邮很冷淡,连“ann”和“andy”都没有了,就一行字:
“don-tbotheraboutit.iknowwhattodo.”
第 21 节
安洁把dr.cang的电邮看了好几遍,越看越觉得dr.cang好像在发脾气一样。她到美国来了这段时间,虽然一直在努力做到“用英语思维”,但习惯成自然,看英文时总要在心里翻译成中文来理解,所以她觉得dr.cang这句话基本上就等于“别操心了,我知道怎么办。”再看几遍,居然觉得这话好像是“别再多事了,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而潜台词就是“你烦不烦?”
她不明白为什么dr.cang一下子变得这么冷冰冰的了,她想到了各种理由,但都不象,最后她想可能他是在怪她不该用电邮谈这事,怕别人发现。看来她又做了一件蠢事,她用的是电脑系的账号,而且用的是英语,系里那些管电脑的sysadmin肯定能打开这些电邮,如果他们哪天多个事,把电邮打开来读一读,那就糟了,等于是她向系里打了一个文字报告。
她连忙把自己发给dr.cang的电邮和他的回邮都删掉了,本来还想叫他也删掉,但又怕他嫌她罗嗦,他那么聪明的人,肯定不用她来提醒。
这事让她越来越紧张,有时碰到系里的sysadmin都觉得他们的眼神有点怪,好像已经看过了她跟dr.cang之间的电邮一样。她觉得“素鸡”的表情也很奇怪,黑糊糊的面皮下好像藏着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有次她跟他打招呼,他也好像没听见一样,理都没理她,是不是觉得她这个人品质不好,不屑为伍?
不仅如此,她觉得dr.cang的表现也很奇怪,再没跟她单独说过一句话。她不知道是不是系里找dr.cang谈过话了,但她觉得他的脸色好像不对头一样,眼神里有一种抱怨的成分,仿佛在说:你看,就是因为你,搞得我背黑锅。
她感觉事情很不妙,看来b大是呆不下去了,尽早给自己找条退路吧。她把这事对姐姐一五一十地讲了,说想趁现在还没东窗事发,谋求一个可以退守的学校。
姐姐说:“那就到d大来吧,你现在就向d大申请,如果录取了,不管你那边事态如何发展,你都可以到d大来读书。一家人在一起,也有个照应,至少不必为钱的事发愁,你姐夫总是可以帮你弄到一份钱的。”
她觉得也只有这样了,便马上着手办这事,别的都好办,就是三封推荐信有点麻烦。她不敢去找现在系里的教授写,一个原因是她还没上到一学期的课,估计那些教授对她没什么印象,可能不愿意写。另一个原因就是她觉得没有哪个教授愿意自己的学生转到别处去,你去请教授把你往别的学校推荐,那不明明是瞧不起他们吗?
她只好跟国内的老师联系,又发电邮又打电话的,总算找到两位老师答应为她写推荐信,但还差一个人,而且她觉得从美国的学校转美国的学校,如果没有一个美国这边的教授写推荐信,好像有点说不过去一样。她只好去找dr.cang,把自己的担心说了一下,请他帮忙写封推荐信。dr.cang很爽快地答应了,问了是转那个学校哪个系,就叫她第二天来拿推荐信。
她第二天按说好的时间去了dr.cang的办公室,他交给她一个信封,说推荐信写好了,让她自己拿去寄。她谢了他,把信装在书包里就去上课,一直到晚上回家时才有机会把信拿出来看看。推荐信没封口,她想了想,就掏出来看了一下。dr.cang是从d大研究生院的网站上打印出来的非常正规的推荐信表格,有很多选择题填空题,问的大多是“在你教过的学生中,该生位居最出色的百分之几”之类的问题,最后有个提示,说如果你还有需要补充的,请附加纸张详细说明。
dr.cang附了一页纸的短信,对她的评价很不错。她好感动,原来她在dr.cang心目中这么聪明、这么有潜力?她偷偷把信复印了一份才把原件寄出去,然后把那个复印件象情书一样保存起来了。
国内那边她请一个同学帮忙把推荐信、成绩单什么的都弄好了,也寄到了d大,现在就是等消息了,她姐夫说应该没问题。但不知怎么的,她好像对b大有点恋恋不舍一样,满心希望“素鸡”不再找她的麻烦,那她就不用转到d大去了。
她本来不想把抄作业抄出麻烦的事告诉木亚华的,怕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传出去的可能性,闹得人尽皆知了,dr.cang也就不得不主持正义了。所以虽然木亚华一直在追问那天dr.cang找她到底是干什么,她总是支吾其词,不肯说出真相来。
但是又到了做作业的时候了,木亚华又来借作业,安洁这次不敢再借给木亚华了,就坚持说要跟木亚华一起讨论,但不能把写好的作业给木亚华抄。她真的把dr.cang搬出来做挡箭牌:“不能借你抄了,如果让dr.cang知道,就麻烦了。”
木亚华诧异地问:“他怎么会知道?又不是他批阅家庭作业——”
安洁没办法,就把抄作业被dr.cang发现、叫去谈话的事告诉了木亚华。木亚华见安洁没把她暴露出来,感激不尽,把安洁好好“飘扬”了一番,听那口气,差不多把她放在江姐一个级别里,宛如一朵绽放在严冬之悬崖上的红梅,被dr.cang严刑拷打都没招供。
安洁搞得很不好意思,就把话题转到一边:“说不定真是聂宇告的状,因为你也抄了作业的,如果是老印发现的,他怎么会没发现你呢?所以只能是聂宇了,因为聂宇不知道你抄作业的事。”
木亚华说:“也不见得,因为我抄是抄了,但我并没全版照搬,有一题我是照去年的答案做的,其他每题我都做了改动,加进了我自己的意思。”
木亚华把自己的作业拿出来给安洁看,的确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特别是分析证明部分,虽然意思是她的,但木亚华的英语表达肯定比她地道通顺。她对木亚华说:“你解题解得挺好的,根本不用照我的抄。”
“最近这段时间讲的什么dynamicprogramming和greedyalgorithm我还比较懂,所以还能自己写一些出来。不过我没把握,所以还是要借你的答案看一下,主要是核对一下我做的对不对。”
“那干脆等你把作业做了,我们两人一起核对一下就行了,不用抄了。”
木亚华很爽快地答应了,然后又扯回到dr.cang身上去了:“这个老康也真是的,既然不准备向系里汇报,又何必把你找去呢?就算找去了,直接说不会向系里汇报就行了,怎么又要先吓唬你一番呢?完全是别有用心,就是想把你弄哭,然后他来当英雄,做好人,让你对他感激涕零——”
安洁连忙替dr.cang辩护:“他肯定是想让我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如果他不狠狠吓唬我一下,以后我还会借给别人抄——”
“你这么护着老康?是不是迷上他了?”
“别瞎说了,人家是有老婆的人——”
“有老婆怎么啦?越是有老婆的男人越逗人爱,至少可以证明世界上还有一个女人跟自己一样慧眼识英雄。”
“那如果有人爱上你的丈夫了,你还会不会这样想?”话一出口,她就认识到这又是一句值得剁舌头的话,她赶快分散木亚华的注意力,“说句实话,dr.cang这个人的确是挺好的,很向着我们中国人——”
木亚华说:“也不是什么向着我们中国人,只是心肠比较好罢了。抄作业的肯定不只我们中国人,我做ta的那班上,也有抄作业的,老中、老印、老美都有,只不过我不会到教授面前去告状罢了。”木亚华突然话头一转,“据我的估计,老康肯定是跟他老婆离婚了——”
“为什么?他妈对你婆婆说的?”
“不是,是我猜的,你看他结婚戒指也取了,房子也买了——”
安洁笑起来:“买房子也是离婚的标志?可能刚好相反吧——”
木亚华坚持说:“买房子对别人来说,不是离婚的标志,但对老康来说,就是离婚的标志。你想想,他的老婆在外地,他以前一直是租房住的,说明那时他没打算在这里长待。现在他一反常态,在这里买了房子,岂不是说明他准备长期在这里呆下去了吗?他这么聪明的人,当然知道买了房子如果不住个五年八年的就卖出去,肯定亏本——”
“买房子也许是因为他老婆要调这边来了呢?”
木亚华想了想:“嗯,也有可能。他老婆也真是的,干嘛要呆在那边呢?这么出色的老公,如果是我呀,肯定是天天守在一起都看不够,哪里舍得跑那么远?好好的两口子,搞得这么两地分居的,何必呢?”
“你怎么跟他妈一个口气?为什么就得他老婆调过来?难道他不能调过去吗?也许他进不了他老婆那个学校,但是那边又不是只有那么一个学校——”
“这你就有所不懂了,男人嘛,都是要面子的,如果他跟他老婆呆在一个地方,但他老婆在一个比他好的学校里,他那脸往哪里放?”
安洁想了想,觉得dr.cang这样做太虚荣了,就不赞成地说:“那有什么?为什么非得男的比女的强?”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dr.cang这么优秀的人物,居然进不了他老婆能进的学校,“他老婆到底是什么人?难道有三头六臂?我觉得dr.cang就已经很厉害了,难道他老婆比他还厉害?”
“也不是什么比他厉害,可能碰巧研究方向比他热门一些,导师比他的导师有名一点——再说又是女的,学校敢不收她?不收的话,告它个性别歧视。老康学术上也很不错的,发表了很多文章,申请了不少grant,还是好几个学术杂志的编辑什么的。不过他搞的那些东西我不懂,所以也不知道他跟他老婆到底谁更厉害。”
安洁有点替dr.cang可惜,如果他的导师更有名一点,如果他的研究方向更热门一点,那他就可以进个比他老婆更好的学校,婚姻上也就不会有什么不幸了。
不用说,从那以后,安洁更加同情dr.cang了,仿佛他是一个事业上的弃儿,生活上的孤儿一般。
有一天,dr.cang上完课后,特意留了几分钟,说有个announcement,是有关ta的。他说suji摔伤了,现在正住在st.paul医院里,希望大家都抽时间到医院去看看他。他把医院地址和病房号码写在黑板上,然后说,我今天下午会去医院,如果你们需要一个ride,我可以载几个人同去,我下午四点半会在我们系外面的停车场等你们。
下面有人问道:“whathappenedtohim?”
dr.cang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是绊在家里internet的cable上,摔伤了颈椎——
教室里议论纷纷,有的说摔伤了颈椎,那就要高位截瘫了,还有的说在自己家里摔成这样,真是不可思议,不知是谁带头呼喊了一声:gowireless!
下面的人都跟着叫起来:gowireless!gowireless!
安洁觉得这些人好像有点太无情了一样,这种时候还在开玩笑。她下了课就问木亚华去不去医院看“素鸡”。
木亚华说:“我会去医院看他的,不过今天不行,没人带孩子,我老公说他要加班,我可不想把孩子带医院去,别染上病了。”
安洁又去问乌钢他们几个去不去,乌钢说:“我今天下午要练球,是篮球队的活动,我不参加不行,我改日再到医院去看‘素鸡’吧。”
杨帆说:“我懒得去看他,他把我们几个整得够惨——”
陈宏平说得更彻底:“看什么看?我不做这种假仁假义的事,明明心里恨他,还做这些表面功夫,跑医院去看他——”
安洁觉得陈宏平这话有点刺耳,好像在说她假仁假义一样。但她决定一定要去医院看“素鸡”,就算“素鸡”告了他们的状,他也不过是报告一个事实。现在人家受伤了,躺医院了,不去看他就像有点幸灾乐祸一样了。
她没怎么开过高速公路,去st.parl医院的路她也不熟,就决定跟dr.cang的车走。她下了最后一节课,就到系里的停车场去集合。但她没看见dr.cang的黑色敞篷车,也没看见他的人,正在担心他已经带其他学生走了,就看见dr.cang从楼里走出来了,仍然是一边走一边抛着手中的钥匙。
dr.cang指着一辆灰色的van说:“以为今天会有很多人去医院的,所以开了辆大点的车。我们再等几分钟,如果没人来的话,我们就走了。”
等了大约十分钟,一个人也没等来。dr.cang说:“可能他们自己开车去了,不等了,我们走吧。”
第 22 节
路上有点塞车,开了一个多小时,安洁和dr.cang才来到了st.paul医院,找到了suji的病房。安洁看见suji躺在床上,脖子那里包着一圈东西,身上插着些管子,鼻子接着氧气,桌子上还有个monitor,正不停地画着那种曲线。他们进去之后,suji也没一点反应,不知道是不是处于昏迷之中。
病房里还有一个印度人,看见他们去了,就很礼貌地跟他们打招呼,也是那种很快很不好懂的印度英语,p说得象b,t说得象d,而且说着说着,就跟dr.cang一起走到病房外去了。
安洁也跟了出去,但她听不太懂那个印度人到底在说什么,而那个印度人好像也知道她听不懂一样,根本就不对着她说,只跟dr.cang说话。她看见dr.cang好像很担心的样子,不断地点着头,说着一些诸如“isee”之类的话。
后来那个印度人就不见了,dr.cang告诉她说那个印度人也是b大的学生,是suji的朋友,来医院帮忙照顾suji的。suji的父母都在印度,系里已经想办法通知他们了,他们会尽快从印度赶到这里来。suji的哥哥在美国m州立大学读书,现在已经从那边飞过来,suji的朋友现在到机场去接suji的哥哥去了
dr.cang说:“我们要等到suji的哥哥他们从机场回来才能走,因为这里总得留一个人。对不起,把你拖住了。”
安洁连忙说:“我没事,能帮得上忙就好。”她想起dr.cang是不能饿的,连忙说,“就怕你不按时吃饭,饿了会胃痛。”
dr.cang充满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你也饿了吧?这样吧,你守在这里,我去买点吃的东西来。”
她一听“守在这里”几个字,就觉得责任重大,怕自己担待不了,生怕那个monitor上突然出现一道平直的线条,那就吓死她了。她慌忙说:“我——守在这里怕不行吧?我又不知道该干什么。”
“不用干什么,这里有医生护士,只不过是放一个人在这里比较放心一些,万一suji有什么事,可以帮忙打个铃叫个人什么的。如果你不敢呆在这里,那你去买吃的东西吧。不用跑很远,看看医院有没有小卖部,随便买点吃吃,回去了再认认真真吃一顿。”
她生怕他把胃饿痛了,赶快说:“好,我去买吃的。”
dr.cang拿出一些钱给她,她本来想客套一下,但想起自己今天是直接从学校过来的,没回住处,身上没带钱,只好接过来,匆匆忙忙跑去买吃的东西。
她在医院到处找了一通,没看到什么小卖部,想问人吧,又不知道小卖部用英语怎么说,只好跑到医院外面去找,最后在一个加油站的的便利店买了一个三明治,跑着拿回去给了dr.cang。
dr.cang见她气喘吁吁的,问道:“怎么啦?是不是没付钱,抓了就跑了?”
她开玩笑说:“是啊,被人——追得——”
他接过三明治,问:“你吃过了?”
“没有,我不爱吃美国的东西——,你赶快吃吧,不然胃又痛起来了——”
他要给她一半,但她怕他不够,死也不肯要。他没办法,只好算了。他们一直等到suji的哥哥和朋友回来了才离开医院,往回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吓得她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让dr.cang听见了。过了一会,她问:“suji的伤是不是很重?”
“应该是不轻,现在是胸部以下都不能动,医生说要观察几天,有可能会好起来,也有可能胸部以下就永远不能恢复知觉了。”
她惊讶地问:“他怎么——会摔这么重?不是说在家里摔倒的吗?”
“是在家里摔倒的。”dr.cang问,“你家里用什么上网?也是用cable吗?如果是,不如换成wireless,当心牵的线太多,绊倒了——”
“我用的是wireless,地上也没电线什么的。”
dr.cang点点头,说:“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前几天还好好的,一下就成了这样。”
她也觉得suji很可怜:“如果真的成了高位截瘫,这一生就算完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有意思没意思都是要活下去的,一个人真的到了这一步了,也许就越发觉得生命宝贵,更舍不得死了。”
“他的运气也是太不好了,这么倒霉的事怎么就让他撞上了?”
“你没听说过?命运就是一个rng——randomnumbergenerator,谁走运谁不走运,完全是命运胡乱决定的,没什么规律可言,没什么道理可言——”
“不是说randomnumber实际上并不random吗?”
他笑了一下:“那是指电脑产生的randomnumber,只是pseudorandom。真正的randomnumber是没什么规律的,不然就不叫random了——你一定饿坏了,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她想起自己没带钱,便推脱说:“算了吧,离家不远了吧?回去吃算了。”
“回去也没什么吃的,不如就在外面吃点算了。”
她不好意思地说:“我今天下了课就跟你的车过来了,没回家拿钱包——”
dr.cang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笑着说:“怎么?还准备跟我aa制?一起去吃点吧,我请你。”
她不好再扭捏了,心想先吃了再说:“好吧,这次你请我,下次我请你吧。”
“行。你爱吃什么?”
“无所谓——”
“我知道有家餐馆的‘无所谓’做得很好,我们到那里去吃吧。”
她不由得笑起来:“好啊,如果那家餐馆没‘无所谓’卖,怎么办?”
“我说有卖,就肯定有卖——如果没卖的,我现做给你吃,做‘无所谓’是我的拿手好戏。”dr.cang把车开到一家中国餐馆前停了下来,边往里走边介绍说,“这家餐馆的辣子鸡丁和水煮牛肉都做得不错,你爱吃辣,肯定喜欢这里的菜。”
她正想问“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辣”,就一眼看见木亚华的丈夫钟新和一个女孩坐在角落的一个餐桌边,好像已经吃了一会了,桌子上有点杯盘狼藉的。钟新跟那女孩不是坐成180度的角,而是坐在桌子相邻的两边,但不是坐成直角,而是坐成一个锐角,两人离得很近,有时好像连头都快碰到一起了。
她一惊,好像是自己做了坏事被人发现了一样,心里突突直跳,倏地转过身,背对着钟新的方向,低声对dr.cang说:“换一家吧。”
dr.cang象个久经考验的地下工作者一样,问都没问为什么换一家,就很默契地跟着她走出了餐馆。出来后,他也没问为什么,只跟她一起坐进车里,开车带她“换一家”。
安洁没想到会碰上木亚华的丈夫,而且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她不知道钟新看见她和dr.cang没有,她也不知道钟新跟他那个女的是什么关系,是不是也跟她和dr.cang一样,仅仅是“食友”,偶然在一起吃顿饭。但她觉得十之八九不是这样,因为如果是一般“食友”,肯定会坐成一个平角,而不是坐成一个锐角。
dr.cang开了一会车,问:“你不爱吃美国的东西,法国的东西爱不爱吃?这附近没中国餐馆了,不过前面有个法国餐馆,挺不错的——”
她怕他饿坏了,马上投赞成票:“行,就吃法国餐吧。我跟我roommate吃过一次法国餐,觉得还行。”
dr.cang呵呵笑着说:“这家就不仅是‘还行’呢,这家餐馆可是远近闻名的,你跟你roommate吃的是不是这家?”
她看了一下餐馆的名字,肯定地说:“就是这家。可能我太老土了,不会欣赏外国的东西。”
“也可能是你点的菜不对,即便是吃中国菜,如果你碰巧点了一个不好吃的,也会不喜欢,但是不能因为一个菜就把人家整个餐馆否定了。这次让我来帮你点,包你喜欢吃。”
一个waitress把他们俩带到楼上的座位上坐下,dr.cang点了菜,两个人坐那里等。安洁觉得真的有点饿了,更担心dr.cang饿坏了。她生怕要等很久,还好,waitress很快就送来一个藤条篮子,里面装着面包,还有两小碗汤,又是那种粘糊糊的汤。
她好奇地想,怎么跟崔灵上次点的一模一样?等到他们的菜上上来的时候,她简直就目瞪口呆了,因为dr.cang为她点的菜就是上次崔灵吃的那种,他自己盘子里也是一样的。她用刀切了一块尝尝,觉得应该是鸡肉,外面裹了某种面粉,炸过了的。
在她印象中,鸡胸肉是很难吃的,象木头一样,死板板的,但这次的鸡胸肉味道很好,外面的皮炸得脆嫩脆嫩的,里面的肉一点也不死板。她偷偷看了一眼dr.cang,发现他吃得很投入,津津有味,大概是真饿了。
他仿佛是发现她在看他,便抬起头,问:“我是不是又吃得太快了?没办法,习惯了,大概是小时候没饭吃,饿怕了,见到饭菜就直往嘴里塞。”他放慢了速度,边吃边看她,说,“如果说我吃饭是log速度的话,你可就是exponential了。太快太慢都不好,把我们两个人的速度中和一下,可能就正好了。”
她低下头,默默地吃着,很多的事情象潮水一样涌上她心头,最醒目的几个记忆就是那次跟崔灵一起来这里吃饭的情景,同样的餐馆,同样的菜式,连藤条篮子装的小面包和蓝色玻璃小碗装的汤都是一样的。最触目惊心的就是他听她说了上次点的东西不好吃,就知道点个别的菜,他怎么知道她上次点的是什么呢?
她抬眼看了看dr.cang,发现他正好也在看她。她又低下头去,听见他在问:“怎么啦?这菜——不好吃?”
她摇摇头:“不是,菜挺好的——”
“你要是不喜欢吃这菜的话,就别勉强,我们到别处去吃吧——”
她连忙解释:“我真的很喜欢吃这个菜,比上次崔灵给我点的那种好吃。”她故意提到崔灵的名字,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但他好像什么反应都没有。她觉得通常情况下他应该问一个“崔灵是谁”,但他没问,说明他知道崔灵是谁。
她觉得大脑很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能就是人们所说的“大脑一片空白”,但又好像不完全是空白,而是空白之中夹杂一些半明半暗的东西,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她不记得那顿饭是怎么结束的,到底是她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完了,所以就结束了,还是她说了她吃不下了才结束的,反正是结束了,他们俩又坐进车里。dr.cang试着拉点家常,但她反响不热烈,哼哼哈哈的,他也就没再说话了。
过了一会,她认识到她这样沉默寡言有点不大好,说不定他会觉得她这个人吃完饭,嘴一抹,就不认人了。她只好无话找话地说两句:“哇,你有这么多cd呀?有没有hero?”
“enrique的?”他见她开始说话,好像有点如释重负一样,“你喜欢听?”他在音响的控制板那里调了几下,车里就响起了hero:
wouldyoudanceifiaskedyoutodance?
wouldyourunandneverlookback
wouldyoucryifyousawmecrying
wouldyousavemysoultonight?
第 23 节
一首hero,差点让安洁流下泪来。她是从木亚华那里听说这首歌的,但真正使她感兴趣的是因为木亚华说dr.cang的上唇象enrique一样薄。她以前并不怎么爱听英语歌,因为听不太懂,但她一旦听开了hero,就被它迷住了。歌词写得很煽情,enrique唱得很动情,但她每次听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不是enrique,而是dr.cang,觉得那是他在用他那上唇薄薄的嘴唱这首歌。
其实她没听过dr.cang唱歌,但她听过他说话,知道他的嗓音是什么样的,于是她一厢情愿地认为他唱起歌来就应该是这样的,有温情,有激情,但又有几分苍凉,因为他的长相就是这样的,而她认为人的长相跟人的声音是一致的,很难想象一个又矮又瘦的人能有一条高亢的嗓子,或者一个轻佻风流的男人能唱浑厚深情的歌。
现在听到这个歌,却让她很难受,因为这再一次证明dr.cang就是崔灵的那个男朋友。不光是年龄、学历符合,还有黑色敞篷和法国餐馆点的菜,现在又加上enrique的hero,整个b市符合这几个条件的能有几个?总不能说都是巧合吧?难怪他那次不用问她住址就自己找来了,而且还进来坐了一会,又难怪那个星期三她说不用他来接她,他就不再坚持,都是因为崔灵。
以前听崔灵讲男朋友,安洁只觉得那个男人很有钱,也愿意在崔灵身上花钱,再加上会唱英语歌,有几分浪漫,所以有点羡慕崔灵。现在她知道“那个男人”就是dr.cang了,就更加羡慕崔灵了,连他的“二手”身份都成了她羡慕崔灵的一个理由,你想想,dr.cang抛弃了自己的老婆来爱崔灵,那不真的跟她姐姐说的那样,证明崔灵有魅力吗?
一首hero还没唱完,他们已经到了她门前。她刚打开车门走出汽车,就看见一个黑影大步向她走来,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乌钢。
她不快地说:“你怎么躲在黑地里?吓死人了。”
乌钢问:“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又在这里等了半天了。”
她听他以这种口气讲话,有点不高兴,心想,我去多久关你什么事?你以为你是谁呀?也来查我的岗?我叫你在这里等了吗?她闷闷地问:“你在这里等我干什么?”
dr.cang象个和事佬一样说:“别生气,有话好好说。”然后跟乌钢打个招呼,提醒她说,“帮我把车门关一下。”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拉在车门上,她慌忙关上车门,让到一边。dr.cang从车里对他们做个告辞的姿势,就把车开走了。
乌钢说:“总算回来了,一直在为你担心——”
“担什么心?”
“怕就你一个人跟他去——搞这么晚还没回来——”乌钢好像怕说服不了她似的补充说,“你roommate听说了,也很担心——”
“你跟我roommate瞎说些什么?”
“我哪里有瞎说?是我打电话到你那里问你回来没有,她说没有,我们才讲起你跟老康去医院的事,大家都是关心你,才——”乌钢好像刚想起正题,急切地问,“‘素鸡’怎么样?”
她没好气地说:“你这么关心‘素鸡’,怎么不自己去医院看他呢?”
乌钢答非所问地说:“我们到陈宏平那里去吧,他跟杨凡都在等我们。”
“去他那里干什么?”她心情本来就不好,现在乌钢又这么武断地替她安排行程,不免让她大光其火,“等‘我们’?有什么‘我们’可等?”
“是有关老康的事。”
她本来想赌气说“你别把老康抬出来,我不care”,但她心里还是很care的,因为乌钢说话的神情有点神神鬼鬼的样子,她很想弄明白到底是老康什么事。
乌钢开车把她载到陈宏平的住处,杨凡也在那里。两人一看见她就问:“‘素鸡’怎么样?”
她象对付乌钢一样,反问道:“你们这么关心‘素鸡’,今天怎么不跟dr.cang的车去医院看他呢?”
陈宏平说:“谁关心他?只是关心我们自己。‘素鸡’能不能说话?”
安洁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不能说话,也可能是不想说话,反正我们在那里的时候,他眼睛都没睁,可能睡着了吧。”
杨帆很内行地说:“哪里是睡着了?是颈椎骨折,不能说话了。”
陈宏平说:“不能说话了最好,那样他就不能到系里去告我们了。”
她刚才完全没没想到“素鸡”能不能到系里告状的事上去,现在经他们一提,才想起“素鸡”摔伤还有这么一个深远意义。她说,“算了,我们不要谈什么告状的事了吧,让别人听见还以为我们对‘素鸡’摔伤的事幸灾乐祸呢。”
杨帆说:“我们说的是中文,这里有几个听得懂中文的?在美国就是这点好处,大声讲话也没人懂。”
乌钢警告说:“别以为这里没人懂中文,至少中国人懂吧?中国人是最不团结的一群,总是窝里斗。我早就说了,向dr.cang告我们的人,不一定就是‘素鸡’。”
安洁见他们越说声音越大,心里有点害怕,就说:“你们说话别那么大声,象吵架一样,当心外面走过的人听见,影响不好。”
几个男生都吐吐舌头。陈宏平压低嗓子说:“没想到这事就这么顺利的解决了,前段时间把我急了一阵,早知道‘素鸡’是这么个下场,我就不用那么急了。”
杨帆说:“这就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谁叫他在老康面前告我们状的呢?”
安洁说:“其实我们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告的状,不管怎么说,就算是他告的状,也不是什么作恶,我们不该说他是恶有恶报。”
陈宏平不解地问:“难道‘素鸡’摔伤你不开心?他这一摔,你就不用为抄作业的事担心受处分了,不然的话,谁知道系里给我们一个什么处分?所以说‘素鸡’受伤,我们几个都是受益者——”
这话让她觉得很不中听,她辩解说:““素鸡”受伤,我开什么心?受什么益?dr.cang早就说了,不会向系里汇报的。”
杨帆说:“老康是个好人,向着我们中国人,想包庇我们不受处分,但是如果‘素鸡’一定要向系里反映,老康也保护不了我们,只会跟着我们一起落马——”
陈宏平说:“我看‘素鸡’就是老康下的手,你们想想看,‘素鸡’受伤,谁最得益?也许你们要说我们最得益,但是我觉得还是老康最得益,因为他既可以在我们面前落下一个人情,自己又不担风险,两全其美。”
杨帆也象被人点醒了一样,大彻大悟地说:“真的呢!我就说一个人不会在自己家里摔成颈椎骨折嘛,被地上的cable绊绊,就把颈椎摔断了?说了谁相信呢?很可能是老康使的坏,说不定是‘素鸡’威胁老康,说再不处理我们几个,就到系里去告他,于是他就——”
安洁哼了一声,说:“你们大概是犯罪片看多了,看得人人都象罪犯了。”
乌钢若有所思地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什么事都有可能——”
安洁追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认为是dr.cang干的?”
“不过是有点好奇,随便说说,你不用这么着急,为他担心的人多得很,不缺你一个——”
她觉得乌钢说话的口气象是吃醋一样,但她想不出乌钢有什么资格吃醋。她说:“我还有个作业要做,我回去了——”
但是几个男生都好像意犹未尽一样,杨帆猜测说:“我觉得不象是老康干的,如果是他干的,他今天怎么会跑去看‘素鸡’呢?”
陈宏平摇摇头:“老康这么积极地跑去看‘素鸡’,正好说明他心里有鬼,像我们几个心里没鬼的,根本就不去医院——,安洁,我不是说你心中有鬼啊,你们女生嘛,就是心肠比较软,是非不辨,界限不明,国籍不分,管他是什么人,一旦受伤了,住院了,你们就生出同情心来了,哪怕是刚刚吵过架的仇敌,也可以放下前嫌去看他——”
杨帆又大彻大悟了:“对了,老康很可能是到医院探听消息去的,看看‘素鸡’还有没有告状的能力,如果有的话,干脆趁机把‘素鸡’再往死里整一下——安洁,他有没有借什么机会把你支开一会?”
安洁一惊,想起她曾经离开病房去为dr.cang买吃的,但她坚决否认:“没有,我一直跟他在一起。算了,你们不要瞎猜了,他不是那种人——”
“我们就希望他是那种人——”
乌钢总是出其不意地泼冷水:“你们不要只想到‘素鸡’一个人会告状,有可能是其他人告的。”乌钢虽然没把话说完,也没明确说出告密者的名字,但是大家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安洁想,如果是“素鸡”告的状,危险就已经过去了,因为现在“素鸡”肯定没心思也没能力到系里告状去了。而如果是聂宇告的状,那危险就依然存在,谁知道他什么时候跑到系里去告一状?
但她想到如果是聂宇告的状,那suji受伤的事就不可能是dr.cang干的,现在她宁可是聂宇告的状,因为她不想dr.cang出事。但她越希望是聂宇告的状,她就越不敢相信真是聂宇告的状。她问乌钢:“聂宇为什么要告状?”
陈宏平指点说:“这你还看不出来?聂宇当然是因为眼红乌钢啦——”
“眼红什么?”
陈宏平似乎不愿意说得更明白,但是杨帆插嘴说:“他当然是眼红乌钢在d大拿到了奖学金——”
她诧异地问乌钢:“你在d大拿到奖学金了?”
乌钢不好意思地说:“哪里是奖学金?不就是你帮我搞到的那份ra的钱吗?”
“聂宇知道这事?”
乌钢嗫嗫地不吭声,杨帆又代替回答:“聂宇也申请了d大mba的,也被录取了,没拿到奖学金,去不成。”
安洁恨不得冷笑,原来聂宇和乌钢都是打的这个主意。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聂宇告状就很有可能了,虽然告倒了乌钢也不能让他拿到d大的奖学金,但有些人的心理就是那么奇怪,只要大家都倒霉,倒霉就不可怕了,可怕的是别人走运,而自己在倒霉。
听说监狱里审犯人时就经常利用这种心理,很多时候,只要对一个犯人说:“你不招?你那朋友可是都招了,我们会对他从轻发落,罪过就该你一个人扛了。”听说犯人听到这种话,特别是看到同夥招供的证据,十个有九个都会招,因为不想自己的同夥从轻处理。要死,大家一起死。
那就是说,聂宇那么积极地帮她做饭,是因为她第一天就告诉了他有关姐夫的事。说不定他对乌钢吹牛的时候,把她姐夫的事泄露给乌钢了,于是乌钢就登了场。照这么说的话,木亚华说不定都是乌钢买通了来替他赶走聂宇的。
令她不解的是,乌钢已经拿到ra了,还在兢兢业业地帮她做饭,那又是为什么呢?难道是怕得罪了她,她会叫她姐夫把他的ra给取消了?这样一想,她就觉得乌钢又可怜又可嫌,而她自己也好像是仗着姐夫手里有ra,就剥削压榨乌钢,让他给她卖苦力一样。
她决定跟乌钢打开窗子说亮话,叫他放心,她不会在她姐夫面前说什么的,他在d大拿钱的事,她再也不会过问了,如果他自己做不来他姐夫那里的活,被她姐夫fire掉了,可不要以为是她在里面说了什么坏话。
等到乌钢送她回住处的时候,她好几次想把这番话说出来,但又吞了回去,这么说好像太生分了一样,同学一场,朋友一场,何必要把丑话都说出来,把关系搞僵呢?心照不宣就行了。反正乌钢马上就要走了,等他去了d大,他也就不会跑来给她做饭了,这件事不就不了了之了吗?
第 24 节
安洁回到家,也没心思看书,洗了个澡就跑床上躺下了。她现在基本认定是聂宇告的状了,虽然这使她仍然处在被系里处分的危险之中,但这样一来,“素鸡”的事就肯定跟dr.cang没关系了,所以她仍然是高兴多于担心。
不过聂宇的事使她在感情上又受了一个打击,她以前虽然不喜欢聂宇,但还是把他当一个追求者来看待的。他对她说乌钢坏话的时候,她觉得他是在吃醋,而一个男生为她争风吃醋做点过分的事,她还是能容忍的。但是一个男生为了ra的钱来接近她,然后又为了ra的钱来告她的状,这就太可恶了,好像她现在只能靠姐夫手里的ra吸引几个想到d大读mba的男生一样,这叫她脸往哪儿搁?
这使她对爱情很灰心丧气,也许美国不是一个谈爱情的地方,男生都在为前途打拼,哪里有闲心来谈情说爱?首要问题是在美国站住脚,站住了脚才谈得上其他的东西。
她这样想想,也就不为聂宇或乌钢的事生气了,不都是为了生存吗?也许这就是男生的悲哀,女生站不住脚,还可以找个男人来帮自己站住脚,嫁人嫁得好,是女生的光荣,没人会瞧不起她们。但如果男生站不住脚,就没人能帮他们了,他们只有靠自己。如果男生靠娶人来站住脚,就会被人瞧不起了。
再看看那些已经站住脚了的男人呢?他们就开始打那些还没站住脚的女生的主意了。她想起今天在餐馆看见木亚华的老公跟一个年轻的女孩那么亲密的样子,那不就是一个站住了脚的男人在勾引一个尚未站住脚的女生吗?
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这事告诉木亚华,本来她这人是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世原则的,但这不是别人,是她的好朋友木亚华啊,她怎么好意思让木亚华蒙在鼓里呢?木亚华说她老公总是在lab里加班加点,以为那只是老公想把做饭的事赖给她,哪里知道老公是在搞婚外情!
她真的是替木亚华抱不平,钟新的长相远不及木亚华,现在就是如此,那年轻的时候就可想而知了。不是都说女人老得快吗?木亚华三十多了,还有现在这个样,年轻时一定是系花级人物,而她的老公呢,可能四十不到,但已经有秃顶发福的趋势了。安洁最不喜欢看秃顶发福的男人了,虽然很多人都说男人长个啤酒肚子是有钱有势的象征,但她不喜欢看有啤酒肚子的男人,可能是因为她对有钱有势不感貌。
她又想到dr.cang,觉得他也属于已经站住了脚的那一类。他到美国比较早,做了副教授,有了绿卡,说不定连美国公民也有了,于是他利用这一点,哄骗那些尚无身份的女孩,说不定崔灵就是这样被他搞到手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坚决不相信dr.cang会因为怕“素鸡”到系里告状就置“素鸡”于死地,但她坚决相信他会搞婚外情。他给她的印象是一个比较善良的人,因为善良,于是多情,因为多情,于是多爱,因为多爱,于是多妻。
她有点搞不懂的是她自己,她以前知道她有老婆的时候,似乎不怎么难受,但一旦知道他有崔灵这样一个“二奶”,就觉得非常难过,这是为什么?
她想很可能是他那个老婆离得太远,她从来没见过,所以就不觉得他老婆的存在,而崔灵是近在眼前,太真实了,所以特别刺眼。也可能是因为当她知道他有老婆的时候,她是把他列在unavailable行列之内的,也就是说,根本不对他有任何指望。等到知道他有一个情人的时候,这种感觉就变了,原来他还是available的,只不过已经available给别人了。
呸,三手男人!
呸过了,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那就是在证明dr.cang“有罪”之前,没有a假设他是“无罪”的。崔灵说的有道理,这些事情,谁说了都没用,重要的是讲事实,她又没看见过dr.cang跟崔灵在一起,崔灵又没说他的男朋友姓苍,她怎么能这么武断地认为dr.cang就是崔灵的男朋友呢?用崔灵的行话来说,她掌握的都是circumbstantial的证据,在审判中不能起什么作用。
我们勤劳智慧的中国人民很早就总结出了这方面的经验:“捉贼要赃,捉奸要双”,多么朴实的语言啊,但其精华跟“证明有罪之前先假设无罪”是一样的。现在她还没捉到“双”,怎么能轻易下结论说崔苍二人是情人呢?
安洁觉得自己也沾染上了崔灵的侦探情结了,想问题看问题都有点自觉不自觉地运用“崔式探案法”。她现在也很想亲自侦探一番,看崔灵的男朋友到底是不是dr.cang。但她不知道该怎样侦探,难道也跑到dr.cang门前去盯梢?盯谁呢?还不如盯崔灵。那么就等崔灵下次回家的时候,跟在她车后盯梢?
她觉得这样好像很无聊一样,dr.cang的老婆雇人盯他的梢,她可以理解,毕竟人家是法定的夫妻,老公有外遇,老婆请私家侦探调查,至少是合理的。崔灵盯dr.cang的梢,她也可以理解,虽然不是法定夫妻,但至少是情人,既然dr.cang跟崔灵保持着那种关系,崔灵就有权力知道他是不是忠实于她的,也算合情的。
别人这一大奶,一二奶,盯起梢来不是合情就是合理。只有她,既不是大奶,又不是二奶,什么都不是,凭什么去盯他的梢?
她想直接去问崔灵,但又怕崔灵不高兴,想了一阵,决定先找个借口跟崔灵聊聊,再慢慢把话题往那上面扯。
她跑去敲崔灵卧室的门,崔灵开了门,似乎很高兴:“哇,正在说一个人好无聊,又不好意思打搅你。怎么?今天有空?没作业due?”
她说:“有点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不是问我怎么fix你电脑程序的bug吧?那我可一点办法没有——我男朋友说了,我只会enbug,不会debug——”
她听崔灵自己提到了男朋友,马上问:“你男朋友不是搞电脑的吗?他肯定会debug——”
“他忙得要死,哪里有时间帮人debug?”
“他为什么这么忙?”
“你也是搞电脑的,还不知道搞电脑的人为什么这么忙?我看看你,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幸福,如果我也修你那个专业,肯定早就哭死了——”
崔灵修的是socialstudieseducation,听说就是研究怎么教中小学socialstudies课的。美国中小学的socialstudies,就跟中国的历史地理差不多,这学期讲历史,下学期就讲地理。崔灵说学她这行的,毕业后要么就去中小学教socialstudies,要么就在高校教socialstudieseducation。听说在美国教中小学还得修特别的program,要考执照,不然的话,哪怕你是博士毕业,你也没资格在美国的中小学教书。
崔灵肯定是不想到中小学去教书的,所以只能盯着美国的高校,又听说美国的高校不是那么好进的,所以崔灵早就立志嫁一个美国公民,把身份问题解决了再说。但是崔灵说她看上她的男朋友,不是为了解决身份问题,是爱上他的人了,而他刚好是美国公民,只能说是个巧合。
安洁听崔灵说过,说她的同学大多是在职的中小学老师,人家都是白天在中小学上课,下班了才能到大学来修学位。而崔灵是全职学生,在时间上占了很大优势,再加上socialstudieseducation这种专业,实在也没多大难度,不管是谁,学了历史地理,就能跑到学校去教历史地理,哪里还用得着做个博士,研究怎么个教法?这都是美国人爱小题大做,才会弄出这么些专业来。
所以崔灵的学业真是轻松,从来没考试,她看到安洁还有闭卷考试,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说你们老师完全是把你们当小孩在整。
安洁把崔灵的专业羡慕了一通,就装做不经意地问:“总听你讲你的男朋友,我连你男朋友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呢。”
崔灵嘻嘻笑着说:“不能告诉你,告诉你了,你不是一下就知道他是谁了?”
安洁心里一沉,但她坚持问:“那——他在哪儿工作?”
“也不能告诉你,一告诉你也可以马上知道他是谁——”
“你怎么这么怕我知道他是谁?”安洁开玩笑说,“是不是怕我把他抢跑了?”
“我才不怕呢,抢得跑的,就不是我的;是我的,就抢不跑。真的,什么时候我们来安排一个美人计,考验考验他,看他到底有多真心——”崔灵说,“不过现在不行,现在他被那个私家侦探缠得很烦,没心思跟我们幽默——”
安洁想起上次崔灵侦探之后,曾想对她讲那次侦探的事,但她那时没心思听,都借口忙,躲掉了,现在因为涉及到dr.cang了,她的兴趣大增,连忙问:“你那次侦探结果怎么样?”
“那次是无功而返,他在家呆了整整一个周末,哪里也没去。”崔灵问,“哎,你刚才不是说要问我什么事的吗?是什么事?”
安洁一愣,支吾说:“是这样的,”她一时找不到什么重要的事,只好把今天在餐馆看见木亚华老公和一个女孩的事简单说了一下,但没说当事人的名字,然后解释说,“这事有关我的一个好朋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告诉她吧,又担心她难过;不告诉她,又觉得对她很不公平。“
崔灵很肯定地说:“当然应该告诉她,不说别的,就想想她的丈夫在外面寻花问柳,说不定搞上了什么std,你不告诉她,她还蒙在鼓里,搞不好会从她丈夫那里染上std。你不是说她有女儿吗?家里大裤裤小裤裤的放在一起洗,万一连女儿也污染上了,那就惨了。我就听说有幼儿园小朋友从父母那里染上std的——”
“什么std?”
“std都不知道?这里的中小学生都知道的啦,std就是sexuallytransmitteddisease,性病。”
“我就怕一告诉她,她就跑去跟她丈夫闹,那怎么办?”
“那又怎么样?难道她丈夫还敢动你一根毫毛?”
“也许是不敢动我一根毫毛,但是把他们家搞得——不安定团结的——”安洁没把握地说,“我也不敢担保她丈夫跟那个女孩就真是那种关系,也许只是同事——下了班一起吃个饭——”
崔灵建议说:“我们来侦探她丈夫吧,拿到过硬的证据了再告诉她。我买了这么多行头,正愁派不上用场。你不知道我买的那个照相机有多么高级——”
崔灵说着就把她那照相机的高级演说了一番,焦距有多么大,功能有多么强,中心思想就是很适合私家侦探用,白天能拍,夜间也能拍,近处能拍,远处也能拍,春夏秋冬能拍,风霜雪电都能拍。崔灵说她买了相机之后没机会用,只好躲在窗子后面拍那些过路的人和车。
安洁不知道侦探钟新会不会搞出麻烦来,有点犹豫不决,再说她也没那个时间,但崔灵热情高涨,紧抓不放,兴奋地建议说:“你把那对狗男女的名字告诉我,我马上就能侦探出他们的奸情来。”
安洁不肯说出名字来,开玩笑说:“你是侦探,还需要我提供名字?提供了名字才能侦探出来,那算什么本事?”
崔灵说:“也是,我不问你要名字了,既然是b大的人,哪有查不出来的?到时候你愿意告诉你那朋友就告诉她,不愿告诉就算了,反正我是拿这事练练手,就不charge你费用了——”
安洁被崔灵的雷厉风行搞晕了头,但她想崔灵连名字都不知道,上哪去查?再说崔灵也说了“愿意告诉就告诉”,应该不会惹出麻烦来了。她才松了一口气,开玩笑说:“你自己也在被别人侦探,难道不知道被侦探的痛苦?你怎么又去侦探别人?”
“那有什么?痛苦不痛苦,别人要侦探你总是要侦探你的,所以与其你自己在那里痛苦万分,还不如奋起反抗:在侦探中学会反侦探,在反侦探中学会侦探,侦探反侦探互相促进,看谁侦探得过谁——”
第 25 节
没过几天,崔灵就跑来告诉安洁,说拍到那对“狗男女”幽会的照片了,当然不是最“幽”的那种,但对于男女授受不亲的中国人来说,也算相当“幽”了。
安洁不相信:“别开玩笑了,你连‘狗男女’姓什、名谁、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侦探?别搞错了人——”
崔灵说:“‘狗男女’嘛,肯定姓‘狗’,叫‘男女’,长的是狗模样罗,盯住那些长得象狗的,不就行了?”崔灵一边把相机往电脑上联,一边开玩笑说,“我男朋友的老婆也骂我们是‘狗男女’,嘿嘿,我就不懂为什么偷情的男女就是狗男女呢?其实狗是最光明正大的了,根本不搞什么偷情,狗急了就跳墙,何偷之有?”
崔灵把相机联好了,把里面的照片一股脑儿地“拖”到电脑的桌面上,点开一张,问:“看看这是不是那位多情的钟新同学——,他这名字太具有讽刺意义了,‘忠心’,忠什么心?还不如叫‘欺心’算了。”
安洁看了一眼,差点叫起来,的的确确就是多情的钟同学,正从车里钻出来,脸上肿眼泡腮,头发东倒西歪,要多没风度有多没风度,也不知道那女孩看上他什么了。安洁问:“你——在哪里搞到这照片的?”
“我自己拍的,版权所有,翻印必究。”
“你又不知道他的名字,又没见过他,怎么会——”
崔灵高深莫测地说:“这就不能告诉你了,这是绝密技术,只传家人,不传徒弟——”
崔灵一下接一下地click起来,安洁看见钟同学的不同画面在电脑屏幕上闪过。崔灵边点边说:“瞎拍了一些,反正是digital的,不费胶片——”十几张过后,钟同学不再唱独角戏了,那位在餐馆跟他坐成锐角的小妹妹也出现在画面里了。
安洁忍不住说:“看来真是一对‘狗男女’了,我一直不敢相信——”
崔灵得意地说:“怎么样?我当侦探合格吧?你看这一张,小妹妹的手挽在钟同学的手臂上,多么亲热啊。要知道,这可是在校园里拍到的,狗胆包校!这位小妹妹我也打听出来了,叫严莘,博士生,是钟同学一个lab的。我看这位严妹妹也长得不怎么地,肯定比不上木姐姐年轻时的样子,我们的钟同学不是审美疲劳,完全是审美休克了——”
安洁听崔灵的口气,肯定也找到木亚华的信息了。她想来想去想不出崔灵是怎么查出这些东西来的,唯一的可能就是dr.cang把上次在餐馆看见钟新的事告诉了崔灵。难怪他那次那么懂行情,什么都不问,就跟她出来了,肯定是他早就认识钟新,一定是通过他妈认识的,因为木亚华说过,他妈经常到教会去,而钟新的妈也爱到教会去,如果两个人送自己的妈妈去教会,那不就认识了吗?
崔灵问:“你说,我们是用这些照片blackmail这对狗男女一把呢,还是直接告诉你那同学算了?”
安洁现在有点害怕崔灵的神通广大了,她不知道崔灵会不会自作主张地就去blackmail这对“狗男女”,在她印象当中,搞blackmail的人都是没有好下场的,不是被人报了警,让警察给抓起来了,就是那些被讹诈的人狗急跳墙,把blackmailer杀了。她赶紧说:“我看就不要搞什么blackmail了吧,别搞出事来——”
“我也觉得没什么好blackmail的,这两个家伙,一个是博士生,一个是博士后,能有多少钱?敲死也敲不出多少钱来。如果逼急了,他们俩双双殉情,给我们来个‘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那就惨了,我们要他们的命干什么?没地方放。”崔灵嘻嘻哈哈地开了一通玩笑,就说,“我把这些照片都copy一份给你,你去告诉你那朋友,她要怎么处理就是她的事了。”
安洁有点忐忑不安,不告诉木亚华吧,一是觉得对不起朋友,二来也怕崔灵自己跑去乱说;告诉木亚华吧,又怕木亚华想不开,出了什么事就糟了。犹豫了半天,她决定还是把这事告诉木亚华。她没敢把照片给木亚华看,怕木亚华怪她让崔灵去拍这些照片,她只说在餐馆看见钟新跟一个女孩在一起吃饭,好像——她特别强调这两个字——“好像”有点亲热。
她生怕木亚华哇的一声哭起来,或者一头扎到汽车外面去了。她正在后悔不该在木亚华开车途中说这事,就听木亚华极为镇定地说:“我对这种事情的态度很简单明确:没证据,就当没这回事的,不用捕风捉影来折磨自己;有证据,就大刀阔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她怕木亚华觉得她捕风捉影,就问:“照片算不算证据?”
“你拍到他们在一起的照片了?”
她支支吾吾地说:“嗯——也不是我拍的,是一个朋友拍的,她——也不是存心拍的,是偶然——巧合——”
“不管是偶然还是巧合,有照片就行,你用电邮传给我吧——”
“你要——把他怎么样?”
木亚华笑着说:“难道你怕我把他杀了?你放心,我不会的,他不值得!我的命肯定比他的值钱多了,我还要养我的孩子的,绝对不会做傻事,我对他的感情也早就过了做傻事的阶段了,可能从来就没有过那个阶段。”
安洁把几张比较“幽”的照片传给了木亚华,千叮咛,万嘱咐,叫木亚华冷静从事,尤其不要说照片是从她这里来的。木亚华一口答应了,但安洁仍然不放心,因为木亚华的反应好像有点反常一样。一般女人发现丈夫有外遇的时候,都是痛哭流涕,投河上吊的,木亚华好像太冷静了,是不是受刺激太深,脑子烧坏了?
后来的一段时间,安洁每每在班上看见木亚华,就觉得木亚华是在强做镇定,笑都是装出来的,泪都是在心里流着的。她连坐木亚华的车都有点提心吊胆的,生怕木亚华精神恍惚,把车给开翻了。
那段时间,系里因为suji受伤的事,搞得群情沸腾的。系里发了好几个email,说suji不幸摔伤颈椎,有瘫痪的可能,号召大家为suji捐款,还买了一个大花篮,放在系办公室里,叫大家有送给suji的礼物就拿去放在那个大花篮里。即使不送礼物,也希望大家能在花篮里的那个大明信片上留个言,签个名,表示一下关心。
安洁看见了这些email,就跑到系里去捐款、留言、送礼物,每次去都听到大家谈论suji的事,有的说suji有种什么病,导致行动不协调,特别容易摔跤,前不久刚把胳膊摔断过,去年好像还把脚踝摔折了,这次最严重,摔伤了颈椎。有的说suji的医疗保险只能cover90%,剩下的10%不知道怎么办。还有的说suji会转到别的医院去治疗,很可能要终生瘫痪了。
她心里挺同情suji的,年纪轻轻的,就遭此灾难,真是太不幸了。她不知道该捐多少,又见收钱的是个老印,就畏畏缩缩地站在一边,想等到有熟人了问一下再去捐。后来她看见一个中国女孩捐了款出来,虽然不认识,她还是走过去,用中文问那女孩怎么个捐法。
那女孩说:“我也不知道,看自己的能力吧,有捐一千的,也有捐十块的,听说那个捐一千的是我们中国人,不过人家是教授,捐得起,我们学生一个月奖学金才一千来块,不可能捐太多。我捐了二十,也比有些印度人捐得多了。”
她想,这个女孩可能根本不认识suji,都捐了二十,她好歹还是“素鸡”ta过的学生,总不能捐太少吧?她写了张一百块的支票,交给那个收钱的印度人,那人好像很惊讶很感激一样,她估计自己在学生中可能还算捐得很多的了,不免自我感觉良好了一通。
当她跟木亚华说起这事的时候,木亚华说:“捐一千的肯定是老康,另外那两个中国教授我知道,都有老婆在身边,哪里敢做这么‘烧包’的事?老婆知道了不骂死他们?”
安洁想到堂堂的教授挨老婆骂的情景,觉得十分滑稽,笑了一阵,说:“你把女的说这么小气?”
“不是什么小气,你在这里呆长了就知道了,美国捐款的事是层出不穷的,各种各样的个人和组织都会要你捐款。你看见我车上贴的那些sticker了吧?一大串,全都是捐款捐来的,什么firefighter啦,police啦,paralyzedveteran啦,多得很,你捐款给他们了,他们就寄一个sticker给你,贴在车上。只要你捐一次,他们就不停地打电话来叫你捐,有的是半年一次,有的是一个季度一次,后来把我捐烦了,只好说我失业了,没钱捐了。”
“那dr.cang捐那么多,不怕他老婆骂他?”
“再一次证明他离婚了,没老婆一身轻,想怎么烧包就怎么烧包。”木亚华说,“不过‘素鸡’是他学生,又是他的ta,多捐点也情有可原。”
安洁见木亚华说话的口气好像是dr.cang犯了什么错误,但终于还是原谅了他一样,不禁笑了起来:“如果你是他老婆,肯定要骂他了吧?”
“当然要骂他——”木亚华反戈一击,“如果你是他老婆,你就让他烧包?”
她突然被木亚华一句话放到了dr.cang老婆的位置上,好像不会思索了一样,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如果她是他老婆,她会不会骂他,她想她多半不敢骂他,也舍不得骂,她说:“可是他愿意帮助别人,那不是件好事吗?为什么要说他烧包?”
木亚华说:“这种话只有你们这些没结婚的小姑娘才会说。你现在不是他老婆,他的钱跟你没关,他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你不care。一旦你成了他老婆了,你的感觉就不同了,他再这么乱用钱,你就会心疼了,说不定他老婆就是为这些事跟他离婚的。婆媳又处不好,老康又这么大手大脚的,这种男人肯定是家懒外勤的那种,给朋友帮忙的时候,跑得飞快,轮到自己家了,就推三阻四——”
安洁觉得木亚华只不过是在借题发挥,主要还是为老公的婚外情生气。她很后悔向木亚华揭发钟新的事,也许不揭发就什么事都没有。但现在也没法把说过的话吞回来了,只能吸取教训,以后少管别人的家务事。
学期结束前几个星期,dr.cang把第七次作业布置下来了,是improve一个algorithm,他说这次作业是bonus,可以替换掉平时作业当中最低的一个分数,欢迎teamwork,愿意做的人可以去找他。
安洁听说要做teamwork,就去问那几个得过零分的人做不做,乌钢说他下学期就走了,懒得做了。陈宏平说反正他是在化学系电脑房做sysadmin,拿的是那边的钱,不在乎系里规定的什么3.5。杨帆说他别的几门课还可以,不做这个作业也能保持gpa3.5,就不讨那个麻烦了。
安洁知道木亚华最近也没心思做bonus作业,而且木亚华又没得零分,根本不用做,所以她问都不用去问木亚华,就决定一个人做算了。她跑去找dr.cang,说她想做第七个作业。
dr.cang好像有点诧异,说我不是说了可以搞teamwork吗?你不跟乌钢他们组成team?
她说,他们都不想做,我一个人做可不可以?
dr.cang连忙说,当然可以,我是觉得你们几个一起做容易一点。他从他办公室的打印机上打了几篇paper出来,叫她先看这些paper,看完了再来讨论怎么improve里面的algorithm。
她花了几天时间,把那些paper认认真真读了一遍,里面出现的名词术语,凡是她不懂的,她都到网上查了个水落石出,还找了一些参考资料看了,一心希望跟dr.cang讨论的时候能给他留个好印象。
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到了跟dr.cang讨论的时候,她虽然有时因为英语表达方面的问题显得有点结巴,但她的理解应该是正确的,而且还有一点新见解,因为她看见dr.cang脸上的表情好像既有赞赏,也有惊讶,一直夸她“goodjob”,“goodpoint”。
等她说完了,他说:“good!youdidyourhomework!”
她又惊又喜,这就算完成这个家庭作业了?不是说要improvealgorithm的吗?她还没improve呢,怎么他就说她家庭作业已经做了?难道是因为她一个人做这个作业,他就放松要求了?她有点拿不准,便问道:“youmeani——i——alreadyfinishedthehomework?”
dr.cang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笑得那么开心,连人都有点轻轻地颤动起来。她发现他笑起来的时候,特别生动,特别年轻,黑须,红唇,白齿,眯缝的眼睛,上仰的下巴,帅得她心慌意乱。她傻呼呼地站在那里,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他笑了一会,冒出一句:“yougotme,kido——”,然后他突然不笑了,开始埋头在桌上东翻西翻,好象在找什么。
她注意到他表情有点异样,但她没功夫多想,因为她此刻正在急于理解他刚才说的话,不知道该把这句话翻译成什么,又不知道kido的意思,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最后只好放弃了,又把她的法宝搬出来:仿佛心领神会一样地微笑点头,表示自己理解并欣赏了他这个幽默。
她一来美国就发现这个法宝,一路用来,十分灵验,别人说了幽默的话,是指望你笑一笑的,你不管懂还是不懂,都给他一个微笑,只要你笑了,别人也就满意了,绝对不会追问:“你笑什么?你知道我这话幽默在何处吗?”
但她这一招好像对dr.cang不管用,他好像有点不自然一样。过了一会,才恢复了正常,用英语对她说,你的想法很好,就照你的思路先写个初稿出来。然后他简单讲解了一下paper的结构,说无非就是这么一个套路,先写个introduction,介绍一下你这篇文章,再写个relatedwork,把别人在这方面已经做出的研究说一说,肯定他们的长处,然后笔锋一转,说但是呢,这些algorithm还是有些不足的,这个有这里这里不足,那个有那里那里不足,而我这篇paper呢,就是要改进其中的一些不足。
她见他以这种口气讲授写paper的方法,忍不住笑起来,用英语问,别人这些搞研究的人,都是老前辈了,我说别人这里那里不足,别人会不会说我骄傲?
可惜一个“骄傲”把她给难住了,她“pride”“proud”地变来变去,搞不清在这里应该用哪个,最后只好说“youknowwhatimean。”
这也是她到美国后学的一个法宝,她自己翻译成:“我的意思,你的明白。”凡是她自己说不清楚的时候,她就用上这句,听者一般就不再问了,她不知道他们是听懂了,还是被她这句话镇住了,以为听不懂是他们自己的过错。
dr.cang用英语解释说,没什么嘛,如果他们的algorithm完美无缺,那我们干嘛还写这篇paper呢?我们写这篇paper,本身就说明我们认为他们的algorithm有值得改进的地方。我们也不是说他们的algorithm就一无是处,只是说在某种情况下,用我们的algorithm更好。
她回到家里,就上网查今天在dr.cang那里没听懂的几句话,发现doone-shomework有“充分准备”的意思,她满心羞惭,知道自己今天这人丢大了,以为dr.cang是说她家庭作业做完了,难怪dr.cang笑得那么开心呢,一定是笑她没听懂他的话,她恨不得冲到他那里去挽回一下:“其实我知道这个词的意思,是跟你开玩笑呢。”
既然他是在笑话她没听懂他的英语,她估计kido一定是什么不好的词,大概是“傻瓜”“笨蛋”之类的。她在网上的英语词典里只查到kiddo,是“小孩”的意思,还可以是“afamiliarformofaddress”。这又把她搞糊涂了,她既不是小孩,又不是地址,他为什么会对她说kiddo?难道英语里可以用“地址”来骂人?
她想起他说了这个词之后的窘样,觉得这个词一定有什么非同寻常之处,她非得搞明白不可。她打电话给她的姐姐,问kiddo是什么意思。
姐姐说:“不就是‘小孩’的意思吗?child,kid。”
“没别的意思了?不可能吧?我又不是小孩——这是别人对我说话时用的——我看词典上说是一种‘熟悉的地址’——”
姐姐呵呵笑了一阵,说:“什么‘熟悉的地址’?网上怎么说的?”
“就是afamiliarformofaddress。”
“噢,那不是‘熟悉的地址’,而是‘亲切随意的称呼’。小妹小,这人是男的吧?这是他跟你谈情说爱时用的吧?”
“不可能,他是我老师,从来没跟我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姐姐夸张地说:“噢?是老师?唉呀,那说不定是他爱上你了,心里是这样叫你的,一不小心就冒出来了——”
第 26 节
安洁急迫地问:“真的吗?那kiddo翻译成中文是什么意思?”
姐姐好像被她问住了:“嗯——应该是——,哈,你怎么到现在还在把英语都翻译成中文来理解?有很多英文词都不一定能找到一个对等的中文的,你用不着管它中文是什么意思,联系上下文知道英语的意思就行了——”
“我知道要联系上下文,但是我连上下文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怎么联系呢?你就说说这个词的各种意思,让我看看哪个最象——”
“这词我也是到美国来才听说的,实在不知道字典里有几种翻译。我以前在国内的时候最爱用,什么都要找一个中文对等词,到美国来之后,就基本没摸过了,很少查字典,要查也查英英的。再后来连英英也不查了,乱猜。你说说当时是在什么情况下说到这上头去的。”
安洁把当时的对话拣自己记得的给姐姐学说了一遍,问:“那你说这个词在这个上下文里是什么意思?”
“有了上下文,我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但是——”姐姐说,“我现在的中文真的是大大地退化了,这么简单一个词,就想不出一个很贴切的翻译来。嗯——我觉得应该相当于中文的——‘小乖乖’,或者‘小鬼’?因为这个词——传达一种——亲切溺爱——哎——说不清楚了,总而言之,可能他家有孩子,他在家说惯了,一不注意就溜出来了——”
“他家没孩子——那你说他那句‘yougotme’是什么意思?”
姐姐打趣说:“你没翻译成‘你得到我了’吧?嗯——英语就是这些常用词麻烦,所以英语是‘大词好学,小词难用’,那些巨长的词,其实意思很简单,就一两个意思,好理解,但是象‘get’这种小词,意思就太多了——”
“你在上下文里帮我理解一下。”
姐姐想了一阵:“我觉得他并不知道你没听懂youdidyourhomework这句话,他以为你听懂了,而且以为你借这句话的双关意思跟他耍赖,想不做家庭作业了,还赖是他自己说过的——所以他说yougotme,意思就是说——你——钻了他的空子——他被你钻到空子了——可能觉得你聪明调皮,所以就用了kiddo,在这里是不是相当于‘你这个小坏蛋’‘你这个小调皮鬼’之类的?”
她想,原来是这样,幸亏问一下姐姐,不然从那个“小乖乖”一阵乱推理,真的会以为dr.cang说的是“你得到我了”,如果兴致勃勃地跑去取货,那可就闹大笑话了。
姐姐好奇地问:“你这个老师是什么人?他说句话你这么感兴趣?”
她怕姐姐知道dr.cang的已婚身份会觉得她荒唐,就推诿说:“没什么,只是怕自己听不懂英语,闹了笑话——”
她放下电话,少不得痴痴迷迷地胡思乱想起来:dr.cang跟我说话,怎么会用上“亲切溺爱”的词呢?她觉得不管是“小乖乖”,还是“小坏蛋”,或者是“小调皮鬼”,都是很亲切的称呼,如果不是父母对自己的孩子,那就只能是情人之间用用了。她把“小鬼”忽略不计了,因为“小鬼”听上去象是解放军首长在对自己的警卫员说话一样。
她突然想,崔灵说过dr.cang可能有了新欢,难道那个新欢就是我?
她觉得自己这样想有点厚颜无耻,但她发现厚颜无耻竟是一件十分快乐的事。她甚至怀疑中国人常说的“难得糊涂”就是“难得厚颜无耻”的意思。
她没心思写她的学术论文,却把满腔的学术热情都用在她的爱情论文上:“论dr.cang的新欢”,也许应该在“论”前面加上一个“试”字,这是她中国老师教的,说这样写听起来就比较谦虚,我只是试着论论嘛,没说自己的想法就多么成熟,论错了也没什么。
她发现她这篇论文还真不好写呢,没什么relatedwork,不过dr.cang说过,没什么relatedwork也是一件好事,说明在此之前还没什么人探讨过这个问题,当然在下这个结论说之前要先做详尽的research,不然的话,很可能不是没有relatedwork,只是你自己没发现。
她决定跳过relatedwork,先看一下自己掌握了些什么数据:
dr.cang帮她送过一次notes,主动的,跑得飞飞的,还进来坐了一下,虽然时间很短,可能屁股都没坐热,但总可以算一个证据吧?
他愿意自己背黑锅而不向系里反映她抄作业的事,又想办法让她保住奖学金,这也应该算一个证据吧?
她在不经意中就把其他几个抄作业的人都从数据中筛选掉了,于是就成了dr.cang专门为她一个人背黑锅,专门为她一个人布置第七次作业,虽然这可以说是有点不严谨,但也不算造谣。dr.cang说过,写paper的时候,哪怕作者就自己一人,一般也都谦虚地说“we”,而不说“i”。既然第一人称单数可以变成第三人称复数,难道她不可以反其道而行之,把那些抄作业的“they”们换成“she”一个人吗?
还有,他跟她谈话的时候叫了她kiddo,不管是故意的还是口误,都可以算一个证据。这可能是最重要的一个证据,要么放在最前面写,一下就把人的眼睛闪花,要么就放最后写,压轴戏,退场之前辉煌一把。
她想起dr.cang说还要写一点futurework,高瞻远瞩地展望一下今后在这方面要做的研究。她想,我这篇论文的futurework是什么?是如何面对崔灵?
她饶有兴趣地想,如果崔灵发现了这一点,是会痛不欲生,还是会奋起反抗?她估计一定是奋起反抗,以崔灵的聪明才智,特别是崔灵在侦探反侦探中表现出来的惊人能力,如果崔灵决计反抗,她会落荒而逃,大败而归。但她安慰自己说,爱情这种东西,最终还是看你爱的人怎么选择,他不爱你了,你再怎么会侦探也没用,就像dr.cang的老婆,请了私家侦探又怎么样?还不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渐行渐远?
只有到了这种时候,她才真正成了“崔式情场法则”的热烈拥护者:“情场如战场,抢得赢的做主妇,抢不赢的做弃妇,抢得不输不赢的做情妇。”
她强有力地论述道,也许这话听起来有点强盗逻辑,做起来有点不仁不义,但如果我们不把这个“抢”定义为动武或者使用卑鄙手段,也许这也不失为一条很人道的爱情法则。抢得赢,实际上就是赢得了某个人的爱情;抢不赢,实际上就是不值得某个人爱;抢得不输不赢,实际上就是爱情还不够强烈,所以某个人还在犹豫不决。如果这样理解的话,可能也只有那些抢得赢的人才能得到爱情,也才配得到爱情。
她正在为自己的“强盗逻辑”沾沾自喜,突然想起dr.cang还说过,树立自己观点的时候,就要想到别人会有什么反对意见,你要未雨绸缪,在遭人批驳之前就考虑到这些可能出现的反对观点,一一加以分析,证明这些观点是不能驳倒你的观点的。
她不知道她这篇论文的反方是谁,但是她知道自己的论点和论据都有很多漏洞,不说别的,就说这kiddo吧,她怎么能够肯定这就是dr.cang对她的昵称呢?不可以是对别人的昵称,用在她身上只是一种口误?她听木亚华讲过,说有的男人在做爱做到兴奋之极的时候,口中常常不自觉地狂呼另一个女人的名字,结果被身下的女人一脚踢下床去,造成终生残废。
这样一想,她就觉得kiddo肯定是dr.cang对崔灵的称呼,她觉得这不可能是dr.cang对他老婆的称呼,他们是同学,年龄应该是差不多大的,在学术上他老婆又比他混得好,他可能不会用这种称呼吧?再说他们现在关系这么糟糕,即便以前用过这个称呼,现在也肯定废弃不用了,只能是崔灵了。
于是她找了个机会,跟崔灵闲聊,聊着聊着就把话题扯这上面去了:“你男朋友叫你什么?”
“当然是叫我名字啦——”
“他就直呼其名?不用个——亲切点的称呼?”
崔灵呵呵笑着说:“亲切不亲切,主要是关系决定的,而不是一个称呼决定的。如果两个人关系亲密,不论叫什么,都是亲切的。如果关系不好,光叫得亲切有什么用?你没听说过我们中国民间惯于把自己的情人叫‘杀千刀的’‘该死的’?”
“那又不同,因为怎么样也是一个特别的称呼,我不相信你男朋友就叫你‘崔灵’——那——多生分?”
“我没说他叫我‘崔灵’,我说他叫我的名字,‘崔’是姓,他只叫我‘ling’。当然他也会叫我sweetheart,honey什么的,这个你知道的,在美国很普遍的,我倒宁愿他叫我名字——至少比honey什么的独特一点,知道是在叫我。好在我的名字还比较好发音,但是我的姓就不行,很多老美不知道该怎么发音,老是叫我‘koo-yi’——”
“你没英文名吗?”
“我本来有个英文名,但我不喜欢,来了美国就没用了。说了你可能会觉得好笑,我的英文名叫agatha——”
安洁不解:“为什么我会觉得好笑?”
“你不觉得好笑吗?一是美国用这个名字的很少,这是所谓英国佬的名字,二来嘛——有点欺世盗名的意思——”
“欺世盗名?”
“agathachristie是个有名的侦探小说作家,你不知道?我在国内的时候,英语老师叫我们给自己选个英文名字,我那时正在迷她的小说,就选了她的名字——”
安洁对这些不感兴趣,直截了当地问:“你男朋友是不是爱叫你kiddo?”
“kiddo?没有啊——叫baby倒是有的,但他没叫过我kiddo——”
既然dr.cang不把崔灵叫kiddo,那她就想不出他还会把谁叫kiddo了。她问:“你说说看,如果一个男的——把一个女孩叫kiddo,是什么意思?”
崔灵想了一会:“这我就说不准了,是不是这个男的比这个女孩大很多,所以他把她当小孩看?”崔灵仔细打量了安洁一会,说,“你找了个oldguy?大你多少?我可警告你了,男人大女人太多了不好的,各方面都不好,生理心理都不好——”
“大十岁算不算多?”
崔灵撇撇嘴:“十岁就有点太多了——你男朋友比你大十岁?那肯定是结过婚的了——要不要我帮你调查一下他的过去?”
她慌忙说:“我没男朋友,快别费心思调查了。”
安洁本来是想从崔灵那里弄点信息的,结果什么也没问到,还差点把自己的事给说漏嘴了。她觉得崔灵是太精了,看上去好像是个大嘴巴,床上床下的事放嘴里乱说,但仔细想想,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凡是有可能暴露出男朋友是谁的信息,崔灵可说是一点都没透露过,真不亏是搞反侦探的啊!
安洁觉得自己跟崔灵就恰好相反,好像一直都在注意守口如瓶,生怕说漏了嘴,但不知怎么的,就把一些最不该说的话说出来了。崔灵是大嘴上加了个细密的筛子,铺天盖地乱冒也没把重要东西冒出来。她的嘴可能还不算大,但她嘴上没筛子,稍稍一冒就是惹事生非的东西。
好像唯恐她的“惹事生非”没证据似的,有一天,木亚华突然打来一个电话:“我跟钟新在闹离婚,我现在要带着女儿从家里搬出来——”
她吓了一跳:“你要离婚?为什么?我——我没——叫你们离婚的意思——”
木亚华说:“你怎么吓成这样?人家严莘也没吓成你这样呢。我们离婚又不是因为你在中间插足,你怕什么?”
“但是——是我——告诉你——这事的呀——”
“告诉我是好事嘛,你不告诉我,我还在受他欺骗。想想就恶心,他在外面乱搞,回来还要——污染我——这人从来不戴套子的——呸!”
“你们非得离婚不可?没——别的办法了?不能——挽救了?”
“挽救什么?出轨的男人有什么好挽救的?有什么值得挽救的?如果所有的女人都不挽救他们出轨的丈夫,男人就不敢出轨了——我对广大女同胞的警世良言就一句:对出了轨的丈夫,格离勿论。”
“我就怕你——”
“怕我什么?”木亚华嘻嘻哈哈地说,“怕我上茅房不带纸——想不开(揩)?不会的啦,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当年的一点感情早就磨没了。现在即使没有这事,也是过得别别扭扭的,特别是他那妈,我早就跟她处不好了,等那个严莘去受他妈的气吧。我给严莘把话放这里了,如果她真的跟钟新结婚,不出三年,保证离婚,除非钟新把他妈赶回中国去——”
安洁听说离婚的事不完全是因为钟新的外遇,略微放了一点心。
木亚华说:“我决定带着女儿从家里搬出来,现在这话已经说出去了,但还没找到住的地方,想在你那里借住几天,一找到房子就搬出去,你看行不行?”
安洁一听,头都大了,恨不得打自己几个耳光:叫你多事!叫你多事!这下惹出麻烦来了吧?
第 27 节
安洁不知如何是好,如果木亚华是一个人到她这里住几天,还没什么,她可以让木亚华在她那间卧室挤一挤,但是木亚华说了,是带女儿一起搬出来,她那间卧室怎么挤得下?她知道木亚华也是个怕给人添麻烦的人,如果不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也不会来麻烦她。
她对木亚华说:“让我跟我roommate商量一下——”
“行,我等着。”
她硬着头皮去跟崔灵打商量,寄希望于崔灵的责任感,怎么说也是崔灵那些照片惹的祸,现在把木亚华家的安定团结破坏了,总不能撒手不管了吧?
她小心翼翼地对崔灵把这事说了一下,哪知崔灵很爽快地答应了:“没问题,木姐姐女中豪杰,有骨气,佩服!就让她跟她女儿住我那间卧室吧,我开车回来就行了,反正不是太远。下雨下雪不方便的时候,我就跟你挤挤,或者在客厅睡。你帮忙把我那些东西先搬到你卧室去,或者就放客厅里,我以后慢慢搬运回来。”
安洁一听,感激涕零,连说:“谢谢,谢谢,你真是——个大好人——”
“我不是什么大好人,我只是一个聪明人。让木姐姐住进来,我们俩绝对不吃亏,你想啊,木姐姐做了这么多年‘家庭煮妇’,肯定会做饭,以后你我就有口福了——”
安洁觉得崔灵是被她夸得不好意思才这么说的,因为崔灵就是这样的人,你说她坏话,她不在乎,她自我感觉好得很。但是如果你说她好话,她反而不好意思了,好像做错了事一样。
安洁又谢了崔灵一通,就挂了电话,急急地打电话告诉木亚华,可能是太高兴了,一不小心,连做饭的话也说出去了,说了又怕木亚华见怪。
结果木亚华不光不见怪,反而很高兴:“做饭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了。做给你们吃,至少还落个人情,听几句表扬,我心里舒服;做给钟新和她妈吃,他们吃饱了,一个就忙着说我的不是,另一个就在外面给我惹那些狐骚,让我窝一肚子气。”木亚华说,“我已经找好帮忙的人了,这就往你那里开搬。”
安洁彻底服了木亚华,搬家的人都找好了,才想起跟她商量,如果她不同意,或者崔灵不同意呢?那今晚不就吊在半空了?木亚华自己吊着是小事,别把孩子也跟着吊在空中了。不过这也说明木亚华聪明识人,不仅知道她会同意,还知道崔灵会同意。
她赶紧去收拾崔灵的东西,捆捆绑绑了,往客厅搬。还没收好,木亚华的第一车东西就到了,她看见乌钢和几个男生在往她楼上搬东西,知道那一定是木亚华的东西了。乌钢象个小工头一样,自己搬,也顺带指挥另几个男生搬。搬上来之后,问了放哪里,就放下东西,又返回去搬。
安洁本来想去帮忙,但有点害怕见到钟新和他妈。她在木亚华家吃过几次饭,钟新和他妈对她挺客气的。现在她把木亚华两口子搞散了,哪里还有脸去面对钟新和他妈?她借口要在这边守着门,没跟车去木亚华那边帮忙搬家,只在这边帮忙把东西捡顺一下。
木亚华大概是守在那边指挥,也没过来,只看见乌钢他们象蚂蚁一样,一点一点地衔过来,每来一次就带来一点新闻。
“哇,yahoo真厉害,她婆婆说她是钟家的媳妇,不让她搬,她就把那些照片朝她婆婆面前一砸:‘你儿子已经为你找到新媳妇了!’”
安洁好奇地问:“yahoo?yahoo是谁?”
“木亚华呀,你不知道?”乌钢解释说,“以前有些老美不知道怎么念她的名字,总是叫她ya——hoo——a,后来就干脆叫她yahoo了。”
“那——她婆婆问没问那些照片哪来的?”
“问了,yahoo说是她自己拍的。那老太婆把照片撕掉了,yahoo说:撕吧,撕吧,我有电子版本,你想撕多少,我帮你打印多少,下次我帮你打印彩色的,你可以去买些镜框子,装好了挂在墙上。”
安洁见木亚华没说是谁拍的照片,乌钢好像也不知道是谁拍的照片,总算放了一点心。
下一次搬东西来,乌钢又汇报说:“yahoo的婆婆在那里对看热闹的人吹牛,说是她儿子不要他媳妇了,她儿子学历比媳妇高,媳妇的博士还没拿到手,但儿子已经读了博士后了。嘿嘿,这样的婆婆,也是有点烦人,不懂装懂,还要卖弄。”
安洁想,也不怪老太太无知,国内好像是把博士后当一种学历的。她以前也觉得博士后是比博士还了不起的人物,来了美国才知道博士后就是给人打工的。
过了一会再搬东西来,乌钢就没汇报什么新动向了,只绷着个脸,气呼呼的,把东西放下之后,就说:“你们过去吧,我不去了——”
那几个小伙子都嘻嘻哈哈地走了,安洁问乌钢:“怎么啦?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就罢工了?”
乌钢忿忿地说:“那老家伙真不是人——”
“怎么啦?她打木亚华了?”
“打是没打,但是说话——真——恶毒——”
安洁猜到了什么,嘻嘻笑着问:“是不是连你也骂了——”
“就是。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真无聊——最令人气愤的是那个老太婆说话阴阳怪气,叫我当个好后爹,不要欺负她的孙女——说有胆量偷人老婆就要有本事养人孩子——”
安洁差点笑岔了气,乌钢越生气,她就越觉得好笑。
乌钢不解:“你怎么这么开心?千万不要误会,我跟木亚华什么都没有——”
她笑了一阵,问:“我误会不误会有什么关系?我又不会骂你。”
“那老太婆骂我倒没什么,我就怕——你——误会——”乌钢的表情有点异样,但没再谈这个话题。
搬完家后,木亚华把安洁和那些帮忙的男生都叫到餐馆去撮了一顿,算是感谢。回到家,安置女儿睡下了,木亚华又边收拾屋子边做卤菜、烤蛋糕,搞得满屋飘香的。安洁很佩服木亚华,就象一台multi-processor的电脑,好几件事齐头并进,一样都没耽误。
木亚华搬进来后,就像个田螺姑娘,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做饭的事也全包了。乌钢的厨师地位岌岌可危,虽然有时还来显一下身手,但受欢迎的程度远远不及木亚华,因为崔灵不吃辣菜,木亚华的女儿小华也不吃辣菜,木亚华是可吃可不吃,只有安洁跟乌钢吃得比较多一点。但每次做辣菜,都要把小华吓得捂着鼻子跑到外面去,边跑边喊:“teargas!teargas!”乌钢也不好意思经常做辣菜了。
崔灵现在也不吃快餐食品了,都是吃木亚华做的饭菜,有时还带点回去给男朋友吃。崔灵好像很喜欢小华,把自己的化妆品什么的都拿出来给小华玩,两个人躲在卧室里把脸化得红红绿绿的,然后你给我照相,我给你照相。崔灵有时还把小华带出去坐敞篷车兜风,小华很喜欢那辆敞篷车,最爱跟崔阿姨出去兜风了。
木亚华履行诺言,一直在找房子搬出去。但房子不那么好找,主要是因为她女儿入学的问题。美国的公立小学是就近入学,她女儿现在就读的这个学校不错,不想换学校,所以只能在学校附近找住处,搬远了就得转学。
崔灵听说了,劝木亚华就在这里住,不用麻烦着再找房子了,反正她在不在这里住都没问题。自从木亚华搬进来后,崔灵还从来没在这里住过,总是开车跑回去,因为安洁的床是个单人床,没法挤两个人。客厅的沙发床也很旧,睡着不舒服。
感恩节的前一天晚上,木亚华来敲安洁的门,说:“明天想去为崔灵买一个床,免得她下雨下雪也得开车回去。如果明天你跟我去买床的话,我们就把小华带去,如果你不去的话,就请你帮忙照看一下小华。”
安洁知道小华很乖,基本上不需要费什么事,瞄着点就行了,于是很爽快地说:“没问题,让她跟着我吧。你明天什么时候去?”
“明天下午那个卖床的地方关门,我得早点去,所以今天先给你说一下——”
安洁问:“你怎么把床运回来?你的车装得下吗?你搬得动吗?”
“我借了老康的van,还请了乌钢帮忙,应该没问题——”
安洁一听“老康”两个字,就有点心跳:“那你——要到dr.cang那里去拿车?”
“对,我先开车到他那里,拿了他的车去买床,搞完了再给他把车送过去,把自己的车开回来——”
“那我跟去的话——坐得下吗?”
“去的时候,就我们几个人,没问题。到了老康那里,你跟小华就呆在那里,我跟乌钢去买床,买完了再来接你们回家。”
她一听这个安排,马上说:“那我跟你去,反正我呆家里也没事——”
第 28 节
那天夜晚,安洁有点睡不安稳,老想着明天要到dr.cang家里去的事。她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在那里碰见崔灵或者他老婆,但她决定要有备无患,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把那两个比下去。dr.cang的老婆她不怕,因为三十多的女人了,再怎么打扮也不能跟二十多的女孩比。就算他老婆青春不老,但dr.cang正在跟老婆闹离婚,想必也是百看不顺眼了。
但对于崔灵,安洁就没什么把握了,崔灵还不到三十,又很会打扮,要想把崔灵比下去,不下一番功夫是办不到的。
她花了很多心思计划明天要穿的衣服,想穿得既美丽又大方,给他来个一穿惊人,而又不至于让木亚华看出她在为他打扮,套用那个谁的名言:“最高层次的打扮是精心装扮出的漫不经心。”
她知道自己平时留给dr.cang的印象一定是不漂亮的,因为她平时上课不好意思打扮,班里同学都穿得很随便,她也入乡随俗地穿一些很casual的衣服。从国内带来的收腰长大衣、薄呢的裙子和羊绒衫什么的,都没机会穿。即使班里同学都打扮,她也没这个条件,因为她得在外面等校车,穿太苗条了会冻死。
木亚华搬到她这里之后,就把以前在学校停车的许可证退掉了,因为她这里离学校比较近,有校车坐。木亚华现在是一个人的奖学金养活两个人,手比较紧。
木亚华在离婚协议中要钟新每月付给女儿一千美元的抚养费,钟新不干,说在美国养一个孩子根本不用那么多钱,上学是免费的,连在学校吃饭也是免费的,哪里用得着一千块?我只是个博士后,又不是百万富翁,给你一千,我还怎么活?
木亚华说如果你不愿付这个钱,那你就放弃探视权吧,我一分钱都不要你的,你也不要来打搅我们母女了。
钟新又不干,说你没权力取消我的探视权,就像你没权力割断我们父女的血缘关系一样。
两个人在这个问题上不能达成协议,但两方又都不愿去法庭打官司,钟新不想离婚,木亚华怕法庭不肯取消钟新的探视权,所以都不起诉离婚。但钟新赖着不付小华生活费,说要他养孩子就把孩子送回他家去,木亚华就抗着不让他看孩子,说要看孩子就每个月带一千块钱来看。现在这事处于僵持状态,木亚华的全部收入就是奖学金,于是一切从简,开车上学的奢侈就免掉了。
木亚华不开车上学了,安洁也就没车坐回家了,现在上学来去都是跟木亚华两人步行去坐校车。上面穿着毛衣、棉茄克什么的,还不要紧,最吃亏的就是腿了,她也学木亚华的样,下面不穿毛裤,只穿一条单裤,因为下面穿多了不方便,总不能一进教室就脱毛裤吧?但穿条单裤站在寒风里等车,冻得够呛,有时等的时间长,双腿都冻僵了,上车被暖气一吹,差不多快起风疹团了。
明天总算有个机会让几件好衣服得见天日了,她蹑手蹑脚地打开衣柜,一件一件试那些衣服,看哪件配着哪件比较好。她觉得崔灵穿的衣服颜色都比较素,说明dr.cang喜欢素净的颜色。美国好像也是这么个风俗,年轻的穿一些素净的颜色,年老的人反而穿得红红绿绿,越老穿得越鲜艳。电脑系有个秘书,既老且胖,每天穿得不知道有多鲜艳,中国学生都说她象棵会走路的圣诞树。
安洁找出几件颜色比较素净的衣服,里外都搭配了一通,终于决定了明天要穿的衣服,里面是一件黑色的羊绒衫,比较能显出曲线,外面是一件浅驼色的收腰长大衣,下面穿裙子,再配一双小靴子。冷的时候穿着大衣,很有曲线,热的时候把大衣一脱,还是很有曲线。
第二天,她一早就醒了,但不好意思让木亚华知道,就躺在床上等木亚华的动静。后来终于听见木亚华起来了,小华也起来了,还奉妈妈之命,来敲她的门。她装做刚被叫醒的样子,睡意惺忪地答应了一声,就赶快起床打扮。她想起崔灵说过,她的眼眉化了妆也最多只有百分之二十的improvement,就决定不化妆,来个素面朝“康”。
等她弄好了走出房间,发现木亚华也打扮过了,穿了一件棕色的皮外套,一条黑色的有点紧身的裤子,还穿了双靴子,很精神的样子。连小华都打扮过了,梳了一条高高的马尾辫,配上她的高额头翘鼻子,简直象个搞体操的洋娃娃。
安洁一看,马上叫道:“啊,真的是过节啊?你们都打扮这么漂亮,我也要去打扮。”
木亚华呵呵笑着说:“你还没打扮么?早就打扮过了吧?你今天搞这么漂亮,别把老康搞晕倒了——”
“他要晕也是因为你——”
正在说笑,乌钢来敲门了,安洁给他开了门,他一见她好像愣住了一样,半天才说:“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每个人都打扮这么漂亮?”
三个女的只叽叽地笑,都忙着给自己来个finaltouch,然后四个人一起下楼。
乌钢说:“我看就不用买床了吧,刚才我过来的时候,看见前面垃圾箱边上有个单人沙发床,离得不远,我们几个人就可以抬过来——”
木亚华说:“我怎么好意思让崔灵睡捡来的床?她这次帮了这么大的忙,我怎么能捡个旧床给她睡?单人床不贵,有种带架子的,才几十块钱一个。”
安洁见不得男生这么小气,不想再听捡床的事,就问木亚华:“你知道dr.cang的地址?”
“昨天问他要来的。”
安洁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他有个van?”
“不是你告诉我的吗?你那天跟他去医院后对我说过老康开的是个van。”木亚华解释说,“学生当中很少有人开van的,大概是嫌贵,而且怕费油。如果学生当中有,我也不会问老师借了。不过老康人真好,我一说,他就答应了,还问我需要不需要他帮忙。你说这男人跟男人怎么就这么不同呢?有的好上天,有的坏下地——”
说话之间,车已经来到了dr.cang住的那个小区。木亚华边开边找,最后在一幢红砖房子前停了下来:“应该就是这间,2988,你们看,那里停着一个van,应该是我们今天要借的车了。”
安洁也看见了那辆van,停在屋子旁边,那屋子很漂亮,至少在安洁看来是如此,有两层楼,窗框刷着白色的油漆,屋顶是黑色的,门前有大大的草坪,屋旁有高大的树,树叶有的火红,有的金黄,给人一种如诗如画的感觉。
乌钢说:“老康的小日子还过得很不错呢,中国人在这里混到他这个地步了,也就算进入小康了。”
木亚华笑着说:“老康好像还没小康吧?三十大几的人了,也不要孩子,大概是立志要做dinks了。不过,如果我猜得没错,老康真是离婚了的话,那他就是sinks了——”
木亚华说:“你没结婚,跟着起什么哄?人家dinks,sinks的是结了婚不要孩子——”
安洁想起崔灵说过的话,插嘴道:“好像不是不要孩子,而是他wife不会生孩子吧——”
乌钢瞟她一眼,说:“你消息这么灵通?看来还挺关心老康呢——”
“sowhat?”这是安洁刚跟小华学来的,一句就能把人打哑,她很喜欢,正愁没地方用呢。
木亚华提醒说:“喂,我跟你们说啊,待会说话当心点,别‘老康’‘老康’地叫出来了,人家毕竟是咱们的老师。小华,待会要叫叔叔,听见没有?”
到了门前,木亚华敲了门,dr.cang很快就把门打开了,几个人马上换了一付面孔,收了“老康”“sinks”什么的,毕恭毕敬地叫着“dr.cang”。木亚华赶快让小华叫“叔叔”。
dr.cang说:“应该叫伯伯吧?”
木亚华说:“肯定是叔叔,你多年轻,怎么可能是伯伯?”两个人问了一下年龄,木亚华比dr.cang大两岁,小华真的只能叫他叔叔。再一问,还发现两人竟然是校友,都是n大毕业的。
木亚华说:“你看,一个学校毕业的,我还是学姐,结果混到现在,还混到学弟的手下做学生来了。惭愧惭愧——”
dr.cang说:“有什么惭愧的?说不定哪天我就混到你手下打工去了。”
乌钢文绉绉地问:“师母不在家?”
dr.cang好像一愣:“噢,不在,她现在跟我弟弟在一起——”
乌钢也“噢”了一声,神情极为尴尬,好像恨不得把舌头剁了一样。
木亚华赶快把话题扯开:“真不好意思,大过节的,这么早就来麻烦你,主要是卖床的那家商店今天下午关门——”
“没事,我带你们去拿车——”
本来木亚华是准备跟乌钢两个人去买床的,但是dr.cang怕木亚华这个女同胞搬不动,主动提出要跟他们一起去。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木亚华、乌钢和dr.cang一起去买床,安洁和小华就留在家等他们,因为车里要放床,坐不下那么多人。
dr.cang问:“家里就你们两个,怕不怕?”
安洁想到能在dr.cang家呆着,说不定可以到处侦探一番,机会难得,于是很爽快地说:“不怕。”
dr.cang把家里的电视、冰箱什么的都指给安洁看了一下,告诉他们冰箱里有吃的东西,叫她们随意,就开着车带木亚华和乌钢去买床。
小华自己打开了电视,找到一个小孩子的节目,就聚精会神地看她的电视去了。安洁在屋子里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偷偷地把dr.cang家侦探了一遍。是个三居室的房子,有一间很明显是dr.cang的卧室,里面有个大床,被子是象老美那样不折起来的,平铺在床上,但有一边掀开着,好像是dr.cang刚从里面钻出来一样。
她估计dr.cang一时还不会回来,就大着胆子溜进卧室去看了一眼,给她的感觉纯粹是一间男人的卧室,有男人特有的气味,洗手间里没女人用的东西,只有一些须后水,男士香水等。她站在洗手间的大镜子前,搔首弄姿了一番,心里好喜欢那个大镜子,整个人都看得见,比她洗手间的那个镜子气派多了。特别是镜子上方的那一排大灯,把镜子照得亮堂堂,人在里面显得特别漂亮。
她又回到卧室里,打开closet看了一眼,有些西服,大衣,风衣之类的男装,还有领带,皮鞋等,没看见女装。她想象了一下dr.cang穿西装打领带的样子,很陶醉地想,一定是很帅的,可惜他平时从来不穿西服,可能要到外面开会的时候才会穿穿。他在跟她合写那篇paper,说希望能被明年的一个会议接受。她想,如果paper被接受就好了,那她就可以跟dr.cang出去开会,看他穿这些漂亮的西服。
她跑到另两间屋子里去参观,有一间好像是书房,又是台式电脑,又是笔记本电脑,还有扫描机,打印机,这机那机的一大堆。
最后一间卧室好像是个客房,也摆着一个大床,但没先前那间的床大,布置也比较中性,没那股男人的气息。这间房里没洗手间,洗手间在外面。她如法炮制,把洗手间,closet什么的,都巡视了一番,没看见什么特别女性化的东西,给人的感觉是dr.cang的老婆的确是跟他弟弟跑了。这里也不象是他跟崔灵幽会的地方,估计多半是他跑到崔灵住的那边去。
她到处看了一通,就溜回客厅,陪着小华看电视。电视机很大,色彩也很好,频道很多,看得很过瘾。小华看上去十分喜欢dr.cang的电视机和电视节目,看得一眼不眨的,根本用不着她陪。
她突然想,不知道崔灵是躲在什么地方监视dr.cang的?她跑到后门那里去观察,发现后面是一大片草地,十几米开外有个小孩子玩的蹦蹦床,还有滑梯和秋千什么的。她不相信那会是dr.cang家的,很可能是对面那户人家的,因为草地对面有幢房子,差不多正对着dr.cang的房子,式样结构也差不多。
她觉得崔灵不可能是躲在后面监视dr.cangd的,因为两幢房子之间就是草地,没开车的路,崔灵总不敢把车停在草地上搞侦探吧?那就一定是停在前面的了。她又走到前面去观察,边走边想,刚才来的时候,好像看见前面挺敞亮的,如果崔灵把车停在门前的小路上,那不是太明显了吗?停一下还可能,停一整天?停一个周末?肯定暴露了。
她走到前门,从门上的玻璃向外看了一眼,差点把她惊倒:门外小路边,斜对着dr.cang的大门处,赫然停着一辆车!
第 29 节
安洁条件反射地向旁边一躲,心里砰砰乱跳。傻站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的害怕完全没道理。外面不管是崔灵还是那个私家侦探,又关她什么事?又不是来侦探她的,她怕个甚?
她觉得很奇怪,既然dr.cang的老婆跟他弟弟在一起了,怎么还有心思请私家侦探来调查他?只能是崔灵了。这崔灵也真是恩将仇报,dr.cang跑去帮她买床,她却在这里侦探dr.cang。
安洁没看清那车究竟是什么颜色,但肯定不是红色。不过崔灵这么聪明的人,当然不会开自己的车来侦探。她想来个恶作剧,吓唬崔灵一把,就打开大门,往车那里走。才走了几步,就意识到那辆车就是木亚华的车,他们刚开来的,停在dr.cang的邮箱附近。
她哭笑不得,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故事,说一个人的忘性很大,不管什么事,转身就忘,他的老婆只好带他到外面去找人治疗。走到半路,忘性大的男人要拉屎了,老婆就叫他在树林中解决。男人把马拴在树上,取下防身用的弓箭插在地上,就蹲地上方便。
男人完事之后,正要离去,一眼看见地上的弓箭,吓出一身冷汗,惊叫道:“好险!差点着人暗算!”一转身,看见树上拴的马,又喜道:“还好,白捡了一匹马。”
老婆气得大骂男人草包,男人答曰:“娘子,你我素不相识,为何出口伤人?”
安洁一个人闷笑了半天,心想自己就跟那个忘性大的男人一样:“好险!被人侦探了!”“还好,白捡了一辆车!”
她正想跑回客厅去陪小华,就看见dr.cang的那辆van开回来了,她打开门,站在门边等他们。买床的三个人从车里出来,个个都空着手,她问:“怎么?没买到?”
木亚华说:“买到了,已经搬回去了。”
她想起自己卧室里丢得乱七八糟的,生怕dr.cang搬床上去的时候看见了,就问:“你们——把床放在哪里?”
木亚华说:“当然是放在你房间里——”
她失口大叫:“那你们几个都——跑到我——房间里去了?”
dr.cang说:“不好意思啊,要搬床进去嘛,没办法——”
“你是不是觉得我屋子很乱?”她急忙解释说,“今天早上走得很匆忙——”
他们三个都哈哈大笑起来,乌钢说:“他们骗你的,床放在客厅里——”
她又羞又恼,责怪木亚华说:“你怎么骗人?你——”
木亚华哈哈笑着说:“怪你自己胆小——难怪姑娘们的闺房不让人进,原来是——”木亚华笑了一阵,问,“小华呢?我们要回去了。”
“她在客厅看电视,我去叫她吧。”
几个人都进了屋,来到客厅,小华听说要回去,十分不舍,央告妈妈说:“我可不可以把这个电视看完再走?”
木亚华说:“回去看吧,家里又不是没电视——”
“但是没有sailermoon——”
dr.cang说:“就让她看完吧。”
木亚华说:“这种日本动画片,一般都是好几十集的,看完这一集也没用,总不能把以后的全看了。”
小华沮丧地站起身,但脸还朝着电视机那边,恋恋不舍的样子。
dr.cang问小华:“这个电视节目是什么名字?让我记下来,以后我可以帮你录下来。”
小华两眼放光,而木亚华赶快推脱:“快别迁就她了,录这些东西多麻烦——”
“不麻烦,录像机可以定时的。让她把这集看完吧,你们在这里坐会,我去做几个汉堡包你们吃。”
木亚华惊讶地说:“你还会做汉堡包?不简单哪。我以为你们男的就会煮‘康师傅’呢——”
几个人听到“康师傅”,都笑起来。dr.cang似乎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也笑着说:“我可是正宗的‘康师傅’,我来做‘康师傅’汉堡包你们吃吧。”他问小华,“你爱不爱吃汉堡包?”
小华一起床就被妈妈带出来买床了,到现在还没吃早饭,一听说“汉堡包”,就连连点头。木亚华满脸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但dr.cang很开心:“那你们坐会,看看电视。我的grill放在外面,我到外面去烤肉饼。乌钢,楼上还有一个电视机,没这个大,但节目都一样,都是b市全频道的有线电视。”
乌钢一听就来了精神,说他家没有线电视,好久没看球赛了,想上去看看有球赛没有。乌钢说完就往楼上跑,上去就没见下来。木亚华一看个个都有安营扎寨的意思,就提议说:“既然你们都要赖在dr.cang这里,我还不如回去把火鸡什么的拿到这里来烤,大家一起过个感恩节。就怕耽误了dr.cang的研究工作。”
dr.cang说:“感恩节还做研究?脑子再不中用也不靠这几天。正好我没准备什么过节的菜,就沾你们的光了。”
木亚华一听这话,马上站起身说:“那我回去拿东西去了。”
安洁也站起身:“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没什么重东西,我一个人就行了。你在这里陪小华玩吧。”
木亚华一阵风地跑回去拿东西,dr.cang也到外面去烤肉饼,客厅里就剩下安洁和小华。小华沉浸在她的电视世界里,安洁想了想,就跑到外面去帮忙。
但dr.cang不让她插手,说没什么要帮忙的,实在要帮就帮忙吃吧。她插不上手,只好站那里看。她看见他在一个烤架一样的东西跟前忙着,把一个个肉饼放在一个铁板上,下面烧着火,肉饼放上去就滋滋作响,还散发出一股烤肉的香味。他用一个薄薄的铲子翻那些肉饼,自嘲说:“肉饼都是买的现成的,烤烤就行。别的不会,就会这个简单的。”
过了一会,肉饼烤好了,他用盘子装了,拿到屋子里来,她按他说的,切了些西红柿片,又撕些生菜叶子放在肉饼和面包之间,再挤些红红绿绿的sauce在上面,两片一合拢,就是一个“康师傅”汉堡包了。
小华很爱吃“康师傅”汉堡包,安洁尝了一下,也觉得不错,不知道是不是爱屋及乌。dr.cang用盘子装了两个,递给安洁,说:“你帮忙送到楼上去吧。”
安洁把汉堡包拿到楼上去,介绍说是“康师傅”汉堡包,乌钢接过汉堡包,说个谢谢,就边吃边看,还叫安洁一块看。她看了几眼,也没看出个门道来,又见乌钢完全沉浸在球赛之中,看得吆吆喝喝的,象个教练一样,指责这个,教训那个的,就说:“算了,这是你们篮球,我看不懂。”然后就跑楼下去了。
木亚华很快就把火鸡什么的都搬来了,一来就在dr.cang的厨房里拉开架势,蒸炒煎烤的,弄得很有节日的气氛。其他几个人都要帮忙,但木亚华一个也瞧不上,叫他们都靠边站,别碍手碍脚了。于是乌钢回到楼上去看电视,安洁和dr.cang都在客厅陪小华玩。
dr.cang对安洁说:“我一个人陪她玩就行了,你上楼去看电视吧。”
她想也许dr.cang也想看球赛,但碍着有客人不好意思去看,便说:“我不懂篮球,你去看吧,我陪她玩。”
“我也不爱看篮球,排球还凑合。”
她很感兴趣:“是吗?我也喜欢看排球赛,但是美国人好像对排球不怎么感兴趣一样,很少转播。”
“美国人最喜欢的是棒球和美式足球——”
正讲着话,小华跑来问妈妈:“妈妈,我可以不可以玩玩叔叔的蹦蹦床和滑滑梯?”
dr.cang说:“噢,蹦蹦床不是叔叔的,是的话,早就让你去玩了。”
小华是个乖孩子,听说不是叔叔的,也就不再要了,不过满脸都是失望的神情。dr.cang说:“我来想个办法。”说完,就从后门走了出去。
安洁也跟到后门那里去看,只见他从草地上向对面的那幢房子走去,绕到那幢房子的前门那边去了。过了一会,dr.cang兴冲冲地跑回来,对小华说:“叔叔跟那家主人说了,你可以去玩他们的蹦蹦床,他们家的几个孩子会出来跟你一起玩,你敢不敢?”
小华好像有点害羞,躲在妈妈身边不出来。木亚华说:“你看,你给叔叔添这么多麻烦,现在叔叔给你讲好了,你又不去了?去吧。”
dr.cang走过来抱起小华,招呼安洁说:“你怕不怕冷?不怕冷的话,就一起去玩蹦蹦床吧。”
“我不怕冷,”安洁边说边跟着他往后门走,“我这么大人了,哪里还能玩蹦蹦床?别把人家的蹦蹦床压垮了——”
“你出去就知道了,那家的几个孩子,个个都是人高马大的,不比你矮。他们在上面蹦没压垮,你怎么会压垮?”
她见他把她当小孩子对待,又想起他那天失口叫她kiddo,心里甜丝丝的,好像自己真的成了小孩子一样,满心欢喜地跟着他到外面去。dr.cang把小华放在蹦蹦床上,小华害羞了一阵,就蹦起来了。邻家几个孩子也在上面蹦,虽然几个人个子都大,但年纪都不大,安洁还是不好意思跟他们一起去蹦。
小华和那几个孩子都大声叫她上去,dr.cang也说:“去玩玩吧,我帮你拿着大衣。”
她犹豫了一阵,就脱了大衣和靴子,跑到蹦床上去。那几个孩子见她上来了,都起劲地蹦,想把她晃倒,她只好跟着蹦起来。她边蹦边看dr.cang,见他抱着她的大衣,仰着脸看他们蹦,象个好脾气的爸爸看着自己的一群孩子一样,脸上的表情差不多可以用“慈祥”来形容了。
她蹦了一阵,觉得胸前抖得不雅观,裙子也跟着翻上翻下的,怕走了光,就赶紧下了蹦床,穿回大衣,跟dr.cang一起站那里看。她问:“这家有这么多小孩?都是他们家的?怎么有的黑,有的白?”
“可能是领养的,也可能是不同的父亲,搞不太清楚,以前从来没跟这家人打过交道。”
“原来总听说美国人不愿要孩子,怎么到这边一看,好像个个都挺爱小孩的,都是一家好几个——”
“在国内听到的很多说法都比较片面,其实美国人中国人都一样,有的喜欢小孩,有的不喜欢——”
她看见他望着那些孩子蹦蹦跳跳时的神情,觉得他肯定是属于喜欢小孩一类的。她不时地偷偷看他一眼,觉得他真的是很陶醉于童真童趣之中,眼神很柔和,充满了溺爱之情。她开始理解他为什么要跟老婆分手了,一定是他太爱孩子了,而他的老婆不能生,或者不肯生,所以他只能跟她分手,不然他这一辈子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的孩子,望子兴叹。不过他说他老婆现在是跟他弟弟在一起,难道他弟弟不在乎有没有孩子?
安洁虽然也觉得孩子们很可爱,但她还没想过要有个自己的孩子。孩子对她来说,就跟玩具差不多,她喜欢可爱的孩子,爱跟他们玩一玩,但是日常的那些起居饮食什么的,还是由孩子的父母去打点比较好。就像小华这样,一是有这么大了,好照顾了,二是有木亚华管着小华的生活,她只时不时地带小华玩玩,那倒是挺好的。如果真的要她从早到晚地抱着个孩子,尤其是个不会说话不会玩耍的孩子,她只怕是要累疯了。
“你冷不冷?”dr.cang问她。
“不冷,”她看见他只穿了一件茄克之类的东西,就问,“你冷不冷?”
“不冷。”
小华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把一只手放在dr.cang手里,另一只放在安洁手里,问他们两个:“看看我的手冷不冷?”
小华的小手热乎乎的,安洁捏着她的小手,觉得太可爱了,一个人的手怎么可以这么小,而又样样俱全?
小华评价说:“叔叔的手是热的,阿姨的手是冷的,不信,你摸摸看——”小华抓着dr.cang的手,让他去摸安洁的手。
安洁的脸一下就红了,不知道该不该把手缩回来,但dr.cang好像很大方,没把手缩回去,就让小华把他们的手连在一起。刚一碰到她的手,他就说:“还说不冷,手冰凉的。你穿太少了吧?要不要进去穿件衣服?这外面不比屋子里面,挺冷的,当心冻病了——”
“我不冷,真的——”
dr.cang不由分说地跑回屋子里去了,过了一会,拿着两件衣服出来,一件是他的呢子大衣,一件是个棉茄克一样的东西,叫她随便选一件,漂亮顾不上了,能保暖就行。
她先试了他的大衣,太长了,快到她脚面了,几个小孩都看着她笑。她自己看不见自己,但知道肯定是很滑稽。她脱掉了大衣,换上另一件。这次没有长到脚面,但袖子长长的,她的手笼在里面出不来。
dr.cang笑着说:“就这件吧,挺好的,象麦田里的稻草人。”
她有点撒娇地伸出两臂:“手都出不来,你帮我卷一下吧。”
第 30 节
dr.cang笑得很殷勤,但脚下却没动:“长点怕什么?正好可以笼着手,连手套都不用戴.”
安洁知道他说得不错,但她已经伸出了手,就不好意思无功而返了,只好厚着脸皮继续伸着,耍赖要他来帮她卷袖子。他见她老伸着手,就笑了一下,把大衣披在自己肩上,过来帮她卷袖子。
她开心地笑了,心想,哼,你今天不帮我卷,我就老伸着,看你好不好意思!她穿着他的衣服,被他的气息所包裹,而他站得那么近,她赶快勾起脚趾抓着地面,站稳立场,免得按捺不住向他怀里倒过去了。
他捏着一截空衣袖左看右看,就是不动手卷。她开玩笑地问:“怎么?要先写个卷袖子的algorithm再开始卷?”
“现在还谈不上algorithm,得先研究一下可行性。袖子是紧口的,怎么卷得上去?”
她说:“卷不上去就帮我把手拉出来吧——”
“bruteforcealgorithm?”他又端详了一阵,说,“没更好的办法了,只好用这原始的办法了。”他把一只手伸到袖子里去找她的手,大概是想捉住了,好用另一只手往上拉袖子。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爸爸给她穿棉衣,爸爸的手大,钻不进她的棉衣袖子里,就总是先把她的内衣袖子交给她捏着,叫她捏紧了别放,等棉衣穿上了再放。但她每次都是棉衣袖子穿到一半就把手松开了,内衣袖子就缩在棉衣袖子里,很不舒服,爸爸只好把刚给她穿上的棉衣脱掉,再穿一次。但她还没等穿好又把手松了,只好再来一次。一般刚开始的时候,她是无意中松掉手的,但是看见爸爸那个狼狈样,她就有意把手松了,害得爸爸再狼狈一次。
她现在的感觉就有点象回到了童年一样,满心都是跟他调皮捣蛋的念头,他在她袖子里找她的手,她就往回缩,东躲西躲的,搞得他费了好大劲才把她的手抓住。他一手捏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就把袖子往上拉,拉了一阵,总算大功告成。袖子的紧口管在那里,袖子不会往下滑,不过她的手臂那里就堆了一大堆袖子。
小华看见了,大声笑着说“你成了大力水手了!”然后就拉着她的手在草地上跑,边跑边叫,“popeye!popeye!”那几个美国小孩听见了,也都跑过来跟着她们跑,嘴里嚷嚷着一些英语名字,大概是动画片里的人物。
安洁穿的靴子是高跟的,在草地上跑了一阵,觉得脚好痛,就停了下来,她看见dr.cang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屋去了,换成了乌钢站在那里,披着dr.cang的大衣。乌钢见她没跑了,就走过来,说:“外面好冷啊,我们进去吧。”
她见dr.cang不在外面了,也没心思在外面玩了,但又不好意思脚跟脚地跑屋里去,而且也不好意思把小华一个人丢在外面玩,只好耐着性子又在外面呆了一会,就叫上小华进屋子里去了。
“正好要开始煮饺子了,正准备去叫你们回来。”木亚华骄傲地宣布,“没做什么菜,就烤了一个火鸡,炒了几个小菜,包了一些饺子,还有早就做好的几个卤菜,大家随便吃吃。”
几个人都夸奖木亚华好手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整出这么一桌菜,真是不简单。
吃过饭,又坐了一会,木亚华就坚决告辞了,说今天在这闹腾了一整天,不知道耽误了dr.cang多少科研时间,现在真的该回去了。然后也不管大家抗议不抗议,就把大队人马从dr.cang家拖出去了。
dr.cang也送出门来,跟大家告别,小华坐进车里了,还在说:“妈妈,我们下星期还到不到叔叔这里来?我答应michael下星期还来和他玩的——”
木亚华说:“呵,我都不知道叔叔叫michael呢,你消息倒很灵通。”
dr.cang代为解释:“michael是对面那家的孩子,刚才跟小华玩得挺好的——”
木亚华对小华说:“我们那里也有michael,我们回家跟那个michael玩,好不好?”
小华不干:“idon-tlikethatmichael.ilikethismichael。”
木亚华揶揄说:“那我把你送给这个michael的妈妈吧,你住到他家去跟他玩。”
“我不住到他家去,我只要跟他玩,我要住在叔叔家里。”
dr.cang说:“好啊,就住叔叔家,叔叔给你做‘康师傅’汉堡包吃,好不好?”
小华脆生生地答道:“好!”
木亚华哭笑不得,说:“那好,你现在就下车吧,以后跟叔叔过吧——”
小华听真了,很严肃地问dr.cang:“叔叔,校车到不到你这里来?”
dr.cang也很严肃地说:“校车不来也不要紧,叔叔有车,可以每天送你上学嘛——”
小华大概是觉得最重要的问题都解决了,很爽快地说:“叔叔,那我就跟你过吧。妈妈,你回家帮我把衣服拿来——”末了,还加一个长长的“than——kyou——”
说着,小华真的打开车门想下车,大家都笑起来。木亚华说:“嘿,你真的下车去了?你以为这是sleepover呀?”然后自嘲地对大家说,“这不得了啦,我这个女儿养不家了,还才这么小呢,就不要妈妈了,这长大了怎么得了?还不早早地就把妈妈丢一边了?”
回家的路上,木亚华说:“这个老康真不得了,连小孩子都笼络得住。我今天差点把个女儿搞丢了——”
安洁听得格格笑,问小华:“你喜欢不喜欢叔叔?”
“喜欢。”
“喜欢他什么?”
“嗯——喜欢他——嗯——喜欢他——的大电视——还有——他的‘康师傅’——”
“我可是从来都没教她拜金的呀,怎么她小小年纪就这么——物质呢?”木亚华对女儿嗔道,“一个大电视就把你买活了?我们又不是买不起大电视,只不过是屋子小了,用不着那么大的电视。他那‘康师傅’有什么好吃的?难道妈妈做的汉堡包不好吃吗?”
安洁笑着说:“小华,你妈吃叔叔的醋了——”
木亚华说:“你说吃醋她根本不懂——”
小华不服气:“我懂,妈妈把叔叔的vinegar吃了——”
几个人都笑起来,笑了一会,乌钢说:“怎么老康说他老婆跟了他弟弟?”
木亚华说:“我觉得不可能,就算跟了他弟弟他也不会对我们说出来,肯定是他听错了,以为我们问的是他妈。我刚才在他家看到一张照片,背景是n大的,说不定他爸爸是n大的教授,上他们家去的学生肯定都是把他妈叫‘师母’的,所以他一听你说‘师母’,就以为你是指他妈。”
“那他老婆怎么过节也不来看他?而他也不过去看老婆?他们的关系好像有点weird一样。”
木亚华说:“感恩节才几天?总共才三、四天,跑来跑去的,又费时间又费钱——”
“老康又不是穷学生,哪里会在乎那点钱?”
“跑得多麻烦呀!如果是我的话,我也懒得跑,等到圣诞节放假再过来,老夫老妻了,也不在乎这几天,不像你们小青年——
安洁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脱口说:“小青年也未必愿意跑,乌钢是小青年,感恩节不也没去看女朋友吗?d大还离得近一些——”
乌钢还没答话,木亚华就抢着说:“乌钢哪有什么女朋友?”
安洁说:“你消息不灵通了吧?还不如我这个刚来的。连我都知道乌钢的女朋友在d大,你还不知道?”
乌钢辩解说:“谁说我女朋友在d大?你听谁说的?又是那个崔灵吧?她的话你也信?”
安洁懒得去抵他的谎,免得他以为她很在乎。
回到家,木亚华把车停了,几个人都从车里出来,乌钢叫住安洁,说:“晚上想不想到downtown去看灯?”
小华听见了,叫道:“我也要去看——”,话还没说完,就被她妈拉着往楼上走去了,只剩下乌钢和安洁站在车旁。
安洁听木亚华说过,说b城的灯是远近闻名的,到了holidayseason的时候,整个b市特别是downtown那块,会用各种彩灯装饰一新,方圆几十英里的人都会跑来看灯。她本来想去那里看灯照相,但她不想跟乌钢一起去,就推脱说:“今天就算了吧,可能是在外面吹了冷风,头有点疼。”
乌钢也没勉强,只叫她好好休息,就开自己的车回去了。
她回到家,木亚华说:“乌钢真的有女朋友?我完全不知道,我没问过他,我平时没看见他跟女孩子在一起,就以为他没女朋友呢。真对不起——”
安洁问:“为什么说‘对不起’?他有女朋友,关我们什么事?”
木亚华仿佛被问住了,过了一会才坦白说:“我当时是想把你跟乌钢凑一块的,因为我觉得乌钢这人不错,挺聪明的,人也长得好,跟你年龄也很相当——”
“是不是他叫你来——搭这个桥的?”
“不是啊,是我自己的意思。你知道,我这个人最爱给人搭桥引线了,自己没男朋友的时候就经常帮人家介绍,等到自己结了婚,更是恨不得天下的单身人都终成眷属,明知道眷属迟早要变成‘怨属’,但还是忍不住,一看到身边有一个人没着落,就愁得慌——”
安洁见木亚华把自己说得象个媒婆一样,忍不住好笑:“那你现在没着落了,怎么不——”她还没说完就开始后悔,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开个玩笑——”
不过木亚华好像不在乎:“中国人的习惯,自己的着落,就得别人来操心了,再说我现在也不算没着落,从法律上讲,咱们不还是有夫之妇吗?”木亚华突然话头一转,“据我今天的观察,老康可能真的是离了婚了,至少是分居了。你们在外面玩的时候,我趁机到他几个卧室里去转了转,没看见女人用品,也没结婚照。你想,如果没跟老婆分手的话,家里多少总有些老婆的东西吧?总不会象大水冲过一样,干干净净的——”
安洁笑着说:“好啊,你跑到他闺房去打探他的隐私,等我去告诉他——”
“你肯定也打探过了,我们去买床的时候,就你跟小华在他家,如果说你没趁机到处打探一下,打死我也不信——”
两个人哈哈大笑,安洁说:“你说我们是不是有点无聊?借别人的车,吃别人的东西,还要在背后议论别人,在别人家里打探别人的隐私——”
木亚华不以为然:“我们议论他,打探他的隐私,应该说是对他的关心,换了别的人,请我议论我都懒得议论。如果他真是离婚了,让我知道也没坏处,我可以帮他找一个——”
“他肯定不用你帮忙,他有女朋友,就是崔灵——”
“崔灵?不可能吧?他怎么会认识崔灵?”
“他怎么认识的,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我知道他是崔灵的男朋友。”
“你怎么知道?崔灵告诉你的?”
“崔灵当然不会告诉我,但我有眼睛有耳朵,自己会观察嘛。”安洁把她观察到的几条线索讲了一遍,补充说,“我问她男朋友叫什么名字,她也不肯告诉我,说一告诉我名字,我马上就知道他是谁了。你想想,如果不是我认识的人,我怎么可能一听到名字就知道他是谁呢?我就认识这么几个人,再没第二个学电脑、开黑色敞篷车、上法国餐馆、唱英语hero的男人了,不是dr.cang还能是谁?”
木亚华想了一下,说:“那也不见得,也许她的男朋友比较有名气,所以她一告诉你他的名字,你就能从网上或者报纸上查到他呢?比如说她男朋友是billgates,她告诉你名字,你不是一下就知道了吗?再说学电脑的人该有多少?开黑色敞篷车的也不少,hero这种歌比较有名,会唱也不稀奇。”
安洁觉得木亚华说的也有一定道理,或者说正合她的味口。她问:“那你怎么解释他在法国餐馆点的菜都一样?”
“那家餐馆我知道,菜式不是很多,适合中国人吃的菜就更少,可能碰巧点了一样的菜,就像你去麦当劳点了炸鸡块一样,统共就那么几种东西,点来点去都是它——还有你说的那个法国面包和汤,那是餐馆统一送的,每个桌子都送那么一份,soupdejour不过就是soupoftheday的意思。如果你跟我去那里吃饭,恐怕我点的也是那些东西,餐馆送的也是那两样,你总不能说我是崔灵的男朋友吧?”
“照你这么一说,崔灵的男朋友不是dr.cang?”
“我也没说不是,我只不过觉得你说的那几条也可以作别的解释,两种解释都说得过去。”
安洁又想起一条:“那你说他怎么会知道我的住处的呢?我没告诉他我住哪里,他就把我的notes送上门来了。”
“他不是给你送过来的吗?怎么扯到人家崔灵身上呢?”
“如果他是崔灵的男朋友,他当然知道这个住址了——”
“那他也不见得知道你就是崔灵的roommate呀——我看他十之八九是从网上查到的,你自己到b大网站的首页上查查看,说不定一下就查到你自己了。”
安洁跑到网上查了一下,真的是一下就查到自己的住址了,还有电话号码,哪个系的,什么都有,连她在中国的地址都在上头。她吃惊地问:“真的能查到,怎么回事?”
“还不都是你自己放上去的?你报名的时候,就填了一些信息的,注册的时候,又填了一些,都存在b大的数据库里,b大有online的黄页服务,一查就能查到。”
“b大怎么能这样?这不是公布了大家的隐私了吗?”
“是你自己选择公布的,如果你不想自己的信息公开在网上,你选择‘不公开’就行了。”
“怎么选择不公开?到哪里去选?”
木亚华笑着说:“你怎么好像外星人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你随时可以到你的账号里去选,不过你干嘛要选择‘不公开’?你现在待字闺中,正好应该让大家都知道,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不光要公开,还要把照片也放网上——”
第 31 节
那天晚上,木亚华要带小华去参加一个教会搞的感恩节晚餐,问安洁去不去。安洁想起崔灵讲过,说教会的晚餐没什么好吃的,还要听牧师布道,没什么意思,于是就说:“我还有篇paper要写,今天就不去了吧,听说也没什么好玩的。”
木亚华说:“其实我对那里的晚餐也不感兴趣,但是小华想去,只好陪着去。小孩子在这里没什么地方玩,去教会也算可以热闹一下。”
木亚华她们走后,安洁就打开电脑写paper,但她的思绪不时地就跳到dr.cang那里去了。木亚华的一通分析,一举歼灭了dr.cang的老婆和情人:家里没女性用品,肯定是离婚了,种种迹象又表明他很可能不是崔灵的男朋友。就这么一下,就把dr.cang从一个左拥右抱的风流男人演变为一个冷冷清清的孤家寡人。
她好奇地想,他现在会在干什么?是不是也在电脑前干活?她用ssh登录到系里的unix账号里,打了个指令who,就看见了一大串名字,都是目前正在系里的电脑上干活的人。当然真正physically坐在系里那些电脑前的可能不多,大多是用ssh遥距离登录的,就像她现在这样,但至少说明他们是登录到系里电脑上了。
她一下就看见在线用户里有dr.cang,他的登录id是jcang,这是系里的传统,用户id都是用户名字的起首字母加上姓,万一有重复的就加个123什么的。她能看见他的ip,知道他不是从学校登录的,那就肯定是从家里登录的了。
她现在能非常具体地想象出他在电脑前工作的样子,因为她看见过他家的格局了,知道他的电脑是放在什么地方的,桌子在哪里,椅子在哪里。她想,他是不是每天都呆在电脑前,从早到晚的干活?生活太枯燥了,今天如果不是他们几个闯到他那里去,他的感恩节岂不是过得孤苦伶仃的?
鬼使神差的,她用unixmail给他发了个“happythanksgiving!”过去,她知道如果他在电脑前的话,他马上就会看见这句话,她就用这个办法来侦探他是不是正在电脑前干活。
他很快回了她一个“thesametoyou!”
她高兴极了,马上又发一条:“i-mworkingonmypaper.”
他回了一条:“youdon-thavetoworksohard.thepaperisgoodenoughforyourassignment.”
她说:“butiwantittobeacceptedbytheconference.”
他回答:“itwill.checkoutthesetwopapers”,然后是两篇paper的网址。
她见他给她布置任务了,不好意思再跟他扯闲篇,只好发了一个“thankyou.i-mgoingtoreadthepapers”,就结束了对话。
但她没心思看paper,好奇地想,dr.cang在电脑上干活,崔灵在干什么?如果崔灵的男朋友不是dr.cang,那又会是谁?她往崔灵的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崔灵一下就接了,她说:“happythanksgiving!”
崔灵嘻嘻哈哈地说:“干嘛呢?我又不是基督徒,不用搞这一套了。怎么,你没去教堂吃火鸡?”
“你说没意思,我还去干嘛?你呢?你在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在家里看电视啦。”
“你没跟你的——他——在一起吃火鸡?”
崔灵半真半假地感叹道:“我们做情人的,哪有那么好的待遇?逢年过节的时候,都是我们最孤独的时候。”
“是吗?那你——男朋友——在家陪他老婆?”
“不是陪老婆,是陪客人,他家今天有客来访——”
“他怎么不把你也邀请去做客?就装做是普通朋友一样——”
崔灵开玩笑说:“这话问得外行吧?一看就不是同道中人,他怎么能请我去?我跟他那些朋友都不是一起的,我一去岂不是鹤立鸡群,众星捧月,让别人一下就看出破绽来了?干他这一行的,形像是很重要的——”
安洁一听说“形像”,马上就想到“为人师表”上去了,疑心顿时刷刷地往上升。她转弯抹角地问:“形像这么重要?那他是老师?”
“他不是老师,他是老帅。”崔灵说完,就讲起一个笑话,说她小时候总是把“老师”写成“老帅”,老师觉得很有趣,拿到班上讲,结果搞得大家都把老师叫“老帅”。
安洁没心思听笑话,又问:“他过节不陪你,你不生气?”
崔灵说:“生什么气?事先就知道有今天,不能接受就不迈那一步。其实想通了也就没什么了,干嘛一定要在过节的那天凑在一起?把平时当过节就行了。他明天他会到我这边来的,我们约好了去p镇那边看红叶——”崔灵突然说,“嗨,你今天怎么对他这么感兴趣?是不是在侦探我?”
安洁笑了一下,说:“说起侦探,我想起来一件事,我知道你是怎么查到钟新的了。”
“是吗?我是怎么查到的?”
“你是在b大的online黄页上查到的,那里什么都有——”
崔灵将她一军:“好,我现在有个同学,她也在b大,她老公有了外遇,现在我不把她的名字告诉你,你去把她给我查出来。”
安洁愣了:“黄页是按名字索引的,没名字怎么查?”
“就是呀,你那时既没告诉我钟新的名字,也没告诉我木亚华的名字,我怎么从b大黄页上查他们?”
“那——你不是从b大黄页上查到的?是从哪里查到的?”
崔灵呵呵地笑:“我说了,这是绝密技术,不能传给徒弟的——”
打了这个电话,安洁又糊涂了,难道dr.cang是崔灵的男朋友?崔灵只能是从他那里得到钟新的信息的,而且崔灵的男朋友今天有客人,明天可以陪崔灵,这不正好跟dr.cang的情况一致吗?
她正在那里绞尽脑汁,就听有人敲她的门。她跑过去开了门,见是乌钢站在门前。她问:“你——没去downtown看灯?”
“没有。给你拿点药过来——”
她好奇地问:“你拿药给我干什么?”
“你下午不是说吹了冷风,头有点痛吗?可能是感冒了。我拿了些头孢和板蓝根过来,治感冒很有效的。“
“不用了,不严重。听说抗生素不能乱吃的——”
“板蓝根不是抗生素,有感冒治感冒,没感冒可以防感冒。”乌钢说,“外面好冷,让我进来,想跟你说几句话——”
她让乌钢进了门,两个人在客厅坐下,乌钢问:“你吃晚饭没有?”
“没有,还是下午在dr.cang那里吃了的——”
“那你肯定饿了,我来下点面你吃吧。”乌钢说着,就熟人熟路地去煮面。
安洁在dr.cang那里一直端着个淑女架子,没好意思狼吞虎咽。走的时候,木亚华把菜和没煮完的饺子都留给dr.cang了,一点没带回来,所以家里吃的东西不多。她早已有点饿了,但就是不想动手做饭,抓了些小零食,东吃一点,西吃一点,准备今天就这么混过去算了。现在有乌钢来下面,正中下怀,于是她也不阻拦,由着乌钢去忙。
乌钢煮好了面,浇上木亚华做的排骨汤,热腾腾的端上来,再加上一盘泡菜炒牛肉,辣呼呼的样子,很能激起食欲。
两个人坐在桌边吃面,安洁问:“你不是说有话要跟我说的吗?”
乌钢好像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一样,犹豫了一阵,说:“就是你今天下午说的那件事——”
“我今天下午说的那件事?哪件事?我今天下午说什么了?”
“你说——我——d大的那个事——”
安洁笑起来:“噢,你d大那个女朋友的事?怎么啦?我不过是随便说说,你这么认真?还专门跑一趟来探讨这事?”
乌钢好像松了口气:“你随便说说,我们可就——吓得不轻——还以为你真的相信——我有女朋友呢。”
她见他真的象是“吓得不轻”的样子,心里有点得意:哈,以为被人捞走了的鱼儿,原来还是在我网中。她挑逗说:“你女朋友长那么漂亮,为什么怕我知道?”
乌钢又急了:“说了不是女朋友,你怎么不信呢?”
“不是女朋友,怎么会在一起照那么多合影?”
“什么合影?”
“当然是你跟你女朋友在外面旅游时照的合影了,堂而皇之地放在网上的,难道——”
乌钢的脸色一下就变了:“那都是以前照的了——她还没撤下来?”
“谁说是以前照的?我看着都挺新的——”
“那些照片应该都有日期在上面的,你把电脑拿出来,我指给你看——”
她觉得这事搞得有点过火了,好像她在吃郑洁的醋,在查男朋友的老帐一样。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搞成这样了,她应该在一开始就表明对这事不感兴趣的,而不应该怂恿乌钢来解释这一通。她说:“不用看了,这跟我没关,我也不感兴趣——”
但乌钢不肯放过这事,一定要她拿电脑出来,不然就到木亚华的台式电脑上去show给她看。她无奈,只好走进卧室把电脑拿出来。乌钢找到郑洁的网页,把那些照片找出来,一张张指给她看:“你看,这是零零年照的,这张也是——,这——这张应该是最新的,是零一年的——我们零一年暑假就分手了——”
她看了那些日期,的确是以前的,但她不知道现在应该说什么,就问:“你们——为什么分手?”
“很多原因,很早——就想分手的,但是她那时——出了那事,就不好——意思——丢下她了,最后一直拖着,拖到——她——找了别的人——”
她听他这样说,觉得他也算一个比较有良心的人,就缓和了口气,问:“她那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说她是忘了拿出来checkout,跟那个保安讲清楚了,别人就算了。但是跟她一起去shopping的那个朋友在外面乱讲,搞得她——在这边呆不下去,只好转学。”乌钢盯着她,问,“你知道不知道她那个朋友是谁?”
听他那个口气,安洁基本上猜出来是谁了,但还是问了一句:“是谁?”
“崔灵!所以我总是叫你别跟她——搅在一起,这样的人做朋友是很——没劲的,谁知道她哪天就在背后——扎你一刀,叫你死个不明不白——“
“你这么肯定是崔灵——在外面乱讲的?有什么证据?”
“知道这事的只有她一个人,不是她还能是谁?”
“知道哪事?shoplifting的事,还是跟保安——做交易的事?你不是说郑洁没跟保安做交易吗?那怎么又说崔灵是唯一知道这事的人呢?再说崔灵也没跟进去,怎么会知道郑洁做没做交易?”
乌钢好像被问住了,想了一会才说:“郑洁自己说没跟保安——做交易,但是谁知道呢?”
“说来说去,还是你自己心里怀疑郑洁做了交易。也许崔灵什么都没说,是别人瞎猜的呢?连你都这么猜,别人还不这样猜?你就是因为这个跟郑洁分手的?”
“我说了不是,是她后来——移情别恋了——”
“很可能是她感觉到你的不信任了,所以才会——找别的人,至少别人不知道这事,不会这样怀疑她——”她觉得天下男人大概都这样,一想到自己的女朋友跟别人做了那事,心里就总有个疙瘩,哪怕他们自己也跟别人做过那事。在这一点上,男人是最不讲公平的。
她对乌钢的印象本来就不怎么好,现在好像更糟糕了,她尖刻地问:“你怎么这么怕我知道你有女朋友?你是不是怕我怂恿我姐夫不给你奖学金了?你放心,我不会做那么缺德的事。我帮你,只是把你当成一个一般朋友,你别想歪了,以为我是把你当——男朋友才帮你的——”
乌钢好像被人当胸戳了一刀一样,脸色煞白,睁圆了眼睛,带着一种人格被侮辱了的受伤神情说:“你就是这么——看我的?我怕你误以为我有女朋友就是怕你叫你姐夫不给钱我?你以为我追你就是为了这笔钱?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恶意揣摩我。那你看好了,我现在就把d大那边的奖学金退了,我宁可不读这书,也不会让你——这么看低我!”
第 32 节
乌钢气冲冲地走掉了,搞得安洁很狼狈。仔细回想一下,也好像是有点冤枉乌钢。奖学金的事,是她主动提出来的,照片的日期她也没注意,但不知怎么那时就一心觉得乌钢是为了奖学金才来殷勤她的。今天乌钢等于是向她示爱了,她不接受就已经够伤他心的了,还给他加这么一个罪名,肯定把他肺气炸了。
最糟糕的是,他可能会以为她不爱他是因为这事,那他就会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坚决不要这笔钱。如果乌钢真的不要她姐夫那里的奖学金了,那他只能回国去,那又是何必呢?
她想打个电话劝劝乌钢,又怕他误以为她在求他,正在那里焦灼,木亚华回来了。安洁想跟木亚华谈谈乌钢的事,叫木亚华去劝劝乌钢,劝他还是去d大读书,别一时赌气,把自己的前途丢了。但她还没开口,木亚华就说:“今天倒霉,碰到钟新那个混蛋了,没想到他也会跑那种场合去——”
安洁关心地问:“他怎么啦?找你麻烦了?”
“他对我说,学校一年一度的医疗保险计划就要开始了,如果我还想他给我和小华买保险的话,就老老实实搬回去,不然的话,他就不给我们买保险了——”
“他不买保险有什么了不起?你自己不会买吗?”
“我自己当然会买,但价钱不一样,他在学校买,是group计划,学校分担了很大一部份的,如果自己买,就贵很多。我自己倒没什么,我可以参加用学校的国际学生医疗保险计划,不算很贵的,但是小孩就不同了,医疗保险加上牙医保险,好的计划每个月要几百块的——”
安洁想,几百块?那也是太贵了,木亚华一个月奖学金才一千来块,一个保险就花掉几百,那就很吃紧了。
木亚华说:“你说他这人缺德不缺德?就算他不给我买,总该给自己的孩子买吧?如果他不声不响地替我和小华把保险买了,我说不定还有回心转意的那一天。现在他拿这个来威胁我,我就肯定不会怕他——,马上就跟他上法庭打官司——”
“你不是说上法庭怕法官会给他探视权吗?”
“探视就探视吧,等我以后毕业了,搬得远远的,看他到哪里去探视——”
“但是小华见不到她爸爸,不难过吗?”
木亚华有点不耐烦地说:“有什么难过的?你们总是觉得离婚对小孩不好,你没想想,一个吵吵闹闹的家庭,一个对小孩漠不关心的爸爸,一个在外面乱搞的爸爸,对小孩又有什么好的影响?这些年来,钟新很少关心小华,不管是生活还是学习,从来不过问,小华有他这个爸爸跟没有爸爸一样——”
安洁有点胆怯地望着木亚华,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把她搞火了。
木亚华大概也意识到了,缓和了口气说:“对不起,我这通脾气不是对你发的,而是对那些拿小孩子来劝我不离婚的人发的。今天在教会的时候,有好几个人来劝我,都说离婚对孩子不好,能凑合就凑合下去。我真的不知道这个离婚对小孩子不好的说法有什么根据,你觉得小华不跟她爸爸在一起过得不幸福吗?”
安洁嗫嗫地说:“我不觉得——,我觉得小华过得挺好的。你也别太在意别人说什么,自己觉得好就行了——”
“钟新这种爸爸,可以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自己不管孩子,还不让你管,你做什么他都要横挑鼻子竖挑眼,加上他那个妈,可以说是从怀在肚子里起就挑剔我。我生孩子比较晚,怀孕中期开始血压就比较高,医生一再嘱咐要多休息。但是钟新她妈的老观点,说孕妇一定要多走动,要把骨头走松了才好生孩子,所以一天到晚逼着我走,叫钟新别去买菜,别去买米,让我去买,好让我走动,搞得我最后血压急剧升高,提前几十天就住进了医院——”
“他妈怎么这么没知识?医生的话也不听?”
“就是啊,为这事不知闹了多少别扭。生孩子的时候,又是一样,坚决不让剖腹,要自然生,我疼了十几个小时,差点把命送了,最后还是我妈跟他们吵起来,他们才同意让医生给我做剖腹产,不然的话,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你那时——是不是疼昏了?你自己——不能要求医生给你剖腹产吗?”
“剖腹产要丈夫签字才行的,钟新不签字,医院就不愿担这个风险。”木亚华继续控诉道,“孩子生下来后,又是他妈那老一套,产妇不能洗脸刷牙洗澡,孩子要捂着,家里不能开窗开门,男人不能洗尿布倒尿罐。清规戒律,数不胜数。我妈提个不同意见,他们就跟我妈吵,搞得我烦死了——一个月子坐下来,人都差点气死。”
“你那时——没想过离婚?”
“怎么没想过?别人还不都是拿小孩子说事,劝我不离。那时也很怕国内那种压力,就这么拖下来了。”木亚华叹口气,“算了,不说了,说这些把你们小女孩吓怕了,吓得不敢结婚了。不过人生就是这么回事,感情再好的人,到最后也被这些家庭矛盾磨得没感情了,更莫说本来感情基础就不牢固的人。”
安洁真的有点被吓怕了,特别是生孩子签字那一段,简直就像是自己的命自己说了不算一样,完全操纵在丈夫手里。
木亚华看她目瞪口呆的样子,笑了一下,说:“把你吓怕了?其实也没什么,主要是婚前要张大眼睛,把人看清楚。你一定要吸取我的教训:不光要看他能好到什么程度,还要看他能坏到什么程度。用我们老康的话来说,就是不光要看bestcasescenario,还要看看worstcasescenario,要看看他为人处世的lowerbound是什么。我以前就是只想着前一条,忘了注意后一条。”
安洁听木亚华提到“老康”,心思一下跳到dr.cang那里去了:不知道他最坏能坏到什么程度?他的worstcasescenario是什么?
木亚华说:“以前总听人说:不看朋友对我,只看朋友对人。可惜的是,钟新这样的人,对朋友看上去还是挺好的,所以那时觉得不管有没有爱情,跟了他总不会很糟糕,就算他只把我当一般朋友,也应该不错的吧?”
“他对朋友不好吗?”
“看怎么说吧,没有很大的利害冲突的时候,当然还是可以的,真的遇到利害关系相冲突的时候,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所以我说不光要看他跟朋友处得好的时候是个什么嘴脸,更要看他跟朋友处得不好的时候是个什么嘴脸——”
“一家人总比朋友强一点吧?”
“两个人在一起过久了,爱情就慢慢淡薄了,到后来甚至过出仇恨来了,如果遇到一个坏起来很坏的人,就该你吃亏了。”
安洁想,如果爱情都要走到这一步,好像也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了。但是没爱情又好像很孤独一样,虽然她现在还说不上有爱情,但她至少是认为今后会有爱情的,心里是有希望有憧憬的。如果到了木亚华这个地步,基本上就可以说是对今后死心了。她说:“我真的不知道,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一生当中再不会有爱情了,怎么活得下去?”
她生怕木亚华不懂她的意思,想解释一下,但木亚华说:“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跟你一样,觉得这一生无论何时何地,都得有个男生爱,自己才活得下去。刚开始跟钟新闹矛盾的时候,也是非常痛苦的,总觉得他不爱我,是我的耻辱。为什么别的女人就能得到丈夫的爱,为什么我就不行呢?但是经过了这些年,也慢慢习惯了,说穿了,哪对夫妻不是这样?爱情早就过去了,剩下的只是过日子,只不过有的矛盾少一些,有的矛盾多一些罢了。”
安洁只顾帮木亚华生气,忘了跟木亚华谈乌钢的事。半夜睡在床上了,才想起这事,但她安慰自己说,乌钢肯定是一时生气,发发脾气,哪里就真的把奖学金退了呢?没那么傻的人。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姐姐就打电话来了,问她是不是跟乌钢闹矛盾了。
她声明说:“我跟乌钢只是一般朋友,怎么你总是不相信呢?总说什么闹矛盾闹矛盾,好像我跟他是男女朋友一样。”
姐姐说:“他给你姐夫发了一个电邮,说他不要那份ra的钱了。我看他还给电脑系也发了电邮,cc给你姐夫一份,都是一个意思,就是说很抱歉,他不能接受那个ra的位置。我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怎么回事,他好像很委屈一样,说是不想让你误会他——”
安洁有点不快:“你打电话给他干什么?搞不好他还以为我们家都在求他做那个ra呢。”
“不是求他,只是觉得他突然改变主意,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我怕是你们中间起了误会,问问清楚——”
“算了,你别管这事了,我会跟他谈清楚的。”
她挂了电话,有点生气地跟乌钢打个电话过去,问他为什么把d大那边的ra退了。乌钢声音有点嘶哑地说:“没什么,只是不想被你误会——”
“你说清楚就行了,为什么非得赌这个气?”
“我没赌气。我那么想留在美国,也是因为——你,既然你是这样看待我的,我留在美国干什么?自讨没趣?”
她听他这样表白,心里还是很感动的,当然如果这话是dr.cang说的,她恐怕会更感动,但是即便是乌钢说的,毕竟是一种爱的表白,不管是冲着自尊心还是感情,她心里都有点舒服,也就更不愿意把乌钢搞回中国去了。她劝道:“我现在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了,你也没必要退掉奖学金了。这样吧,我给我姐夫打个电话,叫他到系里去说一下,就说你——愿意做他的ra?”
乌钢毫不动摇:“这个ra我是坚决不会做了的,如果你愿意我留在美国,我会想别的办法,哪怕是黑了身份,我也会留在美国——”
这话又把安洁说怕了,她想,怎么搞成是我愿不愿意你留在美国了呢?如果我现在说个“愿意”,你以后在美国混得不好,岂不是要怪在我头上?或者你留在美国,而我却不愿意做你的女朋友,你岂不是要大呼上当?她小心地解释说:“我只是以一个一般朋友的身份劝劝你,你何去何从还是由你自己来做决定,别人愿意不愿意你留在美国都是——不相关的事。”
“我知道,你是以一个一般朋友的身份在关心我,我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你——是在舍不得我回中国,我只不过是要洗清自己的名声,免得你以为我是为了钱才——追你的——”
她脱口问:“你追我了吗?”
她听乌钢有点赌气地说:“你感觉不到就算了——我知道我现在没资格,所以我也没想过现在对你说出来,我是准备功成名之后就再来说这些的——”
她没想到他还有这么远大的计划,心里很有点感动,开玩笑说:“那如果你一辈子都是功不成名不就呢?”
“那就一辈子窝在心里得了——”乌钢好像是因为终于把“窝”在心里的话说出来,所以有点松了口气一样,大胆地说,“你别把我量死了,说不定我哪天就功成名就了,就怕那时你已经名花有主了——不过名花有主我也不怕,我会凭实力跟他争个高低——”
这几句话说得还比较中听,她就喜欢有人为了她你抢我夺的,她不知不觉地就跟乌钢在电话上聊了半个小时,事后也想不起到底说了些什么,就那么唧唧呱呱地讲来讲去,她好像是提着一条鱼逗小猫一样,一时把鱼放低,好让小猫跳起来抢,一时又把手提高,让小猫够不着。就这么逗呀逗的,乌钢一点一点地表达他的感情,她就一时躲闪,一时怂恿,最后连自己也感觉太危险了,才匆匆挂了电话。
然后她给姐姐打了个电话,把乌钢的意思说了一下,也把乌钢追她的事讲给姐姐听了。姐姐笑着说:“说是一般朋友,怎么别人一说追你,你还是这么开心?”
她有点不好意思:“有人追,总是开心的嘛。”
姐姐说:“其实我觉得这个乌钢挺不错的,追也追得很诚心,人也挺聪明的,你非得把别人整回国去才开心——”
“我哪里有把他整回国去?他说了,只要我愿意他留在美国,他把身份黑了都愿意。”
“他把身份黑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但是可以证明他——爱我——”
姐姐哈哈大笑:“到底是小女孩,想问题都是这么虚无缥缈,不切实际,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果你不爱他,你这样把他整回国去就太残忍了;如果你还是爱他的,等到他回了国,就该你自己去享受两地分居的滋味了——”
她没把握地说:“你说要怎样才知道你爱不爱一个人?本来我觉得我不爱他,但是他说到他喜欢我的时候,我又挺高兴的,谁知道呢,也许我是爱他的?不然我怎么不想一句话把他赶跑呢?”
“你想知道你爱不爱他?我告诉你几条,你可以一条一条核对,对上任何一条就是爱他:1、如果你不跟他在一起,你就很难受;而一旦跟他在一起,你就对最简单平凡的事也变得兴趣盎然,那你就是爱上他了。”
她想了一下,说:“no。”
“2、如果你的理智告诉你,你不应该跟他在一起,但是你心里还是想跟他在一起,那就是爱上他了。”
“no。”
“3、如果为了他,你愿意放弃你最不愿放弃的东西,愿意做你本来不愿意做的事,那就是爱上他了。”
她笑起来:“算了,我肯定是不爱他,你说的一条都对不上。”
姐姐说:“且慢,还有一条:你明知自己不爱他,但还是想把他拴在身边,让他爱你,那你就是——”
“爱上他了?”
“no,那你就是一个虚荣的女孩,你在玩火,迟早要惹出麻烦来。”
第 33 节
木亚华把那个为崔灵买的床放在客厅里,又买了一个浴室用的挂帘,把厨房跟客厅隔开了,客厅除了有茶几、餐桌和电视以外,其他跟一间卧室差不多。那个浴室挂帘挺漂亮,白色的布料,上面有机绣的花,是中国产的。木亚华说是打折的,原价四十多块,现在只要十来块钱。
现在就比较方便了,天气不好的时候,或者不想开车回家的时候,崔灵就可以在客厅住。
安洁对木亚华的生存智慧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木亚华总有办法花少钱办大事。安洁跟着木亚华shopping了几次,就知道什么地方的米最好吃最便宜,什么地方的肉最新鲜最合算。买就要买大件的,二十五磅一袋的米就肯定不如五十磅一袋的米合算,清过肠的鱼就比没清过的要贵七、八毛,韩国店的大白菜按箱买特别合算,中国店的姜比美国店的要便宜得多,鸡腿肉比鸡胸肉便宜,而且炒着吃更嫩,等等。
木亚华红案白案都有一套,早餐可以整出很多花样,每天换着吃,包子、馒头、花卷、烧卖、饺子、馄饨,一星期可以不重样,周末小华在家吃早饭还会有汉堡包、三明治什么的,因为小华不怎么爱吃中国式的早餐。中午大家都是在学校吃,晚上那顿很丰盛,至少都会有两荤两素,而且顿顿有汤。
木亚华做饭速度之快,叫安洁目不暇接,她有时也想帮帮忙,但木亚华都不让,说厨房小,两个人转不过身,还叫她别学会做饭,学会了,以后老公就赖着不做饭了。
有天晚上,小华要参加学校的期末concert,木亚华做了饭,母女俩匆匆吃了一点,就开车到学校去了。家里只剩下安洁和崔灵两人,吃着木亚华做的饭,自然而然地讲起木亚华跟钟新离婚的事。
安洁说:“木亚华这么能干,人又生得漂亮,不知这个钟新是什么眼光,会看上那个严莘——”
“我早就说了,钟新是审美休克了,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不过话说回来,也可能是他在木亚华这里得不到那种小女孩傻呼呼的崇拜,所以到严莘那个傻瓜那里找补偿去了。”
安洁把钟新用不买保险来要挟木亚华回家的事讲给崔灵听了,崔灵说:“哼,这个钟新太烦人了,我们来教训他一下吧。”
“怎么教训?”
“我们去把他那个严莘找来,把钟新的丑行向严莘汇报一下,把他们两个搞散——”
安洁一下就胆小起来:“我们别去找严莘吧,现在钟新可能还不知道是我们拍的照片,如果我们去找严莘,严莘肯定会告诉他,那他就知道是我们在里面坏事了,他肯定会找我们的麻烦。”
“木亚华现在住在我们这里,这就已经把钟新得罪了,如果我们怕他找麻烦,先就别让木亚华搬进来。”
“可是那时候——她正在为难之中,我们怎么能不让她搬进来呢?”
“就是啊,事情都做了,还怕什么麻烦?怕也没用了。”
“我们能把严莘跟钟新搞散吗?他们在一个lab,难道还不知道钟新是怎么样的人?”
崔灵很有把握地说:“想搞散总是能搞散的,人嘴两张皮,说话不费力,随便编几个故事就把他们搞散了,就看有没有那个必要。我觉得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阶级姐妹跳进钟新这个火坑里去了。”
“我们能对严莘说什么?都是口说无凭的事——”
“那倒也是,恋爱中的女孩是最傻的,也是最固执的,最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特别是正确的意见,不正确的意见她们倒是一听就听进去了。最好是有什么过硬的证据——我这个人是不出手就不出手,一出手就一定要成功——”
安洁又罗罗嗦嗦地说:“我就怕钟新知道了找咱们的麻烦——”
崔灵有点听烦了,吓唬她说:“这种事,越怕越出鬼,你这么怕他,说不定他明天就来找你麻烦。”
好像是为了证实崔灵料事如神一样,还没过到半小时,钟新就出现在她们门口。安洁吃了一惊,堵在门口说:“木亚华不在家——”
钟新说:“我不找她,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安洁吓了一跳:“你找我干什么?我现在很忙——”
崔灵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从客厅叫道:“安洁,让他进来——”
安洁不知道崔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把钟新让进屋里,请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她自己跟崔灵坐在客厅的小床上。崔灵装模作样地问了声:“喝不喝水?”
钟新说:“不喝,谢谢了。”
崔灵也就不给他倒水了,只问:“你找我们干什么?”
钟新清清嗓子,说:“我跟木亚华闹矛盾的事你们也可能听说了,夫妻之间的矛盾,都是很平常的事,今天闹,明天好,都不算什么。但是如果有外人夹杂在里面,事情就复杂化了。”
崔灵大惊小怪地说:“那你快不要跟我们这两个外人讲你们夫妻之间的矛盾了,小心把事情复杂化了。”
钟新好像有点恼怒,压着不快说:“我想说的是,如果不是你们让木亚华住这里,她就没地方去,她的腰杆子就不会这么硬。她呆在家里,我们迟早都可以和解,现在她搬到你们这里来,我们之间就没机会交流,就很难和好。所以我今天来,就是跟你们打个商量,让你们告诉她,你们不欢迎她住这里,那时她只能搬回家去——”
安洁忍不住说:“你怎么把责任推到我们身上?如果不是你在外面——寻花问柳,她怎么会从家里搬出来?”
钟新辩驳说:“我什么时候寻花问柳了?你别听木亚华乱说,人家那女孩是我一个lab的同事,大家在一起吃个饭。不知道是哪个多事的,在木亚华面前瞎说——”
安洁揭露说:“光是吃饭?你还跟她手挽手地在校园走——”
钟新又辩驳说:“你说错了,不是我跟她手挽手,而是她挽着我的手。你说说看,如果她要把手挽在我胳膊上,难道我好意思把她的手甩掉?”
“如果你不——追她,她会无缘无故把手挽在你胳膊上?”
钟新带吹带擂地说:“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没有追她,是她追我,我只不过没有严词拒绝而已。现在的小女孩,你们还不知道?都爱把眼睛盯在成熟男人身上——”
崔灵煞有介事地说:“对,特别是那种头有点秃,肚子有点鼓,眼袋有点浮的煮熟男人——噢,说错了,是成熟男人——”
钟新狠狠瞥了崔灵一眼,不再看她,只对安洁说:“我可以向你们保证,那就是我做过的最——出格的事了,就是挽了个手,没有木亚华想象的那么——严重——”
崔灵阴阳怪气地插嘴:“就是,人家克林顿都说口交不算什么,更何况你们只是手交?”
钟新被崔灵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大概还没见识过敢直截了当说“口交”的女孩,也不知道崔灵的“手交”到底是指什么。他好像知道斗不过崔灵,只把脸朝着安洁的方向,仿佛是说“我只跟你这个懂道理的讲”。钟新说:“其实木亚华自己也不是那么清白的,她有段时间跟她在americanstudies那边的导师打得火热——”
安洁一听这话,立场就有点动摇起来了,原来木亚华是这样的人?那钟新也是受害者了。也许钟新还是很爱木亚华的,只不过是因为木亚华有外遇在先,他才伺机报复一下?
她还没把立场站好,就听崔灵大包大揽地建议说:“既然是这样,你更不用叫她回去了。她出墙,你把她离了;你外遇,她把你离了。两清!从此以后两个人清清爽爽地各搞各的艳遇——”
钟新看了崔灵一眼,满脸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神情。然后又转向安洁,以一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口气说:“说实话,像我们这个年龄的夫妻,如果真的离了婚,吃亏的是女方。我现在这种情况,要找个人容易得很,小女孩都能找到。但是象木亚华那种情况,三十快四十的女人,又拖着一个孩子,到哪里去找?我现在这样努力挽救我们的婚姻,主要是为了她,也为了孩子,爹妈离婚,受伤害的是孩子——”
崔灵盛气凌人地说:“你学过心理学、社会学、教育学没有?没学过就别乱开黄腔。大量的研究,大量的统计数字都证明:父母不合的家庭对孩子的伤害比单亲家庭更大——像你这种为父不仁的,那就更糟糕,会造成孩子的感情畸形——”
钟新威胁说:“你这个人胡搅蛮缠,我不跟你讲。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知道你们这个区是不允许非家庭成员分租一个apt的,你们这样搞,我可以到你们的房东那里告你们,到时候不要说木亚华得乖乖回去,你们两个也会被赶出去。”
安洁本来还有点同情钟新的,听他这样一说,也烦了起来:“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坏?你跟你妻子的事,还想把我们也扯进去?”
“不是我扯你们进去,而是你们两个把我的家庭破坏了。我只跟你们打个招呼,凡事不要做过了头,不然不会有好下场的。”钟新说完,就气呼呼地走了。
安洁紧张地问:“他会不会报复我们?”
崔灵不屑地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他能怎么报复?他敢动我们一根毫毛,我就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崔灵从床上的一个小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一样的东西,啪地一声按停了,退出一个小小的磁带:“see?这就是证据。我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没担待的男人,说实话,婚外情没什么,我自己也是婚外情的干活,只要是两相情愿,是真正的爱情,婚内婚外我都不反对。但是象钟新这样把责任全推到女孩身上的男人,实在是让人不齿。”
安洁惊讶地说:“你什么时候把音录上了?”
“一发现是他我就开录了。你不要看这个磁带小小的,可以录半个小时。”
“你什么时候买了这些东西?”
“搞侦探的,哪能没这些东西呢?”
“你没把我们平时的谈话都录下来吧?”
“录那干嘛?”崔灵嘻嘻笑着说,“你别怕,人正不怕影子歪,你没做亏心事,怕谁录音?”
“我们这样录音是不是犯法的?”
崔灵嘿嘿地笑:“管它什么犯法不犯法,我们又不是政党领袖,还怕别人说我们搞了个‘钟新门事件’?等我们把严莘叫来,让她听听钟新在背后是怎么贬损她的,保证严莘一听就不要他了——”
安洁还是不敢跟严莘对面,崔灵见她胆小如鼠,也就不再勉强她,只开玩笑说:“反正钟新已经把我们俩放在黑名单上了,我们做不做都是一样的结果,还不如快活一下,把他跟严莘搞散了,也算救了一个阶级姐妹,也不枉被钟新报复一把。你不敢出面,当心最后还是被钟新报复了,那时可别后悔。”
也不知道崔灵究竟是跟严莘怎么谈的,总而言之,崔灵汇报说:“成了。我的意思是‘散了’,我们成了,他们散了。钟新鸡飞蛋打,活该!”
后来她们把这事讲给木亚华听,木亚华哈哈笑了一通,然后说:“其实我不想你们把他们两个搞散,有个严莘在那里拉着,钟新说不定还愿意离婚,现在连严莘也跑了,他更不愿意离婚了。”
安洁和崔灵面面相觑,崔灵绝不认错,坚持说:“不管有没有严莘,你要离婚总是可以离婚的。”
“那是当然,所以还是要感谢你们两个,”木亚华说,“崔灵你搞侦探还真有一手呢,你到底是怎么查出钟新来的?听安洁说,她没告诉你名字——”
崔灵嘻嘻笑着说:“说出来就不神秘了,不过既然是木大姐问起,我当然是不会不坦白的了。很简单,我靠的是profiling。我听安洁说过你在跟她修同一门课,她也说过你的大致年龄,而且有个上小学的孩子。就凭这些,我就从你们系里的学生中筛选出了几个候选人,其中以你的条件最为符合。”
安洁等不及地问:“那你又是怎么查到钟新的呢?他又不在我们系。”
“我用几个候选人的电话号码搜寻b大黄页,结果找到了一个跟木大姐用同样电话号码的人,那还能是别人?只能是木大姐的丈夫了。剩下的就简单了,黄页上有钟新的工作单位,开个车跟踪一下就什么都有了。象钟新这样的人很好跟踪,因为他根本没想到会有人跟踪他。”
安洁不相信地问:“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不是听——别人告诉你的?”
“完全是我个人的科研成果——”
第 34 节
十一月底的时候,安洁收到了d大那边的录取通知书,在此之前,她就从姐姐那里知道自己被d大电脑系录取了,但因为没收到正式的录取通知书,也就没采取什么行动。现在通知书来了,她得做个决断,到底去还是不去。
她跟木亚华和崔灵商量这事,她们两个都说舍不得她去d大,但崔灵不知听谁说d大电脑系排名比b大电脑系靠前,又建议说:“还是去d大吧,前途要紧,学校好,以后找工作机会就多一些。”
木亚华也说:“趁现在你在b大修的课还不太多,转了就转了吧,不然的话,等到以后课越修越多,再转就不合算了。”
乌钢知道后,恳求她说:“到d大去吧,如果你到d大去,我就是自费也要到那边去读书。到了那边,还是我负责做饭,你什么也不用干,好不好?”
安洁赶快推脱:“我就是到d大去,也会跟我姐姐他们住一起——”
乌钢说:“你别吓坏了,我的意思不是要——跟你合租房子,我只说帮你做饭——”
安洁觉得脑袋里乱哄哄的,自己也不知道该不该到d大去。最后她决定去问问dr.cang,看那个告状的到底是谁。她想转d大,也是因为怕那个告状的人不肯善罢甘休,一定要把她整得受处分。如果告状的就是“素鸡”,她现在也不用害怕了。就怕告状的不是“素鸡”,那就只能远走他乡了。
她估计就是问,dr.cang也不会把告状的人说出来,说不定还怪她爱乱打听,但是她又只能从dr.cang那里问到这个消息,所以就想试试看。
她趁着讨论那篇paper的机会,刚一讨论完,就把自己收到d大录取通知的事说了一下。
她见他这么积极地赶她走,心里有点不快,就把自己转学的初衷说了一下,然后问,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谁告的状?
像她预料的一样,dr.cang说,我不便跟你说这些,你也不要打听是谁了,别人报告这事没什么错。
她解释说,我不是说他告状有错,我也不是想报复他,我只是想根据这事决定要不要转到d大去。我这学期已经修了十几个学分了,如果我转过去,就有七、八个学分没用了,因为d大只让带六个学分过去。
dr.cang说那也没关系,虽然有些课的学分不能带过去,但等你在那边重修的时候,就不用花很多精力,修起来很快的。
她见他越来越热情地鼓励她转学,心里更加不快,干脆说,你不能告诉我是谁告的状,那你只告诉我,如果我留在b大,会不会有危险?
dr.cang很肯定地说,怎么会有危险呢?我说了不会让你被学校开除的,你不相信我?
她开心了,说了好几个相信,好几个谢谢,然后说,我只想知道这一点,只要我在b大没有受处分的危险,我就不转d大了。
他没说什么,只告诉她一般学校都允许把学籍保留一段时间,如果你下学期不去,你可以写个信给d大研究生院和d大电脑系,让他们把你的学籍保留在那里,以后想去的话就不用再申请。
她又感谢了一番就告了辞,临走的时候她头脑一热,突然用中文说:“你怎么老想赶我走?”
dr.cang好像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愣在那里,过了一会才说:“我哪里有赶你走?”
她调皮地说:“你老说d大好,d大好,叫我转过去,不是赶我走是什么?”
“那就是赶你走?那不都是为你好吗?”他笑起来,“快不要让系里知道了,不然该批评我不为系里留人了——”
“系里知道也没什么,我又不是人才,留我干什么?”
“不是人才是什么?当然是人才。”dr.cang转回到paper的事上去了,“这段时间你要忙期末考试,这篇paper就先搁这里吧,等你考完了再说。我会抽这段时间好好看一看,我们共同努力,争取明年二月deadline之前能submit——”
从dr.cang那里出来,安洁没头没脑地觉得心情很好,回想她跟他的对话,好像又没什么稀奇的,都是最平常的话,但她自我感觉他还是不想她转走的,她自己也很舍不得转走,因为一转走就见不到他了。
问题是留在b大只能说有见到他的可能,但并不等于一定能见到他,因为他下学期教的几门课,都不是她要选的,一门是discretemath,是本科生的课,她选了没用,还有一门是advancedalgorithm,也就是目前这门课的后续课程,别人都叫她别选,说很难,又不是corecourse,选了没用。她很犹豫,如果不选的话,她就没机会见到他了,但如果选的话,又跟她选的一门必修课时间上有冲突。
她一想到下学期就不能每周三天地见到他了,就觉得很无聊,很难受,这使她特别珍惜现在能跟他在一起的时间。但越珍惜,时间就过得越快,十二月上旬课程就结束了,只剩下考试。课程结束那一天,班上的同学都很欢欣鼓舞,好像终于盼到了刑满释放一样。只有她,心情极为沮丧:再也没有合理合法的机会坐在教室里看dr.cang了。
不用去学校上课了,她天天都赖在床上,看书上网都是坐在被子里。现在她唯一的安慰就是不时地在unix下面who一把,看看dr.cang是不是在系里电脑上干活。她发现他一直都是登录状态,不知道是真的在电脑前干活,还是让什么程序自己在那里运行。但不管怎么说,她跟他都登录到系里电脑上了,她就觉得两个人多少还是有点联系的。
一天傍晚,她吃过晚饭,正坐在床上复习,就听见有人在敲门。木亚华去开了门,她听见了dr.cang的声音。她激动得要命,想抓住机会跟他说几句话,但她衣冠不整的,不好意思冲出去,就连忙悄悄下床,赶快整理衣服。
她听见木亚华用感激涕零的声音说:“唉呀,怎么好意思要你送过来?你说一声,我自己开车过去拿就行了。太麻烦你了——”
dr.cang说:“不麻烦,顺路——”
木亚华大声叫:“小华,还不快来谢谢叔叔?叔叔又给你录了一盘sailormoon——”
小华稚气的声音说:“谢谢叔叔——”
dr.cang也用一种专门跟小孩子讲话的腔调问:“小华喜欢不喜欢看呀——”
木亚华代答:“喜欢得不得了,我每天只让她看一集,不然的话,她一天到晚都迷在这个动画片上——”
“喜欢看我以后接着给她录,”dr.cang跟小华说了几句话,就问,“安洁在不在?”
她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恨不得跳将出去,说“我在,我在”。
木亚华说:“她在,我去叫她——”然后木亚华敲了她的门,说:“安洁,dr.cang找你——”
她走出门来,装做刚知道dr.cang在这里的样子,说:“dr.cang来了?你找我有事?”
“你去外面看看是不是你的车被小孩子们打开了在里面玩——”
她一听,连忙跑到门外走廊上往下望,dr.cang和木亚华也跟了出来。dr.cang指着下面说:“从右边数过来第三辆车是你的吧?刚才我过来的时候,看见你车门开着,里面的灯也亮着,有个小孩在里面玩,还有几个小孩在你车附近踢什么东西,我问了一声,几个小孩都跑掉了。你下去看看有没有弄坏什么——”
她马上往楼下跑,dr.cang提醒说:“带车钥匙了没有?我已经帮你把门锁上了。”
她又冲回卧室去拿钥匙,然后对dr.cang说:“你来帮我看一下吧,我不懂车,看了也不知道哪里搞坏了没有。”
dr.cang跟着她下了楼,木亚华和小华也跟了下来。
安洁诧异地说:“我记得锁了车门的,小孩子怎么能打开?”
木亚华说:“你好几天没开车了,可能不记得了吧?”
dr.cang也说:“你这个车门是要按下插销才能锁上的,如果你出来关门之前忘了按下去,可能就没锁上。”
安洁说:“不可能啊,我早就养成了习惯,从车里出来肯定会按下插销,而且会把门拉一下,看锁上了没有——”
dr.cang说:“如果你锁了车门的,那这事就有点奇怪了——”
“别人没钥匙能把车门打开吗?”
dr.cang说:“当然可以,但是小孩子应该不会开——”他在车里察看了一会,说,“照说从车厢里是没办法把引擎什么的搞坏的,顶多就是把座位搞脏,把喇叭乱按一通。你来看看车里放的东西有没有丢失?”
安洁查看了一下,没丢失什么。
dr.cang在地上看来看去,说:“刚才有几个小孩在这里踢什么东西,像踢皮球一样,会不会是油箱的盖子?”
他打开加油的那个小门,看了一下,说:“刚好就是油箱的盖子,我去拿个手电来在地上找找,他们就是在这里踢的——”他到自己车里拿了一个手电来,几个人就着手电光在地上找。
小华找一下就大叫一声:“找到了!”等拿过来一看,不过是个小石头小木片什么的。几个人找了好一阵,也没找到那个盖子。
安洁又气又急,现在很能理解为什么崔灵看见别人mess她的车就发火了,的确很烦人。
她紧张地问:“没有盖子,油箱的汽油会不会跑出来?会不会燃烧起来,把汽车炸掉了?”
木亚华说:“你的车停这里,汽油应该是不会自己跑出来的。但是开起车来说不定就会荡出来,去买一个盖子吧,应该不贵,了不起几块钱一个。”
“在哪里买?我现在就去买。”
dr.cang说:“autozone应该还开着门,不过你的车没油箱盖子,还是别开去了吧。我去帮你买一个来。”
安洁马上说:“我跟你去——”
“不用,一个小小的油箱盖子,用不着两个人去抬——”
“我想去——”
dr.cang好脾气地笑了一下,说:“想去就去吧。”
小华说:“我也想去!”
“那你也去吧。”
“我炉子上煮着东西,我就不去了。”木亚华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三个人都坐进dr.cang的车里,象看一个爸爸带两个小孩子去逛街一样,大声嘱咐说,“开车小心!快去快回!小华,坐车里别用脚蹬叔叔的车——”
dr.cang把车开动了,问她们两个:“两位小姐吃饭了没有?没吃的话,我请你们——”
小华嘻嘻地笑:“amiyourlittlesister?”
安洁解释说:“‘小姐’就是‘miss’,‘younglady’——”然后对dr.cang说,“我们吃饭了,你还没吃吧?那先去买点东西吃吧,别把你的胃饿疼了。”
“我吃过了。刚才在路上吃了pizza。”
小华说:“叔叔,你把篷子打开吧——”
dr.cang逗她:“哪里有篷子?”
小华忘了妈妈的教诲,开心地用脚蹬着前面dr.cang的座位,指着车蓬说:“这不是篷子吗?我知道,你这是开篷车,可以打开的。”
“谁说这是开篷车?是我的车破了,我补的一块布在那里——”
小华蹬得更猛了,嘴里叫着:“你骗人!你骗人!我知道这是开篷车,跟崔阿姨的一样——”
“崔阿姨也是车破了,补的一块——”
“你骗人!你骗人!崔阿姨的车不是补的——”
“怎么不是?是我帮她补的,我还不知道?”dr.cang逗了小华一通,才老实说,“太冷了,打开篷子会冻坏你的——”
安洁抓住机会对小华说:“你妈妈叫你别蹬叔叔的车的——”
dr.cang说:“没事,小孩子开心嘛。不开心你叫她蹬她都懒得蹬——”
第 35 节
到了autozone,dr.cang说:“外面很冷,你们两个人又穿得少,就呆在车里吧,我的车不熄火,我买了东西就出来。”
她们两个人都不肯,一定要跟进去,于是就跟在dr.cang身后一窝蜂地挤了进去。小华马上被那些汽车里摆的挂的小玩意吸引住了,这里摸摸,那里摸摸,好像个个都喜欢。
安洁跟着dr.cang走到前台服务人员那里,dr.cang用英语说了几句,服务人员就问她车的make,model什么的,她不知道什么是make,什么是model,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dr.cang代替她回答了。服务人员又问她trim,她半天没听懂,dr.cang又替她答了。服务人员在电脑上搜寻了一下,说有,就走到身后的货架跟前把盖子拿了过来。
跟木亚华估计的一样,盖子不贵,的确就几块钱,但到了付账的时候,安洁才发现她连这几块钱都没有,因为她没带钱包,只好尴尬地对dr.cang说:“又忘了带钱包,你帮我付一下,回去就给你。还有上次吃饭的钱,我一起付给你——”
dr.cang笑了一下,说:“记得这么清楚?是不是建了一个database专门存这些info?”他正要付账,看见小华拿着个汽车上摆放的玩具小狗爱不释手,就对服务人员说,“justamoment”,然后走过去问小华是不是很喜欢那小狗。
小华问:“这是不是放在车上的?”
“是呀,开车的时候,它的头会一动一动的,买一个放在妈妈车上,好不好?”
小华很懂事地说:“我叫我妈妈给我买一个。”
“叔叔送你一个。”dr.cang说着,就拿起那个小狗走到前台去付账。付完账,他马上把小狗给了小华,小华兴高采烈地拿着小狗,不停地用手点它的头,小狗的脖子跟身子好像是用一根针一样的东西连在一起的,所以小狗的头会很灵活地上下左右乱动。
安洁替小华讲个客气,对dr.cang说:“让你破费了。”
“你看她多喜欢!几块钱买孩子一个开心,值得啊。”
三个人坐进车里往回开。安洁手里拿着那个油箱盖子,好奇地想,他怎么知道她车的根根底底?什么make、model都知道,连trim也知道,她还是第一次听说“trim”这个词,还不知道拼得对不对,而他居然什么都知道!
她想一定是崔灵告诉他的,因为崔灵经常开她的车,又比较懂车,当然知道她车的这些信息了。联系到他说崔灵的车蓬是他帮忙补的,那不就等于是说崔灵的车是他买的吗?而且每次都刚好是崔灵不在的时候他就来了,崔灵在的时候他从来没来过,真是巧得很哪。
她正在心里搞她的推理,听见他在问她们吃不吃冰淇淋,她说不吃。其实她跟小华都是最爱吃冰淇淋的,她是讲客气,小华呢,大概是一心想快点回去把小狗安在汽车上,也说不吃,他们很快就回到了家门前。
dr.cang帮安洁把油箱盖子旋上去后,说:“我把你的车开出去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她们两个又要跟去,但他不肯,说怕万一有问题把两位小姐断送了。安洁紧张地说:“那你也不要开了吧,当心出问题。”
他笑了一下,说:“吓唬你们的,哪里有那么严重。你们上楼去等吧,这外面冷。”
她们两个上了楼,小华拿着那只小狗去向妈妈献宝,安洁舍不得进屋子里去,就站在走廊上等dr.cang。她老觉得dr.cang好像是开着一辆带有定时炸弹的汽车,正在向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疾驶,定时炸弹的红针正一秒一秒地走向那个死亡点,而dr.cang为了拯救大家,不顾自己生命危险,要把车开进河里去。然后是一声爆炸,大家得救了,dr.cang却炸死了。
她想得煞有介事的,好像他真的出了什么事一样,结果却看到他把车开回来了,然后上楼来还钥匙。
dr.cang说:“应该没什么问题,刹车、油门什么的,我都试过了,好像没事。要不你明天开到修车的地方请他们检查一下吧。”
安洁说:“你觉得没问题,就肯定没问题了——”
“这么相信我?我又不是修车的,而且我只在local公路上开了一下,没上高速,也没拆开看,没什么把握。本来几个小孩跑进车里去捣腾一下没什么,但是你说你是锁了门的,所以我觉得有点奇怪。送去查一下吧,小心没大错。”
dr.cang走后,木亚华说:“老康这人心好,不过心好的男人就有点婆婆妈妈的,其实几个小孩子在车里捣乱一下,哪里就用得着送到车行去查了?像我们这种有孩子的,等于是天天都有小孩子在车里瞎搞,无非就是把车搞脏搞旧,哪有老康想的那么严重?美国修车的人工很贵的,你送车行去检修,就算什么零件都不换,光人工就得上百块——”
安洁也有点不想把车送到车行去检修,但又怕真的有问题,就向崔灵讨主意,因为崔灵是经常跑车行的,芝麻大点事都要把车送去修理,每次开车前也要试试刹车,看看轮胎什么的,好像防止被人暗算一样。
安洁有时开崔灵的玩笑:“是不是看侦探小说看得走火入魔了?你又不是vip,谁会花这个精力来暗算你?”
崔灵回答说:“你没听说过?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我是做了亏心事的人嘛,抢了别人的老公,当然怕别人来报复——”
“你真的觉得你男朋友的老婆会使出这么——恶毒的招数?”
“完全有可能,你想,她跟她老公有prenuptial,如果离婚的话,她拿不到什么钱,还不如把我铲除了,她跟她老公保持夫妻关系,至少可以用他的钱。”
“到底有多少钱?值得押上一条命?或者两条命?她如果伤害了你,她不是也得坐牢陪命吗?”
崔灵说:“呵呵,有时并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就是恨这个人,哪怕杀了人自己也逃脱不了,还是有人杀人的。更何况法网也并不真的是那么疏而不漏的,杀了人又逃脱了的,大有人在,哪个罪犯不是存着侥幸心理呢?”
安洁见崔灵说得煞有介事的,也不好泼冷水,不过她相信真正愿意冒这种风险的人还是很少的。崔灵肯定是侦探小说看多了,自己又经常以侦探自居,所以满脑子都是“案件”、“谋杀”、“证人”、“辩护”什么的。
她打了个电话给崔灵,把小孩子在她车里捣乱的事说了一下,崔灵很严肃地说:“还是把车开到车行去检查一下吧。别舍不得这几个钱,人的命更重要,汽车不比自行车,一旦出了问题,就可以危及到生命的。”
安洁说:“你怎么跟我们系的dr.cang一个口气?他也是叫我送到车行去检查一下——”
崔灵吆吆喝喝地说:“是哪位英雄?居然跟本小姐所见略同?”
“是我们系一个老师,今天是他发现那些小孩在我车里捣乱的——”
“哇,你这个老师很关心你呢,我怎么没遇见这样的老师?”
安洁试探地说:“你说他怎么会知道那是我的车?他又没看见过我开那辆车——”
“说不定他一直在跟踪你呢?”
“瞎说,人家一个教授怎么会做这种事?”
“一个教授就不做这种事了?我这个博士candidate、未来的教授不也做这种事吗?那你说他怎么知道那是你的车呢?”
安洁觉得崔灵在耍滑头:“我这不是在问你吗?”
“你问我,我又去问谁呢?”
“我——以为是你告诉他的呢。”
崔灵的惊讶听上去很真诚:“怎么会是我告诉他的呢?我又不认识你们系的什么教授——他姓什么?”
“姓苍,叫苍劲,英语名字是andy?真不认识?”
“嗯,好像没听说过,不过我可以问问我的男朋友,说不定他认识。”
安洁知道诈崔灵是诈不出什么东西来的,崔灵打定主意不暴露的东西,大概是绝对不会暴露的了。她问:“你说他怎么会知道我车的根根底底?什么make,model,连那个什么trim都知道,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车的trim是什么。”
崔灵猜测说:“说不定这是一个阴谋,也许根本没有什么小孩子在你车里捣乱,是他编出来的——”
“你一向说分析案情最重要的就是motive和opportunity,他编这个谎话是个什么motive?”
“就是要把你的车诳出去开一圈——”
安洁哈哈大笑:“你编得太离谱了!他自己既有敞篷车,又有一辆van,干嘛要把我的车诳出去开一圈?我一辆旧车,他看得上眼么?”
崔灵当然能够自圆其说:“他不是因为没车开才来诳你的车,他肯定是有更深远的打算的。比如说——比如说——”
“算了,你别比如说了,他是给小华送磁带来的,刚巧看见几个小孩子在搞我的车——”
“哪有那么巧的事?别人都没看见,刚好他就看见了?那些小孩别的时候不去你车里捣乱,刚好他来的时候就去捣乱了?肯定不是这么简单,我觉得他是有意安排的,因为这样一来,你就得跟他的车去买油箱盖子,那不就可以在一起多呆一会了吗?”
安洁笑得更厉害了:“越编越离奇了,编得好像他在追我一样。”
“本来就是嘛,男人针对女人施诡计,不是因为爱就是因为恨,”崔灵突然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如果他不是在追你,那就是另一种可能了:他想在你车上做手脚,所以编个小孩捣乱的故事,好拿到你的车钥匙,然后他开到外面去,搞坏你的车刹,或者变速器,或者发动机什么的,让你——”
“别瞎说了吧,说得我晚上要做恶梦了。他为什么要加害于我?”
“谁知道?也许追你不成,起了杀心,或者——或者什么我们暂时还不知道的原因。”
安洁辩驳说:“你这种说法不成立。第一,他看到有小孩在我车里捣乱,就把那些小孩赶跑了,帮我把车门锁上了。如果他是想骗取我的车钥匙,那有什么必要呢?他不是已经打开车门了吗?第二,他叫我把车送到车行去检查一下,如果他做了手脚,怎么还会叫我把车拿去检查呢?一检查不是就把他做的手脚检查出来了吗?”
崔灵愣了一下,马上就找到了反驳的方法:“你这些推理都很幼稚。第一,他打开你的车很容易,用根铁丝就能打开,但如果他没有车钥匙,就不能开车。他不把车开到外面去,就无法做手脚,因为他总不能就在你门前做吧?第二,如果他不叫你把车拿去检查,会显得可疑,你说不定会想到要拿去检查,所以他大大方方地叫你拿去检查,你反而懒得检查了,因为他已经为你‘检查’过了——”
安洁笑得说不出话来,崔灵又叮咛说:“不管怎么说,还是把车拿去检查一下吧。你也是做了亏心事的人,你不怕鬼敲门?”
“我做了什么亏心事?我又没——插足——”
“你没插足,但是你插手了啊!你不记得钟新说过的?说我们没有好下场的——说不定是钟新叫那些小孩子搞坏你的车的呢?”
她一听到钟新的名字,想到他那天气势汹汹威胁她们的样子,就吓坏了,第二天就把车开到车行去检修,花了一百多块钱,什么问题也没查出来。她有点心疼那一百多块钱,在电话里对崔灵说:“什么事都没有,白白花了一百多块钱。”
崔灵说:“怎么是白白花了一百多块钱呢?检修一下,没问题,心里就放心了嘛。花一百多块钱买个放心不好吗?”
安洁没话说了,崔灵总是有道理的,不管正道理歪道理,崔灵从来不缺道理。
她借机给dr.cang打了个电话,一是感谢他,二是告诉他车检修了,没事。他好像也放了心,说:“没事就好,可能我小题大做了。以后记得把车锁好——”
她很委屈地说:“我锁了车的,怎么我说了你不相信呢?”
他赶快让步打圆场:“好,好,锁了的,锁了的,我的话没说好,我应该说‘以后继——续——把车锁好’——”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举起手象要打他一样,才想起只不过是在打电话。她打完电话,还忍不住笑,心想,幸好是打电话,如果是跟他面对面地说话,说不定真的把拳头擂过去了。如果她真的擂他几拳,他会怎么样?会不会马上把脸一翻,把教授架子端起来,批评她几句?
她想他肯定不会,肯定是被她擂得又狼狈又无可奈何,她想到他那个发窘的样子,就觉得他好可爱。他刚才说话的口气一点不像她心目中的那个偶像,倒象个好好先生,糯米团子,随她怎么捏。到底是因为最近课外接触比较多,关系不那么formal了,还是因为课上完了,他就不觉得大家是师生了?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能跟他说上几句话,她的心情就那么好,简直象是吃了一付长效兴奋剂,连着几天都很高兴。没机会跟他说话的时候,她就老想找个机会跟他说话,要不就把以前跟他说话的情景翻出来回味。她想,要是每天都能跟他说话,那岂不是开心死了?
第 36 节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件事的影响,安洁有个夜晚居然做了一个开车出事的梦,好像是在一条高速公路上,很多条道,很多的车,她不知道自己要开到哪里去,就觉得是要赶时间,她开得飞快,从来没开这么快过,她的车不象是在地上行驶,倒象是在空中飘浮,那感觉真是又新鲜又刺激。
前面有座高架桥,她突然发现桥下停着一辆车,好像是轮胎坏了,有个人蹲在车边换轮胎。
她生怕撞上了换轮胎的人,心里一急,马上踩刹车。但刹车很空的感觉,不象平时踩的时候,会有一种阻力,要费点劲往下踩。今天不同,刹车很松,她一脚就踩到底了,但一点用都没有,车照样是飞快地往前冲。眼看就要撞上前面那辆车了,她吓得拼命按喇叭,但喇叭不响;她大叫大嚷,但发不出声。
快到那人跟前的时候,她象小时候学骑自行车一样,眼看没办法避免撞人了,就什么都不管了,丢了车,用双手捂住眼睛,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我撞人了!
她吓得醒了过来,好半天都不知道是梦还是真,只惊慌地想,我撞死人了!那种犯了罪要偿命的感觉真的是很恐怖,她连哭都不会了,只有恐惧,无边无际的恐惧。过了好一阵,她才意识到这只是一个梦,但那种恐惧还清晰地印在脑海里。
第二天,她把梦讲给木亚华听了,木亚华说:“你肯定是因为听说b大一个学生在路边换轮胎被撞死的事才做这个梦的——”
她吃惊地说:“b大一个学生被撞死了吗?”
“你不知道?校报上登了,学校的网页上也登了——感恩节期间出的事——”
“可我一点不知道呀,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肯定是因为崔灵说了钟新会报复我们——你说钟新会不会想法报复我?”
木亚华说:“他能怎么报复你?”
“比如说把我的刹车搞坏,让我刹不住车——”
“应该不会——”
“难道钟新没坏到这种程度?”
木亚华想了想,说:“我也不是说他没坏到这种程度,因为我也不知道他最坏能坏到什么程度,我觉得他现在已经够坏了,但也可能他目前还没让我看见他坏的极限。不过我觉得他坏是坏,但没这么能干。他不是很懂车,应该不知道怎么把刹车搞坏。”
“怎么样才能把刹车搞坏?”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如果是从车厢里去破坏刹车,应该只能把那个pedal搞坏吧?如果pedal搞坏了,你一开车就能觉察到,所以没用。我请一个退休的修车师傅帮我修过刹车,是很麻烦的,不是在车厢里就能修好的。他是在家里为人修车的,没有修车行那种能把车吊起来的装置,所以他自己搭了一个棚子,在地上挖一个很大的坑,在坑上架两块木板,修车的时候,把车开到那两块木板上,然后他自己下到那个坑里去修车。”
“换刹车这么麻烦?”
木亚华没把握地说:“我也不记得是不是换刹车的时候要把车吊起来了,因为我还找那个人修过alternator,换过transmissionoil。也许换刹车不用把车吊起来,但是至少要把轮胎下掉,我想汽车跟自行车的刹车原理应该差不多,都是两块刹车片夹住车轮,让它转不了,起到刹车的作用——”
安洁相信钟新无论如何不可能有机会把她的车轮胎下掉,然后在她的刹车上做手脚,因为她的车停在外面,如果钟新在那里下她的车轮胎,一定会被人看见。
木亚华说:“我还是找个地方搬出去吧,免得连累了你们。”
安洁赶快劝阻:“不要,不要,我不是在责怪你,只是以防万一,你千万不要见怪,如果你执意要搬出去,那我心里太不好受了。”
木亚华安慰她说:“撞车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可怕的,我也撞过车,很多人都撞过车,不都是好好的吗?现在的车一般都有airbag,如果你系了安全带,即便撞车,安全带拖着你,airbag挡着你,应该不会受很大的伤。”
安洁稍微放了一点心,但她变得特别小心谨慎,专门打电话问了姐姐,看她的车有没有airbag。姐姐说有,而且是dualairbag,不光开车的那边有,前排坐车的那边也有。姐姐叫她不要害怕,说车祸受伤的人一般都是没系好安全带,或者没airbag。
安洁现在非常注意锁车门的事,她想,如果她的车门锁着,别人进不去,最多只能在车外捣捣乱,了不起就是把车上的油漆搞坏,把窗玻璃砸了,但不会带来很大危险。上次肯定是她忘了锁车门,不然那些小孩子也不可能钻进她车里去。
期末考完了之后,乌钢跑来找安洁,问她寒假去不去d大那边看她姐姐姐夫。安洁已经跟姐姐姐夫约好了,这个寒假到拉斯维加斯去玩。她姐夫也放假了,但姐姐不是学校的faculty,而是staff,要到圣诞节前一两天才放假。姐姐叫她一放假就过去,先在那边玩几天,等姐姐放假了就一起到拉斯维加斯去。
乌钢一听,非常兴奋,说:“真的吗?那正好,我也想到拉斯维加斯去玩,我们一起开车到d大那边,然后一起去拉斯维加斯吧。”
安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推脱说:“我们这次是请旅游公司订的票,已经——都定好了——”
乌钢知趣地说:“那我就不跟你们一起去拉斯维加斯,不过我们一起开车去d大还是可以的吧?”
“你——到d大那边去——干什么?”
“读书啊,我决定还是去那边读书,我申请了tuitionwaiver,如果批准了,我就不用交学费,生活费我还是有办法解决的,这些年的奖学金存了一些,我家里也可以给我一点支助——”
她有点尴尬,又不好再提她姐夫那里ra的事,就说:“要是万一连tuitionwaiver也没弄到呢?”
“那就先自费读着,最多读一学期应该就能找到资助了。”
她硬着头皮说:“要是tuitionwaiver没搞好的话,你——还是——到我姐夫那里去拿钱吧——”
乌钢仍然很坚决:“我不会去那里拿钱的,我要证明我自己——,至于我最终流落到什么地方,那就交给命运去处理了。”
她无奈地摇摇头:“你证明了这一点又有——什么用?”
“没什么用,就是要证明一下——不能让你把我看扁了——”乌钢建议说,“我们一起开车过去吧,开我的车,我反正是要把车开过去的,还可以搬些东西过去——”
“算了吧,我还是坐飞机过去吧,现在下雨下雪的,开车不方便,而且你开过去了,也不会再开回来,我回来时还是得坐飞机——”
“我可以开车把你送回来,就算回来坐飞机,也可以少买一张回程票嘛——我们抽个好天气走,路上不会很难开。”乌钢宽她的心,“我没别的意思,主要是两个人一起,就不会打瞌睡。我不要你开,我一个人开,你坐车上陪我说说话,keepmeawake就行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她就不好意思再拒绝了。反正她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她跟他只是一般朋友,他还是要邀请她一起走,那就没办法了。于是她说:“好吧,我坐你的车过去——”
走的那天,天气很好,一路上都没下雪。乌钢买了很多小零食,用个袋子装了,放在安洁坐的那一边,让她不时的可以有点东西吃。乌钢还专门买了个比较好的cdplayer,让她在路上可以听歌,因为他的车比较旧,没有cdplayer。
到d大后,姐姐姐夫留乌钢吃饭,他们四个人到当地一个比较有名的中餐馆去吃了晚餐,然后乌钢就到他的一个哥们那里住,他托那个哥们找的房子要到元月初才能搬进去。
安洁惊奇地发现她现在见到她姐夫已经没有从前那种慌张而又甜蜜的暧昧心情了,她仍然觉得姐夫很帅,但她只是象看姐夫一样的看待他,而不是象看一个偶像或者未来恋人的模子一样看他了。她简直没想到自己这么薄情善变,这么快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她一直以为她这一生都不可能getover她姐夫的。
姐姐姐夫的房子很漂亮,也有三个卧室。她来了,就住在客房里,姐姐给她把卧室布置得很舒适,房间里有电脑,电视,有很宽敞的closet,比她在b大那边的住处宽敞舒适多了。
但她总像有点心不在焉一样,不能全心全意地享受这份舒适,老象觉得有个什么事等着她去处理。吃了晚饭,洗了澡,跟姐姐姐夫聊了一会天之后,她就借口说要查电邮,跑回到她的卧室去用电脑。她第一件事就是登录到系里的账号里,who一把,看看dr.cang在不在线。她看到了他的登录id,心里好像安宁了很多,他在电脑上干活,没到别处去。
她很想给他发个邮件,跟他说几句话,但她又有点不敢。现在课上完了,他已经不是她老师了,她怎么好意思给他发电邮?但是她又很想看看他是不是在电脑前干活,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一个理由,还是那篇paper。她从里面找了一个值得提问的地方,想了好一阵,想到了一个不太丢人的问题,决定以问问题为名,给他发个unixmail。
她先投石问路:hello,dr.cang.i-vegotaquestionaboutthepaper.
等了很久,他都没有回邮件,她大失所望,看来他只不过是有个程序在系里电脑上运行着,他自己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她立即变得坐立不安,好像在等待一个不回家的情人一样,又想念又烦躁,恨不得骂他几句。等了一阵,他还是没回信,她就打了个电话给木亚华,想跟木亚华谈谈dr.cang,弥补一下心里的空虚。
木亚华说:“不错,还知道打个电话给我报平安,正在担心你呢。你跟崔灵两个人不在这里了,家里一点都不热闹了。今天系里聚餐,我以前从来不去的,现在无聊之极,也带着小华跑去凑了个热闹。”
她马上问:“还有谁去了?dr.cang去了没有?”
“他当然去了,孤家寡人,没地方去嘛,只好到系里去过革命大家庭的生活。”
“他是孤家寡人?他——他wife呢?”
“wife?前边得加个ex了。他已经离婚了,不然的话,现在放寒假了,他还不三步当做两步地跑到他老婆那边去了?”
“他离婚了?你问了他的?还是你猜的?”
“我问了他的,嘿嘿,学姐嘛,老着脸皮问了他一下,反正他现在也不教我们了——”
“他——为什么离婚?”
“这就不好问了,即便是学姐也没那么厚的脸皮——”木亚华突然扯到一个不相关的话题上,“我已经决定对钟新让步了,每个月只要他付六百块钱,好让他尽快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我想他一定会答应的,因为他根本不是珍惜我们的婚姻,只是舍不得那几百块钱——他知道如果到法庭去离婚,他有可能付得更多——”
安洁不明白木亚华怎么一下就把话题从dr.cang那里扯走了,她又不好立即扯回,就敷衍说:“六百块?少不少?你也别太便宜钟新了。”
“我知道,我也不想便宜他,但是我想尽快把这事办了,老这么拖着,我一分钱都没拿到,而且不能开始新的生活——”
安洁想起钟新说过木亚华跟americanstudies那边的导师的故事,就开玩笑说:“是不是想尽快跟你以前的导师——汇合?”
她生怕木亚华生气,但木亚华好像并不计较,反而有点吹嘘地说:“你在哪里听来的?钟新告诉你的?嘿嘿,他那时可没少吃醋。那个导师对我是有点好,不过我那时是有夫之妇,人家就是有好感也不敢多想——而我这个人,也是很惰性的,婚姻上是能凑合就凑合,虽然早就烦了钟新了,但是觉得离婚特麻烦,所以就一直拖着。如果不是你们告诉我他跟严莘的事,我可能还在跟他凑合——”
“那你现在可以——放心大胆地——跟你那个导师发展了。他是——单身?”
“离了婚的,也算个单身吧。他人挺好的,长得也不错,就是年纪比较大,快五十了——他跟前妻有两个孩子,判给了前妻,但他经常得跟那边打交道,什么儿子赛球啊,女儿音乐会啊,生日假日啊,都要跑那边去凑热闹,每星期还要把儿女接过来玩一次,所以——感觉家庭关系有点复杂——不如老康来得简单——”
第 37 节
安洁听木亚华的口气,好像是在打dr.cang的主意一样,不由得问:“你对dr.cang——有兴趣?”
木亚华坦率承认:“当然啦,不过我的兴趣比较实际。他在美国混到副教授了,肯定是美国公民了,可以帮我和小华办身份。我主要是为我女儿考虑,小孩子呆在美国比较舒服一些,学业没那么累,所以我是一定要留在美国的。这些年来,钟新在办绿卡的问题上总是一拖再拖,拖得我很恼火。”
“听说在大学工作很好办绿卡的,他又是博士后——”
“说大学工作好办绿卡,是指那些faculty。博士后在b大只是staff,b大不帮博士后办绿卡,博士后得自己办。钟新很懒,来了这些年,也没发表多少paper,又找不到过硬的推荐人,所以老在那里拖拖拉拉。你知道的,h1b只能做六年,六年过了,如果还没拿到绿卡,就得滚蛋了。但我一催他,他就跟我发脾气,说你这么有本事,你自己怎么不去办个绿卡来我们看看?”
安洁很感兴趣地问:“真的呢,我觉得你挺不错的,你怎么不自己办呢?”
“哪里有那么好办的?电脑又不是什么美国紧缺的专业,美国才不把我这样的人当回事呢。像我这种情况,只能等找到工作后办那种employmentbased的绿卡,那个不知道要办多少年,在办的期间出点什么事,就前功尽弃了。所以我想把我自己投资了,找个美国公民,好给我女儿办绿卡。”
“你说的是真的呀?我还以为你在开玩笑呢——”
“开什么玩笑?句句属实。”
安洁有点想不通:“那像你这样——找个能给你办绿卡的人,如果之间完全没有感情——那——不是很别扭?”
“当然不能完全没感情,不过我也不奢望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那都是你们年轻女孩梦想的东西,我早就过了那个年龄了。”木亚华呵呵笑着说,“可能你们年轻女孩觉得为绿卡跟人结婚是很功利主义的表现,但是不功利主义的婚姻又怎么样呢?还不是跟我和钟新一样,落得个夫妻反目的下场?因为无论怎么伟大的爱情,都会成为过去,都会变得平淡,最终都要落脚到现实生活中来。我现在考虑的就是不要嫁了谁,而那人又不帮我办绿卡,那我就亏了。”
“那你怎么知道他跟你办还是不跟你办?”
“所以说要慎重,不然的话,可就陪了夫人又折兵了。不过我觉得老康不是这样的人,老康应该是那种即使没爱情,但为了帮人也会跟人结婚的人——”
安洁给木亚华打完电话,心情很不好。本来是想找个机会谈论一下dr.cang,以解相思之苦的,哪里知道谈论出一个情敌来了。
她以前还从来没把木亚华跟dr.cang放在一起考虑过,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木亚华是有丈夫的,也可能是因为木亚华比dr.cang年纪大,而且又带着一个女儿。
其实客观地考虑一下,dr.cang还真是木亚华最理想的候选人,不光能为她母女办身份,而且连房子都买好了,dr.cang又那么喜欢小华,如果木亚华把dr.cang追到手了,那真是享不尽的福了。
从dr.cang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他也有一百个理由喜欢木亚华,因为木亚华里里外外一把手,人又长得不错,真的是出得厅堂,进得厨房。虽然木亚华带着个孩子,而一般中国男人不爱跟带孩子的离婚女人结婚,但dr.cang应该不是一般的中国男人,他好像挺爱孩子的,很宠小华。电视上有很多再婚男女的姻缘都是他们的孩子促成的,至少美国的电视是这样。
对dr.cang,安洁还从来没象木亚华那样想得那么具体,她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打听分析dr.cang究竟是不是崔灵的男朋友上,她潜意识里有一种认识,如果dr.cang是崔灵的男朋友,她只能永远忘掉他,只有在他不是崔灵的男朋友的情况下,她才会想别的。但她一直没搞清楚他究竟是不是崔灵的男朋友,所以她也一直处在侦察阶段。
现在突然冒出一个木亚华,好像事情就彻底变化了一样。首先是木亚华说dr.cang离婚了,那他就不是崔灵的男朋友了,这应该说是件好事。但木亚华又夹杂了进来,好像比崔灵更有竞争力,一下又变成了坏事。
这事太突然了,搞得安洁非常糊涂,非常心神不定,非常后悔跑到d大来了,好像是因为她离开才给了木亚华可趁之机一样。如果不是想到跑回去也不能做什么,她真的要打道回府了。
不知为什么,她现在突然希望崔灵的男朋友就是dr.cang。她想,也许dr.cang没把自己离婚的事告诉崔灵,或者dr.cang对木亚华说自己离了婚是在撒谎。不管怎么说,如果dr.cang是崔灵的男朋友,那就是一个她早已知道并且习惯了的事实,似乎比dr.cang是木亚华的男朋友好接受一些。
她也不管晚不晚,就给崔灵打了个电话,是个男人接的,说的是英语,她连忙用英语问可不可以跟崔灵说话。那个男人说崔灵在bathroom,叫她过一会再打。她放下电话,想到那可能就是崔灵的男朋友,不然的话,这么晚了,崔灵还会跟谁在一起?
但她觉得那个男人不是dr.cang,因为听上去完全不是中国人。她想崔灵现在跟男朋友在一起,肯定没心思跟她讲电话,就没再打过去。但崔灵很快就打了个电话过来,问她:“你到了你姐姐那里了?”
“嗯,打个电话向你报平安——”
崔灵笑着说:“撒谎!要报平安早就报了,哪里会等到现在?有什么话要说吧?”
安洁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话要说了,就说:“没什么话要说,真的只是报个平安——刚才那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男朋友难道还是女朋友?”
“我是说你的boyfriend。怎么听上去象是个外国人?他是外国人吗?”
“不是外国人——”
“真的不是?那他英语说得太地道了。”
“他是美国人嘛——”
“那你刚才怎么说他不是外国人——”
“同学,这里是美国,我们才是外国人——”
安洁很失望,但仍然不肯相信:“可是你从来没说你男朋友是——美国人——”
“我也没说他是中国人——”
安洁想,崔灵的确没说过男朋友是中国人,但她怎么就有这样一个印象,觉得崔灵的男朋友是中国人呢?她想不起来了,就说:“可能是因为你说过什么他家婆媳关系不好吧,我就以为是中国人了——”
“只有中国人才婆媳关系不好?全世界都一样啦——”
“也可能是你说过他妈妈嫌他老婆不会生孩子——”
“只有中国婆婆才希望媳妇会生孩子?全世界都一样啦——”
“你——赶快去陪你的美国男朋友吧,我挂电话了——”
崔灵也不客气:“好,我们明天白天再聊吧——”
两个人互道晚安,挂了电话。安洁还是睡不着,又给木亚华打电话,就用崔灵的男朋友做借口。木亚华一接,安洁就汇报说:“刚听到一个消息,赶快来告诉你,崔灵的男朋友不是dr.cang,是个美国人——”
木亚华说:“dr.cang不也是美国人吗?”
“我的意思是说——他应该是个——白人——哎,我也搞不清是白是黑,反正不象是dr.cang。现在你可以放心大胆追他了——”
“什么叫‘现在可以追’?他是崔灵的男朋友我就不能追了吗?照样追,抢得过来还不就抢过来了,还讲什么客气吗?”
安洁笑着说:“你怎么跟崔灵一个口气?开口闭口就是一个‘抢’字。”
木亚华也呵呵笑:“我跟崔灵可不一样,她是把别人的丈夫抢来了,所以她鼓吹抢就是强盗逻辑。我是丈夫被别人抢走了,我赞成抢就是公平竞争。如果老康真是崔灵的男朋友,那我更要抢一抢了,看看崔灵被人抢男朋友的时候还会不会鼓吹‘抢’的情场法则’——”
“难道你真的不管是谁的男朋友,只要抢得过来就去抢?”
“爱情嘛,能被人抢走的就不是真正的爱情,”木亚华笑着说,“我说了,我现在是战败方,我赞成抢只能说明我心胸开朗,我也不认为我抢得过崔灵,只不过是知道她男朋友不是老康,胡乱说说,开开心。”
“那你准备怎么——追dr.cang呢?”
木亚华嘻嘻哈哈地说:“嗨,你可不可以别‘dr.cang’‘dr.cang’地叫他了?他现在又不教我们了,我们说话又不是当着他的面,用得着叫他doctor吗?你叫他dr.cang,我听着真的是好别扭,把我一点勇气都吓跑了。”
“好,那我也叫他——老康吧。你——自己跑去追——老——康?”
“我当然不会做得那么露骨,我准备仗着是他学姐,先厚着脸皮给他介绍女朋友——”木亚华有点得意地说,“我一向就是采取这种办法,如果我喜欢什么人,如果那人傻呼呼地不知道来追我的话,我就跑去关心他,给他介绍女朋友——”
“那不把他赶到别人那里去了?”
“怎么会呢,如果他真的对你有意思的话,你介绍女朋友给他,他肯定不会要,有的男生就会借机表达自己对你的感情,说‘你干嘛老给人介绍?你自己呢?’这样不就知道他的心思了?还有的男生可能比较含蓄,不肯说出这句话来,但是他不肯跟你介绍的女孩谈恋爱,也说明你还有一线希望嘛。”
安洁很感兴趣地问:“那你准备给dr——老康介绍谁呢?”
“也不一定要有个实物介绍给他,只是一种借口嘛,子虚乌有也没关系,只是探探他的口气。如果他对我有那个意思,肯定是我一开口介绍就拒绝了,那我就不用真的拿个人出来了。如果他感兴趣,说:‘好啊,你帮我介绍吧’,那就说明他心里没我,至少是心思很活泛,找谁都行,那我就胡乱给他介绍一个,然后再找个理由把他们吹了——”
“胡乱介绍也总要有个名字吧?不然他不怀疑你是在哄他?”
木亚华顺水推舟:“那我就把你介绍给他,行不行?”
安洁一愣,不知道怎么答复,想了一会,才说:“你把我介绍给他干什么?我对他又没兴趣——”
木亚华说:“我知道你对他没兴趣,我不是说了吗?只是胡乱介绍一下,转个身就说你不同意,那不就了结了?”
“那他不觉得奇怪?既然我不同意,你把我介绍给他干什么?”
“这你就有所不懂了,介绍嘛,很多时候只是介绍人觉得合适,并没跟当事人通过气,介绍了,当事人又不同意的多着啦。”
安洁担心地说:“如果你说把我介绍给他,而他不同意,我不是丢了大人了吗?”
“这有什么丢人的?又不是你在对他感兴趣,不过是我这个媒人在乱点鸳鸯谱,丢什么人?”木亚华想了想,说,“这样吧,如果你怕丢面子,我还是把崔灵拉出来虚晃一枪吧,反正又不是真的介绍,不过是找个幌子好接近他——”
安洁赶快说:“别把崔灵扯进来吧,你要找幌子,就拿我做幌子吧,我不在乎——”她想,也许借这个机会可以试试dr.cang的意思。如果dr.cang愿意,说明他很喜欢她,那就以歪就歪,假介绍搞成真介绍;如果他不愿意,反正跟木亚华说的一样,这是媒人在里面撮合,又不是我的意思。
她嘱咐说:“反正我对他是没兴趣的,不过是给你帮个忙,让你拿我做幌子,你千万别对他乱说什么我对他有意思啊——”
木亚华说:“这个你放心,我做这种假媒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来不会让女方吃亏。男的嘛,被人拒几次、甩几次也不算什么,他们脸皮厚,不在乎——”
第 38 节
接下来的两天,安洁不停地给木亚华打电话询问她做假媒的结果,木亚华诧异地问:“你怎么这么积极?简直比我还积极了,我这个打他主意的都不慌,你这个做幌子的慌什么慌?”
她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木亚华仿佛恍然大悟:“啊,是不是你真的对他有兴趣?”
“谁说的?我只是关心你——”
但木亚华似乎不是那么好哄的:“别骗我了,我也是从小姑娘过来的,你那点心思,还想瞒得过我?”
“我说了你不相信,我就没办法了。”
“嗨,如果你真的对他有兴趣,那我就要劝你一句了,你跟他真是太亏了,他多大,你多大?他大你十岁不说,又是结过婚的,这在旧社会就叫做‘填房’,好人家的姑娘都不会去做‘填房’的。噢,他这个好像不叫‘填房’,死了老婆再娶的才叫‘填房’,他应该叫——不管怎么说,他至少是个‘二婚’,别人知道了,肯定说你亏了。你爸爸妈妈知道了,不骂死你?”
安洁从来都是仰望着dr.cang的,从来没想过dr.cang居然是配不上她的,也从来没想过这事跟爸爸妈妈有什么关系。但木亚华一点明,她也搞糊涂了,如果别人都觉得dr.cang配不上她,都觉得她跟dr.cang在一起是吃亏了,她就搞不清自己究竟吃了亏没有了。她嗫嗫地说:“我说了我对他没兴趣——”
“你没兴趣就好,不然的话,我真的觉得你很亏。虽然他是博士,副教授,但博士多了去了,大把抓,没结婚的博士多的是。副教授也不稀奇,比副教授赚钱多的也是大把抓。远的不说,就说乌钢,他不也是博士吗?如果他读完mba,随便找份工作都比副教授赚得多,而且乌钢还没结过婚——”
安洁的脑子很乱,不知道这事究竟该怎么看,她说:“我们这不是在说你吗?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本来是在说我,但是如果你真的对他有那个意思,我怎么好在中间打横?像我这样功利主义的找对象,我自己也是很惭愧的,不是为了我女儿,我也不会做这种事。如果老康离了婚没人要,我在中间打个横也算是一石两鸟,大家两不亏;如果有你这么一个年轻漂亮多情的女孩在盯着他,我当然要让贤了。”
安洁硬着头皮说:“我没盯着他,我只是给你帮忙。”
过了一天,木亚华打电话告诉安洁:“我已经找到一个住处了,准备最近就搬。我问老康借车,老康一口答应了,还问需要不需要他帮忙。这次我就没有客套,所以已经请下老康帮忙了。可惜乌钢不在这里,我只好亲自出马去请了几个小伙子。”
圣诞节前几天,木亚华打电话来说已经搬进新住处去了,顺便把地址电话都告诉了安洁,然后说:“等你回b市后,我请你来我家吃温居宴。”
安洁只关心dr.cang的事,忙问:“老康去帮你搬家了?”
“他来帮我搬家了,出了大力,真是个很不错的人。”
安洁见木亚华提都没提把她假介绍给dr.cang的事,不得不亲口问一遍。
木亚华说:“你别急嘛,搬家这么忙这么累,我怎么好扯到介绍女朋友上去?不过我已经请那些帮我搬家的人圣诞节过来吃饭了,等老康来吃饭的时候,我找个机会来为他做假媒吧。”
还要等到圣诞节?安洁有点等不及了,主要是太好奇了,到底dr.cang会怎么反应?是羞人答答地承认?还是装做一个不在乎的样子,说“既然你一片好心,那我就跟她接触接触”?她很不愿意设想他会说“不”,而且也想不出他为什么要说“不”。既然木亚华说别人肯定会觉得dr.cang配不上她,那说明她的条件比他优越,别人都这么看,难道就他一个人脑子进水看不上她?
所以她不担心dr.cang说“不”,但她有点担心木亚华会找个理由把他们吹掉,因为木亚华不知道她是真的喜欢dr.cang的。她想把自己的真实感情告诉木亚华,但又怕万一dr.cang不同意,所以决定还是不告诉木亚华为好。反正只要知道dr.cang是愿意的就行了,就算木亚华事后对dr.cang说她并不喜欢他,她也可以去找他,把这些曲里拐弯的细节都告诉他,相信他能理解女孩子爱面子的小心思。
圣诞节前两天,安洁跟姐姐姐夫一起飞到了拉斯维加斯。他们这次旅行完全是请旅游公司安排的,所以在拉斯维加斯那边有人接机送机,旅馆房间也定好了。本来她姐姐说就定一个房间,反正有两个床,他们三人住。但安洁觉得那样不好,姐姐就改成跟她住一个房间,把她姐夫赶到另一个房间跟同行的男游客住了。
她叫姐姐还是跟姐夫住一个房间,她可以跟同行的女游客一起住,但她姐姐说:“我已经定好了,不能换了。我们两个住不好吗?可以好好聊聊。”
“我是怕姐夫不高兴——”
姐姐还是那句话:“他有什么不高兴的?夫妻又不是每晚都makelove的,我们在拉斯维加斯就呆几天,算什么?再说,如果真那么热烈,总可以找到机会。”
安洁不好再反驳什么,因为姐姐一说就说到他们夫妻的秘密上去了,她听得不好意思了。
他们住的地方叫montecarlo,楼下是赌场,楼上就是旅馆,楼下还有餐厅,游泳池,温泉等等,非常舒适。
她没想到的是,乌钢第二天就找到她住的房间来了。她有点吃惊,问:“你——怎么来了?”
乌钢笑嘻嘻地说:“当然是坐飞机来的,我也住在montecarlo。”
她知道乌钢是为她跑来的,担心地问:“你——这么晚买票定房间,一定很贵吧?”
“还行,前几天在d市的一家餐馆端了几天盘子,赚了几个钱,赶快跑这里来贡献给赌场。早就想来这里玩,一直没机会,趁现在还没开学,抓紧玩一把,不然以后就没时间了,学mba很忙的——”
姐姐姐夫见乌钢来了,就借故走开,让她跟乌钢单独在一起。安洁虽然觉得有点不妥,但因为老惦记着木亚华做假媒的事,心神不定,也需要一个人帮她把注意力分散一下,于是就顺水推舟地跟乌钢到各个赌场去逛。
乌钢虽然嘴里说是来赌博的,但其实并没去赌,一直陪着她东逛西逛。拉斯维加斯的赌场大多有一些为儿童和非赌游客准备的活动,象杂技表演啊,音乐喷泉啊,歌星的演唱会呀,等等,都很吸引人。
乌钢问她:“你来了赌城,不去赌一把?”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个赌博的料,我是输也输不起,赢也赢不起。输了,心里慌得跟什么似的,哪怕只输个几块钱,也象是吃了很大的败仗一样。即便是赢了,心里还是很慌,总怕待会一下输掉了。”
“你别怕,赌小一点,输不了多少钱——”
“我主要是不会赌,只能象那些大妈太婆一样,换些token,装在一个塑料盒子里,抱在手上,这个老虎机上塞两个,那个老虎机上塞两个,我已经塞了二十多块钱了,全输了。”
她只玩过slotsgame,但她连slots的玩法都搞不懂,不知道怎么样算赢,怎么样算输,都是机器说了算。而且都是电子游戏机,手柄也不受她控制,不象非电子的老虎机,手柄拉轻拉重可以自己操控,也许还有点什么技术。现在就是在屏幕上点一下那个“play”键,然后就一切交给机器了。她总觉得那些机器已经被program了,肯定是赌家输,赌场赢。
乌钢说:“那些机器也不光是有slotsgame的,那上面什么都有,等我来教你一两个,保证你一玩就不想下来了。”
乌钢找了个机器,现身说法,教她怎么玩。乌钢显然不是新手,知道怎么玩二十一点,轮盘赌等等,还会玩机器上的那些东西,什么videopoker,deuceswild等等,都知道怎么玩。这几样都是用牌赌的,但赌法不同。
安洁很奇怪,问他:“你怎么会赌这些?你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吧?”
“是第一次,但我在网上玩过这些游戏,所以我知道怎么赌。”乌钢好像生怕她把他当赌鬼了,赶快声明说,“网上玩是不花钱的,只是过把瘾,练练手。”
圣诞节那天,乌钢在montecarlo一楼的赌场教安洁怎么玩牌,先教她videopoker。她学了这一种,就不想再学别的了。于是乌钢就往机器里塞了个二十的美钞,换成了积分,让她在机器上玩videopoker,一个quarter一赌,输一次就输一个quarter,但赢一次有可能赢好几个quarter。
videopoker的玩法比较简单,总共五张牌,发两次。第一次发牌后,你想要的牌就用手指点一下,机器就把其余的牌去掉了,再补上新牌。第二次发牌后,如果你有一对j、q、k、或者a,就把下的赌注赢回来了;如果有三张点数一样的牌,就赢三倍;如果五张是连续的(straight),赢四倍;如果五张同一个花色,就叫同花顺(flush),要赢六倍;等等。
最刺激的是每个机器上都有一个jackpot一样的奖,每次有人投钱进去,机器就拿一部份出来存在一边,如果谁拿牌拿到了黑桃的10、j、q、k、a,就叫royalflush,就中了大奖,可以拿到那个jackpot。有的机器上老没人得到这个jackpot,就会积存很大一笔钱,很吸引人。
安洁在乌钢参谋下玩了几把,居然连连赢牌,二十块钱一下就变成二十三块了,把她的劲头玩起来了,心想,早知如此,就多下一些注,岂不是赢了一大把了?
乌钢指导了一会,就说:“你学得很快,手气也很好,你今天肯定能赢大钱。”
她非常兴奋,许愿说:“如果赢了钱,我请你吃饭。我在这台机器上玩,你也找台机器去玩吧。”
乌钢笑着说:“我今天不适宜开赌,如果我今天赌,就肯定输。我就在这里看你玩。”他到旁边搬了个椅子过来,坐在她身边看她玩。为了能看清屏幕上的牌,两个人挤得很近,她玩得很上心,也没觉得挤这么近有什么不好。
姐姐姐夫过来看了两次,发现她玩得很投入,就没打搅,也去忙他们自己的赌博大业。她赌得兴高采烈,紧张万分,二十块钱有几次差点输光了,但又一点一点地赢了回来。
乌钢给她定了个upperbound和lowerbound:如果赢到五十块钱了,或者把二十块钱输光了,今天就不再玩了。她答应了,继续全神贯注地赌,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她居然赢到了五十块钱。乌钢拉她下来,说:“好了,到五十了,今天就到这吧,明天我们再来。”
她还有点恋恋不舍,想乘胜追击,一举赢到100块,但乌钢说“见好就收,见好就收”,她才十分不情愿地下了机器,拿着从机器上打印出来的条子到cashier的窗口去领钱。她把条子递进去,cashier马上给了她五十块钱现金。
她兴奋地对乌钢说:“我真的赢钱了?我还以为只是给我一些token呢——”
“当然是真的赢钱了,你学得真快,我在网上赌了好久了,还没你一半能干——”
她洋洋得意,给姐姐打电话,想约他们一起去吃饭,但姐姐说已经吃过了,本来要请她跟乌钢一起吃的,但看她赌得六亲不认的,就没叫她。
于是安洁跟乌钢一起去吃晚饭,一路上抑制不住地谈她刚才的赌局,说如果今天把赌注下大一点就好了,那现在就不是赢五十了,肯定是赢五百,甚至五千了。
乌钢说:“在机器上赌还不是最刺激的,因为机器只是发个牌,你的输赢全看你牌好不好。如果到那些有人发牌的台子上去赌,就不同了,那就是跟人赌了,那就既看牌又看招数。有时你的牌并不好,但是如果你够冷静,会装样子,其他赌手有可能上你的当,那就归你赢了。”
她说:“真的?那我们明天到台子上去赌吧。”
乌钢说:“行啊,只要你高兴。”
他们到一家中国buffet店去吃饭,因为是圣诞节,餐馆忙得不得了,外面排了很长的队。他们站在队里,还在探讨赌博的事,连吃饭的时候都在谈论赌博的事。最后安洁自己也意识到了,很不好意思地说:“怎么搞的?我怎么变得这么好赌了?这要成了赌棍怎么办?”
“小赌怡情,你赌这么少,怎么会成赌棍呢?”
安洁发现乌钢的脑子还真的很灵活,可能他只是不愿把精力花在算法课上,才会总想着抄作业。也许真的跟她姐姐说的那样,乌钢可能是学mba的料子,以后在商场上混,说不定会很成功,商场不也跟赌场一样么?
他们那天一直搞到晚上十一点多了才回到montecarlo,乌钢还想约她去游泳,但她想起今天木亚华会请dr.cang吃饭的,现在肯定已经吃完了,木亚华应该为他做过媒了。她急于知道结果,就跟乌钢告了辞,跑回到自己房间去打电话。
第 39 节
姐姐已经回来了,正躺在床上看电视。见安洁回来,就问:“今天手气怎么样?”
“手气太好了,我赢了五十块钱!”
“是吗?那你真的不错,我今天下午就把今天的限额输光了,所以没再上场。”
“梁超呢?“
“他还在玩,他今天手气不错。”
“你不去陪他?不去看他赌?”
姐姐笑着说:“我去看,他肯定要输。你没听说‘情场得意,赌场失意’?”
她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担心地问:“真的是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吗?”
“只是这么说说,其实也不见得的,你今天不就是情场也得意,赌场也得意吗?”
她一惊,还以为木亚华打电话来汇报做媒的事,被姐姐接到了。她马上问:“我怎么情场得意了?”
“人家乌钢追得这么紧,陪得这么尽心,还不算情场得意?”
她大失所望,因为她完全没把乌钢跟“情场”联系起来,只在记挂着木亚华做假媒的事。她对姐姐说:“我想下去转转,把你手机借我一下。”她拿了姐姐的手机,就跑下楼去,找了一个比较僻静的角落,给木亚华打电话。
木亚华接了电话,兴趣十足地问她赌场的事,她描绘了一下半夜时分仍然灯火通明的赌场,又讲了一下今天赢钱的经过。木亚华大呼小叫:“早知道赌场这么好玩,就跟你一起去拉斯维加斯玩了!”
安洁不由分说把话题往dr.cang那里扯:“你今天请人吃饭了?”
木亚华说请了,接着就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地扯了半天,就是说不到正题上来。不知道扯了多久,还没主动说到做假媒的事,安洁只好开口问道:“你——今天给老康做了那个假媒了吗?”
木亚华一下就哑了,支支吾吾地说:“呃——提了一下——”
“他——怎么说?”
“他说——他不打算再恋爱结婚了——”
“为什么?”
“他不肯说是为什么,这事好像触及了他心里的什么伤口一样,他马上缄默不语了,我也不敢多问——”木亚华安慰说,“反正你也不是真的对他感兴趣,无所谓啦——”
安洁愣了,难道真的是赌场得意,情场就要失意?
木亚华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安洁没好气地说:“没事,做个假媒能有什么事?不过他这个人也太——自视甚高了吧?一把年纪了,又是二手,傲个什么傲?”
木亚华解释说:“他也不是傲,他只说不想再恋爱结婚了。我想他一定是被前一次婚姻整惨了,一年遭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在仍然是心有余悸的样子。”
安洁意识到自己刚才发脾气是太傻了,一发脾气就暴露了她自己的心情。她换了个口气说:“我是为你可惜,不然的话,你跟他真的很相配,他又那么喜欢你的小华——也许他说什么再不结婚只是一时的冲动呢?”
“我有个感觉,他是很认真的。我认识的男人也不算太少,为别人介绍对象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我一眼就能看出哪些人想——媳妇哪些人不想。说实话,我还很少见到男人完全不想媳妇的,不过我觉得他就是一个。你想,他离婚几年了,如果换了别人,还不想媳妇想疯了?一听我给他介绍你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孩,他还不跳起来接受?”
“我算什么?人家——老康不就没跳起来接受吗?”
“所以我说他有点怪。俗话说,哀莫大于心死。怎么他给我的感觉就是心死了一样呢?波澜不惊的,好像就准备一个人过一辈子一样。”
现在安洁的好奇心又全部转到弄清dr.cang为什么不找老婆的事上来了:“他怎么可以预先就下结论说自己不再恋爱结婚了呢?结婚可以预先决定结不结,难道爱情也可以事先就决定爱不爱吗?他说不恋爱了,如果他突然遇到一个值得他爱的人呢?”
“可能值得他爱的人就是他的ex,现在ex跑了,他的心也被ex带走了,所以才发誓再不婚娶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以前一直不相信有这么——痴的男人,现在看来还真有这种人呢。”
“那你怎么办?”
木亚华说:“其实我对他也没做多大指望,他比我年轻,这是我的一块心病,以后会弄得我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我何苦要找个比自己小的男人呢?本来我三十七也不是什么错误,但就因为他才三十五,我三十七就成了一个错误了,连自己心里都发虚。我还不如找个老家伙,丈夫老一点,就该丈夫心里发虚,我就不用发虚了。”
“那还是你以前那个导师比较合适。”
“我也是这样想。像我那个导师呢,我一跟他接触就能感觉到他有那个意思,因为他总是跟我讲他前次婚姻多么不幸,他前妻多么虚荣,嫌弃他钱少——”
“你导师是教授吧?他还钱少?”
“他那时还是副教授,文科的副教授年薪并不高,比电脑系的副教授少好几万。你说说看,如果他不想在我面前推销他自己,有什么必要对自己的学生讲他跟前妻的矛盾呢?老康就不同,说到离婚的事了,他就封了口,不肯说他ex的坏话,也不愿讲他们之间的事。一提介绍女朋友的事呢,他就说不想再婚,然后就沉默寡言,所以我一下就能感觉到他是——拒人千里之外的了——”
“那你就这么——算了?”
“不算了还能怎么样?我脸皮再厚,也只能厚到这个地步。再说像他这样的男人,一门心思都在前次婚姻上,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也没意思,等于是嫁了个半死人。不错,我考虑问题很实际,但我最多也只能实际到跟一个我不爱的男人结婚。一个不爱我的男人,我还是忍受不了的,忍受得了我也不会跟钟新离婚了。”
“那——你那个导师他——还在那里等着你?”
“不知道是不是等着我,不过他还没再婚倒是真的。我一直都给他一点希望,不时地讲讲我跟丈夫之间的矛盾,给他一点想头,把他keep在那里,做个backup。”木亚华一下把话题转到她那个导师身上去了,安洁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就找个机会结束了谈话。
她打完电话,心情很沮丧,虽说是做假媒,但她仍然觉得是被dr.cang拒绝了一把。她好佩服木亚华,几句话就把dr.cang打发掉,转到backup那里去了,而她就没这个能耐。也不知道是感情上受了伤,还是自尊心受了伤,或者兼而有之,反正就是很难受。
她很后悔让木亚华去做这个假媒,dr.cang怎么会知道这只是假媒?他心里不还是认为是她叫木亚华来做媒的吗?她觉得吃了天大的亏,丢了地大的人,就这么一下,就在自己的恋爱史上留下了一个污点,从来都是她拒绝男生的,现在搞得好,搞出一个拒绝她的男人来了。
这使她充分认识到,在情场上要想不输,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去爱,更不要去表达爱。你爱,就有可能受伤;你示爱,就有可能被拒绝。无所爱,就无所惧;无所求,就无所拒。
她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一直搞到凌晨六、七点了才睡着,早上自然是没办法起床了,干脆就赖在床上睡懒觉。姐姐想陪她,反而把她弄得极不耐烦,说姐姐呆在那里影响了她睡眠。姐姐没说什么,只把手机留下,就下楼找姐夫去了。
乌钢来找她去牌桌上“赌真的”,她烦得不得了,把乌钢搞糊涂了,诧异地问:“你——怎么啦?昨天不是说好去牌桌上赌的吗?”
她抢白说:“昨天,昨天,你还好意思说昨天,都是昨天惹的祸,赢那几十块钱,害我——”
她说了一半就不说了,但乌钢好像觉察到什么一样,脸上顿时晴转多云:“赢钱怎么啦?连带你——情场不顺了?”
她突然有一种害怕,好像是怕连乌钢也离开她一样,她否认道:“什么情场不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说——害得我昨晚没睡好,老在想赌钱的事——”
乌钢的脸刹那间又多云转晴:“噢,是因为太兴奋了?那你再睡一会吧,睡好了,给我打电话,我在下面房间里等你——”
乌钢走后,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卑鄙而又可怜,明明不爱乌钢,还要把他当个backup拴在那里,不肯放走。当她认为dr.cang那边有点希望的时候,就对乌钢凶巴巴的;一旦被dr.cang拒了,就马上换一付面孔,给乌钢一点暧昧的想头,借乌钢来鼓舞自己的自尊心。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卑鄙的人?
过了一会,她又为自己平反昭雪,如果这就是卑鄙的话,那世界上卑鄙的也不只她一个。木亚华不也一样吗?把她的那个导师当作一个backup留在那里,先试试dr.cang这边,一看不行,马上就转向导师那里去了。说不定大家都这样,不这样的是因为没有人给他们做backup,说明有条件的都会这样,因为这样才能进可攻,退可守。
她安慰自己说,可能情场上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只能尽量争取别做人家的backup,一旦发现自己做了backup就坚决地跳出来。如果指望别人大发善心,不把你当backup,那是没什么用的。别人把你当什么,那是别人的事,你没法决定的。人人都有私心,在自己的利益和别人的利益面前,可能有些人会牺牲自己利益,但是在自己的自尊心和别人的自尊心面前,恐怕大多数人都要顾及自己的自尊心了。
中午的时候,姐姐买了午餐拿上楼来叫她吃。她也真的饿了,而且知道就算是饿死了,也不能把dr.cang饿到她怀抱里来,还是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于是起床洗脸梳头吃午餐。
姐姐见她情绪好点了,问:“小妹小,是不是昨天赌场太得意,情场上失了一点意?”
她把木亚华做假媒的事讲给姐姐听了,特别强调说只是做个“幌子”,她对dr.cang并没兴趣,只是为木亚华担心。
姐姐分析说:“其实他这样说,也可能只是一个策略。比如说他看出木亚华是在试探他,他不爱木亚华,但也不想伤害她,所以他不能在木亚华面前流露出他喜欢你,当然就会拒绝——”
安洁一听这个分析,觉得很中意,连自己刚说过的“不感兴趣”也忘了,很感兴趣地问:“你真的觉得有这种可能?他其实是喜欢我的?”
姐姐呵呵笑:“小妹小,刚才对我撒谎了吧?我一听就知道你对他是很感兴趣的,还嘴巴硬,说什么不感兴趣。我劝你对我说老实话,我好给你参谋参谋,有我做你的军师,不要说他是心死了,就算他是人死了,我们也能把他给整活过来——”
安洁很不好意思,不过也知道瞒不过姐姐,就做老实状,承认说:“是对他有点感兴趣,不过兴趣也是刚产生的,以前对他并不感兴趣,是这次被他拒了一下,伤了我的自尊心。早知道这样,不该让木亚华去做这个假媒的——”
“这有什么伤自尊心的?又不是你求他,只不过是旁人撮合,不代表你的意思。你也不用后悔让木亚华去撮合,既然木亚华说她爱用这种方式试探男生,那你让不让她撮合,她都有可能撮合——”
“你说dr.cang会不会对别人讲这事?”
“即使讲也没什么,这种事情,主要看自身的条件。如果你无才无貌,就算是他求你、你拒他,别人也不会相信。现在你比他年轻十岁,又这么聪明漂亮,他说他拒绝你,谁会相信?即便相信也会觉得他神经有毛病——”
安洁哈哈大笑起来,还是姐姐有办法,几句话就把她破碎的自尊心修补好了。
姐姐微笑着说:“到底是小女孩,自尊心还是放在第一位的。”
“你觉得我——不成熟?成熟的女人不把自尊心放在第一位?”
“可能也不是成熟不成熟的问题,关键是爱得有多深——深到一定地步——可能就顾不上自尊心了——”姐姐突然问,“你说是他老婆抛弃了他?”
“我也不知道,听木亚华说的——其实她也不知道——都是乱猜的——”
“如果真是他老婆抛弃了他,我觉得他不至于这么——哀莫大于心死。一次不成功的婚姻,并不会带来这么大的伤害,有时越是不成功,人们越想尽快找到成功的婚姻。象这种一方离开,另一方就发誓不娶的,很可能是——因为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
“我也是乱猜——比如说他的ex——患了绝症——”
“不可能,他的ex现在好好的——”
“那就有可能是因为——他ex不能生孩子——”
安洁不解地问:“如果他们之间感情这么深,他怎么会在乎他ex能不能生孩子呢?如果他在乎,那说明他还是不够爱他ex——”她想起崔灵说过男朋友因为妻子不能生孩子就要离婚的事,有点愤然地问,“男人怎么可以这样?因为妻子不会生孩子就不要她了?”
“有时也不是男的不要妻子了,是那个妻子自己觉得——有压力,所以要离开丈夫。算了,你现在是不可能理解这一点的。”姐姐不知为什么突然长叹一声,“哎,看来有时太为他人考虑,效果也不一定好。但愿你那个dr.cang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失去他ex的——”
“那他可以坚持不离婚呀,他不签字,他ex怎么能离掉婚?”
“离婚也不是个签字不签字的问题,协议离婚才需要签字,起诉离婚是由法庭判的。听说有些州的规定是两人分居达到一定时间了,法庭就会判离婚了,不管你同意不同意。”
安洁仿佛突然明白了很多事:“难怪他那么喜欢木亚华的女儿呢,可能就是太想做爸爸了,自己又做不了,只好喜欢别人的孩子——”
姐姐问:“他也挺喜欢孩子的?”
“是啊,对木亚华的女儿不知道有多好——”安洁把dr.cang为小华录动画片以及所有她知道的小故事都讲给姐姐听了。
姐姐似乎很感动,眼圈都有点红了:“不管男人女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想有个孩子——说起来他也很可怜——他有没有兄弟姐妹?”
“听他说有个弟弟。”
“有个弟弟又好一点,父母那边的压力就小一点——
安洁又不解了:“如果他这么想孩子,那怎么不赶快再找一个呢?找个能生的,不就解决问题了吗?”
姐姐苦笑一下:“说你是小女孩吧?你没经历过,很难体会他的感受的。他跟他ex肯定还是很爱对方的,只不过那女的想放他一条生路,执意要离婚,好让他找个人结婚生孩子,过正常生活。但是他既然还爱他ex,他怎么可能去爱别人呢?所以说这个事很可能是他ex好心办了坏事,把两个人都弄得很痛苦。哎,我能理解他的ex,也能理解他。谁也不怪,只怪命运——”
第 40 节
姐姐的一通分析,极大地慰藉了安洁的自尊心,她展开想象的翅膀,为dr.cang勾画了好些动人的生离死别场面,跟琼瑶的小说有得一拼。
她自己最欣赏的版本就是dr.cang的ex发现自己不能生育,而丈夫又那么爱孩子,于是就躲起来了。dr.cang疯了一般地到处寻找他的ex,最终却等来一封离婚文件。于是dr.cang发誓不再结婚,要让他的ex知道他此情可待,此心可鉴。
不过她发现这样一想,就把她自己从故事里彻底地想出去了,她在他的故事里就连个影子都没有了。他在那里对前妻山盟海誓的,关她安洁什么事?
她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就有点庆幸自己没一脚把乌钢踢开,有个乌钢在那里backup,她感觉心里好受一点,还不是太丢人,也算是有人追有人爱的人。按木亚华的分析,在世人眼里,乌钢比dr.cang还强一些,至少没结过婚,那应该不算很丢人了吧?
她在心里又一次骂自己卑鄙,但她很快就又一次宽慰自己,也许人就是这样发现自己的终生伴侣的。如果她把追求者都一脚踢开,她怎么有机会发现谁是她今生要等的人呢?里面的郝思佳不也一直糊里糊涂地迷恋卫希礼吗?总要到一定的时候,一个人才知道自己真爱的是谁,所以不能早八百年就把追求者们都拒了,最好是都keep在那里,慢慢交往,慢慢挑选,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岁月的流逝,最终总会发现谁是最可爱的人。
她知道这有点象脚踏两只船,用她姐姐的话说,就是迟早要弄出事来的。但她想,玩火者就真的必自焚吗?里面的郝斯佳自焚了吗?应该不算自焚吧?郝斯佳不过就是把白瑞德给气跑了,那也是因为郝斯佳结婚之后还在想着卫希礼。如果结婚之后就老老实实的,想必也不会自焚吧?
但她又想到就连郝思佳也没故意keep着白瑞德做backup呢,是人家白瑞德自己要等在那里的。这郝思佳的运气怎么这么好呢?有那么一个英俊潇洒的人等在那里做backup。她觉得乌钢不管从哪一方面讲都不能跟白瑞德比,人没有白瑞德英俊,也没有白瑞得那么坚贞。当然她自己也没有郝斯佳那么漂亮,所以不可能有白瑞德等着,只能满足于“乌瑞德”了。
安洁觉得崔灵在这些事上肯定有出人头地的见解,应该听听崔灵的意见。她给崔灵打了个电话,因为是白天,崔灵一个人在家,所以谈话热情很高。两个人gossip一通,安洁就把木亚华拿她为dr.cang做假媒的事对崔灵讲了,还把姐姐的分析也告诉了崔灵,免得崔灵觉得她被dr.cang拒了。
崔灵的分析真的是出人头地:“我觉得木亚华并没把你介绍给你那个老师。你想啊,你比木亚华年轻这么多,又没孩子拖累,她对男人这么了解,完全可以想到一旦把你介绍给你那老师,她就肯定没戏了。但是她又答应过要把你介绍给你那老师的,所以你问起来她只好说介绍过了——”
“那你的意思是说木亚华在骗我?”
“也说不上骗,只不过是为自己打点小算盘。她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即便你那老师是我的男朋友,她也要抢一抢,就想看看我的男朋友被抢了我还鼓吹不鼓吹我的情场法则——”
安洁后悔莫及,不该把木亚华这话告诉崔灵的,这好像把崔灵跟木亚华的关系搞坏了一样。她原以为象崔灵这么开朗的人,不会把这当回事的,看来她又“原以为”错了一回。她解释说:“木亚华只不过是开开玩笑的,哪里会真的抢你男朋友?”
“哼,她就是要抢我也不怕,我这点自信还是有的。不管怎么说,爱情的事还是要有点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精神的,一定要亲耳听见你那老师拒了你才算数,不然光听介绍人的,谁知道她在中间怎么说?”
安洁已经忘了自己说过对dr。cang不感情趣的了,追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最好是亲自去——问他?”
“对呀,你靠别人在中间传话,他就是喜欢你也会觉得你太——世俗了——,什么介绍女朋友,完全是家庭妇女搞的那一套——哪里象个博士生做的事?”
不过安洁还是不敢做这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事,面子对她来说还是很重要的。这一辈子,不论拒多少人,她都不会良心不安,但如果她被人拒一次,那她简直觉得面子丢尽了。假媒被拒,她都这么难getover,还要她亲自被dr.cang拒一次?那真是像她某个奶奶说的那样,是脱了裤子追老虎——又不要脸又不要命了。
崔灵的进一步分析就更不客气了:“也可能木亚华的确是向你那老师提到过你的,而你那老师挺喜欢你的,但木亚华没把这事告诉你,反而说你那老师不同意——”
“她怎么会——撒这样的谎?我们都是一个系的,难道她不怕我跟dr.cang之间通气发现她撒了谎?”
“这看怎么说。第一,她知道你爱面子,既然你听说被拒了,就不好意思找你那老师核实了。她过两天还可以对你那老师说你不喜欢他,那就把你们两个拆散了;第二,也许她以为你真的对你那老师不感兴趣,那她这样说说,也没什么,反正她已经说了只是拿你做个幌子。我敢担保,她跟你那老师肯定还有来往,这么合适的人选,她肯定不会轻易放过——”
“我觉得她不会再打dr.cang的主意了,因为她已经说了,她觉得dr.cang已经是哀莫大于心死了,她脸皮再厚也不会再做什么指望了。”
“这些都是她告诉你的,谁知道呢?我不相信她这么快就把爱情埋葬了——”
“她说了,她那不是爱情,而是很实际的考虑,主要是为她女儿办绿卡的事——”
“这样的话你也相信?如果仅仅是为了办绿卡,何必要找你那老师?随便找个老美就可以办绿卡。再说,如果真是为了办绿卡,她完全可以跟你那老师明说,按你的说法,你那老师是个很好的人,那他还能不帮木亚华一把?其实她根本不需要别人为她办绿卡,她英语这么好,又在读博士,等以后毕业了,找个college去教书,马上就把绿卡办了。”
安洁彻底搞糊涂了:“那你的意思是说木亚华本来是爱dr.cang的,但她却撒谎说是为了办绿卡?这好像——不太可能一样,一个人可能把为绿卡说成是为爱情,但为什么要——反着说?”
“这有什么稀奇的吗?你知道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代?现在是以真情为耻的年代,你想绿卡,想身份,想钱,想性,都可以放在嘴里说,但如果真的爱上谁了,反而不好意思承认了。比如你,你敢承认你爱上你那老师了吗?你还不是口口声声说你对他没兴趣?”
安洁哑口无言,崔灵说的不错,至少用在她身上没错,她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喜欢dr.cang。她喃喃地问:“难道现在真的是到了一个以真情为耻的年代了吗?”
“也许不是以真情为耻,而是以单方面的真情为耻。不敢承认自己的感情,是因为怕自己的真情得不到回应。如果知道对方也是爱自己的,也许就敢承认自己的感情了。但是谁又能担保爱情会天长地久呢,今天他爱你,明天他可能就不爱你了,所以还是不承认的好。也许你在这里沉醉于他的爱情,他却在那里搞婚外恋。这种事情还少吗?”
“这么说来,爱情真没意思——”
“问题是爱情的产生不是因为你觉得它有意思才产生的,它产生了就产生了,你也拿它没办法。所以大家在这方面变得越来越谨慎,不光是不承认自己的真情,甚至力争不产生这种真情。虽说无情未必真豪杰,但无情至少不怕落个单相思的下场。”
安洁无话可说,因为她自己也是惧怕落个单相思的下场的。她想,如果大家都这么想,那这个世界还到哪里去找爱情啊?但是她也不愿意勇敢地站出来,大胆承认自己的爱情先,她还是指望男生先走出第一步,给她一个证据,证明他确实是爱她的,她才敢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安洁发现自己很容易受别人影响,姐姐分析一通,她觉得姐姐说得有道理;木亚华分析一通,她觉得木亚华说得有道理;现在崔灵分析一通,她又觉得崔灵说得有道理。她搞不清到底谁说的有道理,于是她的脑子就搞成了一锅浆糊。
不过她觉得自己的脑子成浆糊还不是最糟糕的,关键是不能把不好的话传来传去,不然就可能挑起矛盾,搞得大家不和。
后来她跟木亚华通话的时候,就记得没把崔灵的话说给木亚华听,只把姐姐的话说了一下,因为她觉得说说姐姐的分析没什么问题,姐姐又没说木亚华的坏话。
但木亚华不太赞同姐姐的分析:“老康离婚是因为他ex不会生孩子?这太天方夜谭了,没听他妈说过这事,如果他ex真的不会生育,老康的妈还不早就唱给我婆婆听了?除非是责任在她儿子一方,她才会守口如瓶。”
安洁一想到堂堂的dr.cang居然不会生育,就觉得万般不可能:“责任在dr.cang身上?不会吧,我看他——很有男人味的嘛——”
“有没有男人味跟会不会生孩子倒没什么联系,我有个同学,长得一表人才,个子高大,肌肉结实,须发浓黑,但怎么样呢?结果是个阳萎——”
“啊?难道dr.cang是——ed.d?”安洁实在说不出这“阳萎”二字,就把从崔灵那里学来的一个英语词拉出来充数。
木亚华问:“什么ed.d?”
安洁只好把崔灵对这个词的独家解说介绍了一下。崔灵说过,教育学院可以授予学生ph.d和ed.d的学位,ph.d就是“doctorofphilosophy”,就是人们通常说的“博士”。而ed.d是“doctorofeducation”,是“教育博士”。安洁有点记不清哪个更厉害了,只记得ed.d好像更专一些。崔灵开玩笑说教育学院的男生都不爱拿ed.d,因为ed也可以是erectiondeficiency的缩略词,ed.d听上去就象是“阳萎博士”一样。
木亚华哈哈大笑:“哈哈,你笑死我了——崔灵——这个家伙太——好玩了!”笑了一阵,木亚华说,“我觉得老康不应该是ed.d,他应该是ph.d——doctorofphysicallyhealthy。中国女人因为丈夫是ed.d就离婚的很少,只要丈夫人好,再怎么ed她们也不舍得离婚。再说ed也可以治疗,吃药打针做手术都行。”
“我也是乱猜的——”
木亚华豪爽地说:“如果他真是有这个毛病,那我倒不在乎,反正又不影响办绿卡——”
安洁连忙打击木亚华的积极性:“肯定不是因为这个,肯定是因为生孩子的事,也许是他不能生孩子?”
这个也难不倒木亚华:“那我也不怕,反正我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了。不过我觉得不太可能,只有男人因为女人不孕而离开女人的,还没听说过女人因为男人不孕就离开男人的。”
“为什么?”
“因为不孕的责任有百分之六十到七十是女方的原因。即便是男方的原因,也比较好对付。你想想看,男人一次——那个,就有成千上万的小蝌蚪,随便一个爬进egg里就可以成孕。所以男人除非是一个小蝌蚪也造不出来了,不然的话,解决方法很简单,无非就是找到几个合格的蝌蚪,做个试管婴儿就行了。所以说,问题大半出在他ex身上,就算老康是彻头彻尾的ed.d,医生也有办法从他身体里取几个小蝌蚪出来做试管婴儿——”
安洁没想到爱情的问题最后会落脚到小蝌蚪上,这让她对爱情有了一个新的认识。想到世界上有很多人,就那么莽莽撞撞地爱上了,结婚了,根本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生育,等到发现对方不能生育的时候,就比较麻烦了,为这事离婚吧,感情上可能又很难斩断,良心上也过不去,不离吧,又一辈子没孩子。
她开玩笑说:“看样子还是试婚一下好,试验出能生孩子再结婚。”
“我劝你别试,这对我们女的不利,等到试出来是不能生育的时候,不是一切都晚了吗?跟一个人同居那么久,别的男人还不是觉得你跟结过婚没两样?如果试出男的不能生育,我们女的忍心抛弃他们吗?”
“不知道崔灵怎么那么有把握她能生孩子?”
“可能是做过流产。”
安洁:“美国还兴做——流产?”
“怎么不兴?不过没中国那么普遍罢了。崔灵也太自信了,以前怀孕过,不等于现在还能怀。特别是做过流产的,谁知道有没有留下手术后遗症?我知道的这种例子就有好几个,都是婚前弄出事来了,做了手术,结果到了真的想要孩子的时候,却怎么也怀不上了——”
“那是怎么回事?”
“有的是手术不当或者休息不好,引起了炎症,搞得输卵管堵塞了。有的是因为做手术的人不小心,把子宫刮破;有的是七拖八拖,拖得太老了。反正原因很多,而且不太好治疗。如果崔灵——不小心落下这种后遗症,搞得不好——她那男朋友也会不要她。我有一个朋友就是这样,结婚前跟男朋友弄出事来,做过流产,结婚后很久怀不上孩子,检查结果是输卵管堵塞,结果那男的为这事跟她离了婚。”
安洁有点替广大女同胞报不平:“这真是太不公平了!你那个朋友做流产也是因为她的男朋友,他不做那事,她怎么会去做流产?他怎么能——这样对待她?”
木亚华愤世嫉俗地说:“哼,这个世界对女人就是这样不公,不然怎么有‘男欢女爱’这个词?都是男的在那里欢,女的只是出于爱。男人只顾享受,所有不好的结果都该女的来承担。”
“‘所有不好的结果’?除了——流产,还有什么不好的结果?”
“不好的结果多着啦!男人那里不干净,可以使女人得炎症,得宫颈癌;男人长期不能让女人高潮,也可以导致女人生癌。计划外怀孕了,该女的去受苦挨刀;计划内怀孕了,也是该女的大腹便便,临盆阵痛。等小孩生出来,又是女人在那里操劳养育。生孩子把肚皮生松了,喂奶把胸前喂垮了,做家务把人做老了,最后男的却因为女的是黄脸婆跑去找年轻的女孩了——”
第 41 节
在拉斯维加斯的最后几天,安洁总是输,赌什么输什么。她先是在乌钢的鼓动下,到牌桌上赌了一次,乌钢用五十块钱帮她换了筹码,赌的是二十一点,一次下注最少一个筹码。她不太熟悉,基本上是听乌钢的。结果屁股还没坐稳,就输了个精光,狼狈不堪地下了场。后来从那些牌桌前过的时候,发现别人面前都堆着一堆筹码,这才恍然大悟自己刚才敢去那个桌子上赌是多么初生牛犊不怕虎。
后来又在机器上赌了几次,也是每赌必输。姐姐说赌博的都是这么个过程,往往是新手一上来就赢了一些钱,赢出了兴趣,赢出了胆量,结果后面就一直输,但那个兴趣和胆量已经在那里了,就老是觉得昔日的辉煌还会再现,于是不断往下赌,终于成了赌场的忠实捐款人。
不过安洁并不那么心疼这输掉的几个钱,一是她有个底线,每天最多输五十块钱,超过就不赌了;二是她多少还是有点相信那个“赌场失意,情场得意”的说法的,觉得只要在输,就说明她情场上的胜券还没完全飞掉,而姐姐、崔灵、木亚华这“情场三巨头”的分析似乎都没把她的情路堵死,完全可以用上那个经典词语: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从拉斯维加斯回到d市后,乌钢又到餐馆端盘子去了。安洁有点内疚,心想乌钢是为了她才跑到拉斯维加斯去的,又为她买了不少筹码,还请她吃饭,大大地破费了。但每次她要付账,乌钢都不让,说她这是在瞧不起他,他说得那么诚恳,有时简直是要发脾气了,她只好让他去打肿脸充胖子。
到了快回b大的时候,乌钢跑来找她,说要跟她一起开车回b城。她再三推脱,说机票都已经买了,就不麻烦他送了。但乌钢说他不是专程送她,而是要到b市去看朋友。至于机票嘛,乌钢说他问过航空公司,不会完全浪费的,可以把机票延期,存到以后旅行的时候用,会扣掉一点手续费,但也就几十块钱。
不知为什么,她有点害怕单独一人回b市,仿佛她孤家寡人地回去就很没面子一样,所以也有点顺水推舟,就让乌钢陪她一起回去。
乌钢高兴万分,特意把车洗得干干净净,又买了好多零食和几张新cd,供她在路上享受。
两个人风尘仆仆地回到了b市,还没开学,崔灵没来,木亚华已经搬走了,家里就剩安洁一个人。乌钢说:“我现在没地方住了,就在你这里挤两天吧。我睡客厅,保证不会打搅你。”
安洁虽然觉得不大好,但想到乌钢上次在旅馆里也没怎么样,就让他在客厅住下了。
乌钢的确是有很多朋友要看,主要是他以前那个篮球队的哥们。那几天,几乎每天都有人请吃饭,有时是在朋友家里,有时是去餐馆,乌钢也把大家请到餐馆吃了一顿。
每次出去,乌钢每次都把安洁带着。吃饭的时候,他很殷勤地照顾她;打球的时候,安洁就坐边上看。她发现乌钢在那群人中还挺有领袖风范,大家都很尊重他,很舍不得他走,说他这一走,b大的中国留学生篮球队就要走下坡路了。
乌钢从来没对人介绍说她是他的女朋友,但他那些朋友好像都理所当然地把她当成了乌钢的女朋友,象尊重队长夫人一样地尊重她,搞得她既有点飘飘然,又有点作贼心虚。
木亚华听说他们俩回来了,就请他们过去吃饭。木亚华现在住的是一个一室一厅的房子,就母女两人,倒也显得很宽敞。木亚华把那个感恩节买的小床搬过来了,给小华睡,她自己睡乌钢走时留下的一个单人床,放在小华那个床的对面,两母女象住校的同学一样,床对着床,中间是个写字桌。
安洁关心地问:“房租贵不贵?”
木亚华说:“还好,不算很贵。我威胁了钟新一下,说如果他现在不付钱,以后会利上加利地叫他还,所以他已经开始给钱了——”
安洁看见木亚华家里虽然都是旧家具,但收拾得干干净净,很舒适的样子。客厅放了一个大电视机,可能是买的别人的旧的,质量没dr.cang那个好,但胜在面积够大,小华很喜欢。
电视柜里有一些录像带,安洁跑过去看了一下,发现好几盘都是sailormoon,知道那一定是dr.cang帮忙录的。她问:“dr.cang还在帮小华录动画片?”
“嗯,天天录,录满一盘了就送过来——”木亚华解释说,“他没别的意思,只不过已经录开了头,不好中间停下罢了。等这个动画片放完了,我就叫他别再录了——”
安洁觉得木亚华好像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样,但她不明白木亚华为什么要对她声明这一点。
乌钢在b市呆了几天,一直很老实地住在客厅,没有任何非分的举动。走之前,乌钢又为她做了很多菜,买了一些有盖子的食品盒子,把菜装在里面,用盖子盖上,一个个放在她冰箱里,堆了好几层。
乌钢说:“这些菜够你吃一段时间了。等这些菜吃完了,你可以打电话到餐馆点餐,让他们送过来。你知道我去d大最不放心的是什么?就是担心没人为你做饭。千万不要老吃快餐面,吃多了不好的,里面有防腐剂——”
乌钢走后,就剩她一个人了。崔灵这学期没课,只有一些ta的活要到学校来干,不然的话,完全可以不来学校了。安洁觉得好孤独,好无聊,幸好还跟木亚华在一起修几门课,不然的话,真的要把她闷死了。
这学期没dr.cang的课了,她只能看看他的网页,在unix下who一who他。最后她忍无可忍,决定破釜沉舟,试试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接近他的办法——去找他做她的导师。
她给他发了一个电邮,把自己的意思说了一下,做好了再被他拒一次的准备,但他马上回了电邮,说很高兴她有兴趣做这方面的研究,然后叫她定个时间两人讨论一下,看他手里有没有她看得上的项目。
她又找了些bioinformatics方面的网站看了一通,一边看一边可怜自己,何苦呢?为了跟他接近一下,就勉强自己做自己不喜欢的研究,要知道,这有可能是一辈子的事,一旦选定了导师,就不好再换了,值得吗?但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接近他,所以就孤注一掷了。
崔灵听说后,开她的玩笑:“哈哈,别人是拿爱情来换事业上的成功,你是拿事业来换爱情上的成功。不过,我支持你,不管你对他是感兴趣还是不感兴趣,你一定要把他拿下,不然的话,会成为一个阴影,一辈子影响你。哪怕是拿下了不要他都可以,但绝不能在拿下他之前就收兵。”
她被崔灵这样一撺掇,觉得脸皮也厚了起来,好像一个人如果不是为了爱情,只是为了“拿下”,就理直气壮了许多一样。她就怀着“一定要拿下他”的豪情壮志去了他的办公室。
他对她很热情,很礼貌周全,搞得她很好奇,他是不是因为拒了她一次,心里很内疚,所以对她这么谄媚?还是他手下没什么研究生,现在有她这个不怕死的壮丁找上门来,把他给高兴糊涂了?
他请她坐下,拿一瓶矿泉水给她喝,然后拉点家常:“howwasyourholiday?”
“it-sok.howaboutyours?”
“good。youlikevegas?”
她一惊,他怎么知道她去了拉斯维加斯?但她马上想到一定是木亚华告诉他的,她说:“yeah.itwas——funny——imeanitwasfun——”
冷了一会场,好像是这个话题已经被穷尽了,别的话题又一时接不上一样。过了一会,他用英语把自己的研究项目介绍了一下,然后说,我们每周三中午一点有个碰头会,你这个周三可以来参加一下,听听大家介绍自己的研究项目,再决定参加哪个项目或者另开新项目。我们开会的时候,会orderpizza做午饭,你喜欢吃什么样的pizza?
她说她喜欢吃ham&pineapple的。
他说:“噢?跟小华一样?”
她有点吃惊,他怎么知道小华爱吃这种pizza?她自己爱吃这种pizza,是因为木亚华在她那里住的时候,每逢星期一pizza店打五折,就会跑去买一个这样的pizza回来几个人吃。
他好像是听见了她心里的疑问一样,主动解释说,“圣诞节的时候在她家吃饭,她妈妈做了那么多好吃的菜,她还是最爱那个ham&pineapplepizza。”
她觉得他这样解释有点“隔壁阿二不曾偷”的意味。
他把他们两人合写的paper打印了一份给她,说他寒假里修改了一下,让她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她拿了paper,就告辞离开了他的办公室。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感觉问题,她觉得他好像瘦了一样,额头那里有些小皱纹,眼窝有点深,也许只是她以前没注意,而现在听说了他的不幸婚史,就一一注意到了。
她回到家里看了一下经他修改过的paper,不得不又把他佩服一番。以前她写的时候,老觉得不象个paper,好像她用的词都不是写paper的词,倒象是中学生写作文的词。她衡量英语文章水平高低的方式就是看她不认识的词多不多,她没见过的句式多不多,如果所有的词她都认识,如果她一眼就看懂了整篇文章,那文章肯定比较幼稚。
像她写的文章就属于那种个个词她都认识、且句式结构跟中文差不离的文章,一看就知道英语功底很浅。但经dr.cang斧正过的paper就比较诘屈獒牙了,有些词她不查词典就不认识了,还有些句式就明显的不中国了,所以她认为很有paper味道了。
她看到她跟他的名字都列在作者栏里,她是第一作者,他是第二作者,她好激动,总算有点什么东西把他们俩连在一起了。
她马上给他发了个电邮,说他修改过的paper天衣无缝,完美无缺。她还说algorithm主要是他改进的,文章也差不多是他写的,他出了这么多力,应该是第一作者,就把她放第二吧。
他回电邮说,如果你没什么要修改的,我就submit了,四月份会有消息,那时我们就知道paper入选了没有。他没提第一作者的事,但他cc给她一份交到会议去的paper,她看见她仍然是第一作者。
星期三,她去dr.cang的lab开会,发现他拉到的壮丁还不少呢,看来他在研究生中还挺popular的,现在她越发担心他不要她跟他做研究了。
桌子上放着几个大pizza盒子,一大瓶可乐,一大瓶雪碧。大家都用盘子装了pizza,用杯子装了饮料,开始吃喝,看样子要猛吃猛喝一通之后才有心思开会。她也走上前去,把ham&pineapplepizza撕了一块,放在泡沫盘子里,又拿了个泡沫杯子去倒饮料。
dr.cang提醒说,那边有矿泉水。其实她也不是不喝饮料,但见他这么上心地关照她,盛情难却,只好去拿了一瓶矿泉水。
因为有她这个新人参加,dr.cang让大家都自我介绍一下,特别是自己正在做的研究。大家介绍了一番,听上去还挺有意思的,也不像她想象的那样难懂。最令她感兴趣的是几乎每个人都有paper发表,还有好几个今年都有conference要参加。她想如果她也能发些paper就好了,以后找工作肯定有用,还可以跟dr.cang一起去参加会议,看他穿那些漂亮的西服。
散会之后,dr.cang问她,怎么样?你对这些研究——感兴趣吗?
她连连说,感兴趣,感兴趣,就怕你觉得我——不合格——
他说,怎么会呢?我还怕你对这些研究不感兴趣呢。他给了她一些书目,叫她先看着,过一段时间再确定她的研究方向。
她每个星期都去参加组里的会议,每次都有ham&pineapple的pizza吃。有一次,一个老美建议下次买pepperoni的pizza,其他人都赞成,dr.cang答应了。到了下次,安洁发现除了两个大号的pepperoni的pizza之外,还有一个小号的ham&pineapplepizza。她心里热乎乎的,知道这是dr.cang专门为她order的。
她很想跟他一起出去开会,但她今年没conference可参加,因为她刚来,她交了paper的那个会议,要到十二月才开会,还不知道她那paper会不会被选上。她知道木亚华到外面开过会,就向木亚华打听:“是不是一定要有paper被接受才能去开会?”
木亚华说:“也不一定,对召开会议的人来说,越多人参加越好,管你交没交paper,只要你出钱,都可以参加。但是如果你没paper被会议选中,学校就不会为你出钱,所以大家都是有paper才去开会。反正都是个钱的问题——”
“开会——很贵吗?”
“会议费倒不贵,学生嘛,也就几十块钱,但是机票、旅馆、伙食什么的很贵。如果开会的地方不远,你能开车去的话,就省掉机票钱了。再找个便宜的旅馆住住,也花不了多少钱。不过谁会自费去开会呢?真是疯了——爱学习也没爱到那个地步——”
安洁想,既然是自费就可以去开会,那我也可以去了,不就是花几百块钱吗?就当是旅游嘛。她趁有次开完会的机会,对dr.cang说:“我好像是最落后的一个了,他们都有会议参加,就我没有——我可不可以自费参加一个会议?”
dr.cang想了想,说:“今年三月在q州有个会议,是比较重要的会,这个领域比较有名的人都会去参加。如果你愿意去的话,我可以用科研经费为你开支——”
她一听,差点喜晕了:“我也能去开会?我没paper你也为我——出钱?”
“主要是想让你出去见一下世面。你去一次,就知道人家也不是三头六臂,没什么可怕的,他们能做的研究,你也能做——”
她没想到出去开会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忍不住笑起来,大胆地问:“那你会不会去参加这个会议?”
“我当然要去——”他在网上找到会议的网址,告诉她说,“你可以在这里定旅馆房间,这是会议包下的旅馆,可以帮你找合住的人,当然你想一个人住一间房也行。机票要自己到yahootravel之类的地方去定。会议期间每天有二十多块钱伙食补贴。这些钱都是你先垫上,回来后凭发票报销——”
她好高兴,美国也有这么好的事?完全跟国内的公款旅游一样了,就冲这一点,她以后也要多多写些paper。
第 42 节
安洁回去后就上网定旅馆房间和机票。她看了一下会议包下的那家旅馆,最便宜的房间都要近二百美元一晚。她吃了一惊,这么贵?比拉斯维加斯的旅馆还贵!幸亏是dr.cang掏钱,不然的话,开个会真不是她所想的几百块钱就能拿下的,这让她越发感激dr.cang了。
为了给dr.cang节约科研经费,她决定找人合住。她有点恶作剧地想,就找dr.cang合住怎么样?如果他看到她突然出现在他的房间里,会是什么反应?
但她在大会的roommatewanted网页上没看到他的名字,可能他一个人住了一间房,也可能他已经找到合住的人了。她看见名单上有个r大的女研究生,叫xingxing,她从这个名字判断应该是个中国人,于是就通过会议提供的电邮跟xingxing取得了联系,果然是个中国人,两个人一谈就谈妥了。
接下来是定机票,她想跟dr.cang坐同样的航班,就厚着脸皮发电邮问他的航班号码。她解释说她这是第一次出去开会,以前又没去过q州,人生地不熟的,想跟他一起走,免得迷路了。
他回了个电邮,连说抱歉,怎么把这事忘记了?他马上把自己来去的航班号和航空公司名都告诉了她。
她上网查了一下,很不幸,飞过去的机票已经定不到跟dr.cang一个航班的了,只能定到跟他一起飞回的航班。最糟糕的是去的航班只有下午的票了,而会议是下午一点开始,她不光不能跟他一起去,连第一天的会也赶不上了。
她马上又发了个电邮给dr.cang,问该怎么办,生怕他说:“既然是赶不到了,就别去了吧。”
但他说没关系,第一天会议不参加也没什么。他是因为要chair一个分会场,所以要按时赶到,她什么时候赶到就无所谓了。不过他有点担心她一个人去会迷路,叫她下飞机后坐taxi到开会的地方去,然后特别告诉她,说taxi也可以报销。他还把他的手机号码告诉了她,怕她万一迷了路,好给他打电话。
她高兴了,这下就可以跟他在一起呆几天了,两个人一同去开会,住在同一个旅馆,还可以一起出去吃饭,哈,简直象两个人出去渡假一样。
为了这次会议,她专门拉着崔灵跟她一起去买衣服。崔灵说:“要打扮得既满腹经纶又性感迷人。女人不是不能做花瓶,关键是不要做一个空花瓶,如果在花瓶里装上钻石,保证男人就不会只注重女人的外表了。但是无论如何,女人都不能做一只装钻石的瓦罐,不然男人一心只想打破你这只瓦罐,抢了钻石就跑。”
崔灵推荐的几款西服套裙都有点贵,但崔灵自有道理:“要拿下你老师这样的人,就得穿这种典雅高贵的,千万不能穿那些廉价而花里狐骚的衣服。买这种衣服绝对不会亏本,这不是流行服装,所以也不会过时,只要你不长胖,永远都可以穿——而你为了这几套衣服不浪费掉,一定会努力保持身材不长胖——”
于是安洁就买下了。
崔灵又介绍了一款香水,说这个也是必须的,跟他出去的时候,洒一点在耳后,腋下等处。
她好奇地问:“洒在腋下我懂,但为什么要洒在耳后?难道耳后有难闻的气味要压一压?”
崔灵呵呵地笑:“等到有难闻的气味了,洒香水也没用了。我不知道别人为什么洒耳后,对我来说,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会吻那个地方——”
安洁脸一红,越来越觉得自己变坏了,想的都是这些鬼名堂。不过她还是买了那瓶香水,因为平时上课的时候,总能闻到美国女孩身上的香水味,的确有种使人心旷神怡的效果。还是入乡随俗,也跟着香一香。
崔灵说:“你知道美国女孩为什么爱洒香水?因为她们身上的odor太重了,她们还得天天剃毛,不然的话,个个都象毛孩。哪里象我们中国女孩?身上干干净净,光光溜溜。所以很多美国男人都喜欢亚洲女性。”
“你男朋友是不是因为这个爱上你的?”
“哈哈,这个就不能告诉你了——”崔灵开玩笑说,“看你今天这个架势,是不媚倒你那个老师不罢休的了?”
“我这个样子媚得倒他吗?”
“要自信嘛,你没听说‘自信的女人最美’?”
“什么叫自信?”
“自信嘛,就是相信自己一定能媚倒他。我告诉你一个保持自信的秘诀:媚得倒就说自己有媚力,媚不倒就怪他有问题。”
安洁想起自己对去机场的路还不是很熟,没开过,又听说有段高速公路很繁忙,道多车多,她有点不敢开,想拉崔灵跟她去试着开几次。崔灵说:“何必这么麻烦?我送你到机场就是了。”
“那不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举手之劳。你以为你开两次就熟悉了?早得很呢。”崔灵吓唬她说,“你自己开车去机场,如果晚了点或者出了事怎么办?岂不是耽误了你跟你那老师的双栖双飞?”
安洁想了想,觉得还是让崔灵送她比较好,崔灵开车多年了,当然比她自己开要稳妥,而且回来的时候还有个借口让dr.cang送她回家。她说:“好吧,就麻烦你送我去机场了,不过回来时不用你接,我老师可以送我一下。”
崔灵很高兴:“那太好了,正好趁你不在的这几天,我可以把你的车开去搞侦探。”
崔灵搞侦探的热情好像是季节性的,时高时低,这段时间好像处于旺季,主要是崔灵的男朋友提到了prenuptual的事,说不管跟谁结婚,都要签个婚前协定,搞得崔灵很不高兴。
安洁安慰说:“签就签吧,反正你也不是为了他的钱。”
“我当然不是为了他的钱,但他这样搞,说明他是把我当golddigger的,还是在防着我,那还有什么意思?如果他不要我签这个东西,即便我跟他离婚,我也不会狮子大开口。但他事先就把这提出来,就把爱情搞变味了。”
“听说现在这个很时髦,国内也有些夫妻签这玩意——”
崔灵很固执:“时髦的东西就是好的?我可不赶这个时髦。现在我对他的诚意很怀疑,他拖这么久,也许根本不是因为他老婆不肯离婚,而是他自己不诚心,所以我要好好调查一下——”
木亚华听说了安洁要到q州开会的事,非常羡慕:“啊?你没paper老康还出钱让你去开会?这么好的导师到哪里去找?我的导师小气得很,你有paper他也不一定给你钱,只有那些在会议上presentpaper的学生才能从研究生院拿到会议经费,其他的co-author有时都没钱去开会。看来老康还有几个钱呢,早知道如此,我也请他做我导师了——”
“你不是已经选了导师了吗?”
“就是啊,选早了一点。我都忘了那时为什么没选老康的了,可能是因为觉得他搞的东西很难,也可能是因为他那时正好在修学术假,还有个可能,就是他那时没什么钱,所以就选了我现在的导师。”
“噢?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对人工智能感兴趣才选的呢。”
“感什么兴趣?我根本不在乎做哪方面的研究,做一行,厌一行,有几个人是真正对自己做的项目感兴趣的?都是为了混碗饭吃。”木亚华憧憬说,“如果老康手里有科研经费,以后就可以让我做他的ra。做ra比做ta强,特别是给自己的导师做ra,基本就是做自己的博士论文研究,不像我们ta,还要在系里干活,干的又是跟自己的研究不相关的活。”
“做ta不好吗?如果你以后想找faculty的位置,做ta教过书不就算有经验了吗?”
木亚华撇撇嘴:“做ta就能教书了?做ta根本不是上讲台教书,而是真正的teachingassistant,是给老师当助手的,只帮老师批改作业,以后也算不上教学经验——”
“那你——中途换导师——能行吗?”
“怎么不行?只要我今后别把我现在的导师也找来做我答辩委员会的成员就行,免得他怀恨在心,投我一张反对票——不过有些导师不愿意接受从别的导师那里转来的学生的,怕以后不好处关系——所以我要先去问问老康,如果他答应的话,我再去跟我现在的导师谈。这就跟谈恋爱一样,一条船还没踏稳的时候,千万不要把另一条船蹬了——”
安洁泼冷水说:“你转过去也未必一定能拿到ra,如果他手里没什么科研经费,他拿什么钱给你?就像你现在的导师一样。”
木亚华马上跑到网上去查dr.cang的科研经费情况,很开心地指着屏幕说:“你看,他刚拿到了nsf的资助,是个三年研究计划,有七十多万呢!三年,足够我读完博士了。就这么说定了,找老康做导师!”
安洁看了一下那个网页,是电脑系的,她当时只去了dr.cang的网页,没来这里,所以没看到这条新闻。她没想到跟dr.cang做研究有这么多好处,看来是歪打正着了,不良动机导致了优良结果。她欣喜地说:“他拿到这么多科研经费?我还不知道呢,难怪他一下就答应做我导师——”
木亚华分析说:“老康答应做你导师,他自己也是很合算的,因为你现在并没拿他的钱,你拿的是研究生院的钱,却在帮他干活,他不等于是白捡了一个劳动力?”
安洁的心凉了半截,原以为dr.cang答应做她导师是因为对她有点意思,现在看来只不过是因为她是送上门来的免费劳动力。
过了几天,木亚华兴冲冲地告诉安洁:“我跟老康谈过了,他答应了。安洁,以后我们可以一同去开会了!”
安洁生怕木亚华这次就要去q州开会,还好,木亚华没打这次会议的主意,说没剩下几天了,这次就不凑热闹了,再说小华放家里也没人照顾,以后再说吧。
这下搞得安洁更加重视q州的会议了,好像从今以后木亚华就会跟她一起参加所有的会议一样。她感觉只要木亚华在场,她就处于劣势,木亚华凭着她的成熟与能干,再加上小华这个粘合剂,很容易就会把dr.cang弄到手。
安洁发现dr.cang也很照顾木亚华,每次星期三开会,dr.cang都会提醒木亚华带pizza回去给小华吃。有个星期三小华放什么假,木亚华还把小华带到dr.cang的lab里来了,搞得大家都把小华当会议明星,争着抢着来逗小华说中文,然后怪声怪气地跟着学。
安洁偷偷看了一眼dr.cang,觉得他也很纵容这种非学术性插曲,非但不阻拦,还笑眯眯地坐那里看,搞得她的危机感越来越严重。
终于等到了开会的那一天,崔灵如约开车送她去机场,她特意穿着刚买的西服套裙,因为一下飞机就要赶到会场去的。她的小旅行箱里放的都是漂亮衣服,她没带电脑,一是怕背着电脑把衣服扯得乱七八糟不雅观,二来也可以找个借口去问dr.cang借电脑用。
崔灵笑她:“说起来是去开会的,但是什么学术性的东西都没带,全都是狐狸精的行头,外加一肚子的诡计。你这是开的什么会?‘邪术会’?”
两个人说说笑笑地就上了路。车开到高速公路上的时候,安洁不由得庆幸是崔灵来送她,因为车很多,开得又快,她还从来没在这么快的高速公路上开过车。如果今天是她自己开车去机场,肯定吓晕了。
崔灵开车真厉害,一边开一边跟她讲话,一只手里还拿着饮料在喝。安洁瞟了一眼计速器,七十多迈快八十了。她说:“是不是太快了?这里限速六十五——”
话刚说完,她就觉得车猛地一停,如果不是她系着安全带,恐怕就给甩到车窗上去了。她正要问崔灵干嘛赌这么大的气,就听见四面八方的喇叭声,还有砰砰的撞车声。她条件反射地捂住眼睛,只觉身体什么地方一阵剧痛,她惊恐地想:
“我撞车了!”
第 43 节
接下来的那段时间,是安洁一生中最难熬的时光。她知道自己受了伤,因为她看见了手上腿上脚上的血,摸到了脸上的血,整个右边身子都是钻心地痛。她不由得大声哭叫起来,觉得自己肯定是要死了。
崔灵好像安然无恙,而且马上就镇定下来,查看安洁的伤势,想把她从座位上弄出来。但安洁稍微动一下,疼痛就更剧烈,只好大声嚎叫,叫崔灵别动她。崔灵拿出手机打911,然后安慰她说:“我已经打了911了,救护车很快就会来了,你别怕,没事的——”
她怎么可能不怕?她知道一个人的血流完了就会死掉,她忍着痛,查看自己的伤,结果发现不知道是汽车的什么部位刺进她的右边大腿,她好像是被钉在车里了,她脑子里闪过“破伤风”“败血症”等各种恐怖的词,吓得大声尖叫。很多人围了过来,但都没办法把她弄出来,因为她车右边的门被撞得凹进去了,车门打不开,她被凹进的车门紧紧夹住了。
她现在才知道电视电影上对车祸的描写都是假的,那些车祸都是刚一发生,救护车就来了,一转眼就把受伤的人送医院抢救去了。而那些受伤的人呢,都是一撞就昏死过去了,什么疼痛也感觉不到,等他们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躺在洁白的病床上了。
撒谎!都是撒谎!她受这么多伤,流这么多血,疼这么厉害,还是没昏死过去,害她每秒每秒地感受痛苦,而救护车也好像过了一万年还没来一样,她除了哭,真的是没别的办法。
警车还在救护车之前到了,大家一下丢开她,不知干什么去了。她更大声地哭叫,想让警察把她从车里救出来。几个警察过来查看她的情况,但不敢动手,说已经叫了救护人员了,很快就能把你弄出来。
等救护车赶到的时候,她已经哭得精疲力竭了,感觉自己的血已经流尽了。他们怎么把她弄出来的,她已经没精力留意了,只知道当他们把她从车里弄出去的时候,她腿上的血往外一冒,她吓得闭上眼睛,几乎疼昏死了。
一直到她被推进了急救室,打了麻药之后,她才从痛苦的深渊跳了出来,沉入了一种昏睡的状态。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她慢慢醒过来,觉得整张脸都肿得紧绷绷的,眼睛几乎睁不开,不知道是哭成这样的,还是受伤的结果。她的身体发麻,感觉不到自己的腿脚。她的头昏昏沉沉,就像喝醉酒一样,嘴里是一种又淡又麻的感觉,胃里也很难受。总之,是要多痛苦有多痛苦,痛苦得无法形容。
过了一会,她听见了崔灵的声音:“girl,你醒了?”
她沙哑地问:“我——在哪儿?”
“还能在哪儿?当然是在医院——”崔灵握住她的左手,“还好,只是一些皮外伤——就是大腿上伤口深一些——”
“你——怎么样?”
崔灵开玩笑说:“啊,英雄,你是共产党员吧?自己这样了,还在关心我?真让我感动啊!我没事,我这不好好的吗?你要不要张罗着交党费?”
崔灵嘻嘻哈哈地打趣,大概是想把气氛弄轻松一些,但她笑不出来,就闭着眼睛让崔灵去瞎说。过了一会,她突然听到右边有个男声说:“让她休息吧,她现在很虚弱——”
她马上睁开眼,费力地把头向右边扭,想看看那人,因为那个声音的主人现在不应该在这里,而应该在千里之外开会。
大概是见她向右边扭头太费劲,右边那个人转到病床的左边,轻声问:“你醒了?饿不饿?”
她看见一个身穿西服的dr.cang站在她床前,笑微微地看着她,搞得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到了天堂或者天宫什么地方。她问:“你——怎么在这里?我——死了吗?”
崔灵忍不住笑起来,说:“我让你们两个在天堂叙叙旧——”然后就跑病房外去了。
dr.cang笑了一下,对安洁说:“你知道开玩笑,我就放心了。”
她问:“你不是在q州开会吗?”
“被你一车撞回来了——”
她想笑,但脸上的皮肤牵得好痛,她意识到刚才病房里就他们三个人,那他一定是跟崔灵一起来的。她的脑子很糊涂,完全不能连贯思考,只转着一个念头:原来他真是崔灵的男朋友!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白白地给崔灵做陪衬。她伤心地问:“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他笑了一下:“真是小孩子,一心只想着难看不难看——没想想自己大难不死,多么幸运?”
“你帮我找个镜子来——”
他把话题岔开了:“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去帮你弄——我知道你不爱吃美国餐——”
“我想吃——粥——”
“好,我现在就去想办法,你好好休息,我马上就回来。”他说着,就走出病房去了。
她听见他在病房外小声跟崔灵说话,嗓子压得很低,她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听见崔灵说:“ok,ok——我等你回来——”
崔灵很快就回到了病房,安洁想问问车祸的事,但又怕崔灵内疚,便忍着不问,等崔灵自己提起。
崔灵主动说:“这次车祸不能怪我啊——”
“我也有责任,我不该说你开得太快了——你是赌气把车停下的吗?”
崔灵委屈地说:“怎么你也这样冤枉我?你自己在车上,难道看不出不是我停的车?”
她无力地问:“那是谁停的车?”
“谁也没停车,是你那——破车——出了问题,突然死火了。”崔灵有点激动,“我开了这么久的车,那条路我不知开过多少遍了,怎么会在高速公路上停车呢?我——找死啊?肯定是你那车的问题!”
“我车有什么问题?”
“我怎么知道?反正不是我的问题,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对没踩煞车。我那时正在向右边换道,我怎么会踩煞车呢?我踩的是油门!”
“会不会是——踩错了?”
崔灵更生气了:“你真是个外行!我就是睡着了都不会踩错!我的脚一直踩在油门上,既然我要加速,我只会更下劲地踩油门,怎么会把脚移到煞车上去?”
安洁又累又糊涂,告饶说:“算了,我们别说这事了吧,说得大家都生气。反正事情已经出了,不管是谁的责任也不能——”她想到自己脸上的伤,不由得很黯然。
但崔灵还不肯罢休:“这事一定要搞清楚,不然你们都以为是我的错,警察已经给了我一个citation,搞不好会吊销我的驾驶执照。你又受了这么多伤,肯定也是怪我一头包——我不把这事搞清楚,我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我怎么受伤的?”
“首先是我们的车停在路上,然后是我们这条道上的一辆车撞在我们车尾,但因为我正在换道,而他也在避免撞车,所以是斜着撞上来的,把我们的车顶得斜在两条道上。我们右边那条道上的一辆车撞上来,正好撞在你那边的车门上——”
“我们的airbag呢——”
“airbag没弹出来,可能是因为我们车头没撞,也可能是你那破车airbag质量不好,而且你那车肯定没有sideairbag,前面的airbag弹出来也是白弹——”
现在轮到安洁为自己的“破车”惭愧了。
崔灵大卖后悔药:“早知道如此,就该开我那辆车的——我那时想送你到机场后就直接去搞我的侦探,所以开了你的车,没想到你那破车——”
停了一会,崔灵说:“如果你不穿裙子就好了,你昨天要是穿牛仔裤,你的腿就不会伤那么重——”
再过一会,崔灵又说:“早知道这样,你不去开这个会就没事了——”
安洁想说“这都是马后炮”,但她没说,知道说了也没用,也是马后炮。
崔灵好像也意识到了,不好意思地说:“哎,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都是‘马后炮’,要像我这么说,还不如说‘早知道如此你不出生就好了’——”
安洁也搞不懂为什么自己的运气这么不好,也许真的就是不该出生,生到这个世界上,就很难说不遇到天灾人祸。
崔灵还在唠叨:“其实我这个人是很注意行车安全的,每次上路之前都要检查煞车,哪里知道刚好出了一个相反的问题,不是煞不住车,而是太煞得住了——不踩都能自己煞住——”
“医生怎么说?我——会不会残废?”
“不会,医生说你是奇迹,连环撞车,你连骨头都没受伤,脚踝那里扭伤了,但只伤了肌腱,大腿的伤有点深——其他都是擦伤刮伤——”
“我的脸呢?我脸上会不会——落下伤疤?”
崔灵很肯定地说:“不会,脸上没事——”
她知道自己脸上肯定不是“没事”,因为她的脸到现在还是紧绷绷的,连说话都觉得脸上的皮肤扯得痛。但她没力气跟崔灵辩论,只虚弱地说:“我好累,想睡一会,你——也回去休息吧——”
“andy叫我守在这里等他回来的,你睡吧——”
安洁听崔灵叫dr.cang“andy”,又说要等他回来,就知道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她闭上眼睛装睡,借以避免跟崔灵说话,但她心里一刻也没停止活动。她无论怎么努力,都搞不懂崔康二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会象是男女朋友,过一会又被“澄清”了;再过一会,他们又成了男女朋友;再过一会,又“澄清”了;现在又成了男女朋友,好像已经算得上“人赃俱获”了,大概不会“澄清”了。
她觉得头很疼,脑子很乱,思维都是支离破碎的,想推理也推不了。但有一个念头很清晰:我现在破相了,成了一个丑八怪,不要说dr.cang,谁都不会爱我了。
她万念俱灰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想睡又睡不着,想动又动不了,很难受,很无聊,死的心都有了。
好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听见dr.cang回来了,在跟崔灵小声说话:“你吃不吃点?我买了很多——”
然后是崔灵有点娇憨的声音:“哇,好香啊!我也要吃。”
她睁开眼,看见dr.cang已经换掉了西服,穿着一件茄克,很随意的样子。他凑近来问她:“皮蛋粥,行不行?”
“随便吧——我无所谓——”
他好像察觉到她心情不好,边给她盛粥,边自嘲说:“本来想自己煮的,哪里知道米放多了,没想到那米的长势那么好,一煮就从锅子里冒出来了,搞得炉子上到处都是,只好跑外面去买粥。”
她听得有点感动,尽量在脸上加点笑容。他把她的床头调高了一些,在粥碗里插了根很粗的吸管,让她吃粥。她试了一下,很费力,得用劲吸,而她稍一用劲,就引来一阵疼痛。
他看出来了,问:“这样不行吧?那让崔灵喂你吧,这里有小匙子——”
崔灵推脱说:“我正在吃粥,哪里有手喂她?你喂吧。”
dr.cang也不客套,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喂安洁吃粥。她本来想提出自己吃,但她浑身麻木,而且右手也受了伤,不方便,就以歪就歪,让他喂她,只不时地瞟一眼崔灵,看崔灵有没有不高兴。
崔灵好像没什么不高兴的,总是趁dr.cang不注意的时候对她做鬼脸。她放心了,可能崔灵不是那种小气的人,也可能崔灵对自己很有信心。
崔灵说:“噢,想起来了,我也给你姐姐打过电话了,他们会尽快赶来——”
“你不该给我姐姐打电话的,害他们跑一趟,耽误上班上课——”
“这么大的事不通知你姐姐?谁担待得起?”崔灵吃完粥,就说现在得走了,得去见police,明天再来看安洁,然后就告辞了。
安洁提醒dr.cang:“你不去送她吗?”
他扬起眉毛,看了她一会,说:“好,我马上就回来。”
他果然是马上就回来了,汇报说:“好快的动作,一下就走得看不见了。大白天的,停车场又近,应该没什么吧——”
第 44 节
dr.cang又在床边坐下,接着喂安洁吃粥。她很乖地吃,但眼睛老是盯着他看,结果发现他有时把匙子喂到她嘴边的时候,她还没张嘴,他自己的嘴倒先微微张开了,好像在引诱她张嘴似的。等她闭上嘴咀嚼的时候,他也闭上了嘴,好像在帮她使劲。
她看他那么严肃认真地喂她吃粥,还身体力行地动嘴动腮,忍不住想笑,但一笑就觉得右脸的皮肤牵得好痛。她知道自己的右脸一定有个很大的伤口,一定会落下一个很大的伤疤,说不定还不只一个伤疤,而是纵横交错、星罗棋布的伤疤。她想到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跟他在一起,但自己却这么难看,而且从此就破了相,不由得伤心起来,眼泪直往下滚。
他好像吓坏了:“怎么啦?是这粥——烫了你?”
“不是——”
“那是——伤口疼?”
她摇摇头。
他哄她:“快别哭了,不然眼泪流到伤口里去了——”
她一听说眼泪会流到伤口里去,马上不敢再哭了:“没什么,就是想到自己——破相了——”
他舒了一口气:“原来是为这?怎么会破相呢?长一长就好了的,木亚华说了,只要不吃带色素的东西,不会留下疤痕的——”
“木亚华这样说了?”
“嗯,她对你很了解啊,她说你腿上脚上的伤都没什么,就是你脸上的伤一定会让你着急。我问过餐馆的人,他们说粥里没酱油。要不,我们连皮蛋也不吃吧,皮蛋不是黑色的吗?”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他接着喂她,但是把皮蛋都挑开了。
吃了粥,她觉得胃里舒服多了,她问:“你跑这里来,那你做chair的事呢?”
“chair嘛,最简单了,谁都会做,就是介绍一下发言人。他们随便找个人顶替就行了。”
“真抱歉,害得你会也没开成——”
“抱歉的应该是我,如果我不叫你去开这个会,就不会有——这件事了——”
她抢着承担责任:“不怪你,怪我自己,是我自己要去开会的。我不该叫崔灵送我的,如果我自己开车,无非就是慢一点,但不会出这么大的事——”
“应该不是崔灵的问题——”
她有点酸溜溜地想,他可真护着崔灵啊!她反问:“那你也认为是我车的问题?”
“可能也不是你车的问题——说不定是有人破坏了你的车——”
“有人破坏我的车?”
“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有小孩子在你车里玩的事?”
“是那些小孩子破坏我的车?为什么?我又没得罪他们——”
“倒不见得是小孩子破坏你的车,但你说过,你的车是锁了的,那些小孩子怎么能进去呢?也许有什么人为了做手脚,想办法打开了你的车门,但忘了锁上,所以那些小孩子跑进去了。”dr.cang说,“这事都怪我,我当时没想到有这么严重——”
她安慰他说:“这怎么能怪你呢?你那时就叫我把车拿去检查,我也的确拿去检查了,要怪只能怪修车的人。”她诧异地说,“如果真是有人破坏了我的车,为什么修车的人没看出来呢?”
“修车的人可能也没认真检查,或者不知道该查那一部分。崔灵已经出面向警方报案了,他们会调查这件事的。你先好好休息,休息好,伤才好得快。现在睡一会吧——”
她的确很累,就乖乖地闭上眼睛,但她一直尖着耳朵在听他走了没有。她听见他好像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她偷偷看了一眼,他的确坐在那里,她才放心地睡了。
后来是小华的声音把她弄醒了,她听见小华在问:“妈妈,安阿姨死了吗?”
木亚华小声呵斥道:“别乱说!阿姨怎么会死呢?阿姨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她见木亚华来了,忙睁开眼睛。小华汇报说:“妈妈,阿姨真的没死,她睁开眼睛了——”
木亚华走上前来,笑着对她抱歉:“真拿小孩子没办法,你越不让她说的话,她越要说——,安阿姨别见怪——”
她笑了一下,说:“童言无忌。小华,阿姨是不是很难看?”
她知道木亚华一定在给小华使眼色,免得小华实话实说,但她听见小华说,“what-s‘难看’?hardtosee?yes,ithinkso。阿姨,你的眼睛好鼓啊,象金鱼的眼睛,我看不见你的眼珠,你能看见我吗?”
她看见小华穿着一件红毛衣,头发高高地梳成一个马尾辫,她说:“我能看见你,你很漂亮。”
“你能看见我?那你就不‘难看’——”
dr.cang的声音:“还是小华会说话。阿姨最关心的就是她是不是hardtosee——”
小华好奇地问:“why?isshegoingtobeblind?”
木亚华无奈地摇摇头:“真拿她没办法,总是瞎说一气。小华,叫叔叔带你出去玩一会好不好?”
“好!”
dr.cang和小华出去之后,木亚华说:“把他们支出去,免得小华在这里乱说——”
“没事,我不迷信——”
木亚华说:“嗨,你还别说,有些事搞得你不迷信还不行呢。你记得不记得,你做过一个撞车的梦的?人家说梦是反的,就真是反的呢。你梦见你撞了人,结果是人撞了你。看来以后对梦要多多分析,说不定可以预言未来。”
说起那个梦,安洁一下就想到钟新身上去了,心想会不会是钟新搞报复,把我的车破坏了?
木亚华说:“你这次真不该让崔灵送你的,她开车一直就是毛毛躁躁的,又爱showoff,总是故意用一只手开车,那都是人家男生爱干的事。但是男生不同啊,人家手大,力气大,一只手转得动方向盘。她一个女孩,也一只手开车,那还能不出事?这倒好,她肇事的毫发无损,你这个坐车的倒还替她受这么多伤。”
“你怎么知道她爱一只手开车?”
“我小华告诉我的,说崔阿姨好会开车,只用一只手。小华还叫我也一只手开车,我才没那么傻呢。她带小华出去兜风,我都担着一把心,后来听小华说了她一只手开车的事,我就不让小华跟她出去兜风了。这次也怪我,如果我多一句嘴,把这些早告诉你就好了——”
“可能不是崔灵的错,可能是有人破坏了我的车——”
“谁会破坏你的车?你这个人又不讨人恨,怎么会有人下这个手?”
安洁想说我怎么不讨人恨?钟新就很恨我。但她忍着没说,因为木亚华说过,钟新即使有这么坏,也没这个能力,她不想跟木亚华抬杠。
木亚华说:“崔灵当然要把这事推到别人头上,不然的话,你不恨她一辈子?好好的女孩子,搞破了相——”
安洁紧张地问:“我会破相吗?你看见我脸上的伤口没有?有多长?多宽?以后长不长得好?”
木亚华连忙改口:“我刚才乱说的,你不会破相的,怎么会呢?”
“你看见我脸上的伤口了?”
“我没看见,我昨天来的时候,你的脸已经包上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应该不严重吧,听说是窗玻璃划伤的,应该不深——”
安洁垂头丧气:“玻璃划伤的?那肯定要留下一个疤了——不知道有多长?”她伸出没受伤的左手,想把脸上包的东西撕掉,试了两下,没用,便恳求木亚华说,“我撕不动,你帮我撕开,看看有多长——”
木亚华赶快阻拦:“快别撕开了,当心感染了,越烂越大——”
安洁吓得不敢撕了,又嘤嘤地哭起来。木亚华劝解说:“别哭了,当心眼泪流到伤口上去了——你的车买的什么保险?如果是全保,说不定可以陪钱让你去做个美容手术——”
“做——美容手术——能把脸上的疤痕去掉?”
“当然能!现在美容技术高得很,什么样的疤去不掉?不过你记得别吃含色素的东西,就不会留下一道深色的疤,根本用不着美容手术就能长好。我小华小时候摔跤,把鼻子下面摔破了,我很注意没让她吃含色素的东西,现在差不多看不出来了——”
安洁仍不放心:“可她那只是鼻子下面一点点,我这是脸上——肯定是很长的一道——说不定是几道——我真是恨死了这个破坏我车的人——”
木亚华想了想,说:“我觉得应该没谁破坏你的车。崔灵自己讲的,她说你的车右边的门撞成了小于符号,警察叫了拖车来拖走。当别人把你的车往拖车跟前开的时候,她想起你的包和箱子还在车里,连忙跑过去帮你把东西拿出来了。那说明你的车撞过之后还能开,并没死火的问题。”
安洁愣了:“她这样说了?”
“当然啦,你要不信,等她明天来了亲自问她。”木亚华安慰说,“你也别太难过,已经撞了,难过也没用了,而且这事还让老康显了一回真情,也算因祸得福——”
“他显什么真情?”
“他见你没去开会,急得要命,到处打电话,开始打到我这里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你的事,我只说你roommate送你去机场了,说不定是飞机晚点了。他打电话到机场,查询你上了哪趟班机,结果发现你根本没上飞机。他又打电话给我,要我把送机人的电话号码告诉他。我告诉了他,他又给崔灵打电话,从崔灵那里才知道车祸的事。他一听说这事就跑到机场去standby,等到一个座位就乘飞机赶回来了——”
安洁听了,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但她怕理解错了,就推敲道:“他是老师,自己的学生没去会场,他当然要查一查——”
木亚华笑着说:“噢?原来是这样?那有些事我也不用告诉你了——”
安洁慌了,忙问:“还有什么事?你快告诉我——”
木亚华笑得更厉害了:“你看看,你看看,你不是说对他不感兴趣的吗?怎么这么想知道?”
“唉呀,快告诉我吧,你搞得我——头疼起来了——”
“快不要拿头疼吓我,告诉你吧。”木亚华添油加醋地说,“他昨晚来医院的时候,我刚好在这里,因为他拜托过我了,叫我等到他来后再离开。那时你已经从手术室出来了,我坐在你病房外的长椅子上,小华已经困得不行,躺在椅子上、头枕着我的腿睡着了。这时,只见走廊那头的门开了,走进来一个身穿西服的帅哥——”
木亚华还没讲完,先把自己笑倒了。安洁催促道:“快讲啊,这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好笑的吗?怎么我觉得讲变了味,象恐怖电影一样了?”木亚华笑了一阵,继续讲,“帅哥走到我跟前,对我说:‘你现在可以带小华回去休息了。你自己去停车场怕不怕?’我说不怕,他就撇下我们母女,几步抢进你病房里去了。我走的时候,特意推门进去看了一下,看见他坐在你床前,眼巴巴地望着你,仿佛心都急碎了一样,那个样子,真的可以上电视了——”
“你乱编的吧?”
“是真的,然后他握住你的手,轻声说:安洁,安洁,我爱你,请别离开我——说到这里,他泣不成声,哭得——泪人儿一般——”木亚华又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起来。
“我说你是在骗我吧?他肯定不会说——这样肉麻的话,一听就知道是你编的——”
木亚华承认道:“最后一节是我编的,但是前面都不是,我拿我的头向你担保。”
第 45 节
安洁想到dr.cang一手拿电话,一手拿勺子,手忙脚乱地在锅子里搅和的样子,觉得他又傻又可爱:“他说米放多了——”
“他告诉你了——”
“嗯。我看他跟崔灵一起来的,崔灵又叫他andy,还以为他——是崔灵的——男朋友呢。”
“他哪里是跟崔灵一起来的?崔灵是下午来的,我是晚上来的,我来之后就换崔灵回去休息了。老康是半夜来的——连崔灵的电话号码都是我告诉他的——”
安洁听木亚华这样说,心里很开心,想掩饰都掩饰不住。
木亚华笑着说:“男人真好玩,一旦动了情,什么都愿意做了。以他这样虔诚的态度,再加上他做学问的methodology,还有他那战无不胜的algorithm,我看他很快就会取得厨师学位,你就等着吃他的厨房科研成果吧。”
安洁只开心地笑,但又不敢咧开嘴笑,只能撮着嘴,很滑稽地笑。
木亚华似乎是因为能逗安洁发笑很得意,接着说:“我看他跟他的ex应该没什么感情,不然怎么这么多年都没把做饭学会?”
“那你为什么说他好像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
木亚华说:“人的表情嘛,又不是文字,你想怎么理解就可以怎么理解。对了,听说他ex在国内是s大毕业的,我有个朋友也是s大毕业的,等我叫那个朋友打听一下,看看他跟他ex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打听了吧,他要是知道我们在背后调查他,肯定不高兴。”
“关心他一下,有什么不可以?如果有人这么关心我,我高兴都来不及。”
正说到这里,小华跑进来了,就听到了妈妈最后一句,又自作聪明地问:”妈妈,‘来不急’是不是我一来,你就不着急了?”
木亚华笑着说:“是,是,你一来,我就不着急了。好,安阿姨要休息了,我们明天再来看阿姨。安洁,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做了带给你。”
安洁客气说:“我什么都不想吃,你别麻烦了。你也不用天天来看我,我知道你挺忙的。你记好课堂笔记就行了,我——肯定会掉很多课,到时要抄你的笔记——”
“没问题,小事一桩。”
木亚华走后,dr.cang问:“你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你吃了没有?别把你饿着了。”
“我吃过了。”
“我不饿,等会再吃。”
“不饿就睡一会吧。”
她因为听了木亚华半虚半实的报导,自信心有点要爆棚了,再加上自己有伤在身,仿佛获得了什么特权一样,撒娇地抱怨:“你怎么不是叫我吃就是叫我睡?象养猪一样?”
“我哪里有啊?”他急忙解释,“我是怕你——累了,你现在这样,不是应该多休息吗?”
她大胆地说:“我想跟你说话——”
他好像有点窘,但没表示反对,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说:“你想说话就说话吧,不过不要说太多了,你受了伤,还是应该多休息。”
他那么端坐在那里,一付洗耳恭听的样子,她反而找不到话说了,只厚着脸皮看他。他的视线躲来躲去,眼睛望着别处,象搞开题报告一样说:“听说猪肝是补血的,我明天想办法去弄点来你吃——”
她一句话就把他的开题报告枪毙了:“我最不喜欢吃猪肝了——”
他还在坚持:“不喜欢吃也要勉强自己吃,你没听说过‘恨病吃药’?吃药并不是因为药好吃,而是为了治病嘛。”
她见他这么学术地论证吃猪肝的必要,就调皮地说:“不管你怎么说,我是不吃猪肝的——”
他的学术一下就做不下去了,着急地问:“那怎么办?木亚华就说了猪肝是补血的,没说还有什么别的是补血的。”大概是校内导师没用了,他只好到校外去找导师,“等我打电话问问我妈——”他拿出手机,走到病房外去打电话,好像很虚心地在向老前辈请教。过了一会,他走进来,象传圣旨一样汇报说,“我妈说瘦肉也是补血的,瘦肉你总该吃吧?”
她不好意思给他的厨房科研带来更多麻烦,连忙说:“我吃,我吃。”
“那你想把瘦肉怎么做了吃?”
她听他那口气,好像是只要她说得出的,他就做得到一样。她想到他连煮粥都是手忙脚乱的,要真的做起瘦肉来,岂不是更手忙脚乱了?别把手给切了。她说:“别太忙活了,我就在医院随便吃点吧,医院的东西不好吃,但营养肯定是能保证的——”
但他还在坚韧不拔地做他的厨房科研:“听我妈说,做肉丸子挺简单的,而且又好消化,我明天做肉丸子你吃吧——”
“我什么都不要你做,你就——坐这里就——能给我补血——”
他好像没听见她的挑逗,答非所问地说:“在我看来,最有效的补血办法就是输血,但是我跟医生谈过了,他们说不用——”
“他们说不用就肯定是不用了,你别为这事着急——”
“怎么能不着急呢?这事完全是我的责任,如果我不叫你去开这个会,或者如果我当时更仔细地查查你的车,说不定就可以避免这件事。”
她听他这样说,觉得有点不舒服,好像他只是因为觉得自己有责任才这样照顾她的。她开玩笑说:“你这么爱承担责任?那我如果残废了,你不还得养我一辈子?”
他脱口说:“残废了当然要养——”但他马上意识到这话有问题,解释说,“不过你绝对不会残废的,骨头没受伤,只是皮肉上的伤,好起来很快的——”
“但是我的脸——”
“脸不会落下伤疤的,即便落下了,也有办法弄掉——”
“如果弄不掉呢?”
他好像在揣摩着该怎么回答,最后说:“即便弄不掉,对生活也——没什么影响——”
她听他这样说,就知道伤疤是弄不掉的了,一下就冲动起来:“对生活没影响?怎么会没影响?谁会愿意跟一个疤脸的女孩一起生活?难道你会爱一个疤脸的女孩吗?”
他没有回答,但她看得出他正在仓惶地寻找合适的答案,好像既不想伤害她,又不想把自己赶进陷阱一样。她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愚蠢,他没表态“我会爱”,那说明他不会爱了。她只好自己找个台阶下场:“你今天不用上课?”
“我这两天不是在外面开会吗?”
“你对系里撒谎了?”
“呃——也没撒谎,本来这两天就找了别的老师代我上课的嘛。不过——我也没对系里讲你撞车的事——因为——我怕是有人在你车里做了手脚,所以这事先保密吧,免得有人见阴谋没得逞——想出更恶毒的办法来——”
她一惊:“那你的意思是——有人想置——我于——死地?”
他急忙安慰说:“我乱猜的。不过你不用怕,我会保证你床边一直有一个人守着你的——绝对不会让人伤害你,你现在睡一会吧。”
她想现在崔灵和木亚华都来过了,暂时没别人会来医院看她,那他就会一直守在她床边,她闭上眼睛,又睡了一觉。虽然刚出了车祸,但她梦里全都是阳光灿烂的东西,跟车祸毫不相关。很奇怪的是,他也没在梦里出现,她梦见的都是小时候的事。
她醒来的时候,他正趴在她床边打盹儿。她悄悄地伸出左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如果不算那次他为她卷袖子,这还是她第一次触摸他,心里有种异样的激动。她生怕被他发觉了,但他好像睡得很香,一点没察觉,她就把手留在他头发丛中,感受着他头上的体温。她知道他昨晚一夜没睡,现在一定是困极了,觉得好心疼他,好像还从来没这么心疼过一个人。
过了一会,他醒来了,她慌忙把手抽回来。他抬起头,问:“你醒了?饿不饿?”
她见他睡得额头上一片红印,两眼迷茫,而且第一句话就是“饿不饿”,不由得笑起来。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问:“你笑得这么开心,一点不疼了?”
“有一点疼,不过可以忍受,不象昨天那样了。我昨天一直在那里大声哭叫,出尽了洋相。他们肯定告诉你了——”
“哭也是正常的嘛,听说哭叫时可以分泌出一种物质,起到减轻疼痛的作用,所以哭泣是人体自身的一种自我保护能力。如果我受伤了,我肯定也要大声哭叫的——”
“我不相信,你们男生怎么好意思大声哭叫?”
“所以说做男人可怜哪,连自身的保护功能都不能用——”
“你——有没有想哭的时候?”
“怎么没有?多着呢,只不过碍着是男人,不好意思哭罢了。”
“那你下辈子变个女的,可以痛痛快快地哭——”
“我也这样想——”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望着他,想在他瞳仁里看到自己的模样。但她只看见一个变了形的脸,两头尖,中间鼓,很难看。
他问:“你在看什么?”
“看我自己——在你眼睛里的样子——我好难看——”
“在我眼睛里?你在我眼睛里怎么会难看?”
她觉得他这话很双关,便说:“你不承认,但是你的眼睛承认了。”
“不要诬蔑我的眼睛——”他很快把这个话题岔开了,又问她饿不饿,然后他用微波炉热了粥,再来喂她。
傍晚的时候,姐姐和姐夫赶来了。安洁连忙向姐姐姐夫介绍说这就是我的导师dr.cang,这两天多亏他在医院照顾我。
姐姐姐夫脸上都是一幅“久闻大名,如雷贯耳”的表情,就像家长见了孩子的老师一样毕恭毕敬,搞得dr.cang很不好意思。
姐姐说:“苍老师,太感谢您了,我们安洁给您添麻烦了。”
姐夫也说:“苍老师辛苦了,现在我们来了,您可以回去休息一下了。”
dr.cang问:“你们有没有地方住?没地方住就到我那里住吧。”
姐夫客套说:“就不麻烦苍老师了,我们还是去住旅馆吧,来之前就定好了的。”
dr.cang没再坚持,聊了几句,就告了辞,也没说什么时候再来医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安洁也不好问,但她有种感觉,姐姐他们一来就把他打回到老师位置上去了,他以后就不会老守在医院了。
第 46 节
第二天,崔灵来医院的时候带来了一个爆炸性的新闻:警方已经查出车祸的原因了,他们从安洁汽车的油箱里找到一个小球,象乒乓球那么大小。当汽车低速和中速行驶的时候,这个小球可能只在油箱里沉浮,不会造成麻烦。但在高速行驶的状态下,这个小球可以被suck到输油管那里,堵住输油管,造成汽车突然死火。
几个人一听,全都愣住了。
崔灵得意地说:“我说了吧?不是我的责任,我绝对不会傻到把煞车当油门的地步,就是因为这个小球,才使汽车突然停在了高速公路上——”
姐夫说:“有乒乓球那么大?那只有修车的人才有可能放进油箱里去了——”
崔灵反驳说:“也不见得,警方说那个小球是一种发泡材料做成的,发泡前可以只有指头大小,但浸泡过后,可以变成以前体积的好几倍——”
安洁想起上次她的车丢失油箱盖子的事,就问:“那就是说,从加油的那个地方就可以塞进去?”
“完全可能。”
“可是谁会做这种坏事呢?”
崔灵把上次有小孩在安洁车里捣乱的事讲了,姐夫说:“难道是那几个小孩开玩笑把小球塞到油箱里了?但他们在哪里能搞到这种材料?”
姐姐说:“我知道有一种小孩子的玩具,很便宜,买来的时候,体积很小,象透明塑料做的一样。但是如果你把那种玩具泡在水里,那玩具可以长大无数倍。我看见一个朋友的孩子玩过,手指般大小的一个soldier,泡在水盆里,就变成了一个一尺来长的家伙,红通通,很可怕,把那孩子都吓哭了。是不是那些捣乱的小孩子把那种玩具揪一块下来放进小妹小的油箱里去了?”
崔灵抬扛说:“我仍然倾向于是大人干的而不是小孩干的,即使是那几个小孩干的,也可能是被某个大人教唆的,因为安洁说她的车是锁了的,小孩子应该不知道怎么打开锁着的车门——”
其他几个人都不愿相信这事是有人故意破坏,但崔灵又扔出一个爆炸性新闻:“你们不相信是有人蓄意——破坏?那我问你们,怎么解释我车的油箱里也发现了这样一个小球呢?”
几个人都惊讶地叫起来:“啊?你的车里也有?”
崔灵分析说:“如果是小孩子捣乱,怎么刚好选中我跟安洁的车呢?我们俩的车这么不同,同时被小孩子选中的可能性太小了,只能是一个跟我和安洁有仇的人干的——”
安洁马上说:“那就只能是钟新。我说是他,木亚华还总是护着他,说他没这么聪明——”
姐姐姐夫问起这个钟新是谁,崔灵把如何侦探钟新,又如何跟他唇枪舌战的经过讲了一通。安洁等着姐姐来骂她多事,不过姐姐没骂她,只担心地说:“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么——记仇的男人,这也做得太过了吧?仅仅是收留了他的妻子,他就要加害于你们?”
崔灵说:“安洁,你做好准备了,警方也会找你谈话的——”
“为什么找我?难道他们怀疑我?”
“不是怀疑你,这是警方探案的程序,首先就是从被害人查起——这个‘被害人’可能听着不吉利,就是英文的victim啦,你们知道就行了。”崔灵老练地说,“被害人是案件的中心,所有的线索都是从被害人那里伸出去的,凶手无论如何都跟被害人有一定的联系,也许不是直接的联系,但七弯八拐的总有某种联系,所以警方探案第一件事就是从被害人身上找线索。他们会让你把那些有作案动机的人都交出来——”
“我怎么知道谁有作案动机?”
“你不知道谁有作案动机,但是你知道谁喜欢你谁不喜欢你,你得罪过谁,谁敲诈过你,等等,这些都是破案的关键——”
“我——除了钟新,没得罪过谁——也没人敲诈过我——”
“他们还会问你的私生活,有几个男朋友,他们之间关系如何,彼此认识不认识,知道不知道对方的存在,有没有过矛盾等等都会问到。这些信息很有用,因为这世界上的谋杀,不是为了钱,就是为了情,再不就是为政治的原因——”
“美国很多凶手都是精神病患者,什么都不为,就是要杀人——”
崔灵说:“那就不叫murder了,叫manslaughter,我说的是有计划有预谋的——”
安洁听到崔灵一口一个“谋杀”“murder”,已经有点毛骨悚然,现在一听还要查她的男朋友,更慌了,不知道乌钢和dr.cang算不算男朋友,她不想连累他们,也知道他们绝对不会做害她的事。但是说自己一个男朋友都没有,警方会不会相信?
几个人在一起凑了一下信息,觉得崔灵和安洁的敌人圈交集不大,崔灵的敌人不见得就是安洁的敌人,安洁的敌人不见得就是崔灵的敌人,只有一个钟新,有可能仇恨她们两个。
安洁担心地问:“如果我们把钟新交给警方,会不会给木亚华带来麻烦?”
崔灵说:“这怎么会给木亚华带来麻烦呢?又不是她干的,而且钟新跟木亚华分居也这么久了,说不定婚都离好了——木亚华可能恨不得我们把钟新送牢里去——”
姐姐说:“如果钟新去坐牢,那木亚华每个月的小孩抚养费不就拿不到了?她一个学生怎么养活母女两人?”
姐夫说:“那倒也是,但如果真是他干的,我们不告诉警方也不对呀——不光良心上过不去,真要让警方知道,恐怕也算个防碍司法罪吧?”
崔灵对姐姐姐夫说:“我有句话想单独跟安洁谈,你们看行不行?”
姐姐姐夫都说:“没问题,我们到外面去转转——不过你一定要等到我们回来才能离开——”
等到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了,崔灵说:“有件事我要请你帮忙,虽然我自己也觉得很不对头。是这么回事,从作案人的手法来看,我觉得这个人有可能是冲我来的,而不是冲你来的,因为钟新可能知道哪个车是你的,但应该不知道哪个车是我的,你可能开车到他家去吃过饭,但我没有——”
“我也没开车到他家去吃过饭,都是木亚华载我去的——”
“那就更说明作案人是冲我来的了,我经常开你的车去跟踪,所以那个人一定记下了我们两个车的车牌,他知道小球堵住加油管的可能性不是百分之百,所以他在两辆车上都做手脚,这样保险系数更大。”
“那就肯定是你——男朋友的老婆干的了——”
“她可能不会亲自出面,但她可以指使人干,或者雇人干。问题是我男朋友怕被卷进这件事当中,让新闻界知道,影响他的事业,所以叫我不要把我们的事告诉警方。我很矛盾,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现在想请你先不要把我跟他的事告诉警方,等我调查一下再说。如果我能证实这事是钟新干的,那最好,那就既抓到了案犯,又没暴露我男朋友——”
“你不是说钟新不认识你的车吗?”
“如果他跟踪我,那他就会认识我的车了。”崔灵有点烦乱地说,“但如果证明不是钟新干的——”
“那就只能是你男朋友的老婆指使人干的了——”
“问题是怎么才能证明呢?而且我还有一种怀疑——”
“什么怀疑?”
崔灵自嘲说:“我现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人人都怀疑。有没有可能——是我男朋友干的呢?”
“他怎么会干这事?”
“这谁说得清?比如他想甩掉我——但是又怕我找他麻烦,于是就想这么一个办法,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甩掉了?”
“你——这样想,还怎么跟他在一起?”
“我当然希望不是这样,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很多谋杀案的案犯就是被害人最亲近的人,所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有,乌钢——或者你那老师——andy——”
安洁反驳说:“他们肯定不会——”
“为什么?你怎么能这么肯定?你别忘了,是你的那个老师把你的车开出去检验的——,乌钢也开过你的车,说不定还开过我的车,要做手脚太容易了——”
“但这只是‘时机’,还有‘动机’呢?他们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
崔灵有点失败地说:“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动机是什么,如果我知道,这案子就容易破了。只要知道作案动机,什么案子都能破。乌钢还有可能因为恨我对你说了他女朋友的事,所以要报复我,但他应该不会在你车里也放一个小球。你那个老师——就更不可能了——这次还是他首先怀疑有人对你的车做了手脚的——当然就是他不提醒,我也会想到这上头去——”
“肯定不是他们两个——”
“不管怎么说,警方找你的时候,你先别说我男朋友的事吧,先把钟新交出去再说——”
崔灵的预言没错,警方真的来找安洁谈话了,是一个中年男人,挺着个啤酒肚子,很宽厚仁慈的样子,但完全没有侦探的犀利目光,也没有警察的干练。那人称自己是“detectivelewis”,问的问题基本上是崔灵预见的那一套,不知道是因为崔灵熟读侦探经总结出来的,还是因为这位侦探也跟崔灵谈过话。
有了崔灵的警告在先,安洁就没提崔灵男朋友的事,也没提把车借给崔灵搞侦探的事,只把钟新供了出去。她看见侦探大人把钟新的名字写在他那小本子上了,使她有点惊讶,什么年代了,美国侦探还在用纸笔记事?好像连崔灵都不如一样,这样的侦探能破案?
detectivelewis果真向她打听她的partner们,她因为听崔灵说过警方会问到她的男朋友们,所以猜出这就是在问她的男朋友们,她坚定地说“没有”。侦探大人似乎不相信,一再强调这些信息对于破案非常重要,一定要如实相告,但她坚持说没有,他也没话可说了。
走的时候,他给了她一个名片,叫她想起了什么就打电话,然后叫她在破案之前,先不要回自己的住处,找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住下,因为他不能确定逍遥在外的案犯会不会铤而走险。
她一听,心里很恐慌,忙问,那你们不能派人保护我?
侦探搔了搔头说,我们人力有限,现在没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处于危险之中,所以我们不能派人保护你,不过你自己可以尽力预防。
侦探走了之后,安洁把谈话内容告诉了姐姐他们,姐姐愁得不得了:“那怎么办?我看你还是跟我们去d大呆一段时间吧——”
“可是我还要上课——”
“你现在这样子还上什么课?”
“我不上课怎么行?我这都是皮外伤,就是大腿上的伤比较严重,再就是右脚夹伤了,我可以拄着拐杖去上课。”
姐夫建议说:“那干脆在外面再租个房,也不用跟人合住了——”
姐姐还是发愁:“一个人在外面住,谁照顾?要是给那个——凶手知道了,不是太容易下手了?”
安洁也不知道怎么办,她在b大比较熟的就是崔灵和木亚华,现在木亚华那里肯定是不能住的,因为钟新是头号疑犯。崔灵的“爱巢”那边也不能住,因为不管是崔灵的男朋友干的,还是他老婆干的,他们都肯定知道崔灵的那个“爱巢”。她跟崔灵合住的地方就更不能回了,疑犯肯定知道那个住处,因为他能找到她们的车,说明他对那一块已经很熟了。
最后姐姐想到一个主意:“看能不能让小妹小到她那个苍老师家住几天?”
她一听,真是激动万分,连连说:“住他家最好了,他家房间又多,离学校又比较远,那个——坏蛋肯定不知道他住的地方——”
姐夫担心地说:“你不是说他跟他wife离婚了的吗?那他家不就他一个人?”
“那怕什么?都是成年人了——”姐姐给姐夫使了几个眼色,姐夫见风使舵地说:“那倒也是,就怕别人嫌麻烦——”
“等他来的时候,让我跟他说说看——”
晚上dr.cang到医院来的时候,姐姐就把警方的发现讲给他听了。他眉头紧锁,显得很内疚:“都怪我当时没把车开到高速公路上去试一试,不然早发现了,也不会——搞成现在这样——”
安洁安慰他说:“谁都没长后眼睛,怎么会想到这上头去呢?再说,如果你那时开到高速公路上去,要么就发现不了,要么——你就出了车祸了——”
“我出车祸没什么嘛,男人撞撞无所谓,你们女孩子——”
姐姐大概是生怕安洁又想到什么“破相”上去了,急忙转移注意力:“苍老师,那个侦探建议小妹小暂时不要回到她自己的住处去,怕那个——疯子再做手脚——”
“我也有这个担心——”
姐姐抓住机会恳求说:“但是她怕耽误学业,不肯跟我们去d大,b市这边又没什么地方好呆,不知道您能不能让她在您那里呆几天?”
安洁的心都提到嗓子眼来了,生怕dr.cang一口拒绝,但她欣喜地听见他说:
“没问题。”
第 47 节
现在安洁是一分钟都不想呆在医院里了,只想早日出院,好住到dr.cang家里去。她对姐姐说:“安静,你英语好,你帮我问问医生,看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姐姐说:“这才几天?就想出院了?美国医院从来不挽留病人的,如果能出院,不用你问,医院自然把你赶出去了。”
安洁见姐姐不肯问,只好自己来问。她也不管自己英语好不好,见到医生就问这事,结结巴巴的,也不知道说得对不对,更不知道别人听懂了没有,但得到的答案都是no。
姐姐笑她:“这么急着住到他家去?还不谢谢我?不是我厚着脸皮帮你问他,你哪有这个机会?”
安洁硬着嘴说:“我急着出院,是怕耽误了功课——再说——还不知道医疗保险cover多少费用——听说如果不是指定的network以内的医院,保险公司只cover一半的——”
“我问过崔灵了,她说这家医院在你的保险计划之内的。”
安洁见出院没希望,便催姐姐姐夫快回d大去上班,因为她发现自从姐姐姐夫来了之后,dr.cang在医院呆的时间就很少了,他每天仍会到医院来一下,但好像领导视察一样,只是来露个面,看看有没有人在她身边,吃的喝的缺不缺,视察完毕就告辞了。
她听他说过,他一定会保证她身边有个人,所以她想如果把姐姐姐夫他们都支走了,他就不得不守在她身边了。他在身边的时候,她就天下太平,安逸自在;他不在身边的时候,她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伤口也疼,头也疼,胃口也不好,真是度日如年。
结果还没把姐姐姐夫支走,反倒冒出一个新的绊脚石来——乌钢跑到医院来了。安洁吃了一惊,连姐姐姐夫都有点吃惊,因为他们谁也没把安洁受伤的事告诉乌钢。
安洁问:“你——你怎么来了?”
乌钢抱怨说:“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一下,害得我到处打听。我往你那里打电话,总是没人接;给木亚华打电话,也是没人接;给你们班的杨凡打电话,他说你好像到外面开会去了。但是开了这好几天的会了,应该也回来了吧?可你家还是没人接电话,我就知道不对头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老康告诉我的,我是病急乱投医,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往他办公室打了几个电话,才知道你出了车祸——在这里住院。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要紧?”
安洁想到乌钢这么费尽心机地打听她的下落,多少还是有点感动的,回答说:“不要紧,都是皮外伤。你——开车来的?”
“嗯,一听说这事就开车上路了。”乌钢说,“听说是崔灵开车送你去机场时出的车祸?我早就说了,叫你别跟她搞在一起——”
安洁本来还在为他开这么远的车来看她而感动,一听这话就发毛了,因为她最讨厌别人对她说“我早就说过”。如果这人并没“早就说过”,她就觉得这人就会卖嘴,事后诸葛亮;如果这人的确是“早就说过”,那她心里更窝火,又羞愧又没话反驳。她不高兴地说:“你知道什么呀?根本不是崔灵开车的问题,而是有人——在我车里做了手脚——”
她看见姐姐在对她使眼色,可能是叫她别把连警方都没弄清楚的事说出来。她也有点后悔,但乌钢仍然觉得是崔灵的错:“这是崔灵说的吧?她的话你也信?她现在当然要找个替罪羊,说是别人的过错,她一向就是这样的,你什么时候见她爽爽快快地承认过是她的错了?”
安洁木起一张脸,不再说话。乌钢知道自己过分了一点,也不再批判崔灵,只小声问:“你——伤口还疼不疼?”
姐夫忙打圆场:“乌钢,还没吃饭吧?我带你出去吃饭——”
“梁老师,我不饿,您——别张罗了。”乌钢对安洁说,“你别生气,我不过是随便说说——”然后开玩笑说,“当心罗,生那么大气,别把脸上的伤口气炸了,成了丑姑娘——”
安洁更生气了:“气炸了也不关你的事!”
姐夫拍拍乌钢的肩:“走,我们去给小妹小买点好吃的来——”乌钢知趣地跟着姐夫出去了。
等他们走了,姐姐说:“小妹小,怎么这么大的脾气?人家乌钢开这么远的车来看你——”
“谁叫他来看我了?一来就是教训人,说什么‘我早就说了’,我最烦听人说这话了,他这么聪明,当时怎么没看出有人在我车上做手脚了?”
姐姐笑了笑说:“你已经戴上有色眼镜了,他说什么话你都能挑出刺来。算了,看在他跑这么远的份上,就别发那么大脾气了吧。”
她知道自己对乌钢是太过分了一点,但她又不想认错,就死不吭声。姐姐也知道她的德性,所以不再提这事。
那天晚上,dr.cang没到医院来,只打了个电话过来,是姐姐接的,大概是问她的情况,她听姐姐讲了几句她的情况,就说:“我叫安洁来听电话吧。”但那边肯定是说“不用了”,所以姐姐说声“好,谢谢你了”,就挂了电话。
她问:“是dr.cang的电话吧?”
“嗯,他问问你的情况。”
她又把这事怪到乌钢头上去了,既然乌钢是从dr.cang那里知道她在医院的,那dr.cang肯定知道乌钢到医院来了,他一定是把乌钢当她男朋友了,所以自觉地礼让三先。她不知道他在情场上为什么象个老太太开车一样,总是宁停三分,不抢一秒,车又开得慢,胆子又小,红灯还没亮,就早八百年地把车停了。看来只有把道上相干不相干的车都清除了,他才敢开车。
她对姐姐说:“你们还是尽早回去上班吧,请假多了不好,尤其是梁超,还要给学生上课的——”
姐姐心领神会:“我知道,我呆在这里不受欢迎,我跟你姐夫明天就回去——”
她很不好意思,声明说:“我可没说不欢迎你啊,我是怕你——耽误太多工作。”
乌钢和姐夫回来后,她又劝乌钢明天跟姐姐姐夫一起回去,免得耽误了课程。乌钢担心地问:“我们都走了,谁照顾你?”
“我不需要任何人照顾,我自己就能照顾自己。我现在能下床走动了,有对拐仗就什么地方都能去。再说崔灵、木亚华会经常来看我——”
第二天,姐姐姐夫和乌钢都走了,她马上给dr.cang打电话,说现在就她一个人在病房里。他一下就上了当,匆匆忙忙地赶到医院来,然后就陪在那里。
她很开心,但也很心疼他,怕把他累坏了,又呆了一天,就坚决要求出院。医生也没太阻拦,就让她出院了,只给她定了几个appointment,叫她到时候回医院见医生。
dr.cang建议等到晚上再出院,说那样的话,可以避免别人看见她去了他家,他说这对她的安全有好处。到了晚上,他用他的van把她载到他的家,一直把车开到车库里,才打开车门让她下车。她觉得两个人鬼鬼祟祟,像做贼一样,忍不住笑。
他问:“什么事这么好笑?”
“嘿嘿,好像做贼似的——”她把从医院租来的两个拐仗架在腋下,想从车里出来,但怎么也使不上劲。
他看见了,说:“算了,还是我来吧。”说着,就把两根拐仗都拿过去,合在一起靠在墙上,然后伸出两臂,把她抱了出来。她没想到还有这种待遇,喜出望外,很想用手圈着他的脖子,但她看见他脸上是一付公事公办的神情,就忍住了。
他把她从车库抱到客厅,在楼梯口那里歇了一下。她问:“我是不是好重?让我自己上楼吧。”
“没事,你还不会用拐仗,自己上楼可能要上到明年去了——如果再从楼梯上滚下来,那就更糟糕了——”他一鼓作气地把她抱上楼,抱到他以前住的那个房间,把她放在床上,说,“这间房有个洗手间,你住比较方便。床单什么的我都换过了,你呆床上别动,我下去拿你的拐仗上来。”
她坐在那个大床上,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好像是在梦中。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她一点也不怕,反倒希望能发生点什么。
他很快就把她的拐仗拿上来了,让她拄着在屋子里走动走动,熟悉一下。她拄着拐仗,走到洗手间去看了一下,发现里面有了些女性洗头洗澡护肤的东西,还挂了几个花花绿绿的毛巾浴巾。她往那个大镜子里看了一眼自己,右边的脸还包着,但肿已经消了,眼睛也睁得开了,比前几天好多了。
他靠在洗手间的门上,问:“还满意吧?”
她不知道他指的哪方面,就说:“你是说你的屋子还是我的脸?如果是说你的屋子,那就很满意。如果你是指我的脸——那就很不满意——”
他笑了一下:“不满意可不要破坏公共财产,把镜子给砸了——”
她笑着说:“镜子是公公的财产?那什么是婆婆的财产?”
他避开“公公婆婆”,只说镜子:“财产破坏了不要紧,我是怕你砸镜子把自己弄伤了——你很聪明,撞车的时候知道把眼睛捂住,不然的话——就真的跟小华说的一样,要blind了。”
“如果脸上会落下疤痕,我宁可blind——”
他好像觉得这个话题不大好,转而问:“你饿不饿?吃不吃什么?我现在会煮粥了,冰箱里有煮好的粥,吃不吃?”
“一点都不饿——”
“不饿就等到饿了再吃吧。”他指着她屋子里的一个角落说,“这里给你放了一个小冰箱,里面有吃的东西,这里是个微波炉,你想吃的时候可以在里面热一下。你会用微波炉吧?”
“还有不会用微波炉的人?你也太小看人了吧?”
“嵊镁秃谩D憧纯椿谷笔裁矗锤龅プ游胰ヂ颉U饫锸歉鍪只憧梢杂茫惺戮痛虻缁敖形?——”
她见他一付临终嘱托的样子,好奇地问:“你——要到哪里去?”
“我到学校去——”
她一听就慌了,急忙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明天早上回来,”他解释说,“我今晚就在办公室住——”
“办公室怎么住?”
“我办公室里除了没洗澡的地方,什么都齐全,有冰箱,有微波炉——”
“那你睡哪里?”
“我有个睡袋,放地上就可以睡。以前读书的时候,经常在lab的地上睡——”
她简直要哭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跑到办公室去住?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家里这么多间房,你随便住一间不就行了吗?为什么非得跑办公室去不可?你不怕别人——伤害我了?”
他好像很矛盾,犹豫一阵,终于说:“应该没人知道你在这里,你不会有危险的——”
“但是这么大的房子,我又是第一次在这里过夜——我好怕——,你到办公室去住,别人看见,不觉得奇怪吗?”她倔起来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还不如把我送到我自己住的地方去,也免得你在那里受屈,我在这里害怕——”
他想了想,说:“你说得有道理,我就呆家里吧。我住对面那间——”
她转愁为喜,高兴地冲他笑,他也抿着嘴笑了一下,摇摇头,向房间外走去,临走帮她关上了门。
她笨手笨脚地用一只手拧了几下毛巾把自己擦洗了一下,就躺床上去了,心里盘算着,如果请他帮她洗澡,会不会把他吓晕了?她被自己这诡秘而大胆的想法弄得焦躁不安的,但她觉得这不是什么太不合理的要求,因为她右手右腿右脚都有伤,自己洗的确是不方便,所以她很想据理力争一下,但又怕把他吓跑了,只好按兵不动。
她正在床上胡思乱想,突然听见手机铃响了,她拿起一听,是他。他问:“睡下了?”
“嗯。你去办公室了?”
“no,我在家里。想问问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什么东西,还想问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她哭笑不得,在一个屋子里还要打电话?他两步就走过来了,可见他是在尽力回避她。她说:“我不饿,今天不吃什么了。明天早上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你不用特别为我准备——”
“好,那就说定了。晚安!”
第 48 节
第二天,安洁醒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她拄着拐仗到卧室外面看了看,发现dr.cang已经不在家了,他的卧室门开着,但他不在里面。她返回自己卧室的时候看见她门上贴着一张纸条,说他到学校去了,上完课就回来,早餐放在书房里,如果冷了就在微波炉里热一下。
她到书房去,看见有个长方形的塑料盘子,里面放着两个带盖子的塑料食品盒,一个装着稀粥,另一个装着小包子。小包子很小,面皮白白的,做得很精致。她猜那是他在外面买的,因为她不相信他一下就学会了做小包子,而且做得这么好,连木亚华做的小包子也没这么细密的折子,因为木亚华说了:“包子好吃不在折多”。
她摸了摸两个饭盒,还是温热的,也就不客气,找个椅子坐下就吃起来。
吃完之后,她就把自己的电脑拿出来用,但发现他家没wireless,只好把他电脑上的cable拔了一根,插在自己的电脑上,开始查电邮什么的。她已经好几天没上网了,有两个编程的作业快due了,她就坐在那里干起活来。但因为右手有伤,打字不利索。坐的时间长了,也觉得右边的腿脚肿胀发疼,好像腿脚受伤之后,血液就只会往下运行,不会返回一样,她只好爬到床上躺下,想像他上课的样子,想像他回家来后的情景。
下午一点左右,dr.cang回来了,带回来一个wirelessrouter,一回家就马上安装起来,她就可以躺在床上用电脑了。
然后他下楼去做饭,她也要跟他下去,说是要向他学习做饭。他劝了两下,她不听,他只好让她下楼去。到了楼梯口,她试着自己下楼,把两根拐杖放到下一级楼梯上,但却怎么也不敢迈步,好像一动就会头重脚轻地掉下去一样。
他说声“还是我来吧”,就把她抱了下去。
她总觉得他抱她的时候特别公事公办,象抱着一袋米一样,除了重,就没别的感觉似的。她想,是不是结过婚的男人就是这样?对女性躯体见怪不怪了?乌钢就不同,一接触她的身体,马上就有了反应。当然dr.cang抱着她的时候,她没办法知道他有反应还是没反应,但从他的表情看,是没什么反应的。
他把她放在一把椅子上坐下,返回去把她的拐杖给她拿来,顺便批评一下美国的房屋构造:“这里的房子大多数都这样,卧室在楼上,厨房在楼下,家里有病人或者老人就很不方便——以后你别拄着拐杖下楼,如果失去平衡,会摔下来的——”
她很感激,嘴里却说:“有那么危险?”
“你可别大意,我妈有几次差点从楼梯上滑倒,还有一次下到最后两级时,以为只剩一级了,一脚踏空,摔倒了——”
“那她人——没事吧?”
“也拄了一段时间拐杖。老年人,摔伤了特别难以恢复——”
她想起木亚华讲过的有关他妈妈的事,不知为什么,好像一下联系不起来一样,总觉得那个恶婆婆不应该是他妈妈,她想不出那么烦人的老妈怎么会生下这么一个——不烦人的儿子。她问:“你妈妈——她现在还在美国?”
“在我弟弟那边,帮他们带孩子。”
“你弟弟也在美国?”
“在t州——”
“他们有几个孩子?”
“两个,一儿一女——”
“那你弟弟——很幸福嘛——”说了这句,她瞥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的原因,她觉得他神情好像有点黯然一样,就改口说,“其实这也是老观念了,幸福不幸福,也不在于有没有孩子——”
他显然是不愿意再谈这个话题,扯到别处去了。她一边看他做饭,一边帮忙掐掐豆角。她觉得他做饭不是很老练,但也能做得熟。他见她认真地看他做饭,就警告说:“你看可以,不要跟我学,我是瞎做的,东的西的,土的洋的,全搅和在一起的——”
他说的不错,的确是东西结合大杂烩。那顿饭,他们吃的是他前天熬的骨头汤,昨天做的肉丸子,今天炒的豆角和青菜,还有从外面买回来的烤鸭,但主食是火腿三明治。他说如果她不爱吃三明治的话,可以吃粥。她觉得他做的三明治挺好吃的,就吃了一个三明治。
那天他就一直呆在家里,没再到学校去。他在书房里用电脑,她在自己卧室用电脑,两个人各干各的,互不干扰。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他又下去做饭,而她又跟去,还是他抱她下楼。吃完了两人坐一会,看看电视新闻,他再把她抱上楼来。
连着两天都是这样,除了吃饭的时候他把她抱上抱下楼之外,其他的时间,他们就各自干着自己的事,他一般不进她的房间,有事就打电话联系,搞得她有种五十年老夫妻的感觉。说不好吧,两个人又互敬互爱,他对她照顾得很周到;说好吧,两个人又好像隔山隔水的,一点也不亲热。
那两天她跟外界唯一的接触就是木亚华和崔灵的来访,她住在这里的事,只有她们两人知道。
木亚华是带着小华来的,主要是来帮她洗澡的,顺便也把这些天老师发的讲义、布置的作业、复印的课堂笔记什么的帮她带过来。小华一来就忙着看电视去了,dr.cang寒喧了几句,就到楼下去陪小华。
木亚华把这几天老师讲的内容给安洁过了一遍,安洁觉得听木亚华讲解比听老师上课更有用,也更省时间,可能木亚华是从学生的角度来讲的,所以知道学生最需要知道些什么,不象老师,因为自己懂,有时就觉得学生也懂,讲起来不是隔靴搔痒,就是避重就轻。
她连连夸奖木亚华:“你讲的比老师讲的还管用。”
木亚华也不谦虚:“我也是教书出身嘛,在国内教书的时候,大家都说我是个教书的料。记得以前总听说一句话:‘一个教师,如果要想给学生一瓢水,自己就得有一桶水。’其实有的老师虽然有一桶水,但茶壶里煮饺子——肚子里有货,嘴里吐不出来。我就不同,我有一瓢水,就能把这一瓢水全传给我的学生。只要是我懂了的,我肯定能把学生讲懂。”
“你以后当faculty肯定没问题,不管哪个学校,只要你去试讲一下,他们肯定雇你。”
“我就怕还没熬到试讲的地步就被人家刷掉了。学校雇人,首先就要看你的科研成果,有没有争取到科研经费啊,发表的paper多不多啊,要过了这一关,才有可能试讲。再说,象咱们外国人,英语总是好不过老美的——”
“你现在换了导师,发paper的数量肯定一下就上去了。我看他的学生都有发表paper——”
木亚华说:“算了,别谈这事了,还有几年呢,过几天再愁还来得及——先说说你们,他怎么样?我是说,你们进展如何?”
安洁掩饰说:“什么进展?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当然是你跟老康之间的进展——”
“我跟他有什么好进展的?”
木亚华正要说什么,小华和dr.cang都上来了。木亚华笑着说:“我说带几个菜来给你吃的,但是dr.cang说不用。”木亚华跟他开玩笑:“dr.cang,你别做得太好吃了,当心把安洁喂胖了——”
他警告说:“快别这样说,她最怕长胖了,你说了她就不肯吃东西了的。”
安洁笑着说:“我怕长胖,还不是因为怕你抱上抱下不方便?”
木亚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她知道木亚华一定是悟到别处去了,很想解释,但因为他也在跟前,她不好解释,只笑了一下,担心他怪她多嘴。
过了一会,木亚华趁帮安洁洗澡的机会说:“老康装什么正经?都已经抱上抱下了,还叫我来帮你takebath?他自己代劳不正好么?”
“别瞎猜了,他抱我是因为我拄着拐杖,上下楼不方便——”
“一步一步来嘛,先借你上下楼不方便的机会抱抱你,如果你不反对,再发展下一步——”
“算了吧,他不是那样的人。我刚来的那一天,他甚至准备到办公室去住的,是我害怕一个人呆在这个屋子里,不让他去,他才没去——”
木亚华喝彩道:“高人哪!听没听说过‘欲擒故纵’?这就叫欲擒故纵!你想想看,如果你一来,他就打你的歪主意,那不把你吓跑了?会追女生的男生是不会一上来就赤裸裸地‘擒’你的,更不会用武力,那样得到的就不是女生全心全意的付出,只是一个肉体。要象老康这样,慢功出细活,得人先得心。只要把你的心俘获了,还愁不能俘获人?”
不知道为什么,安洁感觉木亚华的分析不对,dr.cang应该不是在欲擒故纵。她说不出什么道理,就是一种直觉。她有点遗憾地说:“我说了你不相信,他的确没打任何歪主意。”
“不是我不相信,而是客观事实,男人嘛,就像猫儿,没哪个不吃腥的。孤男寡女住在一个屋子里,又还抱上抱下的——就算是柳下惠,也只能坚持一夜两夜的,时间长了,谁能抗得住?”木亚华嘻嘻哈哈地说,“反正你也不怕他有什么非分举动——正求之不得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
木亚华指指外面,悄声说:“你放心,只要你给他几个暗示,他就会放开胆了。现在他是你的导师,你是他的学生,他肯定担心万一理解错了你的意思,你去学校告他就麻烦了。所以你得给他——几个明显的信号——不然他肯定是——缩手缩脚的——”
安洁好奇地问:“你——不是对他很感兴趣的吗?怎么会——鼓动我——”
“我不是对他感兴趣,而是对他的美国身份感兴趣。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如果他没人要,我跟他凑在一起也算两人都不吃亏,但是如果有你这样的小妹妹喜欢他,我当然是退居二线了——”
安洁不知道木亚华是真的这样想,还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所以想成全她。她不太喜欢被人成全,尤其是在爱情问题上,好像她是个没有竞争力的角色,需要木亚华来可怜她一样。但是木亚华说的有关师生的事,她倒是比较相信,可能b大有什么规定,不让师生谈恋爱,所以dr.cang不敢造次。
她问:“b大是不是规定师生不能——那个?”
“没听说过,我以前在americanstudies那边的时候,我们系有个老师的女朋友就是系里的学生,好像没人管他嘛。后来他们两人吹了,那个女学生转走了,但也没见那个老师受处分。”
“那你怎么说——老康——是因为师生的原因——缩手缩脚?”
“师生恋这种事,学校肯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没闹出事来,就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万一闹出事来了,就该那老师倒霉了。怎么说老师也suppose比学生成熟吧?当然是老师应该负主要责任。男学生恋上女老师的是很少的,所以这事主要就看女生什么态度了,如果女生铁了心要把老师搞臭,总归是有办法的。”
安洁觉得木亚华分析得有道理,如果她是老师,在拿不准学生心里怎么想的时候,她恐怕也要三思而行。她想,照这么说,指望dr.cang主动来追她是没门的了,只能是她首先让他打消顾虑,让他知道她的心思,不然他肯定不敢越雷池一步。
但她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知道她的心思,或者说她已经做得非常明显了,如果他还是不懂,那就是他不想懂。
崔灵来看她的时候,dr.cang正好不在家,两个人可以放肆地唧唧咕咕,也不怕他会听见。出乎安洁的预料之外,崔灵反而比木亚华保守多了:“木亚华尽给你出馊主意,让你丢人现眼。如果你主动投怀送抱,肯定让他瞧不起你。女生在这方面一定要矜持一点,不然的话,后果肯定不好——”
安洁不解:“不是你自己当初说什么‘一定要把他拿下的’吗?”
“我说的是‘一定要把他拿下’,但我没说‘一定要被他拿下’呀!”崔灵辩解说,“男人都是些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家伙,你对他主动,他反而瞧不起你;只有他自己吭哧吭哧追来的,低三下四求来的,百万重金买来的,他才当回事——”
安洁开玩笑说:“想不到你这么开放的人,在这方面会有这么保守的观念——”
“我开放,只不过表现在我爱了一个尚未离婚的男人,但我并没有主动对他投怀送抱,他也是追了很久才得到我的——你什么时候见我跟别的男生——风流过的?”
这话还真把安洁问住了,她的确没见过崔灵跟任何别的男生有任何亲密交往,但怎么她的印象中就认为崔灵在爱情和性方面是比较开放的呢?
崔灵说:“我觉得他这么刻意回避你,总是有他的原因的。他是你的老师,又认为自己在你受伤这件事上负有一定的责任,加上你姐姐提出要让你到他家来住,他不好意思拒绝,所以就让你来住了,他也尽心尽力地照顾你。你对她的意思,他一定也看出来了,既然我们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他这么聪明的人,还会不懂?”
“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他的问题很严重,如果不是他自身有毛病,那就只能是——”
崔灵没把话说完,但安洁懂她的意思。既然dr.cang有过婚史,应该自身是没毛病的了,所以崔灵吞掉没说出来的话就是:“那就只能是他不爱你”。
安洁觉得这情场两巨头的分析都有道理,但不知道为什么,总给她一种错位的感觉,好像木亚华说了崔灵该说的话,而崔灵说了木亚华该说的话一样。
第 49 节
在安洁看来,木亚华是个婚姻受挫的人,应该比较保守,而崔灵明明是个雀占鸠巢的第三者,难道不应该是个大胆开放的“新新人类”吗?怎么木亚华在撺掇她进攻,而崔灵却在警告她防守呢?
后来崔灵讲了一件事,总算使安洁明白为什么崔灵这么忌讳女生主动投怀送抱了。原来崔灵曾经有过一个初恋的男朋友,是当时的“院草”,据说是才华出众,相貌超群,爱慕他的女生成堆,崔灵花了一点功夫才追到的。崔灵那时的感觉是“今生唯此一人”了,所以两人很快就突破底线,把伊甸园的禁果吃掉了。
下面的故事就太陈词滥调了,连崔灵讲的时候都一再强调“太老套,太老套”。老套的故事就是崔灵发现自己怀了孕,焦急地去向她的白马王子讨主意,结果白马王子回答说:“我怎么知道这是我的孩子?你能向我投怀送抱,难道不能向别人投怀送抱吗?”
安洁诧异地问:“真有这种人?我一直以为是——那些粗制滥造的小说里瞎编的呢。”
崔灵撇撇嘴:“我跟你说,生活有时比粗制滥造的小说还——缺乏想象力。哼,堂堂的u大才子,竟然连个创新点的话都不会说,沿用这么一句三流小说里的三流小白脸才会说的话——真叫人大跌眼镜——”
安洁少不得来一个事后诸葛亮:“他不是不相信是他的孩子吗?你就把孩子生下来,化验dna,看他还有什么话可说。”
“嗯,这办法倒是科学,但是有什么意思?就算最后证实是他的孩子,而他不得不跟我结婚,那又能幸福吗?他说了那样的话,我肯定是不会要他的了。而我如果做个未婚妈妈,不是把这我这一生都毁了吗?天天看着一个跟他长相一样的孩子,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干什么。到时候毁了自己不说,还贴上孩子,我才没那么傻呢——”
“那——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一声不吭地把孩子做掉了,换个环境,从头开始,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恶梦醒来是清晨——”
“那他——就不该受到惩罚?”
“想不出怎样才能惩罚他,他也没违法,都是两相情愿的事。最多就是把孩子生了,可以逼着他付点抚养费,但那与其说是惩罚他,还不如说是惩罚我自己。像他那样的人,孩子只是他寻欢作乐的副产品,是他们继续寻欢作乐的累赘。你不要指望他们受法律的制裁,也不要指望他们受良心的谴责。你唯一能做的,就是避开这样的男人——”
“你那时——要是采取安全措施就好了——”
“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卖,不过我也不后悔,如果没这事,我没准还会被他多骗一些日子——”
“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故事——平时一点也看不出来——”
“我聪明的地方就是没让这事毁了我的一生,不值得,用句时髦的话说,这就是成长的代价。我没对任何人讲过这事,我自己也基本上忘了这事。跟你讲讲,主要是怕你——重蹈覆辙——”
安洁好奇地想,木亚华是不是年轻的时候因为不主动错过了什么心仪的人,所以才这么积极鼓动她大胆追求的?
后来木亚华来看她的时候,她问了木亚华,想不到还真给她猜中了,木亚华说的确是有这么一个人,是她本科时的老师,据说是才华出众,相貌超群,爱慕他的女生成堆,最后却跟一个又瘦又黑的女生结了婚,据说没别的原因,就是那女生追得紧。
最叫人吃不消的是那老师跟那黑瘦小姐结婚之后,并没像人们估计的那样,三天就厌倦了老婆,而是兢兢业业地做一个住家男人,两口子恩爱得不得了。
木亚华感慨说:“有些男人天生就是做丈夫的料,不管谁把他追到手了,他就老老实实地跟她一辈子了。可惜我那时还有点爱面子,不然他就是我的住家男人了,不管从哪方面讲,都强过钟新——”
安洁也感慨万千,看来人都免不了矫枉过正。因为主动吃了亏的,就变得矜持;因为矜持吃了亏的,就变得主动,而且总希望自己的经验教训能拯救别人。
现在她搞得有点无所适从了,想主动吧,有因为主动吃亏的例子摆在面前;想矜持吧,有因为矜持吃亏的例子摆在面前。好像只能走中间道路,但她不知道中间道路是什么。
她跟姐姐谈起这事,姐姐说:“别人的经验教训,只能作为借鉴,不能因为别人吃过亏,就吓得自己也不敢生活了。还是顺其自然吧,你自己觉得怎么样好就怎么样做,毕竟你是在过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过别人的生活。”
她觉得姐姐的话很英明,但没有什么可操作性,都是提纲挈领的东西,把握大方向的,至于具体的一言一行该怎么说怎么做,姐姐也没说个所以然出来。
下次崔灵来的时候,又扔出一颗炸弹,首先就是象所有私家侦探一样,把“公家”侦探鄙薄一番:“那些侦探真是白吃饭的,到现在也没查出什么头绪来,还对我百般保密,好像怕我抢了他们的饭碗一样。”
安洁知道姐姐也给警方打过几次电话,询问破案情况,但没问出什么结果。她自己从来没问过警方,一是她觉得自己英语不好,问也问不清,听也听不懂,还不如让姐姐去问。二是她并不是那么关心破案进展,因为一旦破了案,她就没理由住在dr.cang这里了。她也不是很担心那个疯子再来作案,因为她现在住在这里,应该没人知道。就算这案子一辈子破不了,她得一辈子住在dr.cang这里,她也没有意见。
崔灵说:“我就知道警方靠不住,他们破不了的案子堆成山,哪里破得了我们这个案子?还是我亲自出马,总算有了一点结果。”
“有了结果?你怎么——破案的?”
“我去找了那几个经常在我车里捣乱的小孩。”
“是吗?你怎么样找他们的?”
崔灵得意地说:“我用几张合成的假照片把几个小孩诈了一通,说那就是他们在我们车跟前捣乱的照片,现在我的朋友出了车祸,警方正在调查他们,如果我给警方看这几张照片,他们就完蛋了;但如果他们告诉我实话,我就不向警方报告,也不告诉他们的父母。结果那个jamal——就是那个黑小孩——承认他往我汽车的油箱里放过东西。但他说是个man叫他放的,那人说放进去可以让汽车发出一种weirdsound,很好玩,所以他就放了,只是forfun。”
“是谁叫他放的?”
“他说不认识那人——我把钟新的照片给他看了,他一会说是,一会又说不是。我又把——我男朋友的照片给他看了,他也是一会说是,一会说不是。后来他告诉了他爸爸,他爸爸就不让他跟我说话了。”
“那我车里的那个球是不是他放的?”
“他说不记得了。”
“你觉得到底是谁叫他干的?”
崔灵沉思着说:“如果不是钟新,那就只能是bryan或者他老婆——”
安洁不知道怎么突然又扯出一个bryan来,忙问:“bryan是谁?”
崔灵笑了一下:“嘿,早知道你这么孤陋寡闻,我就不用对你保什么密了。bryanconway,你不知道?就是我的男朋友——”
“为什么我不知道你的男朋友就是孤陋寡闻?”
“当然不是因为你不知道我的男朋友说你孤陋寡闻,而是因为bryan是你的系友,也是b大电脑系毕业的,你在你们系没听说过他?andy肯定知道他,木亚华可能也知道——”
“bryan这么有名?”
“他在读博士期间就搞了一个专利,然后就退学开公司去了,现在也有不少身家了——”
“噢,难怪他那么大方,送你敞篷车,又跟你在外面租行宫——”
“他对我说你们系里总是把他当榜样,拿出来鼓励大家努力学习,看来是他在吹牛了,你根本没听说过他嘛。”
安洁连忙说:“可能系里是讲了,但我没注意听,或者没听懂。跟你男朋友比,我们太惭愧了,只知道读书,哪里有本事搞出什么赚钱的科研发明——”
“赚钱也不光是创造力大小的问题,他老爹有点钱,在他羽毛未丰的时候支持了他一把。他如果跟我们一样,又穷又是外国人,恐怕就算有技术也不能转化为商品。哎,不说他的辉煌史了,我可能要跟他闹翻了——”
“为什么?就为他要搞婚前协议的事?”
“也不光是为那事,那只是个导火线。主要是这次,他不让我在警方面前提他的名字,怕闹得满城风雨,影响他赚钱。但是不提他的名字怎么能破案?这事如果不是钟新干的,只能是他那方面的人干的,不是他自己,就是他老婆,或者他老婆雇的人,或者是他雇的人。不管怎么说,不把他说出来,这案子就不能破——”
“不过你就是把他供出来,这案子也不见得能破——”
“他也是这样说,他说这种作案的手法很狡猾,你没法确定作案的时间,你就没法确定是谁做的。与其把他牵扯进去又破不了案,还不如等警方自己去想办法——”
安洁想到崔灵如果执意要把男朋友牵扯进去,这两人的爱情肯定是完蛋了,就劝解说:“算了吧,反正我也没受太重的伤——”
“你没受太重的伤?如果你脸上留下一个永久的伤疤,你怎么嫁得出去?那时你还说没受很重的伤?”
“我脸上会留下永久的伤疤吗?”
崔灵知道说错了话,赶快补救:“我这么说说罢了,我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永久的伤疤。就算不会留下永久性伤疤,也不能放过作案的人。如果是钟新干的,不制裁他,我们两个人就永远处在危险之中;如果不是钟新,至少我就总是处在危险之中。就算我们都没危险,也不能让罪犯逍遥法外吧?”
安洁担心地说:“你自己说过,破案不仅需要查出动机和时机,还要有证据能把罪犯放在现场。象现在这样,你有什么证据?”
“那个jamal就是证人,只要他能指证是谁叫他把那东西放在油箱里的,就能证明那人就是罪犯——”
“你不是说他后来什么都不承认了吗?”
“我录了他的音的,他没法翻供。”
“但是——这么多人,叫他到哪里去指证呢?”
“所以说只有把bryan供出来才能破案,只要警方拿着subpoena去叫他老婆交出她请的私家侦探,就可以让jamal去辨认那是不是指使他往油箱里放东西的人——可惜我那时没拍到她那个私家侦探的照片——”
“你怎么能担保就一定是那个私家侦探干的呢?他老婆不会请别的人吗?”
“不管她请谁,抓住他们两口子调查就总能查出来——”
听崔灵的口气,好像这案子好破得很一样。安洁也想不出什么要补充的,只说:“但是我觉得——如果你为这事跟bryan吹了——多可惜啊,他这么——出色——对你又这么好——给你买车——租房——”
崔灵笑起来:“你说来说去也就说出他这几点来,那点钱对他来说值个什么?不过是九牛一毛。真正说到大钱了,他就吝啬起来了,要签什么婚前协定。我对你说过,我跟他在一起,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爱。但是这件事把他在我心目中的印象搞坏了,说明他还是一个爱自己胜过他人的人,爱别人都是在不妨碍自己利益的前提之下的,一旦自己的利益跟爱情相冲突了,就毫不犹豫地牺牲爱情了——”
“那你要找个——大公无私的人?”
“哎,也说不上什么大公无私,我自己也不是什么高尚的人,但是一个把生意放在爱情之上的人,我又爱不起来——”
“你不等他给你办绿卡了?”
“哼,我从来没想过让他给我办绿卡,我读完博士,找个教职,自己照样能办。这件事太让我失望了,没意思透了——在他心目中,我的生命还比不上他的生意——”
“那你——如果把他扯进去了,他会不会——报复你?”
“谁知道?我只能尽量想办法不让他知道是我把他供出去的。”
“一旦警方去向他调查,他不是就知道了吗?”
崔灵有点沮丧地说:“我也就是在为这着急。”
安洁还从来没看见过崔灵六神无主的样子,知道这事是很棘手了,不然也不会把足智多谋的崔灵搞得这么进退两难。
临走的时候,崔灵交待说:“我跟bryan的事没别人知道,我只告诉了你,你千万不要走漏风声——”
第 50 节
崔灵走后,安洁到网上搜寻bryanconway,找到了不少有关他的信息。系里的网页上就有bryan的照片,她看了一下,觉得不算很帅,有点胖胖的,鼻子也不象一般外国人那样高,跟她想象中的崔灵男朋友形像有很大差别,但是绝对不是凶神恶煞或者诡计多端的样子,甚至不象电脑geek,倒象是没什么心计、也不聪明的傻乐。
她还看见bryan的许多丰功伟绩,其中包括向b大捐过一大笔款,学校的某栋楼就是用他和别的人的捐款修成的。现在他是某大公司的老板,该公司的headquarter就在b市,但分公司似乎遍及好些个州。
她看了这些,对bryan本人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有钱人多了去了,他不过就是美国众多有钱人之中的一个。但她对崔灵却肃然起敬,就像小时候突然发现班上一个同学是市长儿子一样:隐蔽得真好啊!
崔灵有这么富有的男朋友,平时却不显山不露水,不骄不躁,还能跟她这个普通群众打成一片,真是难得啊。尤其是现在,为了能破案,居然想到把男朋友供出去,而且明明知道这样做可能会毁了他们的爱情,这是多么主持正义啊!
她敬佩了一通,又开始替崔灵捏一把汗,bryan这么神通广大的人,如果知道是崔灵向警方供出了他,又如果闹得满城风雨,影响了他的生意,他会不会派人追杀崔灵?
她虽然觉得“追杀论”有点太戏剧化了,但最近发生的事使她觉得也不是完全不可能,难道油箱里塞小球不戏剧化吗?还不是照样发生了?她唯一希望的就是警方会对这件事严格保密,那样的话,就不会弄得满城风雨,也就不会影响bryan的形像,那他就不会恨崔灵了。
安洁那晚的觉睡得很不安稳,梦里都是崔灵和bryan,有时还有崔灵的白马王子,因为崔灵不肯打掉孩子,正在跟崔灵大吵大闹。然后是崔灵惊惊慌慌地跑来找她,说白马王子追杀来了,她吓得把崔灵藏在门后。
这一个情节还没完结,怎么又变成bryan带着几个陌生人找她来了。bryan凶巴巴地说:“一定是你告的密,现在别人都不跟我做生意了,你说,你该怎么赔偿。”
她急了,声明道:“自从那次detectivelewis找我谈话之后,我就再也没跟警方联系过了,怎么会是我告的密?”
一个彪形大汉喝道:“不是你还能是谁?既然崔灵说不是她告的密,那就只能是你,她只对你讲过这事——”
她心里一震,难怪崔灵要把bryan的事告诉她,原来是为了找个替罪羊。她愤怒地说:“不是我,肯定是崔灵告的密——”她说完了这话,又很羞愧,心想她肯定是中了他们挑拨离间的诡计了。她急忙改口,“不是崔灵,我也不知道是谁——”
那几个人一拥而上,要来绑她,用的是dr.cang家的那根cable,她惊恐地想,如果被他们绑住,肯定是死路一条了。于是她飞跑起来,边跑还边想,怎么我的脚一点不痛了?是不是太紧张,不知道痛了?还是我在做梦?
她向人多的地方跑,希望有人能救她。她跑到了一条繁华的街上,是她老家的一条街,路边有好些行人,还有一些摆地摊的,贩卖各种小玩意,街上有公共汽车,人车混流,很熟悉的景象。
她大声喊:“救命!救命!”但没人理她,都站在街边看她飞跑。
她忽然想到她是在美国,而美国人是听不懂中文的,她改喊:“help!help!”还是没人理她。她蹲到地上,好像她是有一种什么特异功能的,蹲下就没人能看见了。但bryan还是看见了她,直向她冲过来,连崔灵好像也在追她的人当中。她搞不懂了,只知道逃命要紧,就没命地跑,边跑边叫:“help!help!”
最后好像是跑进了一个厕所,她蹲在其中一个厕坑上,装做上厕所的样子,希望这样就能骗过bryan他们。但她往厕坑里一望,里面有一个怪物,手里捏着一张纸,问她:“你要不要手纸?”
她吓死了,记得曾经听说过这种厕坑怪物,专门残害那些上厕所忘了带纸的人,其手法就是问你是不是忘了带纸,然后就递给你一张纸,如果你接了,那你就死定了。用了粉红色的纸,三天之内死;用了粉蓝色的纸,五天之内死。
她大声叫起来,想往外跑,但又想起裤子没拉上来,急得拼命拉裤子,但是又想起好像没擦屁股,又急得往下拉裤子。正急得没办法的时候,听到了砰砰的敲门声,她一下吓醒过来,止不住心儿狂跳,呆了一阵,听见好像是dr.cang的声音:“ann,ann,你怎么啦?”
她就像小时候在学校读书时一样,别人欺负她的时候,她勇敢地跟人家斗,一点也不哭。但等到回了家,父母一问:“怎么啦?”她的眼泪就像断了闸的水,直往下淌了。现在她听到dr.cang的声音,就像听到了父母的声音一样,立马从床上爬起,连拐杖也没顾得上拿,就一瘸一拐地冲过去为他开门,然后就不由分说地扑到他怀里,大哭起来。
他被她撞得一趔趄,但马上站稳了,也不敢碰她,只伸开两手,焦急地问:“怎么啦?怎么啦?我听见你在叫——是从床上摔下来了吗?”
她也不回答,只一个劲地哭,心里已经有点意识到是做梦了,但却没办法停止哭泣,含糊地说:“他们——追我——”
他好像松了口气:“谁们追你?做恶梦了吧?明天我们去找那个shrink吧——”
她停止哭泣,好奇地问:“找shrimp干什么?”
“我是说医院推荐的那个心理医生——可能美国人的这套善后措施还是有用的——经历了车祸,多少是有点traumatized的——”
她急忙反对:“不去,不去,我不要去看心理医生——我心理没问题,我是——今天听说了bryan的事才——做这个梦的——”
他掰开她搂在他腰上的手,把她抱回到床上,用被子盖好。她把自己的梦讲给他听了,省略了自己供出崔灵那段,也省略了厕所那一段。然后她把bryan的事讲给他听了,问他知道不知道bryan。
他说:“知道,系里的名人嘛,不过我不是b大毕业的,没见过他。”他安慰说,“应该没什么问题,如果不是bryan干的,他没必要加害于你们;如果是他干的,他现在也不敢顶风作案,不然一下就怀疑到他头上去了。再说警方调查也不见得就会影响他的生意,他没什么好生气的。他劝崔灵不把他说出去,可能只是怕麻烦。”
她听了这话,稍微镇定了一些。她看他往门外走,急忙说:“我——好怕,你可不可以——就呆在这里——陪我?”
“我是要在这里陪你,我去拿被子,你怕的话就大声叫我——”
他走出她的卧室,她连忙把自己的被子挪到床的一边,把另一边让给他。但她看见他居然拿着一个睡袋返回来了,在她床边的地上铺开,钻了进去,说:“你不用怕了,我守着你,睡吧。”
她小心地说:“你睡地上——多不舒服——”
“没事,挺好的,万一你掉下来,我还可以接住——”
她关了灯,躺在黑暗中,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今天已经扑倒他怀里去了,怎么他还是这么不开化呢?
她躺了一会,睡不着,想上洗手间了,只好悄悄爬起来,在床头摸到了拐杖,撑着站了起来。他也醒了,见自己挡住了她,连忙从睡袋里钻出来,提着睡袋给她让路。她趁机说:“你——睡在地上我——起来不方便——不如就睡床上吧——”
等她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她发现他把睡袋放到床尾那边的地上去了。她生了气,叫他睡床上,他还要坚持睡地上,怎么给脸不要呢?她有点恼怒地说:“算了,你还是回你房间去睡吧——”
“你不怕了?”
“不怕了——”
“yousure?”
“sure。”
他有几分担心地看着她,卷起睡袋,又问一遍:“真的不怕了?”
“不怕了。”
“那就别关灯,开着等不会做恶梦。”他提起睡袋离开她的卧室,走到门口,还不忘说一句,“goodnight!”然后替她关上了门。
她现在已经完全灰心丧气了,今晚她做得够明显了,即便是根木头,也会借着她扑过去的机会,忘情地拥住她了。结果他却把她抱回床上,还找个睡袋在地上睡,真是欺人太甚。她决定明天就从他这里搬出去,以后的事情也不要他管了,也不要他当她的导师了,从此以后再不理他了。
她越想越气,心想我这也算把崔木二人的“恋爱教训大全”给补齐了:女生不能太主动,女生不能太被动,女生不能既不主动又不被动,一句话,女生根本就不该爱。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起来了,梳头洗脸收拾东西。等他也起来了之后,她就拄着拐杖走到他卧室门口去,他看见她衣冠楚楚地站在门前,吃惊地问:“你——今天起这么早?要去干嘛?”
“麻烦你开车送我回去吧。”
“回去?回哪里去?”
“回我以前住的地方去——”
他急了:“那怎么行?这案子还没破,现在又冒出个bryan,我怎么能让你回那里去?怎么回事?是我照顾不周?还是——”
她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他并没有照顾她的责任和义务,但他照顾得很周到了,她总不能说是因为他不来碰她吧?她支吾说:“我在这里给你添太多麻烦了,想回去——”
“别傻了,”他开玩笑说,“你回那里去,不怕bryan来抓你了?”
她也跟着笑了一下,总觉得他心如明镜,一定知道她在生什么气,只是不点穿而已。
他见她没说话,就息事宁人地说:“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先吃早餐吧,我早上还要上课,等我上完课回来再商量。”
等他到学校上课去了,她给崔灵打电话,想约崔灵一起回到她们的apt去住。崔灵不肯:“你疯了?现在正是风头上,我连我这边的住处都不回去了,你还想回那里去?是不是怕别人练枪没靶子?想做个sittingduck?”
“那你——现在住在哪里?”
“反正不是我以前住的地方。”
“那我可不可以过去跟你合住?”
“我也是借住在别人这里,你来了真的住不下。你就忍忍吧,你住那里有吃有喝有人伺候,干嘛要搬走?我都恨不得搬你那里去——”
她又跟木亚华打电话,看能不能搬到木亚华客厅去住,她觉得即便是钟新破坏了她的车,他现在也不敢到木亚华那里去行凶,毕竟他自己的女儿也住在那里吧?而且她现在基本认定是bryan或者他老婆搞的破坏了。
木亚华很吃惊:“怎么啦?你们——闹翻了?”
“哪有什么闹翻不闹翻?根本就没那回事,也谈不上翻不翻——”她把昨晚的事讲给木亚华听了。
木亚华说:“噢,我说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他这不还是没放开吗?如果他对你没意思,你今天要走,他就会借势一歪让你走了,他还是舍不得你走的。放心好了,他现在已经是你的瓮中之鳖了,你把他拿来煮汤喝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你给他一点时间,他可能还没走出上次婚姻的阴影。”
“算了吧,他这阴影也太长了,等他走出来,我的头发都白了。”
木亚华猜测说:“他是不是你说的那个——ed.d?”
“我不知道——”
“你——昨晚没借机查查清楚?”
“怎么查?”
木亚华笑了一阵:“这我就不好说了,只能是见机行事。我觉得你现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时期,曙光就在前头,你应该在那里坚守阵地。男人是比较原始的动物,只要你跟他打持久战,时间一长,他就算没那意思也抗不住了——”
“那有什么意思?象那样得到的也不是爱情——”
木亚华让了步:“如果你实在要到我这里来住,我也不好意思不让你来,不过我可不能担保像他那样照顾你——”
“我不用你照顾,我现在自己能照顾自己了——”
“好吧,但你至少要等到他回来跟他说一声——”
第 51 节
安洁就气鼓鼓地坐那里等dr.cang回来。下午一点多的时候,他回来了,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包括巧克力和很多小零食,还给她买了个粉红色的毛毛熊。他把毛毛熊拿给她,象哄小孩子一样对她说:“晚上抱这个小熊睡,就不会做恶梦了。”
他这样讨好她,她又不好意思说走了,只好悄悄给木亚华打了个电话,说暂时不搬过去了。
星期四早上,安洁跟医生有个appointment。dr.cang开车带她去医院,医生检查了她的伤口,说恢复得很好,脸上和脚上的伤都好了,不用再包着了,就是大腿上的伤还要段时间。
她看见自己的右脚靠外的脚踝处有个两寸来长的伤疤,还有些擦伤留下的痕迹,另外还有很大一块淤青没褪,很难看。她估计那块淤青最终会褪掉,但那个伤疤肯定是不会自行褪掉的了,以后穿裙子得穿双不透明的短袜子了,不然遮不住。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几道伤疤摸着高低不平的。她问医生有没有镜子,医生给了她一面镜子,她第一次清楚地看见自己脸上的伤疤,很吓人的几道,有的上面有痂,乌红色的,象蚯蚓一般爬在那里,有些上面的痂已经掉了,伤口就凹了进去,是一种奇怪的红色,象被水冲洗过的猪肉,看上去触目惊心。
她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焦急地问医生这该怎么办?
医生说这没什么,你的伤恢复得很好。
她问能不能做个手术把疤痕弄掉,医生听不太懂,dr.cang帮忙解释了一下,医生说我不是做这种手术的,如果你有什么地方需要sewitup,cutitopen,尽管找我,但是如果你是想把疤痕弄掉的,那就得找美容医生了。
她又问,那美容医生是不是就一定能把疤痕弄掉呢?
医生说那你就得问美容医生了。dr.cang让医生帮忙推荐了几个美容医生,然后他抄下了电话号码。
她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恨不得哭。dr.cang把轮椅推到她面前,她才知道该走了。她糊里糊涂地让他把她扶进轮椅,又糊里糊涂地被他推到他车跟前,他把她抱进车里,嘱咐她坐好,别乱跑,然后他匆匆忙忙去还轮椅。等他回到车里来的时候,她还像他刚把她放进来时那样坐在那里,发呆。
他问她饿不饿,想不想到哪个餐馆去吃点东西,她突然发作,生气地说:“吃什么东西?你怕别人不知道我的脸这么难看?”
他象个做错事的孩子,胆小地看着她。她知道自己刚才一定是昏了头,赶快解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冲你来的,我——”说完,她就呜呜地哭起来。
他安慰说:“别难过,别哭,我们来给美容医生打电话吧。”
她眼巴巴地看着他打电话,好像电话一打通,她脸上的伤疤就会不翼而飞一样。他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能找到一个马上就能见他们的医生,最早也要预约到几个月之后。最后好说歹说,终于有一个医生愿意给他们二十分钟。dr.cang很兴奋地告诉她说:“我们现在就可以过去给医生看一下,然后决定怎么办。”
她觉得自己有救了,乖乖地跟他去看美容医生。虽然在电话上说马上就可以见医生,但他们实际上在候诊室里等了近一个小时才被叫进医生的诊室。医生好像是个latino,浓眉大眼,意气风发,完全不象医生,倒象个毒贩子。
医生自我介绍说他是dr.gomez,然后他问了安洁的伤是怎么来的,聊了几句,也没用什么仪器,就凭肉眼看了一下,就说没问题,小手术。
安洁高兴了,问什么时候可以做手术。dr.gomez让他们到前台去预约,然后给了她一个小册子,是介绍该诊所情况的。dr.cang陪她到前台去的时候建议说:“要不要先回去上网做个research?说不定有更好的医生呢?”
她一想也是,别的医院都预约得田满堰满的,就这家医院有空见他们,是不是这家生意不好呢?而且这个“割麦子”医生怎么看怎么象个跑江湖的,真有点不敢把自己的脸交到他手里去割。俗话说货比三家不吃亏,她决定今天暂时不预约,先开车回去,上网research一下。
她坐在车里就迫不及待地看那个小册子,印刷的字很小,在车里看着费力,她就先看那些照片,都是手术前后对比着照的,那真是天壤之别。有的做手术之前脸上就像棋盘子一样,横七竖八的都是伤疤,还有的象是烧伤病人,脸部和脖子上的皮肉都拧成了一团一团的,手术之后不仅伤疤没了,连皮肤也象是换了一层,脸上光鲜无比,简直就是“妙手回春”这个成语的图解。
她开心了,心想这么难看的脸都能美容过来,我这几条蚯蚓算个什么?她有点后悔刚才没马上就预约个做手术的时间,她恨不得今天就做手术,那样过几天就可以去上课了。
回到家里,dr.cang去做饭,她破例没下楼去跟班,而是在网上搜寻做美容手术的信息。dr.cang建议她搜搜scarremoval之类的关键词,她搜了一下,搜到不少信息,也看了不少图片,总的感觉是越难看的伤疤做手术效果越好,因为前后对比太强烈,就觉得有改进。至于那些本来就不是太突出的伤疤,反而不见什么效果。
她看见绝大多数网页都说了,要想把伤疤完全除掉是不可能的,多少是会有些痕迹的,所以医院的手术也包括教你怎样使用camouflage,就是用化妆品之类的东西掩盖伤疤。
她也查了激光除疤,但那主要是针对较老的疤痕,特别是隆起的疤痕的,因为激光除疤痕主要是去掉隆起部分,让下面的新皮露出来,从而起到除疤的作用。她看了看自己脸上的疤痕,完全不在激光除疤的几种范围之内,因为她脸上的疤痕是凹进去的,而不是隆起的,想必激光也没办法。
她又把dr.gomez给的那个小册子仔细看了一遍,觉得那上面说的也不符合她的症状,不管是手术除疤,还是激光除疤,好像最能有效地被除掉的是那些隆起的疤痕,而不是凹下去的疤痕。总的来说,就是移山容易填海难,手术可以把喜马拉雅山铲平,但很难把大峡谷填平。
不仅如此,任何手术都是有风险的,搞得不好,不仅原有的疤痕没去掉,还会添上新的疤痕。失败的除疤手术也比比皆是,很多连官司都没得打,因为属于正常的风险之内,手术前就要签字画押的。
她看得垂头丧气,连dr.cang上楼来叫她吃饭她也不想去。他问:“怎么啦?”
“手术根本没用——”
“不会吧?”他劝她,“先下去吃饭,吃完了,我们一起慢慢看,慢慢找,找一家合适的——”
“我不想吃饭——”
他看她不肯下去,就把饭菜都端上来,放在书房里,劝她吃一点。她勉强吃了一点,就把碗放下了。他把饭菜放到冰箱里,碗也顾不上洗,就把自己的手提电脑拿到她房间来,要跟她一起上网。
她把自己的电脑给他,把刚找到的那些网页指给他看,说:“你自己看吧,我懒得再看了。”说完,就躺床上去了。
他独自一人看了一会,走到她床前,安慰说:“肯定有办法的,也许你这种——根本就不用什么手术,自己就能长好。”
她不信:“自己能长好?那今天dr.gomez为什么说我需要做手术?”
“他当然想多拉一桩生意——”
“像我这样的做手术根本没用,我这是凹进去的,难道手术还能给我填平了?”
“没问题的,长长就好了。木亚华不是说她女儿小时候摔伤,鼻子下有很大一个坑,现在不也长好了吗?”
“她那只是一点点,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哪里像我这样——星罗棋布的——”
“也不算什么星罗棋布,”他出主意,“那就把头发披下来,遮住这边的脸?”
“头发遮住只能防止外人看见,可是我——家里的人呢?连他们也能遮住?”
“自己家里人怎么会在乎你脸上的伤呢?”
她不想说话,心想你脸上这么光溜,当然不能理解我的心情,等你去把脸上弄几道疤试试看?保证也是痛不欲生。
他见她不说话了,劝了几句,就叫她好好休息,然后离开了她的卧室。
她在床上昏睡到傍晚,被他劝着吃了几口饭,就躲到自己卧室不肯出来了。她拖把椅子到浴室里,坐在镜子前,慢慢查看自己脸上的伤,越看越觉得难看,连她自己都觉得恶心。她让右边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疤痕,也没用,头发长了,会自动往脑后跑。
她找了把小剪子,想把头发剪短,好让头发遮住右脸。但她先用手握住头发试了试,觉得也没用,差不多要遮到鼻子那里才能遮住疤痕,那不象个梅超风一样了?而且头发还没那么浓密,遮了右边,后面就没什么头发了,看上去怪怪的。
她突然悟到了什么,他一直这么回避她,根本不是什么尚未走出上次婚姻的阴影,也不是什么欲擒故纵,而是因为她脸上这些疤痕。可怜她一直相信木亚华的话,傻呼呼地以为只要不吃酱油就不会落下疤痕,根本没把他的举动往这上面想。
她伤心地哭了一会,不明白为什么命运对她这么残酷,这样千载难逢的倒霉事居然就让她给撞上了。她倒回去想,想到很多“早知道如此,就不该……”,真的可以一路想回到娘肚子里去:早知道如此,就不该让我娘把我生下来。
她就一直坐在洗手间里发愣,然后她听见手机铃在响,她擦干了眼泪,一拐一拐地到卧室去拿手机,等她拿到手机的时候,那边已经挂了。
她又回到洗手间,手机铃又响了,她也懒得接了,反正她现在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不想听那些脸上光光溜溜的人隔靴搔痒地劝她这个脸上有疤痕的人,他们能说什么?他们根本不懂她的心情。要劝可以,先把自己的脸弄花了再来劝她。
电话响了好几次,她都只当没听见的。过了一会,她听见有人在敲她的门,还听见dr.cang在叫她,好像很着急一样。她意识到刚才一定是他在打电话,大概是见她一晚上没动静,怕她出了事。
她不理他,好像要看他能急到什么地步一样。突然,她听见他在撞门,她想,他到底要干什么?她正想大声问他什么事,就听见门被撞开了,他一边喊着“ann,ann,你在干什么?”,一边直闯进洗手间来。
她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感到他冲上来,一把夺过她手上的镜子和剪子,扔到垃圾桶里,把她抱出洗手间,放到床上,查看她的手腕和脖子等处。她想他一定是以为她想自杀,所以吓坏了。她也不声明说她没想自杀,反而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
他在她身边坐下,握着她的一只手,轻轻摇了几下,担心地问:“ann,ann,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
她盯着天花板,无精打采地说:“我在想,人生真没意思——无缘无故的——命运就给你一拳——为什么我就这么倒霉?为什么命运刚好选中了我?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值得受这样的惩罚?”
他见她终于说话了,好像舒了口气,安慰说:“命运是个rng嘛,打谁不打谁,都是没有什么一定之规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老想这些也没用了,还是想想那些更不幸的人,比如suji——还有张海迪——高位截瘫——人家还是要活下去嘛——”
“张海迪高位截瘫,但她的脸没事呀,如果我的脸没事,我也不会在乎身上受多少伤——”
他笑了一下:“真是小孩子说的话——,你脸上这点伤算什么?什么都不妨碍——”
“如果我就满足于做个行尸走肉,那倒是什么也不妨碍,但是我还年轻,我还想要生活,我还想要爱情,但是有谁会爱一个破了相的女孩?”
“你别把男人都说得那么浅薄——好像人家就只看一张脸一样——”
她惨笑一下:“其实也不是男人浅薄,爱美是人的天性,你敢说你不看重脸吗?”
他不吭声。她象抓住了把柄一样说:“答不上来了吧?连你这么不浅薄的人,也是只看重一张脸的,那些浅薄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我没说我只看重一张脸——”
“那你——老是躲着我,不是因为我脸上的疤吗?”
“我哪里有躲着你?”
“你没躲着我?”她突然用手搂住他,“你躲不躲?”
他轻轻挣脱她,说:“你——不了解我——”
她见他这么顽固,决定吓他一吓,就下了床,向洗手间走:“我很了解你——你的行动把你的心思解说得清清楚楚——”
他在她身后叫道:“ann,你要干什么?”
她不回答,走进洗手间,咣啷一声把门关上。他敲门,她不吭声,到垃圾桶里把镜子和剪子都找了出来。他冲进来,从后面抱住她,喃喃地说:“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没什么,就是觉得活着没意思——”
“你这么年纪轻轻的,怎么会觉得活着没意思?你前面的路还长着呢,你会遇到很多有意思的事,有意思的人。过几天,你脸上的伤长好了,你就会觉得今天的想法太——可笑了——”
“如果长不好呢?”
“长不好也没什么,你还是你,爱你的人照样爱你,生活照样有意思——”
“如果我脸上的伤长不好,你会不会爱我?”
“很多人都会的——”
“我不管很多人会不会,我只问你会不会,”她转过身,盯着他说,“你看着我的脸,你老实告诉我,如果它永远就是这个样子了,你说,你会爱我吗?”
第 52 节
他虚与委蛇,王顾左右而言它:“你真是个孩子。”
她乞而不舍,宜将剩勇追穷寇:“你说我是孩子是什么意思?是说我象孩子一样傻,破相了还指望你爱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他不回答,但她发现他的手没再向外伸开,而是搂在她腰上,她好像被授予了什么特权一样,对他撒娇发急,捶他的胸,还一迭声地叫:“你说呀,你说呀,你说呀——”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爱就说爱,不爱就说不爱,这不是很简单吗?难道你还得写个algorithm来解决这个问题?”
“我倒是想写个algorithm,可惜一直没写出来——你帮我写吧——”
“你不把问题告诉我,我怎么写?”
“问题?问题就是我——想做的事是我知道不该做的事——”
“你——想做什么事?”
他突然俯下身,吻住她的嘴,她一下就手脚发酥,软软地倒在他怀里,任他越吻越深。吻了好一阵,他才如梦初醒般地放开她的嘴,低着头喘气。她感觉到他现在正在最后一道防线那里挣扎,她不知道是什么在阻止他继续往下走,但她能感觉到他在想着撤退,在后悔刚才那一吻。
她小声说:“我的腿站着好痛,我们——到床上去吧——”
“对不起,忘了你腿上的伤——”他抱起她,走到床跟前去,把她放在床上。她生怕他会离开,伸手抓住了他。他呆站了一会,终于坐到床上来,半靠在床头。
她开始解他外衣的扣子,他抓住她的手,小声说:“你知道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他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他一直抓着她的手,使她不能解他的扣子,很严肃地说,“我有句话,说了你肯定会不高兴——”
“你说吧,我不会不高兴——”
“真的不会?”
“真的不会,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不高兴——”
他看了她一会,好像在判断她是不是在开玩笑,然后他眼睛看着别处,小声说:“我——不打算再——结婚了——”
这对她来说真不是什么新闻,而且她见他把“不再恋爱”从句子里删掉了,心里很高兴,看来只是结婚“不再”,恋爱还是要“再”的了。她鹦鹉学舌地说:“我也不打算——结婚——”
他好像有点意外:“是吗?”
她顺着他的意思说:“我只要爱情,结婚不结婚——没什么——”
“噢?这么——前卫?”
“不求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
“世界上真有这么——洒脱的人?”
“当然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捏捏她的鼻子:“你们这代人——可能真的跟我们那代人不同——”
她见他用个“代沟”来隔开她,就一步跳过沟去:“什么这代人,那代人,我们是同一代人。”她看他一直在微笑,就大胆地问,“你为什么不想——再结婚了?是因为前一次婚姻把你——伤得太重?”
“也不完全是。是我自己——不适合结婚。”
“什么样的人适合结婚?”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自己——不适合结婚——”
她猜测道:“那你——是想自由自在地——结交——很多很多——女朋友?”
他皱皱眉:“也没那样想过——”
“那是为什么?”
“你是小孩子,说了你也不懂。”他在她脸上的伤口周围摸了摸,“你真的为这几道伤难过?”
“当然是真的——”
“这不会影响你今后的爱情的——你要相信世界上有很多男人都能看到脸皮以下的东西的——如果他们都瞎了眼——还有我给你——做backup——”
她听到backup,心里一惊,难道她跟木亚华她们的议论被他知道了?她看看他,觉得他说得很认真,不象是讽刺她的样子,才放了心,欣喜地问:“你愿意给我做backup?”
“嗯,只要你不再为脸上的伤难过——”
“那我就不难过了。不过我不要你做backup,我要你做——我不知道backup的反义词是什么,frontup?我要你做那个——做那个——做我的白马王子——”
“我哪里能做白马王子?你先到外面找你的白马王子,找不到的时候——再说——”
她急忙说:“我已经找过了,没找到。你就做我的白马王子吧!要是你不喜欢骑白马,骑黑马也行——”
“我什么马都不骑,我的马——死了。你慢慢找你的白马王子吧——找到了我替你高兴——找不到还有我呢——所以你永远都不用担心——”
“你会老——做我的backup?”
“嗯——只要你喜欢——”
“那你不怕错过了——你的——你的白羊公主?”
他笑起来:“白羊公主?呵呵,跟白马王子倒是一对——我不怕错过——”
她见他一直看着她的脸,就开玩笑:“你如果半夜醒来突然看见我的脸,会不会吓昏死过去?”
他抿嘴一笑:“没试过,不知道——”
“那你今天试试——”
“好。”他闭上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样。她用手画他的眼睛眉毛,捏他的鼻子,揪他的嘴唇,拔他的胡子。他闭着眼睛说,“你这样整我,我怎么睡得着?”
“我不整你,你就睡得着了?”
他笑了一下,老实坦白说:“也睡不着——”
“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睡着——”她边说边开始解他的扣子,他没再阻拦,只闭着眼睛说,“你——真的不求天长地久?”
“不求。现在是什么年代?谁还那么迂腐?我只要你——爱我,只要你现在爱我,你——现在——爱我吗?”
他点点头。
她开心了,几下就解开了他外衣的扣子,想把它脱掉,但他的人压住了衣服,脱不掉,他自己坐了起来,脱掉了外衣,露出里面的短袖t恤。
她象小时候得了新玩具一样,好奇地在他头上到处摸,边摸边胡言乱语:“我喜欢你的脸——喜欢你的头发——你的眼睛——还有你的嘴——你的上唇好薄——”
他象投降一样举起两手。
她先一愣,但马上就心领神会,把他的t恤下摆往上一拉,他很配合地把两手从里面退出来,随手把t恤扔到了床边的地上,现在他赤裸着上身半躺在她面前。
她摸摸他赤裸的胸:“我也喜欢你的胸——”她看了他一会,说,“再不能上你的课了,不然——满眼里看到的都是你——这个样子——”
“你以前上课时看到的我不是这个样子?”
“当然不是,那时是——衣冠楚楚的——dr.cang嘛——”
“拜托以后别叫我doctor了——”
“你是doctor嘛。”
“那你就真是在doyourdoctor了——”
她没听懂,问:“什么意思?”
他不肯解释:“没什么意思——”
她见他又不动了,想起她某个奶奶的一句话,说有些人就是属癞蛤蟆的,戳一下才动一下。她就不指望他主动了,自己开始解自己的衣扣。
他按住她的手,问:“areyouavirgin?”
她一愣,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他又问了一遍,幸好她经常听崔灵用这个词,不然她得打开电脑查字典了。但她不知道他现在问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有“处女情结”?她愣了一会,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因为这事撒谎也是没用的。如果他封建到非处女不爱的地步,那她对他也没什么留恋的了。
她摇摇头,说:“no,怎么啦?”
“nothing。”他把她放平在床上,开始解她的衣扣。她闭上眼,他脱下了她的睡衣,一只手伸到她脖子下面托起她的上半身,另一只手伸到她背后,只一下,就解开了她的乳罩扣子。
她心里有一丝不快,心想到底是有婚史的人,解乳罩扣子这么老练,肯定是在他ex身上练出来的“单手解扣功”。她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他跟他ex做爱的情景,肯定就是在这床上,两个人翻云覆雨。
他好像觉察到她的细微变化了,停住了手,搂着她,没再往下行动。
她自己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在意他有过婚史,又不是刚知道,都是早就知道的事了,以前不计较,怎么现在突然计较起来了?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不知道他爱不爱的时候,只想得到他的爱;现在知道他爱她了,就计较起他从前爱谁来了。从前的事是没法抹去的了,如果计较,就趁此机会打住,从此不再爱他;如果还是要爱他的,就不能计较他的从前了。
她想到好不容易让他走到了这一步,真不该为他ex的事搞得前功尽弃。她往他胸前挤了挤,手伸到他腰间,想解他的皮带。他有点沙哑地说:“不要勉强自己——”
“我没有勉强自己——不过我可能在勉强你——”
“no,你手上有伤,让我自己来——”
她闭着眼睛等他,感到他下床去了,过了一会又上来,在她身边躺下,用被子盖住了两个人。他吻她的眼睛,她左边的脸,但他没碰她右边的脸。
她问:“是不是很难看——”
“不是,我怕把你伤口搞感染了,刚长好的——”
“把灯关了吧,免得你——看见我的脸害怕——”
他没关灯,只吻住了她的嘴,让她不能再说话。他的手摸到她的乳房,她的人一阵发麻,象触了电一样。在此之前,她的头脑一直还算清醒,但现在她开始变糊涂了,只觉得身体发热发软发抖。她觉得他又象是进入了一个endlessloop一样,如果她不推他一把,他就会一直在那里爱抚她的胸。
她想把自己的内裤脱下来,但那是个复杂的技术活,在被子里摸索着干不好,因为她右腿上还包着东西。他钻到被子里去代劳,好不容易才完成了这一艰巨任务,但她的腿伤仍然是一个障碍。
他不敢趴她身上,怕碰到她腿上的伤口。他又不能把她放上面,因为她的右腿使不上劲。他只能让她侧身躺着,他一只手从她身下一直搂到她胸前,另一只手爱抚着她最敏感的地方,嘴在吻她的耳垂和脖子。
她被他三面夹攻,很快就招架不住,大口喘气,双眼迷朦。一阵慌乱之中,她觉得身体内一阵充实,知道他进入阵地了。但他刚冲锋了一阵,就像被一颗流弹击中一样,倒在战场上,阵亡前嘴里含糊地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但肯定不是交党费,她只模糊听到“sorry”和“10minutes”两个词组。
她好奇地想,他这好像不是ed.d,而是——崔灵所说的earlychildhoodeducation——早交(教)。
第 53 节
安洁的心里豁然开朗,就像解出了一道困惑她多年的难题一样,看上去那么复杂的题,一经解出,便发现其实很简单。
原来他躲来躲去就是因为这?其实这有什么呀?一点也不妨碍她爱他。但她知道男人是很在乎这些技术性的东西的,而且以为女人也在乎这些。她听他说“sorry”,还说了一个什么“十分钟”之类的话,大概是在抱歉时间太短,十分钟就结束战斗了。她怕他自责内疚,怕他会觉得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就握住他放在她胸前的手,小声说:“iloveyou!”
“metoo。”
她翻过身,但因为怕压着自己的伤腿,不能面向他侧卧,只能仰躺着,他帮她把她的上半身挪到他怀里,把那条受伤的腿搁在他身上。她紧靠着他,扭头看着他的脸,又说一遍:“iloveyou。”
他仍然闭着眼睛,回答:“metoo。”
她安慰说:“it-sok。”
他问:“what-sok?”
“this,imean,you——this——ten-minutething——”
他睁眼看她,笑了笑,吻了她一下,又闭上了眼睛。
她想他一定是太累了,肯定想睡觉,不喜欢她老说话。她也闭上眼睛来睡觉,但她睡不着,一切都太新奇了,昨天两个人还隔山隔水的,今天就——赤诚相见了。她的思维大幅度地跳跃,想象力丰富得自己都招架不住,眼前一下是他在讲台上讲课的情景,一下是他在她身后忙碌的情景,她觉得好奇怪,简直不能相信那是同一个人,进而想到世界上无论多么庄严伟大的人,在床上都是干这事的,就觉得有种洞悉人生秘密的得意。一时间,眼前浮现出古往今来天上地下的名人伟人形像来,不过全都在忙忙碌碌地做爱。
她暗中偷笑了一阵,决定要把这个奇异的想象告诉崔灵她们,看她们有没有过这么好笑的想法。但她决定不向她们透露他“早教”的事,因为他一定不希望别人知道。可能他这么多年来,一直背着这个沉重的包袱,并且为此失去了第一次婚姻。
她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心里有种怜惜的感觉。她觉得她能理解他,因为她也为自己脸上的疤痕背着沉重的思想包袱,可能在他看来,她根本没必要为破相难受,就像她认为他没必要为“早教”难受一样。
她觉得他们俩也算是“异病相怜”了,虽然病是不同的,但带来的自卑感是一样的。他用他的爱打消了她因为破相产生的自卑感,她不知道她要用什么才能打消他因为“早教”产生的自卑感。除了一遍遍说iloveyou,她想不出别的什么办法。她不知道他听懂了她的意思没有,但她有种直觉,这事最好不要直接跟他谈,而要用自己坚定不移的爱使他消除自卑。
她想象不出他的ex怎么好用这个理由来提出离婚,那对他是多大的打击!说不定是他自己提出的,因为他不想拖累他的ex,但即便是他自己提出的,当他的ex接受的时候,他一定也是很难受的。
看来命运真的是个rng,打击谁不打击谁,都是没有一定之规的。像他这样一个好人,却被命运选中接受这样一种打击,难怪他说他也有很多想哭的时候。她在心里发誓,她一定要让他幸福,让他从此不再想哭。
她记得从什么书上看到过的,对所谓“早教”,并没有什么严格的定义,做爱的时间长也好,短也好,都无所谓对错,只要男女双方满意就行。她想,以后她一定要想办法让他感到她是很满意的,那样他就不会觉得自己很失败了。
不过怎么样才能让他知道她很满意呢?言语表达当然是一方面,可能还要有些具体的表现。她以前那可怜的几次性生活,还从来没有让她有机会体会什么是“满意”,所以也不知道真正满意时应该是什么表现。
不过她觉得她知道“高潮”是什么样的,因为她从睡梦中体会过那种奇妙的快乐。那事她从来没对任何人讲过,连姐姐也没告诉过。记得还是在上初中的时候,她有次做了一个梦,梦见班上一个打足球的男生,那个男生平时经常对她表示好感,但她还对他没动过心。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梦见了他,而且梦见他搂住了她,她又怕又惊,突然感觉到那个隐秘的地方有一种收缩,伴随着一种奇妙的快感。
那时她还小,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知道醒来后那种感觉还没消退,只要她夹紧双腿,那种感觉就又一次袭来,然后慢慢退潮,直到她缓过劲来,再一次夹紧。那次她不知道自己夹了多少次,只记得那种感觉是慢慢消退的,到最后再夹就没什么感觉了,她也昏昏地睡了过去。
可能过了一年多之后,她又做了一个类似的梦,又品尝了那种奇妙的感觉。后来她发现那种梦完全是她不能支配的,她想做的时候,不一定能做,她没想做的时候,却做了那样的梦。都是要隔很长时间,才会偶然做个那样的梦,好像做那种梦需要很多能量,而她的身体只能一点一点地储存,等到存够了,才会在梦中爆发一下。
她那时不知道那是什么,后来长大了,知道世界上有“高潮”这回事了,就直觉地认为那就是所谓“高潮”。但等她真的跟第一个男朋友做爱的时候,她却从来没感受过那样的奇妙感觉,搞得她有点疑惑,也许那不是“高潮”?她从来没听别人说过有那种经历,所以她也不敢肯定那到底是什么,但她知道那是一种任何感觉都不能比拟或者代替的感觉。
如果那就是“高潮”的话,那她就可能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别人的高潮是在做爱时产生的,是仰仗男人的,而她的高潮却是在睡梦中产生的,是不靠男人赐与的,所以他“早教”不“早教”应该没什么关系。
她想把自己的这个秘密告诉他,打消他的自卑,但是她又怕他想到相反的方向去了,觉得她有他没他都无所谓。最后她决定暂时不告诉他,但要向他灌输“时间不分长短,双方满意就行”的真理。她以后每次都要给他一个感觉:她很满意。她估计女性满意的时候就是夹紧了那个地方,再加几声哼哼,应该不难,她完全可以让他以为她每次都很满意。当然今天不算,因为今天她毫无准备,不过下次就有准备了。
她还在胡思乱想,他又开始吻她了,她问:“嗯,你——怎么不睡?”
“十分钟到了,它醒了——”
“谁?”她刚一问,就明白了,因为它的确是醒了,她能感觉到它热热地贴在她身上。她很高兴他终于化被动为主动,不再需要她诱导了,对他这种主动的革命热情,她决定要多加支持。她摸摸它,以示鼓励,然后主动翻到侧躺的位置,背对着他。
“你喜欢不喜欢这样?不喜欢我们就——”
她坚定地说:“喜欢!”
他用两手从后往前搂着她,两个手象乳罩杯一样罩住她的双乳,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捻弄着她的乳头,手掌却象揉面一样揉着她的两个包包,他的毛毛的嘴在她背上脖子上拱来拱去,还伸了一条腿到她的两腿之间摩擦她。她浑身上下都被他进攻,有种难耐的感觉,好像不哼哼就很难受一样,她忍不住呻吟起来。
他好像被她的呻吟鼓励,更起劲地刺激她,一阵头晕目眩后,她感受到了那种奇异的梦曾给她带来过的奇异的感觉,她一阵欣喜,原来她也是常人一个,那种感觉也是可以人为地带来的,不必仰仗她那无法操纵的梦。
她脑海里翻腾着一个奇异的画面,好像她是一个杂技演员,赤身裸体坐在一个高高昂起的炮筒里,等待着被发射到天空中去。然后紧金鼓齐鸣,掌声雷动,她被弹了出去,飞上天空,她在天空中翻腾,做着各种高难度的杂技动作,左空翻,右空翻,飘浮,荡漾,然后她跌落到一个安全网里,网在她这个自由落体的撞击下猛烈地上下抖动,然后幅度逐渐变小,最后终于停下。她静默地躺在网中,而他又来到网前,再次把她放到那个炮筒里去。
她表演了几套“炮打活人”,感觉累了,喃喃地说:“我累了,让我躺一会——”
他调侃:“这就累了?还早呢——”
她又累又贪图那奇异的快乐,听任他把她放进炮筒里,然后又怕又爱地等着被弹出去,再然后一声呼啸,她“啊”地尖叫着被弹到空中……
表演结束的时候,她觉得前所未有的疲乏,但是一种极度愉悦之后的疲乏,一种身心极度放松的疲乏,她一下就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他又不在家了,床边有个条子,说他去学校了,早餐在她床边,冷了就在微波炉里热一下。
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一丝不挂。她闭上眼,把昨天的事情一点一滴回味了一番,心想他原来不是earlychildhoodeducation博士,而是continuouseducation博士,或者adulteducation博士。
她想像他上课的情景,脑海里象有个大电视一样,主画面是一个衣冠楚楚的他在上课,侃侃而谈,儒雅风趣,但大屏幕上有个小小的inset画面,是一个赤裸的他在跟她做爱,两个画面同时出现在电视上,形成鲜明对比,她忍不住偷笑起来。
然后她从被子里钻出来,也不穿衣服,就一拐一拐地走到洗手间去,在大镜子里照自己,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照了一通,觉得除了脸上有几条蚯蚓以外,别的地方还不错。她想他既然今天能去上课,说明他昨晚没有被吓昏死,也许他真能看到脸皮下面的东西。
她想来洗个澡,但她记起他昨晚好像把她抱进来给她洗过澡,她有点搞不清那是真的还是她梦见的。她摸了摸几个关键地方,干干净净的,说明他给她洗澡的事不是梦。
她吃过早饭又躺到床上去,她觉得很累,很想老躺着,但她想,连她都这么累,他一定更累了,他一早起来还要去上课,可怜可怜。她想到这里,就穿了衣服,一瘸一拐地下楼去,想做个田螺姑娘,把中饭做好,让他一回家就有饭吃。
她看见冰箱有很多现成的菜,就决定只做一个青菜,她把菜择好了,洗干净了,放在一个塑料篮子里,等他回来再炒,比较新鲜。
然后她哼着歌上楼去,好像一个快乐的小主妇在等自己的丈夫回家一样。想到“丈夫”二字,她又想起他昨天说过的不再结婚的话,心里有点黯然,但她决定不去追问这一点,免得把他问烦了,又退到他那防线之后去了。她相信两人在一起久了,他这种想法自然会改变的。即使他不改变,也没什么,她只要跟他在一起就行,结婚不结婚,只是一个形式问题。
她看着时间,到了他快回来的时候,她就下楼去,在客厅等他。好像等了很久,才听到他的汽车声,她到前门的玻璃门那里去往外望,看见他把车停在车库门外,下了车,提着几包东西走过来了。她不等他把钥匙伸进锁孔,就猛地把门拉开,嘴里叫着:“da——da——”
他笑吟吟地提着东西进门来,她抢上去就是一个熊抱,弩着嘴给他亲。他撮着嘴亲了她一下,用一只脚把门关上,说:“吊在我脖子上——”
她就吊在他脖子上,一直吊到厨房里,他把包扔在餐桌上,抱住她,问:“你跑下楼来干什么?”
“等你。”
他摸出一小块巧克力,递给她:“你没白等,犒劳一下。”
她开心地剥巧克力外面的包装纸,表功说:“我把菜洗好了——”
“噢?了不起,了不起,田螺姑娘啊?”
他站在炉子跟前炒菜的时候,她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我今天一直在想你上课的样子,但是老是想到你——昨晚的样子——”
“你个调皮鬼——”
“你今天想我没有?”
“你说呢?”
“你——想了?没想?还是想了?”
他不回答,只笑。她又钻到他前面去,一定要他回答,他警告说:“我在炒菜,当心啊,当心油溅到你身上——”
“你不说,我就让油烫死我——”
“瞎说!”
“那你快说啊!”
“说什么?”
“说你想我了没有——”
“那还用问吗?”
她终于问出她想要的答案,开心了,从炉子跟前闪开,让他顺顺当当地炒菜。
现在他们之间的防线已经不存在了,她可以自由自在地亲近他了,她感觉这事就像拿驾照一样,拿到之前,绝对不能开车;但一旦拿到,就可以随时开车了。所以她吃饭的时候,一定要挤在他一个椅子上,坐在他两腿之间。看电视的时候,她也要靠在他身上。他抱她上了楼,她就叫他把他的电脑拿到她卧室里来,说那样可以两个人都坐在床上干活。
他说:“想睡一会,待会再干活吧。”
“那就到我卧室来睡。”
“引狼入室?”
她明白他这话的意思,脸一下红了。不知为什么,经过了昨晚那一幕,她在这件事上却变得不好意思起来。以前那样主动地勾他上床,只是为了感情,所以很理直气壮的。但有了昨天那几次“炮打活人”,“上床”就变得象是贪图肉体的享受了一样,她就不那么理直气壮了。
第 54 节
刚开始的时候,安洁还有点担心,怕dr.cang过两天头脑清醒过来又退缩到他那防线后面去了,但她发现事情好像没这么糟糕,他现在似乎已经成了一只过河的卒子,不管他心里在想什么,他似乎已经不能向后退了。
他除了上班,其他时间都跟她呆在一起,干活的时候就一人一台电脑,并排坐在她卧室的那张床上。两人有时做程序,有时写paper,做着做着,他会伸过头来吻她一下。她也会不时地扔下电脑,跑到他怀里去看他在干什么,然后在他电脑上指指戳戳地捣点乱。
不干活的时候,她总爱拷问他,问他从什么时候爱上她的。他总是不正面作答,而是问她:“你希望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希望你从看见我的第一天就爱上我了。”
“那就是从看见你的第一天开始的。”
“不够,我希望你还没遇见我的时候就爱上我了。”
“那就是还没遇见你的时候开始的。”
她挑他的逻辑毛病:“你还没遇见我,怎么可能爱上我?”
他有他的反逻辑:“怎么不可能?不是有很多人说第一眼看见一个人,就觉得似曾相识,好像早就认识这人一样吗?”
“那你第一眼看见我的时候,是不是觉得似曾相识?”
“是啊,我觉得你好像——”
“像谁?”
“像我以前养过的一条小狗——”
她乱拳上阵:“好啊,你说我像小狗——”
他抓住她的手,拉到自己怀里:“像小狗不好吗?我最喜欢小狗,让我抱抱小狗——”
她很开心,笑眯眯地看着他,坦白说:“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觉得你很像我的姐夫,背影特别象,而且都是一边走路一边抛着手里的钥匙——”
“暗恋过你的姐夫吧?”
她觉得他太精了,只好老实承认:“也算不上暗恋,不过我那时还没遇见过超过我姐夫的人。”
一般象这样的话题,说到这种程度他就不肯往下说了,水到渠成的一句“现在你遇见了超过你姐夫的人了?”,他是绝对不会问的。
她好像从他们突破防线的那一晚起,就开始吃他ex的醋。在那之前,她好像没这么酸溜溜的,可能是那时连他是什么心思都猜不透,也就没有闲心和资格吃他ex的醋。现在好像有点在其位要谋其政一样,时不时的,就会冒出一股酸水来。
她知道他很注意,从来没提过他ex,家里也没有ex留下的痕迹,但她知道他们还有联系。有天他正在浴室洗澡,他的手机响了,她就帮他接了,问了一声hello,就听见一个女声说要找andy。她说andy在洗澡,问要不要带个口信。
那个女人犹豫了一下,说:“你就说ann打过电话了,叫他给我打过来。”
她一猜就猜到这个女人就是他的ex,她好不伤心!她一直喜欢听他叫她“ann”,觉得他叫得那么亲切温柔,听得她的心都要融化了。却原来他的ex也叫ann,他那亲切温柔的叫法是在他ex那里练出来的,说不定他就是因为她跟他ex的英文名字一样才会喜欢她的。
等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她不理他,一个人坐那里生闷气。他边用浴巾擦头发边问:“刚才谁打电话来?”
“你——老婆!”
“我没有老婆。”
“为什么她也叫ann?”
他开玩笑说:“那你就要去问她了。”他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问,“你刚才给我打电话了?”
可能那个ann在问刚才接电话的是谁,他说:“说了你也不认识。”然后他这边是好一阵沉默,大概那边在长篇大论,再然后他说,“噢,谢谢你告诉我,再见!”
他挂了电话,她问:“是你的ex?”
“嗯。”
“你——跟她还有联系?”
“不用搞得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嘛——”
她哭丧着个脸,但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也知道他这不是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但她心里就是不舒服,因为他有一个过去,而那个过去里没有她。她恨不得完全彻底地拥有他,拥有他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拥有他的思想、灵魂和肉体。但她知道这不可能,永远也不可能,她开始感到爱“二手男人”的痛苦了。
他搂着她,说:“你不喜欢我跟她有联系,那我就不联系了。”他把手机打开,让她看着,把一个电话号码删除了。
她说:“这有什么用?她可以打给你---”
“我可以block她——”
她见他这么无原则地讨好她,又找不出跟他赌气的理由来了,不管他会不会真的block他的ex,至少他愿意这么说,也就够了。她拿过他的手机,在里面找自己的电话号码,但没有,她撅起嘴找岔:“怎么没有我的号码?”
他指指他的头:“在这儿——”然后他就一顺水地背出了她的电话号码。
她满意地笑笑,又找一岔:“你是不是因为我也叫ann才——喜欢我的?”
“你把我说得太浪漫了。名字只不过是个代号,”他用朗诵的口气说,“那被称为玫瑰的,难道换一个名字就不再芬芳了吗?”然后他提议,“我以后叫你angel好不好?”
“不好,哪个angel脸上会有疤?”
她躺在他怀里,而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她脸上的疤痕附近游走,说:“颜色越来越浅了,凹下去的地方也不那么明显了,过些天就会消失了。到那时你就去寻找你的白马王子,好不好?”
“不好,伤疤肯定不会消失的,再怎么也会留下一些痕迹。”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说,因为她最不喜欢听他叫她到外面去找白马王子了,她问,“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在你办公室,你——叫我kido?”她见他有点发窘的样子,越发不放松,追问道,“你那次怎么会叫我kido?”
他笑着点点她的额头:“你不是kido吗?”
她把自己那个有关kido的笑话讲给他听,他听得哈哈大笑,尤其喜欢“熟悉的地址”和“你得到我了”那两段。
她说:“那你以后就叫我kido,好不好?”
“嗯---那不好吧?一讲起来,你可以说‘i-mdoingmydoctor’,我说什么?我说‘i-mdoingmykindergarten?’”
她笑昏了,捂住耳朵说:“不听不听,小狗念经。你太黄了!”
不过从那之后,他就叫她“kido”了。但她总不知道该叫他什么,有时就“哎,哎”地叫他,有时叫他andy,大多数时候还是叫他dr.cang。他纠正了几次纠不过来,也就由她去了,说这样也好,免得在学校叫失了口。
她丢掉拐杖之后,就回学校上课了。她的车虽然只撞坏了前门,但保险公司估了一下价,说修车的钱比车本身的价值还贵,就报了totalloss,陪了几千块钱给她。她姐姐给她买了辆新车,但dr.cang不让她自己开车,说她右腿的伤还没全好,使不上劲,怕她开车出问题,就把她的车停在他的车库里。她上课的那几天,他开车把她载到木亚华那里,然后她再打电话叫学校的残疾人专用车来接她,木亚华作为照顾她的人,也可以坐那辆车。
这样做,有点繁琐,但比他直接载她去学校好,可以避免被人发现他们两人的关系,因为b大有规定,对faculty跟自己所带的研究生谈恋爱是stronglydiscourage。他们两人的事,只告诉了木亚华和崔灵,一方面因为她们两个是安洁的好朋友,另一方面,也因为有很多事得请她们两个帮忙。
木亚华开玩笑地对安洁说:“师母,看在我一直对你不错的份上,你在我导师耳边吹枕头风的时候,千万别说我坏话啊!”
安洁闹了个大红脸,第一次意识到她跟木亚华的关系有了这种变化。
木亚华又说:“怎么样?听我的没错吧?一抢就抢到手了。现在是不是幸福得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安洁的确是觉得很幸福,所以笑得合不拢嘴,谦虚说:“主要是因为我脸上的疤,他怕我想不开要自杀,所以只好从了我——”
“你算了吧,他那么傻?连真自杀假自杀都看不出来?他其实早就有那个心思了,只是不知道碍着什么,不敢放肆而已——现在有了这个借口,他自己对自己就有个交待了。”
有天安洁在木亚华家等dr.cang来接她回家,突然看到钟新来了。她有点慌张,但钟新好像不记得那次的交锋了,很客气地跟她打个招呼,就跟木亚华到卧室里去说话。她坐在客厅,能清楚地听见他们的谈话,但因为没有上下文,所以不太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只知道是跟离婚有关的事。
后来钟新走了,安洁问:“今天真不该到这里来的,让他看见我了——”
木亚华不以为然:“他看见你怕什么?你的车肯定不是他弄的。他这么低的智商,如果说他砸了你的车玻璃我还相信,象油箱里放小球这种trick,他肯定想不出来。”
“听崔灵说在网上就能找到油箱放小球的方法,有的网站专门教人怎么杀人放火、怎么破坏别人的车——”
“即使是他,你现在也不用怕了,因为他马上就要滚蛋了——”
“是吗?他不在b大做博士后了?”
“不是他不做,而是b大不要他做了。他老板说grant用完了,不能给他续h1签证,他做到六月份就没得做了。他就是为这个事来找我的——”
“他找你有什么用?”
木亚华说:“怎么没用呢?如果我不跟他离婚,他h1没了,还可以转成f2,做我的家属。不然的话,他如果找不到新的单位给他办h1,他就没身份了,只能滚回国去。”
“那你——答应不跟他离婚了?”
木亚华好像很为难:“他妈也来求我,他自己也来求我,搞得我很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就是刀子嘴,菩萨心,吃软不吃硬。看到连他妈那么好强的人都跑来求我,我就有点不好意思不帮忙了。但是如果我帮他办了f2,他就成了我的dependent。如果他到时赖在家里不去找工作,或者找不到工作,我还得养他。”
“你还得养他的妈——”
“他妈倒不需要我养,因为她的签证马上就到期,就该回中国去了。”
“她不会延签证?”
“已经延过了,肯定延不到了。”
“那你要钟新写个保证,保证以后不要你养活,你就帮他这个忙。”
崔灵听说这事后,坚决反对木亚华帮钟新这个忙:“难道你忘记了‘农夫与蛇’的故事?他现在冻僵了,你可怜他,帮他,把他捂在胸口,等他苏醒过来,咬你一口,就该你倒霉了。”
木亚华说:“钟新可能还算不上一条蛇,顶多算个鼻涕虫,你把他捂在胸口,他苏醒后可能会搞得你胸口涎滴滴的,但是还不至于致你死命。”
崔灵说:“但是他有可能就是破坏我们汽车的那个家伙,他呆在这里,我跟安洁都有危险。”
木亚华开玩笑说:“就是你害他丢了工作,不然他也不会来麻烦我。”
“我害他丢工作?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你把你对他的怀疑告诉了警方,他们肯定到学校来调查过了。他老板当然是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好他三年的h1快到期了,他老板就趁机不给他续签证了。”
“这是你猜的,还是他老板说的?不管怎么说,如果你怜悯他这样的恶人,肯定会惹出麻烦来——”
木亚华说:“钟新也算不上什么恶人,最多是个烦人。”木亚华稍一停顿,又说,“不过他妈更烦人,你知道她说什么?她告诉我说,她这次回国,我导师的老妈会专程跑过来为她送行---”
崔灵马上就领会了这句话的意思:“她是在拿这一点威胁你,意思就是说她跟你导师的老妈关系铁得很,如果你不帮她儿子,她就在你导师的老妈面前说你坏话,再让你导师的老妈去影响你导师。”
安洁花了一点时间才领会到这事跟她有关,她着急地问:“你是说dr.cang的妈妈---要过来?”
“简单地说,就是你婆婆要过来,”木亚华见安洁很着急的样子,又安慰说,“谁知道?也许钟新的妈在吹牛。”
第 55 节
虽然安洁并不希望警方太快破案,但警方也不是吃干饭的,似乎暗中还调查得挺欢的,不久就得出结论说油箱里放小球的事,不是什么蓄意谋杀,只是几个小孩子的恶作剧。
这个结论不要说崔灵不能接受,连安洁也觉得不能接受。但警方有证据,因为他们从安洁的两个邻居的汽车油箱里也发现了同样的小球,说明放小球的事并没什么特定的target,而是random的,主要是汽车的主人没锁车门,小孩子有机可趁,于是就被选中成了恶作剧的受害者。
不仅如此,警方也已经找到肇事者了,有两个住在安洁那片的男孩承认往别人油箱里放过小球。至于是否有人指使教唆,警方认为没有,是小孩子们从网上学来的,网上不仅教人怎么往油箱放小球,还教人在哪里买小球,如果买不到的话,如何自制小球。这些文章图文并茂,老少咸宜,稍稍认识几个英文单词的人就能看懂。
崔灵据理力争,说jamal亲口承认是一个man叫他干的,但警方说jamal给他们的口供不是这样的。崔灵把自己跟jamal的谈话录音拿出来作证,警方说那证据已经corrupted,因为她是用不正当手段获取的,不能算数,还警告崔灵不要再用欺骗手段收集证据,不然的话,jamal等人的父母可以起诉她,警方也可以告她妨碍公务。
崔灵真是气昏了头,三天两头地打电话到警局,有时还亲自跑过去找他们,但没有什么效果。崔灵又威胁说要上告,警方仍然坚持自己的结论,大有“任你告到天边地角,我自岿然不动”的气势。
崔灵无奈,只能对着安洁痛骂警方:“tmd,什么破警察,这么简单的案子都破不了。如果是我,早就把这案子破了。”
问题是这两个小孩都不承认往安洁的车里放过小球,jamal承认他往崔灵的车里放过小球,因为他只往他看得上的车里放小球,而崔灵的车是辆敞篷车,所以他看得上。另外一个小孩承认往一辆白色的车里放过小球,但安洁的车是一种比较少见的深紫红色,她是从她车title上知道那种颜色叫unk,但她在网上辞典里都没查到这个词,只能说肯定不是白色,所以这两个小孩破坏的都不是她的车。
警方说往安洁的车里放小球的可能是一个叫manduko的小孩,是b大一个尼日利亚留学生的孩子,jamal说他知道manduko也干过往别人车里放小球的事,jamal甚至说他对崔灵说的man,就是manduko。但manduko的父亲已于去年冬季毕业,带着全家回尼日利亚去了。
一言以蔽之,就是安洁连presscharge都没对象了。她姐夫建议说,要控告就控告教唆人们破坏汽车的网站,但她姐姐做了一番研究,发现控告网站获胜的机率小得很,就像控告烟草公司生产的烟草使人得肺癌一样,全看运气,也许能打赢,但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得不偿失。
好在安洁自己有医疗保险,所以住院没花费她多少钱,只是她脸上留下了疤痕,造成的损失目前还无法估计。她自己觉得也算因祸得福,如果不是车祸的事,她也不会住进dr.cang的家;如果不是脸上的疤,他也不可能向她表白心声。关键是事情已经这样了,如果不自己阿q一下,那还能怎么办?
但崔灵却不肯阿q,说这完全是美国警方歧视外国人的表现,如果受伤的是他们美国人,警方肯定不是这么个态度,保证会追到尼日利亚去把那个manduko抓回来审判,即使不能丢监狱里去,至少也要当青少年犯罪分子惩罚一下。崔灵要通过b大学生会向全美国的中国留学生发起呼吁,让大家都起来反对美国的种族歧视。
安洁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急忙劝崔灵算了,说不想因为这件事搞得臭名昭著,到时候案子没破,还把警方和美国政府给得罪了,肯定没好日子过。
崔灵真是恨铁不成钢:“哎,中国人在外面受欺负,就是因为你这样的人太多了,不敢起来为自己的合法权力斗争——”
崔灵认为jamal所说的man肯定不是manduko,因为如果是的话,她那钟新他们的照片给他看的时候,他就可以指出是个男孩,而不是男人了。所以崔灵发誓要把这案子查到底。
安洁劝她别查了,免得真的跟警方说的一样,被那几个小孩的爹妈告了。
崔灵见她这么害怕,也就不再在她面前讲“查到底”的事了,不过暗中可能仍在调查。而且崔灵下了决心要去v州读criminology的博士,连导师都找好了,据说是这方面比较有名的教授。
安洁问:“那你把现在这个博士学位放弃了?”
“反正也不喜欢现在这个专业,读完了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做点自己喜欢的事。”
“你读了criminology干什么?去当罪犯?”
“当然不是当罪犯,crinimology是研究罪犯心理、犯罪的原因、造成的社会影响、政府和法律对罪犯的处置等问题的,是门很有意思的学科——以前就想去读的,因为舍不得bryan,没好意思跑那么远去读书,现在我打定主意了,下学期就转去v州。”
“你——现在跟bryan的关系怎么样?”
“元气大伤,他关键时刻把生意放在我的生命之上,已经伤了我的感情;而我在关键时刻要把他供给警方,也伤了他的感情。不过他后来又改变了主意,同意我向警方报告,可能是想通过警方查出是他老婆指使人干的,一举把他老婆送进监狱里去,那他就少了一个大麻烦了。他转了这个弯,所以我又原谅了他。而这事最终并没闹得满城风雨,对他的生意和形像没造成什么影响,所以他也原谅了我。”
“那好啊,恭喜你们度过了这一难关——”
“不管怎么说,裂痕已经造成了,要想回到以前那种状态是不太可能的了。不如就用去外地读书来做个试金石吧,如果我去了v州,他还爱我,那我就彻底原谅他了,不然的话——”
“那还是别去v州吧,听说美国不兴两地分居的,一分居就麻烦了,十之八九要吹掉——”
崔灵有点无精打采地说:“到时候再说吧。你跟你的andy怎么样?”
“别的都没什么,就是——总得偷偷摸摸的——”
崔灵不解:“我跟bryan偷偷摸摸,还说得出个理由,因为他还没离婚,你们两个男未婚、女未嫁,凭什么也要偷偷摸摸的?”
这正好是安洁的痛神经,一提就痛,但还不得不替自己要面子:“因为他是faculty嘛,让学校知道了不好——对师生恋爱——b大是stronglydiscourage的——”
“stronglydiscourage并不是反对的意思啊,只不过不鼓励罢了。学校又不是你公婆,它鼓励不鼓励关你什么事?难道你还怕学校不高兴,不给你办嫁妆了?”
“也不是什么办嫁妆,万一搞得学校处分他,总是不好吧?”
崔灵不依不饶:“学校怎么会处分他?除非是你去学校告他。但是你怎么会告他,除非是他甩了你。照这么说,他是准备甩你的,知道总有一天会惹怒你,所以现在就不留下任何手尾,这样即便你今后去告他,也拿不出证据来。”
这话就象是在她心里插了一把刀,而且还要搅上几搅。她辩解说dr.cang不是这样的人,但她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底气也不足,因为他的确说过他不准备再结婚,那意思就是不准备天长地久的了。
她虽然当时信誓旦旦地说“不求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但她心里还是希望跟他天长地久的,而且以为他说那话只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跟她在一起久了就会忘了那话,哪里知道他完全是把那话当作一项基本国策在坚持,也不知道要坚持多久,五十年不变?
她一有机会就试探他,看他的“基本国策”有没有因为这段时间的热恋而有所松动、有所改变。
有一天,她提出跟他一起去shopping,他象以往一样,叫她写个shoppinglist,他开车出去买,但她说她要买一些女生专用的东西,他去买不方便。
他开玩笑说:“买的人都不怕,你写单子的人反而害怕了?”
她坦白说:“就是想跟你一起去shopping。”
“让别人看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不好——”
“为什么你总怕别人看见我们两人在一起?”她抱怨说,“是不是你怕别人笑话我脸上的疤?”
“你知道不是——我是怕把你的potential白马王子们吓跑了——”
“我不要potential的白马王子,我只要跟你在一起——”
他听了这话,不仅没有高兴的神情,反而好像背了一个沉重的思想包袱一样,小声说:“我们说好了的,我只做你的backup的——”
“我们什么时候这样说好了的?都是你在说,我并没有同意,我那时就说了我要你做我的——白马王子的——”
他也斗胆反驳一句:“但是我那时就说了我不是你的白马王子——”
她气得大哭起来,跑进自己的卧室。关上门不出来了。那天搞得谁也没去shopping,她躲在卧室里哭,他在门外劝,最后她开了门,放他进来,两人在床上和好了。
晚上,他好像下了很大一个决心,说:“你想去shopping,那我们到远点的地方去shopping吧——”
她觉得这并不是她想要的,这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到远的地方去shopping,还是因为怕被熟人看见了,又有什么意思?她又不是发了shopping的瘾,她只是想看到他愿意跟她在人前露面。她指指自己哭红了的眼睛,说:“我不去,我这么个丑相,还有脸出去?”
最后还是他一个人去shopping了。
从那之后,她也不敢再提跟他一起出去shopping的事了,怕又提醒了他有关不做她白马王子的重大决定。她觉得不提这些事的时候,他其实是象一个白马王子那样爱她的。但他好像是个昏睡中的白马王子,爱她是他梦游中做的一件事,只要一提要他做她的白马王子,就好像把他从昏睡中唤醒了一样,他就开始撇清,一再声明他不会做她的白马王子。
他整个的人,就像是被一扇门劈成了两个。在门外,他一下就成了一个严谨的导师,每次开会的时候,他都是一本正经,光看他那神情,她简直想象不出他曾经跟她热烈做过爱。他还像以前那样为她点ham&pineapplepizza,也为她准备矿泉水,但从来不跟她说一句亲热的话,也没有一个超出师生关系的动作,连一个暧昧点的眼神都没有。
连木亚华都说:“如果不是你告诉过我他跟你——我简直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但只要回到了家门背后,他就变成了一个缠绵而热烈的恋人,白天他们总是粘在一起,到了夜晚睡觉的时候,他整夜都是搂着她的。她起床上洗手间的时候,他都会醒过来,躺在床上等她,等她回到床上,他又会把她搂怀里去。
床上床下,他都是一个模范情人,床下对她的照顾那就不用说了。而在床上的时候,是他最大胆最本色的时候,那时候的她,就有点娇羞了,而他会一点点地挑逗她,启发她,让她渐渐进入角色,忘了所有的不好意思,纵情享受性爱的欢乐。
她跟他在一起,大多数时间都是快乐的,只有想到这一切都会变成“曾经拥有”的时候,才会难受。
有个夜晚,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告诉她,说他要走了。她急切地问:“你要到哪里去?”
他指了指天边,说要到那里去。
她问:“能不能带我去?”
他说不能。
她又问:“那你能不能不去?”
他也说不能,然后他就真的走了。她在后面追赶他,追不上;叫他,也叫不应,就那样眼睁睁地看他向天边走去。天边是一片金红的晚霞,红得象火在燃烧。在一大片晚霞的映衬下,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黑影,头上戴着一顶牛仔帽,好像肩上还用棍子扛着一个包袱,就那么背对着她,向那片夕阳走过去,那个包袱在他什后晃荡。她的感觉是他一旦走近那片夕阳,就会被烧死,但他似乎是因为某种宿命,不得不走向那片夕阳。
她被他叫醒了,知道自己在梦中哭泣。但无论他怎么问,她都不肯把那个梦境讲出来,好像一讲就把某种咒语说破了,他就要提前向那片夕阳走过去了。她只是搂着他,不停地说:“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她希望他会说:“我不会离开你的,我怎么会离开你呢?”
但他没有说,也没说任何话,只紧紧搂着她。她感到他脸上也是湿湿的,不知道那是她的眼泪,还是他自己的眼泪,抑或是两个人的眼泪。
后来她经常在半夜的时候醒来,虽然没再做那个梦,但心里的感觉是一样的忧伤,总有一种好景不长的预感。她发现只要她醒来,他就会跟着醒来,只不过闭着眼睛没说话而已。有次她问:“你——也没睡着?”
“嗯。”
“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有一个晚上,当她又问他在想什么的时候,他说:“我在想,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哪样下去?”
“现在这样——”
“你要离开我?”她惊慌地问,“你——不爱我了?”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慌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能老这样半夜不睡觉——这样——会影响——工作和学习的——”
于是他吻她,跟她做爱,把刚才的谈话淹没在呻吟之中
第 56 节
安洁没把警方的结论告诉dr.cang,怕一告诉他,他就会认为现在没危险了,她可以搬回她自己的住处去了。她也担心他妈妈真的会过来,总觉得只要他妈一过来,他就会叫她搬出去。她希望钟新的妈只是在吹牛,反正吹牛又不用上税。
但事实证明钟新的妈不是在吹牛。有一天,dr.cang对安洁说:“我妈可能要来我这里玩几天,她跟钟新的妈妈是朋友,以前经常一起去教堂的。现在钟阿姨要回国了,我妈要过来送送她——”
她做欢欣鼓舞状:“那好啊,你们母子可以团聚了,我也--很想见到你妈妈。”
他似乎面有难色,迟疑了好一会才说:“我——不想让我妈知道我们——的事——”
她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说他不会把她当成他的女朋友介绍给他妈,也不想让他妈看出他们有那种关系。她心里一阵刺痛,但还是强做欢颜说:“没事,你就说我是你学生就行了。”
他盯着她,好像要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一样,最后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但是我们早就——”
她抢着说:“我知道,我知道,我们早就说好了的,不求天长地久——你放心——我记得我说过的话——”
她很想讲一回骨气,搬回到自己的住处去,但她真的舍不得他,总觉得一旦搬回去,他们之间就完了。她建议说:“那——把我住的这间房拿出来给——你妈妈住?我可以到书房去住——”
她生怕他说,那你就搬回去住吧,但他没说,只说:“不用,让她住我这间吧,我到书房去住。”
他当天就买了一个单人床放在书房里,把他现在住的那间卧室收拾好了,给他妈妈住。她也想帮忙,但他不让她帮,说她腿上的伤需要多休息,不应该干重活。
他把放在她卧室的他的东西都拿到书房里去了,就像两口子闹分家一样,她想可能他妈妈来了之后他就不敢来她卧室了。她非常郁闷,趁他不在家的时候给木亚华打电话诉苦:“dr.cang的妈妈要过来了——”
木亚华嘻嘻哈哈地说:“好啊,什么时候让我来宴请一下两位婆婆,拍拍我导师的马屁——”
“你跟——钟新——和好了?”
“没有,跟你开个玩笑。钟新在w州州立大学找到了一个博士后的工作,很快就要过去了。”木亚华吹嘘说,“你看我是不是很英明?答应帮他,结果又不用真的帮他,乐得做个好人——”
“那你还跟不跟他离婚?”
“当然要离——”
“他同意吗?”
“他不同意也没用,我对他真的没什么感觉了。我现在一个人带小孩过了一段时间,觉得很爽快,很利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怎么教育孩子就怎么教育孩子,不比跟他搅在一起强?他什么忙都帮不上,还尽搓反绳子。”
“但是说不定他——这次真的——变好了呢?”
“他无论变多么好,我也没兴趣了,他有过外遇,怎么变好都让人不舒服。”木亚华说,“不说我的事了,我的事说得没意思,还是说说你婆婆的事吧。”
“什么婆婆,别开玩笑了,他——都不想让他妈知道我们的事——也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怕他妈不喜欢你吧——”
“为什么他妈要不喜欢我?又没见过我,又不了解我——”
“说不定他对他妈讲到过你呢?我跟钟新谈恋爱的时候,他把我的照片给他爸妈看了,他妈才看了一眼就不喜欢我——”
“可是dr.cang没我的照片,怎么会给他妈看?”
“这是我乱猜的,也不一定就是他妈不喜欢你,可能只是他的一种防范措施吧,怕你跟他妈处不好,先不说破这事,等你跟他妈处一段时间看,如果处得好就告诉他妈,处不好就瞒着他妈——”
她担心地问:“你说他妈——会不会——真的不喜欢我?”
“这我就搞不清楚了,不过做婆婆的,多少都有点不喜欢媳妇,总觉得是媳妇把她们儿子的爱给夺跑了——无所谓啦,反正你又不是跟婆婆过一辈子,只要做儿子的喜欢你就行了,管婆婆喜欢不喜欢?了不起到时候不跟婆婆在一起过就行了。”
她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象这次她“婆婆”来的事,好像就不是她说了算的。“婆婆”说来就要来,她还能说半个“不”字?以后要是跟“婆婆”真有矛盾,恐怕也是她被赶走的下场。她抱怨说:“我觉得他——把他妈看得比我重多了——”
木亚华警告说:“如果他把他妈看得比你还重的话,你一定要小心,从一开始就要把他这个坏毛病纠正过来,不然以后有你受的。”
“怎么把他的坏毛病纠正过来?”
木亚华显然也没有什么锦囊妙计,只笼统地说:“这个就需要你发挥你做媳妇的优势了,不管怎么说,老妈只能从衣食住行上照顾自己的儿子,总不能在床上代替了媳妇吧?所以你要发挥你的床上优势,让老康没你不行,那样的话,等到你跟婆婆有矛盾的时候,他就要站在你这一边了。”
她真不知道怎么发挥她的床上优势,他上床似乎更多的是为她而不是为他自己,除了第一次他好像控制不住地先走一步之外,后来的每一次,他都是殿后的。他总是尽心尽力地伺候她,给她的感觉好像是他们俩在玩滑滑梯,他一次次把她往滑滑梯上举,让她滑了一次又一次,一直到她自己不想滑了,他才跟在她后面顺便滑那么一次。
她想如果用不跟他做爱来惩罚他,恐怕是没什么用的,说不定他求之不得,因为那样他就不用费心举她上滑梯了。
木亚华可能也觉得自己刚才的主意不好,更正说:“我刚才也是瞎说说,很多书上都警告女人不要利用床上的优势要挟老公就范,说即使老公暂时让了步,以后也会变本加厉地还回来,搞不好还把他蹬到别的女人那里去了。像我这样对老公不在乎的人就没什么,婆媳不合就不合,老公跑了就跑了,亡了羊,牢都懒得补,脱祸求财。像你那样把老康当成个命根子的人,最好别跟他老妈闹翻——”
“我哪里有把他当成命根子了?”
“还没当命根子?这么急于讨好他妈,哪像我那时候,根本不在乎钟新的妈喜欢不喜欢我,她不喜欢拉倒,我还不喜欢她呢。”
“钟新的妈不喜欢你,那钟新他——自己怎么样呢?”
“他根本不敢告诉我说他妈不喜欢我,他那时要是告诉了我,我还会跟他结婚?早就把他一脚蹬了。是结婚之后很久了,两个人吵架的时候,他才说出来的,说他那时不该不听他妈的话——”
安洁也不希望dr.cang象钟新那样暂时隐瞒或者隐忍,那都是不会长久的,最终还是会爆发出来的。如果有朝一日,他后悔没听他妈的话,那她真的是要心痛死了。她希望他的妈妈会喜欢她,她跟他妈妈之间能和睦相处,没有矛盾,那样他就不必为站在哪边为难了。
木亚华一分为二地说:“其实老康的妈到这里来,也是件好事,说不定是他专门把他妈妈请过来相媳妇的。他前段时间犹犹豫豫,可能是因为还没得到他妈的首肯。现在他把他妈叫过来,亲眼看看你,如果通过了,那他就会放开手脚爱你了。像他这个年纪,肯定没时间慢慢谈恋爱,恨不得马上就把婚结了——”
她觉得这好像有点toogoodtobetrue一样:“不会吧?他专门叫他妈妈过来相——我?”
“我觉得很有可能,他这种人,肯定是孝子。他跟他ex离婚,肯定有一大半是因为他妈不喜欢他ex。他现在是吃一堑,长一智,要找就找个老妈喜欢的,免得日后麻烦多。”
她也有点相信了,觉得木亚华这个推理可以解答很多的问题。她真的有了一种丑媳妇要见公婆的感觉,既慌张又激动,很想一开始就给婆婆一个好印象,听说第一印象最重要了,一旦第一印象坏了,后面就很难纠正过来了。
那几天,她象迎接上级检查一样,紧张得不得了,生怕上级会不喜欢她。她努力揣摩上级的意图,看自己哪些地方有可能引起上级的不满。分析来分析去,她觉得如果上级不喜欢她,那只能是因为两个原因,一个就是她不怎么会做饭,另一个就是她脸上的那几道疤痕。
找到了自己的不足之处,她就着手来改进。首先是抓紧机会猛练做饭,他做饭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看,为他打下手;有时他上课去了,她就自己在家练习做饭。她觉得自己在这方面还有点天分,做了几天,虽然做得没有木亚华做的那么好吃,但也不算太差了。
至于脸上的伤疤,她还是很有信心的,可以用化妆品掩盖。她自己开车到mall里去,试了几种粉底霜和遮盖霜,选定了一种,抹上之后,伤疤就基本上看不出来了。
她生怕还有什么地方没想到的,又打电话给姐姐,要姐姐客观的、实事求是地指出她的不足之处,以便她能加以改进。
姐姐心疼地说:“小妹小,你别这么紧张,这些事得顺其自然,你就给她一个真我的风采,她喜欢就喜欢,不喜欢你勉强自己也没用——”
“但是我想让他妈妈喜欢我,因为他——肯定是很孝顺他父母的,如果他妈妈不喜欢我,他肯定也就不喜欢我了——”
姐姐叹了口气说:“哎,我看你是爱他爱糊涂了,你这么任性的人,现在也这么起劲地讨好他妈——真——难为你了——”
“我不是讨好他妈,我只是不想让他为难,如果他妈妈不喜欢我,那你叫他夹在中间怎么做人?”
姐姐安慰说:“我觉得他妈不会很难缠的,既然他这么——可爱,他的妈怎么会是个——老妖婆呢?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这话也可以倒过来说:‘有其子必有其母’。如果他妈很烦人,是养不出他这么可爱的儿子来的——”
她象遇见了所见略同的英雄一样,高兴地问:“你也觉得他很可爱?”
“我还不都是听你说的吗?我相信我妹妹的眼光,你觉得他可爱,那他一定是可爱的了——不过你别太紧张,越紧张越容易做错事——”
她虚心求教:“你——跟你婆婆是怎么相处的?”
“我婆婆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以前是大学老师,知识分子,很通融的那种,所以不会干涉自己孩子的事。再说我跟我婆婆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不管怎么说,我没下过你这么大的功夫。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你是多么爱他了,我真希望他知道这些——希望他能体会你的一番苦心——和爱心----”
“我不想他知道这些,我不要他为了这些来感激我,我就想让他妈喜欢我,让他开心——”
姐姐嘱咐说:“这些事,都是双方的,光你一方面努力有时也是不起作用的。还是尽力而为吧。如果你尽了力,还是不讨他妈喜欢,那也不必为此烦恼。如果他因为他妈的原因不喜欢你,那我觉得他就没什么值得你爱的了——”
安洁虽然知道崔灵在这方面可能拿不出什么高见来,因为崔灵自己也没跟婆婆打过交道,但她还是打电话向崔灵请教,多一个脑袋多一份智慧,人多力量大,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她已经向两个臭皮匠请教过了,现在就差崔灵这个臭皮匠的input了。
崔灵果然没什么实际经验,但声势上一点不输给那些有经验的人:“切,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你这么年轻漂亮,又从来没结过婚,她的儿子比你大这么多,而且是离过婚的,她有什么资格不喜欢你?她的脑筋有毛病啊?你看得起她儿子,是她的造化,如果她有半点意见,你就叫她靠边站——”
得了三个臭皮匠软硬兼施的宝贵意见,安洁的大脑还是一团稻草。
他妈妈来的前一天,他们一整天都如胶似漆地粘在一起,好像两个人都知道他妈妈一来,他们就没机会粘在一起了一样。那天晚上,一番云雨之后,她终于按捺不住,担心地说:“你妈妈明天就要来了——”
“嗯。”
“你说——你妈妈会不会不喜欢我?”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你今天不累?那是我没尽到责任——我们再来吧——”
但她没“再来”的心思,固执地坚持刚才的话题:“如果你妈妈不喜欢我怎么办?”她见他没回答,追问道,“是不是她——已经不喜欢我了?”
他摇摇头,抱紧她,喃喃地说:“kido,kido,你——叫我说什么好?你不必为这些事担心——”
“如果你妈妈不喜欢我,是不是你就不喜欢我了?”
他看了她一会,用一个吻堵住她的嘴,吻了很长时间,好像要赢得一点时间以便想出一个万全的答案一样。最后,他轻声说:“kido,别忘了,你只是我的学生——”
这个回答比什么都更伤她的心,她赌气不理他。他来求和,搂着她,在她耳边说:“别担心,如果我妈不喜欢你,那是她的problem,我只希望你——高兴——”
第二天,他到机场去接他的妈妈,她在家焦急地等待。她这段时间在家穿得很随便,但今天专门打扮过了,穿了件朴素大方的薄毛衣和裙子,还化了装,用遮盖霜把脸上的伤疤掩盖起来了,又洗了好些水果放在果盘里,饭菜是他们俩一起准备的,自己做了一些,在外面买了一些。
她就像一个马上要见公婆的丑媳妇一样,心里忐忑不安,除了担心和慌张,还夹杂着一丝自我怜悯:可怜哪,你比一般的丑媳妇还不如,你这么急切地讨好她,可是你连她是不是你的婆婆都还不知道。
第 57 节
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上级终于大驾光临了。安洁看见上级的专车驶进了门前的driveway,急忙对自己作了一些最后的润饰,然后打开大门,等在门边。她看见dr.cang把车停在车库外面,下了车,打开了右边的车门,扶着他妈妈下了车,慢慢走过来。
他妈妈是个挺知识分子的女人,看上去有六十多岁,很和蔼可亲的样子。
走到门边,dr.cang向他妈妈介绍说:“妈,这是我对你讲过的那个学生,叫安洁——”然后他对安洁说,“这是我妈——”
安洁赶快甜甜地叫一声“苍阿姨”,这是她昨晚从他那里问出来的称呼,比较diplomatic,用在导师的妈妈或者自己的婆婆身上都可以。
苍阿姨似乎很高兴见到她,连连说:“快进屋坐下,听劲儿说你的腿受了伤的,站多了不好,要多休息——”
安洁听苍阿姨叫dr.cang“劲儿”,觉得好新奇,心里也跟着叫了两声。他跑出去搬东西的时候,她也跟出去帮忙,到了汽车跟前,他不让她拿东西,小声说:“打扮这么漂亮?我以为你要出去赴约会呢——”
她觉得他的眼光热辣辣的,心里暗喜,想不到一枪打下两只鸟来,本来是为他妈妈打扮的,结果把他的鸟也--当然不是打下来--应该是打上去了。她扑到他怀里去,贴着他,蹭他,低声说:“我也要叫你‘劲儿’——”
他让开了一点,笑着说:“那是我父母叫的——”
“但是我喜欢这个叫法——”
“喜欢叫你就叫吧,别在人前叫就行了。我们进去吧——”
回到屋子里,dr.cang张罗着开饭,安洁也要去帮忙,但他不让,苍阿姨也叫她多坐着休息,她只好坐在桌子边,陪苍阿姨说话。苍阿姨问了问撞车的事,她把能讲的都讲了一下。苍阿姨听得无比惊讶,连声说:“好险,好险,幸好你伤得不重。我在路上听劲儿讲了,简直不敢相信——”
吃完饭,三个人聊了一会,dr.cang就叫他妈妈上楼休息,说已经在她房间放了电视机,可以上楼去看电视。他们两人陪他妈妈上了楼,他安排了一下,就到他的书房干活去了。
安洁呆在自己的卧室里,对着电脑发了一阵愣,觉得事情比她想象的要顺利。她姐姐说的不错,苍阿姨不是一个很难缠的人,说话办事都挺通情达理的,不象是个背后总在说媳妇坏话的人。她想也许是木亚华的婆婆自己爱说媳妇的坏话,就把苍阿姨也扯进来,免得别人觉得就她一个婆婆说媳妇坏话。或者苍阿姨总共就说过媳妇那一句坏话,因为木亚华也就告诉过她那一句。
她现在不怎么担心苍阿姨不喜欢她了,但觉得他在躲避她。她在自己卧室呆了一会,就忍不住了,悄悄跑到他书房去,看见他正在电脑前干活。他见她进来,就弩弩嘴,示意她把门关上。她关了门,走到他跟前去,挤在他坐的椅子上,压低嗓门问:“你在忙什么?也不陪你妈妈?”
“不用陪,她自己看电视——”
“你——还不睡觉?”
他看看她,说:“我——今晚就在这里睡吧——”
她失望地撅起嘴,乱摇头。
他笑了一下,问:“怎么,今晚有兴趣?”
她打他一下:“乱说——”
“有兴趣也不是坏事--”他象哄小孩一样说,“kido,乖,你先去睡吧,我把这点做完就来——”
她得了这个许诺,才安心地回到自己卧室里去,洗了澡,躺床上等他。她觉得他不是因为手头的活没干完才呆在书房的,而是怕他妈妈发现了。差不多等到十二点过了,她才听见他到对面的浴室去洗澡。过了一会,他轻手轻脚地来到她的卧室,两个人象偷情一样做爱,搞得她既不敢叫又不敢哼,忍得很辛苦。
夜里她起来上洗手间的时候,发现他已经不在她床上了。她特意看了看表,才早上五点多钟,他一定是早早地跑回自己的床上去,免得一不小心睡过了头,被他妈妈发现了。
她想不通他为什么怕他妈妈知道他跟她的关系,难道是他妈不喜欢她?应该不会呀,他妈妈似乎很喜欢她呀。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她对木亚华讲了丑媳妇见婆婆的过程,顺便也讲了dr.cang的奇怪表现。木亚华大惊小怪地说:“唉呀,他这好像有点不正常呢,是不是有恋母情结?怕自己的老妈知道了吃醋?”
安洁恶心得鸡皮疙瘩一冒:“别瞎说了,哪里会有这种事?”
“怎么没有?‘恋母情结’是很普遍的现象呢,几乎所有的小男孩都有过一个恋母的阶段,但大多数男孩长大之后就把这种依恋投射到自己的异性伴侣身上去了,可是有的一辈子也没改过来,就搞成不伦畸恋了——”
安洁也不是没听说过“恋母情结”,她只是不相信dr.cang会有这种情结。她说:“我觉得不是这个原因——”
“那你说是什么原因?”
她也答不上来。木亚华严肃地说:“我觉得你要把各种可能都考虑到,多观察观察,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安洁不用多观察,很快就知道dr.cang为什么不愿意他妈知道他们之间的事了。有一天,dr.cang到学校上课去了,家里就安洁和苍阿姨两个人,吃早餐的时候,家里电话响了。苍阿姨说:“安洁你帮忙接一下,我不会说英语——”
安洁接了电话,是个女声,找苍阿姨的,她一听到那声音就辨别出那是dr.cang的ex打来的,那个声音,可以说就是烧成灰她也听得出来——如果声音能烧成灰的话。
她连忙把电话给了苍阿姨。她很想呆在客厅听听她potential的婆婆跟她potential的前任在谈什么,但她知道这很不礼貌,就几口吃完早餐上楼去了。
过了一会,苍阿姨出现在她卧室门前,问她在忙什么。她说没忙什么,苍阿姨就问可不可以跟她说几句话。她连忙请苍阿姨进房间来,两人坐下好说话。
苍阿姨踌躇片刻,说:“刚才是蓉儿打的电话——李雪蓉——”
安洁一惊,啊?一个劲哥哥,一个蓉儿,这还配得挺好的呢。哼,原来他的ex叫李雪蓉,以后可以到f大的网站去查找电脑系的李雪蓉了,看看是何方妖孽,到现在还出来作祟。
苍阿姨又说:“你可能知道,雪蓉就是我——儿媳,以前的儿媳,就是劲儿的——前妻——”
她装做与己无关的样子说:“噢?她知道您到这里来了?”
“我一来就给她打了电话的,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不象有些家庭,一旦离婚就搞得象仇人一样,我们不会的——我们两家——劲儿的爸爸跟蓉儿的爸爸——以前是同事,现在都退休了,我们两家一直都是住在一栋楼里的——”
“那苍老师跟——李老师是——青梅竹马了——”
苍阿姨笑眯眯地说:“他们是后来在美国才——开始的,不过我们两边家长早就有这个意思,也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了——”
她心里生出几分嫉妒,嫉妒那个李雪蓉,从小就跟他在一起,可能连他穿开裆裤的样子都见到过,两边家长又这么支持。不过她就更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会离婚了,难道他们是父母包办的?
苍阿姨说:“有句话想问你,不知道问得问不得——”
“没关系,您问吧。”
“你——不是劲儿的——女朋友吧?”
她不知道苍阿姨期待什么样的答案,但她觉得用“不是”开头的,都是期待否定答案的,而且她知道dr.cang是不想他妈知道他们之间的事的,于是就说:“不是,怎么啦?”
“噢,没什么,是蓉儿在问,我是——帮她问问——”
安洁想,你已经问了我这么私人的问题了,我也可以问你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了吧?她问:“苍阿姨,苍老师跟李老师在国内是青梅竹马,在国外又是同学,怎么会——离婚的呢?”
苍阿姨好像有点迟疑,最终还是回答说:“他们这个事呢,主要怪他们两个性格太强,当然我也有很大责任,所以我一直想弥补——”
“他们都是成年人了,又都是大学老师,自己有自己的主见,怎么能说您有很大责任呢?”
“我的这个儿子呢,自尊心是很强的,刚好我的这个媳妇呢,自尊心也很强,所以在各方面都要竞争,互不相让。我这个做妈的,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的,有时也就提点建议。但是我只是提建议,也没有强迫谁的意思——哪知道就是我的建议--破坏了他们的关系--”
“您提什么建议了?”
“他们结婚之后,一直是这样两地分居,这哪象个家呢?两个人都三十过了,还没考虑生孩子的事,你说,我们做父母的怎么会不着急呢?我以前也是老师,教财会中专的,但是因为劲儿的爸爸调到n大,而n市那边没有财会中专,我就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呆在家里,相夫教子,一心一意支持劲儿的爸爸,培养自己的孩子。你看,我的丈夫和儿子都有所作为,这不是很好吗?”
“那是不是李老师她——不愿意放弃她的事业——?”
“其实我也没说要她放弃她的事业,只不过是说她可以调到这边来,跟劲儿在一起,生儿育女,过正常的家庭生活——”
“那——苍老师怎么不调过去呢?”
“这就叫做宁为鸡头,不为牛后,你看劲儿在这边升职啊,加薪啊,都挺顺利的,而蓉儿虽说进的学校不错,但是升职就比较困难。她一个女人家,哪里有那么多精力跟男的拼?人家不用生孩子,不用带孩子,一心一意搞科研,当然能出成果。她也跟人家那样拼,结果搞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听说副教授是刚刚才提上的,比我们劲儿晚多了,据说以后提教授更难,这是何苦呢?”
安洁问:“那——他们就是为这——离婚的?”
“还能是为什么?两个人就是这么倔,你不肯调过去,我不肯调过来,最后就只有离婚了。”
“那——他们两个人是不是很后悔——离了婚?”
“当然后悔罗,认识他们的人谁不替他们遗憾?我现在就是尽力在中间斡旋,想让他们复婚——”
安洁吃了一惊:“他们——同意了?”
“劲儿这边是没问题的,就看蓉儿的了。离婚是蓉儿提出来的,不是我们劲儿的意思。我知道蓉儿那时很生我的气,觉得我老脑筋,叫女的牺牲自己的事业成全家庭,她是宁可离婚也不会牺牲自己的事业的。但现在我觉得她口气也有点松动了,毕竟年龄也不小了,再找个合适的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们做了几年夫妻,不可能一下就恩断情绝——”
安洁听得万箭穿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就很好解释他这一向的表现了,原来他一直是在谋求跟前妻复婚的,所以他才会那么躲避她。而他之所以会跟她发展这么一段,主要是因为同情她,怕她因为自己破相就要轻生,他那是在挽救她。既然她也不是virgin了,两个人有这么一段也无伤大雅。但他终究是不会跟她在一起的,只不过他这人心软,不知道怎么跟她说分手,可能就叫他妈过来帮这个忙了。
她绝望地问:“苍老师他离婚之后就——再也没爱上过谁了?”
“离婚的事对他打击太大了,他当时就发誓再不结婚了。我们也曾经劝过他,请人帮他介绍过女朋友,但他都不要。我这个儿子啊,就是痴,谁劝他,他都不听。心病还需心药医,只有把蓉儿说动了,跟他复婚,他才会解开这个疙瘩——”
“那李老师她——同意了?”
“我觉得她还是愿意的,不然她也不会答应这个周末飞过来看劲儿了——”
她的大脑彻底晕了,懵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苍阿姨说:“到底是女人家心细,蓉儿刚才还在问你是不是劲儿的女朋友,她怕劲儿已经找了别人了,那她过来就尴尬了。我对她说了,不会的,我自己的儿子我知道——”
第 58 节
安洁被苍阿姨讲的故事搞懵了,不知道说什么好,客套了几句,就想逃跑,便说要下楼去做饭。结果苍阿姨也跟了下来,跟她一起在厨房做饭。她心里很乱,只想流泪,做饭的时候,不是弄泼了汤,就是碰翻了碗,前几天练就的一身本领都没法施展,还显得前所未有的笨拙。
苍阿姨说:“你学习忙,去做功课吧,我来做饭。”
她傻呼呼地让在一边,苍阿姨告诉她:“我今天炸鱼块你们吃,劲儿最爱吃我炸的鱼块了,蓉儿也爱吃。我来之前就叫劲儿买青鱼,他没买到,只买到了鲤鱼。鲤鱼也行啊,没青鱼好,但也不错。你忙,你上楼去复习功课吧--中午下来吃我炸的鱼块--”
安洁尴尬万分,帮忙又帮不上,还老是出错,只好灰溜溜地上楼去了。
到了楼上,她也没心思做功课,就跑到f大的网站去查看他ex的网页。她找到电脑系,很快就找到了李雪蓉,主页上就有一张照片,是那种“标准像”,看不出有多漂亮,但也不丑,戴着眼镜,典型的知识女性。
安洁看了李雪蓉的网页,觉得她发表的东西没dr.cang多,大多是读博士期间发表的,而且多半是跟一个叫d.baber的人合作的,是她的导师。到f大之后,她发表的paper不多,申请到的grant也不多,可能从水平上讲是不如dr.cang的,但因为读博期间成果比较多,再加上导师比较厉害,所以进了比较好的学校。现在她跟原先的导师不在一起做研究了,光靠自己的力量就后劲不足了,估计她在f大的日子真的跟苍阿姨说的那样,并不是很好过。
安洁不知道这个蓉儿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想调到b大来,或者蓉儿的f大副教授身份吓退了婚姻市场上那些不自信的求偶者,所以离婚之后老是找不到合适的人,现在又想吃回头草了。她有点鄙视地想:你这也太投机了吧?自己混得好的时候,就甩了你的老公,现在混得不如意了,就又跑回到他身边来?如果dr.cang连这样的女人也念念不忘,那真是--有眼无珠了。
但她又想到自己在他眼里也不比蓉儿更高尚,人家蓉儿至少还是跟他一同拼搏出来的,相爱的时候他应该还没出道,只是个穷学生,要身份没身份,要金钱没金钱。而她安洁呢?是在他春风得意的时候认识他的,说不定他以为她就是因为他是副教授、又是美国公民才爱上他的。
蓉儿的网页没什么个人的东西,都是教学科研方面的内容。安洁看了一会就离开了,跑到google去搜索李雪蓉,发现了好些个李雪蓉,她点开几个看了,都不是这个蓉儿。她又跑到google的images那里搜寻,发现了一张蓉儿的照片,她顺着那张照片走进一个网页,是他ex的网页,个人生活方面的内容比刚才那个网页多。
安洁看到了几张蓉儿的照片,看上去还不错,至少比那张“标准像”照得好。她在心里希望这些都是蓉儿年轻时的照片,而那张标准像才是蓉儿近期的真实反应。如果是那样的话,她觉得自己还有点希望,因为蓉儿毕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在年龄上不能跟她相比。
但她认为他不是一个喜新厌旧、以貌取人、老牛吃嫩草的色狼,而是跟他妈妈说的那样,是个有点“痴”的人。他跟蓉儿的感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们既是青梅竹马,又是十年寒窗,肯定是根深蒂固的了。尽管他们婚姻的小船被外来的风浪打翻了,但两个人都还没被海浪冲散,仍然紧抓着那条小船,一有机会就要爬回船上去。
她那可怜的自信心被一张结婚照彻底摧毁了,那是dr.cang和蓉儿的结婚照。天哪,那上面的他真是太年轻了!两腮还有点鼓鼓的,完全是个孩子。如果不看这张照片,她真的不知道他现在老了这许多,也不知道他还有过这么年轻的时候。
照片好像是在国内照的,新娘着白色拖地长裙,兴许是因为化了妆,新娘显得很漂亮。新郎穿的是黑色西服,看上去比新娘年纪还小。可能是对着摄影师,新郎的表情有点僵硬,但正因为如此,更显得纯真可爱。
在看到这张照片之前,他的婚姻对安洁来说一直只是个模模糊糊的概念,有种亦真亦幻的感觉,就像在小说里看战争一样,虽然也枪炮隆隆,但耳朵绝对不会震聋。但这张照片一下就把大炮拉到她耳边来放了,她几乎能看到他结婚的盛大场面,能听到新郎新娘幸福的笑声,还有那些参加婚礼的人的祝福和调笑,她的思绪一滑就滑到他们的新婚之夜,新娘的娇羞可爱,新郎的手忙脚乱,如在眼前……
她觉得心里堵了一团什么东西,恨不得大叫三声。
她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搬回自己的住处去,免得在这里做个多余的人,搞得他们几个人都在心里怪她没眼睛。她觉得他和他妈妈都是很客气很礼貌的人,绝对不愿意让人难堪。这事只有她自己来采取一个主动了,不然的话,搅黄了他的好事,自己也落得一个“不识相”的恶名。
东西还没收完,dr.cang就回来了,但没上楼来,在楼下准备开饭。她不知道是现在就叫他帮忙把东西拿下楼去,还是等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跑掉。她也不知道如果他发现她要走,他会怎么样。她只想着一件事:他的蓉儿要来看他了,他们要和好了,他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现在终于把这一天等到了。她应该为他高兴,但是她只顾为自己难过,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过了一会,他上楼来叫她下去吃饭,看见她在收拾东西,好像也不是很吃惊,只问:“你要搬回去?”
“嗯——”
她指望他挽留一下,哪怕是假客气也行,只要他说一声“留”,不管他是真是假,也不管他妈妈或者蓉儿将怎么骂她不长眼,她都不走了。但他居然没挽留,只说:“要搬回去也等到把饭吃了再搬吧——”
她的心沉到底了,看来他心里一直在琢磨怎么才能体面地把她打发走,又不好意思直接叫她走,真难为他了。她说:“你帮我把东西搬到车里一下,我现在就走吧——”
他还在劝她吃了饭再走,说他妈妈炸了鱼块,一定要尝一尝,但她已经听不进去了:“我---想回去,你去陪你妈妈吃饭吧,我自己来搬--”
他没再说什么,帮她把东西搬到他的van里去了,然后回到屋里去了一会,大概是在安排他妈先吃饭,再然后他帮她把车从车库里开了出来,两个人一人开一辆车回到了她住的地方。
她的屋子很久没人住了,有股空房子特有的气味。dr.cang帮忙把东西搬上楼,拿出两盒饭菜,说是刚才从家里带来的,叫她先吃饭,他来收拾屋子。
她说:“你也先吃饭吧,不然呆会又胃痛。”
他看了她一眼,她觉得他的眼神好像很温情脉脉一样,似乎在感激她这么关怀他。她知道这是她自作多情,因为她现在象个溺水的人,乱抓救命稻草,就算他瞪她一样,她也会觉得是柔情似水。
他把餐桌擦干净了,找了几个碗,洗了,把饭菜分装好,摆上桌去,叫她过来吃饭。她乖乖地坐过去,好像是跟他吃告别饭一样。
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心思都不在饭菜上,只傻愣愣地盯着他看。他还像她在他家住的时候那样,不断给她夹菜,特别给她多夹几块鱼,说:“王婆买瓜,不光自卖自夸,儿子也帮着夸。你尝尝我妈炸的鱼块,挺好吃的--”
她把话题往他ex那里扯:“你不该拿这么多鱼块来的,听苍阿姨说,你的蓉儿也挺喜欢吃她炸的鱼块,你留些吧,等你的蓉儿周末过来的时候吃。”
她希望他说“我哪有什么蓉儿?”,或者说“她周末过来干什么?”,但他没说这两句,只解释说:“我弟弟前段时间回了一趟国,她妈请我弟弟带了些东西给她,她是来拿东西的——”
她想,什么拿东西?不过是一个幌子!东西寄过去给她不就行了?寄费了不起几十块钱,还用得着花几百块钱坐飞机过来拿?
她不指望他主动交代了,开始审问:“你们--为什么离婚的?听苍阿姨说是因为--你们两个人自尊心太强?”
“也算是吧。”
“但苍阿姨好像很内疚,说是她的一句话把你们--弄散了--”
他笑了一下,说:“哪里会有这种事?都是大人大事了,哪里会因为当妈的一句话就--离婚了?”
“至少你妈妈是这么想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说法。”
她又问:“因为自尊心太强就可以弄到--离婚的地步?”
“婚姻是个很复杂的事,常常是由很多因素决定的。”更多的,他就不肯说了。
她问:“你们两人是青梅竹马?”
“呵呵,没骑过竹马--只滚过铁环,放过风筝--”
“那--是你追她,还是她追你?”
他有点窘,笑了一下,说:“她没追我,我也没追她--”
她把两手象征性地拍了一下,说:“那--就这么‘啪’的一下就--爱上了?”
他笑了一阵,说:“kido,你真是个孩子,问的问题--都这么好笑--”
于是她来问个不好笑的:“你——要跟她复婚?”
“谁说的?”
“你妈妈说的。”
“那是她的意思,不代表我。”
她欣喜地问:“你不会跟她——复婚?”
“我已经说了我不再结婚的了——”
“但是复婚——不算——再结婚吧?”
“为什么不算?”
她虽然知道口说无凭,但心里突然一下高兴了许多,望着他一个劲地笑。他也笑,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笑,好像一个大人终于把自己撅着嘴的孩子逗笑了一样。
他匆匆吃完了,开始打扫屋子,边打扫边说:“你住这里要小心,虽然警方已经结了案,但也不一定就是正确的结论。”
她想,原来他知道警方结案的事,那他这段时间并没赶她回家,不知是因为舍不得她,还是因为他并不相信警方的结论?
他又说:“不过钟新马上就要走了,而bryan那边的人不会针对你,所以——应该没太大的危险。如果发现有什么不对,马上——告诉我——或者报告警方——,小心无大错,宁可做得夸张一点,也比疏忽大意好——”
她“嗯,嗯”地答应着,贪婪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好像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一样。
他交待说:“你这段时间要少开车,因为你腿伤没好,用不上劲,遇到紧急情况恐怕handle不了。平时记得把车门锁好,现在你的车只能用遥控锁车门,你一定要多按几次遥控,要听到‘嘀’的一声才算锁上了。开车之前先检查一下车门,如果车门没锁,就不要开车,打电话给我,让我先试开一下--”
她又“嗯,嗯”地应着,跟着他转进转出的。他一边打扫整理房子一边说:“不要搬重东西,当心把腿上的伤口弄裂了。脸上最好也不要抹那些化妆品,免得把伤口搞感染了。”
他罗罗嗦嗦地交待了很多,事无巨细,什么都罗嗦到了。最后他把房子收拾好了,到水池洗了个手,边擦手边说:“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她扑到他怀里去,紧搂着他,好像是送他上刑场一样。他说:“我身上好脏——”
她不管,只顾紧紧地抱着他,泪眼婆娑地望着他,想拉他到卧室去。
他小声说:“别,当心有人来——撞上——”
“现在会有谁来?崔灵还不知道我搬回来了。”
他没回答,只低下头来,吻了吻她,说:“不要搞得象永别一样嘛——”
他走了之后,她躲在房里悄悄哭了一会,自己也不知道在哭什么。是在哭他要跟他前妻复婚吗?他已经说了不会的,那她在哭什么?她也说不清,只是一种感觉,一种他终究会离开她的预感。他不想伤害她,所以他尽量把自己的离去弄得不动声色。他没叫她搬走,但她自己一提,他就同意了。可能分手也是一样,他不会主动提分手,但如果她提出分手,他一定会立即同意。
她想,可能真的没人能那么洒脱,做到“不求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只要还在爱,就总是希望“天长地久”;等到不再爱的时候,也就不在乎“曾经拥有”了。
她又难受又无聊,就给崔灵打了个电话,告诉崔灵她已经搬回来了,问崔灵什么时候能搬回来。崔灵似乎很吃惊:“你搬回来了?怎么回事?住那里不好?”
她把这两天发生的事讲了一下,崔灵说:“搬回来也好,我看他那个架势,也没有跟你长久的意思。我这个人不喜欢露水姻缘,或者说我不喜欢露水姻缘的态度。姻缘都是露水的,再长也就那几年,之后都是凑合过日子。但不管多么露水的姻缘,在存在的那一瞬间,双方还是应该有天长地久的打算的。至于今后能不能天长地久,那就看造化了。但是如果哪个男人公开告诉我他不会跟我天长地久,我是不会睬他的——”
安洁觉得没脸说什么,因为她没这个骨气。她问崔灵:“你——什么时候搬回来?”
“既然你搬回来了,那我也搬回来吧,跟你做伴——”
她欣喜万分,连连叫崔灵快搬快搬。崔灵说:“我这可是舍命陪君子啊,真的是提着脑袋在玩的——”
“你觉得——他们还会——下手吗?”
“谁知道?除非我跟bryan吹了,大概就没事了——”
这话说得安洁也害怕起来,虽然bryan的老婆不会针对她,但刀枪是没长眼睛的,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连她也一锅端了?她很有点后悔不该从dr.cang那里搬出来,只要她不提走的事,他也不会逼她搬走。但是已经搬了,他可能也不会让她搬回去了。而且他妈在这里,她这么搬进搬出的,象什么样子?
崔灵安慰她说:“你别怕,我只是这么说说而已。要不我们把这个apt退了,再租一间?”
她觉得这个办法很好,马上表示赞成:“好,好,我们搬到别处去吧——”
“不过我下学期就离开b市了,如果我们还租两室的,到时你得找新roommate,我们退这边的房子也要付一些penalty——”
“没问题,只要能搬走就好。”
第 59 节
安洁也给木亚华打了个电话,说已经搬回来了,并讲了一下搬回来的原因。木亚华一听就说她犯了政策和策略性的错误:“你现在真不该从他那里搬出来的,现在正是关键时刻。老康这个阵地,你不去占领,他ex就会去占领。你这不是白白地让出阵地了?”
“他说他不会跟他ex复婚的——”
“他既然不会跟他ex复婚,你又有什么必要搬出来呢?”
安洁被木亚华一句话问哑了,想了半天才说:“我决定搬出来的时候——还没听他说这句话——”
“你要搬,他就让你搬了?”
“嗯。”
“我看这事还是他妈在作怪,他妈为了弥补自己以前在儿子离婚问题上的过失,就拼命想把儿子跟前妻凑拢,而老康是个孝子,什么都听他妈的。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在他妈面前否认你是他女朋友,如果你说了你就是他现在的女朋友,他老妈肯定是嘴巴都喜歪了,哪里还有闲心撮合他儿子跟前妻复婚?”
安洁自己也有点后悔,辩解说:“是他不让我告诉他妈的——”
“他不让你告诉,你就不告诉了?在外面,他是你导师;在家里,你就是他的统帅。没有轨距,不能成方圆,一开始就要把规矩立好——”
安洁自知统帅不了他,不敢接嘴。
木亚华可能也觉得安洁做统帅的火候还没到,换了个口气说:“他肯定是因为知道他妈的心思,所以顺着她妈的意思行事。他这个人完全是里面的那个觉新,在自己的婚姻大事上遵从父母之命,结果搞得家破人亡,害苦了几个女人——”
安洁听到“家破人亡”几个字,觉得太不吉利,赶快在心里说“木亚无忌”“木言无忌”,然后虚心地请教:“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好静观事态发展了。希望他说话算数,不会跟他的ex复婚。”木亚华担心地说,“不过孤男寡女同居一室,又是有过夫妻关系的,我真的不知道他--扛不扛得住--一旦回到一张床上去了,他就是想不复婚恐怕都难了--哎,你搬出来之前也不跟我商量一下--”
安洁无话可说,她什么事都跟三个臭皮匠商量的,刚巧这事没商量,就走错了一步棋。看来还是要多依靠群众力量,不能搞个人英雄主义,自己资历浅,经验不足,很容易犯错误。
到了周末晚上,安洁真是坐立不安,分分秒秒都觉得dr.cang已经扛不住了,正在跟他ex重续旧好。她忍无可忍,就悄悄开着车到dr.cang住的那个小区去侦察。
她先在他前门外的小道上慢慢开过,边开车边观察他的房子。但她从外面看不见屋里的人在干什么,只看见她住过的那间房亮着灯,其他房间的窗子都是黑的。她又转到他房子的后面,看见所有的窗子都是黑糊糊的。那就是说,整幢房子只有她住过的那间房亮着灯。
她知道他不在书房里,如果在的话,他书房的灯一定是亮着的。她也知道他不在另一间卧室里,因为他不会这么早就睡觉,他只能是在她住过的那间masterroom里,跟他的ex在一起,因为按他的人品,他不可能让他的ex住书房,肯定是让他ex住大房,或者他妈住大房。
她认定大房住的是他ex,这比较符合他好客的精神,他妈也肯定会这样安排,好让儿子媳妇痛痛快快地在大床上翻腾。她知道他喜欢开着灯做爱,说是不能浪费了视觉享受,所以他现在肯定是在亮着灯的大房里跟他ex重温旧梦。还是那张床,还是那间房,前几天睡的是一个女人,今天睡的是另一个女人。“铁打的大床流水的伴,过两天就换一换”,也许这就是男人的理想,这样才能使他们保持新鲜感,才能激发他们的性趣。
她想他前一段时间天天对着一张疤脸,可能已经是忍无可忍,压抑得快发疯了,现在换上他ex那张光滑的脸,他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总算把那个梅超风摆脱了。
她完全相信木亚华的分析,即便dr.cang没有准备跟他的ex复婚,也不会让送到嘴边的肥肉滑跑。他当她面说不复婚,只不过是安抚她一下,谁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是他ex提出离婚的,说明他是被抛弃的一方,一旦复婚,就是向世人宣告他老婆认输了,他赢了,难道他不想趁机挽回一下自己的面子?
不光是这,从她这段时间跟他在一起的经历来看,他应该是个性欲不弱的人。她在什么地方读到过,说二十多岁的男人,一般每周三到四次性生活,三十多岁的男人,一般每周两到三次。但他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好像从来都不止每周两到三次。
他说过,只要她有“兴趣”,他随时奉陪。他也的确做得到这一点,只要她往他怀里一钻,不管她是不是那个意思,他都会“奉陪”。在这一点上,她完全是仗着女性的天然优势才能“奉陪”他。虽然她心里是一直都愿意跟他做的,但是她的身体却没有那么厉害。如果他们晚晚都做,她就不会次次达到高潮了。
她发现自己每个星期最多能有两个晚上会有高潮,其他的时间虽然她感觉很舒服,也很激动,但到不了那个高峰。对她来说,即便他整个夜晚都那样做,她也不会厌烦,她喜欢那种深度接触的感觉,那种身心合一的感觉,好像只有在那种时候,他才完全彻底地属于她。她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跟他“结合”在一起,但她担心她没高潮他会内疚,也怕他太累,有时就适时地装做到了高潮了,好让他结束战斗,早点休息。
但他知道她在装,他开玩笑说:“kido,别这样,这是学术作假,dishonesty,要受处分的--罚你多做一个作业--”
她很好奇,问他:“你怎么知道这是dishonesty?”
“感觉不一样--”
“感觉怎么不一样?”
他不肯说,支吾了半天才握住她的一只手,说:“如果是真的,就像是你整个手握着我;如果是装的,就只是两个指头捏着我--”
她只好如实告诉他,说她不是一周七天都能达到高潮的,某天能达到还是不能达到,她做一会就能感觉到。就像睡觉一样,在床上躺一会,就知道睡不睡得着。能达到的时候,她会觉得有股热潮在小腹那里涌动,随着他的动作,那股热潮会越来越猛,越来越逼近她那个地方,最后就达到了高潮。如果做了一会她还没感到那股热潮,她就知道那天不会做“来”。
她叫他不用每次都等她达到高潮,他自己觉得好了就行了,免得把他累坏了。她不好意思用中文说“高潮”这个词,就用了个英文单词,climax,是她以前学过的一个词,字典上说是“高潮”的意思。
他听到这个词,笑得从她身体里滑了出来。她问他笑什么,他不肯说,问了好几遍他才说climax是故事或者戏剧的高潮,不是她那个高潮。她很不好意思,少不得要钻到他怀里去咬他、拧他,但后来他们两个人就用climax做暗语了。他说:“好,那你以后就告诉我那天会不会有climax,如果没有的话,我就不用写那个戏剧了,等你有的时候再写。”
她慌忙说:“不用,不用,你不用管我——”
“没有climax的戏剧有什么好写的?”
“你有就行了,我——反正——你写什么我都觉得好看——你想什么时候写就什么时候写吧——”
“你由着我的?那我天天想写呢?”
“那你就天天写——,”她好奇地问,“你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尴尬地说:“也说不上‘熬’,一个人过,根本就没有写作热情,懒得动笔。万一有创作冲动了,下去锻炼锻炼,就把过剩的精力打发掉了--”
她想起她搬进来的时候,看到他家里摆着跑步机什么的,终于知道他身上的肌肉是怎么来的了。但住在他家的时候,却没怎么看他用那些健身器材。她问他:“现在怎么没见你锻炼身体了?”
“怎么没锻炼?”他一本正经地说,“不是天天在做床上运动吗?”
她忍不住笑了一通,然后说:“那你好奇怪哟,以前是--none,可能sometimes吃吃自助餐,现在一下就变成了--often,甚至算得上always--”
他夸奖她这几个英语词用得好,她得意地说:“是我的中学老师教的,她说none就是一次也没有,sometimes就是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二十;often就是百分之五十;always就是百分之九十以上了--”
她觉得一个人从none到always还是很容易习惯的,但是从always一下掉到none里去,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习惯了。现在她搬出去了,他就变成none了,肯定是很不习惯的,那么他ex就很可能成了他从always到none的过渡。
她越想越恐怖,觉得他肯定扛不住了,她恨不得冲到他家去,吆喝一声:“别慌,别慌,我来了!”,但她又觉得自己很无聊,黑灯瞎火的,开着个车在他屋外转,想干啥呢?捉奸?人家是夫妻——至少是曾经的夫妻——说不定是未来的夫妻,而她只是一个“曾经拥有”;他跟那个蓉儿做了几年的夫妻,而她只是他的一个偶然。如果他看见她在他屋外侦察他,肯定要认为她变态,再也不会理她了。
突然她看见他家楼下的灯亮了,她怕他出来看见她的车,就仓惶地开着车逃窜了,路上差点跟一辆车撞上。回到家里,她躺到床上,哭了一通,才昏昏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崔灵就打电话来说今天下午搬家,叫她赶快收拾东西。
安洁问:“就我们两个人,搬得动吗?”
崔灵说:“怎么搬不动?我们都有车,又没什么大东西,两边房子都是furnished,床啊桌子啊什么的,都是房东的,不用搬,就是搬我们自己的东西就行了。”
“你不叫bryan来帮忙?”
“算了吧,他哪里敢露面?他宁可出钱请人帮我搬。你那个andy怎么样?有没有可能抛下ex来帮你搬家?”
“如果我叫他,他肯定是会来的,但是这种时候我怎么好叫他?”
崔灵哈哈大笑:“girl,我们俩谁也别打肿脸充胖子,谁也别笑谁。bryan和andy,都是closet里的情人,不敢在人前露面的。我本来想在b大的中国学生网站上打广告请人搬家,二十块钱一小时,肯定有人愿意,但是我不想搞得满城风雨,还是我们自己搬吧。”
安洁赶快起床收拾东西,她来的时候,只有两个箱子。这一年来,好像也没添什么东西,怎么到了搬家的时候,就冒出那么多东西来了,光是厨房的东西就装了十几个塑料袋。她想到待会在这边要提下楼,在那边又要提上楼,真的怕把腿上的伤口搞裂了。
她正在担心,乌钢突然象天降神兵一样出现在她门口。她很吃惊,问:“你怎么来了?”
乌钢笑吟吟地说:“放春假,过来帮b大赛球,打我们的死敌b工大。你可不要告诉他们啊,不然他们输得不甘心。”
她咕噜说:“我又不认识b工大的人,我告诉谁?”
他看看满地的东西,问:“你要搬家?东西多不多?多的话我再去叫几个篮球队的哥们。”
她慌忙说:“不多,你别去叫人了吧,免得人家知道了。我们搬家就是为了--躲起来--”
乌钢二话不说,就帮忙把东西往她车里拿,还坚决不让她插手。把她的东西搬得差不多了,两个人又帮崔灵把东西收拾起来,放进乌钢的车里。等崔灵下午跑来的时候,东西都差不多装进车里了。
三辆车搬了一趟就搬完了。崔灵说乌钢帮了大忙,就把请人搬家的钱拿出来犒劳他吧,于是他们三个人到那家法国餐馆吃了一顿。吃完饭,崔灵就回她的“爱巢”去了,乌钢也到学校体育馆去跟他那帮哥们练球,晚上就住在一个叫刘进的哥们家。
星期天,乌钢跑来找安洁:“走,去看我们打球——”
她昨晚收拾屋子,今天起床后觉得有点累,本来不想去,但乌钢昨天刚帮忙搬了家,欠了他一个人情,不好意思拒绝他,而且她也有点害怕独自呆在家里,分分秒秒都想着dr.cang和他的ex。她想,他跟前妻在一起开心,我为什么不能跟“前友”出去玩玩?就说:“好吧,跟你去看球赛——”
可能是因为有了乌钢参赛,b大那天赢了,球队的人吆吆喝喝地到一家华人开的卡拉ok餐馆去庆祝,是家有酒牌的餐馆,老板跟球队的人很熟,一群人带了很多种酒去,又是啤酒又是香槟,还有红酒白酒,大家唱的唱,喝的喝,很是热闹。
乌钢在那群人中无论是球技还是长相都是鹤立鸡群,而他自始至终都陪着她,让她比较有面子。酒过三巡,他坦白说:“一来b大就去找你,结果你总是不在家---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把你逮住了。”
她想到自己就跟乌钢一样,巴巴地跑到dr.cang门前去转悠,而别人心里根本没有她,便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她闷头喝酒不说话,眼睛只看着自己的酒杯,好像不认识那里装着的东西一样。
乌钢问:“怎么回事?好像不开心?”
“没有啊——”
过了一会,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她嘴上的开关打开了,变得多嘴多舌。她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好像是哭起来了,最后是怎么离开餐馆的,她就不记得了。
第 60 节
第二天早晨安洁醒来的时候,觉得头很疼,嗓子也发干,她起床去上洗手间,却看见乌钢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她吓了一跳,大声问:“你怎么睡在这里?”
乌钢被她叫醒了,揉着眼睛说:“你昨晚喝醉了——”
“你瞎说!我怎么会喝醉?我根本没喝什么——”
乌钢笑了起来:“醉鬼都是这样的,一是否认自己喝多了,二是否认自己喝醉了,以前我们那里有个醉鬼——”
她没心思听他讲醉鬼的故事,打断了他的话,追问道:“昨晚是你把我——送回来的?”
“不是我还能是谁?”
“你怎么开的门?”
“当然是用你的钥匙开的——”
她责问道:“你怎么也睡在这里?你不是——住在刘进家的吗?”
“我怕你有什么事,不敢离开,我在这里至少还可以打个911什么的。怎么啦?不感谢我,还要收我住宿费?”
“不是收你住宿费,是——”她犹豫了好一会,终于没问出口。
乌钢呵呵笑:“你是不是怕我们昨晚做了什么?做了还是没做,你自己不知道?”
“你不是说我喝醉了吗?喝醉了我怎么会知道?”她觉得应该没做什么,因为她的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的,不象是做过什么的样子。
乌钢说:“你放心,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不会趁人之醉的。再说我自己也醉得够呛,你就是叫我发生什么,我还发生不了呢。”
她仍然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好像要从他的神情中看出破绽来一样。
乌钢问:“你有没有测谎器?有就测我一下,免得你心里一个包——”
她咕噜说:“我哪里有测谎器?你以为我是fbi啊?”
“那你就到医院去检查一下,弄个什么rapekit之类的,不然的话,我就是跳进——密西西比河都洗不清了。”
她听他这样说,估计他的确是没做什么。但她心里总不那么放心,穿得整整齐齐不能证明他没做什么,他可以做完后帮她把衣服穿回去。
她走进洗手间,关了门,查看了一下自己的内裤,上面没什么可疑的东西。但这不能说明什么,因为乌钢可以在事后帮她清理一通。既然那次dr.cang为她洗澡她都记不真切,那昨晚她喝醉了,就算乌钢把她放澡盆里淹死了,她可能都不会知道。
她坐在马桶上拉个尿,然后用手纸仔细擦了半天,也没什么可疑的东西。她记得每次跟dr.cang做过之后,她都会上趟厕所,一是她从书上看来的,说女性做爱之后上趟厕所可以防止尿路感染,另一方面她也只有上完厕所才睡得安心。她上厕所的时候,就会感到有东西流出来,应该是精液,但并不是全部,因为到第二天早晨她上厕所的时候,还会有东西流出来,但今天没有,所以乌钢应该是没对她做什么。
她洗了个澡,感觉头脑清醒多了。等她出来时,乌钢已经煮好了面,在等她来吃早饭。她味同嚼蜡地吃着,心里想的都是dr.cang跟他ex的周末狂欢。
乌钢看她呆头呆脑的,就说:“我真替你担心——”
“替我担什么心?”
“你跟老康的事——我总觉得他这人不地道——他是在玩弄你——的感情——”
她吃惊地扬起眉毛:“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昨天都讲给我听了——”
“我讲给你听了?我讲什么了?”
“你跟老康的事。你放心,我不会传出去的,不光是因为他在抄作业的事情上帮过我,还因为这事牵涉到你。我只是希望你自己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像他这样公开表明不会跟你天长地久的人,我不明白你还跟他——搞在一起干什么——女孩子要有点身价——太cheap了别人瞧不起——”
她气得说不成句子:“你——你——说我——ch——”
“我是好心劝你,用这种办法是得不到他的。男人就是这样,你把自己放得越低,越是用心讨好他,他越是瞧不起你;只有那些瞧不起他、抛弃他的人,他才会想尽千方百计地弄到手。你看看他对你和对他ex的不同态度,不是很能说明问题吗?”
“我不想跟你说,你走!你走!”
乌钢的面都没吃完,就被她轰走了。她被乌钢气昏了头,他居然说她cheap!她恨不得捶他一顿,再舀一碗水,逼着他把这句话吞回去。她忿忿地想,其实乌钢自己也不expensive,他在她面前不是一样的cheap吗?她这么冷落他、公开告诉他她不爱他,他还要跑来找她,难道这算是expensive?
这个发现让她有点烦闷,可能乌钢说的话真有道理,不管男女,都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家伙,热烈追来的,他们往往不屑一顾;对他们不理不睬的,他们才苦苦追求。
但她安慰自己说,我不cheap,因为dr.cang也是爱我的,只不过有某种心理障碍,在爱情道路上有点畏畏缩缩而已,但绝对不是像我对乌钢一样完全没感情的。虽然她想到自己对乌钢也是时冷时热,全看自己当时的心情和情场上的战况,但她固执地想,dr.cang是不同的,因为我不是他的backup,他是我的backup,乌钢也是我的backup。
她想起今天是星期一了,dr.cang一定去上课了,她想趁机给他家打个电话,看看他ex走了没有,但又不知道这算不算cheap。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去打个电话,如果他ex还在这里,肯定会是他ex来听电话,那她就说是找苍阿姨的。等苍阿姨来听电话的时候,她就说那天走得匆忙,没跟苍阿姨告别,不太礼貌,今天来跟苍阿姨说个再见。
她走到电话机跟前,看见留言的红灯一闪一闪的,说有一个message。她觉得很奇怪,刚搬过来,就有了message了?崔灵说换了电话号码的,还专门每月多付几块钱,让电话公司别把这个号码列在电话本上,那只能是崔灵留的message了。她按了一下放音键,却发现是dr.cang的声音,是留给她的,说她把手机忘在他那里了,如果她回来了,就打个电话给他,他给她送过来。
那个手机是他专门为她开的,就加在他的手机计划里,她知道如果中途退掉会罚款,但她见他妈妈来了,心想他可能会把手机给他妈妈用,所以搬出来的时候就没好意思带走。她看了一下留言的电话号码,是他办公室的号码,再听听时间,应该正是她开着车在他家附近转悠的时候。可能那天她逃回来后只顾着嚎啕大哭,没注意电话里有留言。这两天又是搬家,又是喝酒的,也没注意到里面有留言。
她又惊又喜,他的ex来了,他却跑到办公室来了!她的心情象解放区的天一样,一下子明朗起来,也顾不上给苍阿姨打电话了,就看着表,计算他下课的时间。等他一下课,她就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他一听是她,就问:“iseverythingok?”
“yeah,我——刚看到你留的message,怎么是从你办公室打来的?”
“怎么啦?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但是你那时不是应该在——陪你的ex吗?”
“她是我妈请来的客人,我妈在陪她——”
“她已经走了吗?”
“走了。”他逗她,“怎么?想请她吃饭?”
她开心地笑起来:“请她吃饭?把她吃了还差不多——”
她听见他在电话里笑,就更来劲了,告诉他说:“你知道不知道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在干什么?我正开着车在你家附近转悠——”
他一下就严肃起来:“给你说过了,怎么不听呢?你现在不要开车,你右腿上的伤没好全,开车又都是要右腿用力的,如果遇到什么紧急情况,你的腿使不上劲,不是很危险吗?”
她连忙说:“我就开了那一次,你们那里也没什么车,不会有事的——那个手机你留着给你妈妈用吧。噢,告诉你一下,我搬家了——”
“噢?什么时候搬的?”
“前天。”她把地址和电话号码都告诉了他。
到了晚上,她就像有什么任务没完成一样,干什么都是坐立不安的。她想到她手里有他家的门钥匙,她走的时候故意没还的,于是就拟定了一个计划:等他妈妈睡觉了,就到他家去!
好不容易熬到了十一点钟,她想,他妈妈现在该睡觉了吧?她悄悄地下了楼,开着自己的车到了他住的那个小区,先在屋子外面逛了一圈,发现她住过的那个卧室还亮着灯,她猜现在一定是他妈妈在那里住,那就是说苍阿姨还没睡觉。她只好开着车到小区外面去逛了一阵,快十二点的时候又回到他家门前。这次她看见那个卧室的灯关了,她开车转到屋子后面,远远地看见书房的灯还开着,知道他还在电脑前干活。
她把车开回到前门那边,停在路边,然后悄悄走到他门前,掏出钥匙开门。门锁一下就打开了,但她没想到门里面的那个小链子挂上了,她想伸手进去开,但够不着。她气昏了,又不敢大声叫他来开门,恨不得变成一只小老鼠钻进去。她对着开了一道缝的门呆站了一会,绝对不愿意无功而返,就转到他家的后面,走到他书房的窗子下面,扯了几根草,连泥带土地砸到他窗子上。
没反应,她又扯了一根,再砸,这回终于有反应了,他拨开百叶窗看了一下,马上就消失在百叶窗后。过了一会,他打开后门,跑了出来。她迎上去,扑到他怀里。他问:“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来找你——”
“天这么黑,你不怕?”
“不怕,就怕你不给我开门——”她拱在他怀里,低声说,“imissedyou。imissedyou——”
他开玩笑说:“没有啊,yougotme.”他把她抱起来,从后门进了屋子,放下她,两个人在黑地里猛吻了一阵。然后他拴了后门,又抱起她,一直抱到他住的那间屋子,放在床上,脱去了她沾上泥巴的鞋。
她把他拉倒在她身上,他开玩笑地问:“怎么?想——要了?”
她敲他一记:“瞎说,我是来看你的——”
“我知道,你是来看正人君子的,不是来看犯罪分子的--”
她感觉那个犯罪分子正在那里伺机作案,她压低嗓子嘻笑着说:“还不把犯罪分子抓起来关牢里去?”
于是公检法三家齐心合力来把犯罪分子关牢里去。不知道是因为几天没在一起,还是因为偷袭的刺激,两个人都好像特别激动,差点弄个天翻地覆。
第二天,她很早就起来了,趁他妈妈还没起床的功夫,潜出屋去,驾着车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她觉得这种生活真是太刺激了,特别是到了星期三开会的时候,看到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她几次都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接下来的那段时间,安洁都是白天做正人君子,晚上溜出去会犯罪分子,不过都是趁崔灵不在的时候。
有一天早上,她刚洗漱完从洗手间出来,崔灵半开玩笑地问她:“girl,你是不是中标了?”
“中标?”
崔灵见她不懂,就明说了:“就是怀孕了!”
“不会吧?”
“为什么不会?没怀孕你怎么会有morningsickness?”
“没有啊——我早上刷牙总是有点——想呕吐的——”
“我觉得你是中标了——”
她不解:“你怎么这么有把握?”
崔灵笑着说:“呵呵,偷情的人,在这方面没点把握还行?什么时候中标,什么时候逃标,都要计算得好好的,不然就该自己倒霉——你要知道,情夫们是最怕自己的情人中标的——”
她一下变得慌张起来,不知道她的那个“情夫”是不是也最怕情人中标。晚上见到他时,她就把这事告诉了他。他说:“你不用紧张,肯定不是——”
“你怎么知道不是?”
他犹豫了一阵,说:“因为我不可能让你——怀孕的,放心吧,肯定没事——”
她很奇怪:“为什么你不可能让我——怀孕?你---采取措施了?”
他点点头。
在她心目中,男人能做的安全措施就是用小雨衣,但如果他用了,难道她会不知道?她问:“你做了安全措施了?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他笑了一下:“有些安全措施是你看不见的——”
她没听说过有男用避孕药,就乱猜:“难道你——做了手术了?”
他又点点头。
她很惊讶:“为什么?你不是还没——孩子吗?”
他面有难色,好一会才说:“你不用问为什么,总是有原因的,但是这个原因——跟你没什么关系,你知道这个事实就行了。这事你不要告诉别人——请你替我保守秘密——”他说出了这事,好像如释重负一样,解释说,“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打算再结婚的原因——结了婚,总是会想要孩子的,而我不能——给你孩子——我不想——连累你——”
她惊呆了,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这件事,只追问:“为什么你要做这个手术?”
他缄默不语,她知道再问也没用,他不想说出来的事,怎么问都没用。她觉得头脑很乱,就告了辞,说她头疼,要回家去。他一声不吭地把她送进车里,自己开车跟在她后头,一直看到她上楼去了才离开。
第 61 节
安洁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他怎么会在没有孩子的情况下就做了绝育手术?如果是在中国,还可以解释为为国分忧,减少国家的人口压力。但这是在美国,人口又没爆炸,要他分个什么忧?难道他入了美国籍,不改中国心,存心让美国人绝种,让中国立于世界民族之summit?但这光靠他一个人也没用吧?
虽然dr.cang叫她不要把这事告诉别人,但她还是忍不住告诉了她的三个狗头军师。这么大的事,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而且在她看来,这三个人已经不算“别人”了。
崔灵一听就一针见血地指出:“听他瞎编,肯定是他天生不能生育,但他爱面子,才编出一个做手术的神话来——中国男人打死都不会做这个手术——”
“为什么?”
“因为他们认为做了这个手术之就成了半个太监了,性能力会减低,腰酸背疼,丧失劳动力,还有数不清的后患,所以他们都是逼着自己的妻子去结扎的。美国男人在这方面比较开通一些,有些男人会做这种手术,尤其是那些想广交女友又不想被套牢的男人。”
“你不是说他是美国人吗?”
“但他只是个华衣美人,不是天生丽质——他骨子里还是华人。即便是美国人恐怕现在也没多少做这个手术的了,自从艾滋病兴起之后,美国人就诚惶诚恐,从小学起就在教育大家要safesex,做爱要穿小雨衣,那还有什么必要做这个手术呢?一件雨衣把什么都遮住了。”
“可是天生不能生和做手术不能生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不能生?为什么他要——编神话?”
“从实质上讲,是没有什么区别,或者说对你来说,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对他来说,就有很大的区别。天生不育,就是他的一个生理缺陷,他在人前就抬不起头来;做手术,就只是他人生的一种选择,他就不必自卑了。”
她不相信dr.cang这么虚荣,但她也不想跟崔灵辩论,只说:“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就看你了,如果你想要孩子,那就别跟他在一起;如果你无所谓,那就跟他在一起,还可以少很多麻烦,至少不用操心避孕的事。那你就赚了,节约的小雨衣可以堆成山——”
她不理崔灵的玩笑,坚持问:“男人怎么会——天生不能生孩子的?”
“谁知道?听说常穿牛仔裤、常泡温水浴都有可能造成男性不育---你那个andy就老穿牛仔裤--”
“可是穿牛仔裤的又不只他一个人,该有多少人是常穿牛仔裤的?怎么就他会因为这个--不育呢?”
“可能他运气不好——”
安洁想到dr.cang经常说的命运是个rng的话,觉得他可能就是天生不能生育,所以他才对命运的random有这么深刻的感慨。
崔灵说:“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小时候得过腮腺炎,听说得过腮腺炎的男孩长大之后有可能不能生育。”
她不知道他小时候得过腮腺炎没有,她自己是没得过的,但她班上好像有一个同学得过。她记得她到b大报到的时候,学校医院说她少打了一个什么防疫针,还叫她补打过,好像就是腮腺炎的。那说明中国以前没普及这种防疫针,dr.cang比她大十岁,他那个时候更不普及,说不定他那时得了腮腺炎,所以不能生育了。
她惶惶地问崔灵:“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崔灵说:“我不会计较这事。如果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可能会背上思想包袱。但如果不是我的问题,我不会把这当成一个大不了的事。有孩子就有孩子,没有就算了,我不是特别care。如果以后实在想要孩子,就去领养一个,或者找个spermdonor生一个——”
她觉得自己跟崔灵的看法差不多,关键是两人相爱,有没有孩子无所谓,没有的话,永远都是二人世界,还少些麻烦。
木亚华听说了这事,坚决不同意崔灵的分析:“崔灵到底是没生过孩子的,不懂这些事,老康肯定不是天生不育,我已经说了,男方造成的不孕,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很好解决。我至少有两个朋友都是丈夫不能生育,精子数太少,而且形状不好,后来她们一个做了人工授精,一个做了试管婴儿,都是很快就生了孩子。不过我也不相信他做了绝育手术,他这么孝顺,怎么会做这种断子绝孙的事?难道他不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那他为什么说他做了绝育手术?”
“谁知道?可能听你说怀了孕,他想用这个做借口逃避责任?”
这她就更不愿相信了:“他这么怕负责任,那他为什么——从来都不带——那个——套子?”
“会不会是——采取了体外射精的办法?”
她听到“射精”两个字,鸡皮疙瘩一冒。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虽然做都做过了,但说出来还是觉得难堪。她说:“也没有,如果他——那样,我能不知道吗?”
“也许他以为你吃了避孕药?”
“我住在他家,我吃没吃药难道他不知道?他从来都没问过我吃没吃药——”
“说不定是他掐算了你的周期?”
“不可能,我的——周期很没规律的,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他怎么掐算得出来?”
“那我就真搞不懂了,可能他这个人存着极大的侥幸心理——或者一到那时候就狂热得什么都顾不上了——等到搞出事来才想起——责任重大——那就只好逃了——”
她惴惴地说:“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如果他是在逃避责任,那我肯定不会放过他。但如果他真是做了那个手术的话,我可能会选择离开他,因为我这一生是一定要有个孩子的。以前听人说,女人到了三十岁左右母性就觉醒了,就会想要孩子,我开始还不相信。但是等我快到三十还没孩子的时候,我就真的很想要孩子了。现在有了孩子,更是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能代替可爱的孩子。没丈夫、没情人我都不在乎,但我一定要有个孩子。”
“其实我倒不在乎有没有孩子——”
“那是因为你现在还年轻,到时候你也会很想要个孩子的。”
“那我可以去找个spermdonor——”
“我劝你别想那个心思,老康会让你去找个spermdonor?你跟别人生的孩子,他要了干什么?中国的老话:老婆是别人的好,儿子是自己的好。就算他同意,他那个老妈还不把那野小子提起来扔到外面去了?”
“那我就不要孩子算了,只要他——爱我就行,我们就二人世界——过一辈子——”
“关键就是不知道他究竟爱你不爱你,他对你说再不结婚了,这次又说什么他做了手术,我看他很有可能是在想着跟他ex复婚。我这个人,只能容忍我不爱的人,没办法容忍不爱我的人。如果他的心不在你这里,还谈什么二人世界?”
安洁无论如何不愿相信他的心不在她这里,她辩解说:“我觉得他——并不爱他的ex——他ex来的那个周末,他跑到学校办公室去了——”
“跑到办公室能说明什么?装模作样、欲擒故纵罢了。你刚住进去的时候,他不是也要到办公室去住吗?后来怎么样?赶都赶不去办公室了。他自己有手机,为什么特意用办公室的电话打给你?不就是要让你相信他跟他ex没事吗?再说,你能担保他那几个晚上都呆在办公室?”
“但是——以前他ex打电话来的时候,他也不象是很——缠绵的样子——他说了两句就挂了——”
“他当着你的面,当然要表现得跟ex没关系——”
“可是——我觉得——是他ex对他有意思,而他对他ex已经没那个意思了。”
木亚华想了一会,没把握地说:“如果他对他前妻没那意思,但他又对你说不再结婚了,那我就搞不懂了。是不是老康在他前妻之前还有个什么生死相恋的初恋?家庭不同意,没结合,遵从母命跟他ex结了婚?所以他最终还是跟前妻离了,一心等着他那个初恋?”
安洁更糊涂了,一个ex就已经搅得她头昏脑胀了,现在又冒出一个exex,她赌气说:“哎,懒得管他了,头都搅昏了——”
她给姐姐打电话的时候先问:“安静,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一个男的,还没孩子,就做了绝育手术?”
姐姐沉吟片刻,说:“我觉得还是有可能的,人上一百,种种色色,这个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要看你说的是谁了。”
“如果是dr.cang呢?”
“如果是他,很有可能——”
“为什么?我觉得他挺喜欢孩子的——”
“就因为他挺喜欢孩子,他才有可能这么做——”
“这好像没道理呢——”
姐姐解释说:“记得你以前好像说过他前妻不能生育的,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完全有可能做这个手术,因为那样一来他也就变得不能生育了,跟他前妻就拉平了,他前妻就没有什么好内疚自卑的了——”
她被这种惨烈的爱震昏了:“有这样的人?我简直不敢相信——”
姐姐很坚定地说:“绝对有这样的人,我知道——”
“但是如果是这样,那他们为什么会离婚呢?”
“可能这样一来他前妻更内疚,所以最终还是跑掉了——”
“这不是——损己又不利人吗?毁了自己,还是没能留住前妻——”
“所以他才发誓不再结婚——”
她反驳说:“但是如果他前妻真的爱他,而他又已经成了——这样,为什么她前妻还要离开他呢?”
“这我就搞不清了,几种可能,一种就是他前妻并不爱他,所以他这样做也不能感动她;第二种原因就是她前妻受不了这么重的精神负担,这样一份情放在心上,是很难平平静静过日子的;第三种可能就是他前妻希望他能再婚生子,因为做过这种手术的人,要看是怎么做的,如果只是截断输精管,在两边扎上,是可以通过手术再接上的。但如果不光是截断,还切掉了一段,那就没办法再接上了——”
安洁觉得姐姐也是做老师的料,因为姐姐解释东西很形像清楚。她一下就理解了“可接上”和“不可接上”的区别,她眼前浮想出dr.cang的那根管子,中间被cut掉了一截,然后被硬性地扯住接在了一起,因为短了一截,结果他的那个犯罪分子就弓腰驼背伸不直了。
三个狗头军师个个都有理,但安洁更趋向于姐姐的分析,因为崔灵和木亚华说的都是averagecase,是从一般男人的角度来分析问题的。而姐姐说的则是bestcase或者worstcase,分析的是他这个具体的男人。也许绝大多数男人都不会做这种事,但他就有可能做,因为他真的像他妈说的那样,是有点“痴”的。
找到了问题的根源,也就找到了对付的办法。她想,痴人只有痴对付,你痴我也痴,看谁痴得过谁。
她第二天晚上又跑到他那里去了,发现门上的小链子已经挂上了,她转到屋后,又采取她的“草泥砸窗法”,终于把他砸出来了。他给她开了后门,好像难以置信似地问:“你——来了?”
她把他从后门推进屋里,关了门,拉着他摸黑上了搂,把他按坐在他床上,自己坐在他身边,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我不管你做没做那个手术,我都要跟你在一起。做了那个手术更好,我们就不用——操心避孕的事了——节约的——小雨衣可以堆成山——”
他笑了一下,说:“你现在还没法理解——没孩子的苦恼——”
她急忙声明:“我不会苦恼的,真的,没孩子还好一些,可以少很多麻烦——喂奶啊,换尿布啊,谁愿意干那些?搞不好还把身材搞坏了——”
他又笑了一下:“一听这话就知道是个孩子——”
“我不是孩子了,我什么都懂,我只要我们的二人世界,”她亮出她的秘密武器,“如果你怕连累我,那我也去做个——手术,我们两人就谁也不连累谁了——”
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紧紧地箍着,弄得她骨头生疼。他低声说:“别瞎说,kido,你——别做傻事——我不值得你这样——”
“你箍得我好疼——”
他说声sorry,放松了一些,但仍然紧搂着她,好像怕他一放松,她就要跑去做手术一样。他说:“你——这么能胡思乱想,我都怕了——”
“别怕,别怕,我只是胡思乱想,但我不会胡作非为,我做什么都会先跟你商量的——”她犹豫了一会,问,“你——是不是为了——你的ex做的这个手术?”
他没回答,只紧盯着她,好像他的答案是写在她脸上的一样。好一会,他才说:“谁说的?”
她生怕他猜到她告诉别人了,连忙解释说:“不是谁说的,是我猜的,是不是你ex不能生孩子,所以你就——做了这个手术,好跟她——平起平坐?”
他问:“如果我是为她做的手术,你还要为我去做手术?你不吃醋?”
“吃,怎么会不吃?牙都快酸掉了。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吃醋也不能改变什么,我只要你现在爱我不爱她就行了——你现在爱我吗?”
他笑了一下,问:“地球在转吗?”
她不懂:“地球?地球怎么啦?当然在转,如果不转的话,我们怎么会有白天和黑夜——”她突然悟出了什么,“你是说——这是不用问的事?”
“真聪明!”他捏捏她的鼻子,警告说,“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去做那个手术——你做了的话——我就——不会跟你在一起了的——听见没有?”
第 62 节
经过这次谈话,安洁觉得心里踏实多了,一是弄清了他不结婚的原因,另外又听他表白了一次爱情,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让她开心的了。她安慰自己说,结婚不过就是一纸婚书,只要能在一起,有没有那纸婚书又有什么了不起?如果他不爱她了,有那一纸婚书又有什么用?
可能是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怀孕,她刷牙的时候干呕两下也不会疑神疑鬼了。崔灵因为已经将dr.cang诊断为“天生不育”了,也就不觉得安洁有任何怀孕迹象了。两个人你笑我,我笑你,都说对方心理作用太强,强到了公鸡下蛋、石头开花的地步。
风平浪静的日子没过多久,安洁觉得自己生病了。不知道是不是晚上在外面跑来跑去吹了夜风,她总觉得冷,只好多穿点,但穿了还是觉得身上寒浸浸的。她来b大之后,还没上医院看过病,听说美国的医院很麻烦,奇慢无比,所以她也懒得为这点小事去看医生。她的某个奶奶说过,“冷伤风,热感冒”,所以她自我诊断为伤风,又自我处方了板兰根冲剂,是以前乌钢给她拿过来的,她看看还没过期,就早晚冲两包喝下去,自我感觉病情有好转。
可能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她觉得人很疲倦,精神不好,老是想睡觉。写程序的时候还好一点,她可以抗着不睡,但看书的时候就不行,一看就把自己看睡着了。有几次都是还不到八点钟,她就把自己看睡着了,一直睡到十一点多才醒。上了趟洗手间回到卧室,以为这下要精神抖擞地看到半夜两三点了,哪里知道刚看了一会,又把自己看睡着了。
她对崔灵抱怨说:“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搞的,老想睡觉——”
崔灵笑她:“肯定是andy把你折磨得太厉害了,看你面黄肌瘦,没精打采的,就知道他是多么——能征善战,让你溃不成军。”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嗯——照说不应该是这个问题,我自己是有谱的,我的身体有自我保护能力,不会——搞得太疲劳——”
“还用得着——太疲劳?就是夜夜少睡几个小时,也够你受的了——”
“哪里有夜夜——”
崔灵笑着说:“别不好意思了,只要我不在这里,你肯定都是跑他那里去了的——”崔灵做出一个怜香惜玉的样子说,“那这样吧,为了你的身体健康,我就多在这里呆几个晚上吧,可以监督监督你,免得你被他整得——香消玉殒了——”
“这会让人香消玉殒?”
“怎么不会?那里面不是写着吗?”
安洁记得自己看过,那里面的确有才子被狐狸精迷死的故事,但好像没有佳人被才子——爱死的故事吧?女生不都可以以逸待劳的吗?而且女生也不可能无限制地climax吧?难道别的女生climax的次数是上不封顶的?她想,她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因为大多数时间都是dr.cang在那里忙,她只在关键时刻暗中使点劲,如果他没累死,难道她还会累死?她不想因为这些无稽之谈就影响她跟他的约会。
但崔灵当了真,连着几个晚上没回去,安洁也只好连着几个晚上没去dr.cang那里,但她的瞌睡虫也没见少几个,照样是一看书就想睡觉,有次搞得一个作业都没按时完成,只好在上课的时候躲在图书馆抄木亚华的,总算赶在duetime之前交了。
木亚华说:“嘿嘿,爱情啊,就是这么大的威力,连你这个三好学生也被搞得抄作业了。我怀疑老康这个模范教师现在上课也是在混,成天跟你腻在床上,哪里还有功夫备课?不要讲走了嘴,把你们晚上的艳情给讲出去了。安洁啊,你毁了我们一代宗师——”
她声明说:“哪里有成天腻在床上?我这好几个晚上都没去了,但是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瞌睡,一看书就睡着了,搞得作业都没做完——”
木亚华提醒她:“我看你有点不对头呢,又怕冷,又嗜睡,是不是有了小毛毛了?”
她觉得好笑:“他都做了手术了,我到哪里去有——那个?”
木亚华开玩笑说:“那你就麻烦了,他做了手术,而你又怀了孕,那只能是你——cheatonhim了,他知道了肯定打掉你一层皮——”
她开始还跟着笑,笑了一阵,突然想起了什么,慌张地问:“怎么样才能肯定地知道自己是不是怀孕了?”
“你到商店买个测孕的东西测测就行了。那上面有说明,会告诉你怎么用。”
安洁马上跑去买了一个测孕的东西,拿回来照着说明一测,真是怀孕了!她又跑去买一个,换了个牌子,测出来还是positive!她惊呆了,难道……难道……一旦测出是怀孕了,她马上觉得恶心想吐,而且马上就吐了一通,又觉得小腹发胀,感觉连裤子都有点紧绷绷的了。
她努力回忆那天跟乌钢他们篮球队一群人去餐馆庆祝的情景,但想不出有什么破绽。她知道自己那天是喝醉了的,而且是乌钢把她送回来的,又而且乌钢也是在她的apt过的夜。但乌钢说没发生什么,她自己也觉得没发生什么。
但她现在实在想不出别的可能性了,就决定给乌钢打个电话。
乌钢听到她的声音,似乎很兴奋:“是你?你怎么舍得给我打电话?你这是长途的吧?很贵的哟。你挂了吧,让我打给你,我是手机,国内长途是免费的——”
她刚才根本没心思想电话费的事,只想到最好别用dr.cang给她的手机给乌钢打电话,免得他从电话单子上看见了,产生误会,所以她是用家里的座机拨的乌钢的号码,而她们的座机没入任何长途计划,电话费一定很贵。她有点感谢乌钢这么心细,就谢了他,放下了电话,等乌钢打过来。
乌钢很快就打过来了,她也不搞什么外交辞令了,单刀直入地问:“你那天晚上——到底做了什么没有?”
乌钢听糊涂了:“哪天晚上?”
“就是那天晚上——我们喝醉——的那天晚上——”
“噢——你说我们跟b工大赛球的那天晚上?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们什么也没做——”
她不信:“那我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她几乎要哭了,只一个劲地说:“如果你没——干什么,那怎么会——那我怎么会——”
乌钢小声问:“你——pregnant啦?”
“嗯——”
“那肯定是老康经手的——”乌钢说话的声调不知道是个什么味,象是酸溜溜的,又象是火爆爆的,还带着几分责备。
她听见这个“经手”就很生气,好像他把她当一个很cheap的风流女生一样,以这种下流的口气谈论她。她想否认跟dr.cang有这种关系,但她知道那没什么用,因为她喝醉的那天晚上已经把什么都告诉乌钢了。她压抑着火气说:“他早就做过了——手术的,怎么会让我——”
“他做过手术?什么手术?”
“那——方面的手术。”
“哪方面的手术?绝育手术?他告诉你的?”
她“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乌钢鄙视地说:“哼,世界上还有这么无耻的小人,我也算开了眼界了——居然想到用这种理由来为自己开脱,你应该去告他!”
她听乌钢这个口气,觉得应该不是他了。但她也不喜欢他那么鄙视地谈论dr.cang,更怕他去找dr.cang的麻烦。她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只闷闷地说:“不是你就算了,这事你别告诉别人——”
乌钢还想说什么,她已经挂了电话。
她六神无主地在床上蒙头大睡,但睡不着,心里充满了疑问。如果dr.cang没做那个手术,那他为什么要说他做了那个手术?难道他真的跟木亚华说的那样,想逃避责任?但是这样的责任能逃避掉吗?如果她把孩子生下来,做个dna检验,不是就真相大白了吗?
她回想他这一向的表现,觉得他肯定是做过那个手术的,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采取过任何措施,也没要她采取任何措施。如果他怕她怀孕,他会这么大胆吗?只能是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使她怀孕,才放心大胆地不采取任何措施。
那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从哪里来的呢?从天上掉下来的?她对自己非常清楚,这些年来,除了第一个男朋友,她从来没跟任何人有过这种关系,就算跟男生打个kiss就会怀孕,她也不可能怀孕,因为她除了跟dr.cang,没跟任何男生打过kiss。
她想跟dr.cang打个电话,告诉他验孕的结果,再问他到底是不是做了那个手术的,但她想起崔灵的故事,觉得现在告诉他怀孕的事,肯定是自取其辱。如果他说一句:“谁知道你是跟谁搞出来的?”那她真的是要气死了。既然他说他自己是做了手术的,那说明他要么就是真做了的,要么就是不愿承担责任,不管是因为哪个原因,她现在找他都是自讨无趣。
她心情郁闷到了极点,躺在床上嘤嘤地哭。后来她听见了电话铃声,她拿起电话一听,是乌钢打来的。她说:“什么事?我现在不想说话。”
“你哭了?”乌钢说,“别哭,别哭,对不起,刚才没对你说实话——”
她如同听见了一个晴天霹雳:“你——你说什么?你——你——”
“你不要生气——你知道——我一直都是——爱你的——那天——那天——”
她快急死了,大喝一声:“你吞吞吐吐干什么?要说就赶快说出来!”
乌钢好像是被她一声吆喝惊醒了,坦率地说:“那天我们是——makelove了——”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承认?你那天为什么不承认?”
“我——怕你不高兴——再说我也没想到就那么一次就会让你——你今天说他是做了手术的,我才想到只能是——我了——”
安洁气得连哭也不会了,只语无伦次地批判乌钢,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等她批判够了,乌钢说:“对不起,我那天喝醉了——看在我——是真心爱你的份上,原谅我吧——”
她握着电话,说不出一句话,只浑身抖个不停。乌钢叫了她两声,她不耐烦地说:“叫什么叫?叫魂哪?”
“安洁,别生我气,你——那时也是愿意的——”
她又大喝一声:“我怎么会愿意?你造谣!”
“你哭得很厉害,说他妈在撮合他跟前妻复婚,你——说他有前妻,为什么你不能有前夫?你要报复他,问我愿意不愿意帮你报复他,我才——”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说过这话,但她已经不能理直气壮地骂他造谣了,因为她好像在潜意识里是想过要报复dr.cang一下的,她同意跟乌钢出去就有点报复的意思在里面,但她没想过要报复到这种程度。
她哭得说不出话来。
乌钢在那头焦急地说:“安洁,你别哭,这事不是你想象的那么严重的——我们可以——找医生——解决这事的——”
她不吭声,但她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他见她没反对,知道她是同意了,又说:“你不要难过,也不要着急,我马上就过来,带你去找医生——”
她吃了一惊,厉声说:“你过来干什么?想要我杀了你?”
乌钢连忙让步:“好,好,你不想我过来,我就不过来,但是你不要为这事难过,很容易解决的,没人会知道的。你找最好的医生,手术费我马上寄给你——还有营养费——”
她想,他可真老练啊,是不是以前带女朋友做过多次流产?她生气地说:“我不要你的臭钱!不许你把这事告诉任何人,如果你告诉别人的话,我——”
“我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乌钢嗫嗫地说,“别生气,别把身体气坏了,也别恨我,是你要——报复他——我只是顺着你的意思——”
第 63 节
安洁决定不把怀孕的事告诉她的三个狗头军师,因为她们知道了肯定会责怪她。崔灵早就说过,叫她不要跟乌钢搞在一起;姐姐早就说过,玩火者必自焚;木亚华虽然曾经想把她跟乌钢凑拢,但一旦发现她是喜欢dr.cang的,就开始帮她回避乌钢了。她住院的时候,木亚华一见是乌钢的电话,就避而不接,说明木亚华不想搞出一个三角来。再说,这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传出去的危险,如果传到dr.cang耳朵里去,就麻烦了,还是自己一个人扛了吧。
她不敢去打听abortion的医院,就让乌钢去打听。乌钢很快就给了她一个电话号码,说这家医院可以做abortion,但要她自己打电话去才能预约时间,她给那家医院打了电话,结结巴巴地说了一通,预约了一个时间。
到了那一天,她就象做贼似的,偷偷摸摸开车去了医院,先在前台签到,然后填一个很复杂的表格,前三百年、后八百年的事都问到了,包括家族病史和药物过敏史,大多数都是些她不认识的词。她没想到在美国医院看个病也这么学术化,填个表比考gre还难,她事先没把可能碰到的英语单词查一查,现在简直是两眼一摸黑。
她找了个僻静的座位坐下,象对付考试一样填那张表。在是否sexuallyactive一栏里,她选了个yes,但觉得那个active很刺眼,好像她一天到晚都在四处寻找做爱的机会一样。
在“有过几个性伴侣”一栏,她迟疑了很久,最后填上了“3”。在“避孕措施”一栏,她红着脸填了一个none,心想肯定要被医生批评了,听说美国孩子很小就学会了避孕的方法,玩安全套象玩汽球一样熟悉,而她一个堂堂的博士生,居然幼稚到让自己unplanned怀孕的地步,分明是个挨训的样。
还有一项是问性生活的方式,三个词她就认识一个oral,另外两个她就猜不出了,而且她也不明白怎么还有两个选择,难道她身上还有两个地方可以havesex?她搞不太清楚,只好空那里,等会问医生。
填到“firstdayoflastmenstrualperiod”这一栏的时候,她被这个又是first又是last的句子搞糊涂了,看了半天才估计是在问例假的事。她的例假不是那么很准的,她也不怎么记它是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就来了,走了就走了。所以她想了好一阵,也没想出究竟是哪一天,只好约莫估计了一下,填了个日期。
很幸运,给她检查的是个女医生,dr.dugan,四十多岁的样子,很温和,拿着她填的表格慢慢问她,不时地在表上改改写写,光一个表就花了几十分钟。她想如果这个医生是在中国的医院工作,恐怕一天看不了十个病人,肯定被医院开除了。
后来医生说因为她不是很sure末次例假的时间,需要做个b超,以确定怀孕时间的长短,再根据时间长短确定abortion的方式。如果超过十六周,按a州法律规定就不能做abortion了。
b超约在第二天做,医生叫她从今天晚上起就开始憋尿,一直憋到明天早上,因为子宫在膀胱的后面,只有让膀胱充盈透明,才好看到后面的子宫。
她是个最怕憋尿的人,从小她妈妈就叫她不要憋尿,说憋久了会尿中毒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她从来就憋不住尿,有一点尿意就要去拉掉,不然就坐立不安。
她试着从晚上开始憋尿,但憋到半夜就憋不住了,只好跑洗手间拉掉了。后半夜又想拉尿了,她想,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已经违反规定拉过了,再拉一次也不过就是错上加错,于是又拉掉了。
她从第二天早上才开始憋,但她喝了很多水,自己觉得膀胱胀得满满的,应该能达到医生要求。她开车去医院的路上遇到塞车,把她急死了,生怕忍不住尿裤子。后来总算忍到了医院,医生问她从什么时候开始憋的,她撒谎说是从昨晚开始憋的。医生给她做了b超,居然没说她尿憋得不够。
dr.dugan说她的胎儿有七周左右了,问她想用什么方法abortion,可以选择吃药,也可以选择做手术。她问这两种方法各有什么优缺点,dr.dugan说手术流产比较干净彻底,但因为要扩宫,会比药物流产损伤大一些;药物流产虽然对身体损伤比较小,但有可能流不干净,最后还得做手术。
这让她想起她某个奶奶的话:条条蛇咬人。这两种方法听上去都有利弊,但她在国内时听到过一些有关手术流产的恐怖故事,于是担心地问,做手术痛不痛?
dr.dugan说不痛,可以打麻醉药的。
她又问药物流产痛不痛,医生说不痛,就像来例假一样。
她让医生为她决定,医生说你很年轻,身体又很健康,胎儿也还在药物流产的适应范围之内,你可以先做药物流产,如果不行的话,再做手术。
她问,那样不是要受双重的痛苦吗?
医生说不会,因为药物流产可以让你的身体做好准备,所以吃过药后,做手术也会比较容易。
她听医生这样说,就决定药物流产。医生给她开了一粒药,叫她今天服,是为流产做准备的。明天还要吃一种药,是促使她的身体排除胎儿的,所以她明天还得上医院来。
她回到家,就服了那粒药,身体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但她想到这样就把一条生命弄死了,就觉得很难受很害怕,唯一支撑她把这个abortion做下去的,只有一个原因:这是乌钢在她喝醉的情况下硬生生地种在她身体里的,她不把它做掉就会失去她最爱的人。
她没心思做功课做程序了,就躺在床上,睡一会,哭一会,为她自己哭,也为这个无辜的小生命哭。到了晚上,她上洗手间的时候,发现手纸上有血迹,她吃了一惊,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赶快找了一片卫生巾贴在内裤上。然后她查着网上辞典仔细读了一下那粒药的说明书,发现上面有这样一句话,说约有百分之三的女性在服这粒药后就流产了。
她想,看来我就是这百分之三当中的一个了。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只惊恐地等待着下面将要发生的事。
从那时起,她每次上厕所都会有血块流出来,有点象例假,但出血量和血块都比例假多。有一次她还看到一小团与众不同的东西,周围象鸡蛋清一样透明,中间有个不透明的核,象个眼睛或者很小的皮蛋,但又不完全象。她直觉地认为这就是那个所谓胎儿,又觉得那是胎儿的眼睛在瞪着她,好像要牢牢记住是谁把它害死了一样。她觉得很害怕,连忙放水冲洗,连冲几次,冲得什么都看不见了,还觉得心头乱跳。
第二天,她对医生讲了昨晚发生的事。医生问是不是白白的、象meat一样的东西?她说不是,是深色的、象egg一样的东西。她描绘了半天,医生也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不是胎儿,但是医生说现在不能给你吃第二种药了,要做b超,确定胎儿是不是已经流掉了。
b超的结果是胎儿已经流掉了,医生说你很幸运,连第二粒药都不用吃了,现在就等剩下的一些残余部分随着子宫的出血排出体外就行了。医生叫她注意观察,如果出血量太大,或者时间太长,就马上来见医生。
她回到家,就躺床上休息。她想给dr.cang打电话,说她这段时间不能到他那里去,但她又觉得不用打这个电话,他从来没邀请她去他那里,他们也从来没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都是她自己方便的时候就跑去了。而且她去之前也从来不预先告诉他,好像怕他拒绝或者躲起来了一样,反正他每天晚上都会在家里,她还从来没有扑过空。
她觉得他是愿意她去的,因为除了那两次,他就没再用过那个门内的小链子,这样她自己就能把门打开,不用跑到他窗子那里去扔泥巴。他也没硬性叫她不去,他只说她的腿伤没全好,最好不要开车,免得出事。
她决定暂时不给他打电话,看他有没有心,会不会因为没她的音信而着急。如果他一点也不着急,一点也不来打听她怎么啦,那就说明他不爱她,那她就再也不理他了。
第二天,她照样去上课,感觉身体上没什么太大的不舒服,但下面却是川流不息,出血量好像有点大。上一节五十分钟的课,她得垫上两张ultralongultrathick的卫生巾,不然就有弄脏座椅的可能,所以每次下课她都得跑趟洗手间。
她上课的那栋楼比较旧,厕所里没安装扔卫生巾的小铁盒子,搞得她很尴尬,只好用手纸包上那些换下的卫生巾拿到洗手池旁边的垃圾箱来扔,结果很快就被一起上厕所的木亚华看出了问题。
木亚华关心地问她:“嗨,你怎么啦?好像不大对头呢——”
她支吾着不肯说。木亚华又问:“你是不是小产了?”
“什么小产?”
“就是miscarriage——”
她虽然不是很懂这个英语词,但也猜到了。她吓得瞪木亚华一眼,示意木亚华别用英语,免得厕所里的老美听见了。只要她们不说英语,她们可以如入无人之境一样,肆无忌惮地讲任何事,因为老美听不懂。她掩饰说:“没有啊,为什么你这样想?”
“因为你脸色这么白,卫生巾又换得这么勤——,有时小产了自己不知道,当成——例假了。”木亚华提醒说,“如果出血太多,就可能不是例假,而是小产。如果是小产,你得多休息,这个时候累了会落下一身的病的——”
她吓坏了,连忙承认是小产了。木亚华说:“快别逞能了,回去休息吧,也不要沾冷水,这事跟生孩子一样的,要坐月子的——”
“医生说不用休息——”
“你听老美的话?她们都是吃汉堡包长大的,壮得很,我们中国人不同,我们非得坐月子不可的。其实很多老美年纪大了也是这里疼那里疼的,只不过她们不知道那是月子病,以为是风湿——”
木亚华当即就把安洁押回家去了,然后把她按在床上休息,自己跑去买了乌鸡、红糖、鸡蛋什么的,在安洁的炉子上烧汤做饭,边做边给她讲各种注意事项。
安洁感激不尽,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一感动,就把这事的来龙去脉都讲出来了。
木亚华建议说:“那你还是别把这事告诉老康,男人的心胸只有那么宽,遇到这种事,很少有不暴跳如雷的。就算他暂时不爆发,这事也会成为他心里的一个阴影,迟早会影响你们的感情。你不告诉他,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跟没发生过一样。”
她见木亚华没批评她脚踏两只船,心里很感激,连忙叫木亚华别对任何人讲这事。
木亚华说:“我嘴紧得很,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你什么时候见我传过话了?我看你不如就叫乌钢来照顾你几天,反正这事是他的责任——”
安洁连忙说:“不要,不要,我不想见到他——”
“那你至少也应该让他为你出手术费营养费什么的,这个——手术挺贵的吧?你肯定没用学校的保险计划,自费的吧?”
“算我花钱买教训吧。”
“那你真是便宜他了。”
安洁怕落下月子病,再不敢跑去上课了,就躺家里休息,反正有木亚华帮她拿handout什么的,又能给她讲课,她不会拉下什么,大多数老师也不查出勤。
她坚持了两天,没跟dr.cang打电话,而他也没打电话来。她心里很难受,总觉得他已经知道这事了,再不会爱她了,但她还是盼望着他的电话,希望他不知道这事,希望她自己很快好起来,又能到他那里去。她觉得只要又能跟他做爱了,她就能把他的心赢回来。
乌钢倒是每天都打电话来,一天打好几个,打得安洁很不耐烦,气冲冲地说:“已经解决了,你不用打电话了!”
想不到乌钢一下就坐飞机跑到b市来了,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还有什么党参、当归之类的中药,说是活血的,对她有好处。然后也不管她如何反对,就在炉子上烧起汤来。她没力气跟他争吵,只叫他赶快回去,说她不想见到他。乌钢照顾了她两天,看看自己实在是不受欢迎,课程又很忙,就飞回去了。
乌钢回到d大之后打了个电话过来,说他留了一张一千美元的支票给她,放在她冰箱上面,叫她一定拿去转存。如果不够的话,他再寄些钱过来。
她咬牙切齿地说:“我已经说过了,我不需要你的钱,我只要你从我面前消失,你怎么不懂呢?”然后她摔了电话,到冰箱上拿到那张支票,劈头盖脑地撕掉了。
崔灵一回来,看见安洁没去上课,家里又是乌鸡汤,又是药材汤的,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开玩笑说:“怎么样?我猜的没错吧?中标了吧?谁叫你们说人家andy不育的?人家给你们一点厉害瞧瞧。”
安洁怕崔灵在dr.cang面前也开这种玩笑,只好说:“不是他——”
“啊?不是他?”崔灵睁圆了眼睛,“看不出来呀,你还挺——厉害呢,真的是闷头鸡,啄白米!我们这种大声嚷嚷的,也只是老老实实跟人家做二奶;你这种不声不响的,才真正勇敢,都包下二爷了?”
“什么二爷,是喝醉了——”她把事情经过讲了一下。
崔灵拍案而起:“告他,nnd,这样的混蛋可不能让他逍遥法外,一定得把乌钢整进号子里去——”
安洁不解:“不是你自己说最聪明的办法就是把孩子做掉,然后忘记这事,过自己的生活的吗?”
“这是哪跟哪呀?我那是两相情愿,失误之后一方不肯承担责任,你这是被人强暴——最少是被人迷奸——,性质完全不同的嘛!告,非把他告进局子里去不可,这口气可不能就这么咽了——”
第 64 节
安洁有气无力地说:“怎么告?有什么证据?”
“流下的胎儿就是证据!”
“到哪里去找——流下的胎儿?”
“当然是到医院去找,我以前在国内做过流产,是个私人医生,她那时把流下的胎儿都洗净了装在小瓶子里的,你可以自己拿回去,也可以留在她那里——”
安洁听得毛骨悚然,赶快说:“这里的医院肯定不会做这种事,再说我的——那个——已经被我flush掉了——”
崔灵捶胸顿足:“哎,你自己帮他把证据销毁了!”
“这事怪我自己,如果我当初听你的话,不理乌钢,也就不会有今天了。”
崔灵倒是很宽容:“这也不能怪你,我那时叫你别跟他搞在一起,也只是因为他有女朋友,后来证明他没女朋友,我也就没再警告过你了。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胆,他的心思我们还是看得出来的,只是没想到他有这个狗胆——”
“可能主要是因为喝醉了。他说是我自己提出要用他来报复dr.cang的,所以我也不好全怪他——”
“你听他瞎说!他不是说他喝醉了吗?他喝醉了还知道你说了什么话?还记得你说了什么话?你记得不记得他说了什么话?你什么也不记得了吧?那才叫喝醉了。乌钢肯定根本没喝醉,说不定是他在你酒里做了手脚的——不然你怎么会没喝多少就醉了?”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如果说是为了——把我弄到手,他后来提都没提这件事——”
“男人嘛,觉得跟女的睡过觉就算弄到手了,他不光生理上满足了,心理上也满足了。”
安洁还是很难相信乌钢是蓄意的,她想他多半是因为喝醉了。她说:“算了吧,我也不想把他告进牢里去了。我把他整进牢里去,也不会从中得到多少快乐,也不能把这件事抹掉。他这一向也对我挺好的,就算他酒后乱性,一时犯错吧。我还是跟你说的一样,把这当作成长的代价,然后忘掉这事,过自己的生活。”
“你的那个andy知道不知道这事?”
“我没告诉他——”
“我觉得你应该告诉他,占个主动,不然的话,等人家七传八传地传到他耳朵里去了,那就麻烦了,你就不仅是被人玷污过,还向他隐瞒了事实。恐怕这后边一点,andy更难原谅你。”
安洁担心地问:“你说这事会传到他耳朵里去吗?”
“你跟谁讲过这事?”
“我就告诉过木亚华,再就是——乌钢——还有就是你了——”
崔灵说:“对我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从来不传话的。就怕木亚华传出去,她又是andy的学生,又打过andy的主意,说不定已经传给他了——”
“我对她说过,叫她不要告诉别人的——”
“你叫她不告诉别人,她就不告诉别人了?即使不是有意告诉别人,无意当中也可能泄露出去。还有乌钢,这人比女生还爱讲小话,更何况andy是他的情敌,他为了搞散你们,也可以跑到andy那里去告状。而且男生哪,最爱吹嘘自己把谁谁搞到手了,说不定乌钢早就把这事告诉他篮球队的那伙人了——”
安洁越听越怕,难怪dr.cang这段时间理都不理她呢,肯定是乌钢或者木亚华告诉他了。她焦急地问:“那怎么办?”
“你不能等andy来问你,你要主动一点。你就把这一切都对他讲清楚,看他是什么态度。如果他觉得你不干净了,不要你了,那你也没什么好留恋他的。如果他真是个男子汉,他应该找乌钢算账,而不是为难你。”
“我也不希望他找乌钢算账,别把这事闹大了,学校知道了对我们都不利——”
“总而言之你要争取主动——”
那天夜里,安洁躺在床上想了半夜,觉得崔灵的话有道理。即便这事不会传到dr.cang耳朵里去,如果她不告诉他,她自己心里也总是有个疙瘩,总会觉得自己不诚实,是在骗取他的爱情,还会把自己搞得提心吊胆,总怕他知道这事,还不如直接告诉他,要杀要剐由他去了。
她想给他打电话,但她想不出这些事怎么说得出口。她又想给他发电邮,但系里的电邮只能写英语,她觉得她的英语如果用来表达这些复杂的事情,就太力不从心了,但如果用来被那些sysadmin破译,又太清楚了。最后她决定给他在yahoo开一个电邮账号,用中文写个电邮,发到他那个账号里,再打电话告诉他那个账号的id和密码,让他到那个账号去看。
她在yahoo给自己和他一人开了一个账号,然后就开始给他写电邮。她在电邮里把什么都告诉他了,她写了她从看见他的第一天起就爱上了他,写了她是如何敬佩他的才华的,她又是如何感激他对她的关心、帮助和照顾的。特别是这次车祸之后,他从q州赶回来照顾她,他又让她住到他家里,在她为自己的破相失去生活的勇气的时候,是他的爱挽救了她,等等,等等。
她也把这次跟乌钢之间发生的事故告诉了他,她说她对不起他,是她的虚荣心使她对乌钢总是若即若离、当断不断的,以至于这次让乌钢有机可趁,做下了这件让她难以启齿的事。她说现在她已经处理了这个问题,做了abortion,但她不愿瞒着他,所以把这一切都告诉他,由他处置。无论他做什么决定,她都不会怪他,只希望他知道她爱他。
这个电邮耗去她一整天的时间,写了改,改了写,一直到自己觉得快崩溃了,才一咬牙按了“send”。按完send她又到sent信箱里找出底稿,看了几遍,才给他打电话。
他听到她的声音,第一句话就问:“youok?”
她很吃惊,难道他已经风闻什么了?她说:“i-mok。howaboutyou?”
他笑了一下:“老样子——”
她没说为什么这些天她没去他那里,他也没问她为什么些天没去他那里。冷了一会场,她说:“我——给你在yahoo开了一个电邮的信箱,我现在把id和密码告诉你,你记一下。”
他也不问为什么要给他在yahoo开电邮信箱,只简洁地说:“好,等我找支笔。”然后他说,“好,你说吧。”
她把id和密码都告诉了他,然后说:“我发了一个电邮到你这个信箱里,你有空了——看一下——”
他仍然不问她为什么有话不说,要发到信箱里,他只说:“好,我马上就去看——”
又冷了一会场,她问:“areyouthere?”
“yeah,i-mhere。”
又是冷场。
好一会,他才说:“你忙吧,我现在就去看你的email——,bye——”
她也回了个“bye”,然后挂了电话。
打完这个电话,她就开始等他的回信,login到yahoo的账号里,不停地刷新。等了好几个小时,还没看见他的回信,她很难受,心想他一定是气昏了,不给她回信了。但她又想,她自己也是写了一整天才写出这么一封信的,难道他不需要一点时间吗?更何况她只是写事实,而他要做决定呢?于是她强迫自己把电脑关了,等明天再查。如果是好消息,多晚看到也是好消息;如果是坏消息的话,晚点看到至少还可以苟延残喘一下。
半夜的时候,她又想打开电脑查电邮了,但她怕自己看了他的电邮会不顾一切地跑到他那里去,因为现在是夜晚,她能跑过去,她就没法控制自己。如果是坏消息,她会跑过去挽回他的心;如果是好消息,她会跑过去庆祝。还是等到白天吧,到了白天,不管是什么消息,她也不敢跑过去了,那样可以为她赢得一点时间,慢慢消化他的回信,作出比较理智的回应。
到了第二天早晨,她再也等不下去了,就打开电脑查电邮。但什么也没有,她的信箱里只有一个junkmail,不知是哪里发来的,把她当成了男性,向她推销增大男性性器官的药物,说如果她服用了,可以让她的woman更满意。她气昏了,狠狠地把那个电邮delete掉了,然后失望地看着空邮箱发愣。
那一天,她又不知道check了多少次电邮,每次都是满怀希望地login,然后满怀失望地看到她的inbox后面跟着一个0。她倦极无聊地躺在床上,但却睡不着,开始为写了这封信后悔,心想如果我不写这封信的话,也许他根本不会知道,等我好了,就跑去找他,不管他心里在想什么,只要我出现在他面前,他就会回到我怀抱里来。
木亚华来看她的时候,她把这事对木亚华讲了,说很后悔没听木亚华的话,稀里糊涂地就把这事告诉dr.cang了,现在他不理她了,怎么办?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木亚华安慰她说:“本来我是不赞成你告诉他的,但是现在你已经告诉他了,就别后悔了,因为后悔也没用了。就用这事考验他一下,看他到底值得不值得你爱。”
木亚华帮她做了一些饭菜,就到了小华放学的时间,木亚华只好匆匆忙忙跑了回去。
安洁一个人躺在床上,又查了无数遍电邮,还是没回信。她安慰自己说,无信即平安,没信总比有封绝交信强。他花这么长时间写一封信,说明他还是很慎重的。她不愿意向相反的方向想:如果他仍然爱她,他就会马上就写来回信了,那不是挺简单的几句话吗?就写上“我爱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爱你”,不到二十个字就搞定了。
她决定给姐姐打个电话,把这事告诉姐姐,既然木亚华和崔灵都知道了,自己的姐姐那里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呢?就算被姐姐骂几句,也是应该的。
姐姐听说了这事,并没责怪她“玩火”,只安慰了她一阵,然后很遗憾地说:“哎,一个孩子就这么——流掉了,多可惜——”
她说:“这不是爱情的结晶,我不觉得可惜,而且我现在还在读书,如果我把孩子生下来,谁来带它?”
姐姐说:“我跟你姐夫可以带啊——”
“我一想到那是乌钢的孩子,而且是这样做出来的,就觉得——心烦——”
“不管是谁的孩子,不都有你的一半吗?”姐姐犹豫了一会,说,“这也怪我,没早点告诉你——我——是不能生孩子的——”
她惊呆了:“你——不能生孩子?为什么?你——那你——那姐夫——那你们——”
“医生也不知道具体原因,只说有可能是我的子宫内膜发生了病理变化,增生变硬了,受精卵无法着床,所以我们——努力了这些年,都没能成功——你姐夫他是两代单传,家里人都很希望有个后代,但是我——”
“听木亚华讲,可以做人工授精,还可以做试管婴儿,你不能试试吗?”
姐姐苦笑一下说:“你不懂这些事,人工授精主要是针对那些精子数量质量不大好的case的,试管婴儿只能解决那些输卵管堵塞,或者不能正常受孕的问题。像我这样的,精子能顺利地跟卵子结合,生成受精卵。但等到受精卵想在子宫里扎根的时候,就遇到麻烦了,就像种子撒在了石头上一样,它没法生根开花结果——”
姐姐讲得那么形像,安洁仿佛看见一个受精卵竭力想在姐姐的子宫壁上扎下根来,但历经千辛万苦,还是没有成功,垂头丧气地倒毙在又厚又硬的子宫壁下。
而另一个蝌蚪般的精子正顺着她身体的通道,奋力地往前游,最后终于跟她体内的卵子结合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受精卵,轻而易举地就扎根在她的子宫壁上了,然后就在那里生根开花结果,最后医生用了虎狼药才把那个小东西打下来。
她被生命这种不可言说的巨大秘密震惊了,再次证明命运是个randomnumbergenerator,想要孩子的人,正在那里为做不出孩子焦虑;没想要孩子的人,却一次就弄出了人命,不得不受苦受难地把孩子弄掉。
她张口结舌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我从来没关心过你,我——总是觉得你很幸福,我羡慕你,嫉妒你,我没想到你——一直生活在痛苦之中——”
姐姐笑了笑说:“也不是分分秒秒都生活在痛苦之中,你姐夫是个很好的人,很注意不给我增加压力。但是他越这样,我越觉得对不起他。说实话,有时真的觉得离婚对我们两人都有好处,如果我一个人生活,有孩子没孩子我都不会有任何压力;如果他再娶,可以生儿育女,享天伦之乐,他幸福,他的父母也快乐。”
“那梁超会同意离婚吗?”
“他当然不同意,如果他同意的话,我们早就离了——”
“难道你们之间的爱情不能克服这点——障碍?难道爱情和婚姻就是靠孩子来决定的?”
“当然不是,所以我们才会到现在也没离婚。但是你没处在那个位置,你不知道那种压力有多么大,内疚,自责,希望,失望,一个一个的循环,每次拥抱,每次做爱,都变成了身心的沉重负担。到了这种时候,你越爱他,就越想离开他,让他幸福——”
“但是如果他爱你的话,你离开他,他怎么会幸福呢?”
姐姐无奈地说:“所以这几年一直是处在一个dilemma中。就是因为这一点--我特别能理解你那个苍老师,因为你姐夫跟他一样,觉得只有自己做了绝育手术才能——免掉妻子的烦恼——”
第 65 节
安洁急忙问:“梁超也做了--那个手术了?”
“还没有,因为我们还没彻底绝望。”
“那dr.cang--难道他--是彻底绝望了?”
“可能他前妻的问题比我严重,我只是受精卵不能着床,但我可以产生正常的卵子。如果他前妻连正常的卵子也不能产生,那就--彻底没希望了--”
“怎么会连--正常的卵子都不能产生?”
“很多原因,但并不罕见--所以我的医生总是安慰我,说我的情况还不是最坏的。”
她一面在心里为dr.cang和他的前妻惋惜,一面又为姐姐姐夫担心。她问:“那---你们准备怎么办?”
“想试试请代孕母亲--”
“那能行吗?”
“理论上讲,是没什么不行的。有些州不允许请人代孕,但我们c州允许。”
“但是--会不会--弄出麻烦来?比如说,孩子生出来,代孕母亲又不肯给你们了--弄到打官司的地步,我记得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种报导--”
“是有这种事,但大多数是在代孕法不健全的情况下发生的,现在有很多法律规定了,在事前就会签订法律文件的,所以应该不会。”
“但是如果代孕母亲--带着孩子逃跑了怎么办?”
“代孕母亲舍不得孩子,有可能是她自己提供了卵子,再用人工授精的方式怀孕。那样的话,代孕母亲会因为是自己的孩子而舍不得。我们想做的,是用我们自己的精卵做试管婴儿,只不过是在代孕母亲的子宫里长大--代孕母亲跟孩子没血缘关系,可能问题要少一些--”
“那--要花很多钱吗?”
“要花不少钱,但钱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很难找到合适的代孕母亲,这里华人少,年轻的华人妇女就更少,而愿意为人代孕的可说是少而又少了。我们现在一边继续尝试自然怀孕,一边盯着几个代孕中心,看他们那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为什么一定要找华人?”
“华人跟我们的身体条件比较近似,代孕成功的可能性比较大--”
安洁觉得脑子里一下子充塞了这么多信息,完全消化不了,目瞪口呆地拿着电话,不知道该说什么。
姐姐换成一种轻松的口气说:“小妹小,你看你多幸运,轻而易举地就--怀孕了。所以你啊,快别为这事难过了,换个角度看问题,你应该为自己感到高兴--这说明你在这方面很正常。我以前还担心你也会跟我一样,现在我就不担心了--”
“那你们--怎么不试试领养一个孩子呢?”
“这个——真不好说,如果是别人遇到这个问题,我可能也会这样劝她,但是只有轮到自己了才会认识到——这其实不单纯是要个孩子的问题,在很大成程度上是想——证明自己是个正常人,能过正常人的生活。如果我能生,我可以为了国家利益不生,或者在我自己的孩子之外去领养几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但是——不能生,那就完全不同了,不到——彻底绝望总是想自己——生一个。”
安洁感觉姐姐在生孩子这个问题上有点象当年对待出国一样,出国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地是要证明自己也能出国。她不好批评姐姐爱“攀比”,但姐姐好像猜出了她的心思一样,解释说:“小妹小,等你真正爱上了什么人,特别是等你到了一定的年龄,你就会想跟你所爱的人一起生个孩子,那是你们两个人爱情的结晶,是你们两个人共同创造出的一个生命,看到两个人的基因结合在一个孩子身上,那是一种——任何别的东西都不能代替的感觉——”
“那你刚才怎么还说要--养我的--孩子?”
“你是我的妹妹,你的孩子不就跟我的孩子一样吗?”
“但是梁超他会怎么想?对他来说,领养我的孩子跟领养外面的孩子有什么两样?”
姐姐语塞,想了一会才说:“也许你的孩子对他来说也就跟我的孩子一样,至少外貌应该是很像的——”
“但那毕竟不是他的亲骨肉,他家肯定--还是想要他自己的孩子——”
“那倒也是,所以我还是希望他能有自己的孩子——”姐姐迟疑了一会,半开玩笑地说,“我——曾经想过——跟他离婚,让你跟他——结婚——”
安洁吃了一惊,又勾起她对往事的回忆,难道姐姐识破了她那时的内心秘密?她说:“你怎么能这样想?这不是——乱伦吗?”
“这怎么是什么乱伦呢?”姐姐说:“我又没说叫你在我们婚姻关系存在的情况下就嫁给他,我说的是等我跟他离婚之后——”
“你真是——异想天开!”
“也不算特别异想天开,我觉得他应该很喜欢你,因为我们是姐妹,很多地方都是相同的,如果他喜欢我,他没道理不喜欢你。当然,当他是我的丈夫的时候,他不能象爱妻子那样爱你,但一旦我跟他离婚了,你们也不是不能在一起——小姨嫁姐夫的并不少见——”
她的思绪一下飞到若干年前,她的二奶奶嫁给自己姐夫的事情上去了,她遏制不住地想象两个女人共一个丈夫的情景,两个奶奶应该是轮流坐庄的,她爷爷今天跟这个奶奶睡,明天跟那个奶奶睡,可能对爷爷来说,那是幸福而不是痛苦,但不知道她那两个奶奶当时心里在想什么?
姐姐说:“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有点不公平,你一个年轻漂亮的未婚女孩,为什么要嫁给离过婚的姐夫?但我觉得你那时还是很喜欢你姐夫的,只要有爱情,也就无所谓结没结过婚了。如果你们能发展起爱情来,那应该是最完美的了。”
“我没有喜欢过梁超,我的意思是,我没有——象那样喜欢过他,我只是把他当我的姐夫——”
姐姐也不揭她的老底,只说:“即便当时不喜欢,慢慢也能发展起爱情来,因为你姐夫应该还算一个很不错的人---”
“我觉得梁超只爱你,如果你跟他离婚,他肯定也活得不幸福。”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刚开始,他可能会担心我,但是等到他发现我其实过得很好的时候,他也就慢慢忘记这些了。再说我还可以找岔子跟他闹,一直闹到他烦我为止。”
她搞不懂这究竟是爱得太多还是爱得太少了,在她看来,爱情不应该是用分离来表达的,有爱情,就应该在一起。她说:“我真的不明白你们了,既然你这么爱他,他也很爱你,为什么你们不能就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呢?世界上不是有很多没孩子的夫妻吗?难道你们的爱情还不够,一定要有个--孩子--才能巩固爱情吗?”
“小妹小,你现在是很难理解我的,我一直没把这事告诉你,也就是不想让你为这事操心,也不愿意你为这事劝解我。人不到那一步,是很难理解别人为什么那样做的。所以我可以理解你那个苍老师,我知道他心里有多苦。也许他也想跳出这种苦海,重新开始生活,所以他跟你--开始了这么一段--但是他可能最终--可能还是--没法越过自己心里的那个障碍——”
“你知道这一点,你还愿意把梁超弄到这种地步吗?”
姐姐很久没说话,最后无精打采地说:“所以说离也痛苦,不离也痛苦,现在就寄希望于代孕了。如果代孕不成功,我还是要跟他离的--”
安洁不知道说什么好,姐姐这么一个开朗明智的人,在这个问题上却这么钻牛角尖。也许正因为在别的方面都开朗明智,才会把所有的牛角尖都集中在这一个问题上钻了。或者就因为所有的牛角尖都用在这一个问题上了,其他方面才特别不在乎,于是就特别开朗明智。总而言之,她姐姐说得对,一个人无论怎样设身处地,也无法感受另一个人的内心。
姐姐的灾难好像把她自己的不幸大大冲淡了,当她终于看到自己yahoo信箱inbox后有个(1)的时候,也不怎么激动了,她基本上知道不会是好消息了,不光是因为好消息不用花这么长的时间,还因为跟姐姐的谈话使她更深刻地了解了dr.cang,确切地说,是更深的了解了他的历史,但是他的现在完全是由他的历史决定的,而他的历史和现在又决定了他的将来。
她点开他的回信,看到他用了ann这个称呼,而不是kido,她就知道信的大方向了。她异乎寻常地冷静,一行一行读下去。
他先说说题外话,大概是想轻松一下气氛。他说他很久没写中文了,他的中文真的是kindergarten的水平了,他也不会用中文软件,花了很大功夫才整出几个汉字来,所以回信迟了,请她原谅。
然后他说他很担心她的身体,希望她好好照顾自己,一有什么不对头就去医院,千万不要大意。他说很抱歉,不便来照顾她,但他相信乌钢和木亚华她们会好好照顾她的。如果她有什么需要他做的,也请她告诉他,他一定会尽力去做。
他说她没什么对不起他的,也没什么需要他原谅的,是他对不起她,他应该请她原谅。他不该跟她发展这段关系,他知道这种有始无终的关系只能给她带来痛苦,但他昏了头,放任自己做了这一生中最不该做的事,犯了这一生中最大的错误。他希望这件事不会影响她跟乌钢的关系,不会成为她思想上的一个包袱,也不会在她心里留下阴影。他希望她幸福,祝福她幸福。
落款是andy。
她看了好几遍,一会觉得什么都明白了,一会又觉得完全糊涂了。她忍不住写了一个电邮,问他到底为什么不能跟她在一起,问他自己说过的永远做她backup的话算不算数,问他究竟有没有爱过她,等等,等等。这封信几乎都是问句,句句紧逼,不给他喘气的机会。
她一下理解了“愤怒出诗人”这句话,因为她此刻就是才思如涌,奋笔疾书--应该是奋指疾打。写这封电邮的时候,她根本不象写第一封电邮那样左思右想,反复推敲,而是一气呵成,一泻千里,写完也不看第二遍,就点了send,很有破罐子破摔的豪气。
她把这个破罐子摔出去后,也不等他的回信了,知道自己这一连串的问题肯定打得他七窍生烟,不会给她回信了,她只不过是图个嘴巴痛快,出出气而已。
过了几天,她心血来潮地登录到她在yahoo的账号里,居然发现了他的回信,她点开一看,好像是她刚发过去不久他就回了。她想,看来真把他搞烦了,也来个“愤怒出诗人”。她自嘲地想,我们这样愤怒来愤怒去的,会不会搞成了中国当代的两个大诗人大文豪什么的?
她看了他的信,他好像并不愤怒,至少是没象她那样才思如涌、长篇大论,他只说他犯了一个错误,不该提出做她的backup,因为那样会影响她寻找她的白马王子,所以他请她原谅他现在收回这句话。
至于爱不爱她这个问题,他耍赖,没回答。
她本来还想写个电邮过去,逼他回答这个问题,但她想了想,决定还是放他一马,也放自己一马。逼的结果,只有两种,一种就是他承认他那时是爱她的,那也没什么用,只是一个过去式;另一种结果就是他推翻了以前的口供,说他其实不爱她,那又有什么意思?
她不再给他写电邮了,她知道这样远距离操作是他的强项。离得远远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理论、逻辑、分析、推理,她辩不过他,说服不了他。她只能跟他打近距离肉搏战,那是他的弱项,只要她夜半时分出现在他卧室门口,扑进他的怀里,他的一切理论、逻辑、分析、推理就都土崩瓦解了,他就变成了一个热烈的情人,融化在销魂蚀骨的爱情里。
她以前是很看不起向情欲投降的男人的,她觉得真正的男人是能够控制自己肉体欲望的人,不然就与动物无异了。但对于他,她有完全不同的看法。谢天谢地!他只截断了他那两根管子,没把那家伙一刀切掉。
她对他尚有情欲这个事实几乎有一种感恩戴德的心理,觉得那是他人性的一种证明,如果他没那种欲望的话,他就成了一个神了,更加高不可攀了,她就更没法拴住他了。她为能够激起他的情欲万分自豪,希望他越贪婪越好。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是在以性换爱,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当她发现自己终于停止出血之后,她就再也坐不住了,她决定去他那里找他。她给自己定了个底线:如果他把那个门内的小链子挂上了,她就再也不去找他了;如果那个小链子没挂上,那就说明他实际上还在等她,仍然给她留着门。
她想好了,就开车去他的住处。她看见她住过的那间卧室的灯已经熄了,而他书房的灯还亮着。她停了车,悄悄地来到他门前,用钥匙来开大门。但她不仅撞上了自己定的底线,还撞上了一道意想不到的面线:钥匙没法伸进锁孔!她觉得难以置信,以为用错了钥匙,但她把自己钥匙链上所有的钥匙都拿来试过了,没有一把能打得开锁!
最初的震惊和愤怒之后,她认识到他已经将门锁换过了,肯定是用这来告诉她该死心了。她返身往回走,走着,走着,她的泪流了下来,她的心象生离死别那样疼痛,她顾不得什么底线不底线了,跑到他房子的后面,站在他书房的窗子下面,流了一阵泪,然后她扯了一棵草,连泥带土地砸向他的窗子。
没有回应,她又砸了一次,还是没反应,等她砸了第三次之后,他窗子的灯灭了。
她捂着嘴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往回走。她坐进自己的车,又哭了一会,才慢慢开动了车。开到家门前,她下了车,慢慢上了楼。到了楼上,她不放心,怕刚才忘了锁车门,就站在栏杆旁用遥控对着自己的车按了两下,听到“嘀”的一声才放了心。
她稍一抬头,看见在高于停车场的路上停着一辆深色的车,没熄火,前后灯都亮着。虽然车蓬没放下,颜色也看不清,但她知道那是他的车。她站在栏杆边不肯进去,那辆车也就一直停在那里。过了一会,有车开过来了,那辆车为了让道,才向前开去,消失在黑夜里。
她哭了半夜,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挽回他的心,因为她不知道他的心在哪里,好像是在他ex那里,但又好像是在她这里。他不肯开门让她进去,但他又尾随在她车后面送她。她想到种种可能,一会恨他,一会怨他,但最终都原谅了他,知道他心里一定也很苦。千怪万怪,只怪她自己来晚了一步,他已经跟他的ex有了那段难以忘却也难以代替的爱情。
第 66 节
安洁第二天没去上课,因为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实在见不得人。木亚华上完课来看她,顺便把课堂上发的东西带来给她,看见她眼睛红红的,就问:“怎么啦?老康——表现不好?”
安洁把dr.cang的回信以及昨晚去他家的经过讲给木亚华听了,木亚华说:“都怪崔灵,鼓动你把这事告诉他。我说了吧?男人的心胸只有巴掌大块地方,是最见不得别人染指他的女人的,不管他自己有过多少女人,他还是巴不得他的女人只有他一个男人。”
“他不是因为这——他是——因为——他说不想耽误了我找我的白马王子——”
“他当然不好直说是在计较你跟乌钢的事,他怎么好意思显得那么小心眼呢?但是他内心深处当然是在计较这事,不然的话,他以前怎么没说怕耽误你找白马王子?”
经木亚华一点穿,安洁也意识到他是在计较她跟乌钢的这一夜,因为他在看到她的电邮之前不是这种态度,就是从看到电邮之后,他的态度就大幅度改变了。
木亚华说:“像你这个年纪,可能没法理解他,因为你们这代人可能不太计较这些事,但是他那代人——应该说我们这代人——因为他跟我应该算一代人——还是很计较的。你让他戴了绿帽子,他怎么会不生气呢?”
“怎么是我让他戴绿帽子呢?那事又——不是我——愿意的——”
“你不跟乌钢出去喝酒怎么会发生那事呢?再说,他怎么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如果他对你说他跟他ex发生了关系,搞出了孩子,但不是他愿意的,你相信不相信?”木亚华大概觉得自己这话说重了,赶快缓和一下口气,“再说他早就说过不会——跟你结婚,现在不正好有了一个分手的借口?”
“可是他不结婚——不是因为他做手术的事吗?我觉得他——还是没忘掉他的ex,才会对我这样——”
“他ex怎么啦?”
“我——姐姐说肯定是他ex不能生育,他才做的那个手术,因为那样就——可以跟他ex平起平坐了——”
“哇,我没想到你姐姐还——这么琼瑶!老康因为老婆不孕把自己扎了?我不相信,连琼瑶的小说里都没这种——离奇的情节——你姐姐她真相信这种事?”
安洁把姐姐的故事讲了一下,木亚华万分同情:“可能你姐夫能做到这一点,但是老康跟他老婆——应该还没到这个地步,我听说他跟他老婆不是因为生孩子的事离婚的,而是因为别的事——”
“因为什么?”
木亚华犹豫了一下,说:“我也是道听途说,是我那个朋友说的,她说老康跟他老婆离婚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他老婆——红杏出墙——”
“什么?是——因为这?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不然你怎么叫我别把——我跟乌钢的事告诉他呢?”
木亚华点头承认:“是早就听说了,但我没当回事,觉得告诉你没有什么好的作用,只能损害他在你心目中的高大形像。听说是因为他老婆进的学校比他好,他不相信他老婆是凭实力进的f大,所以一直疑神疑鬼的,怀疑他老婆的系主任是因为打他老婆的主意才录用他老婆的——”
“那他——老婆跟系主任到底有没有——那事呢?”
“肯定是有罗,不然也不会闹到离婚的地步,更不会搞得f大电脑系人尽皆知——我那朋友也是听f大电脑系的中国学生讲的,他老婆自己不是那样说的,她对我朋友说是因为两个人性格不合。切,你也知道的,‘性格不合’是最虚无缥缈的理由,说了等于没说。”
不知道为什么,安洁并不觉得他在离婚问题上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她替他报不平:“这只能怪他老婆,如果他老婆给他戴绿帽子,为什么他不该跟老婆离婚呢?”
木亚华没答话,只看着她,仿佛在等她自己醒悟,她马上就醒悟了,急忙申辩:“但是我——这事跟他——ex是不同的呀,我——并不是——自愿跟乌钢——那样的,我是——喝醉了——我在电邮里都跟他说清楚了——难道他不相信?”
“自愿不自愿——可能对他来说都一样,事实就是你——跟乌钢做了那件事——既然他连离婚的事都做得出来,你这还没结婚,不是更容易解决?”木亚华自我检讨说,“只怪我那时没把这事早告诉你,不然你也不会被崔灵七说八说的就把这事告诉了他——其实你不说——他肯定不会知道——那就跟没这事一样。”
“但是如果不告诉他,我心里总有个疙瘩,爱情当中不是应该彼此——坦诚相待的吗?”
“坦诚不坦诚,要看效果。你看过没有?苔丝那不是跟你一样的情况吗?都不是自愿的,但是即便是克莱尔那样——自命开明进步的男人,也没能越过那道坎,还是嫌弃苔丝不干净了——”
安洁还是很久以前看过的电影的,其中的情节已经忘记得差不多,只记得苔丝最后把那个污辱了她的男人杀了,然后被判了死刑。她打了一个寒噤,好像看到了一个不祥之兆一样,闷闷地说:“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看重这事。难怪他那时问我是不是virgin——”
“他还问你是不是virgin?see?我说他很计较这些吧。那你怎么说?”
“我——说我不是——”
木亚华大跌眼镜:“你怎么能说你不是呢?你这不是自己——把事情办坏了吗?”
“我不想骗他,而且骗也骗不了——但是——他那时没计较啊——”
“你怎么知道他没计较?因为他——跟你做了?他当然会做,送上门来的肉,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但他心里肯定已经把你从未婚妻的名单上划掉了,所以他才说他不会跟你结婚——”
安洁声辩道:“他说不结婚在前,问我是不是——vrigin在后——”
木亚华叹口气:“既然他早就说了不会跟你结婚,你还要跟他——那个,那就只能怪你自己了。现在你也说不起他什么,你跟乌钢的事,他一没暴跳如雷,二没破口大骂,也就算文明的了。算了,别理他了吧,也用不着恨他,就一普普通通的中国大老爷们——爱情比一块膜还薄的那种——”
安洁有点生气:“他——凭什么——计较我?他结过婚,谁知道他跟他——老婆做过多少次了?我这才——一次——还不是我自己愿意的——他凭什么——计较我?”
“他凭的就是他对分手不在乎。他不在乎你,他就有资格计较你;你在乎他,你就没资格计较他。他当时也没求你不计较他的婚史,是你自己不计较的。如果是我,我肯定会计较,但是你那时听不进去嘛。再说,他的婚史是在遇到你之前,他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应该还是比较——规矩的吧?也许他不计较你以前有过——没有,但是你在跟他date的过程当中又跟别人——那就不同了——”
崔灵听说这事后,仍然是打死不认错,绝对不认为自己的建议有什么不对。崔灵坚持说:“为什么不告诉他?就是要告诉他,才能考验一下他到底值不值得爱。这种小气鬼,要他干什么?有本事找乌钢算账,拿自己的女人出气,算什么本事?”
木亚华不同意:“你不能指望他超越自己的时代和文化,我们这代人跟你们这一代人不同,还不能接受强奸文化。只要自己的女人被人玷污了,不管这个女人是自愿的还是被强迫的,他都会觉得肮脏——其实我们女的不也一样吗?钟新有了外遇,不管是他主动的还是那女的主动的,对我来说,他都是一个肮脏的人了——”
崔灵反驳说:“这怎么相同?钟新是男的,不管那女的多么主动,也不可能强暴他。而安洁这不明明是被——rape了吗?”
木亚华说:“那你跟老康讲道理去——”
“我跟他讲什么道理?既然他这么不开化,跟他讲道理也没用,爱情不是讲道理能讲回来的。只要安洁把这件事看开了,其实也没什么,这种男人,早认清早好,免得等到结了婚,有了孩子,再来搞这么一出,那就更糟糕了。”
事到如今,好像也只能这么想了。安洁悻悻地说:“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崔灵说:“所以说啊,还是找美国人吧,至少美国男人不会因为自己的老婆被人强暴就离开她——美国男人肯定会陪着老婆去看心理医生,陪着老婆上法庭控告强奸犯。安洁,别理你那个andy了,等有机会了,我介绍你认识几个老美,不光比你的andy帅,而且人家没这些懒婆娘裹脚布一样的封建思想——”
木亚华说:“美国人也有美国人的毛病,他们又太不在乎这些事了,三百年前的女友什么的,碰了面还要拥抱亲吻,离了婚的老婆,还可以隔三差五地跑上门来,看着也很烦人——”
安洁本来不想把这事告诉姐姐,因为她觉得姐姐够烦心的了,她不想用自己的事再给姐姐增加烦恼。但是姐姐还惦记着她的事,打电话来问事情的进展。安洁只好如实相告,然后有点忿忿不平地说:“他就跟里的那个克莱尔一样。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封建脑瓜——”
姐姐让她把他那封电邮念了两遍,然后说:“可能我有点先入为主,怎么我觉得他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呢?”
“那他是什么意思?他早不跑,晚不跑,刚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就跑了,还能是为什么?”
“我看还是他那个老问题,一是他不想连累你,二是他没还没getover他的前妻——”
“算了吧,你别尽把他往琼瑶路上想了,我听木亚华说了,他跟他前妻离婚,根本不是因为生孩子的事,而是因为他前妻——红杏出墙——”
她把木亚华讲的故事讲给姐姐听了,姐姐有点不相信:“不会吧?如果是因为他前妻红杏出墙,那怎么解释他做手术的事?”
安洁也解释不了,姐姐坚持说:“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不问青红皂白就拿妻子开刀的人,如果他认为他前妻红杏出墙,那肯定是他前妻确实红杏出墙了。既然她红杏出墙了,那他离婚也是很正常的事。但是他不可能在你这件事上也采取这样的态度,因为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你看他电邮里也写了,他认为乌钢是真心爱你的,可能他还是把乌钢当成你的白马王子了吧?”
“但是我已经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了,我不爱乌钢,我爱的是他,他怎么还会把乌钢当我的白马王子呢?难道他看不懂我写的信吗?难道我的中文这么臭?”
“他当然看得懂,但是也许在他心目中,乌钢比他强,比他更能使你幸福——”
“这怎么可能呢?他怎么会这样想?难道他没眼睛吗?”
姐姐笑了笑说:“他有眼睛,但是他的眼睛看到的东西跟你的眼睛看到的东西不同嘛。你没听说过‘仇恨使人自傲,爱情使人自卑’?他在你眼里是偶像,很完美,但是在他自己眼里,他只是一个离了婚的老男人,而且还是一个不能生育的离婚老男人——他在你们的关系上,其实被动得很,可能觉得自己根本没权力争取你的爱情,只能靠你施舍,随时准备被你踢出局去——”
安洁觉得自己快疯掉了,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弱智的教授?完全象个痴呆儿,讲什么都讲不通,都是你说你的,他理解他的。她无助地问:“他怎么会这样?难道他的脑子——真的进了水了?他还要我怎么表白才——知道我的心?你说我该怎么办?再去找他?劝他?逼他?”
“我也没那样说,我只是说他应该还是真心爱你的,但是——要么因为前段姻缘还没尽,要么是怕不能给你幸福,所以一味采取逃避政策。给他一点时间吧,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你现在就像赛跑一样,从起跑线上出发了,就一心只想到达终点,也不管那个终点是不是你真心想去的地方。还是先冷却一下吧,过一段时间再来看看他有没有变化,也看看你自己有没有变化。”
“过一段时间兔子就不在原窝里了——”
“我觉得像他这样的人,是不会匆匆忙忙就再踏进爱情或者婚姻的,所以你不必担心他会跑掉。你可以真的跟他说的那样,先到外面世界去寻找你的白马王子,说不定就找到了你的真命天子。如果找不到——也没什么——我估计等你找一圈回来,他还在那里原地踏步——”
安洁想象不出自己怎么能有心情去找什么白马王子,她心心念念都是他,能跟他在一起,她就是个幸福的人,不能跟他在一起,她就是个不幸的人。现在即便真有一个骑白马的王子来找她,她也没兴趣看上一眼,顶多是麻翻了王子,抢了他的白马去献给她的dr.cang。
但是姐姐的话还是很能安慰她的,她把他的信又看了无数遍,越看越觉得还是姐姐了解他,分析得有道理。他说的话都是把乌钢当她的白马王子的,她甚至帮他想了很多理由,来解释他的一些令她心痛的表现。
比如说,当她提出要从他家搬出来的时候,他没有阻拦,但那正是乌钢到b大来的时候,也许乌钢到处都找不到她,便像她住院时那样,打电话到他那里去问她的下落。于是他知道乌钢来了,等她说要搬走的时候,他当然就认为她是搬出去会乌钢的了。
还有,她刚好在那时搬了家,也许他还给她打过电话,但找不到她,他就以为她是跟乌钢在一起,所以不接他的电话。她喝醉的那天,说不定他也打过电话,但被乌钢接了。他听到乌钢那么晚还在她那里,自然认为乌钢跟她关系不一般。说不定乌钢还添油加醋地说了些什么话,更加深了他的误解。
至于这次怀孕的事,他到底是因为发现她跟乌钢做出了孩子才生气离开她的,还是他认为乌钢跟她更相配才离开她的,她就不知道了,可能都有一点。
虽然姐姐建议她把这事先放一放,但她放不下,她真的象是冲上了跑道的赛手一样,如果不在半途摔死摔残废,她就会一直往下跑。她也不知道这件事的终点是什么,她就知道她放不下这件事,不弄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地步就不能罢休。
于是她又给他写了一个电邮。如果说她第一封电邮是抒情散文,第二封电邮是愤怒的诗篇,那么这封电邮就是一篇雄辩的论说文。她从上世纪的英国出发,先借的故事猛烈抨击封建的贞操观,然后绕到本世界的美国,以姐姐为例子畅谈生育与爱情的辨证关系。再然后把自己对他的爱情又表白一遍,把自己对乌钢的态度再澄清一番,自认理由充足滴水不漏了,才把电邮发了出去。
然后她给他打电话,通知他you-vegotmail。
他还是那个口气:“好,我马上去看。”
第 67 节
这一次,dr.cang的回信倒是来得很及时,但内容上了无新意,纯属炒现饭,新瓶装酒酒,换汤不换药。安洁恨不得给他批个“自己抄袭自己——dishonesty!”,然后打回去叫他重写。但他的回信里有这么一句:“正值期末考试阶段,希望你集中精力,好好复习应考”,她就不敢放肆了,因为他已经把导师的架子端起来了。
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考试,怕考得不好丢了研究生院的奖学金不说,还让他瞧不起,如果他到时也不给她ra了,那她就真的惨了。她有好几门课有final,编程的作业也积压了不少,她感觉自己不能再这样一天到晚情情爱爱了,搞不好会拿f的。她也相信他就跟姐姐说的那样,一时半会不会跑掉。于是她埋头于复习和编程,一旦钻进去了,心里似乎不那么难受了。
因为是final阶段,dr.cang那里的每周例会也停开了。这样也好,她就不用每周一次地见到她,不然的话,她真怕自己忍不住,当着众人的面就揪着他拷问。
一直到学期结束,她都没有再见到他。她不知道下学期又该怎么办,早知道是这样,就不该找他做导师的。不找他做导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她还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一心寻觅轰轰烈烈爱情的女生。现在她不知道她成了什么了,即使不算疯疯颠颠,可能也算得上痴痴呆呆了。
她在思考要不要转学到d大去,如果要去的话,是夏季去还是秋季去呢?d大那边的学籍只能保持一年,如果她过了秋季还不去,学籍就作废了,以后想去还得再申请。她一想到木亚华和崔灵对dr.cang的分析,她就想逃到d大去,换一个新环境,把他彻底忘掉。但当她想起姐姐的话,她又觉得他是真心爱她的,于是她又想留在b大,慢慢地感化他,说服他,让他相信他配得上她,只有他才能让她幸福。
刚刚考完,乌钢就打来一个电话,问她暑假会不会到她姐姐那里去。
她冷冷地说:“你问这些干什么?”
“我现在有两个暑假intern的选择,一个在d市,一个在b市,我想问问你暑假去哪里,我好决定去哪里做intern---”
她听乌钢的口气,不仅没有负疚的意思,反而象跟她把关系搞定了一样,一厢情愿地在那里计划他们两人的暑期活动。难道他以为有了那一次,就在她身上盖了章了?还是他以为她要将报复进行到底?她说:“你可不可以别把我编到你的budget里去?我暑假去哪里,跟你有什么相关?”
“你为什么---这么大的火气?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你---做下的事难道还指望我表扬你?”她由着性子发了一通脾气,就挂了电话,心想如果乌钢再这么没眼睛,又打电话来烦她的话,她就要吓唬他一下,说你再烦我,我就要去告你。
过了一会,乌钢这个没眼睛的又打电话来了,她烦乱地说:“我被你毁了,你怎么还敢给我打电话?”
乌钢好像是做好了吵架的准备一样,回嘴说:“如果你真的被毁了,也是被你那个导师毁的。”
她听乌钢的口气,好像已经知道dr.cang跟她分手了。她说:“那还不是因为你吗?如果你不做---那件事--他怎么会--”
“你醒醒吧!你以为没那件事他就会要你了?我早就说了,他只是在欺骗你--在玩弄你--的感情。”
“他没有欺骗我,他一开始就说了他不--会再结婚的--”
“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要这样--作贱自己,既然他已经说了不会再结婚,那不就表明他--没打算跟你天长地久吗?你怎么还会--难道你真的是这么cheaP吗?爱你的人,你不爱;不爱你的人,你追着他去爱--”
一个“cheap”又把她的头气昏了,她狠狠地说:“是的,我很cheap,但是我至少还是听他说了他爱我才--跟他--在一起的。你不cheap,又怎么样呢?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你还要这么死乞白赖地——缠着我,还用——那么卑劣的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我告诉你,如果你不做那件事,可能有朝一日我还会——回心转意,既然你连那么卑劣的事都做得出来,你还指望我——爱你?”
“我做什么卑劣的事了?”
“你不卑劣吗?就算我叫你帮我报复他,那也是因为我喝醉了。你趁人之醉,做出那么——恶心的事,你那不是卑劣吗?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乌钢好像被打哑了,好一会才说:“我承认我cheap,我死乞白赖。但我不卑劣,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我那天并没有跟你做什么!”
她没想到乌钢居然可以这么一嘴两舌头的,今天这样,明天那样,好像那事是可以随便翻烧饼的一样。她厉声道:“你不要太投机了,你听我说如果你没做,我还有可能爱你,你就说你没做?”
“我只是告诉你一个事实。那天你是说了你想报复他,但你没说要用我来报复他,你只说你再也不想理他了。可以这么说,即便你当时要用我来报复他,我也不会上当。我有我的尊严,我不会满足于做替身的——”
“你以为你不承认这事我就原谅你了?前段时间我是看你态度好,没跟你计较,你怎么得寸进尺,越说越欢了?我留有证据,我可以告你的!”
乌钢以一种极为沉恳的语调说:“我们那天真的没做什么,我那天并没喝醉,所以我清楚得很---”
“那上次你怎么说--我们做了---那事?”
“那是因为我看老康不愿意承担责任,我怕你---想不开——怕你觉得没面子——怕你出事,所以想承认下来,照顾你,帮你度过那个难关--也---希望你会因此---认识到谁是真心待你的人。现在看来我---真是白白地替人受过---你对他是执迷不悟的了---我不能再帮这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扛包了!”
她没法相信乌钢的话:“我不相信---”
乌钢提醒说:“你不是留着证据吗?你把证据交出去,让法庭或者什么相关的部门找人鉴定dna。我马上就到b市来,提供sample让你拿去做dna鉴定--”
她听他这样说,就搞不懂了,难道乌钢真是清白的?
乌钢进一步晓之以理:“你想想,如果是我做下的,我怎么会劝你去把孩子拿掉?我一定会劝你留下孩子,因为那是我们之间的纽带---不说别的,你自己也应该知道吧?如果我对你做了什么,难道你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我连衣服都没为你脱,就是怕你以为我借机占你便宜---我也没到刘进那里去,就是怕你怀疑我做贼心虚溜掉了——”
她彻底懵了,故作镇静地说了一句“相信dna鉴定能查明一切”,就烦乱地挂了电话,躺在床上冥思苦想,到底乌钢的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她真后悔那时没留下一点证据,不然的话,这事一下就查明白了。
她给木亚华打电话,问:“是不是你告诉乌钢说我跟dr.cang吹了?”
木亚华无辜地说:“没有啊,我怎么会告诉他这些事?”
“他好像知道我跟dr.cang吹了一样——今天他打电话来——居然说他没做——那事——”
木亚华沉吟片刻,问:“乌钢来赛球是什么时候的事?”
安洁回想了一下:“是三月底,他放春假的时候---”
“你最后一次例假是什么时候来的?”
安洁回想了一阵,说:“记不清楚了,好像从车祸之后就没来过例假--我一直都不是很准的--”
“从七周这个时间来看,你的末次例假应该是三月中,因为从三月中算到你做abortion的时候正好是七周。但有时生活中的重大变动可以导致例假周期紊乱--所以你三月中没来例假也不算稀奇。”
“那就真不是乌钢了,因为他三月中绝对没到b大来——”
“问题是末次例假时间并不是怀孕时间,只是一个计算方法。如果你的末次例假是三月中,真正的怀孕时间正好是在三月底、四月初怀。因为怀孕时间是从末次月经算起的,而不是从做出来的那天算起的——”
“为什么要那样算?”
“因为conception的具体时间很难确定,所以只能根据例假周期推算。你做过b超,b超应该是比较准确的。”
“但是我做b超的时候--没按医生的要求憋尿,会不会照得不清楚?”
木亚华说:“不管怎么说,医生说了是七周左右,那就只能是三月底、四月初的事,医生有可能搞错,但她应该只会往少的方面错,而不会往多的方面错,因为药物流产是有一定的时间限制的,超过七周一般就不适合做药物流产了,所以医生有可能把五、六周说成七周,但不可能把八、九周说成七周。”
“但是我的周期不准,那是不是排卵的时间也不准呢?”
“嗯——有可能,但是我觉得医生不会把时间弄错,胎儿在最初几个星期的发育应该是日新月异的,每周都有不同的变化,b超是根据这些变化来确定胎儿的年龄的,而不仅仅是根据你的周期。”
“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从时间上讲他们两人都有可能。这事可能真成了一个无头案,我是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弄清是谁了,你问问崔灵吧,她不是一向当自己是大侦探吗?看她有没有什么办法破这个无头案——”
安洁给大侦探崔灵打电话,说了乌钢翻供的事。崔灵说:“这有什么难的?我略施小计,就可以把事情搞个水落石出。”
“什么小计?”
“你告诉你那个andy,就说你想告乌钢,而且你留了证据,现在想做亲子鉴定,需要他也提供sample,看他敢不敢。如果他拒绝,那就肯定是他了。”
安洁觉得这样做就等于是告诉他她不信任他,那就把她跟他的关系彻底搞僵了,她有点不愿意:“我们又不是真的有证据,怎么鉴定?”
崔灵很有把握地说:“如果是他干的,他肯定不敢提供证据。我研究过犯罪心理学,所以知道罪犯的心理。andy那么聪明的人,肯定知道dna鉴定比血型鉴定还确凿,绝对不会搞错。如果他并没做那个手术,他肯定不敢提供sample,因为即便乌钢做了那事,他也不敢担保那孩子不是他自己的。”
安洁虽然觉得这样做会把双方都弄得很难堪,但她急于知道事情的真相,就壮起胆来,写了一个电邮给他,说乌钢翻供了,不承认做过那件事,一口咬定是你的孩子。幸好我留了证据,现在我想做亲子鉴定,乌钢已经同意提供sample,你愿意不愿意提供sample?
这个电邮就像石沉大海一样,丢进去连泡都没冒一个。她给他打电话,他不接,响了七、八声之后就叫她留言。她打了好几次,都是这样,她知道他是在躲避她。她给他留了个言,叫他到yahoo去查看他的电邮,说事关重大,请他看后马上给个回答。
等了两天,没有任何回音。她把崔灵和木亚华叫到一起来商量这事。
木亚华说:“你真的留了证据的?什么证据?是象莱温斯基那样留了一条染精裙,还是——什么更厉害的证据?哈哈,想不到你还很有一手呢。如果是我的话,恐怕一心想着销赃灭迹,哪里会把证据留下来?”
安洁老实说:“我也没留证据,只是用这个办法试探他一下。”
木亚华说:“那就再等等,也许他这几天没查电邮,不然的话,不管他肯不肯提供sample,总要回个话吧?”
崔灵说:“你别为他辩护了,他不查电邮,难道连电话也不用了?他一看是安洁的电话就不接,说明他早就看过电邮了,但他不敢提供sample,所以他想躲过去。”
安洁说:“让我到他的账号去看看,看他到底看了电邮没有。”她试着登录到他账号里去,但他发现他已经把密码改掉了。
崔灵说:“哈哈,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他肯定看过电邮了,所以把密码改掉,免得你登录进去发现他看了电邮不回信。”
木亚华说:“也许他只是不想闹得满城风雨,你想想,如果真的把法庭、警方什么的都卷进来了,他在b大还怎么站得住脚?不管孩子是不是他的,他都没法否认跟安洁的这段关系——”
“那有什么?学校只是不鼓励老师跟自己的学生恋爱,又没说不允许,他怎么会在b大站不住脚?”
“但是闹出去多丢人啊!自己的女朋友,被别人占了便宜,哪个男人愿意在公众面前戴绿帽子?”
安洁无主地问:“那现在怎么办?”
崔灵是强硬的鹰派:“干脆让法庭给他下个subpoena,强令他提供sample——”
“但是我并没留证据啊,他提供了sample又能怎么样?”
“但他肯定不敢提供sample——我们赌的就是罪犯的这种心理——”
木亚华说:“那就不用搞到法庭去了,因为你已经证明他不敢提供sample了,还有什么必要去惊动法庭呢?况且法庭也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地方,你说叫它下个subpoena它就给你下一个?你没证据,连案都不能立。”
崔灵说:“那倒也是,不过他不敢提供sample,就等于是承认了。他肯定没做过手术,心里虚着呢,所以他不敢提供sample。”
现在连安洁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了,如果他真做过手术,为什么他不敢提供sample?她不甘心地说:“我不明白,如果他——没做手术,他怎么会说他做了手术?”
木亚华也是一脸茫然。
崔灵振振有词地说:“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来看,他也是在赌博,赌的就是你一听说他是做过手术的,就会觉得孩子不是他的,因此就会急于把孩子做掉。一旦你做掉了孩子,你就没办法指控他了。但他也没想到你有我这个军师,会想出让他提供sample的高招。哈哈——妖魔鬼怪终于现了原型!安洁,你看你多幸运,有我这个学criminology的朋友免费咨询——”
这次,就连姐姐这个苍教授的全权大律师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为他辩护了。姐姐安慰安洁说:“别为这事难过了,连我这个大你五岁的旁观者都看不透他,也不怪你上他的当了,就当是成长的代价吧。这种事,只要自己不被它压倒,它就不能压倒你。”
2003年的夏季学期,安洁转到了d大电脑系。
第 68 节
帮安洁搬家去d大的队伍可谓浩浩荡荡,姐姐姐夫开着车过来了,乌钢也从d大那边赶过来了,姐姐姐夫邀请了木亚华母女和崔灵去d大玩,所以她们三人都加入了搬家的队伍。于是一行七人,开着五辆车,向着c州的d市进发。
姐姐心疼安洁,怕她身体没恢复好,也怕她心神不定开车出事,不让她开车,由姐姐亲自开安洁那辆车。其他几个大人各开一辆,一路上前呼后拥,你等我,我等你,威风自不待言,冤枉路也走了一些,时间也浪费了不少,但最后终于顺利到达d市。
安洁、崔灵和木亚华母女都住在姐姐家,乌钢仍然回自己的住处,而且马上就报到上班了,只有晚上才有空过来坐坐。姐姐要上班,平时就由姐夫带着几位女士到处游玩,周末的时候就由姐姐带着他们到处逛荡。崔灵玩了几天就忙忙地赶回去了,因为她也要准备move到她的新学校去。安洁的姐姐姐夫十分喜欢小华,舍不得她走,所以木亚华母女又住了几天才走。
那段日子忙忙碌碌,热热闹闹,帮助安洁度过了一段本该很难熬的时光。木亚华她们走了之后,安洁的夏季学期也开始了。她注了两门课,有一门是她上过的,但是因为b大那边的学分不能全部带过来,她只好重上,但不用花很多精力。姐夫为她在音乐系找了一个ra的工作,就是做做网页,可以remote地工作,不用到音乐系去坐班,比较轻松。
不上课不干活的时候,她经常是一个人呆坐着发愣,好像什么都没想,就那么木木地坐那里,一坐几个小时。平时也是一声不吭,一言不发,就像个梦游的人一样,做什么,说什么,都象是惯性在支配,而她自己完全不知道似的。
姐姐看她发愣,总是心疼地陪她坐一会,设法开解她,但无论姐姐说什么,她都是茫然地听着,脸上是一幅梦游的表情。
姐姐找了个机会,严肃地跟她讨论“小姨嫁姐夫”的可行性,说了一大通,安洁都没什么反应。最后姐姐说:“小妹小,如果你能跟你姐夫--在一起,我无论是对他还是对你都放心了--”
她好像是听懂了这句,回答说:“怎么听你的口气象是--临终托孤一样?”
“你放心,我不会做那些蠢事的,我只是活得太累,想解脱--你不要误会到别处去了,我不是说--那样的解脱,我说的是--我想一个人生活,或者找个已经有孩子不准备再要孩子的人--”
安洁有气无力地说:“安静,我真的不相信你这么--俗气,怎么把爱情等同于--生孩子呢?”
姐姐还是那句话:“小妹小,你不在我的位置,你不明白我的心情。不瞒你说,你姐夫现在差不多快变成你说的那个ed.d了,我也完全失去了‘性趣’。一到做这个事的时候,我的心里想的就是那些小蝌蚪不知死活地往里冲,然后跟我的egg做成了一个受精卵,但是等到它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游到我的子宫里的时候,我的子宫壁却板着一张又冷又硬的脸,使得那个小生命没法在那里安家,最后只能饿死在我子宫里。每次来例假,我都觉得又杀死了一个小生命--”
她听得打了一个寒颤:“别说了--”
“我要说,我这些年瞒着你,瞒着妈妈,瞒着所有人,已经憋得快爆炸了。你姐夫也一样,要想尽千方百计对付他家里人的追问,还要替我担心,怕我想不开。你看他对小华那个好,你就知道他心里多么想要一个孩子了。这还是他克制了又克制的,因为他怕我看见了难受,如果不克制的话,他真的可以把小华捧在手心里--”
安洁倒没觉得梁超对小华如何宠爱,可能她看过dr.cang对小华的宠爱,所以觉得都差不多。但她知道姐姐一定会觉得很刺眼,很刺心。心理上的包袱,绝大多数都是当事人自己放在自己心里的。她不知道象姐姐这么明智开朗的人,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上就这么想不开。
她打起精神来,劝了姐姐一阵,姐姐说:“你没法理解我的,因为你--不在我的位置。”
姐姐的痛苦,好像把她从梦中唤醒了一样,她开始留意观察姐夫的言行,看他有没有“姐夫娶小姨”的意思。她现在对姐夫已经没有那份爱情,也没有那份虚荣心了,她只是替姐姐担心,怕姐夫会生出离意,那对姐姐的打击就太大了。如果是姐姐自己主动离去的,可能姐姐会好受一点。
她觉得姐夫对她似乎没有野心,只是正常的对小姨子的关心。姐姐白天上班,家里就她跟姐夫两人,她除了上课,也没别的地方去,只好呆在自己的房间。但自从木亚华她们走后,姐夫白天就基本上是在他自己的办公室度过的,到姐姐下班的时间才回来。但她又担心地想,姐夫这么躲在外面是不是正好说明姐夫心里有鬼呢?
她觉得自己住在这里给姐姐姐夫都带来很多麻烦,想搬到外面去住。但姐姐姐夫一听她提搬出去的事,就竭力反对,说她如果想搬出去,肯定是因为姐姐跟姐夫在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叫她直接说出来,他们好加以改进。
她只好作罢。
乌钢白天要上班,周末和晚上有时会登门拜访。安洁总是象个木头人一样,既不欢迎,也不逐客。但姐姐姐夫对乌钢很热情,每次乌钢来,都是姐姐姐夫在寒喧招待,然后就借故避开,让乌钢跟她单独呆在一起。乌钢陪安洁傻坐一会,或者跟她一起心不在焉地看看电视,然后告辞。
可能是因为做intern赚了一点钱,乌钢打扮得越来越精神,听口气在实习单位也还混得不错,大概乌钢真是学mba的料。姐姐对乌钢的印象一直很好:“乌钢这孩子不错,现在这种年代,能象乌钢这样忠心耿耿地爱你追你的男生很少了。如果你多跟他接触接触,应该能培养出爱情来。”
安洁简直不相信姐姐会说这样的话,想当年,姐姐是绝对不相信什么“培养出来”的爱情的,如果爱情需要“培养”才能“出来”,那还叫爱情吗?
姐姐说:“小妹小,我知道你不相信什么‘培养出来’的爱情,我以前也不相信,但是轰轰烈烈的爱情固然浪漫,其代价往往是心痛欲裂。与其找个你爱的人,还不如找个爱你的人,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她知道姐姐说的有道理,也许dr.cang的出现就是为了让她品尝心痛欲裂的滋味,让她明白“平平淡淡才是真”的道理。也许乌钢就是她生命中的白瑞德,一直这样不离不弃地跟着她,爱她,帮她。虽然她觉得乌钢跟白瑞德比还相差很远,但她觉得那主要是外貌上的差距。既然她自己也不是什么郝思佳,也就不应该用电影上白瑞德的模子来要求乌钢了。
她打定主意正式开始“培养”自己跟乌钢的爱情。乌钢是何等聪明的人,当然很快就体会出了她态度上的变化,开始邀请她出去。第一次是请她去听音乐会,她说:“这么高雅?我对音乐一窍不通--”
“对音乐没什么通不通的问题,音乐是全人类的语言,是每个人自己的语言,每个人都可以从中听出不同的东西来。去吧,票都买了--就算是坐在音乐厅打瞌睡,都是对大脑和心灵的一种陶冶--”
于是她就跟乌钢去音乐厅打瞌睡,想不到一去就爱上音乐会了,那份优雅,那份浪漫,还真不是在任何地方都能找得到的。她闭着眼睛,听那些优美的音乐。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她的想象力随意驰骋,每次都把自己听得泪流满面,但好像又不是因为伤心或难过,而是一种感动,一种发自内心的感动。
有次听完音乐会回家的时候,乌钢说要带她去看一条小河。她到美国后还很少看到小河,所以一到河边,她就兴奋地跑到河里去玩水,好像清清的河水使她返老还童了一样。等她玩够了,两个人回到车里,乌钢老是看着她,却不发动汽车。
她问了一个三流小说里女主人公爱问的傻问题:“你--干嘛老看着我?”
他答了一个三流小说里男主人公必答的酸答案:“你--真美--”
但接下去她就把三流小说抛开了:“你别讽刺我了,一张疤脸,谈得上什么美?”
然后乌钢就像三流小说的男主角一样,嘴里叫着“洁,洁”,就向她倾过身来,搂住她,吻在她唇上。
她觉得两个人的姿势很别扭,心想:“今后千万不要这样坐在车里接吻,两个人的屁股离得这么远,上半身又要凑在一起,多么难堪!”
她好奇地睁着眼,近距离打量乌钢的脸,发现他的眼睛是闭着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叫她“洁”和闭着眼睛接吻,都使她觉得很滑稽,甚至肉麻。她挣脱他的嘴,问:“为什么你的眼睛是闭着的?”
他很窘:“是吗?我的眼睛--是闭着的?”
“你还叫着‘洁’,不知道是叫我,还是叫你以前那个--郑洁--”
他更窘了:“你怎么--你一点也不--投入啊?”
“我也不知道,我看我们还是--别这样吧,怪别扭的--”
但乌钢不肯放弃,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一下把她从她的座位上连抱带拉地弄到他这边来,让她坐在他腿上,她被车里的什么东西磕碰了好几下,头也撞在车顶上,两人把一个座位挤得水泄不通,她的胸部直接就对着乌钢的嘴。
他吻她嘴的时候,她除了觉得滑稽和别扭,就没什么别的感觉。但当他的嘴吻在她胸上的时候,她还是有反应的,好像是一种跟思想感情不相关的感觉,就像被人打一掌一定会痛一样,被人吻在胸上也一定会觉得身体发软。
她忍不住哼哼了两下,乌钢象是听到了“加油”声一样,吻得更起劲了,很快就伸手去解她上衣的口子。她想反对,但乌钢的手已经伸进乳罩,赤手空拳捉住了她一个包包,又揉又捏的,她觉得身体更软了。
他把她的乳罩翻上去,埋下头在她的两个包包上轮番进攻。她的身体越来越软,但头脑似乎仍然是清醒的,她想,看来每个男人都知道女性身上的几个重要军事地带,一上来就抢占制高点,下一步就是深入我方司令部了。
果不其然,乌钢的手伸进了她的裙底,隔着内裤在抚摸她。但她觉得他的手法有种急功近利的意思在里面,好像只重视力度和速度,而不关感情的事一样。他按在那个据说是女性最敏感的突起上,但她却觉只感到轻微的疼痛和一种想拉尿的感觉。
她突然想到一个很荒唐的问题:女性被人强暴的时候,还会不会有快感?她想起某本外国小说里的一个场景:一个女人自己不能从正常的性生活当中得到高潮,就让她手下的男人强暴自己仇敌的女儿,而她躲在一边观看,只有那样她才能感受到高潮。而那个被强暴的女孩,要大声尖叫才能克制自己不达到高潮。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所处的境况跟那本书里的情节有什么相似之处,但她就那么一下就联想到那个情节上去了。她闭着眼睛,想把那只手的主人想象成dr.cang,但是没用,她清楚地知道那是谁,现在连他吻她的胸也失去了最初的快感。
乌钢气喘吁吁地说:“我们到后面去吧--”
“对不起,我不想--这样——”
乌钢愣了,问:“怎么啦?你不喜欢在车里做--是不是觉得地方太小了?可以的,没问题的,我们可以——”
“我不想——这样——”
乌钢见她满脸坚定的神情,不敢再坚持,只问:“那--再抱一会行不行?”
她没有反对,只把自己的衣扣扣了回去,乌钢喃喃地说:“你真是太--残酷了--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
她低头看了看他那个地方,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裤子的拉链打开了,那个家伙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恶心的感觉,跟她看到dr.cang那个部位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照说模样应该是差不多的,但怎么给她的感觉就这么不同呢?
她想她那次可能真没跟乌钢做过什么,这个恶头恶脑的家伙绝对是醒酒良方,即便她喝醉了,碰到这个家伙,她也会醒过来加以反抗。
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跟乌钢“培养”出爱情来,她对他有种纯生理上的反感,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想起自己对第一个男朋友也有类似的反感,不过那时候没什么经验,以为那种反感是因为对男人不熟悉造成的。但现在她清楚地认识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她在见过体验过男性的那个部位那么多次之后,仍然觉得乌钢的看上去很恶心,恐怕是没办法改变的了。
她想把自己的感受直截了当地告诉乌钢,叫他忘了她,找个真心爱他的人。但她说不出口,只委婉地说:“我们还是别在一起吧,我跟--他有过那么一段,你想起来不觉得--难受?”
“难受当然是很难受的,但我也早就想通了,我自己也有过女朋友,我们也有过那种关系,所以--也算是公平合理吧。”
这话好像不是她想听到的,但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只觉得“公平合理”几个字很刺耳,但又说不出为什么很刺耳。
乌钢很有耐心,不再急于求成,就那么不温不火地跟她交往,凡是她不喜欢的,他都免掉了,每次见面最多是抱一抱,不过他很坦率地承认每次跟她约会之后回到家里,他都要吃一顿“自助餐”。
她感到过意不去:“你这是何必呢?自己找罪受,我们还是别见面了吧--”
“怎么是找罪受呢?你这样说就是不懂我们男生了。要知道,男生缺乏刺激的时候,想吃自助餐还吃不成呢--”乌钢转弯抹角地打了个比喻,“我以前读师范大学的时候,政府是提供生活费的,学校每个月都会发饭菜票给我们,吃不够的人就得自己掏钱再买饭菜票。我们男生的sexualdesire,就像政府每个月发的饭菜票一样,总是有那么一些的,但如果你想吃得好一些,吃得多一些,就要自己去找饭菜票了。所以男生都爱看色情杂志——也算是为自己找点额外的饭菜票,贴补一下——”
“那你看色情杂志不就行了?”
“色情杂志只能提供视觉刺激,不能提供触觉刺激,更不能提供心理上的刺激——”
她觉得这话好像也不对头,但她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头,就觉得乌钢说的很多话都不是她想听到的话。她不知道到底是乌钢不会说话,还是她自己对他有成见。
后来乌钢每次他来约她出去的时候,就开玩笑说是来问她“借饭菜票”的。
第 69 节
不知道崔灵和木亚华是心有灵犀,还是受了姐姐的嘱托,都经常打电话过来跟安洁聊天,但都绝口不提dr.cang的名字,连b大都不怎么提起,好像全都铁了心地“意味着背叛”一样。
崔灵打电话多半是讲她新学校的事,再就是讲她跟bryan的事。出于礼貌,也出于残存的一点好奇,安洁对这个话题还能讲几句。
崔灵说:“就快完蛋了,现在就一个email还吊在那里,连电话都不怎么打了。”
“为什么?”
“没什么话说。”
“难道美国人真是不兴分居的?一分居就得——分手?”
崔灵呵呵笑:“什么美国人呀,爱衣美人,bryan是爱尔兰人,入了美国籍的。”
安洁这才想起为什么她以前一直没想到bryan是美国人,因为崔灵曾经说过“他来美国比较早”,说明他不是在美国出生的,她那时就想当然地以为崔灵的男朋友是中国人。她说:“那他能奋斗到今天这个地步还是很不简单的啊,你不是说外国人即便有专利,但如果没有启动资金,也不见得能混到bryan这个地步吗?”
“是啊,所以他的军功章上有他的一半,也有他老婆的一半。他能发迹,主要靠的是他岳父大人,直到现在他的岳父和老婆仍然持有公司很大一部分股票,所以只要他老婆不愿意离婚,他这个婚可能就永远都离不成——”
“你是——刚知道这事,还是——”
“调查车祸的时候查出来的,”崔灵得意地说,“我还查出他当初签婚前协议也是他岳父的主意,大概是怕他这个穷小子日后占了他们的便宜——”
“那你还——指望他——跟你结婚?”
“呵呵,指望总归是要指望一下的嘛,堕入情网的人,什么不合逻辑的事都有可能做出来——”
“那倒也是,历史上不是还有不要江山要美人的什么什么公爵吗?说不定bryan为了你就不要他那公司什么的了。”
崔灵说:“什么呀,我说的堕入情网根本不是指他,而是指我自己,因为我不愿意相信他会把他那个破公司放在我之前——太自以为是了吧?现在我离开b市,正好给我们两人一个机会——”
“也许你——离开他一段时间,他就会认识到——没你不行,说不定就——下决心把婚离了——”
“你真以为世界上有这样的人?我是说——‘-还’有这样的人?以前可能有,就像你说的什么什么公爵,但现在肯定是没有了的。即便有,即便他就是那样的人,我也不敢跟他在一起了。放弃了他的——公司——就等于放弃了一切,我怎么担待得起?以后他有半点不开心,都会怪在我头上——”
“如果你就这样——算了,那不是——浪费了几年——青春?”
“老土了吧?男女同居几年,如果没结成婚,就是浪费了青春?刚好相反,不同居才是浪费了青春——,一个人孤家寡人的,青春放那里没有用,岂不是浪费?难道要象木亚华那样,结了婚,过到互相憎恨的地步才不是浪费青春?”
每次跟崔灵打过电话,安洁就觉得心情好很多,因为崔灵总是乐呵呵的,好像很少后悔。也许这是死不认错的好处,既然没错,有什么好后悔的?这跟崔灵在生活中给自己定位为侦探也有关系,既然是侦探而不是受害者,那么即便全世界的人都是坏蛋,崔灵也没什么要抱怨的,罪犯越多,她的“就业”机会就越多,可以让她过足侦探瘾,
木亚华打电话时也是绝口不提dr.cang,主要讲些东家长,西家短,无关痛痒的闲话。如果安洁问起木亚华的近况,木亚华也讲讲自己的事。木亚华说她的离婚已经基本办妥了,钟新每个月付钱给她,但没空来看小华,所以她现在是两头赚。
安洁说:“那你现在可以开始date你以前那个导师了,他不是对你很有兴趣的吗?”
“我现在还没这个心思,打不起精神来,感觉什么约会呀,恋爱呀,结婚呀,太麻烦了——我现在一点热情都没有——”
“那是不是对钟新还有点——旧情未断?”
木亚华呵呵笑:“什么呀,跟他还谈得上什么情?早就厌烦透顶了。就是因为太厌烦他了,连带对所有男人都有点厌烦。我这个人嘛,是很注重外在美的,很讨厌那些中年发福的男人,眼袋肿泡泡的,身体松垮垮的,连——那个地方都是——软皮拉叽的,很恶心的感觉。别人都说男人四十一支花,可我看到的四十左右的男人,都是——糟粑粑。”
“b大那边也确实没什么——年龄相当又available的——”
“就算不谈available,把所有年龄相当的男人都拉出来遛遛,权当每个人都available的,也找不出几个看着不恶心的——”
“可能中国男人到了这个年龄就是这样——但有的美国人还是——保养得很好的,你那个美国导师应该还不错吧?”
“嗯,从外型看还不错,但是——他的情况也太复杂了,离了婚的前妻也跟半个老婆一样,还有两个孩子——动不动就要到他这里来——,”木亚华笑着说,“你看我,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也希望他对我的小华好,但我自己又不愿意当后妈,不愿跟他的孩子打交道,总觉得即使我殷勤他的孩子,也不是出自内心的爱他们,而是——装象,怪别扭的。所以我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很麻烦,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带孩子过——”
每次跟木亚华打完电话,安洁的心情也比较轻松。木亚华虽然不象崔灵那样对什么都不后悔,但木亚华至少对离婚不后悔。而且木亚华嘴里的婚姻,有一种化神奇为腐朽的功能,简直可以跟消化系统媲美:input是色香味俱全的爱情和对幸福的憧憬,output却是令人掩鼻的移情别恋,夫妻反目,婆媳大战。
崔灵的一段婚前情,木亚华的一段婚后情,联合起来就像是专为安洁写的一本“如何看穿爱情与婚姻”的小册子,令她想到人生也许就是这么回事,无论什么样的爱情,终将变得面目全非,那又何必计较是什么时候变得面目全非的呢?
就在她以为已经将爱情看穿看透的时候,她突然收到dr.cang一个电邮,说他前段时间回国了,昨天才回来,所以刚听到她在他手机里的留言,没及时回信,请她原谅。他说他能理解她急于弄清事情真相的心情,但他个人认为没有必要做这个鉴定,因为他相信乌钢无论是招供还是翻供,都是出于对她的爱。然后他又作了一番比前几次更深刻的检讨,说这一切都怪他,他愿意承担全部责任,接受任何惩罚。最后他说希望这件事不会影响她跟乌钢之间的感情。
她看到这个电邮,一下就哭了起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哭。她流着泪去叫她的姐姐来看这个电邮,姐姐说:“看来他没回音只是因为他不在美国,可能没把手机带回国去,也没想到你会给他写电邮,所以没查他的信箱——”
“也怪我,我一见他不接我电话,就觉得他是在躲我,所以也没往他在系里的信箱写电邮,如果写了的话,他从中国也应该能查到。那现在我该怎么办?”
姐姐也拿不准:“既然你并没留证据——我看这个事就别追究了吧,世界上有些事永远都是弄不清的,只要不影响今后的生活,弄不清就弄不清吧。”
但她觉得弄不清这个事刚好就会影响她今后的生活,她马上把这事告诉了崔灵,看这个当初想出破案奇招的大侦探有什么说法。
崔灵说:“这有什么要探讨的?他虽然回了信,不还是没舍得提供sample吗?而且他自己也说了,他愿意承担全部责任,那就是说他承认孩子是他的了——”
“但他这样说,是不是——想成全我跟乌钢两个人呢?”
“我的老天爷,你可真会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他自己都承认了,你还在那里七想八想个什么呢?就算他是想成全你跟乌钢,那又有什么区别?不都是说明他不想跟你在一起吗?”
“他不想跟我在一起,很可能是因为他——做过那个手术——”
“你看看,你看看,把自己绕糊涂了不是?如果他做了那个手术,他就不可能让你怀孕,那他怎么会认为孩子是他的呢?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愿承认他——始乱终弃。”
“始乱终弃”四个字听得她很不高兴,她自己挨训倒没什么,但她很不愿意听别人说dr.cang的坏话,别人越说他的坏话,她越不相信他是这样的坏人,反而觉得他受了冤枉,怪可怜的。
崔灵也不放过乌钢:“乌钢也不是个好东西,我对他的话也信不过。说不定乌钢和那什么andy串通好了,你为我打掩护,我为你打掩护,把水搅浑,搞得你弄不清究竟是谁。你看,先是乌钢跳出来承认是他的孩子,等你做掉了,andy又跳出来,承认是他的孩子——他们是互相勾结,狼狈为奸。乌钢想要你,andy不想要你,他们这样一搞,两个人的目的都达到了。哈,好狡猾啊,这种案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安洁觉得崔灵才是在把简单事情复杂化,居然想到这两人互相勾结、狼狈为奸上去了。但不管崔灵的说法多么夸张,有一点还是比较接近事实的,那就是乌钢要她,而dr.cang不要她。她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她只是不愿相信,所以死揪着一个why不放。
她觉得精疲力竭,简直打不起精神来再跟任何人探讨这事。但木亚华打电话过来了:“喂,老康从国内回来了,我把你留在这里的东西都还给他了。他跟你联系了吗?”
“联系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前段时间回国了?”
“也不是什么早就知道,比你知道得早那么一点点,因为他写了个email给我,叫我重新找个导师,他说他可能要调走——”
“他要调走?调到哪里去?”
“他没说,他只说要调走。”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他——回国了?”
“早告诉你干什么?让你去把他从中国抓回来提供sample?他说了他八月份就会回来,还不如等他回来再看他自己找不找你。”
“他不肯提供sample,他说——他觉得没必要搞这个鉴定——”
木亚华赞同:“我也觉得没必要搞这个鉴定,即使要搞,也用不着他提供sample,有乌钢的sample就行了。你学了algorithm的,难道不知道用个排除法就能找出答案?”
“问他要sample,不是为了试试他——敢不敢给吗?”
“有什么敢不敢的?他是教algorithm的,难道不知道排除法?只要你有了乌钢的sample,根本不用问他要sample,就能查清究竟是谁的,除非是还有第三人。我猜孩子多半是他的,因为即便是做了手术,也不是万无一失的,也许手术不成功呢?”
“手术不成功就能——让人怀孕?”
“有这样的case,比如结扎时间不久,输精管里还藏着一些鲜活的精子,如果在这种时候——makelove,就有可能使女方怀孕——”
“可是sperm不是只能活很短的时间的吗?他不可能是最近才做的手术,至少我住到他家之后他没做手术——”
“嗯,听说sperm只能活两三天,所以他不会是这种情况。但是有时候结扎过的输精管又长拢了,于是射出的精液里就又有了sperm。”
“结扎了还可以长拢?”
“当然啦,所以现在多半采取截掉一段的做法,而不仅仅是截断之后两头扎上。听说女的结扎之后怀孕的都有,更何况男的?他们那些小蝌蚪,不比女人的egg小多了?有个缝就可以钻过去——”木亚华说,“不过,我始终不太相信他做过那个手术,所以最可能的情况就是他并没做手术,但以前因为想要小孩上医院检查过,查出是他的问题,比如精子数量太少啊,游得太慢啊,形状不好啊,等等,所以他跟他老婆离了婚。”
“那他怎么会让我——怀孕呢?”
“男人的不育应该不是那么绝对的,比如精子数量少于某个数,就可以诊断为不育。但精子少不等于没有啊,所谓少可能也有个成千上万的,因为男人射一次精可以有上亿个精子,厉害吧?当他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不会使你怀孕,所以思想上完全没负担,放心大胆地enjoysex,结果反而激发了他的那些lazyswimmer们,一个个如破笼而出的小鸟,到处乱飞,说不定就有那么一个调皮捣蛋的小家伙,跟他开了一个国际玩笑,这可真的是国际玩笑啊,一个不育的美国佬把我们一位中国小姐弄怀孕了——”
安洁还在消化这个信息,只听木亚华又说:“我觉得你最好给他回个信,就说乌钢的smaple已经送去鉴定过了,证明那孩子是乌钢的——”
“为什么要撒这样的谎?这不是让他——很难过吗?”
“如果他为这事难过,那也已经无法挽回了,因为你早就这样告诉过他了,他暴跳如雷也好,恨之入骨也好,都过去了。”木亚华说,“但如果你现在告诉他乌钢没做那事,那就等于是说那孩子是他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就意味着你把一个不育男人千载难逢的孩子做掉了,如果他知道这一点,我怕他——是要——疯掉了——”
安洁吓坏了,“那”“那”了半天,也没“那”出什么来。
木亚华安慰说:“我也是瞎猜的,也许他真是为他ex做的手术,也许他仍然在爱着他的ex,可能这就是他不愿意跟你在一起的原因,那你把孩子做掉,也算正中他下怀。”
安洁不知道哪种可能更糟糕,她只关心地问:“他——现在怎么样?”
“他现在?我知道我说了这话就会后悔,不过还是告诉你吧,先声明一下,可能只是我的主观印象:他——好像——老了很多——瘦了很多——”
第 70 节
安洁一听木亚华说dr.cang老了瘦了,喉咙就哽咽起来,担心地问:“他——是不是——病了?”
木亚华说:“你看,你看,我说这话说不得吧?一说你就这么着急。他没事的,可能是因为在国外过得清苦,肚子里没油水,一回国,海吃海喝,把肠胃吃坏掉了,拉肚子拉脱了水,拉变了形——”
“他这样说的?”
“嘿嘿,我猜的,他就算是拉肚子也不会告诉我。我的意思是说他没事的,你不用替他担心。噢,他说了,十二月份的那个会,如果你去的话,经费还是由他出;如果你不去的话,他叫我去帮你presentpaper,因为他没时间去参加那个会。”
安洁现在哪里有心思去想那个什么会?她以前想去开会,也是为了有个机会跟他在一起,既然他不去参加那个会,她还去干什么?她爱学习也没爱到那个程度。她随口说了个“我不去,你去吧”,就又把话题转回到他身上,刨根问底地打听,只问得木亚华搜肠刮肚也说不出什么来了,她才挂了电话。
打完电话,她就坐下来给dr.cang写回信,按木亚华的意思,她应该撒谎说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证实孩子是乌钢的,但她怎么也下不了这个笔,好像一下笔就为她跟他的爱情判了死刑一样。他本来就一心要成全她跟乌钢两人,如果她说鉴定结果证明孩子是乌钢的,那他不更要逃之夭夭了?
但她知道木亚华说的有道理,如果说孩子不是乌钢的,那就只能是dr.cang的,而她把他这么难得的一个孩子做掉了,他肯定会把她当成杀害他孩子的刽子手,说不定吃了她的心都有,哪里还会跟回头来爱她?
她很后悔问他要什么sample,现在搞得骑虎难下,左右为难,怎么说都是错。她不知道究竟要怎么说才能既不伤害他,又不伤害他们之间的感情。
她把姐姐叫来商量,姐姐说:“如果撒谎和不撒谎都有可能伤害他,那又何必撒谎呢?你其实也不知道孩子究竟是谁的,还不如向他坦白,就说你并没留证据,所以不用他提供sample了,孩子的事只能是一笔糊涂账,没人知道孩子究竟是谁的。”
她觉得姐姐说的有道理,本来就是一个无头案,何必要自作聪明地编一个结果出来呢?
姐姐又说:“不过你也别因为他这个电邮就又——燃起希望的火焰来,我觉得他要分手的态度是很坚决的,你应该做最坏的思想准备。如果他真是天生不育的,那他可能因为你做掉了那个孩子而——恨你,因为那可能是他一生当中唯一的一个——孩子。如果他是为了他的ex做的手术,那他们之间的爱情真是——非常人之爱可以比拟的,他一定仍然在谋求跟他ex复婚。撇开这两者不谈,你问他要sample,已经显出你不信任他了,他可能也——不愿回心转意了——”
“我知道,我没指望他——回心转意,我只是想跟他把话说清楚。你去忙吧,我现在来写回信。”
她把姐姐支出去了,关上门,在电脑前坐下写回信。她虽然嘴里说没指望他回心转意,但她心里还是希望他能回心转意的。她认为他一再躲避她,都是因为不育的事,如果她能在这一点上把他说服了,他就不会躲避她了。这次她既不写散文诗歌,也不写论说文了,只以简洁的文风来写篇科普文章。
她先说了没留证据的事,坦率承认只是想试试看他敢不敢提供sample,她抱歉不该这样试探他,她相信他是一个好人,一个负责的人,是她一嘴两舌头地把他搞糊涂了。她请他原谅,因为她自己也很糊涂,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可能永远也搞不清了。
然后她开始向他普及现代生育技术,她把从木亚华和姐姐那里听来的、以及她从网上查到的、针对男性不育的生育技术概要综述了一下,从iui(人工授精),讲到ivf(试管婴儿),再讲到surrogacy(代孕),最后说,我知道你不想连累我,但是你不会连累我的,因为现代生育技术已经这么发达了,我们可以有很多办法生出孩子来,为什么你要为这么一个小小的障碍逃避我呢?难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吗?难道你不知道我只爱你吗?即便我们永远也生不出孩子来,也不会影响我对你的爱。
她觉得这回有科学的利剑开道,定能所向披靡,把他们之间的荆棘杂草斩除得一干二净,如果他还有顾虑,那只能说他这个人是花岗岩的脑袋,不可理喻了。
哪知他的回信比前几次还决绝。他说,感谢你对我的错爱,很抱歉我以前没把话说清楚,真实的原因是我一直在爱着我的初恋,这份情没有任何人能代替。如果你曾经刻骨铭心地爱过什么人,你一定能理解我的心情。希望这一次能让你明白了我的意思,也希望你原谅我出于好心带给你的痛苦。祝你生活幸福!
她惊呆了,真的被木亚华说中了,他有个exex!
她刚刚激起的一点热情又被他的电邮扑灭了,这一次,是彻底地扑灭了。她不知道他跟他的初恋为什么没走到一起,但她认为多半跟不孕有关,而且多半是他的初恋有问题,很可能是绝对不孕的那种,他为他的初恋做了手术,但仍然没能走到一起。如果他的初恋是因为他的不育离开他的话,她想不出他怎么还会对他的初恋难以忘怀。
这就很好解释他为什么会跟他的ex离婚,而他的ex还在谋求跟他复婚了:因为他不爱他的ex,他爱的是他的初恋。也许迫于家庭的压力他跟他ex结了婚,但他无法忘记他的初恋,被他ex知道了,于是来个男女平等,红杏出墙,最终两人以离婚告终。
这也很好解释他跟她之间的一切了,他在她因为破相失去生活勇气的时候,挺身而出拯救她,但他心里还在爱着他的初恋,所以他不会跟她结婚,而是把她往乌钢怀里推。一切都是因为他跨越不了他的初恋这一关。他试过了,努力过了,但没有用。
他这封回信可以说为她的这段苦恋划上了一个句号,他一开始就说了他不会再结婚,但她一直存着一线希望,希望随着他们之间爱情的加深,他会改变这个誓言。但现在她不再存什么希望了,她接受了这个事实,她不怪他,她理解他,因为她也刻骨铭心地爱过。
回想不到一年之前,她还是个对未来充满幻想的女孩,一心要到美国来寻找爱情,那时的她,很有雄心壮志,如果在美国找不到爱情的话,她要到欧洲去找,到全世界去找,一直到找到为止。但现在还不到一年,那个雄心壮志已经象是一个远古的童话一样,离她很远很远了。
她不承认自己对生活失去了兴趣,她仍然在doingherdoctor,当然不是那种意义上的。她与一年前唯一的区别就是她突然一下对爱情不感兴趣了。什么爱情?都是写小说的编出来的,再怎么伟大的爱情,都是建立在各种世俗的事物上的,公婆,前妻,初恋,孩子,精子,卵子,不育,阳萎,早泄,等等,等等。以后人们不用费尽心机找什么“可遇不可求”的爱情,就到医院去做个体检就行了,大家交换一下各自的身体状况,选个精子数量最多、形状长得最好、游泳游得最快的男人,或者一个卵子排得最多、子宫壁最柔软的女人就行了。不然的话,爱情就没有保障,最后不是捆在一起互相折磨,就是以分手告终。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新发现,记得她奶奶就说过,以前的人选媳妇就是看她屁股大不大,会不会生养,因为那时女人的社会功能、家庭功能就是生养。古时候选女婿,不也是靠比武吗?力气大,打得过人的男人肯定身强力壮,精子多,游得快,保证能让女人怀孕。
她不知道人类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给“爱情”这东西蒙上一层浪漫的外衣的,或者说她不知道人类是从什么时候起发明了“爱情”这种东西的。在爱情被发明以前,人们的生活多么简单直接。发情了,就找个异性发泄一下;想传宗接代了,就找个配偶生个后代。那样的生活延续了千百万年,如果她生活在那个年代,那她就没有烦恼了。
所以说,现代人的烦恼大多数是自找的,本来是一个生儿育女的事情,偏偏要参杂爱情在里面。要参杂爱情也可以,那就彻底地搞成爱情,但生儿育女的任务又还保留在那里,于是就搞得不伦不类,杂七杂八。
一个很容易解决的问题,放在现代人手里,就能搞成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原因很简单,不是因为现代人智力不如从前的人,也不是现代人体力不如从前的人,而是因为“爱情”这个东西。拿她的姐姐来做例子,如果她姐姐跟姐夫之间没有“爱情”这个东西,问题就很好解决了。
她有一种大彻大悟的感觉,好像一下子把人生看透了一样。回想自己以前对爱情的理解,是多么幼稚,觉得爱情就是一个爱不爱的问题,爱,就在一起;不爱,就不再一起,从来没想到爱情是要以很多很多现实的东西为基础的。她估计自己的心理年龄至少一下增长了十岁,超过了崔灵,快要赶上木亚华了。她不知道自己这算是成熟了,还是衰老了,也许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仿佛从半空中突然一下落到了地上,脚摔伤了,屁股跌痛了,还弄得灰头土脸的,但随之而来的是踏踏实实贴在地上的感觉,一种再也不会往下摔的感觉,即所谓hitthebottom的感觉。她从坚实的土地上抬起头来,不再想那些没有根基的ifonly,而是开始拟定一个todolist。
有一天早晨,姐姐已经去上班了,姐夫吃了早饭,正要出门到自己的lab里去,安洁把他拦住了:“梁超,有没有一点时间?我想跟你商量点事。”
姐夫说:“什么事?怎么不等你姐——”
“你先坐下,我们慢慢说,”她率先走到客厅坐下,示意姐夫也坐下,两个人坐在一个中式茶几的两边。姐夫半侧着身,问她:“什么事?”
她风情万种地看他一眼,慢吞吞地说:“是这样的,你知道,我一直都很——爱你——”她等姐夫的下巴都快惊掉了的时候,才接着说,“和我姐姐的——”
她饶有兴趣地看着姐夫局促不安的样子,说:“我知道姐姐——不能生孩子,我也知道你们最近的一次尝试——又失败了,所以我想——跟你生个孩子——”
姐夫涨红了脸,很严肃地说:“小妹小,玩笑不是这样开的,什么事都有个——限度,玩笑开过分了——就不大好了。我现在要到lab去了,你也赶快看书学习去吧——”姐夫说罢,站起身就走。
她揪住姐夫的t恤衫,不让他走,说:“我不是开玩笑,我是说真的,你这么优良的品种,如果不生个孩子遗传下去,岂不是大大的浪费?美国人民不会答应,中国人民也不会答应——”
“是不是你姐姐——叫你来——考验我的?还是你自己搞的什么——恶作剧?”
“不是姐姐的意思,是我自己的意思,也不是什么恶作剧。”她偏着头看着姐夫,脸上继续挂着她所理解的风情万种的笑,“怎么,你——觉得我——不配做你孩子的妈妈?”
姐夫从她手里拉出自己的t恤衫,把自己free出来,说:“我知道你最近——经历了一些——事情,但是——看开了也就没什么了——多跟你姐姐谈谈——跟乌钢谈谈——到外面走走——心胸会开阔些——”
“你不想有个孩子吗?”
“我想有孩子,但是也没想到——这种地步——你——这个样子——会搞得大家以后难以相处——我走了,你——也冷静下来,好好读书吧——”
她哈哈大笑:“吓着你了?你跟姐姐结婚之前她就叫我考验你一下的,那时我没敢,现在逮着机会吓你一吓,不过你还不错,没上当。”她看见姐夫愣在那里,觉得很开心,解释说,“我的意思是为你和姐姐生个孩子,就是代孕,做你孩子的surrogatemother,懂了没有?”
姐夫愣了好一阵,才结结巴巴地说:“那——那——倒是好,但是——你姐姐——她——不会同意的——”
“就是知道她不会同意,所以才先来做你的思想工作,如果你同意了,我们就是两票对一票,她少数只能服从多数。”
“这又不是党中央开会,还讲什么少数服从多数?这是陪审团表决,一个不同意就通不过的。”
她胸有成竹地说:“我知道姐姐在医院存着冰冻的eggs,所以即便她不同意,只要你肯提供——那个,这事也能办成——”
姐夫知道她说的“那个”是哪个,尴尬地说:“你小孩子,不懂这些,这个——这事是很——麻烦的——没有你姐姐同意——是肯定办不成的——”
“你把姐姐的证件偷出来,我可以冒充我姐姐,我也能模仿她的笔迹签名,医院的人哪里知道?”
“做代孕,不光要签很多文件,还要做很多检查的,你以为是——过家家?冒充你姐姐就能骗过医院?当心人家把你放手术台上——cutopen——”
“已经有了eggs在那里,医院还把我cutopen干什么?”
“很多checkup的,”姐夫无奈地摇头,“你——比你姐姐——还敢想——还无法无天。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哪里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还是等你姐姐回来再商量吧。”
下午姐姐回来后,她把这事对姐姐说了。姐姐说:“可是你自己还没--结婚——没生过孩子——怎么好为我代孕?有的代孕中心要求代孕母亲必须是生过一个孩子的,你——还没生过,不合要求的。”
“我就说我生过的不行吗?”
“你生过没生过,医生看不出来?”
“那我们就不找那种代孕中心,难道所有的代孕中心都要求代孕母亲是生过孩子的?”
“至少我们去过的那家是这样的。”
她不解:“为什么?难道是要证明一下我——生得出来?”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条例上就是这么写着的。”姐姐说,“生孩子是有很多风险的,身材搞坏了不说,很多方面都会发生变化的,你以后--”
她安慰姐姐说:“我还年轻,相信生完之后多运动运动,我的身材还会捡得回来。听人说生孩子是越早越好,太晚了,身材就不容易恢复了。”
“那乌钢他--”
“你把乌钢搅和进这事来干什么?他跟这事有什么相关?”
“怕他不高兴--”姐姐和姐夫都说,“你还是先跟他商量一下吧,他不同意的话——这事就最好别做。”
她不想跟乌钢商量这事,觉得一商量就等于把乌钢放到未婚夫的位置上去了。但她见姐姐姐夫都这么坚持,知道不跟乌钢商量,姐姐和姐夫都不会答应她做代孕,那她只好跟乌钢通个气了。
第 71 节
在安洁看来,不论乌钢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都不会反对她为姐姐代孕。如果乌钢只把自己当作一般朋友,那他根本不会在乎这事;如果乌钢是把自己当做她的男朋友的,那他也不会反对,因为他连她跟dr.cang的恋情都没计较,又怎么会计较代孕的事呢?代孕只是把一颗受精卵放进她身体里,她根本不用跟姐夫有什么身体接触的。
哪知道话一出口,就遭到乌钢激烈反对:“别人那些做代孕母亲的,都是缺钱花的人,就用自己的肚子来赚钱。你缺钱花吗?”
她解释说:“我根本没想过钱的事,我这是帮我姐姐,我不会要他们的钱的。”
乌钢又说:“你知道不知道?一个女的,生过孩子之后,胸也垮了,什么地方都变松了--”
她知道他说的“什么地方”究竟是什么地方,觉得有点尴尬,便开玩笑地说:“可以做剖腹产嘛。”
“那就会在身体上留一道疤--”
“我连脸上的疤都不在乎,怎么会在乎肚子上有个疤呢?听说现在剖腹都是在——很低的位置横着剖,穿比基尼都没问题——”
乌钢仍然不同意:“那——等到你以后生自己的孩子时——怎么办?”
“我做过research了,以后再生孩子的时候,如果还需要剖腹产,也是在原来的刀口上剖,所以——总共都只一道疤。”
“我一想到那是你姐夫的--孩子,就觉得很难受--”
她见他已经把自己摆在未婚夫的位置上了,也只能沿着这个方向解释:“又不是我跟我姐夫的孩子,是我姐姐跟姐夫的孩子,我只是——代孕一下。”她不解地问,“你连这都——计较?那我跟dr.cang的--事,你并没--计较嘛--”
他的脸变得有点阴沉:“我不计较并不等于我不想计较,我只是--拿我自己没办法,拿我的感情没办法--你不能因为我上次没计较就一次又一次地——把这种事往我头上砸——”
她有点怕他那种样子,而且觉得越说就越象是一对未婚夫妻在吵嘴了,她不想再谈这事,敷衍了事地说:“算了,我们别谈这事了吧--”
但乌钢显然是决心要说服她的了,坚持说:“我希望你慎重考虑,世界上像我这样无原则地爱你的人是不会很多的,如果连我都不能接受的话,想必其他人更不能接受--”
“但是这关系到我姐姐和姐夫的婚姻和幸福,我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这哪里是什么见死不救的问题?没孩子的人多的是,有资料说中国每八对夫妇就有一对不育,别人不是过得挺好的吗?为什么你姐姐要这么——无事生非、自寻烦恼呢?她自己烦恼不说,还要连累你姐夫,现在又来连累你--”
她很不喜欢别人说她姐姐的坏话,没好气地说:“你不在她的位置,你不能理解她的痛苦,你最好不要乱说。你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是你——不能生,你会怎么想?你不想有个自己的孩子吗?”
乌钢不吭声,但那神情仿佛是在说“你放心,我没有这个问题——”。她猜到他可能跟以前的女朋友弄出过人命,所以他对自己这么有把握,对流产的程序那么熟悉。她不知为什么对这个发现有点不快,直统统地说:“我跟你说这事,是因为我姐姐逼着我跟你商量,但我并没有责任和义务征得你的同意,我现在还不是你的——什么人,你不要还没开始就在管我--”
乌钢顶撞道:“如果你的心中还有我这个人的话,你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从前你把他放在我前面,我没话说,那还可以说是为了爱情,虽然你看错了人,爱得很傻,我还是可以接受的。爱情不能勉强,所以我不想勉强你,我慢慢努力,等候你认清他的真面目,回心转意--”
她正想感动一把,只听乌钢又说:“但现在怎么样呢?连你的姐姐姐夫也要排在我前头,说明你根本没把我当回事--从来就没把我当回事——永远也不会把我当回事。首先是你的--你的那个伪君子导师,然后是你姐姐,再然后是你姐夫--,以后还要加上你为他们生的那个——孩子,再往后,你姐姐还想再要个孩子,凑成一个‘好’字,你又得帮她生。我在哪里?我永远都排在所有这些人的后面,我在你心中什么地位都没有!”
她被他说中,又没什么可辩驳的,也烦了:“我早就说过,叫你别来找我--”
“你放心,我不会再来找你了,我今天算是彻底看清——我在你心目中的位置了。你放心大胆地为你的姐姐姐夫生儿育女去吧!我没看见过谁像你这样——表达姐妹情谊的--等你的腰变得象水桶一样粗,等你的人变得--松松垮垮,等你因为生孩子留下一身的病,等你不得不跟那个孩子骨肉分离的时候,你再来后悔吧!”
她没想到乌钢会这么强硬,说出这么硬棒棒的话来,她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乌钢已经气冲冲地离去了。
她搞不懂乌钢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认为他会很计较的事,他不计较;她认为无伤大雅的事,他拼死反对。实际上,她也没什么兴趣去揣摩他究竟在想什么。她跟他说代孕的事,只不过是因为姐姐要她跟他商量,不商量姐姐就不肯做,她迫不得已才走这么个过场,没想到却遇到了急风暴雨的反抗。
她好像已经习惯于乌钢的百依百顺了,以为他就是这样随和的人,没想到他也有发毛的时候,而且发起毛来还挺可怕的。她奇怪地想,到底是这件事对他来说太重要了,所以他不管不顾地跟她拼上了,还是她跟他商量这事,使他觉得自己已经站在未婚夫的位置上了?不管是什么原因,她觉得这事都暴露出乌钢的火气还是不小的,只不过一直隐忍着罢了。
她以前在什么地方读到过,说判断你是否真爱一个人,就是看分手之后你是否后悔,是否想念他。她想,如果这话没说错的话,那她肯定是不爱乌钢的了,因为她对乌钢的离去一点也不觉得遗憾,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知道有一点乌钢是正确的,那就是没有哪个男生会包容到让她为姐姐代孕的地步,尤其是在婚前代孕,也许结了婚,生过自己的孩子了,做丈夫的可能会让她为姐姐生个孩子,但是连自己的孩子都还没有,恐怕是很少有男生会同意的。
不过她也不在乎男生同意还是不同意,她已经没指望今生还会遇到一个令她神魂颠倒到想嫁的人了,所以她用她自己的身体,造福于她的姐姐姐夫,她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她对姐姐说乌钢举双手赞成她代孕,叫姐姐快点带她去办手续。但姐姐不相信,问:“小妹小,乌钢这么赞成,怎么这两天没见他来了?”
“他这几天很忙——”
“他是不是为——代孕的事在生气?”
“他生什么气?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姐姐说:“你在骗我,他肯定是在生气,我知道他会不开心的。也难怪他,谁碰上这事都会不开心,我看还是算了吧。等你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那时或许可以考虑考虑代孕的事。”
“那我如果一辈子不结婚呢?”安洁说,“你不用为乌钢大动乾戈了,我又不是他——什么人,我代孕,关他什么事?我本来就不喜欢他,他气走了正好。”
“不管你喜欢不喜欢他,我不想你们是因为我的事分手的。我叫你跟他商量,也是想让你看看男生会怎么看待这个问题。就算你不在乎他,你以后总会遇到你在乎的人的,如果乌钢这么——爱你迁就你的人——都不能接受代孕的事,你就别指望其他男人能接受了——”
“他不能接受,正好说明他不是真正的爱我,我为什么要为这样的人——影响我做我认为该做的事?”
“话不能这么说,你也要设身处地为他想想,如果他——捐精让别的女生怀孕,你会不会不高兴?”
她看不出捐精跟代孕有什么相同之处:“这是两回事嘛,如果他捐精,生下来的孩子是他的,而我这是代孕,生下来的孩子是你们的——”
“十月怀胎,母婴之间会产生很——深厚的感情的——到时候——你可能会——很难过的——”
“我知道,如果是为别人代孕,我是不会干的,但是你是我的姐姐,生下来的孩子又不会被拿到天涯海角去,让我永远见不到,我们会象一个大家庭一样生活在一起,为什么我要难过呢?”
姐姐说不过她了,只好作罢。
过了一天,乌钢出现在安洁面前,她吃了一惊:“你——不是——”
乌钢坦诚地说:“我那样走了,心里也很难受,这几天真是象在地狱里一样。”
她有点感动:“那你——想通了?”
“你姐姐打电话给我,说你们决定不做——那个代孕的事了。既然是这样,我们之间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矛盾了——这一下我又象在天堂里一样了。安洁,你看——我的喜怒哀乐都是你一句话——”
“我姐姐说不做代孕了?”她不相信,“她怎么会那样说?她都没跟我商量——”
“你还是要做?”
“当然要做。”
乌钢沉默了一阵,说:“你实在要做,我也没办法,那就让我陪着你吧。你怀了孕,肯定要经常去医院检查,生孩子的时候——还得有孩子的父亲在旁边吧?难道你就让你姐夫陪你做这些?让他看见你——生孩子的过程?还是让我——陪着你吧——”
她不知道姐夫陪着跟乌钢陪着有什么区别,她不愿意让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看见她生孩子的过程。她说:“算了吧,我姐姐陪着就行了——”
“你一个未婚女孩,突然就怀了孕,生了孩子,别人会怎么想?有我的话,也可以有个说法。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马上就结婚,那别人就不会觉得可疑了——”
“未婚女孩怀孕怎么啦?多得很,而且我是为我姐姐代孕,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但是不懂行的人就会觉得你跟你姐夫——做了那种事——”
“我干嘛要管不懂行的人怎么想?”
乌钢无话可说。
她劝他:“你也看出来了,我把你排在这么多人的后面,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把你排在我心里什么地方。这一年来,你对我很好,我都知道。我以前也想把你keep在这里做我的backup,但是我早就知道这不好,对你不公平,也不会给我带来什么幸福。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吧。”
“但是我愿意你把我keep在那里做backup,你——先做你想做的事吧,你也——可以去找你的白马王子,我就做你的backup。你——那个偶像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你那个偶像做不到的事,我仍然能做到。”
她觉得乌钢好像在跟谁赌气似的,说了要做成的事,就一定要做成,也不管做成这事到底有什么好处。她说:“但是我已经不想让你做backup了,我们还是别——在一起了吧。”
“说实话,跟你在一起,想到你心里还在爱他,我也觉得很——痛苦,但是——不在一起,好像又更痛苦,所以我——总是为了避免大痛就选择小痛——”
“那——还是——长痛不如短痛,现在分了手,痛一下,但过段时间就好了。你看我,原来也以为离了他就活不下去了,现在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她甩出一颗重磅炸弹,“我打算为我姐姐生了孩子之后,就——帮dr.cang生一个,所以——你真的不用等在那里做我的backup——”
乌钢难以置信:“你——准备帮他生孩子?你是说——”
她解释说:“我不是说我跟他的孩子,我知道他——心里还在爱着他的初恋,他不会——爱我的。但是我估计他跟他初恋没在一起的原因,是他的那个——初恋不能生育,所以我想帮他生一个孩子,那样他们就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乌钢瞪圆了眼睛:“说我疯狂,我看你比我还疯狂,居然想得出这种主意来。你是打算做——代孕专业户还是怎么的?他——同意了?”
“我还没跟他说,先帮我姐姐生了再说吧,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呢,等成功了再告诉他。”
这好像成了最后一根稻草,终于把乌钢压垮了:“你这么坚决,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看我们——还是做个朋友吧,不要搞得——反目为仇。”
她舒了一口气,连忙保证:“我不会跟你反目为仇的,你在我心目中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
乌钢开玩笑说:“我以前觉得自己在你心目中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现在才知道是——最少四人之下——以后这个数字只会增加,不会减少——还是在被这么多人压死之前全身而退吧——”
“就是,就是——”
“不过我觉得你这段时间还用得着我,如果我们现在分手了,你姐姐肯定不会同意你代孕了。要不要我先帮你——撑一段时间?撑到你——怀上他们的孩子再说?”
她感激不尽:“还是你想得周到,那就先——撑一段时间——”
第 72 节
安洁和乌钢一起去跟姐姐姐夫谈代孕的事,磨破了嘴皮子,终于把姐姐说动了。他们一起去了代孕中心,填表,体检,等结果,签文件,手续非常繁琐,哪怕是亲姐妹也不能省略任何环节。
接下来的就是一些技术细节了,姐姐听说做过流产的人至少要等半年才能再怀孕,而且取卵什么的也要一些时间,所以主张等一段时间。但代孕中心的人说间隔三个月就行,而安洁又是那么急不可耐,从早到晚地催,于是就决定先用姐姐以前做试管婴儿时在医院冷冻的卵子试试。
代孕中心说如果付一定的费用,可以选择胎儿性别。他们商量之后,决定做这个选择。医院为了保险起见,一般都是一次transfer好几个受精卵。安洁这次总共transfer了四个受精卵,两男两女,她希望一次就能生出至少一男一女来,
医生说过,亲姐妹代孕是成功率最高的,但也最少有一半不能成功。安洁和姐姐姐夫都做了最坏的思想准备,不指望这次就能成功。他们决定最多做三次transfer,如果三次都没成功,就再不做了。
没想到居然一次就成功了,2003年九月,安洁怀上了姐姐姐夫的孩子。用验孕棒验出怀孕之后,几个人都不敢相信,一直等到在医院做b超听到心跳了,三个人才敢喜极而泣。令安洁遗憾的是,双胞胎的美梦没能实现,只怀上了一个。不过就这一个也令他们欣喜若狂了,感觉命运对他们已经很仁慈了,不能向命运要求太多。
姐姐姐夫没把这消息告诉任何人,连两边的家长都没告诉,一是怕中途有什么不测,家人受不了,二是怕家里的老人不能接受这么新的科学。但安洁偷偷告诉了木亚华和崔灵,她们是她的好朋友,相信崔大胆和木大胆也不会被新科学吓昏。
崔灵听说后,“哇”的一声,紧接着就是一串提问:“你姐姐姐夫是不是高兴死了?你现在有什么感觉?你们给baby想好了名字没有?你们什么时候搞babyshower?我送什么你呢?你需要什么?”
“别慌,还早呢,到时候一定告诉你送什么。”
“如果我到了三十五岁还没生孩子,我就问你姐夫借几个sperm生一个——”
安洁很老练地说:“三十五岁就算高龄产妇了,我劝你要生还是早一点生——”
木亚华听说这个消息后,开玩笑说:“安洁,你真是个‘娃包’,碰不得的,一碰一个,一碰一个。”木亚华提供了不少孕期的宝贵经验,特别嘱咐说,“别的我都不担心,相信你姐姐姐夫会很好地照顾你的。就是有一点,我觉得——他们没法——搞定。我告诉你啊,很多女性在怀孕期间性欲会大大增强,对这一点,你姐姐姐夫就爱莫能助了——”
“会加强吗?我怎么没这方面的感觉?”
“可能还没到时间。”
“你——怀孕的时候是这样吗?”
木亚华坦率承认:“当然了,没亲身体会我会相信这种说法?我本来是个比较冷漠的人——钟新也是既没水平又没耐心,所以我平时都只把这事当一桩家务——应付了事,很少——enjoy什么。但是怀孕期间那真叫情绪高昂,连钟新那样的臭水平都能让我达到——那个。我看你还有点麻烦呢,又没丈夫在旁边伺候——到时候怎么办?你现在跟乌钢关系怎么样?”
“我们现在表面上是男女朋友,但实际上只是一般朋友,我们把话都说开了,他只是在帮我糊弄我姐,现在我已经怀上了,他也可以退休了。”
“其实你不用现在就让他退休,现在正是他派上用场的时候——反正这事——他也不吃亏——恐怕求之不得——”
“你的意思是我会——如狼似虎到那个地步?不可能的事。”
“你别嘴硬,科学就是科学,来不得半点的虚伪和骄傲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安洁不知道“到时候”是什么时候,反正她现在还没这感觉,也不相信人人都会这样。书上只说“有的孕妇”性欲会加强,也许她就是个“无的孕妇”呢?
她野心勃勃,这学期仍然注满了课,而且都是正儿八经的课,而不是research之类凑数的学分。但她特意选了两门以前上过的课,这样就不会太劳累。她仍然在音乐系做ra,不过因为是做网页,而且可以在家里做,所以大多数时间都是姐姐在帮忙。姐姐在d大的工作就是做网页,所以比她做得更熟练,她不用操什么心。
她的早孕反应仍象上次一样,清晨有点呕吐,但不是很厉害,主要是怕冷,嗜睡,在家的时候,她经常是裹在被单里睡觉。不睡觉的时候,她也是懒懒的,不想动,只想躺着打瞌睡。两次的反应这么相象,使她时常产生一种幻觉,觉得这就是上次那个孩子,是她跟dr.cang的孩子,所谓把孩子做掉只是一个恶梦,现在她醒来了,发现只是一场虚惊。
她常常躺在床上,想他,想像如果这是他的孩子,他会是多么激动,多么兴奋。她想把帮他生孩子的宏伟计划告诉他,让他尽早高兴高兴,于是她给木亚华打电话,问dr.cang调走了没有。
木亚华说:“应该是调走了,我最近没看见他——”
“你知道不知道他调哪里去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在系里应该能问到。怎么?你还没getover他?”
“早就getover了,是——在想——也许我可以——帮他——代孕——就是帮他生个孩子——”
“哇,还说getover了,我看你是越陷越深了,居然连这样的忙也肯帮他?如果你帮他和他ex生了孩子,那他不是笃定要跟他ex复婚了?”
“可能不是他ex,他说他有个初恋,他一直忘不了,不过也可能他说的初恋就是他的ex——不管是谁吧,反正是他爱的人,我希望他——如愿以偿,希望他们——过得幸福——”
“你真的是爱昏了头,”木亚华开玩笑说,“这么可歌可泣的事也做得出来?他如果听说了,一定要感动得鼻涕眼泪一大把了。我说啊,这次你可不能太高尚了,他该付的钱一定要让他付,听说要付给代孕母亲几万块吧?其实几万块也不能弥补你的损失,怀胎十月,身体的亏损多大啊。”
“我肯定不会要他付钱,我又不是缺钱花,要用自己的肚子来赚钱——,我只是觉得这样可以救活一个——家庭——一对恋人——一桩爱情——而我自己也没受——太大的罪,有什么不好?”
“没受太大的罪?那看来你早孕反应不是很厉害。”
“不算厉害,跟上次一样,就是怕冷,想睡觉——”
木亚华警告说:“那你还没到受罪的时候,等你生产的时候,你就知道受的罪大不大了。你别以为生孩子是像你上次流产那样,吃一粒药,流几滴血就搞定了,生孩子可是鬼门关,俗话说‘儿奔生,娘奔死’,那个罪可不是你现在能想象的。等你生过一次之后,如果还有勇气为他代孕,那我就真的服了你了——”
“生孩子真的那么可怕?”
“我不是吓唬你,的确是痛得让人发疯的,很多女人在阵痛的时候都痛骂她们的丈夫,都发誓再不生了。我劝你还是不要过早地对他许这个愿,等你生完再说吧——”
她不相信生孩子会那么可怕,可能木亚华那时是在国内生的,没上麻药,现在在美国生孩子都会上麻药的。但她也想到还是等这个孩子生出来再说,不用这么早就把一个愿许在那里,搞得像她奶奶说的那样,一个姓许,一个姓望,望得太久,鸡颈子望成了鸭颈子。
她安下心来,不再急于跟他联系,但她有这么一个计划在心里,就觉得他仍然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她的眼前经常浮现这样一幅画面:他跟他的初恋抱着她为他们代孕的孩子,两个人幸福地对视,然后慈爱地看着那孩子。而她则靠在产床上,看着这幸福的一家三口,泪水在她眼里打转,但那是幸福的泪水,因为她为他一家三口带来了幸福。她估计那些舍己救人的英雄人物就是她这样的心情,没别的词好形容,只能说是“悲壮”,为自己悲,为别人壮,把悲伤留给自己,把幸福都给自己所爱的人。
姐姐买了很多有关怀孕和生育的书,但是安洁不用花时间去看,因为姐姐已经认真仔细地看过了,她有问题只要问问姐姐就行了。她怀孕期间的一切似乎都是按书上的描述发展的,就好像那本书是照她的情况写的一样。
早孕反应过去之后,她开始enjoy她的孕期了,能吃能睡,心情也很好。姐姐姐夫都照着书学习烹调,又不时地打电话向两边的妈妈们取经,已经能做得一手好菜了,也可能是她一个人吃着两个人的饭,胃口比较好,不管他们做什么,她都觉得好吃。如果不是姐姐姐夫都帮着监督她控制体重,她可能会吃成一个大胖子了。
她象每个准妈妈一样,心里想的都是肚子里的这个小娃娃。但她跟别的准妈妈又有点不同,因为她知道那不是她的娃娃,而是她姐姐和姐夫的娃娃。那种感受,真的是不好形容,幸好孩子的父母不是别人,是她自己的亲姐姐和姐夫,所以她的心情仍然是愉快的,而且她从一开始就培养自己的“小姨情结”,免得孩子生出来却舍不得给姐姐了。
她上课的时候,就由姐夫或者姐姐开车送到学校去,上完了课,又由姐姐或者姐夫开车去接回来,她很快就结交了几个中国同学,但因为住在姐姐家,所以没有一个达到了她跟崔灵和木亚华的那种程度。大家看见她肚子一天天长大,也没有谁觉得奇怪,因为博士生里边读书边怀孕的并不罕见。
可能是受了美国文化的影响,也没谁来打听她结没结婚,孩子是谁的。总之,她觉得美国的高校是代孕母亲的天堂。如果是在中国,肯定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你,八卦佬的口水都可以淹死你;如果在公司上班了,肯定没有这么方便舒适了。
她没想到的是,木亚华的预言竟然应验在她身上了,这使她不得不信服科学。科学说,由于体内荷尔蒙的改变,女性在怀孕期间性欲会增强,所以有不少女性是在孕期中第一次感受到性高潮的。
现在她才知道什么叫“性欲”,以前她以为是“性欲”的东西,其实只能叫“爱欲”。那时候的她,是把做爱当做表达爱情的一种方式来看待的。那些个夜晚,她那么积极地跑到dr.cang那里去,不是因为她身体上想“要”了,而是因为只有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到他的爱情。一旦看不见他,摸不着他的时候,她就担心他已经不爱她了。那个时候的性爱快乐只是她造访他的副产品,即便他不能让她享受那种快乐,她照样会心心念念地往他哪里跑。
但现在这种感觉完全是生理性的,她自己也描绘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好像身体内有种什么力量在那里躁动,几乎就是climax快到之前的那种感觉,要来不来的,很吊胃口,使她渴望有一个人能紧紧地拥抱她,揉搓她,爱抚她,冲撞她,把她带到那个高峰,把这种“半天吊”的感觉连根拔掉。
她知道男女在这件事上都可以吃“自助餐”,依靠自己勤劳的双手,她也能把自己带上那个高峰。但她担心这会对孩子不好,可别把好不容易在她身体里居住下来的孩子给挤出去了。
她隐忍着,尽量把心思用在别处,但身体内的躁动仍然在那里骚扰她。这让她对男人有了比较深刻的认识,总听说男人冲动起来如何如何难以控制,她从前都认为那是男人对自己放荡的一种借口。现在看来男人真的有这种麻烦,大概他们的冲动比她现在的感觉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她仍然觉得无论生理上有怎么样的冲动,人的大脑和理智还是可以保持在领导者的地位的。比如她,就不会为了这种冲动去做什么出格的事。
现在她经常梦见dr.cang,都是些片段,而且往往是不愉快的东西,不是她去找他的时候他不在家,就是他写信给她,说他不爱她。有时她几乎能看见信里面的句子,有英语也有汉语,她甚至能看见句子在什么地方转行的,非常逼真,以至有时醒来之后都真幻不分。
有一个夜晚,她又梦见了他,她告诉他说她怀孕了,但她没告诉他那是为姐姐代孕的,她说是他的孩子,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撒这个谎。
她挑逗他来跟她做爱,他迟迟疑疑地开始爱抚她,她感到全身都在颤栗,渴望他尽快地跟她作深度接触。但他磨磨蹭蹭的,后来还翻身下床去了。她威胁他说:“如果你不碰我,我就要叫别人来碰我了。”
他好像有几分厌恶地说:“相信你做得出来,你早就暗恋你的姐夫,你跟你姐夫肯定有一腿——”
她急急忙忙地申辩,说这只是代孕,她从来没跟姐夫有过肌肤之亲。他好像回心转意了,上床来跟她做爱,她虽然很激动地期待那奇妙一刻的到来,但心里好像识破了他的真实意图:他是想借这个机会弄掉这个孩子。她控制着自己,不让climax到来,并叫他停下,但他不听,她在极度惊恐中感受到climax,猛地醒了过来。
当她醒来时,发现肚子变硬了,她吓得大哭起来,跑去敲姐姐的门。姐姐姐夫都惊醒了,连连问:“怎么啦?怎么啦?”
她指了指肚子,哭着说:“这里硬了——”
姐姐摸了摸,说:“书上说过,可能是假宫缩,很多孕妇都会遇到这种情况的。”
姐夫已经眼疾手快地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在医院折腾了一阵,检查了一通,啥事没有,三个人原路返回。到家后,姐姐叫姐夫回卧室去睡觉,她自己留下陪安洁。
等姐夫离开了,姐姐说:“小妹小,书上说女性怀孕之后,会有很强的——欲望,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如果有的话——我可以——叫你姐夫——来帮你——”
安洁目瞪口呆:“啊?还可以——这样?”
姐姐很安详地说:“为什么不可以?我们为生孩子努力了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干过?医院进了无数次,取卵取精无数次,早已不把这事当什么秘密了,重要的是效果,就像做饭一样,我做也是为了你吃饱,你姐夫做也是为了你吃饱,只要你能吃饱吃好就行。”
“可是——这——不是很不——道德吗?”
“道德不道德,都是看怎么说了。我们奶奶那个年代,兴娶几房媳妇,爷爷娶了两个奶奶,有谁说那不道德?羡慕还来不及。解放了,不兴娶几房了,娶两个媳妇就成了不道德,爷爷的债就被我们爸爸背了一辈子。象代孕这种事,早几十年,还不是会被当做不道德的事?就是到现在,美国也有一些州不允许代孕。流产的事,在那些反对abortion的人眼里就是大逆不道的,但是在中国,还不都做得嗖嗖的?”
“但是如果我跟梁超——那样,你——不觉得——难受?”
“有什么难受的?不要说只是——帮个忙,就是他爱上了你,我也不会难受,他爱你是很自然的事,因为你值得他爱,虽然我们在外貌上很相似,但内在的——你是一个完整的女人,而我是一个残缺的女人。我们既然做了代孕,就已经打破传统的生活方式了——”
安洁想起她以前做过的那个梦,说中国有了新法律,允许姐妹嫁给同一个男人。
姐姐说:“也许命运总是在重复它自己。你看,我就像我们的大奶奶一样,嫁了个怜香惜玉的丈夫,却不能为他生孩子。你本来是远在中国的,但阴差阳错的,你也来到了美国,而且又遇到了苍老师,经历了这样一场——铭心刻骨但又——没结局的爱情——连乌钢最终也——逃跑了。也许——他们两个人的出现,都是命运的安排,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那就是让你——最终——来到d大——怀上姐夫的孩子——让我们三个人被这个孩子连在一起——”
第 73 节
安洁哭笑不得:“安静,你现在是不是把我当作一个装孩子的皮口袋?为了孩子的健康成长,你要好好保护这个皮口袋,所以只要是有利于巩固这个皮口袋的事,不管——是不是合情合理合法——都可以做?”
“你不要把我往坏处想,好像我为了孩子已经到了人无廉耻、百事可为的地步了,”姐姐声明说,“我只是觉得很内疚——,你想想,人类进步到现在,最理想的家庭模式是爱、性和生育三位一体。男女之间相爱,所以有性;因为有性,所以有后代;因为有后代,所以夫妻更相爱,共同抚育后代,享受天伦之乐。这三者缺了一样,都不能算是幸福的家庭。但因为我的问题,我们三个人的这三个方面却被人为地分裂了。我跟你姐夫在那里享受爱和性,你却在这里帮我们承担怀孕生育的重担,而由怀孕带来的——欲望——却得不到满足——”
“所以你就叫梁超来满足我?”
“我想的不仅仅是个——生理上——满足的问题,我憧憬的是爱、性和生育三位一体的理想家庭,既然我自己因为生理上的缺陷,不能建立这样一个理想家庭,为什么不让你跟梁超建立一个理想的家庭呢?你们有这个能力,有这个潜力,如果你们结合,一定是很美满的——”
“那你呢?”
“我可以到一边去过,如果那样会使你们难受的话,我也可以留在这里,跟我的妹妹妹夫生活在一起,当然我不是说象——爷爷奶奶那样。不然的话,我——会一辈子内疚——后悔——不该答应让你代孕。只怪我太——看好乌钢了,我看他一直这么爱你,你跟苍老师的事一点没影响他对你的爱,所以我觉得他是一个超凡脱俗的男生,是你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我——没想到——乌钢会——跟你分手——”
“谁说他跟我分手了?”
“如果你们没分手,他怎么会——跟一个女孩在一起?”
“跟一个女孩在一起能说明什么?可能是他同学呢?”
姐姐说:“同学会躺在他腿上?我到他们businessschool去办事的时候看见的,在门前的草坪上——乌钢坐着——那女孩的头——枕在乌钢腿上。”
安洁知道没法抵赖了,转而说:“噢,那可能是女朋友吧——不过不是因为我代孕的事——”
姐姐摇摇头:“早听说男人在妻子怀孕期间容易——出轨——”
“为什么?不是说女性怀孕期间——那个会增强吗?那丈夫怎么还会出轨?是不是怕伤着了孩子?”
“怕伤着孩子的丈夫应该还是很有爱心的丈夫,照说是不会出轨的,可能是嫌弃妻子怀孕之后体型变——难看了吧。但是我没想到——乌钢也会这样,而且这么快就——”
“你别冤枉他了,没什么出轨不出轨的,怀孕之前我们就分手了,只是为了让你同意代孕——才联合起来糊弄你的——”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这不是把我——还有你自己——弄到——这样的地步了?”
安洁问:“哪样的地步?你是不是怕我生过孩子就嫁不出去了?生过孩子怎么啦?降价了?如果一个男生这么计较‘处女孕’,那肯定也很计较处女膜,我生不生孩子都不讨那样人的喜欢。”
“计较处女膜的人应该说已经不多了,但是‘处女孕’——”
“生过孩子跟没生过孩子到底有什么区别?不就是身材有点变化——再就是——那什么地方——变松了吗?这跟生谁的孩子有什么关系?生自己的孩子也是要变——松的,难道做丈夫的因为妻子变松了就不爱她了?那这样的丈夫要了有什么用?找气受?”安洁作咬牙切齿状,“切,他嫌我松,我还嫌他小呢。”
这话把姐姐也逗笑了,两人笑了一阵,姐姐说:“可能生自己的孩子跟生别人的孩子还是不同的——生自己的孩子——至少也是在婚后一段时间才——会生嘛——现在你代了孕——你未来的丈夫会觉得对他不公平——如果你是跟乌钢结婚——那就没这个问题——”
安洁笑起来:“听你的口气,我的这个‘紧’应该是为我的丈夫留着的?如果是跟乌钢结婚,那他这段时间就应该已经得到这个‘紧’了,所以他不吃亏;如果不是乌钢,那我未来的丈夫就没得到这个‘紧’,所以对他不公平?这不还是跟处女膜一样了吗?”
姐姐支吾说:“也不是这个意思——,我作为一个女人,当然没这种看法,但是你不能不从男人的角度去看问题,毕竟你今后要嫁的是男人而不是女人——”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生的是自己的孩子——即便丈夫不满意妻子的松——他也没办法了?总不能离婚吧?但是他心里不满意那份松,勉强在一起生活又有什么意思?我相信世界上总有把爱情看得比松紧还重要的男人——”
“只能希望如此了——”
安洁安慰姐姐说:“你别瞎操心了,你让我生一个孩子,应该是造福于我啊,科学说了,生孩子可以起到预防乳癌的作用。再说,我是铁了心要为你代孕的,如果你不让我代,我一天到晚想着这事,倒很可能一辈子没心思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了。”她有点自吹自擂地说,“你不要以为我代了孕就降了价,你放心,照样会有人喜欢我的,说不定就因为这一点更喜欢我,至少我可以用这来识别一个男生是真爱我还是假爱我。其实乌钢也说他愿意陪着我的,是我不爱他,才劝他——分手的。我对他说,等我生完了这一个,我要去帮dr.cang和他的初恋生一个——所以把他吓跑了——”
“你真的——想为苍老师生一个?”
“嗯,我觉得他——挺可怜的,一定是他那个初恋不能生育,他才做的手术——但他的初恋肯定是不愿连累他,所以——狠着心跟他分开——弄得他这么——孤零零的——”她想到这一点,就很难受,立即扯到别处去了,“安静你可真能想!难怪梁超说你无法无天。他知道不知道你这些——乌七八糟的想法?”
“他不知道——”姐姐半开玩笑地说,“如果他知道了,只怕是要高兴疯了——”
安洁想象姐夫高兴疯了的样子,觉得很滑稽,顺口说:“男人嘛,对老婆就像韩信带兵,多多益善。他只怕要像我们的爷爷一样,夸口说‘想我梁超何德何能,居然可以拥有一对姐妹花’。”两个人笑了一阵,安洁又说,“爷爷春风得意,不知道两个奶奶——得意不得意?”
“那时娶几房媳妇是合法的,人们也就不会因此背上道德的重负——”
“我不是说道德的重负,而是说——即便在当时那是合法的,但两个女人——share一个丈夫,难道不吃醋?”
“女人为男人争风吃醋,可以说是中国封建社会女人唯一的命运——上至皇帝娘娘——下到叫花子老婆——哪有女人不吃醋?男权社会嘛,女人经济上不能独立,男人就是女人的天,是女人的生活保障,没了男人,生活就成了问题,所以抓住男人就是女人的终生事业。不过我们的两个奶奶是姐妹,可能不会吃太大的醋,一个奶奶管理地产家业,另一个奶奶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各负其责。爷爷可以把一碗水端平,一三五陪一个老婆,二四六陪另一个老婆,星期天划拳决定爷爷规谁——”
两人又笑了一阵,安洁说:“我真的不知道一个男娶人两个老婆到底是便宜了那男的,还是害苦了那男的——”
“表面上是便宜了他,实际上是——该他累死——爷爷不就死得早吗?”
“哈哈,那还是别把梁超累死了。老实告诉你,我以前是喜欢过梁超的,但是——我现在已经完全getover他了——找不到感觉了——不然真可以把爷爷奶奶的故事改编成现代版来上演,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安洁自己也觉得奇怪,曾经以为永远也不会getover的人,就在不知不觉中getover了;曾经以为永远不会让人知道的秘密,现在可以轻轻松松讲出来了。她不光把自己对姐夫曾经有过的迷恋告诉了姐姐,有一天在饭桌上她还把这事告诉了姐夫。
姐姐对姐夫说:“梁超,我以前说了你不相信,现在该相信了吧?”
两姐妹嘻嘻哈哈,姐夫倒窘得要命,敲敲碗,说:“吃饭,吃饭,别一没事了就拿我开涮。”
安洁知道姐夫一定象所有初为人父的男人一样,很想感受一下胎动,听一听胎儿的心跳,只是由于代孕这层关系,姐夫就不能享受这些快乐。她大方地叫姐夫来摸她的肚子:“梁超,宝宝每天这个时候最爱动了,你把手放这里等着他,他会踢你。”
姐夫象小孩子见了鞭炮一样,又怕又爱,搓着双手,看上去是又想摸又不敢摸。安洁催他:“来呀,别怕,你就当是在摸一个皮口袋就行了——”
姐姐也说:“你不是总想让你儿子踢你的吗?现在机会来了——”
姐夫踌躇片刻,就隔着衣服把手放在安洁的肚子上。等了好一阵,小宝宝才在肚子里动了一下,姐夫激动得热泪盈眶,高兴得大叫起来:“动了!动了!我感觉到了!我儿子在踢我!”
2004年5月,安洁生下了一个男婴,取名梁安。孩子的英文名字是她选定的,叫alex。她跟姐姐商量之后决定把奶泵出来装在奶瓶里,由姐姐姐夫来喂孩子,免得小alex认准了她这个代妈妈而不认亲妈妈了。姐姐说如果她怕泵奶会影响体型,就直接让小alex吃配方奶算了。但安洁不同意,因为她听说半岁前的母奶里有很多对孩子有益的东西,所以坚持要泵奶,一直泵到孩子半岁为止。
她们把妈妈接过来帮忙照顾月子,妈妈过来之后才知道代孕的事,惊得目瞪口呆,很久都没法接受,一再嘱咐他们不要把这事告诉别人,免得别人说些难听的话,也免得安洁以后找不到对象了。安洁和姐姐都很后悔这么早告诉了妈妈,应该再等一段时间,等到小alex断了奶再把妈妈接来,根本就不提代孕的事,就说是姐姐生的,那妈妈就不会有这些顾虑了。
后来姐夫把他的父母也接过来了,爷爷奶奶见了肉团一般的小alex,早就高兴得忘乎所以了,一点没对代孕的事大惊小怪,大概只要是自家的孙子,谁生出来的并不重要。
也许是从一开始就有意识地培养自己的“小姨”心态,也许因为孩子是自己的亲姐姐和姐夫在带,也许是孩子仍然跟她生活在同一个屋子里,总之,安洁并没有感到骨肉分离的痛苦,她象一个妈妈那样爱alex,但她不会把alex据为己有,反而因为晚上不用起夜照顾孩子有一种偷懒享福的感觉。她觉得自己的心态调整得很好,代孕带给她的是幸福和快乐,因为小alex的出生使全家人都喜气洋洋,都把她当特等功臣看待。
小alex半岁的时候断了奶,安洁不做奶牛了,就开始减肥。她在怀孕期间总共长了三十磅左右,到小alex半岁的时候,她还有十多磅没减掉。姐姐在d市找到一家华人开的美容健身中心,为她买了一个三十天的减肥健身计划,她每周三次到那里做减肥和美容。
这家健身中心采用的据说是最先进的电磁减肥法,安洁每次去,首先是由美容师在她的腹部和臀部按摩推拿,据说是为了把皮下脂肪捏碎。然后在这些减肥的重点部位贴上一些带电磁针的小圆片,连着细细的电线,接在一个仪器上。美容师将她的腰腹部用很宽的松紧带绑上,然后开动那个仪器,小磁针就会作各种按摩运动,有时象拔火罐,有时象梅花针叩打,有时象揉面,据说这样可以将皮下脂肪震碎。
这个电磁按摩过程要做半个小时,做完之后,美容师去掉电磁针,用一种象保鲜薄膜一样的塑胶把她裹起来,外面再裹上一个特制的象电热毯一样的东西,通上电,蒸她半个小时,蒸得她汗如雨下,据说这是将那些震碎的脂肪通过毛孔蒸发掉。
除了电磁减肥,美容中心还给她规定了很严格的食谱和锻炼计划。不知道是电磁减肥起了作用,还是食谱和锻炼起了作用,抑或是两者结合起了作用,反正折腾了一段时间,她已经减到了怀孕前的体重。
美容中心还为她脸上的疤痕做了激光除疤,本来她脸上的疤痕也已经不那么明显了,经过激光处理,基本就看不出来了。其他的诸如修眉,去除汗斑,修指甲什么的,只是举手之劳,也一并做了。
十二月的时候,她见自己腰围臀围基本恢复到原有的水平了,于是蠢蠢欲动,想去找dr.cang,跟他谈代孕的事。
去年的圣诞节,她给他寄过一张明信片。木亚华只帮她打听到他调到x州y大电脑系去了,但没打听到他的新住址,她就把明信片寄到了他系里。那时候,她还没告诉他代孕的事,只选了一张印有朦胧小诗的明信片寄给他。他回了她一张明信片,是那种很规范的圣诞贺卡。
今年她又给他寄了一张圣诞卡,然后给他发了一个电邮,把替姐姐代孕的事告诉了他。她象所有做妈妈的人一样,一开口就罗罗嗦嗦地讲小alex的事情,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但她讲起来都津津乐道。她还附了一张照片给他,是她抱着刚满月的小alex照的。照片上的她,怀孕期间堆在身上脸上的肉还没怎么消掉,有点胖胖的,但如果用个好听的词,那就是珠圆玉润了。
过了几天,她收到他的回信,他夸她是一个angel,把一个漂亮的小天使带到了人间,给她的姐姐、姐夫、还有很多很多人带来了幸福。他说他给小alex买了一些礼物,已经寄出了。但他不知道买得合适不合适,希望她不要见笑。最后他祝她身体健康,学习进步,生活愉快。
她听说他寄了礼物,非常高兴,因为那样一来她就可以拿到他的住址了。过了两天,她收到他的礼物,还有一束鲜花,是从网上订购的。可惜上面只有他系里的地址,没有他的住址。她也不敢直接问他要住址,怕他知道她要去他那里,会躲起来。
她查了他电邮的header,从那里拿到了他的ip,再根据ip到网上去查他的住址,但他用的是电话公司的cable,通过ip只能查到大致方位,没法pinpoint他的住址。
她只好孤注一掷了,厚着脸皮往f大电脑系李雪蓉的电邮信箱里发了一封信,说她是苍老师以前的学生,也叫ann,有点事想要请教李老师。
她做了最坏的思想准备,如果李老师不理她的话,她就到他的学校去找他,在他上班的时候找到他办公室去,看他还能往哪里跑。既然她找他是为了跟他商量代孕的事,而不是去求他爱她,她就觉得比较理直气壮,有点公事公办的感觉。
李老师很快就回了电邮,问她是不是上次在andy家住过的那个女孩,又叫她别dr.li,dr.li地叫了,就叫李雪蓉吧。
安洁不好意思直呼其名,只好称她李老师,说自己就是在苍老师家住过的那个学生。她问李老师有没有一个可以写中文的电邮信箱,因为她的英语很糟糕,用英语写东西恐怕李老师看不懂。
李老师说她现在这个信箱就可以写中文,不过她自己多年不摸中文,汉字输入很慢,太费时间,还是打电话吧。
李老师在电邮里给了个电话号码,安洁就照着号码打了过去。
第 74 节
李老师看来是比较健谈的,一上来就关心地问:“听苍阿姨讲,说你是因为有人要加害于你——才住在andy那里的,后来查出——凶手没有?”
安洁把车祸的事以及调查结果都简单讲了一下,一边讲一边转心思,看怎么样才能把话题引上正轨。两人闲聊了一会,李老师问:“你现在不在b大了?我怎么看见你的email账号是d大的?”
“转学了,因为——”她迟疑了一下,就告诉李老师,她转学的原因是要帮姐姐代孕,现在已经为姐姐生了一个男孩,半岁多了。
李老师夸奖说:“那你真不简单呢,你给你姐姐姐夫帮了一个大忙,他们现在一定——开心极了。我知道,不能生育是件很——痛苦的事。我也听说过代孕的事,但认识的人当中还没谁做过的,现在也算结识了你这个——名人了。”
安洁听到夸奖,又技痒起来,用电邮传了好几张alex的照片给李老师,有alex刚生下来迷眼不睁的照片,有alex撅着小屁屁趴睡的照片,还有家里人抱着alex的合照。
李老师看了照片,自然是赞不绝口:“你侄子太可爱了!真想亲亲他的小脸蛋。”然后便虚心请教,“你说像我这样的年龄生孩子是不是太晚了?”
安洁听她的口气,好像并没有生育方面的问题,立即断定她不是dr.cang的那个初恋,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跟李老师特别亲切了一样。一想到堂堂的李老师在生孩子上完全是个新生,安洁就端起导师架子来了,仿佛自己孩子生了一大串,经验积累了一大堆一样,她问:“你——多大?”
“快三十八了——”
安洁想起代孕中心的医生曾经说过,有些妇女三十八岁左右就不再排卵了,但例假还可以持续十几年。她不想吓唬李老师,以很内行的口气说:“不晚不晚,四十多生孩子的都有。你——你跟苍老师——一样大的?”
“嗯,一年生的,连月份都一样,两家的妈妈差不多是同时怀孕的。”
“那你们是指腹为婚了?”
“两家的妈妈是开过那样的玩笑,不过新社会,哪还有什么指腹为婚?我跟他在国内的时候并没有很多接触,读小学中学是在一个学校,但那时正是男生女生授受不亲的阶段,我跟他在楼道里碰见都不说话的。后来我们上的是不同的大学,他是学数学的,而学数学的人在我们女生眼里都是些书呆子。哈哈,我那时从来没正眼看过他。他那时忙着读书打球,也没怎么注意到我。你可能不知道,他从小打排球,市体校出身,打得挺好的,本来可以进省队的,他爸不想他搞体育,所以没让他去——”
安洁问:“那你们是后来在美国——才开始的?”
“嗯,阴差阳错的,我们两个人都到了同一个学校,而且他也改学电脑了,所以搞到了同一个系。”
“于是他就开始追你了?”
李老师好像很开心:“他对你这样说的?其实是我追他,但是我不许他对别人这样说——”
安洁突然感到一种亲切感,不再觉得李老师是个教大学的女学究,或者“师母”级的人物了,而象是个涉世不深的虚荣小丫头。看来女生不管到了哪个级别,喜欢男生追都是一样的。
安洁问:“那你们——读书时就结婚了?”
“嗯,刚好那时我跟人合租的房子到期了,roommate也毕业了,再租房的话还要重新找人合住,所以干脆结了婚,省得找roommate。”
“我看到过你跟苍老师的结婚照,照得真好——”
“噢?那时后来回国探亲的时候补照的——”李老师很坦率地说,“照得好吗?说明我这人挺上妆的。andy看上去是不是傻呆呆的?他不喜欢照相,是我逼着他照的,所以他的表情一点不投入。你在哪里看见我们的结婚照的?在他那里?他可能早就把那些照片扔了吧?”
安洁不知为什么撒谎说:“他没扔,我是在他那里看到的。你们怎么不——在同一个地方找工作呢?”
“是在同一个地方找啊,但是好些学校都不愿意雇用夫妻挡,象f大吧,他们在知道我跟他的关系之前是决定两个人都要的,但是一听说我们的关系,就表示只能接受一个,所以andy就去了b大,让我留在了f大——”
“噢,是这样——”
“你是不是听别人说我是靠色相才进了f大的?”
安洁有点犹豫,最后承认说:“是听人这样说过,不过我不相信——”
“说明在大家眼里,女的是没这个能力的,只能是凭色相。其实这样想、这样说的人多半是我们自己的同胞。我劝你毕业了还是留在美国,因为美国在男女平等方面可能比中国做得好一些,听说现在国内有些学校强迫女教授五十岁就退休,还有的学校公开声明只招男教授,完全是在往封建主义倒退——”
“听说——你跟苍老师——分开是因为他——听到这些流言起了一点误会?”
“这也是那些人编造出来的故事,我们根本不是为这事离婚的。”李老师突然说,“我有一个直觉,不知道对不对,如果不对请你不要见怪。你跟andy那时在同居吧?我是指我去你们b大的那次,就是他妈妈来的那次——”
安洁不知道该不该承认,想了一会,还是决定说实话:“那时是在——同居——是他告诉你的?”
“他才不会告诉我呢,不过我猜得出来,他洗澡的时候电话都在你那里,那不是同居还能是什么?你怎么突然搬走了?是不是听说我要到他那里去才跑掉的?”
“是——因为我听他妈妈说你们会——复婚——”
“那是他妈妈的意思,她觉得我们离婚是她的责任,所以总想挽回这件事,其实事情根本不是那样的。我是不喜欢他妈妈那种老思想,觉得女人应该为丈夫牺牲自己的事业,我跟他妈妈也为这事有过争论,但这又不是封建社会,难道婚姻还要长辈说了算?”
“我以为你想复婚,不然的话,你不会飞那么远来看他——”
李老师声明说:“我哪里是去看他?我是看他妈妈从西海岸飞到东海岸来挺辛苦的,不好扫她的兴,所以飞过去看看她老人家,没想到把你吓跑了。难怪他连着几天晚上都跑出去,大概是跟你幽会去了。你们现在——怎么样了?怎么你跑到d大,而他跑到y大去了?”
“我们后来就——分手了——”
“肯定是他——跑掉了吧?”
安洁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承认了:“你——怎么知道?他告诉你了?”
“他要是跟我这么互通情报,我们就不会离婚了,”李老师笑着说,“你觉得他是不是有点象个闷嘴葫芦?什么都不跟你说,全藏在心里。我跟他结婚好几年,从来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成天不是做学问就是打球下棋,两个人很少交流,所以后来跟他分居两地,我都没觉得有什么区别——”
这可是安洁没想到的,她并不觉得他象个闷嘴葫芦,可能是她要求低一些,她并不要求他一定得跟她说话,她只要他在跟前就行了。在她看来,很多时候无声的语言更胜于有声的语言,他能跟她呆在一起,有时亲她一下,有时抱抱她,她就觉得很幸福了,说不说话,倒不是最重要的问题。她问:“你们就是因为这——分手的?”
“这只是一方面,他给我的感觉就是他从来没爱过我。他到了那个年龄,也是结婚的时候了,身边适龄未婚的中国女生也不多,有人追来了,也不算很讨厌的人,就那样走到一起了。我是个比较外向的人,很健谈,而他比较内向,话不多,所以我们吵架的时候通常都是我一个人在那里说——,他不还嘴,也不解释,把他说急了,他就躲到学校去了。现在想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那时让人觉得很憋闷,感觉不到爱情,总是找岔子跟他闹,吵来吵去就是想让他多爱我一点,肯定把他闹得很烦——他有没有对你说我是个蛮横不讲理的人?”
“没有,没有,他从来没有说过你的坏话——”
“可能也从来没有说过我的好话,也就是说,根本没提过我,如果你不提到我,他肯定不会主动说到我,恐怕连我名字都忘记了——”
对这个问题,安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索性不答,只小心地说:“听说他——以前有个初恋,可能因为什么原因没能在一起,所以他念念不忘,也许这是他——不爱说话的原因?”
“他有个初恋?你的意思是说在我之前他有女朋友?我不相信,他一直都在我眼皮子底下,他要是有个初恋,我会不知道?可能是暗恋吧?”
“那可能他说的初恋就是你吧,他没提名字,只说——他仍然在爱着他的初恋,所以不能跟我——在一起,他还说如果我也铭心刻骨地爱过什么人的话,我一定能理解他——”
“噢?他这么浪漫?真看不出来呢。他骗你的吧?肯定是因为他——不能生孩子,他不想再结婚,编出来吓唬你的吧?”
安洁抓住机会问:“他不能生孩子?是不是因为做了那个手术?”
“应该跟那个手术有点关系——”
“只是跟那个手术有点关系?做了那个手术不是就——肯定不能——生育了吗?”
“你说哪个手术?我说的是他以前打球的时候——受过伤——做过一个小手术——可能有一定的影响——但是他不肯去看医生——所以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本来我们那时都还在读书,所以没想过要孩子,但是两边家里都急得不得了,总是催啊催的,只好试着怀孕,结果却怀不上。我逼着他跟我一起去看了医生,发现是他的问题——”
“那你们没试试——人工授精和试管婴儿什么的?听说如果是——男方的问题,很容易解决的——”
“是想过做iui或者ivf,但是我做了一点research,发现做这些东西对女性身体的损害是很大的。不管是iui还是ivf,女方都要打针吃药促排卵,往往一次就要排出十几个、甚至几十个卵,而一个女人的一生,也就只有大约400个左右的卵泡,其中一些会发育成卵子,每月成熟一个。当一个女人身体内的卵泡用完了之后,这个女人就停经了,进入更年期,成了老女人。”
安洁不知道这些说法有没有科学根据,即使有,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就是牺牲几年青春也是值得的。但她没好这么说,因为很明显李老师不是这样想的。
李老师说:“你说说看,为什么在生育的问题上对女性这么不公平?明明是男方的问题,却要由女方来承担这份痛苦,而且要丢失几年的青春。做iui或者ivf,对男的来说很简单,就是到医院去,对着色情杂志手淫一通,弄出精液交给医院就行了。而女人呢?除了要损失这么多卵泡,还要吃各种激素,对身体的影响也是很大的,可能会长胖,可能会留下后遗症。我认识一个女人,就是因为做试管婴儿,引发了卵巢癌,最后死得很惨,那种疼痛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
“做试管会引起卵巢癌?”
“听说会。最可怕的是你经受了这一切,也未必成功,因为iui只有不到百分之二十的成功率,ivf也只百分之三十到四十的成功率——年龄越大成功率越低。所以我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不做。我让他去看医生,吃吃中药,扎扎针灸什么的,能成功就成功,不能成功就不要孩子了。但是他不肯去看医生,说看也看不好的,他说我们还是离婚吧——我不想连累你,趁你现在还年轻,早点找个人生儿育女——过正常生活吧——”
“你们就这样——离婚了?”
“还有什么意思?本来就没觉得他爱我,这件事更说明他不爱我,如果爱的话,他会不愿意去求医问药?就那么硬绑绑的一句:‘离婚吧’,就把你打发了。两个人过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意思?离就离,谁离了谁还活不了啦?”
安洁听到这里,已经意识到自己原先的猜测有很大的漏洞,连带自己的计划也变得不那么feasible了。既然不能生育的问题出在他身上,那他的初恋就没有不能生育的问题了,也就谈不上什么代孕了。她一下就泄了气,又聊了几句,就借个机会就结束了谈话。
打完电话之后,她想了很久,都想不通他跟他初恋之间到底是个什么问题。如果是他的初恋因为他不能生育嫌弃他,他又怎么会对初恋这么念念不忘呢?如果说是他自己为了不连累初恋才分手的,那他又怎么会跟李老师结婚呢?难道他不怕连累李老师?而且听李老师的口气,他好像在上医院检查之前并不知道自己有这个问题。
安洁把这事告诉了她的三个狗头军师,结果她们三个也猜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崔灵说:“管他是什么原因,他既然用一个初恋的稻草人吓唬你,你还理他干什么?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有的是——”
她知道崔灵也就是嘴头子厉害,其实崔灵到现在也还跟那三条腿的bryan当断不断的,经常是今天赌咒发誓地说要坚决断掉,但过了几天讲起来,又还是没断。
木亚华劝安洁还是算了,因为李老师的那个考虑是很有道理的,女性做人工授精或者试管婴儿,身体的确是会有很大亏损的,特别是使用激素,谁知道会有什么后遗症?试管婴儿的历史还不太长,统计数据肯定跟不上,说不定跟以前广泛使用的一种避孕药一样,成千上万的妇女使用那种药,结果过了几十年才发现那药有致癌可能。
木亚华说:“是药三分毒,无论什么都是天然的好,加了任何人工的因素,都有可能产生不良后果。你何必为了他——毁了自己的健康?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什么爱情,什么浪漫,都比不上自身的健康重要,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姐姐的担心是另一方面的:“不管你是帮他代孕,还是你自己跟他——复合,都要想到——不是百分之百有把握怀孕的。如果不论怎么样努力都怀不上——我看他还会——旧病复发,最终还是——躲避你。”
第 75 节
三个狗头军师的话都有道理,但都没能说服安洁。三条腿的男人固然很多,但她就是只喜欢dr.cang的那三条腿,有什么办法呢?至于代孕或者做试管婴儿的后遗症,她也宁愿冒这个风险。人生在世,风险总是有的,即便是自然生产,不也一样要冒险的吗?有哪个妈妈会因为怕风险就不生孩子了呢?就连每天开车,也有可能出车祸丧生,但谁会因为有风险就不开车呢?要想不冒险,最好不出生。
她真正担心的是姐姐说到的那种可能,就是他可能根本不会让她为他代孕,更不用说跟她复合了。但她是个不到密西西比河心不死的人,她还没试过,怎么就知道劝不动他呢?说不定山不转水转,石头不转磨子转,她坚持不懈地转啊转的,兴许就把他给转动了呢?
她想好了,就打电话给李老师,问她有没有dr.cang现在的住址。
李老师说:“我没有,但是我可以问问他妈妈,她应该有她儿子的住址。怎么,你想去——找他?那你要做好充分准备,当心他让你吃个闭门羹——我觉得他因为——不育的事——已经有点——自闭症了——”
“我——要去y市办点事,顺路去看看他——毕竟是我以前的导师嘛——”
李老师心照不宣地说:“不管你是顺路还是不顺路,我都会帮你拿到他的地址的。”
过了一天,李老师帮安洁把地址问来了,半开玩笑地说:“我对他妈说,是劲儿以前的一个女学生要去看他,就是上次住在你儿子家的那个,是你未来的儿媳妇啊,他妈马上拿了他的地址,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读给我了——”
“他妈妈有没有说他圣诞节——会去哪里?他会不会去他妈妈那边?”
“应该不会吧,他妈妈现在在中国,他弟弟那边——人家儿女满堂的——他可能也不想去夹在中间。我都说了,他这些年——很有点自闭——不愿跟人交往。听他妈说,他有好几个圣诞节都没跟他家里人在一起过了,都是一个人呆在一边——你说这是不是一种自私?根本不考虑家人的感受——”
安洁听说他圣诞节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度过,心里好疼他,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在圣诞期间跑去看他,陪他过圣诞节。就怕他象李老师说的那样,太自闭了,不愿意见她。她决定不在事前告诉他,直接开车去他那里,只要她出现在他面前,他就有可能回到她身边来,因为经验告诉她,他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力量拒绝她。如果她扑到他怀里去,那他就死定了,所以他只能躲着她,不给她开门。
她恳求李老师:“请你别告诉他我会去他那里,不然他——说不定真躲起来了——”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他的,我们早就没联系了——”
圣诞节前两天,安洁开车到y市去看dr.cang。她对妈妈说是去b市看木亚华,但她对姐姐姐夫说了实话,叫他们帮着骗妈妈。她跟alex很响地“波”了一个,就驾着车,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
她开了五个多小时,终于来到y市。因为是寒假期间,她估计他应该在家里,就一直开到了他住的那个小区,找到了他的房子。
他现在的房子跟以前那栋很像,不同的是房子的前后都有汽车路。她在他房前屋后转了一通,就把车停在他的邮箱旁边,走到他房子跟前去按门铃。按了好一阵都没人开门,她不知道他是在家不给她开门,还是在学校没回来。她开到他学校去转了一圈,找到了电脑系的那栋楼,但大门是锁着的,没法进去。
她只好又转回到他家门前,坐在车里等他。她想,如果他不在家,那么他到了晚上总要回来;如果他在家,到了晚上他总要开灯,反正到了晚上就能弄个水落石出了。她想了想,索性把车开到比较远的地方停下,免得他从家里看见了她的车,连灯也不开了。
她在车里坐了一会,就有点坐不住了。天气很冷,车里不开暖气又冷得受不了,开着暖气又怕一氧化碳中毒。她关了发动机,徒步走到他门前去,再按门铃,还是没人答理。她只好又回到车里,正想把车发动起来,突然看到自己的钥匙链,那上面有他以前在b市那栋房子的钥匙,后来他换了锁,她觉得那钥匙没用了,就没还他,但她没舍得丢,一直挂在钥匙链上。她又回到他门前,挑出那把钥匙,做个开锁状,想在虚幻中重温一下旧梦。
没想到的是,钥匙一下就伸进锁孔里去了,她的心一阵乱跳,镇定了一刻,才扭动钥匙,锁打开了!
她推开门,走进他的房子,茫然地思索着这把锁的意义。到底是他在为她留着门,还是他勤俭持家,把那边换掉的锁带到这边来,安在这个门上了?她觉得后一种推测更有可能,因为他如果是买的别人住过的房子,为了保险起见,他可能会想到换一下门锁,况且他正好有一个从b市那边带过来的门锁,为何不用上呢?
她发现屋子里的陈设基本跟以前的一样,可能把以前那房子的一切都打包运过来了。她很饿,就打开楼下厨房的冰箱找东西吃,但发现里面没什么吃的东西,只有几块剩下的pizza,已经冻得硬邦邦的了。她用微波炉热了一块,勉强吃了几口。可能她这段时间吃得很好,已经把胃口吃刁了,觉得隔夜的pizza实在难吃,就扔进垃圾桶里去了。
她见他的生活过得这么潦草,心疼得不得了,想帮他做些饭菜,等他回来吃。但她不知道附近的副食店在什么地方,只好跑到楼上去,想用他的电脑上网找个去商店的线路。但她忍不住又象第一次上他家一样,到处查看起他的房子来。
仍然是个三卧室的房子,结构跟那边的差不多。她到masterroom里去看了一下,发现他床头的墙上用透明胶贴着她寄给他的明信片。她又跑到洗手间里,发现她穿过的拖鞋还放在梳妆台下面的柜子里,她用过的洗澡、润肤、梳头、洗脸的东西,都收藏在浴室的柜子里。那些东西都是他给她买的,所以她搬走的时候没好意思拿走。
她不知道怎么理解这一切,也许他真是一个勤俭持家的好同志,什么都舍不得扔掉。但他一个男同胞,留着这些女用的东西有什么用呢?难道留着给他的初恋用?那他真是找死,肯定被他的初恋一掌把东西打到地上去了。
她在屋子东看西看,发现她穿过的浴袍还挂在masterroom的closet里面,还有她的两个乳罩,也堂而皇之地挂在那里。她想起那是她以前在他家住的时候,换下丢在洗衣筐里的,她那天搬走的时候很匆忙,忘了拿走。她还看到她以前随手乱画过的一些画,那时她经常画他们两个人,吃饭、睡觉、洗澡、做爱,都画过,画得不象,但她爱瞎画,她看见她那些画都被他收在一个三孔的binder里。
她到处查看了一遍,才想起自己是上来查了地图好去买菜的,便走到他书房里去用电脑。他的手提电脑不在那里,可能带到学校去了。桌上的台式电脑还是以前那个,他那时把密码换成了她的名字和生日,他们两人都能登录进去。她本着“不试白不试”的原则,试了试从前那个密码,结果一下就登录进去了。一进去就看见桌面是她的照片,就是她前不久传给他的那张,上面是肥肥的她抱着一个肥肥的小alex。
她再怎么谦虚,再怎么不自信,现在也有点飘飘然了。她慌慌忙忙从网上查到了去一家华人商场的线路,打印出来,开车跑过去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又匆匆忙忙地开了回来,想赶在他回来之前把饭做好。她象田螺姑娘一样,拿出看家本领,做了三、四个菜,等他回来吃。
一直等到八点多钟了,他还没回来。她自己先吃了一点,收拾了碗筷,就上楼去等他。等着,等着,她开始担心起来,也许他并不是特意保存着她的东西,只是随手带过来了,甚至只是搬家公司的人工作太勤奋,把那边的点点滴滴都搬过来了?她这样一想,就觉得刚才的欣喜太可笑了,除了电脑上的那张照片,别的东西都可以说是搬家公司的人顺手牵羊地搬过来的。那张照片也不能说明什么,可能他只是喜欢那上面的小孩子。
她飘不下去了,重重地跌回到地上,看来还是个代孕的命。但她觉得自己在他心目中还是有点位置的,可能最重要的位置被他初恋捷足先登了,但somewhere在他心里,她还是有那么一个小小的位置的,不然他就不会留着她的那些东西了,他ex的东西他不就没留吗?
她自我安慰了一通,就坐在他卧室的窗子边等他,打定主意一定要把他等回来,哪怕他是到他的初恋那里去过圣诞了,她也要在这里等着,一直等到他回到这里来。如果他老不回来,她就把自己等成个——“望师石”,竖在他窗子边,看他好不好意思。
她决定等到半夜十二点就去睡觉,明天继续等,象上班一样,不过是加班加点地等。她通过百叶窗向外面望,脖子都快望断了,才看见有辆车开进dirveway来了。她急忙跑下楼去,从门上的玻璃看见他站在离门几丈远的地方,一手提着笔记本电脑,一手拿着个pizza盒子,正从楼上望到楼下,又从楼下望到楼上,大概是发现家里楼上楼下都亮着灯。她怕他以为家里进了小偷,会打电话报警,连忙把门拉开了。
他走进门来,她帮他关上了门,绕到他前面去,两个人离着四、五英尺互相打量。她发现他真的瘦了许多,老了许多,她鼻子有点酸,很想抱抱他,更想他象以前那样说一句:“来,吊在我脖子上。”
但他只扬了扬手里的pizza盒子,说:“饿不饿?我买了pizza,吃一点吧?”
她见他还是一开口就问饿不饿,忍不住笑起来:“我已经吃了一些东西了,不过还能装得进一块pizza——,我做了一些菜,你也——吃一点吧——”
两人来到厨房,就像老夫老妻一样,也不用谁分工,就很自觉地一个在微波炉里热饭菜,另一个则找盘子装pizza,其间说些“今天天气哈哈哈”的话。然后两人在餐桌前坐下,他喝她做的汤,说:“做得挺好的——”
她吃他买的pizza,问:“是papajohn-s的吧?”
“嗯。”他喝了几口汤,问,“路上难不难开?”
她咽下一口pizza,说:“还好。”
他专心致志地喝汤,她一丝不苟地嚼pizza,两人都好像吃得很忘我。但她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他在转什么念头。她一边吃一边制定各种“反恐怖”措施:如果他又要跑到办公室去,她就说她一个人呆这里怕鬼;如果他叫她去住旅馆,她就说住旅馆怕坏人;如果他还有什么更恐怖的行动,她就哭。她知道他怕她哭,但是她不会轻易使用这个“赫武器”,免得把他用烦了。
吃过饭,两人联手收拾了餐桌,洗了餐具,把这一套都做完了,就有点尴尬了。愣了一阵,他问:“看不看电视?”
她说:“不看了吧,很久没开长途,今天开了几个小时,有点——累——”
“那就早点上楼休息。”他带头往楼上走,她跟着他上了楼。他走到masterroom里,从closet里拿出她以前用过的床上用品,铺好了,说,“你住这间吧——需要什么告诉我一声——”
他去了另一间屋子,她就到浴室去把澡洗了,然后到他房间去找他,借口是要用他的电脑查查email。他在书房里,看样子也已经洗过了澡,穿着t恤衫跟一条比较宽松的长裤。他正在电脑前忙活,她瞄了一眼,发现她的照片不见了,换成了一幅林中秋日的画面。
她开玩笑地问:“怎么把我delete了?嫌我太胖了,有碍观瞻?”
他有点窘:“你——你进我电脑里去过了?”
“谁叫你不换密码的?”她见他很不自在的样子,又说,“那张换掉了好,太胖了,我给你一张不太胖的。”说着,她就去他手里拿鼠标。他站起身,让到一边,她趁势坐在电脑前的椅子上,打开browser,找到自己的网页,从那里download了一张照片,做成他电脑的桌面。她转过身看着他,问“这张是不是瘦些?”
他没看电脑,只看着她,说:“差不多的——”
她大叫起来:“差不多的?我费那么大的力减掉了十磅,还是差不多的?”
他急忙解释:“我不是说——我是说跟——你以前——跟你现在——差不多——”
她释然:“这还差不多。你——没想到我——今天——会来吧?”
他只看着她,象个哑巴,不说“想到了”,也不说“没想到”。她嗔怪道:“难怪你ex说你象个闷嘴葫芦,真是没说错,问你一句话,老半天也不回答——”
他一扬眉毛:“你——们两个——接上头了?”
“不接上头我怎么会知道你的地址?”她开玩笑说,“我们两个在一起说你的坏话,她把什么都告诉我了,我也把什么都告诉她了,我们现在成了好朋友——没想到吧?”
他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她书规正传:“我这次来找你,是想跟你谈谈——代孕的事。”她见他莫明其妙的样子,就解释说,“我是说为你——跟你的——初恋代孕的事。我不知道她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但是如果——需要的话,我愿意为你们俩生个宝宝——就像我帮我姐姐和姐夫——生小alex一样——”
他怔了半天,说:“噢,是这样?那——真的太感谢你了,不过——还是不要吧。代孕的事一定是——很伤身体的——”
因为是在谈代孕,她就比较理直气壮,而且因为代过孕,说话也比较科学技术。她说:“你那个初恋——她是个什么情况?如果她排卵正常,只是不能怀孕,我可以代孕;如果她排卵方面有问题,我可以捐卵。你这方面应该没什么问题,如果是精子数量不够——或者形状不好——医生可以——采用洗精的办法,如果是精液中没有精子——只要你能生成精子——仍然有办法——医生可以从你身体里直接取出精子来——做试管婴儿——”
他直愣愣地看着她,好像是被她劈头盖脑一阵“精”啊“卵”的给轰晕了头。
她急了:“你怎么老是不说话?跟你商量正经事,你也是这样——不言不语的。”
“你——你要我说什么?”
“说说你跟你的——初恋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好对症下药——”
“你——收集了这么多情报,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会知道?连你的ex都不知道,她说你一直在她眼皮子底下——但她没见过你有女朋友——是你的暗恋吧?她现在在哪里?”
他盯着她:“连你都不知道她在哪里了,那还有谁知道?”
她不相信地问:“是我认识的人?可是我怎么会认识——你们那时应该还——在中国吧?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说不定我还在读——小学吧?你多少岁认识你那个初恋的?二十岁?那我才十岁,怎么可能——”
“为什么初恋就一定要是——在中国认识的?”
“那总是在你ex之前吧?你跟你ex是在美国——开始的,那你的初恋不就是在中国的时候吗?”
“初恋又不是早恋,为什么一定要——发生在——很久以前?”他见她站在那里冥思苦想,也不说话,只饶有兴趣地看她。沉默了好一会,他问,“你——现在怎么样?”
“我?”她愁眉苦脸地说,“没人要了。乌钢——毕业了,跟她女朋友去了z州——他们挺般配的——找的工作也挺好的——”她瞎编了一串date过的人,有中国的,有外国的,说他们都不要她,然后她总结性地说,“我看我——这辈子只能打光棍了——”
他咕噜了一句:“你们女生——打什么光棍?”
她不解:“女生就不会打光棍了?”
他笑了一下:“你知道不知道打光棍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她觉得他的笑有点暧昧,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发窘地说,“那——女生——应该叫——什么?”
“不管是叫什么,你都不会打的,你这么聪明漂亮的——angel,人见人爱——”
她挑衅说:“人见人爱?那你就不是人。”
“我怎么不是人?我是人中之人——”
第 76 节
这次真的用得上安洁曾经用过的那个说法了,分不出谁先谁后,“啪”的一下,两个人就吻在一起了。一直到双方各就各位之后,他才松开嘴,喘息着问:“kido,真的——是你来了?不是我的——幻——觉?”
“你——有过——这种幻觉吗?”
“有几次——停电——我走的时候忘了关灯——晚上——回家的时候——看到一窗灯火——以为是你——来了——”
她开玩笑说:“那你就赶快跑学校躲起来了?”
他笑了一下,没回答,然后轻轻动了几下,问:“我是不是人中之人?”
她大声嚷起来:“啊?你说的‘人中之人’是这个意思?我还以为你——说——你比别人——更爱我呢——”
“我——是不是比别人更爱你?”
“你藏这么深,我哪里知道?”
“你不深——我会——藏得深么?”
她正想辩解说“你怎么怪我?我哪里深了?”,但见他又是那样暧昧地笑着,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最怕他的言语挑逗了,有时比动作挑逗还厉害。她一阵冲动,搂紧了他小声说:“你光——藏这么深干什么?还不快——采取——行动?”
“是在行动啊,嫌行动不够快?不能再快了——再快——就要拿——你说的那个earlychildhoodeducation的学位了——”
她安慰他说:“那就先拿那个学位吧——休息十分钟——再拿个——continuouseducation的学位——”
因为晚上做了双学位,两个人睡到日上三杆才醒。安洁一睁眼,就对他说:“我们结婚吧!”
他踌躇着:“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我的——问题解决了再说吧。”
她见他没说什么“再不结婚”的话,觉得他有进步,但她怕万一“问题”解决不了他又要退步,就哄他说:“我是说假结婚,主要是想早点——办绿卡——”
他说:“噢,是这样,那是该尽早结婚。对不起,我起先没想到这一层——”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办理了结婚登记手续,她见自己的小trick得逞了,好开心,马上打电话向她的三个狗头军师汇报。
崔灵说:“我说的没错吧?现在就是一个以真情为耻的年代,两个人明明爱得要死要活的,结个婚还要用绿卡做借口。什么世道!”
木亚华自嘲说:“girl,我们两个正好相反。我是心里想着绿卡,嘴里却说着‘我爱你’;你是心里爱着他,嘴里却说是爱绿卡。虽然都是撒谎,但我的谎跟你的谎比,那就是‘糖鸡屎比酱’——天差地别啊!”
木亚华已经跟前导师结了婚,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的,安洁知道她现在这样说不过是开开玩笑,就反驳说:“你算了吧,你要是不爱他,会跟他结婚?你自己又不是办不到绿卡,毕业了,找个教书的工作,马上就办下来了,说不定工资比他还多——”
姐姐听到妹妹“骗婚”的消息,既高兴又担心:“希望你们能顺顺利利生个孩子,不然的话,我怕他——”
安洁安慰姐姐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别愁那么多了,世上无男事,只怕有女人——”
2005年的春季学期,安洁只注了doctoralresearch的课,这样她就不用到学校去上课。她每两个星期开车回d大跟导师见次面,其它时间就跟她“骗昏”的丈夫呆在一起。
情人节的那天,是个星期一,安洁趁andy到学校去的机会,跑到商场去为他买礼物。她不知道买什么好,就买了一条很漂亮的领带,因为领带不怕多,挂那里也不用给饭它们吃。他说晚上要带她去一家西餐厅吃饭,那里楼层高,四面都是玻璃墙壁,可以俯瞰城市夜景,是情人们的首选。
下午他才从学校回来,一回来就递给她一个文件夹,说:“这里有个项目,我们可以合作,我写了个proposal,你有时间了看一下,看你有没有兴趣。”
她很高兴能跟他合作项目,但此刻她一心都在情人节dinner上,忙不迭地要打扮,哪里有心思看什么proposal?她把文件夹子放在床边的柜子上,把为他买的领带拿出来给他,说:“happyvalentine-sday!”
“youtoo!”他接过去,边拆边说,“可我没给你买什么礼物——”
“情人节dinner就是最好的礼物。”这是她的真心话,他愿意带她出去吃饭,说明他不怕外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了,这个礼物不比什么都好吗?
情人节dinner真是让她大开眼界,餐厅高雅气派,满眼都是打扮得光鲜体面的情人。连waiter们都英俊得要命。客人在餐厅门口通名报姓,立即就有人为女情人送上一束鲜花,是男情人们订座的时候就定好了的。andy为她定的是一大束红玫瑰,她开心死了,两手捧着花,他搂在她腰上,由带位的人把他们带到座位前。
那顿饭真正叫做“吃气氛”,烛光,鲜花,西餐,乐队,对面是身穿西服的andy,结着她新买的领带,帅得一塌糊涂。一切都太浪漫了,使她觉得象在梦中一样。
回到家里,她还舍不得脱下晚礼服,也不许他脱下西服,拉着他在屋子里跳舞。一直到跳累了,她才放他去洗澡,她自己仍穿着她的漂亮裙子,给姐姐他们打电话。她一边讲电话一边拿起床头柜上的那个文件夹,随手翻开,却发现里面夹着的是一张粉红色的布纹纸,上面用烫金的字印着:
willyoumarryme?
她一下子呆了,原来是这个proposal?她看见那几个字的下面嵌着一个透明的小袋子,里面装着两枚戒指。她扔下电话,打开小袋,从里面掏出戒指,是两枚weddingring,大的那个刻着她的中英文名字,小的那个刻着他的中英文名字。
她拿起电话,对姐姐说声“呆会再打给你”,就挂了电话,拿着两枚戒指往浴室跑。他已经洗完澡,正从浴室出来,她一头撞进他怀里,他赶快扶住她,一松手的功夫,围在腰间的浴巾掉地上去了。
她举着手里的戒指,眼睛却盯着他的要害部位,问:“原来你说的project——就是——这?”
他微笑着问:“愿意不愿意合作罗?”
“原来你说的proposal就是——这?”
“愿意不愿意接受罗?”
她好奇地问:“我们不是已经结婚了吗?怎么还要proposal?”
“从来没propose过,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是什么味道?”
“是被人扔在床头柜上的味道——”
“谁叫你不直接告诉我的——”她逗他,“别忘了,我们是假结婚——”
“我知道,这不是为了应付移民局检查吗?如果他们查来,我们连个结婚戒指都没有,那不是露了马脚——”
她一下泄了气,背过身去:“原来你只是为了应付移民局检查?”
他从后面抱住她,顺势拉开了她背上的拉链,边脱她的衣服边说:“你看,你看,不是你自己说——假结婚的吗?”
“可是我说的是——假的——”
“我也是说的假的嘛——”
“我不是说结婚是假的,我是说我说假结婚——是假的——”
他学她:“我也不是说结婚是假的,我是说我说防备移民局检查是假的——”
说完,他不跟她玩绕口令了,抱起来扔床上去了:“来,操练一下,万一移民局不相信我们是真夫妻,我们可以现场演示给他们看——”
安洁二十八岁生日的时候,他们在d市补办了婚礼,虽然他们两个人一个都不信教,但他们的婚礼是在教堂举行的,因为安洁喜欢教堂婚礼,尤其喜欢weddingvow里的那几句:
itakeyoutobemywife/husband,tohaveandtoholdfromthisdayforward,forbetterorforworse,forricherorforpoorer,insicknessandinhealth,toloveandtocherish;fromthisdayforwarduntildeathdouspart.
婚礼的一切都由教堂负责安排,可能是教堂创收的一种方式。两家在美国的亲戚朋友都赶来参加了他们的婚礼,当然少不了崔灵和木亚华。崔灵说就冲着婚礼的这份浪漫与神圣,她也要逮一个人结婚,木亚华说回去就逼着洋丈夫补办一个教堂婚礼。
几乎从圣诞节起,安洁就在游说andy让她做试管婴儿,她觉得他们跟别的夫妻不同,别的夫妻一开始往往并不知道究竟能不能自然怀孕,所以都会试上一段时间,等到确信不能自然怀孕了,再去考虑做试管。但他的前次婚姻已经确定了不能自然怀孕,虽然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曾经怀过孕,但她到现在也不知道那是谁的功劳加苦恼,所以她从一开始就决定做试管婴儿。
他什么都听她的,就是在这个问题上很固执。她一催着去做试管婴儿,他就反对:“我不想你为我受那些苦,还是等我来想办法吧。”
他的问题比较难办,上次回国,他去以前为他治疗运动创伤的医院查找他的病史资料,但没找到多少信息,医院说那时还没有电子资料库,病人的资料一般都交给病人带回家去了。他在家里翻箱倒柜地寻找,也没找到多少资料。可能那时并没把这当一个很大的问题,即使有过资料,也没注意保存下来。
他在国内治疗男性不育最有名的医院做了彻底的检查,医生诊断为一侧输精管完全堵塞,另一侧严重堵塞,医生根据他的既往伤病史诊断为继发性堵塞,可能是打球受伤和不正确的手术引起的。医生说可以做一个输精管贯通术,但是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堵塞时间太长,堵塞部位已经发生了病理性变化,手术有一定风险,但成功率很低。
医生建议他如果要做手术,最好在国内做,因为这家医院在这方面的水平在国际上都是一流的,而费用肯定比美国低,因为美国的医疗保险一般是不包括治疗不育的费用的,不少美籍华人都是回国到他们医院来做不育治疗。
他在国内做了贯通的手术,但效果不明显,精液中的精子数没有增加什么,仍然属于不育范围。医生建议他如果想要孩子的时候,直接做试管婴儿就行了。从那之后,他一直在请中医治疗,算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安洁用测试排卵的方法试了几个月,把功课都集中到每个月最fertile的那几天做,但她那从不按时的例假月月都如期而至,使她对姐姐曾经的痛苦有了切身体会。虽然那不是她的问题,所以她的体会不可能有姐姐那么深,但她能感受到不育的一方压力有多么大。
她怕这样下去他思想负担太重,即使现在有了那句“untildeathdouspart”,可能他不会逃跑,但她怕把他给整成ed.d了,就成天向他要求去做试管婴儿术。她说:“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的,这么多人做,你见谁有后遗症了?你见谁提前衰老了?”
“试管婴儿的历史不长,现在还看不出对女性究竟有多大危害,但是——危害肯定是有的——我不想你为我——受这些苦——”
她撒娇:“为什么你总不听我的?我想做的事,你不让我做,对我心理上的伤害太大了——”
她费劲了口舌,又是撒娇,又是“赫武器”,andy终于同意去做一次试管。
命运再一次对他们微笑!2005年6月,安洁怀孕了,用的是icsi的方法,不是象一般的试管婴儿术那样把取出的精子和卵子放在一起,让它们自己结合,而是直接把精子注入卵子里,做成受精卵,再植入安洁体内。
2006年3月,她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安康,英语名字叫andy。小andy的到来圆了他们的天使梦,使他们有了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
安洁野心很大,准备等小andy长大一点了,就再为姐姐代孕一次,生一个女儿,做成一个“好”字。然后再为自己生一个女儿,也做成一个“好”字。她连名字都想好了,一个叫梁静,一个叫苍洁。
那时,故事的名字就要改成“四人行”了。
(完)
后记 小说结局TXT
这个故事曾经叫做“天使梦”,安洁以这个题目在别的论坛发过几篇,因为反应不热烈,也因为忙,她没再贴下去。我接手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把原本浪漫的“天使梦”改成了平庸的“三人行”,主要是因为“天使梦”直接点题,大家一看就知道了故事的主题,搞得我无法制造悬念,所以想弄得隐蔽一点。
安洁很喜欢这个新题目,我自己也很得意,因为这个题目使大家老在揣摩到底是哪三个人呢?正如黄颜早就透露的那样,这个“三人”是动态的,而不是静态的,究竟是哪三人在行,不是一成不变的,也可以说故事里的人物基本都是三个三个地行着。
木亚华的丈夫绿桃出院(男人出轨不叫“红杏出墙”吧?),扯进一个严莘,于是变成了三人行;崔灵插足到bryan夫妻之间,做了秘密情人,所以也是三人行。安洁、乌钢、还有老康,自然是当仁不让的三人行。即便在安洁与老康“接上关系”之前,也一直有一个影子夹在她跟老康之间,有时是崔灵,有时是木亚华,有时是他前妻,后来又出来一个“初恋”,所以都算得上三人行。
这个三人行,可以一直追溯到安洁的爷爷奶奶身上,他们那才是名符其实的三人行。到最后,安洁为姐姐代孕成功,她自己也跟老康有了孩子,每家三口,其乐融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三人行。
一个“三人行”,把所有人物一网打尽,叫我怎么能不得意呢?(笑)
《三人行》是一个有关不育和代孕的故事。据说中国现在每八对夫妻当中就有一对有不孕不育的苦恼,不知道这个数字是否属实,看看自己身边的人,似乎没这么大的比例。但在“亲亲宝贝”坛随便翻翻,也的确能看到很多为不孕苦恼的贴子。男女方面的问题都有,但正如故事里的蓉儿抱怨的那样,不管是男方的问题,还是女方的问题,最后吃苦的主要还是女方。造物主之不公平,由此可见一斑。
我个人认为这是个带有命运悲剧色彩的故事,因为不育不能算是一个性格问题,而是不幸被命运随机选中了,成了某八对夫妻中的一对。不育的问题在很多人眼里不算什么大问题,尤其是年轻人,或者已经有了孩子的人。但对当事人来说,则是个很大的苦恼。问题是我现在已经有了孩子,所以未必能深刻体会他们的苦恼。如果这个故事表达出了不育患者百分之一的痛苦,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们大多数人都说,如果我是安洁,我也会为姐姐代孕;如果我是安静,我一定不会让妹妹为我代孕,至少不会让她在婚前代。
这说明我们大家都有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思想,跟毛泽东歌颂过的国际共产主义战士白求恩有得一拼。但是一个要代,一个不让代,岂不是搞出了一个问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之所以有这个故事,或者说这个故事会搞得这么复杂,就是因为故事里有那么几个人,具有这种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再笑)
首先是姐姐,如果她不为自己的不育想要离开姐夫,姐夫也不会嫌弃她、抛弃她,可能日子也能过得平静幸福;再就是老康,如果他不因为自己的不育就躲避安洁,可能他们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乌钢在这一点上也不示弱,如果他不好心承担那个罪名,事情也不会搞得那么复杂,那个孩子说不定就保住了。
我更愿意把每个人的动机理解为出于好心,出于爱情,所以这个故事是一个“好心办坏事”的故事,而这个“坏事”只是两坏中的一坏,他们不办这件“坏事”,也会办另一件“坏事”,因为他们面临的是个两难处境。
黄颜在很久以前就说过,我们只能希望我们在生活中不遇到dilemma,如果遇到了,就没有什么皆大欢喜的解决办法,只能两害之中求其次。他在说那个话的时候,还不知道他马上就会遇到一个bigdilemma,所以他只是在说一个一般情况。当他真正遇到那个dilemma的时候,他自作主张选择了他认为的“小害”,于是有了十年忽悠。
《三人行》中的几位主要人物,几乎都遇到了自己的bigdilemma。姐姐的两难问题,首先是她的不育。跟姐夫厮守在一起,她怕让姐夫陪着她“无后”;不跟姐夫在一起,她怕姐夫会失去对幸福生活的追求,变成老康那样的人。然后是代孕的问题,同意妹妹代孕,会使妹妹冒很大风险,有可能影响妹妹今后的幸福;不同意妹妹代孕,也可能耽误妹妹的前程,因为妹妹主意已定,不做这个代孕,就没心思考虑自己的问题。
应该说乌钢也一直处在一个两难境地,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跟你在一起,我也很痛苦;但不跟你在一起,又觉得更痛苦。”
老康的两难处境,主要是因为他的不育。当安洁车祸受伤,脸上留下疤痕,似乎为此失去生活勇气的时候,老康是两难的。向安洁表达自己的爱情,可以鼓起她生活的勇气,但也可能把安洁拖进一个泥坑;不向她表达爱情,又有可能真的使她动了死的念头。一旦表达了,他又陷入另一个两难境地:一直跟安洁走下去,有可能让她一辈子承受没孩子的痛苦;跟她分手,又可能会伤害她的感情。
我想,这几个人物都选择了自己认为是较小的那一“害”,以求避免更大的那一“害”。他们选择的对不对,我们大家可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最终的结果还是该他们自己来承担。(再笑)
生活中遇到dilemma,是件很苦恼的事,可能怎么样做都是错,怎么选择都有伤害,怎么行动都有弊端,不然也就不叫dilemma了。但是故事中有dilemma,就有所谓“故事性”,“可读性”,“戏剧性”。这个故事之所以吸引了一些读者,引起了一些争论,打动了一些人心,博取了一些同情,就是因为故事里的人物经常是处于两难的境地。
有人曾经问我:“你是怎么选择故事的?你认为什么样的故事能吸引读者?”
说老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样的故事能吸引读者,但是我知道一类故事只能吸引一类读者。老少咸宜,人人爱读的故事,如果不是根本没有,那也是很少的。在黄颜贴《几个人的平凡事》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这种生活中的rawmaterial会有人感兴趣。《几个人的平凡事》还不算完全的rawmaterial,因为杨红的原型是好几个人。而我写的东西,则是完全的rawmaterial,我所做的加工,就是砍掉我认为不必要写的东西。
我写了几个故事被大家喜欢,我想有几个原因。一个就是我最先写的故事,包括我参与写的故事,是有关黄颜的,而他那时已经在海外原创坛小有名气了,他写的故事只是一方面,很多读者感兴趣的是他这个人,所以我跟着沾了光,吸引了一些读者。再往下,我的“名气”起了一定的作用,只要是我写的,再鸡毛蒜皮的事也有一些读者会跟读。
第二个原因是我在写这些故事期间结识了一批知傻,大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志同道合,一路紧跟,她们是我最忠实的读者和支持者,更是我的好朋友。
第三个原因,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有不少热心的读者积极跟贴,这些跟贴吸引了不少读者,很多人是一天来几趟,先看故事,然后跟贴,看跟贴,再然后看艾黄的回贴,看彼此的回贴,说不定再次跟贴,再次来看回贴。到艾园看贴跟贴已经成了很多网友互相交流的一种方式。
在此感谢各位跟读跟贴的网友,还有兢兢业业把贴子转到其它论坛的网友。
我知道《三人行》的故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搁到现在才写,有几个原因。第一个原因当然是前段时间一直有别的故事要写,比如静秋的故事,因为想赶在老三逝世三十周年前后贴完,所以一拿到故事梗概就开写了。海伦的故事,是很早就拿到了的,而且很早就写了序,吹出去了,所以只好动手。
第二个原因是这个故事跟“十年忽悠”在情节上有相似之处,主要是老康躲避安洁跟jason躲避艾米几乎是同样的理由,这一点使我犹豫了很久。
我不是作家,我写的东西不是我的创作,所以我并不在乎重复我自己。从某种角度讲,我也一直在重复我自己,比如我写的基本都是所谓带有命运悲剧因素的故事,而且多半是男主人公的命运有悲剧色彩,比如艾伦被收审,老三患血癌,benny被通缉,老康不能生育等等。一群不幸的男人,一群好男人。
有人曾经觉得奇怪,怎么好男人都被你遇到了?你自己的男朋友,你的女朋友的男朋友,你朋友的朋友的男朋友,现在又加上你网友的男朋友。
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因为这些好男人都是通过女性的眼睛看到的,是那些爱他们的女人描绘的。“爱情使人盲目”,“恋爱中的人智商是最低的”,你随便找几句爱情名句就把这事给解释了。
至于说为什么类似的故事都被我知道了,原因也很简单,我写的《十年忽悠》受到了一些人的欢迎,于是静秋动了心,想让我把老三的故事写出来,她认为两个故事有相似之处,如果大家喜欢《十年忽悠》,说不定也喜欢老三的故事呢?其实我刚开始写《山楂树之恋》的时候,并没想到这个故事会大受欢迎,因为那是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了,我们大多数人都没经历过那个时代,估计很难理解那种想爱不敢爱的心情以及为了生活不得不去打零工的窘境。
作家姐姐想到写《不懂说将来》,是受了黄颜《几个人的平凡事》的启发,她认为《不懂说将来》的故事比《几个人的平凡事》更曲折,如果《几个人的平凡事》有几千人爱看,那么《不懂说将来》也应该有几千人爱看,值得一写。
《三人行》的故事,是《十年忽悠》和《几个人的平凡事》联合引出来的,安洁看《几个人的平凡事》的时候,正是她跟老康两人努力怀孕的时候,故事里面peter的妻子因不孕检查出有卵巢癌,给了她很深的触动。她是在怀孕期间,也就是跟读《十年忽悠》期间开始写她的故事的,因为她从艾伦身上看到了很多熟悉的东西,她那时是很坚定的“保黄派”,她对jason的一些推测和评论令我受益不浅。
到目前为止,我写的故事也一律是由女主角来讲述的,她们的眼睛就是我们的眼睛,她们看到的东西,我们就能看到,她们看不到的东西,我们就更看不到了。所以男主角显得云遮雾罩,见头不见尾,我们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想什么。我喜欢用这种视角,是因为现实生活就是如此,我们不可能知道别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只能根据他的表现来进行推测。
除此之外,我讲故事的方法也没什么改变,一直是平铺直叙搞笑。如果你是坐在我家客厅里听我说话,你会发现我在现实生活中也是这个腔调。我在日常生活中用很大的词,用很多四字成语,还夹杂一点英语和天南地北的方言,没别的,只是觉得好玩。我不会抒情,也不擅长写景,外貌描写更是一团糟,所以我很少写这些东西。在人物对话上,我根本不去想人物这样说话是否符合他的身份和性格,如果我的人物说话方式一样,那我也没办法,因为现实生活中他们就是这样说话的。
我不怕重复,但我尽力避免故事情节上的重复,因为情节一重复,大家读起来就有“炒现饭”的感觉,而且就能根据一个故事的发展推测出另一个故事的发展来,那就没有什么悬念了。
最后决定写这个故事,是因为这个故事毕竟有它的独特之处,不育和代孕是我没写过的东西,可能也是很多人没读过的东西。再加上大家经常到艾园来找包包吃,我手头也没有别的包包,所以我决定先写起来,如果写到后来大家都猜出故事结局了,就用不着往下写了。
所幸的是,除了几位跟读《十年忽悠》时就坚定“保黄”的网友和几位男同胞以外,其它人并没有完全猜出故事的结局,所以我一路写了下来。当然我这里说的都是冒出水面的读者,潜在水里的读者想法如何,我不得而知,也不妄加评论。
故事结局出来之前,大家东猜西猜,瞎猜乱猜,批批这个,赞赞那个,今天保康,明天倒康,都很正常,我很欢迎,大家也很欢迎。但猜测故事发展和结局不是智力竞赛,也不是买彩票。猜对猜错,都无关紧要。猜一猜,活跃气氛,是件好事。但如果因为结局跟自己推测的不一样,就要大动乾戈,出言不逊,就有点小题大作,自寻烦恼,也寻人烦恼了。
俗话说,“宁拆一座桥,不拆一台轿”,在故事结局出来之前,大家怎么批评老康,都没什么,就像闺密有了男朋友,我们会提点自己的看法一样,说得深刻,说得尖刻,无非都是为她好。如果闺密把我们的话对她男朋友讲了,她男朋友从此恨上我们,那也没有办法,是我们自讨的。但如果闺密已经跟男朋友结婚了,我们还要寻上门去,对她说“你的丈夫自私,爱算计,爱自己胜过爱他人,从来没爱过你”等等,那我们真的要摸摸自己的脑门,看看是不是在发烧了。(三笑)
安洁曾经担心她的故事会引起《不懂说将来》那样的争论,使我不得不为她写《如果你在读安洁》。事实证明这个担心是多余的。我想,这一方面是因为她的故事值得上道德法庭的部分比较少,顶多就是她曾经暗恋过她的姐夫,再就是承认自己把乌钢拴在那里做backup。另一方面是因为爱开道德法庭的几个人都被我请走了。
我相信艾园的读者大多数都是宽容善良充满爱心的人,这里面有自己生活很幸福的人,她们在自己幸福之余,关心一下他人,为他人的喜怒哀乐而喜怒哀乐,丰富了自己的生活,也传播了爱的信息。这里面也可能有自己生活并不是很幸福的人,但她们绝没有“望人穷”的思想,不会因为自己的不愉快就希望天下人都不愉快,正好相反,她们真诚地为安洁的幸福高兴,这很难能可贵。
有人说我写的故事是“琼瑶小说”,叫我“土产琼瑶”,我受宠若惊,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加上“土产”二字,台湾大陆不是一家吗?我也不知道这样类比的根据是什么,如果说大团圆结局的故事就是“琼瑶小说”,如果说描写真爱的故事就是“琼瑶小说”,那我看不出琼瑶小说有什么不好。
我相信我的故事人物之间是有真爱的,因为我相信世界上有真爱,即便是在黄颜跑得远远的时候,我仍然相信世界上有真爱。即便我永远都没遇到真爱,即便我永远都没得到真爱,我仍然这样相信,因为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自己没见过的东西,并不等于就不存在,更何况我至少有几个证据证实世界上是有真爱的,那就是我的父母,我的家人朋友,和我自己,我觉得我自己是真诚的爱的,爱我的父母,爱黄颜,爱我的儿子,爱我的亲戚、朋友、网友。
现在我的证据更多了,要加上我写的这些故事里面的人,再加上我在艾园认识的人,我相信艾园人的爱都是真诚的。也许我们的生活已经没有恋爱时的那份轰轰烈烈,也许我们有的人还没找到自己的终生伴侣,也许我们有的人已经结束了一段不幸福的婚姻,但这些都不能改变我们爱情中“真”的性质。
再次感谢各位跟读跟贴,也感谢帮忙发贴搬砖的朋友,感谢我的儿子黄米,总是在晚上乖乖地睡觉,以便我有时间码这个故事,更感谢我家的两位奶奶、爷爷还有太奶奶,是他们竭尽全力让黄米在白天多玩,才使得黄米在晚上多睡。
最后感谢我的“人中之人”黄颜,感谢他帮忙发贴、看贴、回贴、泄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