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啤酒女厉冰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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啤酒女厉冰冰-六井冰冰
第1章 前言
  我是记者,一个跑了10多年政法线的记者。
  在跑政法线之前,我是一个法盲。跑政法线的过程,就是采访对象不断地给我普法的过程。我发现社会上有个奇怪的现象:明明是法盲,却要宣传法律;明明是腐败分子,却教人廉洁奉公;明明是坏蛋,却扮演好人感动中国……
  对社会上的这种种事情,我经常犯糊涂。比如我参加过一个黑社会团伙的庭审,当公诉人员义正词严地宣读黑社会团伙的罪状时,我却被被告席上的一个女人吸引。——由此可见我这个人,是如何地本末倒置、蠢笨如牛,看不清形势摸不着边际。
  可是我还是要说,我之所以被那个女人吸引,其实还是因为男人。因为在被告席上的一众光头男人中,这个女人实在有点怪异。她长得不漂亮,但是人们告诉我,她就是黑老大的女人。
  黑老大的罪状,简直罄竹难书,单是书写他罪行的材料,叠起来就有两米高。可是我的眼睛,却自始至终盯着这个女人看。我想不透,是怎么样的吸引力,能让这个其貌不扬的女人吸引着那样一个称霸一方的黑老大?
  黑老大涉黑涉黄涉毒,而他的女人,就是与他一起“打江山”的人,在夜总会卖过酒,为他管理夜总会一切事务……在庄严的法庭上,我竟然浮想联翩:这对男女,背后有着怎样的传奇?
  采访完这个案件后,有一段时间,我很喜欢与朋友到夜总会去。在灯红酒绿中,我会突如其来地想起那对男女,想起他们的故事。啤酒妹卖力地向我们推销啤酒的时候,我会想起那个女人:这是她曾经的职业;房间公主殷勤地为我们服务的时候,我会想起那对男女:这样的场景他们曾经每天都在经历……
  在日复一日的思考中,我决定写这个故事,一个有关啤酒女的故事。我曾经多次试图控制这个欲望,可是我无能为力。我像失恋一样,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故事写出来,否则,我会无法工作,无法生活……
  总而言之,不写出来,将是我毕生的遗憾。
  因为,这个社会上的每个人,尤其是每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子,都有可能像这个啤酒妹这样,因为别人无意间的一个决定,而改变自己一生的命运,在被动和盲从中,陷入一个又一个的漩涡,无力自拔。
  啤酒女,只是故事的起点。然而,每一个故事,恰是因为有了这样的起点,才会有那样的终点;有那样的经过,才会有这样的结果。
  在这个故事中,啤酒女厉冰冰只是一个符号,一个代表着年轻女孩子的符号。她不特指某个人,但她的遭遇,却是每个年轻的女孩子都有可能遇上的。在我们今天这个面临着重大变革的社会里,我们的人生也在变革,我们的际遇也在变革,一切的一切,都瞬息万变,看准方向,走好脚下的路,才是万全之策。
  而我,只是一个讲故事的人,在我的故事中,厉冰冰不只是记者,不只是律师,有时候是啤酒妹,有时候是公务员……因为,厉冰冰就是你,厉冰冰就是我,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寻常的一个女孩子。
  然而,每个寻常的人,她的故事,都是不寻常的。
第2章 引子
  “李文彪一伙在当地欺行霸市、垄断经营、杀人越货,其所经营的大富豪娱乐城自2004年至2012年1月止,从事毒品贩卖活动并先后共组织5000多名妇女****,单是有账可查的不法收入就达人民币9000万元。
  “多年来,这个黑社会性质的犯罪组织勾结当地政府部分腐败官员,控制了当地的海鲜和‘三鸟’等经济领域,已成为当地社会治安的一大毒瘤。据传,这个黑社会集团拥有的资产超过10亿元……”
  2012年初,南方一家都市报刊登了这样一篇报道。熟悉我的人都知道,这篇报道与我有关。因为,李文彪是我的男人,是我儿子的父亲。
  一切,要从8年前说起。
  现在想起来,刚开始的时候故事很平淡,也很开心,但在当时,却并没有觉得开心。很多事情,要等到时过境迁之后,你才能得出一个正确的评价,就像一个人,总要等到他死后,才能给他盖棺定论。
第3章 偶遇(1)
  那年,是2004年,我20岁。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我先是在一家酒店当了一年的服务员,后来发现卖啤酒的提成不错,于是干脆与一家啤酒商达成协议,跑到一家夜总会卖啤酒。
  如果你去过夜总会,你便知道那里有多么吸引人,灯红酒绿,衣香鬓影,我喜欢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中,提着一小桶一小桶的啤酒到各个房间送货。
  有时候,客人叫我喝酒,我会二话不说,把笔和小本子插在短裙子的皮带上,直接拿起小小的啤酒瓶,一饮而尽。
  一般来说,客人见我如此爽快,往往都不会再为难我,毕竟他们到夜总会来,目的就是寻欢作乐,根本没有必要在一个豪饮的啤酒妹身上花太多的时间。
  在客人的掌声中,我会绽开满脸笑容,——向他们致谢——客人开心了,才会更豪气地大声吩咐我:“再来一打。”
  一打12支,我便又挣了12元。我推销的啤酒是一种包装很精美的进口啤酒,小小的一瓶,每瓶售价10元,每卖出一瓶,我可以提成1j元。
  最多的时候,我一个晚上挣过600元。记不清当天晚上喝过多少酒,说过多少话了,反正凌晨三点下班的时候,我肚子灌满了啤酒,步履摇摆,可是手中依然紧紧地抓着一个小小的本子,那上面清楚地记录着各个房间点啤酒的数量。那是我与啤酒商对账的账本,每月就凭账本上的记录领取薪水。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发现自己竟然睡在夜总会杂物房的一张破沙发上。四处静悄悄的,斑驳的阳光从窗外打进来。我摇摇晃晃地从长长的走廊上穿过。一间间房间已被收拾干净——夜总会规定每天要搞完卫生方可下班一一所以服务员把烂醉如泥的我安顿在杂物房。
  我扯扯身上短短的裙子,紧紧地拿着账本,走出夜总会的大门。外面的阳光灿烂无比,是一个美好的春日,可是在我看来只感觉刺眼无比。
  我的理想,是在夜总会卖三五年啤酒,然后,用所挣得的钱,开一间小小的酒庄,专卖各种各样的红酒,或者干脆拿某种品牌的酒在本地的代理权来经营,那应该算是不错的生意。
  现在想来,如果没有遇到彪哥,我这个愿望也许早就实现了,也许用不了五年,四年,或者三年就可以了。
  我有两个很好的朋友,我们合租在这座城市的城乡结合部的一间旧房子里。四周的房子很破败,但我们三个人常常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招摇过市。
  如果我们不说,谁会想到我们住在城乡结合部?每一季的新衣服,我们都要买来武装自己的身体。对于女人来说,武装自己的身体,与武装自己的头脑,同样重要。前者是情商,后者是智商,而你也知道,情商比智商更具含金量。
  作为女人,你可以条件不好,你可以长相不美,但切莫放弃扮靓。
  一个女人丧失了扮靓的兴致,便意味着丧失了全世界。
  我的两个好朋友,一个叫阿丽,一个叫胜男。阿丽是粤西的,胜男是粤北的。而我,祖祖辈辈都在这座城市生活,虽然家境一般,但与阿丽和胜男相比,已算“强势群体”。她们之所以到这里来,是因为家境超贫困,家中一众老小盼望她们挣大钱衣锦还乡,好解救他们脱离水深火热之中。
  而我之所以从家中出来,是不想听父母的唠叨。我高中时忙于与长毛贼谈恋爱,考得一团糟。“长毛贼”是我妈给我前男友起的外号,因为他喜欢把额前的一咎头发留得老长,斜斜地搭在一边。我妈觉得这是流里流气,我却认为这是帅气。一一母亲与女儿的眼光,天地之别。
  在家人的眼中,我是一个异端。哥哥和姐姐学习成绩都很好,大学毕业后都找到了非常体面的工作。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我实在令他们太失望了。
  他们对我失望,但我对自己没有失望一一高考失败并不是我人生的失败,我总觉得自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注定是要通过另类的途径取得属于自己的成功。所以我的理想,就是卖很多很多的啤酒,然后开一间酒庄。
  酒庄开业的时候,我要在两边摆满花篮,请我的父母和哥哥姐姐们一起来剪彩,再请来各种礼仪队在门外敲锣打鼓,让他们在震天的鼓声中领会什么叫天要降大任于斯人者,必先让其高考失利,情场失意……
  我与阿丽和胜男的认识,纯属机缘巧合。
  阿丽是发廊妹,专业给客人洗头。一般情况下,她只负责在发廊给客人洗头,洗一个头发廊收费10元,她可以提成3元。有时候客人有另外的需要,比如想带她出去聊天吃宵夜之类的“外勤”,需要另付50元“管理费”给发廊。
  对于这50元的“管理费”,阿丽颇有意见。有次她向我抱怨道:“我与客人出街吃宵夜聊天,又不费发廊的水电,为什么要人家交管理费?”
  我安慰她:“凡是收管理费的,都是不管理的人,人家才收你50元便让你自由地跟客人出去挣大钱,你该开心才是。”
  阿丽总是气急败坏地解释:“人家客人请女孩子出去聊天,心里会限定一个数额,原定80元开支的,给了发廊50元,给我的就只有30元了。”
  我慢腾腾地说:“那你可以不去呀,待在发廊里慢慢洗头,一个晚上洗10个头,也可以挣30元。”
  她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没亏,于是便笑笑不与我计较。我却继续取笑她,“其实,还有一个更容易挣钱的办法:裤带松一松……”
  她便会过来打我,捂我的嘴,不让我说下去。她当然不会真的生气,所以在她面前我什么都敢说。
  其实我很了解她,为了挣钱,她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但她有个原则:只卖艺不卖身,堪称“德艺双馨”。
  胜男与阿丽的工作差不多,她在一家正规的按摩馆按摩,不过她习惯称之为“按摩场”,香港人喜欢称之为“骨场”,称按摩女为“骨妹”。
  不过胜男极不喜欢“按摩女”这个说法,因为她觉得自己与阿丽一样,也是卖艺不卖身的。
  其实不管是阿丽的洗头,还是胜男的按摩,我都一一在城乡结合部的破房子里尝试过。老实说,我觉得她们的技术一般。不过对于我不是很满意的表情,她们都作出了合理的解释。阿丽说:“我只学了一小时。”胜男说:“我学了一天。”
  我狠狠地点头,表示完全理解。学一小时或一天便可以一技傍身,再凭此技艺驰骋职场让全家人丰衣足食,你还想如何?
  一句话,我们都是钻进钱眼里的人,为了一个挣钱的共同目标,走到一起来了。
  阿丽洗一个头挣3元,胜男给人按摩一次挣10元,而我,卖出一瓶啤酒,挣1元。其实大家的工作都差不多,如果要说不同,只是挣钱的多或少而已。
  这个社会上的芸芸众生,又何尝不是如此?任你再厉害,也不过是比别人挣得多了一点,如果你真的想标榜自己与众不同,恐怕要光干活不收钱了。
  当然,这样的人历史上不是没有,他的名字叫雷锋。不过现在又有人跳出来声明,说《雷锋日记》是假的……唉,太美好的人和事,
  是不是总是经不起追究?
  我与阿丽和胜男的认识,缘于一场生日会。当然,那个生日会,我们并非主角,但因为那个生日会,我们认识了,并因此而改变了我的一生。
  人生,总是如此阴差阳错,能够改变你一生的,往往是别人无意间的一个决定。
  那天晚上,与平日并无什么不同,我像往常一样,穿着连体超短裙在夜总会的20多个房间之间来回“巡逻”,腰间的皮带上永远插着圆珠笔和小账本,任何时候,只有一有人叫我,我都会抬起头来灿烂地笑着打招呼:“老板,想要多少打啤酒?”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当天晚上卖出的酒很少,几个之前被我认为最有可能挣大钱的房间,都点了红酒或自带洋酒,我的啤酒,自然乏人问津。
  哪个房间有可能挣大钱,这必须服务员给我提供信息。表面看来,在夜总会卖啤酒我是“孤军作战”,其实这当中除了啤酒商与夜总会之间有一笔账外,我与夜总会的服务员之间,也有一笔账。如果服务员能为我提供有利的信息,我每个月也会给她们一点甜头。
  虽说吃人家嘴软,但更盼望下次还有再吃一顿的机会一一服务员对我的工作也挺关照。这个社会上的人,就像一条食物链,你吃我,我吃他,他吃你,各有斩获,遭受损失的,只是那些真正付钱的人。
  那天晚上11点,我才卖出6打啤酒,其中有1打还是我请一个熟客喝的。当晚的销售业绩,可以说是惨败。
  正当我坐在服务台前叹气的时候,一个服务员兴冲冲地过来找我,朝我招手:“快来快来,大生意来了,‘贵宾一’来了一大帮人!”
  我像装了弹簧一般弹起来,说声:“谢谢靓女!”便冲锋似的往“贵宾一”奔。“贵宾一”是这间夜总会最大的房间,包房费888元,仅送三个大果盘。据说这个房间的音响和麦克风都“很劲”,因此很少会空房。
  我走进房间时,里面已经有人在唱歌了。我瞅准一个坐在中间的男人,走上前恭声问道:“老板,晚上好!要几打啤酒?”
  坐在中间的男人看也不看我,朝旁边的人摆摆手,旁边立即有人接过话来:“靓女,先来10打!”
  我闻言大喜,马上欢声道:“好的,立即送到。”10打就是120支,
  我一下子就挣了120元!走出房间的时候,我才发现房间里的人,都穿得极其考究,男人与女人坐了满屋,细数起来起码有五六十人。
  有可能是单位的联欢,也有可能是部门的聚会,看样子今晚还会继续有戏!我乐不可支地朝站在门口的服务员招招手:“靓女,来帮我把酒提到‘贵宾一’去!”
  由于我平时也常帮服务员清理房间,比如客人乱扔垃圾时,我在推销酒时会顺手收拾好;客人将纸巾和果核乱扔时,我也会顺手用镊子将其夹住扔到垃圾桶里,因此服务员与我的关系都不错。
  只一会,10桶冰冻过的啤酒已摆在房间中间的大长桌上,各人也摆开阵势要“踢酒”,场面颇为浩大,看样子今晚消费不止10打啤酒。
  面对这样一个大主顾,我干脆哪也不去,与房间公主一起待在房间服侍客人了。
  在众人的吆喝声中,我才知道,当晚是一个众人称为“刘小姐”的女人的生日。
  刘小姐是一个略有姿色的女人。她的生日之所以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是因为坐在她旁边的一个叫“波哥”的男人。
  一个女人的影响力,常常取决于坐在她身边的是什么男人,不管是远古还是现今,几乎从无更改。
  我与房间公主守在“贵宾一”,服侍着这一群显然颇有来历的人。房间公主穿着粉红色的修身旗袍,这款旗袍据说是夜总会的老板到东莞一间娱乐城要回来样本后,再叫人照样本订做的,胸开得极低,两侧开衩处却开得极高。房间公主们穿起来摇曳多姿,说不出的旖旎。
  按照惯例,我负责倒酒,一见有人的杯子空下来,立即把酒瓶拿过去满上;而房间公主则负责点歌,有时候遇到男士无人对唱,她还要走上台去与男士一唱一和。
  总之,房间公主其实就是服务员,之所以叫公主,既是骗自己,也是骗客人:“你看,我们出动了公主陪你,可见你是多么尊贵。”为了显示尊贵,客人在夜总会一掷千金的事是常见的;夜总会需要做的,就是不断地强化他们尊贵的感觉,好让他们爽快地掏更多的钱出来。
  所谓尊贵,就是大把大把地把钱掏出来给别人,然后让别人在背后笑着骂“***”
  我边殷勤地倒酒,边观察着四周:与房间公主靠在一起点歌的男人,目光老是往前者胸前瞄;不断地有人向坐在中间的男人和女人敬酒,我听到大家叫那个男的作“波哥”,那个女的,称为“刘小姐”。
  刘小姐不点歌,波歌也不点歌,他们一直坐在那里跟大家说话、喝酒,偶尔互相凑在一起低语几句,或者相视而笑。可是台上唱歌的人,不断地说:“把这首歌,献给靓女刘小姐!祝刘小姐永远美丽!”唱完歌的人,会立即拿着啤酒过来,先敬波哥,再敬刘小姐。看这阵势,我便知道,刘小姐今晚所有的荣耀,都是因为波哥。
  夜12点,房间的灯光突然黑了,瞬间响起“祝你生日快乐”的旋律。门被打开,一名男士推着一辆餐车进来,餐车上放着一个粉红色的大蛋糕,上面插着一根点燃的蜡烛。摇曳的烛光中,清楚地看到五层高的大蛋糕上,仅有一朵用奶油做成的娇艳玫瑰,看上去有说不出的美丽。
  波哥拉着刘小姐的手,走到蛋糕前,微笑着对刘小姐说:“许个愿吧。”
  刘小姐落落大方地说:“我的愿望就是永远与波哥在一起,这个愿望已经实现了,我已经很满足了。”
  波哥疼爱地把她的手放在嘴边轻吻了一下,然后大声说:“吃完蛋糕,我们每个人都要为刘小姐唱一首歌,里面一定要有‘情’字或‘爱’
  字。”
  众人哄然叫好。我无比羡慕地看着这一幕,多么希望自己就是女主角。万千宠爱在一身,说的就是刘小姐这样的吧?
  数年之后,当我见证了发生在刘小姐身上的种种事情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天她那幸福而娇憨的表情。
  如果她早知道有这样一个结果,恐怕她的生日愿望会大大不同。广东有句话说,有几多风流就有几多折堕,谁说不是?
  命运就像债主,你预支得越多,那你需要还的也会越多。所以,广东又有一句话:食得咸鱼,就要抵得渴。
  唱完生日歌,吹了蜡烛,房间的灯也亮起来了,众人开始分食蛋糕。我收拾着桌上的杂物,看着桌边小桶里的啤酒越来越少,正在考虑一会如何鼓动这帮人再要几打啤酒时,无意间发现有人坐在角落里正向我招手。
  我连忙走过去,说:“先生,有什么可以帮你?”
  那人把耳朵凑近我,低声说:“靓女,一会陪我唱首歌行不?”我愕然:“先生,我唱歌不好听,要不你叫那位靓女陪你?”我指指房间公主。在客人需要的时候,房间公主也可以陪唱歌,陪喝酒,
  陪猜拳。
  “那不行,她是房间公主,全世界都知道了,不能冒充我女朋友。”对方说,“你帮下我,好吗?”
  这声“好吗”,语气间有说不出的温柔,令我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他一双漆黑的眼睛也正盯着我看,那目光令我不忍拒绝。
  人们只知道女子温柔可以以柔克刚,殊不知男人温柔,亦是女人的克星。我只好点点头:“好的,一会你唱歌时,叫我便行。”
  他笑着说:“那好,你记住,我的名字叫阿彪,你叫什么名字?”我应道:“彪哥,我叫阿冰。”
  他对我这个回答显然相当满意,满脸是笑意:“好,阿冰,你就叫我彪哥。”
第4章 偶遇(2)
  我心里一动,他的笑容看上去无比开心,令我在心底里也为玉成了他的开心而开心。后来,当我见识过他的凶狠和毒辣时,才知道什么叫作“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种人,柔会柔到极致,狠也会狠到极端。终于待大家吃完蛋糕,彪哥从角落里站起来,走上台对着麦克风说:“今晚,我与女朋友阿冰为大家唱《奸夫的爱》。”边说边向我招手。
  在众人的喝彩声中,我无比尴尬地挪上台正准备接过他递过来的麦克风,却不料麦克风已被另一个男人夺去。那男人对着麦克风大声说:“临时找的女朋友不算,大家都知道这位靓女是卖啤酒的。”正在我进退为难间,彪哥笑着说:“卖啤酒的便不能当我女朋友?谁规定的?刘小姐,你说我能不能与阿冰唱《奸夫的爱》?”
  众人在下面哇哇怪叫,彪哥接着说,“阿冰,你告诉他们,我是谁。”我对着他递过来的麦克风,大声说:“彪哥!”
  这时候刘小姐也兴奋起来,她笑着冲上前来抢过那男人手上的麦克风,交到我手中,并大声说:“不要理他们,我相信你是阿彪的女朋友。”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我与阿彪唱完了《纤夫的爱》,只是每次在唱至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时,总是被彪哥改成“恩恩爱爱奸情荡悠悠”,引来一片喝倒彩声与口哨声。
  待我们唱完,波哥从沙发上站起来,拿过我手中的麦克风,说:“今晚,凡是能引刘小姐大声笑的人,都奖励两百元。”说着从裤袋中掏出一叠钱,数了四张交给我。我看着彪哥,不知该不该收。
  阿彪朝我点头,我拿出其中两张钱币交给他,他摇摇头,笑着把钱放在我手中,低声说:“下次请你饮茶。”又大声对波哥说,“我女朋友是卖啤酒的,今晚大家这么开心,再向她要10打啤酒吧。”
  波哥豪气地挥挥手:“没问题,一定继续要!”
  我忙不迭地张罗着到杂物房去拿啤酒。虽然已是零时,但对于夜总会来说,好戏才刚开始呢,虽然公安局要求歌厅在凌晨一点前要清场,但现在看来不到两三点,这个场不会散。
  因为成了彪哥的“女朋友”,房间里的人对我客气多了,他们叫我“阿嫂”,我只好笑着一一点头,边收拾着散放在房间里的酒瓶,边忙里偷闲地清理着被人们扔在各个角落里的蛋糕。
  在夜场做过的人都知道,庆祝生日的场子最不好清理,服务员宁愿搞三个房间的卫生,也不愿意清理一个庆祝生日的场子。要清理粘在沙发上或地毯上的蛋糕奶油,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因此很多场子都有规定,凡是带蛋糕的客人,要多交50至200元的清洁费。
  搞房间卫生虽然不是我的任务,但我有空的时候经常会顺手搞搞卫生,也算是帮服务员一个忙。当然,这些忙不会白帮,起码可以为我赢得一个好的口碑。
  记得我刚到这间夜总会卖啤酒的时候,服务员提起另一个卖啤酒的女孩子,总是不以为然地翻白眼:“她在房间里从来不会帮我们的忙,真把自己当公主了。”
  正因为如此,这个女孩子在这间夜总会混得并不好,每月完成的任务量都比我少。每当服务员在我面前愤愤地声讨她的时候,我便开心地笑,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不喜欢她,巴不得全世界卖啤酒的机会都给我,好让我早日实现我的酒庄梦。
  将近两点的时候,10打啤酒都喝得差不多了,很多人都唱得声撕力竭了,波哥才站起来,说:“今晚好开心,谢谢各位兄弟带女朋友来助兴,每个女朋友都可以得到一个红包!”
  说话间,他已从裤袋中掏出一大叠钱,一一发给在场的女宾,女人们也不谦让,嘻嘻哈哈地接过钱。作为彪哥的“女朋友”,我自然也不例外,收到了300元的红包。
  人得了意外之财,总会忍不住变得多话起来,于是不管一帮男人在台上唱得鬼哭狼嚎,下面的一帮女人开始叽叽喳喳地交流扮靓心得。
  坐在我旁边的女人,穿着一身套装,上身是黑色的小西装,下身是修身的短裙,一双长腿套着黑色而透薄的丝袜,整个身形看上去修长而紧致。我真心真意地称赞她:“你的身材真好,真让人羡慕。”赞美是天下最美好的语言,那女人闻言向我报以一笑:“你刚才唱的歌很好听,你男朋友一定好锡你。”广东话中,“锡”是疼爱的意思,
  好锡你,就是很疼你。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好一会儿才晓得她是在说彪哥,料想私下里说穿也无妨,于是说:“他不是我男朋友,他是临时拉我当他女朋友的。”
  那女人笑了:“这么巧?”然后她用腿轻轻地踢坐她旁边的女孩子,“喂,这里也有个假货,原来假货不止我们两个。”
  我朝她旁边一看,一个穿着修身长裙的女孩子坐在她旁边,长相一般,但胜在身材匀称,看上去倒也顺眼。
  套装女悄悄向我介绍:“我们都是被人请过来的,我叫阿丽,她叫胜男,出来坐一晚,收费100元。”
  不过现在除了请她们来的人给了她们100元外,波哥又分别给了她们300元,因此她们对今晚的战果相当满意,因此心情大好。
  女人心情一好,便喜欢与人套近乎。我忍不住向她们打听:“波哥是什么人?什么人请你们来的?”
  穿着套装的阿丽说:“你没看出来吗?波哥是出来行的,请我们的是那个古惑仔。”“出来行”,就是捞偏门,挣不义之财。她悄悄地用手指给我看,“波哥叫手下的兄弟都带女朋友出来玩,他们找不到女朋友,便到发廊叫我,说想找两个人,我就叫了胜男一起出来。”我哑然失笑,原来这个穿着美丽套装的女人,竟然是个发廊妹。自古以来英雄莫问出处,今日社会是美女不能问职业。
  后来,当我与阿丽和胜男熟了后,才知道,当天晚上的打扮,已经是她们最出彩的扮相了。当我与她们合租住在一起后,发现但凡有她们认为重要的约会,阿丽穿的必然是短裙套装,而胜男必然是修身长裙。
  因为阿丽认为,套装短裙看上去斯文大方,是淑女打扮,可以吸引男人;而胜男认为,修身长裙,看上去性感美丽,可以吸引男人。
  这两个女人,目的都是为了吸引男人,可是她们挑选的衣服却是天地之别。有一百个女人,就有一百种取悦男人的方式,然而当她们费尽心思地在衣服上谋划的时候,其实男人往往并不留意她们的穿着。女人都以为自己扮靓是在取悦男人,其实她们取悦的只是自己。凌晨3点,众人醉得东倒西歪,结账离去。带阿丽与胜男来的那两个小混混,早已烂醉如泥,于是我们三个人说好一起离开。因为在聊天时我知道,阿丽与胜男合住的地方,与我住的地方是同一方向,仅差一站路,我住在城市的边沿,而她们住在城乡结合部。
  临走时彪哥来问我:“女朋友,要不要我送你?”
  我可不想坐在一个小混混的摩托车上呼嘯而去,连连摆手:“不用了,我与朋友一起回去。”
  彪哥说:“那好,得闲找我饮茶。”
  广东人说的得闲饮茶,只是客套话,如果你真的以为对方想约你饮茶,便自作多情了。我淡淡地应了一句:“好的,得闲一起饮茶。”
  叫了一辆的士,我们三个女人上了车。我坐在前排副驾驶座,她们两个坐在后排。之所以选择坐在前排,是因为我觉得她们一个是发廊妹,一个是按摩女,总觉得有点不地道。
  三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直到我租住的出租屋楼下。我从钱包里掏出20元交给司机:“多还少补吧。”与她们说声再见便下了车,心里暗想,也许这辈子,我们都不会再见了。
  “你电话是多少?快给我们留个电话。”阿丽在后排摇下车窗叫我,边说边拿出手机作状要记录。我有点犹豫,她却适时地补充:“快说快说,多个朋友多条路。”
  她这句话打动了我,我立即说出了自己的电话号码一一寄望于将来某一天她与朋友到夜总会消费时,可以帮我卖几打啤酒。
  没几天,阿丽便与胜男真的到夜总会来了。那天是周末的晚上,生意很旺,我忙得喘不过气来,在房间之间跑来跑去,开单,拿酒,喝酒,脚步有点浮,但脑袋依然清醒。
  对于有些女人来说,喝酒就像谈恋爱,恋爱的次数越多,越不把它当回事;酒喝得越多,喝着喝着就成了白开水。
  晚上10点多,有人打我电话。我接过来,是一个并不熟悉的女声:“阿冰,是我呀,我到你们夜总会了。”
  我“哦”了一声,一时想不起是谁,但嘴里依然热情地道:“好呀,你在哪个房间?我过去找你。”
  她说:“我在贵宾十八。”
  待我走进“贵宾十八”,看到阿丽,再看到胜男,数天前的事立即想起来,我熟络地说:“来这里玩早说声嘛,现在才说。要几打啤酒?”说话间仔细打量着房间,除了阿丽与胜男外,房间里还有两个男人。
  很显然,这天晚上她们又一起出“外勤”了。
  阿丽边亲热地与我打招呼,边悄悄地指着那俩男人说:“这两只猪头柄一会还想带我们去过夜,我们不想去,要不咱们一起想办法灌醉他们,再一走了之?”
  我当然愿意拿酒来灌醉他们,问题是他们愿意乖乖就范吗?事后会不会秋后算账?我正犹豫间,阿丽已把嘴巴凑近我耳边:“放心,这是俩北佬,只要我们不太过分,他们也不敢怎么样。”
  “北佬”是广东人对外省人的统称,只要是外省的,不管来自东南西北,都称为“北佬”。夜总会有个女孩子来自海南,因为她说普通话,夜总会的人都叫她“北妹”,弄得她哭笑不得。
  我还在犹豫,阿丽说:“行了行了,给我们来5打啤酒,别想那么多了,有钱大家一起挣。”我“哦”了一声,连忙下单,迅速送了5桶啤酒过来。
  后来熟悉了,我才发现,阿丽的话里常有一种极富煽动性的口吻,加上她把对方的心理摸得极准,只要她一开口,基本上对方很难拒绝。
  更高明的是,她这招不但对女人有效,对男人更是事半功倍。之所以男女通杀,是因为她摸准了女人贪财而男人好色的软肋。
  待我把冰镇的啤酒一一倒进酒杯,阿丽便对那俩人说:“两位老板,这位靓女叫阿冰,也是我们的姐妹,今晚我们三人一起陪你们好不好?”
  说话间,她把其中一个胖子的手抓在手中轻轻抚摩,满脸笑意,似有万般情意,不等那胖子回答,她又说:“待喝完这些啤酒,我们便一起到外面玩,随你们怎么玩。”
  我大惊,好歹我是卖酒不卖身的,哪能这样做,心里一急,便忍不住用脚在桌子下面踢她的脚。
  她若无其事地笑,侧头悄悄对我说:“放心,不等这5打啤酒喝完,这俩土包子就烂醉如泥了。”
  我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她却已哄得那胖子兴高采烈地与她一起唱《夫妻双双把家还》。
  见胖子如此开心,那瘦子毫无意见,乖乖地与我和胜男猜拳,谁输了谁喝酒。
  虽说是谁输谁喝,可是那瘦子毕竟是初出茅庐的雏儿,哪里敌得过在风月场上混迹已久的胜男。他输了,要喝掉满满的一杯酒,而我输了,胜男却装作醉乎乎的样子迅速用自己的脸贴上瘦子的脸,边娇笑着在他耳边呢喃,边示意我把酒倒掉。
  我自然心神领会,两个人配合得天衣无缝。这个世界,所谓的沟通和磨合都是空话,只要共同的利益在前方,再陌生的人,都无须磨合,一秒钟便可愉快合作。
  过了一会,胖子与阿丽唱完歌返回座位,瘦子马上移了一下位置,让出中间的沙发给他。阿丽看在眼中,走过去坐在胖子与瘦子中间,大大咧咧地冲瘦子说:“这位大哥,我们刚走开一下,你有没有欺负我这两位妹妹?”俨然是大姐大的口吻。
  那瘦子忙不迭地说:“没,没。”
  阿丽满意地笑,示意我与胜男向胖子敬酒。喝到半途,阿丽突然幽幽地说:“一会如果大家都喝醉了,怎么办?”
  那胖子开心地笑:“醉了也没关系,反正你醉我也醉嘛。”
  阿丽说:“我怕醉了你忘记给劳务费。”
  那胖子呆了一下,估计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要钱,不悦地说:“你怕我会少了你们这几百元?太小看人了!”神色与语气间,已是相当恼怒。
  从那胖子的衣着打扮和说话习惯来看,极有可能是“公家人”,平时养尊处优,几时见过别人这么赤裸裸地向他要钱,心里不快在所难免。
  我暗暗一惊,以为这下子事情搞砸了。
  哪料阿丽迅速扑进那胖子的怀中,可怜巴巴地道:“大哥你过惯了好生活,哪里知道我们这些女孩子的苦处,有时候辛苦了一整夜,因为让客人搞醉了,一分钱也拿不到,连房租都交不起。”
  那胖子才转怒为笑:“放心,这点小钱我不会少你们的。”说话间向瘦子打眼色。瘦子打开随身带着的黑色包包,犹豫着给我们每人发了300元。
  阿丽大声说:“大哥,再给多些吧,说不定一会大家都喝醉了,做了不该做的事,难道到时再结一次账?再说,我们好不容易见到这么豪爽的大哥,用棍子赶我都不想走了……”
  胖子心花怒放,朝瘦子摆手:“给吧给吧,大家朋友一场,难得与几位美女玩得这么开心。”瘦子还在犹豫,阿丽却笑嘻嘻地抢过瘦子的黑色包包交到胖子手中。胖子拍拍阿丽的脸,笑嘻嘻地抽出一叠钱来,又给我们每人分了500元。
  胜男看出风向,干脆不理瘦子,直接向胖子进攻:“大哥,恭喜你在异乡找到红颜知己,小妹敬你一杯。”
  胖子喝酒时,阿丽把身体往他身上靠,整张脸完全挡住他的视线,胜男趁机把酒往桌下的小桶里倒,瘦子指着她大叫,她却笑嘻嘻地捂着他的嘴不让他说话。
  胖子被迷得晕头转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胜男却指着瘦子“恶人先告状”“大哥大哥,他不愿意与我喝酒,他看不起我!”阿丽伏在胖子胸前说:“他看不起我的姐妹,就是看不起我,你让他自罚三杯。”胖子笑嘻嘻地要求瘦子自罚三杯,可怜的瘦子有苦说不出,只得一口气喝了三杯酒。
  不用等到12点,房间里的啤酒便全部喝光,胖子与瘦子已倒在沙发上。
  阿丽拍拍胖子的脸,对我说:“叫你们夜总会的保安来,把他们送到楼下的桑拿,明天醒来他们自然会走人。”
  我迟疑了一下:“这样行吗?他们明天醒了会不会找我算账。”心里的潜台词是你们可以一走了之,我留在夜总会里难免要为你们背黑锅。
  阿丽笑着:“傻瓜,你看这两人的穿着打扮和说话,就知道他们是既咸湿又怕死的货。难得出来玩,这点小钱他们根本不放在心上一一我保证他们明天一醒便迅速走人,嘛事都没。”
  我说:“真的不会有事?”
  阿丽说:“放心,没事,再说这钱是他给我们的,难不成他酒醒了就叫我们拿出来?这种土包子怕事得要死,不敢在外地得罪人的,只要我们没拿光他的钱,啥事也没有。”
  我惶恐不安地打了个电话,叫来夜总会的两个保安,把两个烂醉如泥的男人半扶半扛地送到楼下的桑拿室去。“记得帮这两人到总台寄存这个黑包包,不然会出事。”我再三叮嘱保安,唯恐惹来后患。
第5章 重逢(1)
  阿丽与胜男离开夜总会的时候,一再鼓动我与她们一起离开,我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因为我不知道那两人醒来会不会上来找人,如果我走了,会惊动整个夜总会,全世界都知道我骗了人家800元。这个行业就这么大,我可不想搞坏自己的名声。
  阿丽以为我还想继续挣钱,说:“你今晚轻轻松松地就挣了800元,不如提早下班,吊颈都要松口气啦。”
  我朝她们笑笑,继续到各房间看场子。此后风平浪静,直到三点多我离开的时候,都没有见到那俩男人的身影。
  此事就这样过去了。有时候想起那晚的事,感觉真不可思议,随随便便就挣了人家800元。有的人辛辛苦苦地工作一个月,拿到的也不过是这个数。
  从那以后,我与阿丽和胜男成为朋友,经常相约着一起逛街看衣服。相处久了,我才发现,原来“卖艺不卖身”是她们的口头禅。有时候我与她们开玩笑:“你们经常陪客人出去,看在钱的分上一定做过不少坏事。”
  阿丽说:“你晚晚在夜总会上班,是不是经常与客人……”
  我说:“我只是卖啤酒。”
  阿丽说:“我是卖艺的。”其坚决的口气,令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三流武侠片,侠女在耍了一通拳脚后,双手抱拳道:“小女子初到贵地,卖艺不卖身……”
  我们上的班,都是白天闲晚上忙,这给了我们不少相互走动的机会。当我们打扮一新地走在街头的时候,总能引来不少热辣的目光。
  正是青春年华,十八廿二无丑女,再加上刻意打扮,自然是赏心悦目。
  相处久了,我觉得她们都是本性善良的人,而且平时也没有什么不良爱好,慢慢就把她们当成好朋友。
  过了一段时间,遇上旧城区拆迁,业主让我另找地方。她们俩人极力邀我与她们住在一起,说房租三个人分摊,又可以省下一笔钱。
  她们住的地方我去过,虽然很旧,但比较宽敞,还剩下一个空房间,于是我答应了。
  找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她们帮我把家搬了。说是搬家,其实除了衣服外,什么东西也没有。因为我一直想着存钱开酒庄,平时除了买点衣服外,什么东西也不舍得添置。
  这一天又是周末,夜总会20多个房间都满了。我气喘吁吁地提着啤酒送往各个房间,脚被高跟鞋磨得生疼。挣这点小钱真不容易,如果能自己开个酒庄,又何至于如此奔波?
  我暗暗鼓励自己,现时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待我储够钱,便可以优哉游哉地坐在酒庄里当老板了,因此即使脚被磨破,我依然健步如飞,神采飞扬。
  人最怕就是没理想,一旦有了明确的目标,在奔往理想路上的所有苦和累,都会减半甚至可以被忽略。
  还是“贵宾一”,我见到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正在心里暗想是不是熟客时,有人叫我:“喂,阿冰,还记得我吗?”我抬头一看,一双明亮的眼睛,那满脸的笑意,令我一下子就记得刘小姐生日的那天晚上,那个临时拉我做女朋友的男孩子。
  我笑了,向他伸出手:“彪哥!怎么来了都不给我打个电话?”纯属场面上的套话,其实我们根本没互留电话。他伸手拿过我挂在胸前的电话,按下了一串数字,然后再掏出自己的电话按了几下:“好了,我记下你的号码了,以后有事可以找你了。”
  我笑着说:“好呀,有好事别忘记我。对了,今晚是什么活动?好像人比上次还要多。”
  他朝我笑笑:“大哥宴请兄弟们,当然是庆功宴了。”
  我说:“你们大哥的生意做得好大。”
  虽然感觉那晚的小混混挺多,但想起波哥那晚表现得儒雅有礼,对刘小姐的深情款款,料想他也是正当商人吧。
  彪哥低声说:“总之是食大茶饭的啦,说了你也不懂。”大茶,是一种剧毒中草药,据说大补,如果吃得合适,对身体非常有益;如果吃得不当,毒发身亡。每年秋冬时节,便有广东人冒死吃大茶汤,与冒死吃河豚,应该是同样道理。
  前者,人们贪其大补;后者,人们贪其美味:归根到底都是为口腹之欲。
  人这一生,总免不了时时为自己的欲望埋单,只是有的价廉些,有的昂贵些,有的仅只需几张纸币,有的却需要付出性命。
  由于当晚的客人比较多,我把10打啤酒送到“贵宾一”后,便到其他的房间走动去了,待过了一个多小时后再到“贵宾一”,发现基本上没有人唱歌了,房间所有的茶几都被拼合在一起,所有的人团团围住茶几。
  他们在赌“三公”,每个人桌前都堆着一堆钱,波哥坐庄。看样子波哥的心情不错,不管输赢,他始终都笑口吟吟。
  在娱乐场所赌博,本来是大忌,但在这间夜总会,根本不用担心,因为据说老板在市里有熟人,每次不管公安消防还是卫生检查,都提前有人打电话过来打招呼,尤其是周末,派出所根本不会来人。
  我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又为“贵宾一”补充了10打啤酒,便到别的房间走动。为几个房间的客人送了一些啤酒后,因为数量不够,我便到夜总会的仓库拿酒。
  说是仓库,其实是杂物房,是夜总会临时为啤酒公司提供的存货点,里面还有一些备用的桌布和一次性用品,甚至碗碗碟碟等。
  当我听到楼下传来的警笛声时,也没有想到这与夜总会有什么联系,更没有想过这突如其来的一切,会改变我的一生。
  我提着啤酒走到外面时,听到到处是混乱的脚步声,还有大声喝骂,客人们歌也顾不上唱了,纷纷从房间里钻出头来,惊疑不定地问:“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火警?”
  “差佬封局!”不知道是谁在叫嚷。
  差佬是公安,封局就是抓赌。“贵宾一”!我立即想起彪哥那帮人,还有桌上堆着的一堆堆的钱!
  到处一片混乱。我也顾不上送啤酒了,连忙跑到总台去,看看什么情况。老板已经在气急败坏地打电话了,他平时极少过来,只是遇上周末才过来照看一下,想不到竟然遇上这种事。
  “什么?不是你们?是刑警队的人下来?那你叫我怎么做生意?
  30多个房间,全乱套了,差佬来搞档,以后谁还敢到我的场子来玩?”他在电话中质问对方。
  估计是对方在电话中解释了几句,他脸色才好些:“好吧,如果只是想查‘贵宾一’的人,就叫你的兄弟快快把‘贵宾一’的人带走,不要惊动其他的客人。”
  放下电话,老板对站在一边战战兢兢的众人说:“都去安抚客人,告诉他们,没事,没事。歌照唱,舞照跳,酒照喝!”
  不等他说完,突然听到从“贵宾一”那边传来惊天动地的呼叫,然后从房间里冲出许多穿制服的警察,往门外奔。
  不知谁嚷道:“有人跳楼了!”
  天啊,夜总会是八楼!我忙跑到收银台旁边的窗口,打开窗户往下看,隐约看见一个人砸在一辆小车顶上,一动也不动。
  老板站在我身边,脸色惨白:“这下生大事了。”
  对于出来寻欢作乐的人来说,但凡娱乐场所死过人,便视为不祥之地,自此会无人问津。
  “贵宾一”的人一个个地被押了出来,走出门口时,都路过收银台。我默默地看,没有发现波哥和彪哥的身影。
  摔到楼下去的,到底是波哥还是彪哥?我同情地想,如果是波哥,刘小姐该多么难过啊——她的愿望,是一辈子与波哥在一起。
  因为死了人,小事也变大事了,只一会儿,远处便传来救护车和警车的呼嘯声。从窗台往下看,到外都是闪烁的灯光,还有穿着制服的警察。
  救护车上下来的医生看了一眼摔在小车顶上的人,再用手电筒照了一下他的眼睛,挥挥手,看样子是表示不行了,与身边的警察说了一会话,估计是让他们通知殡仪馆,然后上车走人。
  更多的警察不断地涌进夜总会,所有的灯全部打开了,到处明晃晃的,真实得不像我熟悉的夜总会。所有的客人被通知待在房间里接受问话,待证实无事后方可离去。
  老板双脚发软,站都站不稳了,歪歪地靠在沙发上,双脚直打战。想想看,一帮赌徒在他的地盘聚众赌博,然后其中一个跳楼死了,不但夜总会得关门,巨额罚款更在所难免。一句话,他要破产了。
  被盘查后证实无事的客人陆续走出房间,离开夜总会。今晚的一夜白忙活了,我心里想着,暗暗庆幸后来给客人点的十几打啤酒没有送出去,这才突然想起放啤酒的杂物房的门还没有关,便走过去打算关好它。
  奇怪,门竟然推不开。难道我已经关了?我掏出锁匙打开门,在我打开门的一瞬间,我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估计对方也在想趁我打开门的时候冲出去,所以我们生生地撞在一起。他看清楚了我,我也看清楚了他,是彪哥!
  那么,刚才跳下去死在车顶上的是波哥了!我心里叹息一声,竟然没有害怕,只是呆呆地看着彪哥,心里,在为刘小姐叹息。
  那时候,我完全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也会像刘小姐那样,要承受生离死别的痛苦。
  因为,我们都选择了同一类男人。选择了什么样的男人,便意味着你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怨不得别人。
  他把一个黑色的大皮包塞到我手上,不容置疑地说:“这个包你先拿回去,我迟些时候再找你。”不容我拒绝,他便冲出门外,大声叫,
  “波哥!波哥!”
  很快,我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冲过去盘问他,把他带下楼了。
  我把门反锁上,放下手中的大皮包,很重,估计有30斤。我拉开皮包的拉链一看,是一叠叠的百元大钞!一卷卷地用橡皮筋扎着,不知道有多少卷。
  我心跳加速,几乎是立即下意识地拉上拉链。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我摇摇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是此刻,这个黑色的皮包就真实地握在我手上,如果我就此离开,这些钱就属于我,谁也找不到我。
  后来我无数次地想,如果在把这些钱塞给我之前,彪哥征求我的意见,我会答应帮他保管这些钱吗?不知道,如果再来一次,我依然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因为这并非我的选择,而是他的选择。
  可是,有时候,别人的选择,却有可能改变你的一生。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蛮不讲理。
  事后我才知道,当天晚上,警察在封了“贵宾一”后,以为桌子上的赌资就是全部的钱了,根本不知道波哥还有另外一个装满巨款的黑皮包。
  当天晚上,在听到楼下骚动的时候,波哥与彪哥带着那袋钱趁混乱钻进了空无一人的杂物房。把钱藏在杂物房后,波哥便爬窗躲到了墙体外面的空调机外,想不到楼下的警察用手电筒一照,心慌意乱的波哥便掉了下去。
  当我在外面推门的时候,彪哥正拿着钱左右为难,当他看到是我时,干脆就把一大皮包钱交到我手中,他自己却走了出去。后来他告诉我,他觉得夜总会是我的地盘,料想我把黑皮包带出去不是难事。
  其实当时对我来说,这是一个难题。
  来不及思考,我机械地用黑色的塑料袋装好黑色皮包,再用角落的桌布盖好,然后走出房间。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几个服务员一脸惊疑地面面相觑。从窗户往下看,楼下也零零星星仅剩几个警察。
  反正留下来也没事,我跑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把裙子的后摆全部冲湿了,然后慌慌张张地走出去问服务员:“你们谁有干净的衣服在这里?我大姨妈来了,借我穿一下。”
  年轻的女孩子喜欢扮靓,上班穿的服务员制服她们认为不好看,因此上班前和下班后都是穿自己的衣服。亏得我平时人缘好,马上有个女服务员与我说:“我自己的衣服在这里,你应该合身,借给你穿吧。”
  当天深夜,我换上了另外一套衣服,把弄湿的衣服放在黑色的塑料袋里,压着里面黑色的皮包,与一群女服务员下班了。路过楼下的时候,留守的警察看也没有看我一眼一一在他们眼中,我不过是一个下夜班的平凡女孩。
  他们不知道,我袋中的东西,比他们一个晚上的“战果”还要丰富。
  在路边等出租车的时候,我一直在想,黑皮包里到底有多少钱?
  8万?10万?应该差不多了吧?我虽然在夜总会里卖啤酒,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可是卖啤酒的提成,我最多的一次也不过拿了几千元一一那不算厚的一叠,在我看来已属巨款。
  如今,我竟然有一大皮包的钱,我惴惴不安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每一个从我身边走过的人,都形迹可疑得像打劫犯。这个我曾经无数次地在此等车的路口,变得陌生而阴森。
  直到一辆出租车来到,我在上车前还特意看了一眼车牌,上车后对司机说了目的地,就开始装模作样地打电话:“喂,我上出租车了,车牌号是粤……对,如果半小时后我没到家,你就帮我报警。”
  然后东扯西扯,好像与自己通话的是一个很有势力的大人物。其实这个时候根本没有人等我。正是午夜时分,阿丽一定还在发廊守株待兔,胜男应该还在用双手为老中青各式男人的身体送上温柔的抚摩。
  实质上在这座熟悉的城市里,我没有任何依靠,就算是父母,在我无法衣锦还乡的时候,我决不会找他们,免得他们又在我耳边念经,企图超度我。
  他们不知道,有的人注定成不了佛,为其念经纯属浪费口水。
  待我以通完电话的姿势把手机收好的时候,司机慢悠悠地在旁边说话了:“靓女,你不知道有假车牌这回事吗?如果我这个时候拉着你往乡下的黑道跑,你朋友来得及救你吗?”
  我心里一紧,真遇上坏人了?司机却又道,“半夜还要出来找食的,都是挣辛苦钱的穷人,真正的坏人都改成白天明抢了。”
  我心里一松,连忙附和:“是的。咳,不好意思,师傅,我没见过世面乱说话,请不要见怪。”心里暗想,他妈的都是让钱闹的,人一旦有了钱,就会疑心生暗鬼,以为周围人都居心不良。
  终于回到出租屋。我松了一口气,开门,进屋,锁门,冲进自己房间,打开黑皮包,数钱!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其间心跳加速数百下,双手发抖。
  虽然钱不是我的,但现在在我手上,而且,其中有部分可能会成为我的,我有理由为它而激动,甚至精神失常。
  终于点算完毕,一卷是5万元,一共20卷,我算来算去,一下以为是50万,一下又觉得可能是100万。
  想让一个女人智力变低脑电波短路吗?那就给她一堆数量大得让她心惊肉跳的钱吧,保证她神经错乱。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100万元。在2004年,如果拿这笔钱在这座城市买楼,可以买下8套面积为100平方米左右的商品房。想想,如果有人突然把8套新房子送到你名下,你会不会发疯?
  反正我已濒临疯狂的状态。先是把数好的钱放进皮包里,想想不妥,拿出来;又想想没有更好的地方放,再全部放进去。我就这样拿着装满钱的皮包在小小的房间里走来走去,甚至连洗澡间都不敢去,唯恐一走开便有人破门而入拿走了它。
  澡也没洗,我抱着黑皮包睡觉了。可是怎么也睡不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阿丽与胜男陆续回来了。
  我的心终于安定了一下,可是马上新的担心又来了:如果她们进我的房间看到皮包,再打开皮包发现这些钱怎么办?
  我连忙从床上跳起来,冲过去查看房间门上的插锁插上没有……
  发现确实稳稳地插上了一一如果她们不用斧头劈开锁,绝对不可能进我的房间——我才安心地重新回到床上躺下。
  一夜失眠。
  弄了两块饼干就着自来水吃了,我打电话给夜总会的经理:“强哥,今晚上班吗?”其实我上不上班完全不用请示夜总会,与我在那里做同一品牌啤酒的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子,如果我不上班,与对方说一声即可。
  强哥沮丧地说:“阿冰,夜总会放长假了,不用上班了。你与你们老板说声,转到其他的场子去吧。”
  虽是意料之中,我仍然忍不住问:“为什么?”
第6章 重逢(2)
  强哥难过地说:“夜总会被人举报聚众赌博,而且还死了人,停业整顿半年。”我“哦”了一声,放下电话,心里却涌上一股隐隐的快意。
  人家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个强哥是靠女吃女,夜总会的房间公主和服务员不知道有多少人与他有过感情纠葛。这年头,感情纠葛与肉体纠缠其实就是一码事,由此可见强哥的这具肉体要多风光就有多风光,要多忙碌就有多忙碌。
  我本来是一个睡眠质量很好的人,此前唯一的一次失眠,是得知前男友长毛贼在大学校园里另觅新欢的时候,想不到两年后自己却为了一皮包的钱而失眠。
  失去与得到,同样让人睡不着。
  第二天下午,她们都出去了,我依然把自己紧锁在房间里,没有人知道我正面对着一大袋钱,惶惶不可终日。
  对于我、阿丽和胜男这种在夜场中讨生活的女孩子来说,就算住在同一屋檐下,一个星期不打照面也是常事。回来了简单洗刷一下即上床睡觉,第二天继续出去讨生活,凌晨回来倒头便睡:你有没有回来,有谁会留意?
  报纸上曾刊登过无数条这样的新闻:夜场女是目前社会上危险指数最高的群体,因为经常在深夜独来独往,更因为她们经常与社会上不同的群体接触,她们遭遇的危险机会也更多,而且不易引起人注意。
  此刻,面对这么一大袋钱,我强烈地感觉自己很不安全。我不想再在夜场中讨生活了,不当啤酒女要当酒庄女老板的念头,从未如此如今夜总会暂停,损失最大的除了老板,就是强哥了,丰厚收入没了不说,连感情生活肉体享受统统都没了着落,一下回到万恶的旧社会。
  做餐饮与娱乐等服务行业,最大忌便是停业整顿,尤其是半年以上的停业一一房间里面的装修还有各种桌椅台凳,会迅速老旧甚至风化,待要重新开业,必须要花一大笔钱重新修整添置新器具方可。
  所以餐饮娱乐行业在转让前,是绝对不可停业的,哪怕天天都亏钱,也要一直坚持,直到找到合适的下家,这样方可保住其不掉价。
  看来夜总会是彻底完了。以往种种的灯红酒绿和衣香鬓影,一切都将不再。
  我打电话给啤酒的经销商:“李老板,夜总会要停业整顿半年。”
  他说:“我已经知道了。北新区那边新开了一个场,你要不要到那边做?那个场虽然没有这个大,但也有一个旺场的大厅和10多间房。”
  我说:“谢谢李老板,我想先休息一下,想上班时再找你。”
  对方客气地说:“好的,到月底算好尾数,我再通知你过来拿。”我连声道谢。
  一夜之间,我成了无业人员,床上却无端多了一大袋钱。
  我像一个跌进米缸中的老鼠一样,满心欢喜,却不知道从何吃起,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先不要动这笔钱。
  跑到卫生间拿了一个红色的大胶桶进来,把装满钱的皮包放进去,然后再把这两天穿的脏衣服全部放在上面一一从现在开始,这些钱将被掩盖在一堆脏衣服下,直到我想到安置的办法为止。
  等到夜色深沉,我才到外面的小超市买了一大堆吃的喝的,回到出租屋打开电视,大吃大喝起来。发横财这么大的喜事无人分享,未免有点锦衣夜行的遗憾,我做作地叹了一口气。人活着太不容易了,无钱时愁,有钱时更愁。
  凌晨两三点,阿丽与胜男先后回来,看到我在厅里大吃大喝看电视,均“咦”了一声。理由是现成的,我装作沮丧地说:“夜总会昨晚被人封局,有人从楼上跳下死了,夜总会被封了。”
  阿丽同情地看我,细心安慰我:“小事而已,东家不打打西家,再不行,就到我们发廊来,我教你一个钟头,担保你会给客人洗头。”胜男说:“到我那里去也行,我与老板说声……”这两个女人都有侠义心肠,奈何那些活儿真的不适合我。我装作不愿意麻烦别人的样子忙不迭地摇头,心里却乐开了花。
  还有什么事,能比你占了天大的便宜,而人们却都以为你吃了亏更让人开心?占便宜的事,自己知道就好了,吃亏的事,非要让全世界知道不可,这样才能占更大的便宜。所以有人说,吃亏即是占便宜。
  正在几个女人闲聊间,电视上一则重播的本市新闻引起我们的注意,眼尖嘴快的阿丽惊呼:“阿冰,是你们夜总会!”
  我定睛一看,果然是!熟悉的场景,混乱的人群,还有砸在车顶上的尸体,忙碌的警察……一切都是昨天晚上的情景再现,屏幕上打着一行小字:图像由公宣办提供。
  接着,记者采访一个长得白白胖胖的男人,电视屏幕上显示他的身份是:市委常委、公安局长陈就伟。
  陈就伟对着镜头侃侃而谈:“当天深夜,我们接到群众举报,该夜总会有人聚众赌博。警方立即出动警力200多人次前往现场布控,当场抓获一大批聚赌人员,缴获赌资50多万元,绰号叫波哥的庄主因急于逃跑,从楼上跳下,当场身亡。”
  两分钟不到,这条新闻播完了,电视台很快便转播某门诊的广告,孜孜不倦地规劝大家到该门诊做无痛人工流产,或解决包皮过长的难题。
  我默默地关了电视,走进房间,上床躺下,脑中却排山倒海起来。
  我想起了彪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他把这么一大笔钱交到我手中,自己却不知所终,难道不担心我带钱跑掉吗?
  他说过会再找我,所以我要等他。也许有人会说不如趁他没找上门来,自己拿钱走人。我不是没想过这么做,只是不敢。长期在夜总会卖啤酒,我也算是见多识广之人,这种自以为占便宜的傻事,我绝对不会做。
  再大的便宜,比得上自己的性命重要吗?100万,足以让一个小混混有动力掘地三尺把我从这座城市里挖出来,再把我埋进去。
  后来,彪哥对我说:“贪钱的女人我见得多了,像你这样拿着100万却不动心不逃跑的女人,实在世间少有,得到你是我的福分。”我笑,不作解释。他不知道我之所以不贪,不是因为不想贪,而是因为知道贪的后果。而很多人之所以贪,就是因为没有顾及后果。
  后果是一个以眼还眼的人,如果你时时顾及它,它也会照顾你,终究不会让你太难堪,但如果你完全不给它面子,它也绝对不会给你面子,最终让你无法收拾。
  白天黑夜地待在出租屋里,我发现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让我觉得,我与阿丽和胜男,终究不是同一路人。
  一天傍晚,我正在床上玩手机,听到外面有开门的声音,正想谁回来了?外面却又恢复了宁静。
  我心里暗笑,一定是自己疑心生暗鬼了。正疑惑间,外面又传来了开门的声音,还有人说话的声音。阿丽与胜男下午就上班去了,现在进来的会是谁?
  我警惕地侧起了耳朵,却听到了阿丽说话的声音。阿丽说:“大哥,如果你不是再三说喜欢我,我才不会带你回来,我又不是随便的人,你还嫌三嫌四……”
  我心里暗笑:你还说自己不是随便的人,人家不过说了几句喜欢你,你便带人回来一一我本以为她不过是因为寂寞而与人偷欢。
  正在暗笑间,却听到“啪”地一声,估计是那男人拍了一下她的臀部,说:“我就喜欢你像磨盘一样又圆又大的屁股一一如果这次我满意,下次再找你,价钱还是像今天这样。”
  我大吃一惊,阿丽在我面前一直强调自己是“卖艺不卖身”,原来她暗地里卖的是“磨盘”!心下决定,待钱的事处理完毕,立即搬家,再不能与“磨盘”混在一起,免得祸及自身。
  忐忑间,听到阿丽与男人进了房间,“你放心,这里很安全……别急,你先洗了澡再说……”
  卫生间的水声传了过来,又听到阿丽大声说:“我不习惯一起洗澡,我站在这里看你洗,一会你洗完我再洗……”
  大概过了五六分钟,水停了,估计是男人洗完了,只听到阿丽说:“你先到房间等我,我洗完就过来。”听不到男人说了什么,阿丽的房间却传来了电话铃声,只听到阿丽说,“等我听完电话再说。”
  一阵脚步声,阿丽与男人一起进了房间,阿丽接电话了。片刻,再听到阿丽大声说,“哎呀,大哥,实在不好意思,我现在有急事要出去,下次你再找我。”
  “我很快的很快的,一下子就可以了。”男人是急不可耐了。阿丽坚决地说:“大哥,真的不行了,男朋友已经来接我了,到街口了。’
  我惊诧不已,发生了什么事?
  开门,关门,阿丽与男人出去了。
  屋里一片寂静。
第7章 重逢(3)
  我满腹疑惑地从房间里走出来,暗想这个阿丽搞什么鬼?却与另一个房间里走出来的胜男撞了个正着。我像看见鬼一样惊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也指着我:“你一直都在?”
  我想起阿丽带男人回来之前的开门声,原来不是我疑心生暗鬼之前真的有人开门进来过。
  我恼火地说:“阿丽刚才带男人回来了!原来她是做那个的,还说什么卖艺不卖身!”
  在我看来,如果她只是骗骗好色男人的几个钱,我认为是无伤大雅,反正那些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现在她竟然把陌生男人带到出租屋来“做生意”,这是我绝对不可以容忍的。
  胜男却不以为然地笑,说:“事情与你想的不一样。”
  我很生气:“我亲耳听到的,还有什么不一样?连价钱都谈好了,只差上床了,后来因为阿丽听了一个电话,临时有事才没做成。”胜男笑吟吟地说:“那个电话,是我打的。”
  我茫然地问:“是你打的?你打阿丽的电话做什么?”
  突然间心念一动:“这是你与阿丽设的局?”
  胜男不好意思地说:“挣点零钱花。”
  正在说话间,门又响了,阿丽进来了,她看见我,稍感意外,但依然脸不改色地说:“哈,原来你在家。”
  当着我的面,胜男拿出一叠钱币,数了一下,把几张交给阿丽,说:“一共900元,咱们一人分400,余下的100元咱们姐妹三人今晚吃宵夜。”
  我吃惊地看着她们:“你们偷了人家的钱?不怕人家回来找你们算账?”
  胜男说:“当然不怕,这些色鬼只是色胆包天,打架杀人的胆可没有,从这个城中村走出去,就不敢再走进来了,不怕中了埋伏吗!”我说:“如果人家报警,你们是要坐牢的!”
  她们俩像看天外来客一样瞪着我:“如果你想嫖娼,最后却发现被人偷了钱,你敢报警吗?而且我们从来不骗本地人,骗的都是外地人,这些人情况不熟又好色,很容易上钩。”
  我当即变色:“你们太大胆了,如果遇上不要命的,我简直不敢想象你们的下场!”因长期浸淫在夜总会,我见过不少小混混因小事而打斗:越是离家远的小混混,出手越狠;越是穷的男人,打架越不要命。
  一句话,一个男人钱包里的钱,与其胆子是成反比的,正因为什么都没有了,他才敢拿条命来与人搏,所谓发恶穷。
  胜男说:“放心吧,我们找的都不是一贫如洗的穷人,都是手上有点闲钱的坏家伙。更何况我们从来都是拿走钱包中的一部分钱,不会让人当即发现的,即使回去后发现钱少了他也不至于跳脚的。”
  阿丽不以为然地笑:“你刚才也听到了,从那男人进屋与出去,我一直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就算他发现钱少了,也不会怀疑到我。”我好奇心起,问:“胜男如何拿到他钱包中的钱?”
  阿丽得意洋洋地把我拉到她的房间,然后指着床边墙上的一张画:“看这里。”
  墙上的画像里,关之琳一张性感的小嘴正娇羞地笑。阿丽把那张画掀起来,那里竟然有一个不大的方方正正的洞。
  洞的那边,便是胜男的房间。估计这些男人做梦也没有想到,一纸之隔竟有一双偷窥的眼睛。
  胜男得意洋洋地说:“只要男人的裤子是放在床上的,我在我的房间里都可以拿到。我拿了钱后把钱包和裤子照原样放好,就倾听外面的动静,一听到阿丽说‘你先到房间等我’,我就立即打响她的电话,好让她把男人带出去。”
  真是天衣无缝啊,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说:“如果人家不愿意当即走,非要缠着你做那事,你岂不吃亏?”
  阿丽笃定地说:“出来偷食的男人,有几个真会为了色不要命的?都是又怕死又反动之徒。如果他不愿意走,我只须说声,‘糟糕,我男朋友带人到村口了’,包他吓得屁滚尿流提起裤子就走。”
  我说:“如果遇上爱较真的男人,你们就麻烦了。”
  阿丽说:“我们当然不会胡乱带一个男人来!我洗头时,通过聊天打听对方的一些情况,觉得他不敢惹事才带来的。”
  我好奇地问:“你怎会想到这样的法子骗钱?”
  阿丽说:“发廊里的姐妹,都这样做过,我也是跟她们学的。”我说:“这样做太危险了!”
  阿丽说:“两个人配合着做就不怕,一个带人回来之前,先打电话叫另一个人先回来躲好,很简单的事。”
  我说:“你们没有惹过麻烦?”
  阿丽说:“能有什么麻烦?只要不太贪心,小心行事,不要让对方当场看出问题,什么事也不会有!就算事后男人想起来觉得可疑,也根本没有证据证明钱是在我这里丢的!说不定他下次还会到发廊找我。
  我不禁笑了:“那你敢不敢带人家来,再骗一次?”
  阿丽笑着打我:“当然不会,没有第二次。做这种事真的不能太贪心,第一次他会上当,第二次他就会提高警惕,如果事情败露,后果会很严重。所以做这种事,一定要认准人,只做第一次,不做第二次。”我虽然笑了,但却更加坚定了搬离此地的想法。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发廊与按摩场本来就是高危行业,再加上她们私下还搞这种“副业”,我还是离她们远些为妙。
  越是担心的事,越容易发生,正如一句广东话所言,越怕越见鬼。两天后的一个下午,我独自在出租屋里睡觉,外面又传来了开门和关门的声音。我心里想,莫不是她们又骗来了冤大头?好奇心被勾起,我不由得定神倾听外面的动静。
  果然没多久,外面又传来开门说话的声音,这次是胜男带男人进来,那么,之前开门进来躲在房间里面的,是阿丽了。
  还是像上次那样,男人着急地要“那个”,而胜男却坚持要洗澡。后来两人走进了卫生间,依然是胜男要求对方先洗……一切步骤都与上次一模一样。
  然后,胜男的电话不出我所料地响了,胜男听完电话,焦急地说:“哎呀,大哥,不好意思,我男朋友找我有急事,我现在得出去了,下次你再约我……”
  我没有如期听到男人抱怨或惋惜的声音,却突然听到胜男的惊叫:“你想干什么?快放开我!放开我!”
  那男人怒喝道:“敢偷我的钱?把钱还给我,还有上次的钱!”只听到胜男大声说:“我真的没拿你的钱!我一直与你在一起,我什么时候拿过你的钱?”
  糟糕,出事了!
  我心下一寒,思忖着是否冲出去,只听到外面砰砰作响,听声音好像是胜男的脑袋被人强按着往墙上撞击。这样下去非出人命不可!我当即跳下床,打开房间门冲出去。
  那怒不可遏的男人果然正按着胜男的头往墙上撞!胜男额头的血都流出来了!胜男大概是惊吓过度加上受伤,连呼救都忘了。我顺手拿起厅里的板凳,冲着那男人喊:“你再打她,我就砸死你!”
  这时躲在里面的阿丽也打开门冲出来,她拿着一根晾衣的木棍,威风凛凛的,好像自己拿的是一把尚方宝剑,大声吼道:“再打她我就插死你!”
  屋里突然冒出两个气势汹汹的女人,那男人也呆了,他看看我,又看看阿丽,双手放开了胜男。胜男披头散发,整个歪倒在墙脚,奄奄一息。
  我惊道:“你打死她了!我要立即报警!”那男人惊慌地蹲下来,用手试探胜男的鼻息,然后讨好地对我说:“她没有死,只是晕了,我没有打其他的地方,只是按着她的头碰了一下墙,不会有事的。”
  说话间胜男已睁开了眼,连声呼痛,那男人说:“我去给你买药,我去给你买药……”退到门前,迅速打开门冲了出去,快得我们都反应不过来。
  男人这一去,就是黄鹤一去不复返。
  “就这样让他跑了?”我生气地说,虽然胜男洗了脸把头发扎起来后,证实只是碰伤了额头一一额头上鼓起一个大包一一似乎并没大碍,但我还是觉得就这样把那男人放走了,有点吃亏。
  阿丽说:“他走了也好,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不然他回来又能怎样?我们又不敢报警,一报警,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我说:“你们今天怎么如此不小心?他是如何发现问题的?”
  阿丽说:“我原先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刚才从里面冲出来,才认得那个男人,前段时间我也曾带他回来过,不过刚才太慌乱,估计他没认出我来。”
  她们两个人一直谨记那些男人的相貌,不会把一个男人重复带回来,但百密终有一疏,她们忘记了自己带回来的男人一一对方并没有见过!这个男人曾跟阿丽回来过,这次又跟胜男回来,似曾熟悉的场景和情景,终于让他意识到蹊跷,于是当场翻出钱包,发现钱少了,立即发作。
  她们以为这个世界很大,不想见的人永远不会再见面,殊不知这个世界其实很小,小到有的人,你根本避无可避。
第8章 贵人(1)
  这件事之后,阿丽与胜男收敛了一段日子,估计是被吓怕了。我想,这样对她们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上得山多终遇虎,遇上厉害的角色,只怕会危及性命。
  一晃就是半个月。我就这样整天待在出租屋里,除了偶尔到附近的小超市买点吃的喝的,哪里也不去。守着一袋钱和一大桶脏衣服,像农妇守着一堆大粪——闻着臭想着香。
  后来,胶桶实在装不下越来越多的脏衣服,我只好洗了一些。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我对数字并不敏感——只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电话响了。
  手机屏幕中显示的,是一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号码。自从那天晚上彪哥拿起我的手机拨通自己的电话后,我手机的已拨电话中,便留下了他的号码。这段时间我经常拿出手机看,盼望这个号码快点打进来,好解决我目前面临的困境,不然守着一大堆钱,我哪里也不敢去。
  不等对方说话,我已迫不及待地说:“你好!”听到我的声音,电话那边的人似乎松了一口气,他说:“靓女冰,还记得我吗?”果然是彪哥的声音。
  后来他告诉我,他当时最担心的,是我拿着钱跑了,那么他的宏图大业便没有实现的机会了。后来我曾经无数次地想,如果当时我拿着钱跑了,那么他的命运一定会改写,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也许,那个故事不一定比这个更精彩,但,或者会有一个比这个更好些的结局吧?
  我着急地说:“彪哥,我一直在等你,你的东西,还在我这里!”
  电话那边的他,似乎极为忌惮:“先不要说这个,你在哪里?我过来找你。”
  我说:“我在荷棠这边的城乡结合部,估计你很难找到的,要不我过来找你?”
  他说:“不,你就在那里等我,守住东西,哪里也不要去,我不想你出什么事。”
  虽然知道他关心的只是黑皮包里的钱,我还是感觉到一丝暖意,毕竟这钱是我费尽心思拿了回来守到现在的。我说:“好的,那我就在屋里等你。”
  他说:“你与什么人住?方不方便?”
  我说:“我与两个朋友住,不过她们现在上班了,我自己一个人在屋里。”
  他这才放心地说:“好,你立即用手机把详细地址发过来,我现在过去。”
  把地址发了过去,他没复我。我呆呆地坐在床上,开始乱想:他终于来找我了,是不是打算把钱全部拿走?我是不是有点傻?他会不会杀我灭口把钱抢走?
  我胡思乱想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我从猫眼中看到是他,扑过去开了门。既然当天晚上他选中了我,我就赌一把吧。
  他闪身进来,马上返身锁上门,然后看着我,焦急地问:“钱在哪里?”
  我带着他走进我房间,指着角落里的一大桶脏衣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在这里。”然后拨开衣服,把黑皮包拿出来。
  他一把抢过黑皮包,迅速拉开拉链,见到里面放得满满的钱,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猛然伸出手来揽过我的头,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连声说:“谢谢你,谢谢你,你是我的贵人!”
  一切来得太快,我来不及拒绝一一甚至也没想拒绝一一只觉得被他紧紧地拥抱的感觉,真好。他个子不是很高,但肌肉丰厚壮实,双手有力,被他搂在怀里很温暖。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放开我,用手托起我的脸,细细地端详,看了半天,笑着说:“你长相很有福气,与我在一起,会旺我。”
  第一次见面,他请我当他的“女朋友”;第二次见面,他给我留电话,当天夜里把一大袋钱塞到我怀中。然后我就抱着这袋钱,一直默默地等他来找我……难道,冥冥中,我们真的命中注定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
  他坐在床上,拉着我的手:“你注定是我的福星,你的出现,就是为了帮我的,你是我一辈子的贵人。”
  我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我从没有想过要做他一辈子的贵人一一这样一大笔钱,两人分了它各自过好日子,他当他的小混混,我开我的酒庄,不是挺好吗?
  大概是我惊愕的表情让他恢复了正常,他不好意思地用手拍拍自己的脑袋:“不好意思,忘记问你了,你有男朋友了?”
  我忙摇头:“没有没有。”
  他说:“你结婚了?生孩子了?”
  我说:“才没有,你才生孩子了。”
  他松了一口气,复又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那就好,你是我的,我们以后要在一起,用这笔钱,做大生意,你不用再卖啤酒,我也不用再当小混混。”
  我愕然:“那我们做什么?”
  他说:“做大生意,吃大茶饭。”
  我吓了一跳,又是大茶饭!
  他却不解释,把我一把拉起来,说:“走,我们去吃一顿好的,庆祝一下。”他从黑皮包里抽出一叠钱,塞进我的手中,“一会你埋单。”我迟疑地看着他,他朝我伸伸手,“我是一个连5000元罚款都交不起的赌鬼,哪里有钱请女朋友吃饭?”
  我说:“你为什么要交5000元罚款?”
  他笑着说:“聚赌,每人罚款5000元。他们都交钱走人了,出来都10多天了,就只剩我一个待在里面,没人去交钱领人一一我被足足关了15天才放出来。”
  我心有不忍:“这里这么多钱,只要你一个电话,我就可以拿钱过去接你出来。”
  他摇头:其实当时我打过这个主意,但我担心差佬再盘问你几句,说不定你会把所有的事都倒出来一一把黑皮包的钱暴露了一一我绝对不能冒这险。”
  我说:“但你在里面待了15天,不担心时间越久,我拿钱跑路的机会越大?”
  他叹了一口气:“担心啊,怎么不担心?我足足被关了15天,今天是第16天,我一被放出来,立即就找你了。幸亏你与钱,都在等我。”我才知道,原来我只是在屋里待了16天而已。
  他再度紧紧地抱紧我:“你是我的贵人,我这辈子,就仰仗你发达了。”
  他把黑皮包依原样放进大胶桶里,上面再盖上脏衣服,表情严肃地对我说:“将来我们发财了,我给你买很多漂亮的衣服,穿一次就扔了,懒得洗。”
  我笑着说:“等你发财了,就天天坐在炕上吃着饺子睡觉吧。”他也忍俊不禁笑了。这个吃饺子的事,我们都懂,一个穷人设想自己当上皇帝后最大的开心事,也不过是在炕上吃饺子而已。
  原以为他会真的带我去吃一顿好的,想不到他却带着我找了一间人来人往的大排档,不但屋里挤满了人,店主还在门外摆了一长溜的桌子椅子。他拉着我坐下,叫来服务员点菜。
  我说:“不是说想吃顿好的吗?”
  他说:“对于一个刚从‘里面’出来的人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了。”
  我想了想,说:“那天晚上真是奇怪,夜总会老板一向与‘上面’关系不错,为什么那天突然会有人到那里封局?”
  他说:“其实当天差佬的目的,并不是封局一一抓赌这么小的事,还用不着这么大阵仗。你们老板这次纯属无妄之灾,其实整件事,你老板最无辜。”
  我愕然:“吓?竟然不是封局?”欲要再问,他却四下打量周围的环境,示意我不可再说:“我们现在的任务,是吃好吃饱,什么也不要理不要说。
  吃完饭,彪哥与我回到出租屋。
  他很谨慎地敲了一下其他两个房间的门,并在我的再三肯定之下确信屋里没其他人,才随我进了我的房间,关上门,说:“这笔钱,其实不只是波哥一个人的,那天晚上聚在一起的兄弟们都有份。”我说:“我看过电视新闻,上面说封局当天警方截获的赌资是50多万。波哥当晚就死了,100万元不翼而飞,没有人怀疑这笔钱的去向吗?”
  彪哥说:“你以为警方说查获的赌资是50多万元,会有人相信?我打电话试过一些兄弟的口风,他们都认为警方黑吃黑一一有人把这100万元神不知鬼不觉地私吞了,反正没人敢追问。”
  他脸上带笑,显然对这个结果是满意至极,但语气间流露出来的阴郁,却令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
  他似乎猜到了我的想法,把手伸出来握着我的手:“这笔钱就算我不拿走,最终也落入差佬手中,兄弟们照样得不到一个子儿。”
  我含含糊糊地说:但现在钱在你手上,是不是得分一些给人家?”心里虽然也很舍不得,但潜意识中认为这样做才算厚道。
  他笑了笑,抚摩着我的头发:“你不懂这一行。波哥现在死了,如果这群小混混知道钱在我手中,估计会闹出人命。”
  我吓了一跳:“这么严重?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下,说:“原本不想把太多的事情告诉你,怕你害怕,但现在想来,既然我们在一起,还是把一切都告诉你好,免得你不知情惹祸上身。”
  我心里一紧,猛地点头。
  他说:“波哥是做车的,我们都是跟他混饭吃的。3年前我刚从乡下出来时,在工厂打工老被拉长骂,工资又不高,一气之下跑了出来,干脆跑到市场附近偷单车卖。”
  我又吓了一跳,原来他还是个贼!他紧握我的手,说,“有一天,我在市场边偷单车,被人发现,几个人追着要打我,我吓得没命地跑,后来看到路边停着一辆小农用车,有人在驾驶室里向我招手,我想也没想就爬上了车,司机立即开车带我逃走了。
  “那个开车的人,就是波哥。他当时与几个人一起,开着农用车四处偷摩托车。不管摩托车有没有上锁,几个人抬起来放上农用卡车便走一一在这座城里偷到的摩托车,拆掉车牌运到另一个地方卖,每辆可以赚几百元或者千元左右,新的可以赚2000多元。
第9章 贵人(2)
  “这样过了大概1年,大家都分到了点钱一一但大部分还在波哥那里一一波哥是一个讲义气的人,大伙都信服他,再加上投奔来的小混混越来越多,波哥就有了做大生意的想法,于是便开始偷汽车。”果然是吃大茶饭的!我暗叫不妙,原来他们是一个汽车盗窃团伙。他察觉到我手上的冷汗,笑着按了一下我,“大概是一年半前,波哥遇到了刘小姐。刘小姐是一间学校的音乐老师,每天晚上都在学校附近一家西餐厅弹钢琴,波哥一眼就看中她了,叫我们买来玫瑰送给她,还缠着要了她的电话。”
  我说:“当时刘小姐不知道波哥的身份吗?”
  他说:“当然不知道,不过后来他们真正来往后,刘小姐隐隐约约知道了一些,她对波哥说,如果波哥再带大家偷车,就分手。为了刘小姐,波哥决定放弃无本生意,真正做个生意人。”
  我说:“那后来做什么了?”
  彪哥说:“做车。”
  我好奇地问:“做车?是卖车吗?”
  彪哥说:“对,就是卖车,不过卖的不是新车,是旧车。”
  我说:“旧车也有人买?没有什么赚头吧?”
  彪哥说:“你不懂,这些旧车都是从境外或外地运进来的外国车,经过修理翻新后,完全像刚出厂的样子,每辆车可挣数万元。”我惊呼:“有这么多?旧车翻新可以上牌照吗?”
  彪哥笑笑:“只要愿意给钱,没有办不了的事。”
  我说:“原来这样。”
  彪哥说:“其实本市做这行生意的,除了我们这班人外,还有另外一班人,带头大哥叫阿乐。他们比我们做得更早,听说早几年很多市领导家属的车都是在他们手上买的,既便宜又漂亮,花几万元的钱就可以买到市场价十几万甚至几十万的进口车,多拉风。”
  我点头:“那确实是,反正看上去也是新的,别人又不知道是翻新的旧车。”
  彪哥说:“刚开始,大家相安无事。但从一年前开始,乐哥开始与我们抢生意,就是通过压价的方式打压我们,比如同一类型的车,本来我们可以赚5万的,但是乐哥知道后,他会通过种种方法找到对方,开出比我们便宜一万或二万的价格,这样人家就会买他的车。”我说:“这样摆明了是抢生意。有点不厚道。”
  彪哥点头:“对,接连几单生意都这样让阿乐那伙人搞散了,波哥就开始急了,这时候兄弟们也纷纷要求他花点钱,找个中间人出来说和,或许可以保住原来相安无事的局面,但是波哥不愿意。他说:‘如果我们忍了这口气,以后还怎么在道上走?’”
  我说:“那他怎么办?打乐哥一顿?”
  他苦笑了一下:“他确实是与人家打,不过打的是价格战。乐哥对人家说可以便宜一万,波哥便说我们可以便宜二万;乐哥可以便宜二万,波哥便说我们可以便宜三万……”
  我说:“鹬蛘相争,渔翁得利,生意做成了,却挣不到钱。”他说:“谁说不是,半年不到,之前挣的钱都花了个七七八八。当时也有兄弟私下里说,不应该这样把钱浪费了。如果不是波哥以前对大家特别好,估计很多人都反水了。”
  我说:“嗯,我看得出来你们都很敬重他。”
  他说:“我只是敬重他的为人和义气,但我不赞成他的做法。我觉得他最大的缺点,就是自作聪明,蠢!如果他不是这么蠢,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下场。”
  我说:“为什么这样说?”
  他说:“他带着一班兄弟谋生活,生意最好的时候,手中握着千多万,却不懂得用这些钱去拉关系找靠山,最后落个横尸街头,一分钱也没留着。”
  我问:“这个也与那晚的封局有关?”
  他肯定地说:“当然有关。大约半年前,乐哥那边实在顶不住了一一听说他们也亏了很多钱一一只好先软了下来,不再主动通过压价来抢我们的生意,我们也就慢慢恢复了正常。”
  “那你们呢,有没有受影响?”
  “其实我们也快蚀到底了。这半年恢复了正常,才慢慢地又挣了一些钱,但由于波哥习惯了带着兄弟们到处吃喝玩乐,积下来的钱并不多。上个月刘小姐生日你也看到了,他是用钱极爽快的一个人。”我点头称是,因为当天我还拿了他500元的红包。
  彪哥接着说:“16天前的那个晚上,我们一班人到夜总会唱歌,因为下半夜,我们有单交易:一共20辆改装好的车即将运过来。每辆车5万元,我们一共准备了20卷钱。因为有正经事要做,波哥让大家尽量少喝酒,但不喝酒不来劲,大伙就赌博。”
  我说:“原来是这样。”
  彪哥说:“也许是当天的交易走漏了风声,晚上我们在夜总会玩时,有人向警方告密,初时警方以为是贩毒,马上如临大敌赶到现场,却发现有人聚赌。”
  “如果当天晚上,波哥没有从楼上跳下来,那么他是不是被罚款5000元就可以平安无事?”
  彪哥摇头:“不一定,如果当时他没有跳楼,警方就有可能查到这一皮包钱,一定会追究钱的来历,而且,那个躲在背后的举报者,也不会让他就此脱身,估计还是会追究出改装车交易的事。”
  我叹了一口气,不管“剧情”怎样发展,他都难逃一劫,只是可怜了刘小姐,那么温柔的一个女人。
  彪哥说:“我今天打探了一下兄弟们的口气,大家都认为是乐哥告的密一一外面根本没有人知道我们当晚交易。后来有兄弟打听到了,当晚波哥出事,一帮人被关进去了,那批货,最后也让乐哥接了。”我倒吸了一口冷气,真是一箭双雕一一既除掉了敌人,又抢了生意。该有多么缜密的心思,才能想出这么阴毒的招数?
  我没有想到,数年之后,这个阴毒的人会成为彪哥的兄弟。这个世界,只要有利益,便没有永远的敌人。
  傍晚时分,彪哥向我道别,说:“在里面没睡过一晚好觉,今晚终于可以一觉睡到天亮了。”
  他没提钱的事,任由它堆在那桶脏衣服里。眼看他转身要走,我忍不住问他:“这钱怎么办?”
  他说:半个月放在这里都平安无事,以后就让它继续放在这里吧,挺安全。”
  我着急地说:“那怎么行!这些天,我门都不敢打开,害得她们以为我屋里藏了一个男人。”
  他笑嘻嘻地回过头来,一把揽过我的头说:“那今晚就收藏我在这里?”说着便要把嘴巴凑过来。
  我大惊,连忙挣扎,连声说不要。
  他笑笑,胸有成竹地拍拍我的脸,说:“以后你会愿意的。”说完大步流星地走出去。
  我想不透这个男人,他说在“里面”时天天为这笔钱睡不着,出来却好像完全不把这笔钱放在心上。
  后来我才知道,这正是他的聪明之处,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从他那天晚上把钱交到我手中的那一刻开始,他已经决定了相信我。他现在再次选择相信我,其实也是相信他自己的眼光。
  只是苦了我,当晚守着这笔钱,并没有因为他的出现而安心大睡,相反,因为确认了这笔钱的来历,更加感觉事关重大,提心吊胆得睡不着。
  幸亏,他并没有让我担心得太久。
  第二天中午一觉醒来,正在寻思到小卖部去买点速食面,电话响了,是他。
  “阿冰,我现在过来,你等我。”
  “哦。”我应了一声,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算是我的什么人?随便说来便来?难道就因为我的桶里放的那一黑皮包钱?
  走到外面,阿丽和胜男也起床了,正在厨房里忙活。看见我出来,问我:“要不要给你做早餐?”
  我摇头:“不用了,有朋友来找我。”
  阿丽疑惑地说:“朋友?男的?”
  自从搬到这里来与她们一起住,不要说男性朋友,女性朋友都没有一个来找过我,因此她诧异。
  我装作不在意地说:“在酒吧里认识的朋友,你们也见过的。”胜男好奇地问:“我们也见过的?是谁?”
  我说:“来了你们就认得了。”
  正在说话间,外面已响起了拍门声。阿丽笑着跑去开门,边走边说:“我倒要看你这个新男友是谁。”
  门打开,正是彪哥,他一张脸刮得干干净净,经过一晚的休息,整个人神采奕奕。
  见到是他,阿丽与胜男都呆住了。她们整天迎来送往,认人的本事最是厉害,一见彪哥,她们便想起波哥。她们没想到,我的“新男友”竟然是波哥曾经的手下。
  而彪哥也呆在当场,他知道我与朋友同住,却没有想到,我的朋友,就是他的猪朋狗友曾经花钱请去撑场的发廊妹与按摩女。
  阿丽是一个容易自来熟的人,她立即说:“我记得你是彪哥!刘小姐生日那天,你与阿冰唱《奸夫的爱》!”
  时间过了这么久,她竟然还记得他!彪哥向她伸出大拇指:“靓女,你厉害!等我有钱当老板了,请你当秘书,保证没有搞不定的事。”
  阿丽说:“秘书倒不敢,我没有什么文化,请我当招待,专门让我倒茶递水就行了。”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我完全没有想到有一天,阿丽最终会为彪哥“搞定”很多事,甚至“搞定”一些人。
  这是我当时想都想不到的事。年轻女人的前途,谁会预料得到呢,但凡有一张好看的面孔,便可不按牌理出牌,也能赢个痛快。
  与阿丽和胜男打了招呼,彪哥便自顾自地走进我房间,好像他与我已经非常熟悉一样。阿丽与胜男向我翻白眼,意思似说,“原来你与这个男人暗渡陈仓”。
  我顾不得应付她们,忙不迭地跟了进去。他示意我关上门,还跑到门边听了一会动静,才说:“我若早知道你与这些人住在一起,昨晚一定睡不着觉。”
  我解释说:“她们不是什么坏人,就算在发廊与按摩场做,都是卖艺不卖身的。”
  他忍俊不禁:“你以为是旧社会?现在艺与身还分得开?钱给多了,艺就是身,身就是艺,艺、身都是猪肉,喜欢哪块割哪块。”
  我也笑,第一次发现他这么有趣,而且不得不认为他说得有理。他说:“我不怀疑她们本质上是好人,但她们在那种品流复杂的地方,你却不得不防范她们。”
  我再次笑了:“我有什么好防范的,挣的钱不如她们多,认识的朋友也不如她们多,如果真有什么事,我还得她们搭救。”
  他低声提醒我:“你现在身家百万呢。”未说完自己倒笑了,显得开心至极。
第10章 谋篇(1)
  彪哥让我提钱到银行存起来,而且是用我的名字开的户,他自己却在银行外面等我。
  原以为他会把钱分了,不料他好像完全没有这个打算,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待我存好钱,他拿过存折仔细地看了一遍。因为昨天从黑皮包里拿了点钱用,为了凑够整数,我自己拿了点钱出来。他看了一眼存折上面的数字,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问:“你把自己的钱存了进去?”
  我说:“是,存钱的话,我希望它是一个整数。”其实我也有一本存折,上面也是一个整数,不过数目远没有这么大。我的愿望,是存够20万元时,可以开一个酒庄。
  他向我伸出手:“给我。”
  我呆呆地看着他:“给什么?”
  他笑着伸出手,抓住我的手,放在嘴边轻吻,说:“这是一双发财手,今后一定给我带来好运。”
  他把存折放进我手袋里,然后欢快地说:“现在我们去吃饭,吃完饭去找工作。”
  我惊愕地问:“你不是说,想用这笔钱来做生意吗?”
  他说:“是呀,但不是现在,要等半年之后。”
  我说:“为什么要等半年之后?”心里想,赚钱的事,不是越快越好吗?
  他说:“我昨晚想了一夜,半年之后,才有合适的机会。现在这点钱,做小生意没意思,不如让它躺在银行里休息。”
  我应了一声,再无异议。还有什么好说的,钱存进我的账户,他都不急,我有什么好急的?
  当天下午,吃过饭,打了一个电话,我又重新找到了工作。
  工作是现成的,啤酒经销商李老板一听说我想出来帮他,立即热情地说:“那你到北新区这个场来,现在请的小姑娘,都不及你利索。”约好了第二天夜里开始上班。
  彪哥听我打完电话,便说:“你上班时,记得问下老板那里请不请人。”
  我说:“你也想去夜总会做?”
  他说:“当然,我想与你在一起一一女朋友在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不能让你给别的男人骗走了。”
  我笑,他听似没心没肺的话里面,总有让我枰然心动的感觉。好像不全是男女之情,但他话里那不容置疑的语气,却让我不得不服从。
  我当时以为他真的只是想与我朝夕相处,后来才发现,原来不是。他做任何事情,都有明确的目的。
  成功的往往也是这种人,直奔目的而去,但因为太过注重目的,处事往往不择手段,最终不成功,便成仁。
  从此,我成了英皇夜总会的啤酒妹,彪哥成了夜总会的服务员。
  在别人眼中,我们是一对异常亲密的情侣。为了能和我每天一起上班下班,彪哥在我居住的出租屋附近找了一间旧的小房子,我们每天同进同出,羡煞旁人。
  他好像完全告别了过去的生活。听说波哥死了后,手下的那班人都散了,也有的投靠到乐哥那边去了。我说:“这些人为什么这样?明知道乐哥害死了波哥,他们还认坏人做大佬。”
  彪哥不以为然地说:“谁有钱,谁有本事,谁就是大佬。”
  我不得不认同,他这话其实极为有理。这个社会其实就是耍猴子戏,有钱有权者都是玩猴的人一一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人家敲响锣鼓,自然会有人凑过去自甘为猴。
  我们像所有的打工情侣那样,节衣缩食地过日子,闲时逛逛街:他给我买100多元的衣服,也给我买2元的玫瑰花,我们站在大街上,一起吃1元一串的鱼丸……
  没有人知道,我们是一对年轻的百万富翁。
  我们像完全忘记了那些钱一样,过着琐碎的生活,偶尔也吵嘴,因为我的急性子脾气。不过他从不与我吵,当我发小脾气的时候,他只是一把揽住我的头,好脾气地说:“别吵别吵,都听你的。”
  除了在我面前好脾气外,他的好脾气在英皇夜总会也众所周知。他几乎什么都干,连不属于他的活也干,与我在英皇卖啤酒的另一个女孩子曾经有一次笑我说:“彪哥除了不能陪男客人之外,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做的。”
  我笃定地说:“如果有男客人要他陪,估计他也是可以的。”说完自己已忍不住大笑。
  晚上下班,我把这些话告诉他,他追着我要打,我笑得喘不过气来。相处数月,我们彼此都接受了对方,不知道是因为那笔巨款,还是因为我们真的有缘分。
  我告诉他,我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邀请我扮他的女朋友,一起唱《纤夫的爱》时,就开始对他有感觉了。“当时,你的眼睛很亮地看我。”我说。
  他拍拍我的头,开心地笑了。我乖巧地靠在他肩膀上。我知道这是他对我表示疼爱的方式,而我也喜欢他这样的表达方式。
  我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彪哥很喜欢看报纸上的拍卖公告,甚至连每天出租屋信箱里收到的《城市信息报》也很感兴趣。
  《城市信息报》其实是一份广告报纸,每天向市民免费发放,上面排满密密麻麻的广告,什么房屋出租、地皮转让、求职招聘之类的。
  我很奇怪他为何看得津津有味一一这样的垃圾广告,有什么好看的?问他,他只是摇头笑,什么也不说。有时候他的目光,会偶尔露出迷惘的神色,但更多的时候,是胸有成竹的表情。
  越是这样,他越让我着迷。
  胜男被人打破头之后,很是老实了一段时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与阿丽都不搞副业了,每天乖乖地在按摩场或发廊里上班,甚至连客人的主动请客,也极少出去一一估计是血的教训,让她们胆变小了。
  但安分守己了几个月,她们“卖艺不卖身”的思想又冒头了。有一天上午,我在睡懒觉,听到厅里有人说话,原来是有客人来了。
  走出去准备梳洗时,发现客人是一个中年男人,正坐在厅里看电视。阿丽向我介绍说:“阿冰,这是我的男朋友。”我连忙打招呼,心里却暗暗奇怪:这男人看上去少说也有四十岁了,做男朋友不嫌老?
  那男朋友倒是热情,说:“阿丽让我买了早餐来,大家一起来吃吧。
  我说了声“谢谢”,就走进卫生间洗脸。胜男刚好洗完脸,从卫生间里跑出来,与阿丽及她的男朋友一起吃早餐。
  待我收拾停当时,他们已聊得相当熟络了。胜男边吃早餐边朝自己的手腕上看,脸上满脸笑容。
  阿丽见状,说:“什么链子这么漂亮,给我看看?”
  胜男把那明晃晃的链子从手上除下来,交到阿丽手中。
  阿丽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羡慕地说:“真漂亮,是男朋友送的吧?”
  我心里一怔,胜男什么时候有了男朋友?怎么从未听她说过?却不料胜男已笑吟吟地答:“是啊,男朋友不送东西给女朋友,还有什么用?再说这个东西又不贵,便宜得很。”
  那男人坐不住了,小声地说:“这个链子多少钱?要不我也给你买条?”
  阿丽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说:“还是不要了,我们才刚开始,我不想乱花你的钱。”嘴里说不要,手上却不舍得放开,拿着链子继续翻来覆去地看。
  那男人实在不好意思不买了,说:“你喜欢,我就买条给你吧。”转头问胜男,“这个多少钱?”
  胜男说:“不贵,才两千块钱。”
  那男人呆了半晌,原先他听胜男说这链子很便宜,大概以为最多不过是数百元的事,想不到竟然要2000多元,不过话已经说了出去,再加上阿丽在一旁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他也不好意思反悔了。
  钱包里的钱不够,他全掏了出来给阿丽,还说下次再把余下来的几百元带来,让阿丽先拿钱去把链子买了。
  吃完早餐,那男人钱包里没钱,也不好意思邀阿丽到外面玩了,悻悻然告辞离去。
  一关上大门,阿丽与胜男便露出旗开得胜的笑容,二人击掌欢呼。
  她们又联合搞副业了。
  所谓的男朋友,所谓的金链,都是道具而已。胜男指着那条闪闪的链子,对我说:“这是常安路上10元一条的金链。”
  原来她们这次的搞副业,是演戏,连我自己,也成了她们的道具。
  三个女孩子眼巴巴地看着你,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好意思不表现一下自己的慷慨。
  这样的男朋友,是她们在发廊或按摩场里认识的。以前搞副业时,她们是吃生不吃熟,现在搞副业,则是做熟不做生,因为陌生人不会轻易跟人回家,更不会轻易慷慨掏钱。
  阿丽这样介绍她的成功经验:一定要找40岁至50岁的男人,太年轻了不行,他们要么没钱,要么有女朋友或年轻的妻子,不会舍得给外面的女人花太多的钱。
  50岁以后的男人也不行,他们面临退休或已经退休,对钱看得比较重。而40多岁的男人,家中老婆年老色衰且进入唠叨的更年期,
  如果有温柔解语花主动示爱,一定乖乖上钩。
  还有,千万不要显得太贪财太急切,这样会引起对方警觉。在发廊认识阿丽后,这个男人常常到发廊找阿丽洗头,一来二去便熟悉了,阿丽便流露出对对方的依恋。
  那男人又不傻,自然主动出击,约阿丽出去玩。阿丽却善解人意地说:“哎呀,跑到外面还不是要花钱?不如你明天买早餐到我宿舍来,我介绍朋友给你认识。”于是,这个痴心的男人便欢天喜地地买了一堆蛋糕饼干前来开大食会,以为这样便可以赢得芳心。
  我说:“如果人家就是不掏钱出来,你们也没有办法。”
  阿丽笑了:“如果他不掏钱出来,我也没有什么损失呀,起码还给大家送来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后来,出租屋里又陆陆续续来过不同的男人,有的男人来过一两次后不来了,有的来过三四次后还坚持要来。阿丽与胜男二人轮流当主角,要钱的理由多种多样,有时候是手链,有时候是耳环,有时候是衣服,有时候是鞋子,甚至是回家的车票钱。
  我常常觉得奇怪,如果她们光“卖艺不卖身”,为什么那些男人会毫无怨言地送钱给她们?也许,私下里,她们也会偶尔“德艺双馨”一下吧?
  我忍不住把阿丽与胜男的所作所为告诉彪哥,原以为他会反感,却不料他哈哈大笑,说:“这两个人,也许将来可以帮我们。”
  我说:“你打算开发廊或开按摩场?”
  彪哥说:“开不开都可以帮我们。什么事都敢做,什么钱都敢挣的女人,利用得好,就是无价宝。”
  我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他正在酝酿着一件重大的事,但是什么事我却完全想不明白。
  半年时间匆匆而过。
  在夜总会日夜颠倒的忙碌中,我几乎忘记彪哥之前许下的期限了。
  一天中午,他过来找我,顺手在门口的报纸箱拿了一份《城市信息报》进来看。那时我正躲在厨房里做午饭,尽管银行里的存折已有百万,我们依然过着俭朴的生活。
  我突然听到他在外面开心地大叫:“阿冰!阿冰!快出来看!”
  以为他发生了什么事,我连煤气也没关,便拿着锅铲从破旧的厨房里冲了出来。他正拿着那份广告纸拍大腿:“机会来了!发财的机会来了!”
  我拿过报纸一看,他指着的地方,是一则招租广告。仔细一看,地址正是我原来卖啤酒的河东夜总会。夜总会被查封后,估计是原来的老板开不成了,现在业主要重新招租。
  我略有点失望,把报纸扔给他,继续进厨房炒菜。他拿着广告纸跟在我后面,兴奋地说:“我们要当老板了!”
  我没好气地说:“我不同意!如果你租这间夜总会来搞,就是扔钱进咸水海!”
  他说:“我保证不会!我们就从这里起步,生意会越做越大,你相信我!”
  我说:“夜总会死过人,鬼才来帮衬!”
  他说:“各人有各人的命数,那里是波哥的死地,却是我的旺地。更何况你旺我。旺地与旺人都在我手上,我不会旺不起来。”
  我摇头不语,只管炒菜。说实在的,我舍不得把钱就这样让他拿去扔在夜总会了。饮食与娱乐休闲业,都是很玄的行业,完全靠运气,一些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大酒店一个月内亏数十万甚至百万的例子,我又不是没听说过。更何况我们的钱有限,经受不起折腾。
  我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如果他坚持要投资那间夜总会,大不了我与他一拍两散,一人分得50万,各自走人。再深的感情,也经不起利益的挑衅。
  见我不语,彪哥先表示收兵:“好好,我们不争论这个问题。”
  阿丽与胜男早就洗刷完毕去上班了,我与彪哥默默无言地吃饭。彪哥夹了不少菜进我的碗,疼爱地说:“吃多些,我不想别人说我把女朋友养得像一只猫那么瘦。”
  我忍不住笑了:“猫也有胖的好不好!”
  他说:“以前我们家里养了一只猫,瘦得皮包骨,好运气时捉到一只老鼠,便开心得要死……”
  我说:“你那只是农村的猫,现在城里的猫吃猫粮,整天光睡觉陪主人玩,根本不用捉老鼠。”
  他说:但我是一只农村的猫,如果不捉老鼠,没有人给我猫粮吃,我会瘦得皮包骨。”
  我听得有点心酸。他无数次跟我说跟着波哥混日子的经历,却没有说他在农村的故事,只知道他从小家中很穷,其他的一无所知。
  他不断地给我夹菜,自己却机械地用筷子扒着白饭。好不容易艰难地咽下一口白饭,他说:“小时候我在农村,爸爸在附近的石场采石,妈妈在地里种田,他们都很少在家,陪着我长大的,就是奶奶和家中的猫了。”
  他放下碗,叹气,说,“后来,我上三年级的时候,爸爸在石场出事了一一一只脚被碎石机绞碎。从那以后,他只能天天待在家里了。妈妈可能心情不好,再加上农活重,对他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他满肚子气没处发,不是骂我,就是打猫。”
  他的语气越来越沉重,“那只猫,其实年纪已经很大了,我喜欢叫它老猫。它很缠我,有时候我放学回家帮奶奶烧柴火做饭,它就爬上我的膝盖,很懂事。天气冷的时候,它喜欢跑进房间的被子里睡觉,但我爸很讨厌它。
  “那年冬天的傍晚,我放学回家,听到我爸正在里屋怒吼,而奶奶在小厨房的柴草堆中擦眼泪。原来老猫又跑进被子里睡觉了,被我爸一手抓住狠狠地扔在地上,猫连声惨叫。奶奶进屋里看,也连带着被我爸骂了半天。
  “当天晚上,老猫没有回家。我与奶奶把整个村子都找遍了,也没有看到它的身影。很晚了,奶奶拉着我要回家吃饭睡觉,我说什么也不愿意回,坐在村前的大榕树下,默默地流泪。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老猫。”
  他的泪水,爬了满脸。我把纸巾拿给他,他却倔强地摇头,继续说,“我像失去了亲人一样,每天回家都不说话,谁叫我都不理。因为这件事,我妈与我爸大闹了一场。”
  他又说,“那年的冬天特别冷,老猫丢了之后没多久,奶奶也去世了,我哭了好几天。第二年春天,我妈也离开家了,从此没有回来过,连户口都没有迁走。”
  我说:“她到哪里去了?你有没有找过她?”
  他摇头:“既然她要走,就没有再找的必要了。找到了又怎样?还能回来吗?”
  我心里发酸,我不知道他曾经受过这么多苦,小时候,我觉得妈妈说我几句,已是世界末日。
  我安慰他:“她终究是你妈,估计心里还是惦记着你的。”
  他决绝地说:“我永远不会认这个妈,把一个烂摊子丢给一个不足十岁的儿子,自己却跑了。半年前,当我打电话给你,知道你带着钱在等我的时候,我就想,你将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我说:“那你爸……”
  他苦笑:“前几年也去世了。我现在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只有你。”我说:“既然你没有什么大的经济负担,我们用这些钱做点小生意不是挺好吗?何必一定要搞夜总会?”
  他说:“这些年我跟着波哥闯荡,经历过很多事情,这年头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不试一下,总归是不甘心。尤其是你出现以后,我更觉得自己应该搏一搏。你放心,我与波哥不一样,结果也会不一样。”
  他伸出手来紧握我的手:“我会打出一个与波哥截然不同的天下,到时候你什么也不用做,只须像王后一样坐着享福就行。”
  我心里一暖,说:“如果失败了呢?我们就什么也没有了。”他说:“如果失败了,我就认命,你继续卖啤酒,我继续去英皇当服务员,反正我们还年轻,是不是?”
  我只好点头:“好吧。”
  他闻言大喜,像放下心头大石般。“吃完饭,我们就去看看夜总会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第11章 谋篇(2)
  半年没来,河东夜总会所在的街道依然车水马龙,旅业、沐足和桑拿依然如旧,唯有八楼的夜总会,所有的窗户紧闭,从楼下抬头往上看,想起当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不禁唏嘘。
  彪哥在楼下转了一圈,终于在墙角边,发现一张红色的《招租启事》,上面的内容与《城市信息报》上登载的一模一样,同样是“租金面议”,下面是一个联系电话。
  我以为他会立即找出电话来打,可是他只是看了一眼,便拉着我离开了。一路上他兴致勃勃地向我解释:“这里的楼下不是旅馆便是沐足和桑拿,做夜总会最好不过。”
  我提醒他:“那你不快打电话联系?”
  他笃定地说:“放心,没人与我们抢。曾经有人从那里摔下死了,一般的生意人不会租这个地方。”
  我说:“那你不怕这里风水不好?”
  他说:“有你这个幸运星在我身边,我还怕什么?不怕财神不光顾。”
  此后的几天,他向英皇夜总会请了假,天天早出晚归。我依然每天晚上到夜总会卖啤酒,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偶尔问起他,他总是说:“找些熟人,找些兄弟聊天。”
  又一个月过去了。这天早上,我正睡得香甜,他打电话来找我:“快快起床,找件漂亮衣服穿了,我要和你到河东街道办去。”
  我迷迷糊糊地说:“到河东街道做什么?下午去行不行?”
  他兴奋地说:“不行不行,现在就得出发,我已经约好人了,谈夜总会租赁的事情。”
  我一下子清醒了,立即连滚带爬地起床穿衣,简单梳洗后穿上牛仔裤与棉质方格上衣,泡了袋速食面,边吃边等他来。
  不料他一进屋,对我左看右看一番,摇头道:“要换衣服,不要穿这套衣服。”
  我愕然:“为什么要换衣服?”
  他说:“你现在是身家过百万的富婆,不宜走清纯路线,穿这样的衣服不配你的身份。”
  我只好笑着换了一套墨绿色的裙子,中间套一条金晃晃的腰带。他仔细打量一番,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跑进卫生间拿来胜男的墨镜往脸上一挂,问他:“这样行吗?”
  他说:“就是这个款!不错,不错。”
  一路上,他叮嘱我,“夜总会那幢大楼,是河东街道办的物业,我们现在过去是谈租赁问题。你的身份是富婆,而我是帮你做事的马仔。你尽量少说话,说多了怕露马脚。”我说“好”,因为我本来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河东街道办事处位于市中心,从楼下停车场停满的各式小汽车来看,便知道这个街道的经济发展得相当不错。
  根据门卫的指弓。我们到了二楼的一个办公室,门上标着“企业办”字样,一个老头坐在里面喝茶看报纸。
  彪哥走过去,热情地伸出双手:“你是吴主任吧?我们是电话里约好过来谈租赁8楼夜总会的。”
  估计是之前彪哥已经铺了路,吴主任热情地拉着他的手说了半天,最后谈到关键问题,老头才迟疑地说:“具体的价格我们也不好说,
  恐怕要问李书记才行。”
  彪哥说:那你直接带我们见李书记行不行?将来有好处一定忘记不了吴主任。”
  吴主任点点头,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个电话说了几句,然后朝我们点头:“李书记叫我带你们上去谈。”
  吴主任带着我们乘电梯上了6楼,把我们带进一个布置得富丽堂皇的办公室。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抬起头来朝我们打招呼:“请坐请坐。”
  吴主任为我们双方作了介绍一一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就是河东街道党委书记李白。
  说话间,已有一名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闪进来为我们倒茶。
  彪哥喝了一口茶,说:“李书记,我们厉小姐想租8楼来玩玩,不知道现在是什么价?”语言间轻描淡写,像在与朋友谈论白菜的价格。
  李白说:“那是中心路段,月租2万,签3年合同,先交一年的租金。”
  彪哥嘿嘿地笑了:“李书记说笑了,这是以前的价格。现在的8楼是什么情况,我不清楚李书记还不清楚?如果没人租,还不是空在那里养老鼠?”
  李书记沉默了一下,估计他也知道,出过事的空铺,是越放越难租出去,而装修设备却越来越残旧,以后想租出去更难。
  彪哥乘胜追击:“你们的招租,放出去也有将近1个月了,有多少人来问?恐怕我们是第一个吧?”
  李书记说:“那倒不是,还是有人来问的,只是价格不合……”
  彪哥说:“价格这回事可以商量的,租金2万元一个月也不是问题。”
  李书记眼里一亮:“那你有什么要求?”
  彪哥拿过桌上的茶壶,反客为主地给大家倒了一通茶,才不紧不慢地说:“我们厉小姐想拿你们的8楼试试运气,但那里闲置了这么久,估计墙壁都让老鼠打穿几个洞了,要不你们先装修好,再租给我们?”
  李书记一听为难地说:“那里要搞装修没有几十万拿不下来,这项开支不好出。”
  彪哥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茶,说:“我有个想法,关键是看李书记怎么想。”说完脸上带笑,给大家倒茶,不说话。
  李书记心神领会,对正在侧耳倾听的吴主任说:“你先回办公室,我与客人再聊一会。”
  吴主任忙不迭地站起来,关上门走了出去。
  彪哥说:“李书记,你们这边的情况我也打听过了,你们不可能拿一笔钱出来装修好再出租,如果我们自己拿钱出来装修,再给你一成的股份,怎么样?”
  李书记说:“给我一成的股份?”
  彪哥说:“对!不管赚多少钱,其中有一成是你的!装修也不用街道办掏钱。”
  李书记警惕地说:“我不需要挣不干净的钱。”
  彪哥笑了:“李书记,我知道你讲党性原则,但我又没让你干非法事……放心,你什么也不用干,只拿股份就行了,说不定不用二三年,
  你在美国上学的女儿就可以开靓车住别墅了。”
  看来彪哥的功课做得相当足,一提到美国的女儿,李书记的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
  彪哥说:“李书记,我们厉小姐是爽快人,如果大家合作得愉快,她不会亏待你的。”
  我适时地取下墨镜,露出一副灿烂的笑容:“李书记,谁不想趁还能挣钱的时候挣多点钱,将来让儿女过得好些。”这句话我妈与我爸常挂在嘴边,我只不过现学现卖而已。
  李书记终于松口了:“好吧,你们想怎样合作?”
  彪哥说:“前两年,租金免费,从第三年起,租金每月2万元,合同一签10年,从第三年开始交租金。”
  李书记一听便摇头:“不行不行,就算我答应,班子里那班人也不会答应,那是黄金地段,不可能免费给你用两年。”
  彪哥笑了:“不是免费,我们代你们出装修费。你刚才也说了,装修费随便都得几十万,就算正式交租金,一年也不过24万,两年也才48万,我们装修要一下子拿出几十万,分分钟超过这个数。”接着他低声说,“再说,你还有一成股份,从第一年就可以收分红,那才是属于自己的钱。”
  李书记有气无力地说:“让我想想再说……”
  彪哥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大声说:“不用想了,李书记,你是做大事的人,干脆利落,就这么定了!”
  说着又压低声音说,“李书记,这间夜总会你也有份的——不用成本每年领一成分红一一你比我们厉小姐这个正牌老板还好赚!”
  我站起来,向李白伸出手:“李书记,合作愉快!”
  原以为还需要颇费周折,但租赁夜总会的事情顺利得超乎想象,李白很快便叫企业办的人拟定合同,请我过去签字。根据合同上的规定,租金每月2万元,合同一签就是10年,前两年的租金用于装修,因此租金与装修费相互抵消,也就是说我们从第三年开始交租。
  直到白纸黑字的合同拿在手上,我还迟疑不定地问彪哥:“这是真的吗?一分钱没出我们就租下了整层8楼夜总会?”
  彪哥提醒我:别忘记我们已把一成股份送了出去,真正吃白食的,是李白。”
  我说:“那倒也是。”
  彪哥露出得意的笑:“他愿意张嘴就是好事,嘴张得越大,他能为我们做的事越多。”
  我说:“他还能为我们做什么?难道拉客不成?”
  彪哥说:“拉客这种小事倒不用他理会,他只管帮我们再把一成股份送出去就行。”
  我说:“送给谁?”
  他说:“送给能够为我们办事的人。”
  签订合同后,夜总会准备装修了。
  彪哥请来城中几家最大的装修公司,带着设计人员里里外外地走了一圈,要求他们给出最佳的设计方案。“谁的设计方案最漂亮,我们就交给谁做,厉小姐有的是钱,关键是你们要有最时髦最豪华的设计方案。”
  我穿着向阿丽借来的职业套装,煞有介事地点头,脸上作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几家装修公司的设计人员均以为遇上了有钱人,诚惶诚恐地点头称是。
  一周后,装修公司的设计方案全部交到彪哥手中。彪哥挑出几张效果图,指着一款看上去最富丽堂皇的设计问我:“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我看了一眼,立即咋舌:“这样的装修,没有百万恐怕不行吧?”其实我对装修也完全没底,只觉得那华丽的吊灯,还有那些金灿灿的圆形大柱,肯定价值不菲。
  彪哥胸有成竹地朝我笑笑,说:“把存折交给我,我保证夜总会装修好的时候,它还会剩下一半的钱。”
  我把存折交给他。现在我对他完全是言听计从了一一就算我不相信自己,也一定要相信这个男人。此刻,我觉得没有什么能够难倒他了。
  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班人,驻扎在8楼开始装修。我曾经以为是参与设计的某家装修公司的,可是一问,根本不是。
  彪哥得意地笑着说:“哪能请什么装修公司,如果请装修公司,像你说的没有百万拿不下来。”
  我说:“那你又叫人家来做设计方案?”
  彪哥说:“那是他们乐意的,我又没有强迫他们这样做。”
  为了吸引客户,装修公司都是免费出设计方案的,彪哥就是利用装修公司的设计方案,请来了装修游击队按选中的图纸装修。
  我担心地说:“请这样的散兵游勇,装修质量会不会太差?如果夜总会的档次太差,就吸引不了花得起钱的客人。”
  彪哥说:“在英皇夜总会做时,我与老板聊过,娱乐场所损耗与折旧都比较大,三年左右便须装修一次,否则不是过时便显陈旧。因此装修不需什么好材料,关键是要看上去富豪大气。”
  我暗暗称是,乐得诸事由他做主。我最大的优点,便是不轻易与人争执,这也是彪哥喜欢我的地方,他常说:“你有想法,但又不固执,愿意听男人的话,这样的女人旺夫。”
  夜总会重新开业,最重要的是请人,各项工种都需要一一配备,男女服务员、房间公主、dj、保安和收银员,甚至扫地的大婶,每项工种都必不可少,想起便令人头痛。
  想不到彪哥竟然很轻松地便算出了人数,请来《城市信息报》的业务员上来,连续一个月在宣传纸上做整版广告。幸亏这样的广告收费并不贵,不然真会花钱如流水。
  到处免费派发的广告,让城中人皆知河东夜总会要重新开业了。
  不知道是谁放出的风声,传闻租下河东八楼夜总会的,是某个商场大款的女人,据说这个女人身家丰厚,承包八楼夜总会,只是拿来玩玩。
第12章 谋篇(3)
  当阿丽把这个消息告诉我时,我淡淡地说:“那个女人是我。”阿丽震惊地说:“是你?你什么时候弄来这么多钱?怎么没听你说过?”
  我不急不慢地说:“这钱是我以前的一个干爹给的,钱财不可露白,姐妹面前也不好乱说。”
  阿丽先是半信半疑地瞪着我看了好一会,最终欢呼一声上来抱着我的脖子,说:“阿冰,你不声不响就发达了,不要忘记姐妹噢。”我笑着拍她的肩,承诺说:“当然不会,咱们也算相识于微时。”我知道她对我的话已深信不疑一一女孩子最大的资本,莫过于一副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身体一一我自称出卖身体而得到巨款,她自是深信不疑。
  我与彪哥商量:“阿丽与胜男想到夜总会帮手,你看怎样?”彪哥说:“帮手可以,但只能是一般的服务员或者房间公主,部长或经理级别的,我们还是要请熟手。新场子要旺,必须要熟手带起来。”我惊诧于彪哥的无师自通,他笑着说:“你忘记了我在英皇夜总会时,天天忙个没完没了?”
  我恍然大悟,当时以为他助人为乐,原来他在偷师,积累人脉,把每一环节都摸熟吃透。
  因为我无法承诺给她们一官半职,阿丽与胜男最终没有到夜总会来。我觉得过意不去,每次见到她们都有内疚的感觉。彪哥看穿我的心事,他说:“想对一个人好,想报答一个人,不是非立刻不可的,眼光要放长远些。”
  我辩解道:“现在能对人家好,为什么不现在做?现在都办不到的事,还奢望将来?”
  彪哥说:“她们现在不过来,是好事。在这里做得再厉害,不过给她个部长当,说到底也不过是夜总会的服务员。”
  我没好气地说:“她们本身也不过是发廊妹和按摩女,能当部长就很不错了。”
  彪哥拍拍我的脸:“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大把机会,只要她们自己不说,谁知道她们是发廊妹和按摩女?穿上职业套装,阿丽比机关里的公务员漂亮多了。”
  这样的争论毫无意义,我先行收兵,因为有太多的事情等着我们做,更何况就算我想吵,彪哥也不会与我吵,这种没有对手的争吵实在胜之不武。
  原以为夜总会要沿用原来的名字,可是彪哥说要改,改为大富豪夜总会。
  我笑不可抑:“太俗了吧?大富豪,不如直接叫钱柜。”
  彪哥正色道:“城中已经有一家ktv叫钱柜了,要不然我会考虑的,不过叫大富豪比叫钱柜好一一来者非富即豪。”
  我摇头:“如果是我,我宁愿叫日临轩之类的。”
  彪哥说:“那是茶馆的名字。”
  我苦笑,只好承认自己不懂行情。
  整整三个月过去,夜总会终于装修完毕。
  装修好之后的一个晚上,彪哥一个电话,便将李白请了过来。我原以为这是件颇费周折的事,毕竟李白在河东街道办,也算一个土皇帝,人家什么人没见过,什么好处没拿过,岂会将区区一间夜总会放在心上?
  彪哥说:“你几时见过狗会嫌骨头小?”
  当李白被请进来的时候,彪哥举行了隆重“亮灯”仪式,地板是亮闪闪的晶白,灿烂的吊灯熠熠地发着光,从大厅到走廊都是金碧辉煌的色调,墙壁描绘着隐隐的花纹,室内的每根柱子,都发出金黄色的光亮;每个房间,除了沿用大厅的装修外,所有的沙发都是时尚的布艺,连窗帘都与之同一花色,看上去说不出的华美。
  李白看了许久,脸上露出满意的笑:“不错,不错,这个场子装修,恐怕要花好多钱吧?”
  彪哥说:“花了80万,可以顶三年的租金了,我现在恨不得与河东街道办重新签合同,你们负责装修,我老老实实交租金算了!”李白不说话,只是微笑。彪哥乘机捶他的胸:“不过两兄弟的事,就不用计较这么多了,再说我们厉小姐不差这点钱。”
  我站在旁边微笑,其实整个装修,只花了40万元左右。墙壁的效果,其实是墙纸贴出来的;沙发是原来的旧沙发,只是在外面套上一层与窗帘同一花色的布;满室生辉的吊灯,找的是一家快要关门的灯具公司打折买的;唯有在外墙上挂着的“大富豪”灯箱,才是比较大的一项开支。
  当时我比较担心音响的问题,甚至还与彪哥商量是否须添置一些新的回来,彪哥说:“去夜总会的人,有几个是真正想唱歌的?只要你人气足,靓女多,就是好场子。”
  装修好之后,彪哥请了人来,把所有的旧音响简单修理了一下,并换上崭新的外壳,整个场子看上去立即富丽堂皇起来。
  一切既已准备就绪,彪哥便与李白商量大富豪夜总会的开业吉日。李白说:“这个你们定,我不参与。”
  彪哥悻悻地说:“你现在与我说这种话?我洗湿了个头,你竟然说不理?那你把装修费退回给厉小姐,这盘生意不做了。”
  李白哈哈大笑,两个人虚虚实实地互相调侃了一番,约定了夜总会的开业时间。
  客人基本上都是李白请来的,除了小部分是河东街道的部门单位外,大部分是辖区内的企业主。我很好奇李白是以什么理由请这些人来,彪哥说:“他想请客还不容易?甚至连理由都不用。”
  确实也是,人到了一定的位置,不要说请客无需理由,就是叫人请客,同样不需理由。
  当天的晚宴,是在本市的五星级大酒店举行。尽管李白出面找熟人打了九折,加上酒水与香烟,每桌仍须花费3000多元,30桌就是10多万元。
  当天的晚宴,李白向客人是这样介绍我的:“厉小姐是我街道办投资大户厉先生的女儿,希望大家多多关照。”我与彪哥笑意盈盈地向大家敬酒,心想这个家伙说谎都不用打腹稿。
  晚饭后,30桌人移步大富豪夜总会,各个房间顿时热闹起来。服务员鱼贯而入,果盘、啤酒、小吃悉数端上来,服务员与房间公主全部到位,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入了“剧情”。
  我终于吐了口气,暗暗问彪哥:“靓女够不够用?”
  新开的娱乐场所,最难找的便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了。服务员还好说,那些靠天生本钱吃饭的女孩子,真的不易找。
  开张之前,彪哥从英皇找了一些“三陪”过来,还发动她们把其他场子的姐妹也带过来,带一个人过来奖励50元。我甚至还考虑,如果人不够,找阿丽与胜男帮助,叫她们也找些姐妹过来撑场。
  彪哥说:“我已经与服务员说过,要主动问客人需不需要靓女陪唱,如果需要,免费提供。”
  不过当晚直到收场,都没有人提出需要靓女陪。数十名打扮得花红柳绿的年轻女孩子挤在服务间里抱怨出师不利。
  彪哥安抚她们说:“你们急什么?留在大富豪,挣钱的机会大把!你们现在帮服务员上果盘,不须上果盘的就当走错门,到各个房间走下,今晚每个人都当坐台算!”
  姑娘们闻言一哄而散,有的跑去从服务员手上抢过果盘送进房间,有的直接晃进房间假装找人,有的干脆坐在大厅沙发上搔首弄姿吸引眼球。整个大富豪,活色生香。
  我相信,大富豪美女多的传闻,自从这夜之后,将在城中不胫而走,艳名远播。
  当天晚上,我们与李白并没有太多的接触,他一直与他的朋友们待在包间里喝酒唱歌聊天,我以为彪哥会急于与他结交,彪哥却说:“在人前,我们与他装得越客气越好。”
  凌晨1时许,客人全部走光,散场了。
  从这晚起,我们在大富豪住了下来,因为彪哥在装修的时候,装修了一个套间房,我们从此不必回出租屋住。
  我们住的套间房,就是大半年之前的杂物房,当时,彪哥就是在这个房间,把一皮包钱塞进我怀里。
  当天晚上,我躺在彪哥的怀里,听彪哥心满意足地说:“阿冰,你是我的贵人,这房间是我的福地,从此以后,我会飞黄腾达。”
  想着一笔笔的钱如流水般花去,我担心地说:“这个场子这么大,我们的钱撑得下去吗?”
  彪哥说:“除了人工花费大些之外,夜总会简直是无本生利,怎会撑不下去?放心吧,我们之前一直是播种,从明天开始收获了。”这个晚上,彪哥睡得很香甜,我却一直睡不着。看着这个既不熟悉又不陌生的男人,我不知道他脑里在想什么。直到窗外露出曙光,我才沉沉地睡着。等我起床时,他已不在身边。
  我从房间里走出来,整间夜总会一片寂静。
  透过窗帘射进来的阳光,把夜总会映得像一间金碧辉煌的宫殿。在大半年之前,我还在这里卖啤酒,此刻,我是这座宫殿的女皇。
  可是,彪哥不在身边,置身于这一屋华丽中,我就像失去士兵护卫的女皇,惊惶地连忙打他手机,问他在何处。
  “我与李书记在外面谈重要事,你再睡一会,我中午回来与你到外面吃饭。”彪哥在电话中安抚我。
  吃午饭的时候,他终于回来。我问他找李白何事,他笑笑:“当然是商量夜总会的事了,他会再找个人来入股。”
  我说:“什么人?”
  他说:“自然是可保夜总会赚钱无忧的人。我不会像波哥那么傻,只顾赚钱,什么都不顾不管,到头来有钱没命花。”
  这已是他第二次对波哥作出类似评价了,我觉得老提一个死人有点不吉利,因此制止他:“不要再说波哥,不吉利。”
  他笑笑拍拍我的头:“小时候,我奶奶叫高人给我看相,说有个属鼠的女人将是我的贵人,她一出现便助我大富大贵。我以前不相信,但自从你在我身边,我诸事顺利,不相信都不行了。”
  李白会为我们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入股?我很好奇,但彪哥说:“李白还没有告诉我,不过他能找得出来的人,最起码级别不会比他低一一如果他自己能罩得住的事,没必要再多分一份钱给别人。”
  从这天晚上开始,大富豪夜总会正式揭开了它色彩斑斓的生活,从此夜夜笙歌。一切与大半年前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啤酒女成了老板娘,而曾经的小混混彪哥,则成了老板娘的男人。
  在夜总会的人眼中,彪哥对我言听计从,众人均以为他是因为钱而讨好我,而我知道,他对我是真正的疼爱一一他深信不疑地认定我是他命中贵人,可给他带来好运,因此倍加珍惜。
  当初与他跟着波哥一起混日子的兄弟,现在都招了过来看场子,防客人走单,防客人闹事。夜总会与其他的服务场所不一样,但凡与酒色有关的场合,闹事的人特别多。
  那班兄弟都叫彪哥为大哥,互称兄弟,他们与普通的保安不一样,有时候不管白天黑夜都待在夜总会里,有时候进出匆匆,我不知道他们在忙些什么。
  彪哥在我们的卧室旁边,布置了一个很大的办公室,除了一张大桌子和老板椅外,还布置了一个关公的神台,日夜供奉。他们常常躲在里面不知道商量什么。
  有次,我向服务员要了两个果盘给他们送过去,打开门却发现里面烟雾缭绕。自小便患过敏性鼻炎的我当场咳嗽不断。
  彪哥疼爱地过来接过我手中的果盘交给身边的人,把我拉回卧室,说:“这样的粗活不用你干,以后你不要到那个房间去。”
  我担心地说:“你们一班男人躲在里面做什么?”
  彪哥说:“挣钱是男人的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好,免得劳心劳力。”我解释:“我担心你。”
  他微笑:“担心我什么?你在我身边,便可保我诸事顺利,辟邪镇恶保平安。”
第13章 布局(1)
  夜总会的生意踏进正轨,城中人均说大富豪靓女多,音响好,因此客源滚滚来。
  开张一个月之后的深夜,当客人散尽,彪哥拿着账本看,对躺在床上的我说:“按这样下去,半年不到便可全部收回成本。”
  我说:“你打算真的把一成的分红给李白吗?”
  彪哥说:“是的,一分钱也不会少,每个月底都约他出来,把账本给他看,每个季度结算一次。”
  我说:“这样岂非很吃亏?他什么也没有付出,却平白无故得到这么多,其实我们挣了多少他也不知道,随便给他点应付下便算。”彪哥笑着拍拍我的头:“能够爬到他那个位置的,都是人精了,千万不要在这种人面前搞小动作。更何况他现在免了我们两年的租金,接下来还会帮我们做很多事,往长远来看,是超值的。”
  我“哦”了一声,没有答话。因为我实在想不到,我们还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夜总会的房间,基本上夜夜爆满,根本无须他为我们拉客。实质上为避嫌疑,河东街道办几乎没有在大富豪夜总会消费过。
  乐极生悲,开张一个多月后,夜总会便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促成了大富豪夜总会另一名股东的出现。
  后来我常常想,很多事情,都是一环扣一环地牵引出来的。一切上天早有安排,之前发生的种种,其实只是铺垫。
  那天是周末。周末的娱乐场所总是特别热闹,请客的、聚会的、出来寻欢作乐的,都喜欢在周末进行,因为次日不用上班,喝醉了酒做错了事,会有足够的时间来补救。
  所以,很多坏事都会在周末的晚上发生。
  那天晚上,我正在房间里看一本关于酒文化的画册,彪哥与他的兄弟在办公室里商量事情。夜总会已踏入正轨,一切都已按部就班,无须我们跟得太紧。
  大约12点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在外面敲我的门:“厉小姐,厉小姐!”
  我走出去,看到表情焦急的部长阿凤。阿凤是从英皇夜总会挖过来的,虽然年龄不大,但见多识广,应对得体,如果没有特别的事,不会轻易惊动老板。
  我说:“什么事?”
  阿凤说:“上海房有几个人,说是河东派出所的,要求免单。”重新装修后,我把原来的房间名全由“贵宾”改成各大城市的名字了,比如上海、北京、广州,等等。
  我说:“认识吗?”
  阿凤摇摇头:“派出所的人也来过几次,如果我见过的话,应该有印象,但这几个面生得很,我不敢做主,所以要问声你。”
  大富豪夜总会开张的时候,我们也请了河东派出所的主要头目来凑热闹,当时还让阿凤四处派发名片认识人。没有印象的话,很有可能是有人企图浑水摸鱼了。
  我应了一声,跟随阿凤跑去上海房看个究竟。
  上海房在大富豪属于中档房间,最低消费688元一晚,送两个果盘以及酒水、小吃、纸巾若干,如果确实是派出所来人,经阿凤签名就可以免掉了,但我们的管理也非常严格,如非认识的人,阿凤也不敢乱来。
  我跟随阿凤走进房间的时候,里面的人正闹得兴奋,5个男人与3个女人边喝酒边唱歌,看到桌上和地上东倒西歪的啤酒瓶,便知这伙人喝得不少。
  阿凤说:“几位大哥,这位是厉小姐,你有什么事可以与她说。”
  当头的一名矮个子男人站起来,大声说:“叫你免单就免单了,找这个女人来干什么?叫你们老板来!”满嘴的酒气扑面而来,看样子喝得差不多了。
  我后退了一步,用手掩着鼻子,不卖啤酒后,我对啤酒的味道很排斥,尤其是这种喝得醉乎乎混合着口气的酒气,更令我从心底里抗拒。
  不料,这个动作刺激了矮个子,他伸出手来,强硬地把我的手从嘴巴上拉开,骂骂咧咧地说:“你这个女人在老子面前摆什么款,老子随便一伸手,你就排队等着老子上!”
  这段时间我养尊处优,夜总会的人虽称我为厉小姐,但人人知道我是老板,对我无不恭恭敬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哪受得了这种侮辱,不由得怒意顿生,狠狠地甩开他的手,大声说:“垃圾!”矮个子闻言大怒,一手揪住我的头发,说:“贱人!敢骂我!”阿凤大惊,欲过来保护我,却被旁边的几个男人狠狠地扯开摔在一边,顿时大哭起来。
  我挣扎着要走开,却被矮个子紧紧地扯着头发无法动弹,乱哄哄中,脸上不知道被什么人打了几掌,头痛欲裂。
  当房间公主慌乱地到彪哥的办公室报信,并将一干人带到上海房时,我与阿凤正被那班醉鬼指着骂,与醉鬼一起来的女人则在一边劝说。
  我披头散发,说不出的狼狈,一向训练有素的阿凤,也是衣冠不整。
  “敢动我大嫂?妈的你想死!”彪哥的几个兄弟冲上前来,其中与彪哥来往最密切的阿榜揪住当头的矮个子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打,酒瓶、杯子、小吃还有果盘,乒乒乓乓摔了一地,伴以女人们的尖叫声,场面极度混乱。
  彪哥这边人多势众,只一会便将几个毫无还手之力的醉鬼打倒在地。彪哥做了一个停的动作,伸过手来摸我涨肿的脸:“怎么了,痛吗?”
  我说不出的委屈与伤心,扑进他怀里,哪顾得上说话,只是不断地点头。
  手?”
  阿凤心有余悸地指着矮个子说:“他自称是派出所的,但我没有见过这些人。他们要求免单,我与厉小姐说了。厉小姐过来看,后来他们就动手了。”
  彪哥狠狠地踢了一脚倒在地上的矮个子,骂:“妈的,如果老子查出你不是派出所的,打断你的腿!”
  他指着倒在地上的几个人,对身边的阿榜等人说:“看着不要让他们走,我回去打个电话。”说完牵我的手回房间。
  一进房间,他便疼爱地抱了我一下,说:“没事的,一切有我在。你先去洗头洗脸,然后休息一会,其余的事我来搞定。”
  我只顾得上点头了。曾经,我也是一个在夜总会里如鱼得水的啤酒妹,可是与他在一起之后,我的应变能力渐渐退化,越来越感觉自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时刻需要他的保护。
  当天晚上,在李白的张罗下,派出所一名副所长来领人了。原来当晚在夜总会玩的几名男子中,仅矮个子是派出所的,不过他也不是真正的民警,而是所里临时请的治安队员。估计是他曾经跟派出所的人一起到夜总会玩过,知道派出所的人可以有免单的“福利”,喝醉了便在同伴面前夸下海口。
  但他不知道,在夜总会看似无序的“免单”后面,其实有着严格的管理。面对部长与我的怀疑,他面子上挂不住,耍起酒疯。
  尽管派出所的副所长再三道歉,并表示愿意代打人的矮个子醉鬼先赔偿损坏的东西,但彪哥还是很豪气地说:“给所长一个面子,算了。”
  当我洗完澡走出来的时候,几名醉鬼已经被人领走了。我忧心忡忡地问彪哥:“派出所的人会不会因此记恨在心?我们以后会不会有麻烦?”
  彪哥说:“我这次没有把事情闹大,也算是给了派出所一个面子。一个治安队员就如此横行霸道,如果张扬开去,怕的是派出所,不是我们。”
  我说:“话虽这么说,但事情搞到这么大,派出所长估计心里也不爽,以后三天两头来检查治安,恐怕夜总会也麻烦。”
  彪哥说:“这个你倒不用担心,我已与李白说过,要想夜总会平平安安地挣钱,他必须要想办法找个猛人来入股。”
  我说:“找个猛人便可以罩得住?级别高的人,恐怕也不好为一间夜总会说话吧?”
  彪哥说:“但猛人发一句话,下面的人便不敢再招惹我们了。”我叹气:“但愿如此吧,不然,我会后悔听你的话——开了这间夜总会”
  彪哥拉我到床边坐下,说:“你今天被吓坏了。相信我,只要有我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第二天是周日,晚上我与彪哥坐在总台前坐镇。夜总会生意依然兴旺,10点多时又来了几拨人,找不到房间只好扫兴地离去。
  彪哥得意地向我使眼色:“你看,一盘这么好的生意,你还说后悔?”
  我说:“你现在只看到钱,如果派出所天天来查房就麻烦了,多查几次,看还有没有客人敢来。”
  这年头也真怪,做“生意”的不怕流氓只怕警察,流氓来了有阿榜等人搞定,警察来了你够胆与他们火拼?
  正在此时,彪哥的电话响了,他凝神听完,然后抬头眉开眼笑地对我说:“阿冰,我现在要出去一下,晚些回来。这里我叫阿榜等人好好看着,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我奇怪地说:“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去哪?”
  彪哥压低声音说:“李白打电话来,他与一个大人物刚应酬完,想到邻市桑拿,打算介绍给我认识。
  我意识到这也许就是李白为我们找的新股东了,于是说:“好的,那你要小心。要不要与阿榜一起出去?这里留几个人看住场子就行,反正外面还有保安。”
  彪哥说:“那不行,不能随便带人去,免得引起人家不快。”
  我想想也是,叮嘱了他几句,他便进房间拿了钱匆匆出去。
  当晚很平静,连平日常见的喝酒闹事都没有。凌晨三点,客人散尽,服务员搞完卫生时,彪哥还没有回来。
  阿榜等人待在办公室里看电视闲聊,我返回房间里睡觉。想到他与别人去桑拿一去就是大半夜,电话也没有一个回来,心里隐隐有点不快。
  待到被开门的声音惊醒,外面已露出曙光。
  我连忙翻身从床上爬起来,说:“为什么这么迟才回来?害得我担心。”
  彪哥走过来,轻轻地搂住我,让我把头靠在他的大腿上。虽然一夜没睡,但他精神爽利地说:“阿冰,昨晚敲定了一件大事,以后夜总会就会顺风顺水了!”
  我好奇地问:敲定了什么大事?找到了可以撑得起场的大人物了吗?”
  彪哥低声说:“陈就伟。”
  我吃了一惊,这个名字我原本并不熟悉,但是波哥跳楼死亡后的次日,我在电视上看到他的名字。我记得他的名字前面写着“市委常委”、“公安局长”的字样,印象非常深刻。
  我说:“人家这么大的官,会理会一间小小的夜总会的事情?也许只是看在你跑去结账的分上,随便应付你。”
  彪哥笑了一下,说:“像他这样的身份,愿意为他结账的人会少?他答应关照,自然有他的原因。”
  我说:“什么原因?”
  彪哥说:“除了给他一成的股份外,我之前还托李白给他送过几块石头。
  我说:“石头?什么石头?”
  彪哥说:“黄蜡石。李白告诉我,陈就伟最喜欢玩的就是石头,他在另一座城市的别墅里,摆满一屋子的石头。前段时间,我叫阿榜等人四处找石头,所以昨晚在李白的大力引荐下,他兴致勃勃地让李白叫我过去,一起去他的别墅看石头。”
  我愕然:“你一夜不归,就是陪他们去看石头?我还以为你们是去桑拿呢,你之前也说的是去邻市桑拿。”
第14章 布局(2)
  彪哥说:“就是看了一夜的石头。我还约好了下次带他们一起到我乡下的河床找石头。那里偏僻边远,出产的石头很特别,是别处没有的。陈就伟很感兴趣,说一有时间便让李白通知我,让我带他们去。”我说:“难为你了,大半夜不睡,陪人看一堆冰冷的石头。”彪哥说:“怎算难为?我要感谢这些石头,让我与陈就伟可以这么紧密地接触。”
  我说:“天啊,幸亏他只是喜欢石头,如果他喜欢名画,我们倾家荡产也买不起一张送给他。快告诉我,他还有什么爱好没有?”
  彪哥说:“李白悄悄告诉我,陈就伟也喜欢女人,但他这个人戒心很重,从不会在外面乱来。当官当到他这个位置,把名声与前途看得特别重。”
  我笑:“那你呢?你喜不喜欢女人?”
  彪哥搂紧我,说:“我只喜欢你一个,其他的心思,全放在赚钱上了。我要用10年的时间,挣很多很多的钱,让你成为全城最富有最幸福的女人。”
  我喃喃地说:“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很幸福了。”说这话的时候,突然想起刘小姐生日的那天晚上,她当着大家许下的生日愿望。她当日的愿望与我现在的愿望一样,不过是想与心爱的男人长相厮守。
  为什么我突然会想起她?我抚抚额头,心底涌上一个不好的预感,嘴里却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刘小姐现在怎样了?”
  彪哥问:“哪个刘小姐?”
  我说:“波哥的女朋友呀。”
  彪哥说:“哦,你说她。听兄弟们说,波哥死后,她就离开这座城市了,也许是不想见到熟悉的地方,怕引起伤心的回忆吧。她有一技傍身,生活应该不成问题。”
  因为有高人关照,夜总会的生意顺风顺水地做下来了,虽然时不时也有人来“免单”,但对于夜总会来说,这不过是计划内的损耗,不影响我们财源滚滚。
  一天下午,我正与部长阿凤及公关经理阿香在商议夜总会的制服问题。说是公关经理,其实就是“妈咪”,专门管理三陪女,说白了就是三陪小姐的头。
  阿香说:“我们这里的制服虽然是前突后突的旗袍,两侧的开衩也到了大腿,但还是觉得不好看,说到底还是像礼仪小姐的礼服,不性感。”
  我点头表示赞同。阿香接着说:“听人说现在东莞那边的服务行业搞得挺好,要不我们也叫老板到那边看看?”
  我说:“也好,叫彪哥带几个人过去东莞玩玩,顺便偷师。”在外人面前,我依然习惯称他为彪哥。夜总会的人个个都知道我是老板,而彪哥是我的男人。
  正在说话间,彪哥回来了。我说:“彪哥,阿香说东莞那边的娱乐场所搞得不错,你什么时候带人过那边玩玩,看有什么厉害的地方可以借鉴下,吸引多些客人来。”
  彪哥说:“我叫阿榜带几个兄弟过去玩玩,阿香也一起过去看看吧。”
  阿凤掩嘴笑,附在我耳边轻声说:彪哥对别的女人看都不看一眼,他对你真够忠心。”
  我嘴角含笑不语,心里暗想她根本不了解彪哥。当一个男人全心全意地做某件事情的时候,对理想的追求,会让他有足够的定力控制一切杂念。
  有的男人喜欢以逢场作戏来为自己的花花肠子开脱,其实,一个连自己的行为都控制不了的人,如何影响别人的思想?因此此类男人往往干不了大事。
  而彪哥,他是一个干大事的人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心比天高。在他的理想世界里,他是独一无二的王。他觉得只要努力,便没有办不成的事。
  彪哥朝阿凤与阿香点点头,与我说:“阿冰,你跟我进来一下。”我与他进了房间,正想问他什么事,他从袋中掏出一个首饰盒,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个玉镯,温润晶莹,发出淡淡的绿光。
  我惊喜地说:“好漂亮!你买的吗?”我对金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一直对玉情有独钟,而且独爱玉镯。
  彪哥说:“是的。”说罢轻轻地把玉镯套在我手腕上,拿起我的手放在嘴边轻轻亲了一下,说:“配你的手,真好看。”
  我有点难为情:“你买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我都没有买过东西送给你。”
  彪哥说:“男人挣钱,就是给心爱的女人花的,你花得开心,我就有了挣钱的动力。”说罢他又从袋中掏出一样东西,说,“这个东西,就当是你送给我的,你帮我戴上,便可保我平安。”
  我拿过来一看,是一块墨绿色的玉,雕刻的是一只活灵活现的老鼠,那老鼠脸有点圆,与平时常见的老鼠雕件不一样。
  我好奇地说:“为什么是老鼠?”他生肖不属鼠,故而我有此一问。彪哥拍拍我的头:“傻妹,这个老鼠是你。你看,它的脸好圆,是不是像你的脸?”
  我仔细一看,不由得笑了。我第一眼便觉得这老鼠的脸特别圆特别大,可没有想过它与我有什么关联。
  彪哥得意洋洋地说:“是我叫玉器店的老板特意找了最好的材料加工的,而且要把这老鼠的脸雕得又圆又大,你为我亲手戴上去,就可保我平安幸运。”
  我轻轻地抚摩雕件上老鼠的脸,微笑着挂在他胸前。他紧紧地拥抱我,我伏在他胸前,听到他激荡的心跳。
  接下来一段时间,阿榜等人经常早出晚归,常常深夜才回到夜总会,每个人手中均提着麻袋一一我知道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石头。
  我知道,这全是向陈就伟“进贡”的“贡品”,因此我对彪哥说:“这些石头不见得都是宝,不如直接花钱买些名贵的石头送给他。”
  彪哥笑着解释说:“在外面买来的石头,再贵也是有价的,但我叫兄弟们到农村找来的石头,却是无价的。送这样的石头,更显感情深厚。”
  我想不透,只好随他去。
  时不时地,彪哥都会与李白及陈就伟到后者的别墅喝茶玩石头。有时候我会笑他:“别的男人聚在一起都是唱歌喝花酒,你们倒好,与石头为伍,有点不正常。”
  彪哥说:“他们也许会一起出去喝花酒,只是现在与我的交情,还只停留在玩石头的阶段而已。”
  我说:“那什么时候你们才会一起喝花酒?”
  彪哥说:“那要看我怎么做了,如果我做得令他们满意,自然便不会对我有防范之心。”
  我说:“毕竟大家身份不一样,他们很难会对你没有防范之心的。”彪哥说:“所以我要继续想办法呀,如果到了一起喝花酒的程度,那他们就完全当我是兄弟了。”
  我深以为然,女人的友谊,往往是在一起说别人的坏话时产生,而男人的交情,却往往是在一起干坏事的时候建立。
  所以女人喜欢动嘴,男人喜欢动手,到头来男人嫌女人多嘴,女人嫌男人手贱。
  每个季度,彪哥都会准备两笔钱,准时存进两张银行卡中。收到钱的两个人,心照不宣。
  我一直好奇彪哥是如何与他的两位“好兄弟”提起这些钱的,问他,他说:“有什么好说的,提都没提,大家心里明白就行。不过暗地里,估计他们每个季度都会查一下账。”
  我说:“那你这两张银行卡,当初是怎样送出去的。”
  彪哥说:“现在当官的防范心理都很重,送卡是在陈就伟的别墅送的。当时我们三个人一起喝茶聊天,临走时我用信封装着银行卡,信封上写着密码,直接交到他们手中。”
  我说:“他们如何说?”
  彪哥笑了:“现在谁送礼还带说话的?当官的越来越精,怕让人偷偷录音,送礼时如果你说话,他会怀疑你别有用心,因此都是静静地交接,一句话也不说。”
  我笑个不停:“当官真是太好了,人家送钱,他连感谢话都省了。”彪哥说:“所以个个都想当官,如果实在没办法当官,能靠近当官的也是好的,起码能竊点金汤。”
  “黐金汤”在广东话中,是捞好处之意。我深以为然。当官的都喜欢被人前呼后拥,殊不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今日的热闹,今日的荣光,不过是托赖权势而已。
  阿榜与阿香等人从东莞回来之后不久,夜总会的女孩子们换了新的制服。据说他们走访了东莞最高档的几间夜总会后,再找本市的裁缝研究才定下具体的款式和布料。
  房间公主的服装是粉红色的晚礼服,裹胸窄腰,下摆宽大,把她们打扮成娇俏可爱的公主;而妈咪阿香手下的那班靓女,虽然也是修身窄裙,但并不露,只是在胸部的位置用了透视的布料,看上去若隐若现,比袒胸露乳性感多了。
  我与彪哥对新衣服都非常满意,为此,彪哥特意奖励了阿榜与阿香两人。
  我虽然对夜总会的账目并不关心,但对于彪哥如此随意地奖励,
  心里还是有一些看法。
  彪哥说:“奖罚分明,下面的人才会更卖命。个个都像阿榜这么用心用脑,大富豪便可以办成本市最大的娱乐场一一一个让男人进来便不想走出去的世界。”
  我说:再大也不过是在八楼,难道大富豪的生意还能走出河东?”彪哥豪气干云:“河东算什么?到时全市都会成为我们的地盘。”在大富豪夜总会开业一周年庆来临之前,彪哥买了一辆近30万元的本田——是以我的名字入的户。
  其实我根本不会开车,但是彪哥说:“我挣的钱都是你的,车子当然也是落在你名下。”虽然车子平时是彪哥与他的兄弟在开,但我听了,还是很开心很感动。
  当彪哥提出要买车的时候,我提议说:“买台10多万左右的车就行了,咱们既不是当官的,又不是大款,买太贵的完全没有必要。”彪哥说:“就因为我们现在不是大款,所以不能买价低的车。女人靠衣装,男人告车装。”
  我心里暗想,这一年来,虽然挣了不少钱,但也送出不少,除了两份固定的“股东分红”外,里里外外均须打点,逢年过节更不可少,于是便说:“如果不是大把大把地送钱,估计我们现在都可以买得起奔驰了。”
  彪哥说:“送得出是好事,送得越多,将来便赚得越多。你没见过有些人,想送钱都找不到收礼的人。”
  我点头表示认同。这是中国小企业主的发展轨迹,很多企业主一旦生意做顺了,第一个反应便是不断地扩充再扩充,因为急于要将送出去的钱加倍地赚回来。
  这同样也是官场的潜规则,送出去一千,一定要捞回来一万。当做官成为一种投资时,能够解决问题的,除了钱之外,别无选择。
  一天晚上,我在总台与阿香闲聊。近日场子里新来了不少姑娘,是阿榜与阿香一起到其他场子找回来的,还有的是刚从外省抵达本市的,年轻又漂亮。
  外界一直在传闻,大富豪的姑娘是最漂亮最新鲜的,这为夜总会吸引了不少客源。我不知道阿香与阿榜用了什么办法吸引这些姑娘来,我也不问这些事,在商言商,商人重视的是结果而非过程。
  彪哥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告诉我:“你今晚要早点睡,明天约了人到我家乡玩。”
  与他认识一年多,他从未提出带我回乡,因此我好奇道:“是什么人?”
  彪哥说:“到时你便知。”沉吟了一会,又说,“你叫上阿丽一同去。”我说:“阿丽昼伏夜出,不一定愿意早起,更何况她要上班挣洗头钱。”
  彪哥笑着说:“你告诉她,我们请她出台,一天300元。叫她打扮得斯文些,也许这个客人可以让她挣3万或30万。”
  我打电话给阿丽,把彪哥的话学说了一遍,阿丽立即来了兴致:“对方是什么人?”
  我说:“你别理什么人,反正你明天见机行事。”
  想起阿丽但凡出席重要场合,便穿上她的职业套装,我心里就发笑。
第15章 绮梦(1)
  这是一个凉风习习的秋日,一大早,彪哥便与我去接了阿丽,一起到附近的超市买了一堆水果面包零食矿泉水之类的放进后备箱,然后彪哥致电李白:“李书记,一切已搞定,可以会合出发了。”
  李白说:“我与陈老板正在喝早茶,30分钟后在河东街道办的路口碰面。”
  30分钟后,一辆黑色的轿车在我们的车旁停下,车上的人摇下车窗向我们致意,彪哥挥挥手,开车在前面带路,两辆车一前一后往乡下奔。
  彪哥示意我把早就准备好的钱交给阿丽,阿丽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收下,问:“彪哥,这两个是什么人?”
  彪哥说:“你别理是什么人,关键是你不要把他们当成洗头的客人,说话要斯文些,举止也要大方些。”
  我打量阿丽今天的打扮,一头长发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身上穿着一套白色的小西装,于是便说:“阿丽今天的打扮很得体啊,像高级白领。”
  彪哥说:“阿丽,一会如果有人问起你的职业,你便说与阿冰是大学同学,现在邻市的大公司当秘书。”
  我吓了一跳:“撒这么大的谎?”
  彪哥笑:“这个世界谁不撒谎?后面那辆车上的两位大爷,恐怕他们撒的谎更多更大,不撒谎的人,能爬到他们那个位置?”
  阿丽心神领会,说:“放心吧彪哥,我知道怎么做。”
  彪哥轻快地打了一下方向盘,说:“当然,你是聪明女,目光放长远些,脑袋放醒目些,大把世界等你捞。”
  当天与我们一起到彪哥乡下的,是陈就伟与李白。彪哥经常叫人给陈就伟找来各种稀奇古怪的石头,终于引起了他的兴趣,他想亲自上山找石头,于是彪哥便安排了这次秋游。
  当我们从车上走下来时,后面车上下来的两个男人均眼前一亮。李白与我见过面,因此他好奇地朝阿丽打量。
  彪哥给大家作介绍:“阿冰,阿丽,这位长得又白又嫩的是陈老板,这位身材高大的是李老板。”然后转向两位“老板”解释说,“今天我本想就我一个人来的,但老婆的大学同学刚从邻市过来找她玩,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好带她们一起来,顺便让她们服侍我们三个。”阿丽乖巧地说:“两位老板专心找石头,我们负责给大家做后勤。”陈就伟的目光落在阿丽的脸上,说:“这样的粗活哪能让靓女做,当然是让男人来了。”说着便要帮阿丽拿她手上的东西。
  一旁的李白见状,立即抢过阿丽手上的东西拿着,说:“这些粗重活当然是我来干,陈老板照顾美女就行。”
  彪哥从我手上接过一袋水果,悄悄地向我使了个得意的眼色,我朝他回了一个微笑,紧走几步与阿丽走在一起。
  彪哥的家乡盛产石头,村后的山上,到处都是石头,精明的采矿老板把机器开进山里来,炸毁了不少山头。这几年估计是山上的石头都采得差不多了,可是山涧周围的小石头却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据说这里的小石头比山上的大石头更值钱,一块手掌大的小石头,可以买下几十甚至上百车大石头。
  一踏进山涧,我立即被清凉的山泉水吸引了。虽然在秋日里它有点冰凉,但大家还是纷纷脱掉鞋子,把脚伸进水里浸个爽秀。
  阿丽坐在涧边的大石头上,把双脚伸进水中,感叹地说:“彪哥,你家乡的山水真美啊,我想天天在这里生活,永远不回去了。”这哪里还有风尘女子的味道?分明是一个都市白领对乡土的怀恋啊。我暗笑。
  她皮肤细白,两只美足在水中动来动去,说不出的好看,引得坐在她旁边的陈就伟不时地盯向她的脚。
  稍作休息,一行人溯水而上找石头,很自然地,便形成了两队人:我与彪哥和李白走在前面,而陈就伟与阿丽,却渐渐地落在后面。
  被山泉水泡过的石头光滑无比,我们三人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我对石头素无研究,只是跟在他们身后看热闹,时不时为石缝中露出的坑螺大呼小叫。
  一个晌午过去,彪哥与李白手中的蛇皮袋都装了大半袋的石头,实在提不动了,只好放在山涧里;我也拾了半塑料袋坑螺,寻思着晚饭时可以到附近的饭店加工。
  彪哥对李白说:“李老板饿不饿?吃点东西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彪哥不再称李白为李书记,改称李老板了。
  李白说:“好的。”他就近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
  我把面包和水果饮料分发给他们,说:“不知道阿丽饿不饿?”说完便扬声叫,“阿丽!”
  空荡荡的山涧只有回声,却没有阿丽的应答。
  彪哥笑着说:“有陈老板陪,阿丽不会饿的,放心吧。”
  李白笑了:“你这个家伙偏心,给陈老板带了个阿丽,却不给老子带个阿美来。”
  彪哥说:“你想要阿美还不容易?大富豪大把,想要多少有多少,多年轻多水嫩的都有。”
  李白横了他一眼:“你那里的阿美我可不敢惹。”
  傍晚的最后一抹阳光即将消失的时候,我们一行人提着背着各种石头从山涧里走出来。看得出,陈就伟心情大好,任是手上提着两大袋石头,依然健步而飞,而阿丽,则乖巧地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小声说,大声笑。
  把石头都放进后备箱,阿丽突然说:“哎呀!我们快回去吧,我得赶着到车站坐车回去。”
  陈就伟有点不舍地说:“不如吃了饭再回去?”
  阿丽估计是演戏要演全套了,说:“我怕时间晚了,一会没有车到邻市,我明天早上还要上班。”
  彪哥说:“阿丽,既然陈老板想留你吃饭,那我一会送你回去吧。”阿丽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谢谢陈老板,谢谢彪哥。”
  当天晚上,我们在附近的乡镇吃了一顿乡土风味的家乡菜。我特意叫店家把我拾来的坑螺用紫苏和辣椒爆香后再炒,众人尝之无不交口称赞。
  阿丽坐在陈就伟的旁边,被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一时帮她打纸巾,一时为她倒饮料。我取笑道:“阿丽,今天这顿饭,应该是你享受过的最高级的服务了。”
  阿丽故意装傻:“是陈老板有风度,习惯照顾女孩子。”
  彪哥说:“像陈老板这样的级别,不是每个女孩子都可以享受到他的风度。”
  阿丽抬起头,笑眯眯地盯着陈就伟,说:“陈老板,你的级别很高吗?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的感觉?只觉得与你聊天,很轻松,很开心。”陈就伟微微一笑,说:“不要理会他们乱说,我只是做一点小生意,成不了什么气候。”
  饭后,陈就伟与李白开车先走,我们的车跟在后面,因为我们中途还有“任务”,要送阿丽回“邻市”。
  彪哥问阿丽:“拿到了陈老板的电话没有?”
  阿丽说:“没有,他要了我的号码,我没有向他要号码。”
  彪哥说:“别急。这个人与你以前的客人不一样,这是宗大生意,做成这宗,便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
  阿丽说:“谢谢彪哥给我机会。”
  彪哥说:“这是大家的机会,不过关键还得看你。这段时间尽量少跟客人出台,挣钱不在这一时半刻。”
  阿丽说:“我知道怎么做。”
  想不到仅过了数天,阿丽便打电话给我,说:“姓陈的打电话给我了,说来找我一起去兜风。”
  我说:“你怎么说?”
  阿丽说:我当然是拒绝他了,说第二天还要上班,我习惯了早睡。我说:“那他有没有生气?”
  阿丽说:“那倒没有,还很有礼貌地表示下次我过去找你玩时,叫彪哥通知他一声。”
  把阿丽的话复述给彪哥听,彪哥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说:“这个阿丽,还懂得欲擒故纵,果然是咱们的好帮手。
  我提醒他:“你不怕阿丽与陈就伟好了后,对我们过河拆桥,让你空欢喜一场?”
  彪哥说:“如果阿丽要‘单干’,那她什么也干不成。比她漂亮比她聪明的女孩子,我们大富豪大把一一陈就伟现在想打她的主意,无非是看中她在外地工作,且是身家清白的职业白领。”
  我恍然大悟,阿丽这个身份是假的,如果没有我们作掩护,这个谎言自然很快便被戳穿,陈就伟必对她敬而远之。
  彪哥说:“近期内我们想办法再到农村去一趟,待一切水到渠成后,让阿丽不要再到发廊上班,我们给阿丽发固定工资,把她养起来。”我说:“那你安排时间吧,反正阿丽对我们言听计从。”
  彪哥说:“不能拖得太久,打铁要趁热,像陈就伟这样的人,估计不少人想拉他下水,我们要先下手为强。”
  一个周五的晚上,彪哥打电话给陈就伟:“陈老板,有个靓女想与你一起进山找石头啊,你明天有没有空?”
  对方问是谁,彪哥说:“就是上次你见过的阿丽,她又来找我老婆玩了,想明天到乡下看风景,人家对你可是念念不忘啊。”
  估计是对方说了一些开玩笑的话,彪哥说:“这个我可不敢代人家答应,人家是高薪白领,又不是在我大富豪挣钱的靓女,行不行要看你的本事了。”两人在电话中嘻嘻哈哈了一番,约定了第二天上午一起出发。
  第二天我们在路口等到陈就伟时,才发现,他的车上只有他一人——这次他没有叫李白一起来。
  彪哥心神领会,朝阿丽笑着说:“阿丽你过去陈老板的车上陪陈老板解解闷,不然他开车会困。”
  阿丽立即乖巧地说:“如果陈老板不嫌弃,我当然是求之不得。”陈就伟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阿丽笑吟吟地上了他的车。两辆车一前一后往彪哥乡下的方向飞驰。
  这天晚上,陈就伟与阿丽的关系,有了突飞猛进的变化,当然,这当中少不了彪哥的推波助澜。
  在乡下找了一下午的石头后,我们晚上在一个乡下菜馆吃饭。饭后,彪哥提议说:“陈老板,听说附近新开的温泉水质温润,今天这么累,不如我们到那里泡泡温泉,过一晚上,明天再走?”陈就伟沉吟了一下,征求阿丽的意见:“你看怎样?”
  阿丽说:“我还没泡过温泉呢,想试一下。”
  开房的时候,彪哥很自然地要了三间房:我与彪哥一间,阿丽与陈就伟各一间。
  私下里我与彪哥说:“今晚也许有一间房根本用不着。”
  彪哥笑着说:“用不用得着是他们的事。如果我只开两间,姓陈的恐怕会有想法。”
  当天晚上泡过温泉后,我与彪哥谎称太累,早早就回房间了。第二天早上,我们按原计划在温泉的饭店吃早餐。等了许久,才见阿丽与陈就伟一起过来,两人脸上均笑容灿烂,心情大好。
  两个男人互相打招呼,我则与阿丽凑在一起研究新买的指甲油,嘻嘻哈哈地说笑。
  回来的路上,我给阿丽发信息:“得手了没有?”
  她给我回了一句话:“已拿下敌人的首级。”
  我笑着把短信读给彪哥听,彪哥笑不可抑:“这个阿丽真是尤物,陈就伟应该感谢我们。”
  从那以后,彪哥叫财会给阿丽做账,每月准时把工资打到阿丽的账户。他对阿丽的唯一要求就是老老实实地在发廊待着,不要再跟客人出去,也不要再挣不干净的钱,免得节外生枝。
  我发现在夜总会出入的人越来越多,以前看场子的都是说本地话的男人,现在有了好几个说普通话的,其中有个叫叶大雄的,长得五大三粗,常常穿着一件没有衣袖的紧身黑衣,体味特别浓。
  我对彪哥说:“看场子的最好招本地人吧,招这些北佬来,闯了祸去哪里找他?”
  彪哥说:“以后我们需要用人的地方多着呢,本地人要招,北佬也不能少。我都分好工了,以后阿榜管本地人,叶大雄管外省人。”
  我摇摇头,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招这么多人进来。
  一天傍晚,有个女人主动打电话给阿香,问这个场子还要不要人。阿香说:“你过来让我看看再说。”
  对方来到的时候,我吃了一惊,竟然是刘小姐。虽然仅只是一面之缘,但她生日那天晚上的风光与风情,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因而我一眼便认出她。
  她似完全对我没有印象,老练地问阿香坐台与出台如何提成,我给彪哥打了个电话,叫他速到总台来。
  彪哥走过来时,刘小姐呆了片刻,但很快就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淡淡地叫了一声:“阿彪。”
  彪哥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阿嫂”,刘小姐脸露讥讽之色,说:“波哥人都不在了,我不是你们的大嫂了。”
  彪哥说:“波哥在不在,你都是我们的大嫂。很多兄弟都还在,我带你过去见一下大家吧。”
  彪哥带着刘小姐到办公室时,阿榜等人正在里面喝茶聊天,一见刘小姐进来,大家便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恭声叫“阿嫂”。
  或许是众人的尊称,让刘小姐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一张苍白的脸上满是尴尬之色。当着众人的面,彪哥说:“刘小姐是波哥的人,现在波哥不在了,我们不能人走茶凉。阿冰,你到财会那里,借1万元来。”
  我应了一声,跑到财会处拿了钱交给彪哥。彪哥将钱塞到刘小姐手中,说:“拿着这笔钱,好好安顿好生活,再找份幼儿园的工作,重新开始吧。”
  刘小姐拿了钱千恩万谢地离去。彪哥说:“兄弟的女人落难,咱们不能不帮。我阿彪在这里向大家发誓:谁跟了我阿彪一日,我就不会让你们的家人饿着、冷着!”
  阿榜等人眼中流露出信服与敬慕的表情。我默默地退出了办公室。
  元。彪哥说:“这1万元花得值,从此以后,阿榜等人会死心塌地地跟着我捞世界。”
  我明白了,原来那1万元是道具,刘小姐也成了道具,彪哥做的一切,不过是演戏给人看。我转过身幽幽地说道:“你做什么事情,都有原因,都有目的,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真心真意对一个人好。”彪哥从背后紧搂着我的腰,说:“就算我对全世界都虚情假意,但对你永远是真心实意的。”
  他胸前有东西硬硬地硌着我,我转过身来用手一摸,原来是我亲手为他戴上的玉老鼠。
  我把玉老鼠拨开,仰头紧紧地抱着他。他的一双眼睛在漆黑的夜里闪着光。
  这年的下半年,大富豪楼下的一至三楼租赁即将到期,彪哥打起了这三层楼的主意。这里是商业旺地,此前一至三楼一直让一家连锁超市租赁经营,客似云来。
  彪哥对我说:“我对这三层楼志在必得。”
  我吓了一跳,说:“这三层楼租来做什么?难道也在下面开夜总会?”
  彪哥说:当然不是,我要将一楼变成饮食中心,二楼开游戏机室,三楼开网吧。3年之后,大富豪将成为全城最热闹的娱乐中心一一男人走进大富豪,可以一个星期都不腻。”
  我说:“整整三层楼,恐怕租金不低,你不先与李白商量一下?”彪哥拿起胸前的玉老鼠细细端详,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当然要商量,没有他的帮助,这件事还挺难成。”
  又是一个周末,彪哥约了阿丽过来,再叫她约上陈就伟与李白一起到乡下找石头。
  当着众人的面,陈就伟并不避忌与阿丽的关系,而阿丽也一直小鸟依人地紧跟其后,连陈就伟脱下来的西装,她也二话没说便抢过来拿在手里。
  当天晚上在乡下菜馆吃晚饭的时候,彪哥貌似无意地说:“阿丽,你老在外地上班,想见一次陈老板不容易啊。”
  阿丽心神领会,马上乖巧地说:“我哪敢奢望天天见到他,我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不忘记我就好了。”
  李白说:“不在一起也有不在一起的好处,如果你在这边,陈老板反而不方便了。”这句话说得再明白不过:兔子不吃窝边草,当官的如果吃了窝边草就会容易暴露。当初阿丽谎称在外市工作的身份,是陈就伟放松警惕的最重要原因。
  凭陈就伟的社会关系,为阿丽在本市谋一份职业不是什么难题,可是他为自己的仕途着想,不想帮这个忙。这点大家很容易就联想到了,阿丽脸上露出一副难过的样子,但却不言明。
  正是这种说不出的委屈,令陈就伟心里内疚不已,他伸出手来,在桌子下面紧紧地握着阿丽的手。
  彪哥看时机已到,便说:“其实我很早就想把阿丽请过来这边了,这种事陈老板不宜出面,我帮兄弟的忙也很应分。只不过我开的是夜总会,阿丽过来也没有合适的位置给她。”
  李白装聋作哑不说话,毕竟陈就伟没发话,他就全当没听见。我安慰阿丽:“只要陈老板对你好,就算不能天天在一起,他心中也会惦记着你,不像彪哥,他倒是天天与我在一起,但他陪兄弟的时间比陪我的还多。”
第16章 绮梦(2)
  阿丽的脸上顿时梨花带泪:“其实就算我过来,也不会缠着他。我自己有工作可以自食其力,只要在想见他的时候,可以见上一面就心满意足了。”
  彪哥说:“唉,陈老板,一个女人无名无分这样为你,我不帮你,就不算什么好兄弟了。为了你,为了阿丽,这个忙,我帮定了!”陈就伟忙问:“你有什么打算?”
  彪哥说:“我现在打算搞饮食和游乐场,到时阿丽过来,我留个位置给她,每月的工资可足够她买衣服做美容。”
  陈就伟迟疑了一下,说:“这倒是个好办法。”说罢紧握阿丽的手,“好了好了,阿彪这件事如果成了,你就辞职过来这边,以后想什么时候见我就什么时候见。”
  阿丽破涕为笑:“人家也不是非要过来不可,不是舍不得离开你嘛。”
  彪哥说:“不过这件事做不做得成,还得靠李老板帮忙。”
  李白愕然:“又关我事?”
  彪哥说:“当然,如果你不出手,这事还真成不了。”
  李白豪气地说:“那行,你说什么事,可以帮得到的,我一定会帮。”彪哥说:“大富豪楼下的一至三楼,不是很快租期满了吗?我想要过来做。”
  李白一听脸便变色:“那可不行,这个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不能?”几乎是同时,陈就伟与阿丽不约而同地问。李白说:“这间连锁超市进驻这三层楼的时候,当时河东街道还属于一个在郊区的新开发区,为了吸引这家连锁企业来,我们街道想了很多办法。现在好不容易周围变得兴旺起来,人家的生意也做得越来越好,我们不能翻脸不认人,赶人家走。”
  彪哥说:“合同期满了,让它走再合理不过,你们也不算毁约。”李白说:“但现在超市方面很有诚意与街道办再续约,而且在此前从没有出现拖欠租金或其他违规现象,我们赶人家走不合情理。”彪哥说:“那算了,我还是安心做我的夜总会算了。”
  陈就伟说:“李白,这个没有一点法子了吗?”
  李白为难地想了一下,说:“就算要重新招租,按照规定也得公开竞标。我不是怀疑阿彪的实力,但与人家一个全国性的连锁超市竞标,胜算恐怕不会很大。”
  彪哥皱着眉头,问:“现在的租金是多少?”
  李白说:“说实在的,现在租金很低,因为这份租赁合同是在8年前签订的,当时河东还属于郊区,租金很低。现在河东成为商业旺地,如果要续租,商铺租金比以前翻了一倍都不止了。”
  彪哥说:“如果重新竞投时还以当年的价格为起标价竞投,有没有问题?”
  李白说:“这个倒不是问题,起标价影响不了实质的问题,定得低些也没太大的关系。”
  彪哥说:“那就行了,你记住要压住起标价,及时告诉我报名参加竞投的名单,这事成不成全看你了。”
  李白迟疑了一下,才说:“看在陈老大的分上,好吧。”
  陈就伟拍拍彪哥的胸:“兄弟,你真够义气。”
  彪哥说:“能为大哥分忧,是小弟的荣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私下里开始称陈就伟为大哥了。
  进入12月,楼下一至三楼的治安突然变得很差,时不时有一些形迹可疑的外省青年在商场里晃来晃去,一些服装专卖店也经常出现财物丢失或损坏事件。
  据说派出所也曾接到过几次报警赶到现场,但奇怪的是,闹事的外省青年似乎来去无踪,民警每次都是无功而返。大家由此知道,报警没有什么用。
  这时候各种传闻甚嚣尘上,其中传得最盛的莫过于商场方面因管理不善而拖欠租金引致黑社会报复,引得各商户人人自危。
  奇怪的是,所有的混乱全来自一至三楼,四楼以上的旅业和桑拿秩序良好,没有任何不良现象出现,尤其是八楼的夜总会,每天人来人往,生意一天好过一天。
  关于一至三楼发生的一切,我与彪哥曾有过一场对话,这次对话,令我很震惊。在我心中,彪哥一直是一个外表刚强而内心柔软的的人,童年不幸的影子深深地影响了他心灵的成长,但他骨子里,是柔情且善良的。后来我才知道,他的温柔,他的善良,仅限于某些特定的人。
  那天晚上,我说:“彪哥,楼下的治安越来越差,经常听到有人在里面被抢,听说那些商户都打算不与商场续约了。”
  彪哥说:“那是好事,如果商户走光了,超市便没有底气与我们再争。
  我说:“你不担心,如果我们把这个场子租下来做饮食与游乐场,也会有黑社会来捣乱?”
  彪哥笑了:“有人敢来我的场子捣乱?一定嫌命长。”
  他语气中的笃定与得意,引起我的怀疑,我终于吐出一句:“那些人,是你安排的?”我突然想起叶大雄手下的那班外省人。这段时间随叶大雄在夜总会出入的人越来越多,很多都是我没有见过的陌生面孔。
  彪哥拿起我的手,放在嘴边轻吻了一下:“傻妹,这些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好。跟着我,你只管享福就好,其他的事,我自有安排。”我紧紧地抱着他,说:“彪哥,这样搞我怕会出事。”
  他的脸紧紧地贴着我的脸,手中拿起胸前的玉老鼠细细地端详,漫不经心地说:“能有什么事?上面有陈就伟,下面有这么多兄弟帮我,我现在正是做大事的好时机。”
  我不安地说:“但叶大雄和他的兄弟这样搞,迟早会出事。”彪哥说:“不会有事的,元旦一过商场便公开竞投,到时没有人可以与我抢,我阿彪一接手,这里从此天下太平。”
  谈话之后的第二天,我到楼下的商场买东西,看到二楼的服装城里,很多人围在一家专卖店前看热闹,有人摇头叹息,有人狠声骂娘。
  年轻的女店员拿着几件裙子在哭诉:“刚才有几个外省男人进来看衣服,我觉得他们不像买衣服的样子,心里已经提高了警惕,可是他们还是趁我低头帮客人拿衣服的一瞬间,用刀片割坏了好几条裙子!那是一家国际品牌店,我曾经看过这家店的衣服,一条裙子就算打五折也得1000多元,被损坏的这些裙子,极有可能需要店员半年的收入来赔偿,难怪她伤心流泪。
  过了一会儿,一位像是服装店老板的中年妇女赶到,听了店员的哭诉后,生气地说:“去他妈的!这里哪是做生意的地方,三天两头有人来偷东西也还罢了,现在还有人来毁坏衣服,算了,做完这个月就走人!”
  旁边看热闹的商户纷纷附和:“只能走了,再这样下去,钱挣不到不说,恐怕人都会没命!”
  我知道一切都是大雄等人的杰作,心里叹息一声,匆匆走开。元旦过后,彪哥以起标价竞得一至三楼的经营权,价格低得让人意想不到。我隐约听到他与李白通过电话,包括连锁超市在内一共有三个人报名参加竞投,但不知道为何,最后参加竞投的,仅只有彪哥。
  我知道背后彪哥一定下了不少工夫,当然也有李白与陈就伟的“功劳”,但我不想深究。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不太过分,我是不愿意责难他的。
  我当时的想法是,条条大路通罗马,挣钱的方式多种多样,形式活些,甚至手段恶劣些,都没所谓,关键是不能害命。
  如果当初我知道,正是因为我的放任,让彪哥在这条谋财的路上越走越远,最终走上害人的不归路,我一定会拼命反对他。只是,这个世界,哪有后悔药可吃?所以广东有句俗语:“有早知,没乞儿。”意思是说,如果一切都能够事前知道,世上就没有人会当乞丐了。
  拿到一至三楼的经营权后,彪哥便着手准备装修。他雄心勃勃地告诉我:“春节前,一楼的大富豪饮食城和大富豪游乐场一定要开业,三楼的网吧可以暂缓,春节后再购置电脑。”
  我说:“为什么饮食城和游乐场要急着在春节前开业?”
  彪哥说:春节前后的宴请特别多,尤其是一些部门单位的团年饭,简直就是给饭店送钱,我们当然要趁机抢一笔;春节期间假期有十多天,也是游乐场吸金的好时机。”
  我担心地说:“话虽如此说,但摊子弄得这么大,我们有足够的资金吗?”
  彪哥说:“这个你放心,只要开业的前期资金足够,以后的周转就不成问题,做生意每天一打开门,就有人送钱上门,多简单的事。”我依然忧心忡忡:“如果生意不好,我们会亏光。”
第17章 绮梦(3)
  彪哥豪气地说:“有赌未为输,再说你别忘了这三层楼,李白与陈就伟也是有股份的。”
  我愕然道:“这三层楼做的是正行生意啊,为什么还要分钱给他们?”
  彪哥说:“他们是‘技术参股’,当然要分红给他们。”
  我说:“不就是求他们办点事吗?我宁愿你一次性给他们个大红包。”
  彪哥说:“舍不得小钱,就挣不来大钱,把钱看得太重的人,永远成不了大事。”
  春节前的十天左右,大富豪饮食城与游乐城同时开业,花篮从楼下一直摆到二楼的走廊。陈就伟没来,而李白亲自过来为饮食城和游乐城剪彩一一作为河东街道的一哥,他前来支持民营企业的发展再正常不过。
  当天与我们一起喜气洋洋剪彩的,还有阿丽。她已经从“邻市的外企”顺利“辞职”,成为我们饮食城的副总经理。当她穿着漂亮得体的套装站在饮食城大门口迎宾的时候,好奇的人们纷纷打听“那个漂亮的女孩子是从哪里请来的”。
  有谁会想到,这个额头光洁衣着得体意气风发地向众人派发名片的漂亮女孩子,数天前还只是一间小发廊的洗头妹?又有谁会想到她背后还有一个足以令城中人震撼的猛人?
  我心里暗笑。每个聪明的女人都是一座迷宫,如果你不知好歹地闯进去,一定会让你的灵魂找不到身体。
  大富豪饮食城做的是高档饮食,以鲍参翅肚为主,一开业,便客似云来。虽然彪哥并没有在媒体上做广告,但坊间却在流传主厨师傅来自香港,连包间里的服务员,都来自外省的名牌大学,总之光顾大富豪饮食城的人,非富即贵。
  成了副总经理的阿丽没有让我们失望,她在与陈就伟打好爱情攻坚战的同时,把手下的一群人管理得服服帖帖,尤其是那群服务员,训练有素,热情得体,服务质量在城中是有口皆碑的“五星级”。
  我曾经问过阿丽:“女人聚在一起最容易偷懒,你是如何训练她们?
  阿丽说:“还不是发廊那招啊!”
  我问:“哪招?”
  阿丽说:“正常的服务,有钱奖;被客人投诉,扣钱。”
  我好奇地说:“这与发廊有什么关系?”
  阿丽说:“给客人洗头的时候,如果太痛,客人会皱眉;如果力度不够,客人会露出不满意的表情;如果刚好搔到痒处,客人脸上的表情会很放松。我不过是要求她们眼到手到,跟着客人的表情转而已。”我笑不可抑。所谓英雄莫问出处,行行出状元,如果状元搞副业,也能搞出新名堂。
  把此事告诉彪哥,彪哥也笑:“由此可见阿丽把陈就伟服侍得多么幸福美满。一个聪明的女人,足以应付一支军队。”
  我不知道阿丽有没有本事应付一支军队,但应付一个陈就伟,却是绰绰有余。
  阿丽过来之前,彪哥在大富豪对面的楼租了一套房间,里面共有三间房,各有独立的卫生间。彪哥请人进行了精致的装修。阿丽过来之后,我们一起搬了进去住,我与彪哥一间房,阿丽自己一间,还有一间空着。
  八楼夜总会那边的卧室,成为彪哥的独立办公室,而原先的办公室,则成为阿彪与阿榜等人开会的地方。
  我对彪哥说:“为什么要另外租房,让阿丽在附近租个房子不就行了,反正我们有现成的地方住。”
  彪哥说:“傻妹,我这样做,自然有我的理由。”我问是什么理由,他只是笑,始终不肯说,问得急了,他便说,“晚上再告诉你。”那天晚上回到新居,已经很晚了,我正准备进卫生间洗澡,彪哥却关紧房门,打开电脑朝我招手:“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非要租这个地方吗?”
  我好奇地凑上前去看,只见电脑中,出现一个熟悉的场景,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中。
  是阿丽!
  刚与我们一起回来的阿丽,一回到房间便在床上找睡衣,把束在脑后的头发放下来,准备进卫生间洗澡。
  我不敢相信地捂住嘴巴,低声问:“你竟然在阿丽的房间装了摄像头?”
  彪哥坦然地说:“是,另一个房间也装了。”
  我说:“你装来做什么?好变态!”我以为他想偷看阿丽换衣服洗澡。
  他拉我的手坐在他身边,说:“你以为我是这样一个人吗?我有什么必要这样做!”
  我说:“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这样做?”
  彪哥说:“当然是为了陈就伟。手上没有一点东西,你以为他会真的乖乖听话?”
  我说:“直到目前为止,他都尽力帮你啊,前段时间大雄等人在商场搞得那么乱,都没有人找你晦气。”
  彪哥说:“那只是小儿科,算得了什么?老老实实地做下去,我顶多只是一个生意佬,永远成不了大富豪。”
  我气急攻心:“彪哥,我从来没有要求你成为什么大富豪,我只想与你在一起,有得吃有得住就很满意了,我不想你做犯法的事,好吗?”脑中突然涌起刘小姐到夜总会见工的表情,我说,“我不想像刘小姐那样。”
  彪哥关了电脑,用手抚着我的头发,说:“傻妹,我怎会让你像刘小姐那样?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避免像波哥那样的下场!波哥的死,是因为他没有靠山,而我,有陈就伟做靠山,有李白打前锋,
  还有阿榜与叶大雄左右护卫,我怕什么?”
  我说:“那你为什么还要拍下陈就伟与阿丽,阿丽是我的好姐妹啊。”
  彪哥说:“我拍下来,只是预备在迫不得已时用,我希望它永远用不上,我只是买个保险,懂吗?”
  我害怕地摇头:“彪哥,我不想你这样。你这样做,让我感觉很陌生,很害怕。”
  他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说:“傻妹,我这样做,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将来的幸福生活。别的女人拥有的一切,你也会有。”
  我喃喃地说:“我觉得现在已经足够了,你千万不要再做其他的事了,好吗?我担心你,不想你有什么事。”
  他附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乖,放心,我什么事也不会有。就算没有陈就伟,还有你,你是我命中的贵人。”他拿起挂着胸前的玉老鼠,放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玉老鼠那张又圆又大的脸,在灯光下晶莹剔透地发着光,好像透出几分诡秘的笑意。
  一天午饭时,彪哥与我一起到楼下吃饭,叫阿丽给我们安排了一个小房间。
  等菜上齐,彪哥叫服务员把外面的阿丽叫进来,示意她:“你也一起吃吧。”
  阿丽说:“外面正忙着……”
  彪哥脸上带着不容商量的语气说:“你在这里是当副总经理,不是当服务员。”
  阿丽笑着坐下来,给我和彪哥添了茶,说:“老板叫我吃,我当然不会客气,幸亏我刚才点了些好菜。”
  彪哥也脸带笑意:“给你吃能吃得了多少?有我们吃的,也就有你吃的。”说罢又添上一句,“不要因为帮我们干活就冷落陈老板,有空叫他到这边坐坐。”
  阿丽讨好地说:“放心,这里的生意他还挺关照的,有几次外面的人请他吃饭,他都主动提出要到这里来,给我们带了不少客人过来。”彪哥不动声息地说:“我说的不是这里,是新居那边。”
  阿丽表情有点意外,但很快便神色如常,说:“好呀,他前几天还说,自从我辞职到这边来,见面反而不方便了,这里到处是认识的人,想见次面都难。”
  彪哥说:“叫他到新居那边去,既方便又安全,最好不过。”
  阿丽应道:“好的,谢谢彪哥。”
  彪哥把盘中的蟹钳拿起,用剪刀剪开两边,再用小小的钢针将肉顶出来,放进我面前的餐碟,轻描淡写地说:“你不担心我打什么鬼主意?”
  阿丽若无其事地说:“我现在的一切,都是彪哥关照的,就算结局再坏,也不过重新做回发廊妹。”
  彪哥说:“但你现在身价非同当日,你是陈老板的女人。”
  阿丽戏谑地说:“男人逢场作戏又不是没有见过,如果他知道我真正身份,恐怕立即逃之不迭,哪里还会理会我。”
  彪哥把一只硕大的蟹钳放进阿丽面前的餐碟中,说:“聪明!我可以告诉你,如果陈老板知道你是发廊妹,立即会跟你玩失踪。他这样的身份,最是怕死不过,没有什么比他的官位更重要。”
  阿丽说:“所以我听彪哥的,我也相信彪哥不会让我吃亏。”彪哥说:“当然不会,帮过我的人,我绝对不会亏待他。但敢反水的人,我必不让其有好下场。”虽然脸带笑意,但话间却带有一丝恶狠狠的意味。
  我心里一紧,他却已把另一只蟹钳的肉剔出来放在我餐碟里,疼爱地说:“这个营养丰富,你要吃多些。你太瘦了,女人要胖一点才能纳福聚财。”
第18章 卒子(1)
  阿丽入住新居没多久,便胜利完成了彪哥交给她的任务。
  在带陈就伟回去之前,她打了一个电话给彪哥,说:“陈老板一会和我回家。”
  彪哥当时正跟我吃晚饭,闻言淡淡地说:“好的,知道了。”问了具体的时间,对我说,“我先回去一下,一会回来。”
  我应了一声,继续慢慢地吃饭。一切他早有安排,而且阿丽也认可他的安排,更何况他答应过我,不会因此而做出过分的举动,一切在他可控制的范围之内,所以我是放心的。
  事后想来,这样的想法太天真,人一旦踏上魔鬼的战车,驶向何处,已不由自己控制了。更何况,也许他根本不介意驶往何方,他享受的,是战车所向披靡的快意。
  当天晚上,彪哥看了电脑中录下的短片,很满意,让我把一张银行卡交给阿丽。阿丽也不客气,脸色平静地收下,好像收下的是一个苹果,或一个橘子。
  倒是我,有点不好意思,好像有点对不起她似的。她却显得心情大好,向我展示她最近新添的职业套装,临了还有点恼火地说:“这个陈就伟,说有多喜欢多喜欢我,说来说去都是废话,连一套衣服都不舍得买给我。”
  我说:“越是位高权重的男人,越以为自己魅力四射,越希望女人迷恋的是他的魅力而非权力。更何况彪哥请你过来之前,已经说过你目前这份工作,可足够你衣食无忧。”
  阿丽一声冷笑:你以为他不懂这些?他也懂得送礼物讨我欢心的,只是不舍得用自己的钱买,都是别人送给他而他用不上的,比如这手机,笨重得要命,一看就是男人用的款式,一定是别人送给他,他用不上才送给我。”
  我说:“也许,他是不解风情?”
  阿丽说:“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像他这么眉正眼企的人,怎会不知道女人心思?当然我也不会戳穿他,反正我也没有想与这个人天长地久,不过是挣碗饭吃。”
  我默默点头。她是明白人,男女间的事情一说破,脸面一撕破,再想破镜重圆便难了。
  晚上睡觉时,我把阿丽的反应告诉彪哥,彪哥说:“像陈就伟那样的男人,向来习惯了伸手向别人要钱,哪里会愿意从袋中掏钱给别人。”
  我默然。人们常说最毒妇人心,其实男人难辞其咎一一她得不到她想要的心,自然会图谋她可以得到的其他东西了。
  春节过后不久,三楼的网吧如期开业了。这几年网吧的审批手续越来越严,但对于陈就伟来说,只不过是一个电话的事。
  彪哥干脆叫人在大楼的正面,做了一个非常大的广告灯箱,上写“大富豪休闲娱乐中心”,从八楼一直伸到四楼。每到晚上,灯箱一亮,令人以为整座大楼都属于大富豪。
  四楼至七楼的租户对此意见非常大,尤其是六七楼的桑拿洗浴中心:在大富豪如此强势的灯箱照射下,“河东洗浴中心”显得灰不溜秋。
  洗浴中心的老板先是到城管告状,要求执法人员前来拆除大富豪霸气的灯箱,可是城管人员却告诉他:“大富豪的灯箱是经过审批后才挂上去的,在我们这里有备案,不属违章广告,不可以乱拆。”
  所谓的备案,无非就是李白先与城管打声招呼,然后收取适量的“管理费”。这年头,所谓的管理,就是收费,一收费,就是合法行为。
  可怜的桑拿老板,又到河东街道的企业办投诉,毕竟这是河东街道的物业,应该归企业办管。可是企业办的人告诉他,广告灯箱归城管管,与他们无关,他们只负责出租物业。
  桑拿老板没有办法,只好跑到八楼找彪哥。
  不等他气急败坏地说完,彪哥便轻描淡写地提醒他:“如果你不喜欢,可以去拆掉灯箱。”
  “我拆?”桑拿老板狐疑地看着他。
  彪哥脸上带笑,说:“对,你自己拆,如果你自己能拆下来,我让你拆;如果你敢叫别人拆,我就拆下你的骨!”
  桑拿老板始知遇上了厉害角色,愤愤地说:“你把灯箱挂在我的楼层里,我当然有权利叫人拆了它。”
  彪哥若无其事地说:“你试试?”
  说话间阿榜与叶大雄已围上来,他们手下的南北两帮人员更是虎视眈眈。桑拿老板见势不妙,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从此忍声吞气,不敢再追究灯箱的事。
  他不敢打灯箱的主意,彪哥却开始打他的桑拿洗浴中心的主意了。有天彪哥告诉我:“桑拿这一行赚钱比夜总会容易,也比夜总会快得多,得想办法把六七楼拿过来做。”
  我说:“他们的合约到期了吗?”
  彪哥说:“这桑拿洗浴中心开业已有数年,如果要按正常手续来,起码要等五年后租赁期满才可以竞投租赁。”
  我说:“是啊,起码得等人家租赁期满后才行。”
  彪哥不动声色地说:“事在人为,合约只是小事情。”
  我说:“难不成你抢过来做?”
  他不容置疑地说:“对,我要抢过来,半年之内,搞定桑拿的合同,争取在国庆之前重新装修开业。”
  我吓了一跳,以为他会故伎重演一一用当初吓跑楼下的连锁超市业主那一招一一连忙从床上翻起身说:“千万不要这样,敢开桑拿的,
  谁没有几十个社会混混护法?如果真要火拼,恐怕我们会吃亏。”彪哥手中翻着一本花名册,不以为然地说:“如果真要动手,我的人马可以踏平他的桑拿中心。”
  我把头靠在他膝上,顺手想拿起花名册来看,他却合上,将其放进床边的抽屉里锁上,说:“这是阿榜与叶大雄等人的名单,没有什么好看的。”
  我好奇地说:你做这些名单做什么?他们的工资不是由出纳统一发放吗?
  彪哥说:“出纳发钱,也得按我给他们定的级别来发。”
  我说:“什么级别?”
  彪哥脸有得色:“立过重大功劳的,工资升一级;表现好的,一年升半级。去年底叶大雄升了一级工资,他手下的兄弟都升了半级,现在阿榜那队人正在争相表现。”
  我脑中涌出阿榜当初打派出所的治安员时那种不管不顾的架势,连忙说:“阿榜那队人急于表现,你千万不要让他们到桑拿闹事,如果到时打起来,出了什么事,恐怕会连累我们。”
  彪哥说:“傻妹,有好好的免费劳力不出,何必叫阿榜出面。”我说:“免费劳力?”
  彪哥脸上带笑:“对,免费劳力。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是时候上阵了。”
  数天后,彪哥在饮食城宴请李白与陈就伟,作陪的还有我与阿丽。当天我们吃的是三文鱼,近一米长的小木船上,堆满晶莹的冰块,一块块色彩斑斓的三文鱼整整齐齐地铺在冰块上,看上去说不出的艳丽。
  这样的一小船鱼,是普通人将近半年的收入。时下城中人以吃三文鱼为时尚,佐上日本进口的芥辣,有人说妙不可言,而我完全不敢动筷。每次吃三文鱼,阿丽都会善解人意地叮嘱厨房另外为我准备菜式。
  我从来不怀疑三文鱼的美味,我只是无法接受其生吃的做法。有的事,抗拒就是抗拒,无法改变。而且,我也根本不想改变。
  酒过三巡,彪哥说:“大哥,我想把这里的六七楼桑拿拿过来做。”陈就伟给阿丽夹了块斑斓的三文鱼,说:“行啊,如果你有本事就拿过来做。”
  李白说:“这个难度不小,现在的租户还有好几年才租约到期,与商场的情况不一样。”
  彪哥说:“事在人为,这个看大哥帮不帮了。”
  陈就伟说:“我能怎样帮你?房子是河东街道的,李白帮不了你,我就更帮不上了。”
  彪哥夹起一块三文鱼欲放进我碗中,看到我表示拒绝的眼神后,直接放进自己的嘴里,边咀嚼边慢慢地说:“如果你愿意帮,还是有办法的。”言下之间,颇有责怪陈就伟不愿意相助之意。
  众人不说话,阿丽见状,忙站起来给大家添酒,给大家打圆场:“吃饭喝酒,不要谈工作上的事,影响食欲。”
  一向惯于让人奉承讨好的陈就伟岂甘受人冷言?他按住阿丽的手,让阿丽坐下来,然后盯着彪哥说:“阿彪,你帮我照顾阿丽,我感谢你;大家像兄弟一样互相帮助,我也尊重你。但我要向你申明一点:你提的过分要求,我决不会答应。”
  彪哥依然脸色带笑一一也不知道是真笑还是假笑一一他说:“大哥,你这样说就没把兄弟当兄弟了。”
  陈就伟强硬地说:“我也有我的底线,凡事不可超出我的底线,否则我只能退出,到此为止。”
  说罢便要起身拂袖而去,阿丽在一边紧紧地拉着他的手,眼里含泪,说不出的委屈与担心,而李白也站起来笑着打圆场:“有话好好说,不要为小事伤感情。”
  彪哥额头的青筋暴起一一这是他生气的征兆一一我以为他会发作,却不料他哈哈大笑两声,拿酒把自己的杯子倒得全满,举杯向陈就伟致歉:“大哥,你当小弟喝醉酒乱说话,千万不要计较,小弟我自罚一杯,先干为敬!”说罢一饮而尽,把杯口朝地以示喝光。
  陈就伟受不了阿丽神色间的哀求,只好顺水推舟地说:“好,喝完这一杯,当没事发生过。”
  彪哥笑着说:“对,喝完这一杯,还是好兄弟。”
  大家接着继续喝酒吃菜聊天,气氛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融洽。只有我看到,彪哥左额冒起的青筋一直没有退下来。
  次日早上,彪哥叫人买来一个新的电话卡,把电脑上的一个画面发到陈就伟的手机上。画面的主角是陈就伟与阿丽,表情生动,纤毫毕现。
  可以想象,当陈就伟收到这张相片时,是如何地慌张和恼怒,他当即给阿丽打了电话。估计是上当的感觉令其心头大怒,因此他在电话中对阿丽极尽怒骂与威胁之能事。
  当阿丽哭哭啼啼地找到我时,就像一个刚刚失恋的小姑娘。我心有不忍,一直以为她贪慕的,只是陈就伟的权势,没有想到一旦情变,原来她也会伤心。
  也许,就算刚开始时是为钱为权,但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假意也会进化成一点真情吧。感情的事,谁能说得清呢。
  彪哥安抚阿丽说:“不要哭,我帮你讨回公道!你告诉姓陈的,这事与你无关,叫他来找我。”
  我说:“你不怕他会与你翻脸?如果翻了脸,我们会吃亏。”为了搭上陈就伟这根天地线,我们已经花了不少银子,如果就此翻脸,实在可惜。
  彪哥胸有成竹地说:就算我要翻脸,他都不一定愿意!他是陶瓷,我是缸瓦,如果硬碰硬,只有他怕我,没有我怕他之理。”
  我担心地说:“他要收拾我们,易如反掌,根本不用自己动手。”
  彪哥哈哈大笑:“我既然能将一张相片发给他,就能存下十张相片百张相片,你以为他没有想到我会提防他?给他个水缸做胆,他现在都不敢动我。”
  说罢他对阿丽说:“打电话给陈就伟,叫他今晚过来吃饭,还是我请客!”
第19章 卒子(2)
  当天晚上,还是之前的房间,还是之前的人,再次热热闹闹地吃饭。
  只不过吃饭的人,神色各异。彪哥,保持一贯胸有成竹的笑容;陈就伟,虽然兴致不高,但还是强打精神,有问有答;倒是李白,像被人打了一顿的样子,不用说背后让陈就伟狠批了一顿。
  彪哥举起酒杯说:“小弟的生意承蒙两位大哥的关照,蒸蒸日上。我阿彪今天敬两位大哥一杯,感谢两位的恩德,谁对我好,我会记在心中,决不会忘本,更加不会恩将仇报!”
  陈就伟举起杯,别有所指地说:“兄弟的事,我一定会帮,但你也别让我太难做,我太难看了,你也不会好看。”
  彪哥说:“当然!没有大哥的荣华哪有小弟的富贵!放心,大哥的声誉就是小弟的声誉;大哥的想法就是小弟的想法!大哥识做,小弟也不会乱来!”
  二人碰杯一饮而尽。虽然大家都没有再提相片的事,但相片的问题似乎已经解决了,连李白都松了一口气。
  当天晚饭后,我们一行数人还移步八楼的夜总会,唱歌喝酒,至12点半才散场。
  从次日开始,六七楼的桑拿和洗浴房便变得不平静起来,时不时有人向警方举报里面有人****嫖娼。
  警民鱼水情,接到警情后,警察当然要立即赶赴现场,大部分时候都能抓得现行。当然,抓到现行也不要紧,罚款再整顿几天,依然可以开业。问题是,如此一来,客人被吓个半死,估计一辈子都不敢再踏足城东桑拿洗浴中心了。
  谁都知道,这种所谓的桑拿,本质已经“娱乐”化,光顾的客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因此他们更加重视其私密性和安全性,如果派出所三天两头来“维持治安”,谁还敢来?
  在有关部门的重点“关照”下,六七楼的社会秩序越来越好,不正经的男人少了,正经的男人更少了,总而言之男人基本上都不敢来了。倒是在洗浴中心上班的姑娘们闲着没事,天天晚上在楼道里晃来晃去,有时候甚至闲得到三楼的网吧上网。
  据阿榜从“敌方”刺探回来的消息说,桑拿洗浴中心的老板这段时间像一只蚱蜢一样,四处活动找人,企图挽救他那濒临死亡的洗浴中心。不过谁也不敢接他的生意,因知对洗浴中心重点关照的指令是上面的大人物压下来的,谁也不敢为他排忧解难。
  当然,人家不会直接对他这样说,而是告诉他:“你的洗浴中心长期****嫖娼,已经引起城中老干部和人大代表的关注,他们向市政府提议向公安部门加压,要严加巡查,维护良好的社会风气。”
  一个不能开小差的桑拿中心,不是一个好玩的地方;一个不能接客的小姐,是一个没有钱途的可怜人。有哪个男人愿意去一个不好玩的地方?有哪个小姐愿意成为没有钱途的可怜人?于是城东桑拿洗浴中心日益门庭冷落。
  桑拿老板自知回天无力,命中难逃此劫,只好认命。
  三个月后,曾经红红火火的桑拿洗浴中心关门大吉,老板向河东街道提出退租。幸亏河东街道体恤租客生意惨败的难处,没有追究违约金,只是扣了三个月的租金作为其提前毁约的惩罚。
  当然,老板也知道,自己的惨败不是因为管理不善,更不是因为技师的技术不好,只是遭受奸人所害,所以他在退租之前,已经在别处找了地方意图东山再起。
  退租的当日,老板便请来城中的搬家公司,把桑拿洗浴中心的一切特品搬到新场地。搬运工们把那一张张形态各异的水床和红床搬到楼下的时候,引来不少人围观,人们说着笑着,像在召开一场热闹的性文化交流会。
  直到夜深,下面才渐渐静下去。阿榜无惧天黑,立即爬到外墙上把旁边“河东桑拿洗浴中心”那小小的灯箱摘去,好像已经迫不及待地接手这两层楼一样。
  阿榜的这一举动深得彪哥赞赏,但彪哥并没有表扬他,而是悄悄对我说:“我想什么,阿榜好像全知道。”
  我说:“那不好吗?他懂你,你可省去很多口舌。”
  彪哥眼里闪着意义不明的光:“那要看他听不听话了。”
  在李白的关照下,彪哥很快便与河东街道办签订了六楼和七楼的租赁合同,价钱依然低得令我出乎意料。我问彪哥:“怎能拿到这么低的价?”
  彪哥说:“我的场子现在铺得这么大,租金太贵了我给不起,李白又不是不知道。”
  我说:“但租金这么低,在这个地段估计很多人抢着要。”
  彪哥不以为然地笑着说:“现在谁做生意会闭着眼投钱进去的?只要略为打听,便知道这里面发生什么事,谁敢拿自己的钱来打赌,那不是与自己过不去?”
  我说:“但李白这样帮我们,他不怕……”
  彪哥笑:“根本不用他开口,这样的事,只要他使一个眼色,下面自然有人帮他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说不定还会成为一个招商的典型。”
  我说:“还是像夜总会那样与他们合股吗?”
  彪哥说:“是的,李白仍然占一成,但是一一”他顿了顿,说,“陈就伟占一成半。”
  我说:“为什么陈就伟会多了半成?”
  彪哥说:“桑拿城与其他的生意不一样,需要他出力的地方很多,而且,之前曾经为此事闹得有点不愉快,必须给他更多的甜头。”
  一切准备妥当,大富豪桑拿城很快便进入装修阶段,力争在元旦前开业。
  生意越做越大,我心里自然暗暗欢喜,但是阿榜与叶大雄两人的表现,却令我越来越不安。他们身边聚着的陌生面孔越来越多,而且还有些男人打扮得流里流气的,我很担心他们会捅出什么乱子,连累彪哥。
  一天晚上临睡前,我提醒彪哥说:“为什么现在阿榜与叶大雄身边跟着这么多人?其实我们好好做生意,没有必要养这么多人看场子。”彪哥说:“六楼与七楼很快便开业了,是我要求他们招兵买马的。”我担忧地说:“人多了就会乱,有的人看上去不像好人。”
  彪哥说:“不会管理才会乱。我这里有两本花名册,谁干得好,谁立了功,一目了然。”
  我翻开他的两本花名册细看,第一本的第一页,是阿榜,后面的都是他手下那班兄弟的名字,大概有六七十人;第二本的第一页,是叶大雄,后面的人数也有五六十人。
  我吓了一跳:“原来他们已有这么多人了,都是我们发工资吗?”
  彪哥说:“对,都是我们发工资。”
  我半天没吱声。
  彪哥拥住我的肩,说:“你担心什么呢?桑拿城一开业,我们便财源滚滚来,请多几个人看场子有什么不好?”
  我愁眉苦脸地说:“桑拿城需要的是女技师,不是整天喊打喊杀的男人,请这么多男人来看场子,只怕会吓跑客人。”
  彪哥说:“桑拿城的事,你不要理会了。以后,你只管安心当你的老板娘,想买漂亮衣服就买漂亮衣服,想去做美容就去做美容。”他已经忘记了我的愿望,其实我最想做的事是开酒庄,但是我没有说,因为现在似乎不是合适的时机,因此我说:“我其实并不需要很多钱,只要你能够像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样,陪着我在街上逛街吃烧烤,我已经很满足了。”
  他摸着我的脸,安抚我说:“如果你想吃烧烤,改天晚上有空,我带你去吃。”
  我把头埋在他胸前,闻着他熟悉的体味,好半天才故作开心地说:“好,我好想你带我去。”
  桑拿城差不多装修好的时候,夜总会在白天便成了一个面试的场地。每天,阿榜与叶大雄的兄弟们都带着很多女孩子来面试。
  我好奇地问彪哥:“阿榜与叶大雄从哪里找来这么多女孩子?”彪哥说:“只要有钱,什么事办不成?”
  桑拿城装修好后,我进去看过一次,是桑拿城的艺术总监阿笑陪我与彪哥一起进去看的。阿笑是阿榜过去东莞“取经”时认识的一家桑拿的“妈咪”,虽然才20出头,但15岁便出来闯天下,见多识广——据说桑拿界早年风行的“东莞38式”便是她首创。
  阿笑刚过来的时候,彪哥说:“我们这里不需要妈咪,需要的是技术,你要用两天时间,把这批人训练起来,让她们学东莞超东莞。”阿笑掩嘴笑道:“不用两天,一天时间就可以了,悟性足的话,半天时间就行。”她虽然不描眉不涂眼影,但肤色白嫩,唇红齿白,看上去有说不出的娇媚。就算不笑,也让人看出几分媚态。
  彪哥说:“行,那以后新人来,上岗前统一由你培训。”然后叮嘱一旁的阿榜,“叫人给她印10盒名片放在桑拿柜台,职务是大富豪桑拿城艺术总监。”
  阿榜得令而去,彪哥看着阿笑笑着说:“每培训一人,你可按她们上钟的提成拿奖金……”
  阿笑说:“那我培训更要用心用力了。”
  彪哥说:“当然,要挣钱大伙一起挣,谁不用心就是对不起大伙。”进入房间,里面除了桑拿常用的水床外,还有各种形状古怪的红床,悬挂着各种颜色的丝巾,看上去虽无比地俗艳,却有一种触目惊心的刺激。有的房间,还有一个个圆形的古怪物体,我虽不清楚其用途,但也料想个大概,脸上不由得一阵阵发烧。
  “彪哥,这里的设施,已经是最时尚最漂亮的了,东莞的一些桑拿城,都没有这么好的装备。”阿笑对彪哥说。
  彪哥满意地点头:“有好的装备,也得有过硬的技术才行,这个就看你的了。”
  阿笑说:“彪哥信得过我,我定不会让彪哥失望。”
  元旦当天,大富豪桑拿城正式开业。之前,彪哥已叫人在《城市信息报》做了整版的广告,凡在当天手持报纸前来者,均可免费享受至尊的大富豪享受。
  我问彪哥什么叫至尊的大富豪享受,彪哥笑着说:“要不要叫阿笑来给你演示下?”
  我兴致勃勃地说:“好,快叫她来。”
  一忽儿工夫,阿笑便从七楼上来夜总会,彪哥笑着对阿笑说:“厉小姐想知道你们提供的至尊大富豪享受是怎样的,你演示给她看看?”
  阿笑说:“好的。”
  说罢微微一笑,双手摆动,****,扭腰,幅度越来越大,眼波流转间,身体扭动的姿势也越来越豪放,正当我想笑时,只见她手臂突然迅速地运作,上衣已然除下来,化成一道弧线,落在我身边的沙发上。
  我呆住了,她背对着我们继续扭动,整个身子像蛇一样柔弱无骨,猛然回首媚然一笑,俯下身来面向我们,穿着蕾丝内衣的胸部触目惊心地映入我眼帘。
  她笑着说:“到了这个程序,一般客人就会主动加进来共舞了。余下的步骤,与我们的菜单中写的差不多,各招式都有固定的程序,令客人满意为主。”她语气温柔,像在介绍一款家常小菜。
  倒是我,脸红耳赤。
  彪哥说:“很好,阿笑果然是专业人才,好好做,不会亏待你。”阿笑说:“这年头挣钱不容易,大家都是看在钱的分上,老板发大财,我发个小财就心满意足了。”
第20章 春色(1)
  六七楼桑拿城的生意越来越好,经常找不到空房,有的客人来了,得在外面的休息室等。为了一试大富豪桑拿城的至尊级享受,他们愿意等。
  这些男人以实际行动表示:有没有时间,视你对一件事追求的愿望有多迫切而已,大富豪的服务,是值得他们花时间与金钱恭候的。
  大富豪桑拿城的生意,令阿丽都羡慕妒忌恨。她说:“这么旺的场子,真是少见,如果我与胜男在这里做,一年就可以发财。”
  我笑着用手指指她,示意她注意影响,毕竟她身份今时不同往日一一堂堂大富豪饮食城的副总经理,竟然把自己比作一区区桑拿妹,实在有损形象。据我了解她每月的收入不低,比起当发廊妹时已是天地之别,只不过人对金钱的追求,是与生俱来的永无止境。
  自从发生与阿丽的艳照事件后,陈就伟便没有再去我们的新居,有时候阿丽叫得多了,他宁愿舍近求远带阿丽到他邻市的别墅去欢好。奇怪的是,自此以后陈就伟对阿丽变得慷慨多了,时不时把数千元的购物卡送给阿丽。
  拿着这些购物卡,阿丽叫我陪她逛街,一口气买了很多漂亮衣服。我为她高兴,说:“陈老板终于懂得疼你了。”
  阿丽却摇头:“不是的。我觉得,他现在对我有戒心。以前他很多事不会防我,接电话也会当着我的面接,可是自从那事后,他接电话的时候,会跑进卫生间压低声音说话,甚至直接说不方便。”
  我说:“但他现在对你,比以前慷慨得多。”
  阿丽说:“我觉得他现在对我开始客气了,给我一点小恩小惠,但心里却有慢慢疏远的意图。”
  我吃了一惊,阿丽的心思细密敏感,她的感觉绝不会有错。
  我叹气说:“是不是因为上次的事?是彪哥的做法让他误会你了,以为你与外人串通起来算计他。”
  阿丽摇头:“不怪彪哥,他现在的表现更让我看透他。他哪里会真爱一个女人,只不过贪图我年轻漂亮,且乖巧听话。如果他真爱我,我倒还对他有几分内疚,但现在他想慢慢疏远我,我不会让他轻易如愿。”
  我摇头:“你一个小女人,他若有心疏远你,你还能如何?难不成厚着脸皮赖上他?”
  阿丽冷笑:“他是陶瓷,我是缸瓦,我随便碰下他,他都要报废,我还用得上赖住他?”
  我只觉得一阵寒意袭上心头。这句话,彪哥也曾说过。
  我隐隐觉得不妥,可是究意哪里不妥,却说不出来。好像有一个漩涡,正在悄悄地向我靠近,我意识到危险,却不懂得如何回避才好。
  艳照事件后,陈就伟依然与彪哥合伙“做生意”,稍有不同的是,“分红”由每季度变成了每月一次,准时打进他的账户,两人表面上也依然保持着熟络而不失热情的友好,可是各自的心底里如何想,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晚上睡觉时,我对彪哥说:“我真担心陈就伟。他要对付我们,是小菜一碟。”
  彪哥拍拍我的脸:“傻女,又乱想了。他哪有这么容易对付我们,我告诉你,他现在动都不敢动一下我,若有什么风吹草动,我第一个便咬他出来。”
  我摇头:“他不敢明里来,暗里还不容易?如果他安排几个人进大富豪清场,把你带到无人处突然开枪,说你袭警当场被击毙,你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彪哥笑了:“你定是港产警匪片看得太多了,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就算他有这个想法,他下面的人也不敢执行,这种事暴露出来,一辈子就完了,没有人会傻到拿自己的命来赌。更何况他现在只须掩我一个人的嘴巴,如果杀我灭口却要掩几个人的嘴巴。像他那么聪明的人,岂会不知道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安全?”
  我依然叹气:“我总是觉得哪里不妥,却说不出来……”
  彪哥轻抚我的长发,一手搂住我的肩膀,一手拿着胸前的玉老鼠,说:“就算他对我有不满,也不敢轻举妄动。奶奶以前帮我算命算得万事顺利,永远不会有事。”
  我说:“你还是提防一下陈就伟为好。”
  彪哥说:“这个我心中有数。好了好了,你别多想了,安心当你的少奶奶吧,万事有我。”他把我的长发理顺,扶着我躺下来,为我盖上薄被子,轻轻地吻了一下我的额头,“晚安。”
  我侧着身子,不顾不管地用手紧紧环着他的腰。不管明天会怎样,就让我们共享此刻的温馨吧。
  这之后不久,我到附近的刀具城买了一把圆柱形的“小刀”给彪哥防身。这把“小刀”看上去毫不起眼,可是手柄上却藏有机关,只须轻轻一按,里面便跳出三节钢刀。
  尽管彪哥对这把“小刀”不以为然,可是经不起我再三哀求,再加上我还给他弄了一个用不锈钢做成的锁匙扣套上那“小刀”,他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天天挂着那把小刀出入。我这才稍觉心安。
  因为一种说不出的原因,我极少到桑拿城去。尽管彪哥曾无数次告诉过我,桑拿城是大富豪的项目里挣钱最多的,但我依然无法为它开心起来。我总觉得,桑拿城就像一个地雷,随时会炸开。
  这天下午闲着没事,我到饮食城找阿丽。她坐在自己独立的办公室里,正在与手下的部长及桑拿城的管理试吃点心。
  “厉小姐,你来得正巧,来,尝尝咱们大师傅的手艺。”阿丽用小碟装上一款晶莹剔透的点心,端到我面前。在外人面前,她叫我厉小姐,以示上下有别。
  我说:“咦,这么漂亮的点心,以前没见过,是新做出来的吗?”阿丽说:“是这样的,彪哥想增加桑拿城的小吃,叫我们饮食城做一些漂亮的点心免费供应给客人。”
  我尝一口,说:“这个点心不错,清甜可口,还有菊花的淡淡香味,做完桑拿后吃,既可果腹又有营养,很有心思。”
  一边的厨房大师傅恭恭敬敬地说:“厉小姐,这款点心是用马蹄粉做的原料,因此点心晶莹透明,上面之所以有菊花的香味,是因为加上菊花的花瓣上去了。”
  我仔细一看,果然在点心中有细细的菊花丝,不由得赞叹:“果然够心思!”
  桑拿城的几名管理喜滋滋地说:“其他的桑拿城,最多拿龟苓膏或细米露等粗糙的糖水来打发客人,哪有我们这样的心思。”
  我笑。其实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同样的套餐别人100元或200元就可以搞定,在大富豪桑拿城却需要300元左右。
  大师傅小心翼翼地问我:“厉小姐,你觉得这款点心的味道怎样?”我说:“挺好,就这样定了吧。我与彪哥说一声,让他好好嘉奖你。”大师傅喜悦地说:“谢谢厉小姐。”彪哥做事奖罚分明,每月月底均会组织饮食城、游乐城、网吧、桑拿城以及夜总会的头目开会,凡是对大富豪有贡献的人,都会得到奖励。大师傅研发出这款漂亮的点心,应该受到嘉奖。
  试过点心后,阿丽示意众人散开,为我倒上一杯玫瑰花茶,说:“胜男想到大富豪来,你看怎样?”
  我觉得没有什么工作适合她,为难地说:“你也知道,这里这么复杂,让她干什么好?你与她毕竟不一样。”
  阿丽说:“我们三姐妹,两个人搬了出来,只得她一个人住在出租屋里。而且你也知道,她那间骨场太小,客人也缩骨小气。她想来这个大场子碰碰运气。”
  我说:“她想到大富豪桑拿城来?”
  阿丽说:“是呀,她与我提过,只是不好意思直接与你说。”我迟疑着说:“但桑拿城里龙蛇混杂,我担心她会受委屈……”
  阿丽笑:“哪间桑拿城不是这样的?看在钱的分上再大的委屈也能吞下去。以前那么高傲的刘小姐,还不是跑到大富豪桑拿城捞世界了!”
  我说:“哪个刘小姐?”
  阿丽说:“你认识很多刘小姐?当然是波哥的女人了,我们就是在她的生日会上认识的嘛。”
  我狐疑地说:“她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她以前想到夜总会当三陪,彪哥把她劝走了。”
  阿丽笑着说:“她来了一段时间了,现在都成为大富豪的红牌了,我听刚才那几个经理说,她能歌善舞,身体的柔韧性特别好,能做出其他女孩子做不出的动作,很多回头客主动找她的。”
  我说:“奇怪,为什么彪哥没有与我说这事。”
  阿丽说:“桑拿城百多号靓女,哪能一个个与你提起。”
  我说:“一年前,刘小姐想到夜总会当三陪,彪哥把她劝走了,还叫我到财会处给她支了1万元。”
  阿丽笑着说:“凭她今天在大富豪的热度,不用半月就可以挣1万元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彪哥不是说刘小姐是波哥的女人吗,一日为嫂终身为嫂,为什么她会成为大富豪的一名桑拿妹?
  晚上睡觉时与彪哥说起此事,彪哥说:“是呀,刘小姐来好几个月了。”
  我说:“当时你给她钱的时候,不是让她找份幼儿园的工作吗,为什么她又回来大富豪?”
  彪哥说:“当时我给她钱,确实是真心实意想帮她,但后来是她主动再找上门来的。凡事帮得了一次帮不了两次,我看她现在在这里也挺好的,为我们挣钱,自己也挣了不少,一家便宜两家着,双赢了。”“哦。”世事多变迁,无法改变就接受吧。
  一天早上,我在饮食城吃完早餐,准备乘电梯上八楼彪哥的办公室休息下——近来好像什么事都不想干,精神日益懈怠,整天不想动。
  夜总会要到晚上才营业,六七楼的桑拿城要到上午10点以后才开门迎客,按说现在没有什么人用电梯,可是我站在电梯口等了好一会都不得其门而进。正在怀疑电梯是否坏了时,门却突然开了。
  里面有几个男人,我认得是叶大雄与他的兄弟。他们一见我,便恭恭敬敬地叫:“阿嫂早!”“厉小姐早!”我应了一声,惊奇地发现其中的一个人被两人搀扶着,头沉沉地垂下来,双手无力地耷拉着。
  我略一细看,才发现那人不是被人搀扶,而是像被人拖着走一样,因为他的脚上根本没有穿鞋子。而且,他的衣服很脏,看上去似乎有血迹。我大惊,连忙问:“大雄,他怎么了?”
  叶大雄笑笑说:“阿嫂,这个傻仔不听彪哥的话,给修理了,现在我们送他出去。冒犯阿嫂了,不好意思。”
  我追问:“他做什么事了?他现在怎样了?你们准备送他去哪?”叶大雄:“他没死,我们送他出去吃社保。阿嫂,我们出去了。”我无力地挥挥手:“去吧。”那人衣服上的血迹,一直在我眼前浮来现去,一种说不出的恶心从我胃中泛起。我扶着电梯门,惊天动地地吐了一地。
  桑拿城的阿笑刚好回来上班,见状吓得大惊失色,打电话叫来彪哥。彪哥忙不迭地从楼上下来,抱起我便不住口地问:“阿冰,你怎么了?是不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食物中毒了?你是不是在饮食城吃的早餐?谁给你做的早餐?我非斩死他不可……”
  我苦笑:“我没有中毒,只是恶心,很累,这几天都这样。我没事,快放我下来,扶我上楼休息下就没事了。”
  彪哥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放我站在地上,接过阿笑递过来的纸巾帮我擦嘴,疼爱地说:“吓死我了,你怎么了?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我摇头:“我没事。彪哥,我有些事想单独与你说。”
  彪哥与阿笑把我扶进电梯。电梯上到八楼的夜总会后,阿笑又把我扶进彪哥的办公室,才乖巧地说声:“彪哥,厉小姐,我出去了。”听到门被碰上的声音,我开口说:“彪哥,我刚才看到叶大雄等人拖着一个人走了出去,那人好像被打得很严重,他到底犯了什么错?叶大雄说送他去吃社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彪哥脸上怒色顿起:“这个叶大雄,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我拉着他的手,说:“彪哥,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必须告诉我,不然我会很害怕,我会担心你……”
  彪哥说:“好,你别急,我一一告诉你。”他扶我在皮质的沙发上躺下,坐在我身边用双腿给我当枕头,说,“被打的靓仔,在桑拿城勾女。”
  我说:“青年男女情投意合也是正常事,更何况桑拿城里的女孩子都长得不错。”
  彪哥说:“大富豪娱乐城的规定,是这里的男人可以随便去外面泡女人一一泡人家老婆也没关系,如果被人追上门来,我阿彪愿意帮他摆平一一但是,决不可以动娱乐城里的女人。谁敢动这些女人,我就对他不客气!”
  我从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规定,我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规定?”彪哥说:“大富豪的男人是管这些女人的,如果男人只顾着吃窝边草,或者与这些女人有了私情,这些女人就不好管了。”
  我说:“但这些只是小事,没必要打到人家吃社保……”
  彪哥冷笑:“每个到我阿彪手下做事的人,第一件事便是记住要听彪哥的话,他不听,就要挨打。挑断他脚筋算轻的了,不打死他已算万幸……”
  我不寒而栗,他的笑声令我感觉很陌生,我不由自主地张大眼睛看他,如此近距离地仰视他的脸,令他的脸和五官显得严重变形。我喃喃地说:“你叫人挑断他脚筋,他以后怎么生活?你不怕坐牢吗?”彪哥说:“我给他个水缸做胆,他也不敢去报案,就算他不想活,他也得让他家里人活。再说这事又不是我做的,如果他真去报警了,坐牢的也不会是我。”
  原来他已想好后路。我长叹一声,闭上眼睛,不想再看他变形的脸。
  他把我额前的头发轻轻地往后脑上抹,说:“傻妹,放心吧,吃大茶饭就得有胆量,前怕虎后怕狼的,什么事也干不成。”
  我紧闭的双眼,锁不住汹涌而出的泪水:“我近来常觉心闷气喘,隐隐觉得哪里不妥,今天见到电梯里那人被打成那样,我真怕有一天会发生什么事。我好担心你有事,我只想开心地与你在一起,不想吃什么大茶饭,也不想挣多少钱……”
  彪哥说:“你想得太多了,心闷气喘可能是因为身体的原因,我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好吗?傻妹,男人与女人的想法不一样,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有事的,乖。我现在叫阿丽过来陪你,别乱想了。”彪哥打了个电话,5分钟不到,阿丽就冲了进来:“发生什么事了?阿冰怎样了?”
  我心里涌上一股暖意,朝她招招手:“我没事,只是有点不舒服,刚才吃早餐后吐了。”
  阿丽坐在沙发上朝我打量,说:“你是不是近来经常有恶心的感觉?”
  我有气无力地说:“是的,总感觉有气无力,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彪哥在一边说:“她晚上常从梦中惊醒,拍拍她的背才又睡着了,可能是身体太虚了,一会你和我陪她一起到医院检查下吧。”
  阿丽笑眯眯地说:“先去妇产科检查。”
  彪哥说:“为什么要去妇产科?我怀疑她的胃有问题,老是恶心想吐。”
  阿丽笃定地说:“听我的没错。彪哥,你可能要当爸爸了!”
  彪哥不相信地看着阿丽:“不会吧?你意思是说,阿冰怀孕了?”阿丽说:“你是不相信阿冰,还是不相信自己?”
  我有气无力地笑了:“你这个八婆仔,倒像什么事都懂似的!如果查出只是胃胀气,彪哥会叫叶大雄挑断你的脚筋都说不定!”心情的放松,令我开玩笑也变得口无遮拦起来。
  阿丽的脸上不易察觉地掠过一丝阴云,我才觉得有点不妥,连忙掩饰地说:“阿丽,你陪我到医院去吧。”
  阿丽的脸马上现出一片明媚的笑意,扶起我,说:“好,今天彪哥当我们的司机。”
  在妇幼保健院的妇产科,一位看上去很和蔼的女医生先是用听诊器听了我的心脏,简单问了几句,然后给我开单子:“先去验一下尿,有可能是怀孕了。”
  我既惊喜又有点害羞:“真的吗?你没有骗我?”
  女医生笑了:“验下尿就可以确定了,瞧你开心的样子!”那语气,像是一位母亲对自己的女儿说话。连我妈都没有用过这么宠爱的语气与我说话一一她习惯了教训我。
  5分钟后,我把验尿棒交到女医生手中,她戴起手套,拿起验尿棒看了一下,说:“两条横线,一条粗,一条淡,明白没有?”
  我摇摇头,表示不明白。
  女医生说:“两条横线,表示你怀孕了,但是刚刚怀上,所以另外一条线比较淡些。恭喜你,你快要当妈妈了。”
  阿丽闻言大喜:“让我说中了!”她扭头对门外大叫,“彪哥,你要当爸爸啦!”
  彪哥不顾屋里挤成一堆的女人,他兴奋得冲进来,对医生说:“真的有了?我要当爸爸了?”
第21章 春色(2)
  当天晚上,彪哥用手轻轻地抚摩我的肚子,开心地说:“这里有我的儿子,我们要把儿子好好地养大,将来让他上大学,像李白的女儿那样到外国留学。”
  我笑:“也许是女儿呢?”
  彪哥说:“如果是女儿,将来也要到外国留学。”
  我难为情地说:“可是我们俩读书都不多,如果我生个大笨蛋出来,考不上大学怎么办?”
  彪哥说:“大笨蛋也是我们的宝贝,永远有父母疼着护着。”
  我知道他又想起了过去一些不开心的事情,伸出手来抚摸着他的头,说:“彪哥,你快要成为一个小朋友的爸爸了,以后都要开心。
  爸爸开心,小朋友才会开心。
  彪哥紧紧地拥着我:“对,爸爸开心,妈妈才会更开心。阿冰,谢谢你,你在我最孤立时跟了我,现在还怀上了我的孩子,我今天的一切,都是你给我的。”
  我笑了,怀孕所带来的喜气,令我心情大好:你看你又乱说话了,两个人在一起,还分什么你我。”
  怀孕后,我变得喜欢睡懒觉,以前八点左右就起床,现在却要睡到十点多才起床,洗刷完毕才施施然地到饮食城吃早餐。
  阿丽知道我喜欢吃白粥当早餐,每天都吩咐厨房的师傅在白粥中掺进一些燕窝。“听说孕妇吃燕窝,生出来的孩子皮肤会又白又嫩。”这天,我又像往常那样踱进饮食城,直接跑进阿丽的办公室。我喜欢边吃早餐边与她聊天,每天早上她见到我进来,便会打电话吩咐厨房的人把燕窝粥送进来。
  可是这次我走进她的办公室时,她仍然目无表情地瞪着桌上的电脑屏幕,显然是正在想着其他的事情。直到我走到她桌前,用手轻叩桌面,她才惊觉:“阿冰你来了,我立即叫厨房送粥过来。”
  我摆摆手:“不急,我现在不想吃,先聊几句。你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她看了我一眼,叹气:“这个月,陈就伟一次也没有约过我。电话倒是打过两次,但每次都是匆匆说两句,便说忙。”
  我叹气,看来陈就伟是真的打算撇开她了一一他也不提分手,只是渐渐疏远她,让她感觉无趣,便一切无疾而终。
  因为不忍看她伤心,便安慰他:“他位高权重,也许真是忙。”阿丽苦笑:“他以前还不是一样,但开会时会悄悄溜出去打个电话给我,现在半个月才打一次电话,哪能忙成这样。”
  她是明白人。这个世界没有真正的忙人,所谓的忙,只是借口:如果你很想做一件事,你一定可以抽出时间来做;有条件要做,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做。
  我无言以对。
  阿丽说:“先打个电话叫厨房送粥进来,不要饿坏我的干儿子了。”
  过了一会,厨房的人把粥送了上来,我边吃边感慨地说:“你这个干妈真没得说,自己满腹心事,倒惦记着干儿子。”
  阿丽说:“我对他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只看我愿不愿意出手而已。两个人在一起都两年多了,没有爱情,也有感情在,我不想搞到大家不开心,不过如果他心中没我,我也就没必要给他面子了。”
  我说:“你打算去闹他?”男人最害怕的,莫过于外面的女人找到单位去,对于位高权重的男人来说,这更是一个死穴。江湖上流传着你有多少风流韵事不重要,你有多少红颜知己也不重要——反正这些无从考证的事情,纪委管不着,检察院也无权干涉一一关键是不能让女人去闹,一闹你就会迅速玩完。
  阿丽声音低沉地说:“我还不想去闹他,我只想他知道,要撇开我,恐怕没那么容易。”
  当着我的面,她拨通陈就伟的电话,柔声说:“老公,你在哪里?”估计她的“主动出击”让陈就伟吓了一跳,因为之前她一直很“懂事”,从不主动找陈就伟,每次都是等陈就伟“召见”时,两个人才见面。
  我听电话那边隐隐传来陈就伟的声音:“你怎么打我的电话了?有什么事?”语气冷得滴出水来,很明显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
  阿丽的脸色非常难看,但语气依然温柔:“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想见你。”
  陈就伟尚不知道她已满腔怒火,没好气地说:“我说过我这段时间都很忙,有空时自然会找你,无事不要乱打电话,免得给我惹麻烦”
  我听得尴尬无比,装作不经意地吃粥,心里却暗暗替她难过。一个女人,要搞到另一个男人以忙为借口而拒绝她的示爱,那是多么令人伤心的一件事。
  阿丽一字一句地说:“你实在没空,我也可以到市政府见你的;如果你愿意,我还可以陪你一起上班。”
  陈就伟估计呆了一下,好半晌才假笑两声,说:“阿丽,你今天怎么了?你平时不是很懂事的吗?我现在真的有事,一会省里有个检查组要过来,检查工作下午才结束,我要一直陪同。”
  阿丽不说话,对方料想她生气,又说,“晚上的饭局一散场,我就找你,好吗?别发小孩子脾气了,我也想见你。你乖,等我晚上给你电话。”
  阿丽说:“好吧,你忙完了再打电话给我。”
  放了电话,她朝我笑笑:“我一说要去市政府找他,他便不敢说忙了。”
  我提醒她:“他毕竟是有头有面之人,必要时你得给他一点面子,讲究一点办法,不能闹得太僵,闹翻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她摇摇头:“他现在对我已有了想法,不如趁大家还没有撕破脸,从他身上捞多点好处。”
  我叮嘱她:“别提太高的要求,别逼得他太紧,一定不要与他动手。”高官与情妇反目而杀人灭口的事,《知音》与《家庭》等杂志经常刊登,我又不是没读过。
  阿丽说:“就算我开口要,拿的也不过是他的一个零头,倒不至于会逼到他动手。放心吧,没事的。”
  次日吃早餐时再见阿丽,便忍不住打趣:“昨夜与陈老板相见甚欢?”
  她笑嗞滋地说:“他叫我去学车,一拿到驾驶证就送辆车给我。”“咦,这倒是开心事,陈老板让你一吓,立即进步巨大,舍得为你花这么一大笔钱。”
  她不以为然地说:“这算什么大笔钱,不过是10万元左右的韩国车,下面一个副所长要扶正,送给他的钱可以买两台这样的车了。”我说:“他有多少钱是他的事,但他舍得在你身上花多少钱,却是你的事。你也别眼红他有多少钱,反正与你无关。要懂得知足,不然会惹祸上身。”
  阿丽点头:“那倒是。他昨晚也与我说,很多人想搞倒他,叫我千万不要闹小孩子脾气,给我买一辆车,有空就开车与朋友到处玩玩散散心。”
  我说:“我陪你去!反正我现在大着肚子什么也不能干,彪哥巴不得有人陪着我散心呢。”
  阿丽笑着说:“我可不敢载你去,出了什么事,彪哥还不剥了我的皮?嗯,我得加紧学车,好好地练好车技,等我的干儿子出生后,我就可以载你们娘俩一起去兜风了。”
  我说:“好呀,到时叫上胜男,咱们一起去。咱们姐妹三人很久没有聚过了。”
  阿丽说:“恐怕胜男没空陪我们,她现在在六七楼,挣钱要紧。”大富豪娱乐城的人,都习惯把桑拿城叫“六七楼”。
  我惊奇地说:“她真到这里上班了?”
  阿丽说:“是呀,我与你说了之后不久,她便过来了。”想想胜男当天拍着胸口说的卖艺不卖身的豪气样子,我的心情很复杂。
  怀孕六个多月的时候,我的肚子日益见大,圆滚滚的,里面的胎儿经常手舞足蹈地乱动。我自此很少到大富豪的楼上去,一来那里的音乐太强劲,我听了会不适;二来一个孕妇在娱乐场所出入,未免有点怪异。
  每天吃完晚饭,我便在彪哥的陪同下慢慢散步回家,要是没有什么事,他会一直陪我聊天看电视,直到晚上10点左右我上床睡觉,他才回大富豪看看。几个场子有阿榜与叶大雄等兄弟们照看着,他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天我好像预感到会出事一样,平时一觉睡到天亮的我,竟然在半夜突然惊醒。摸摸身边的位置,竟然空无一人,彪哥还没有回来!我心里一惊,开了床头灯,看房间里的小闹钟,已经是凌晨四点钟了!
  我慌忙爬起来,拿起手机便打彪哥的电话。可是电话一直打不通。我不甘心,再拨,依然是“请稍后再拨”的提示声。
  我急得要哭了,自从我怀孕后,彪哥从没有彻夜不归的情况。他曾经说过,就算外面有金子捡,他都一定要跑回来陪老婆孩子睡。他还对我说:“虽然我没有给你一个隆重的婚礼,但我答应你,等我们的孩子出生后,我要为你搞一个盛大的婚礼,让你在一天内既当公主又当皇后。”
第22章 春色(3)
  一种说不出的害怕让我心慌意乱起来,我摸出电话,想打给阿榜或叶大雄,可是找遍了手机的电话本,都没有他们的号码。平时凡事有彪哥打点,我根本没有想过要存下他们的号码。情急之下,猛然想起阿丽或许知道他们的号码。
  我爬起床,穿上拖鞋去拍阿丽的门,只听到她迷迷糊糊地在里面说:“什么事呀?”
  我战战战兢兢地说:“阿丽,彪哥可能出事了!”
  阿丽彻底被惊醒了,她在里面大声说:“阿冰,彪哥怎么了?”说话间,她已开门走了出来。
  我哭着说:“彪哥现在还没回来,我怀疑他出事了!”
  阿丽拍拍胸:“小姐,你是不是自己吓自己?也许是彪哥与阿榜临时有事,一时回不来呢?我打个电话问下阿榜。”她平时与阿榜和叶大雄交往甚多,相互间比较熟悉。
  “喂,阿榜吗,彪哥是不是与你在一起?”
  不知道对方说了句什么,阿丽紧张地说:“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现在彪哥怎样?”
  估计是对方说了一些情况,阿丽说:“厉小姐现在醒了,在找彪哥呢,要不我们现在过去医院看看他?”
  我紧张地问:“是谁在医院?是彪哥吗?他受伤了吗?我要立刻过去看他!”
  阿丽拉拉我的手,示意我冷静。可是我哪里冷静得下来,不等她听完电话,我便跑回房间,脱掉睡衣,套了一件宽大的孕妇裙便要冲出去。
  阿丽说:“你别急呀,难道你走路去医院?这个钟点,你想打的士都找不到呢,阿榜回来接我们过去,我们过五分钟再出去。”
  我不安地走来走去,追着阿丽问:“彪哥怎么了?他是开车撞上了,还是走路摔伤了?”其实我心里想问的是,他是不是被人砍了,可是我一直不敢提那个字眼,唯恐一语成谶。
  阿丽一直在安慰我,我却毫无道理地迁怒于她:“都怪你,车牌拿到了,车也买回来了,为什么不载我去医院看彪哥,还要等阿榜回来接……”
  阿丽哭笑不得:“大小姐,我的车子放在大富豪楼下的停车场,这黑灯瞎火的,我一个女的哪敢出去拿车啊。”
  我气哼哼地无话可说,看差不多过了五分钟,拉开门便往外冲。阿丽跟在我后面:“你别跑呀!小心,等等我……”
  阿榜已经在楼下等我们了。我一把拉开车门,不等坐稳,便焦急地问:“阿榜,彪哥怎样了?”
  阿榜说:“没有什么事,只是皮外伤,头部碰在地上了,有轻微的脑震荡,医生让他在医院住一晚上,如果证实脑部没有出血,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
  我始觉心安,说:“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是他喝醉酒摔倒了,还是……让人打了?”
  阿榜说:“厉小姐,彪哥叫我告诉你别担心,他真的没什么事。碰碰撞撞,对于男人来说是平常事。”
  阿丽也在一边安抚我:“叫你别担心了,害得我干儿子也担心了,我不放过你。”
  我点点头,靠在座椅上,只觉得疲惫不堪,胸闷欲吐的感觉,又一次袭上来。
  彪哥住在一间独立的病房里,叶大雄与几个男人守在旁边。有的人我认得,有的却比较面生。现在阿榜与叶大雄手下的人越来越多,我在大富豪楼上出现的机会越来越少,故而不认识新人,但他们却都认得我。一见我进来,他们便主动让出位置。
  我扑上去便叫:“彪哥,你怎么了?伤得重不重?”
  彪哥伸出手来紧握着我的手:“我没事。你紧张什么?吓坏了我儿子怎么办?”
  他双手裸露出来的位置,被擦伤了几处。我心痛得拨起他的头发看:“阿榜说你头部有脑震荡,现在还痛不痛?”
  当着众多兄弟的面,彪哥不好意思地笑了:“不痛了,你别担心。”阿丽笑着说:“不担心才怪呢,刚才有人巴巴地闹着要走路来医院呢。”
  彪哥向阿丽致谢:“今晚麻烦阿丽了,搞到你觉都睡不好。”阿丽说:“彪哥不用客气,这是我分内事。”大富豪里的人,个个都知道她与我关系亲密,在众人眼中,她的地位已算是“大姐大”的级别,人人见了她,都要尊称她一句“丽姐”。
  上上下下把彪哥打量一番,确信没事,我才放心地吁了一口气,继而又埋怨他:“到底是怎样弄伤的?弄伤了都不告诉我,害我担心。”彪哥好脾气地笑:“没事,只是让一个醉鬼碰倒在地擦伤了,以为你在睡觉,不敢吵醒你,想等天亮才打电话告诉你嘛。你现在肚子这么大,我不想你太劳累。”又吩咐阿榜,“明天一早叫人买个新手机给我,我的手机摔坏了。”
  阿榜应了一声。彪哥说:“把厉小姐和阿丽送回去睡觉吧,你们也都可以回去了,大雄留在这里陪我就行。”
  我说:“我睡不着,我不想回去,我要在这里陪你。”
  彪哥不容置疑地说:“你睡不着,我的儿子也要睡。阿榜你快送她们回去。”
  我隐隐觉得肚子的胎儿正狠狠地用脚蹬我的肚子,而且全身都酸痛,只好说:“那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你记得打电话给我,天亮了医生检查没事后,立即回家……”
  彪哥说:“好好,快回家休息,别累坏我儿子。”
  或许是奔波了大半夜,回去后爬上床,我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好像听到有人在我耳边呼吸的声音。我以为自己在做梦,睁大眼睛,原来是真的:彪哥回来了。
  “彪哥!”我笨重地翻身要坐起来,彪哥笑着扶起我:“慢慢来,都要当妈妈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我摸他的头:“这里还有没有痛?医生怎么说?”
  彪哥说:“医生说我的都是皮外伤,什么事也没有。”
  我拿起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说:“没事就好,我担心死了,昨晚我都吓哭了……”
  彪哥说:“怎会有事呢?放心吧,没事的。”
  顿了顿,他沉沉地说:“陈就伟这个老贼,不得不防。”
  我心里一寒,说:“是他做的?你不是说让醉鬼碰倒摔伤的吗?”彪哥思索着说:“昨晚一点左右,我与阿榜和大雄三人进桑拿房蒸了桑拿后,便一个人提前起身出门准备回家睡觉。走到楼下时,有两个人摇摇晃晃地迎面向我走来。我以为是醉汉,便没理会。不想他们突然靠近我,一人出其不意地用肩膀将我撞倒,紧跟着另一人就掏出匕首冲上前来……”
  我一声惊叫:“后来怎样?有没有扎中你?”
  他摇摇头,说:“当然没有,如果扎中了,我现在还能在这里与你说话?我当时暗叫一声不妙,就势一滚,立刻站起身来并从腰间的锁匙扣里拔出小刀,按下开关与他们对峙。”
  “你一个人怎会打得过人家两个人!你要跑呀!边跑边叫人,他们就会怕了。”我着急地说。
  彪哥说:“当时夜深人静,叫人也无济于事,幸亏这个时候阿榜有事出来找我,发现情形不对,就冲过来帮忙。阿榜对阵那个空手的,另一个持匕首的仍然与我对峙一一双方都在等待时机。最后,对方发现与阿榜对阵的同伙不占绝对优势,才收起匕首两人迅速跑了。阿榜正要追,我感觉头部有些隐隐作痛一一好像刚才倒地时被对方的腿扫到了一一便喊他过来扶我。”
  我舒了一口气,说:“也许那两个家伙真是喝醉了无事找事,不一定是陈就伟找来的人。”
  彪哥说:“绝对不是醉鬼!事后我回忆,当时他们走过来的步伐,虽然摇摇晃晃,但后来的反应却非常敏捷,而且两人身上根本没有任何酒味。最重要的是,与阿榜对阵的那家伙身手相当专业,好像经过专门训练一一一般的人,真不是他的对手。”
  我说:“幸亏阿榜及时出来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对了,阿榜为什么会突然走出来?”
  自从六七楼开了桑拿城后,彪哥在属于我们的每个楼层都开辟了一间房作为集体宿舍,便于看场子的人随时在大富豪里安歇。
  彪哥说:“当天晚上我们三人蒸桑拿,我换衣服时顺手把玉老鼠放在柜子里了。后来我们穿好衣服出来,服务员检查柜子时发现了玉老鼠,就告诉了阿榜。阿榜知道我对这玉老鼠最为爱惜,就追着给我送出来了,想不到刚好发现我遭到偷袭。”
  我点点头:“原来这样,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彪哥轻抚我的头发说:“阿冰,你注定是我命中的贵人:如果没有你送的小刀,如果不是因为玉老鼠,我这次真的凶多吉少。”
  尽管此前我从不相信他这个说法,但太多的事联想到一起,令我也开始半信半疑了:“彪哥,莫非我真是你命中的贵人?”
  彪哥说:“老一辈的人都说,一宅二命三风水,命中注定的事谁都改变不了。我奶奶小时候请人帮我看相时,算命的说从我的八字来看,长大了一定是恶人,如果遇上命中贵人,则会大富大贵,吃穿不愁。”我说:“彪哥,我不指望什么大富大贵,如果我真是你命中贵人,我只想保佑你一辈子平平安安。”
  彪哥说:“陈就伟这次找人算计我,估计不会死心,以后我会加强防范,谅他也不敢逼我太甚。”
  我叹了一口气:“改天你叫阿丽在饮食城准备些稀奇的东西,请他过来吃顿饭吧,有些话点明了好些,让他投鼠忌器,不然恐怕他真的还不甘休。”
  彪哥说:“我也这么想。”
第23章 忌器(1)
  数天后,阿丽帮忙约来了陈就伟与李白,我与彪哥和阿丽作陪。“今天为兄弟准备了什么好东西?秋风起,三蛇肥,莫非是蒸三蛇?”一进门,陈就伟就朗声大笑,一副心无芥蒂的样子。
  我心里暗骂老狐狸,但嘴里依然不动声色地说:“彪哥最敬重的,就是他两位大哥,能请两位大哥品尝的,当然是好东西了。”广东人喜欢在秋冬时节用猫、蛇和鸡来蒸三蛇,又称龙虎凤,认为可大补。
  阿丽笑吟吟地说:陈老板猜中一半一一这既是三蛇,又不是三蛇。说话间她向服务员示意,“叫厨房先上汤,再起菜。”
  服务员把汤端上来,阿丽撕开大汤盅上密封的蜡纸,揭开盖子,一阵异香瞬间弥漫开来。
  “阿丽,你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什么汤。”彪哥说。
  阿丽说:“这是猫头鹰与饭铲头和水鸡炖的汤,都是直接向山里的老猎户订货的,今天早上才送来,现杀现炖。”
  饭铲头其实就是眼镜蛇,广东人又称过山风,虽然有剧毒,但经过懂得杀蛇的人处理后,它会大补一一广东人最喜欢用来浸酒,据说有强身健体之功效。而猫头鹰与水鸡虽然属于国家保护的禽类,但私下里的买卖依然不断,尤其是山里人,成年的野生猫头鹰价格不菲,虽知违法也要偷偷地捉。
  陈就伟笑着说:“吃这么大补的汤,会不会流鼻血?”
  彪哥说:“这个不碍事,阿丽已叫大师傅放了好些温润的药材进去同炖,保证这个汤补而不燥。”
  我招呼大家:“喝汤吧,别光顾着说,都是自家兄弟了,不用客气。”李白说:“几个月不见,嫂夫人变得红光满面,一看就是旺夫益子的相。”
  我不好意思地说:“没办法,整天光吃饭不干活,越来越胖了,都不敢见人了。”
  陈就伟说:“让我兄弟养得白白胖胖还不好?难道要又黑又瘦才好?”
  我喝了一口粟米羹,说:“你这个兄弟呀,倒是经常让我担惊受怕,天天提心吊胆。”因为怀孕,我不敢吃三蛇,让厨房送来现炸的粟米羹当汤。
  陈就伟笑着说:“担心他做啥?担心他在外面偷吃?”
  彪哥说:“这个她倒不担心,她只是担心我给人算计了。前几天夜里下班回家,我中了埋伏,差点回不来。”
  李白闻言大惊:“在陈老板的地头,谁敢如此猖狂?查出对方是什么人没有?”
  彪哥不动声色地说:“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幸亏我早有提防,不然就死在那里了。”
  陈就伟关心地说:“那你以后要多加小心了。”
  彪哥轻描淡写地说:“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我或我老婆有点什么事,我的兄弟可不是吃闲饭的。谁想我死,我也不会让他活着。就算要死,我也得找个人垫背脊。”
  陈就伟的脸色沉了一下,但马上绽开笑颜:“兄弟放心,谁敢招惹你,告诉我一声,我叫人帮你收拾他。”
  彪哥哈哈大笑:“有大哥这句话,可保我长命百岁了!老婆你就放心吧。”
  当天晚上宾主尽欢,我终于放下心来,晚上睡得异常香甜。
  我怀孕八个月的时候,阿丽搬了出去。陈就伟在碧家园给她买了一套房子,设计合理且装修精致,价格不菲。
  那天我们一起吃完晚饭,她陪我在家附近散步,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后来犹豫半天才告诉我:“阿冰,我想下星期搬出去了,我在外面买了房子。”
  我惊喜地说:“恭喜你,这么快就买房子了,在哪个小区?”她说:“碧家园,离这里有点远。”
  这两年楼价升了不少,碧家园是城内比较着名的楼盘,每平方米均价要万元左右。我羡慕地说:“阿丽你真厉害!月供多少?”
  阿丽沉吟了一下,才说:“没有办按揭,是一次性付款。”
  我笑:“咦?真看不出,你是富婆啊!”一次性拿出近百万元来买房子,不是一般的人可以承受的。
  她淡淡地说:“是陈老板买的。”
  我说:“他买给你的?落在你名下?”
  她说:“是的。”
  我真心真意地说:“阿丽,看来陈就伟是真的很疼你。”
  她良久不语,最后才说:“是我叫他买的。刚开始的时候他也不愿意,但我知道他有钱,只是都弄回家让老婆藏起来了。我说如果他不买房子给我,就得给我存一笔钱,免得将来我老了没地方住。他怕将来房价会升得更快,才很不情愿地给我买了这套房。”
  我大吃一惊:“阿丽,你别逼得他太紧一一他不是条普通的水蛇,他是饭铲头。”
  阿丽说:“我喜欢他,我陪了他两年多。我得不到他的人,他买套房子给我又怎么了?他又不是没钱。他有次无意中告诉我,他的下级给小情人买的,是碧家园的别墅呢。”
  我说:“我担心你向他提的要求太多,会物极必反。这一年来他给你买车买房子,也算是破财了。你别再提其他的要求了,不然恐怕他会有想法。”我想起了彪哥的怀疑,想起了喝三蛇羹那个晚上陈就伟阴阴的脸色,不由得心里一寒。
  阿丽却不以为然地道:“惹他又咋地?我又没有向他提非分的要求!我叫他买房子,还不是想着可以让他多些时间来陪陪我,时不时可以煲点靓汤给他喝。”言语间,已俨然是一个坠入情网的小姑娘。
  我大吃一惊,说:“阿丽,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爱上陈就伟了?”
  阿丽说:“不知道,只是他几天不见我,我就会发疯地想他,恨不得跑到他家里找他。”
  我心里哀叹一声,一直以为阅人无数的她可收放自如,想不到终究难逃俗套。女人总是惯于日久生情,以为这便是爱情。
  我提醒她说:“阿丽,这个男人与别的男人不一样,他的心不可能全在女人身上,更不可能只在一个女人身上。你别缠他太紧,不然受苦的是你,吃亏的也是你。”
  阿丽说:“阿冰,我羡慕你与彪哥的感情,但像彪哥这样的男人,真的很少。我找不到一心一意对自己的人,但能找到一个有条件让自己过得好些的男人,就打死也不肯放手了。”
  既然如此,我这个局外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是,我很舍不得她搬出去,再三挽留她说:“你在我们这边住吧,大家都有个照应,那边的新房子先不要入住了,每月省下几百元物业管理费也是好的。”阿丽说:“我在这边住,陈就伟不愿意过来——他不愿意到外面开房,说怕人看到。这样长期下去不是办法,这也是我吵着要他在外面买房的主要原因……”
  我知道陈就伟不愿意到这边来,是因为之前相片的事给他留下阴影,因而内疚地说:“对不起,阿丽,此事怪彪哥……”
  阿丽轻轻地把我扶到路边的石凳上坐下,说:“阿冰,你千万别这样说,我从没有怪过彪哥。如果没有彪哥,我连陈就伟也不会认识,可能现在还在发廊里给人洗头,洗到手上的皮都脱了也挣不了多少钱。虽然我们年纪差不多大,但在我心中,一直把你当成姐姐,把彪哥当成姐夫。”
  我拉着她的手,让她也坐下来。我们的对面,就是大富豪娱乐城。此刻华灯初上,对面楼上的各式霓虹灯闪烁着,像一双双诡秘的眼睛。
  “一楼是饮食城,二楼是游乐场,三楼是网吧,六七楼是桑拿,八楼是夜总会……阿冰,如果你们再把四五楼拿过来,大富豪就是全城最齐全、最大型的娱乐中心了。
  四五楼现在经营的是旅业,据说其老板后台不小,一向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因此我说:“我不想彪哥再扩充了,做得越多越累,也没必要搞到这么辛苦。”
  阿丽说:“那倒也是。就算没有四五楼,现在的大富豪也是城中有名的‘三高’娱乐城。”
  我笑了:“哪三高?”
  阿丽说:“小姐的素质高,服务水平高,还有收费高。”
  我笑了。外面的人都在传说,大富豪饮食城连上菜的女孩子都是大学生,而桑拿城里的女技师都是艺术系的高材生。我当然知道这些传言有些言过其实,但大富豪里的女孩子漂亮且多才多艺,是城中皆知的事情。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我整个人也越来越懈怠。在临产的那个月,连早餐也懒得起床吃了。每天睡到十一点,才爬起床,跑过来饮食城把早餐和午饭合在一起吃。
  这天吃了饭后,觉得很累,寻思着到彪哥的办公室休息一会,于是便慢腾腾地走去乘电梯。电梯边有一个女孩子也在等电梯,看她背影修长,线条柔美,一定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我心里暗想。
  电梯打开时,她先进去,转过身来刚好与迈进电梯的我打了一个照面。熟悉的五官,只是脸色太苍白了,只一转念,我已认出她,是刘小姐。
  她也认出我,朝我说:“一年多没见,你快当妈妈了。”
  我说是呀,再也想不到其他的话。心里默默地想,如果波哥当年没有死,恐怕她也快要当妈妈了吧?谁会想到她有一天会成为大富豪的红牌小姐。
  六楼到了,她朝我点点头:“我走了,再见。”她的背影,真的瘦得可怜。
  上了八楼,彪哥正在会议室与他的兄弟们开会,我只好走进他的办公室,躺在黑皮沙发上神游。睡得太多,现在根本睡不着,只是浑身懒骨头发作,能够躺着就坚决不坐着。
  百无聊赖,突然又想起刘小姐,于是打电话给桑拿城的“艺术总监”阿笑:“阿笑,你方便上来一下八楼么?”
  “厉小姐,方便的,我现在马上上来。”阿笑的美,是从骨子里发出来的,连声音,都那么柔媚。
  几分钟后,阿笑叩门而进,我也不避忌,说:“阿笑,我腰酸背痛,咱们就躺着说话吧。我想问下,刘莲在这里做得怎样?”“刘莲”,就是刘小姐的名字。
  阿笑略一沉吟,说:“刘莲?她身体条件很好,很多客人喜欢点她的钟。她学东西很快,干活也很拼命,表现挺好的,一个月可以挣到这个数。”她伸出三个手指。
  我说:“干活很拼命?”
  阿笑说:“她能从上午10点一直干到凌晨2点,中间不休息。”
  我吃了一惊,虽然对桑拿城里的事知道得不多,但全套的程序搞下来,一般的女孩子都累得吃不消一一她竟然可以从上午工作到凌晨,实在让人吃惊。
  阿笑说:“她服食大力丸。不过也有很多女孩子服食大力丸,但没她那么厉害。”
  我好奇地道:“大力丸?”
  阿笑说:“是啊,不然她就算是铁的也顶不住。这大力丸吃了,人会特别兴奋,女人还特别娇媚。”
  我吃了一惊:“你也吃这个?”
  阿笑摇头:“我可不敢沾,不然我挣的辛苦钱都要送给大雄了。”
  我困惑地说:“大雄?”
  阿笑说:“大力丸是大雄负责发的呀!谁想要可以去大雄那里拿,记账,每月发工资时再扣除。”
  我心里一沉,说:“阿笑,这大力丸多少钱一粒?你可不可以帮我买一粒?”
  阿笑为难地说:“大雄要看着人吃下去才走的,他不许小姐们带到外面去。来这里消费的客人如果要吃,也得当着他的面吞下去的。”末了她又提醒我,“如果你想要,你可以叫彪哥给你拿啊,或者我帮你找大雄拿?不过这丸仔你恐怕不能吃……”
  我心乱如麻,心里有了很不好的想法:“不用了。刘莲每天都要服食很多大力丸吗?”
  她说:“听说刚开始的时候,一天吃一粒就可以了,后来说是吃一粒没什么感觉了,一吃就要吃两三粒,现在越吃越多了,听说不吃就会提不起精神,甚至会很凶地骂客人……”
  这个大力丸怎么像那种东西?我哀叹一声,几乎要晕过去。
  她狐疑地看着我,估计是觉得自己可能闯祸了,说:“厉小姐,你没有什么事吧?”
  我朝她挥挥手:“没事,你下去吧,我只是累了,想睡会。”可是我哪里睡得着,一闭上眼睛,以前在街上看到的禁毒宣传画上出现的各种字眼便铺天盖地地涌到眼前:冰毒,精神兴奋,助性,淫乱……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在摸我的额头。那温暖的手指,带着我熟悉的烟草气味。我没有睁开眼睛,只是顺着手往上摸,摸到一个宽厚的胸膛,继而是在胸前晃荡的玉老鼠。
  人们都说温润如玉,可是这块玉老鼠,此刻却是冷冰冰的。终究是石头一块,一旦不贴身放着,它便会丧失所有的温度。
  我依然闭着眼睛,轻声唤道:“彪哥。”
  他应道:“你是不是很累?你的眉头都皱起来了,脸色也不好,一定是累坏了。小bb,你把妈妈累坏了,出来爸爸要打你的小屁股。”他用手轻抚我隆起的肚子,言语间无比宠爱。
  我拿起他的手,说:“彪哥,我有件事想问你。”
  他嬉皮笑脸地说:是不是想问我想要个儿子还是女儿?儿子也行,女儿也行,反正是你生的,都是宝贝!你放心好了。”
  我正色道:“我想知道大力丸是什么东西。大雄在这里卖大力丸的事,是不是你安排的。”
第24章 忌器(2)
  我依然没有睁眼,可是我知道,此刻他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他半天没说话。后来才听他低声说:“是我安排的。”
  怀疑的事情得到印证,我却不敢睁眼看他,只是低沉地说:“彪哥,我们现在的生意这么好,又不是没钱赚,为什么你要搞这种东西?”彪哥说:“现在哪个场子没有这种东西?就算我们这里没有,也会有人带进来助兴一一钱还不是让人赚了去?与其让别人赚,不如自己赚个痛快。不吃大茶饭,哪得世间财?”
  我说:“你知不知道这种东西害人又害己?听说做这个的,一抓到便要枪毙。”
  彪哥压低声音:“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但既然你知道了,我也向你交个底,好让你放心。我们进货从不在本地进,更不与本地的小喽罗接触,避免了被人举报的可能;进回来的货,也不会弄到外面去,只供应在大富豪玩的小姐和客人,而且必须得在大雄与他手下的人面前吞下去,绝不会流到外面……”
  我说:“但百密有一疏,我担心……”
  彪哥坚决地说:“不会有一疏,你放心。兄弟们都知道,大富豪有两样东西他们碰不得,女人不能碰,丸仔不能碰。谁敢犯了这两条,我立即剁了他的手。”
  我还是连连叹气。他轻抚我的头发,说:“这个世界已经是一潭黑水,你不卖这个,自然会有别人来卖,为什么不干脆自己赚了这笔钱?人家没本事没后台的都要壮着胆子做,我们有后台有本事的,为什么不大着胆子干?”
  我默然。他安慰我:“但凡市区有什么清查行动,我们会第一时间得到线报,你说有什么好担忧的?一点风险也没有!桑拿城和夜总会的小姐近三百人,我们只须费一点心思,她们上钟挣的钱,就有一半会落进我们的钱包。如果我们不做这个,这么多兄弟吃什么?喝什么?”
  我想起在大富豪见到越来越多的陌生面孔,有气无力地说:“我们可以辞退一些的,没必要养这么多人。”
  彪哥说:“他们进入我阿彪的门下,便是我阿彪的人,怎能辞退?我要让他们比机关里的人收入还稳定——说句难听的,就算他不小心犯了事,人去坐牢了,我每月还得给他发安家费。”
  我吃了一惊:“你打算继续做下去?彪哥,算了吧,好吗?把手上的货脱手卖出去便算了,以后不要再搞这个了。”
  他却不以为然地笑:“傻妹,男人与女人想的不一样。男人出来混,讲究的就是义字当头。你看,春节又快到了,我还得想方设法给大家捞点年终奖;春节之前我还想买两台车一一阿榜与大雄都是我忠心耿耿的好兄弟,我有车开,就不能让他们走路。你也别理这些事了,一切我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无须你劳神。你只管安心给我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我自知无法说服他,心里又气又急,只是默默地叹气。
  我临产前,已将近春节,刘小姐却在这个冬天死了。因为她的死,让我觉得这个冬天特别寒冷。
  那天下午三点左右,我在彪哥八楼办公室的黑皮沙发上休息,睡醒后便寻思着到楼下找阿丽聊聊天,想问下她在碧家园住得惯不惯。
  不料,刚准备开门,便听到大雄在外面对阿榜慌慌张张地说:“彪哥出去了,现在我叫人看着场子,不许那个男的走开,免得他出去乱说。”
  阿榜说:“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你下面的人不是一直都挺小心的么?”
  大雄懊丧地说:“我问过了,他们说这只死鸡平时挺能的,上次给她吃了四粒也没事,这次她说五粒太少,非要闹着要吃六粒,说客人正在等着她寻开心。下面的人一狠心,全给她了,看着她吃下去开开心心地跑去服侍客人。哪成想只过了一会,那客人便光着屁股冲出来喊救命,等我们进去一看,她已经口吐白沫倒在床上,呼吸都没有……”
  听得脚步声越走越远——显然他们正打算下楼——我拉开门,大声说:“阿榜!发生什么事了?谁的呼吸没了?”
  白天八楼不营业,现在一般的喽罗无事也不会踏足八楼,我的声音在静静的八楼显得很突兀。
  他们两个人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我,便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才老老实实地作答:“是刘莲。一口气吃了六粒大力丸,在六楼的房间死了。”他们知道彪哥对我宠爱无比,自然不会瞒着我。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这个可怕的消息再次得到确认,我的心还是深深地沉了下去。只觉得眼前一黑,我全身突然变得很轻,轻得可以轻飘飘地到处游走,再也没有了笨重的肚子,身轻如燕……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一睁开眼,刺眼的灯光立即射得我双眼发酸,我眯着眼睛,不由自主地叫:“彪哥……”
  一只温暖的大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阿冰,你终于醒了,我在这里,我们的儿子在这里,你当妈妈了。”
  我睁开眼睛,看到一张熟悉的笑盈盈的脸。我支撑着要爬起来:“儿子在哪?我要看看他。”
  “你千万不要动,你刚动手术剖腹产下儿子,医生说要躺三天才可以起床,我抱儿子给你看。”
  小小的人儿被抱到我床边。
  我伸出手来,轻轻地摸他的小脸,轻声唤他:“仔仔……”
  “老婆,谢谢你,你给我带来了好运,还给我生了一个儿子。我想把儿子起名为‘贵员’一一你是我的贵人,儿子也是贵人带给我的缘分。”在广东话中,“缘”与“员”也是谐音。
  因为有了儿子,他唤我“老婆”了,我有点羞涩。突然之间,我想起当天下午我晕倒之前发生的一切,我说:“彪哥,那事现在怎样了?”他轻描淡写地说:“没事了。我已经骂过阿榜与大雄了——这么一点事都搞到慌慌张张,还吓晕了你。一会让他们过来给你赔罪。关键是让他们看看我的乖儿子。”
  我知道他根本没把我的担心当回事,因此不满地说:“彪哥,你告诉我吧,那事现在怎么了?我很担心你知道不?现在儿子都生出来了,我们母子俩就指望你了,你可不能有什么事……”
  我突然很害怕,害怕失去这平静的一切,害怕刚出生的儿子失去他的爸爸。我的泪水瞬间汹涌而出。如果可以让我们一家三口平平安安地相守,我宁愿自己继续卖啤酒,卖一支挣1元钱。
  他见我流泪,慌忙把儿子放向旁边的婴儿床,边放边说:“仔仔呀,你妈妈哭了,等爸爸哄好你妈妈再来抱你。”说罢拿纸巾帮我擦泪,又说,“事情已经搞定了,你就别担心了,好不好?你不开心,出来的奶是有毒的,我可不敢让我的儿子吃。”
  我冷着脸说:“是怎么解决的?大雄要不要坐牢?”大力丸是从大雄手上卖出去的,我以为他会脱不了干系。
  彪哥摸摸我的鼻子:“傻瓜,大雄怎会坐牢?这件事除了我们几个人,没有更多的人知道。后来刘莲的妈妈与哥哥用床单把尸体从后门抱走了。后事怎么处理,是他们自家人的事。”
  我说:“那个男的呢,他出去会不会与人说?这种事如果传开,恐怕对大富豪的名声会有影响。”
  彪哥说:“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敢说出去?我们把刘莲的哥哥叫来,叫他们双方协商。他给刘莲的哥哥赔了一笔钱,自认倒霉。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上班时间开着公车出来寻欢作乐,拿十多万元出来就能摆平算他走运了。”
  我松了一口气:“这事算完了?”
  彪哥说:“是的,没事了。我们的儿子刚出生,我就接到阿榜的电话,说刘莲的哥哥拿了钱,与那男人签订了互不追究的协议。此事就这么解决了。你看,儿子一出生,这么烦心的事都解决了,你们两个都是我的贵人。”
  我喃喃地说:“简直顺利得不像真的。”
  彪哥摸摸我的头发,柔声说:“但它就是真的。放心吧,没事了。”正在此时,门被轻轻地推开:阿丽、阿榜、叶大雄等人拿着鲜花提着水果篮进来了。他们打声招呼,便笑嘻嘻地看新生婴儿,争论着更像谁多一些。
  看完婴儿,阿丽把花插好,放在床头柜上。只一瞬间,浓郁的香水百合的味道已弥漫开来。
  我说:“这花好香,你们真有心。”
  阿榜说:“这花是阿丽挑的,我们可帮不上忙。”
  阿丽说:“我说想买花探望刚生孩子的朋友,店主非要我买康乃馨。可是我一看,那康乃馨长得不好看不说,而且一点香味也没有。我就选了香水百合。店主说康乃馨的花语是送给母亲的花。我心里想,花语还不是人定的。我说香水百合是最适合送给母亲的:香喷喷,又好看,多好。”
  我忍不住笑了。彪哥说:“阿丽这两天就在这里陪陪我老婆吧,饮食城里的事情,让下面的几个经理跟进就行了。”
  阿丽笑嘻嘻地说:“那好呀,阿冰坐月子,我也乘机补养一下。”我收回笑容,问大雄:“大雄,你老实告诉我,今天那事真解决了吗?”
  大雄看了彪哥一眼,恭声答道:“真的解决了。这两户人都不敢把此事传出去的。一个想花点钱解决问题,一个想拿点钱弥补损失。一商定数目,那男人的老婆马上到银行提钱了一一怕夜长梦多,这种事如果让他单位的人知道,可不得了。刘莲的哥哥本身就是医生,一眼就看出他妹妹服食了过量的大力丸;他还与我说,前段时间他还劝她去戒毒所,只是她一直不愿意去,拖着拖着想不到就没了……”
  我心里闷得难受,涩声说:“刘小姐的哥哥,没有说追究我们的责任么?”
  大雄说:“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自己妹妹做了什么事,他还不知道么?哪能怪得了我们?恐怕他自己也不想闹大,免得传出去。连尸体都是他用车拉到刘莲居住的楼下后才通知殡仪馆去接的,就是怕在这里接走影响他妹妹的名誉。当然,我们也巴不得他这样做,免得死了还影响大富豪的生意。”
  我冷冷地说:“你别忘记,让刘小姐致死的大力丸,是从你们大富豪的人手上拿到的。”不知道为何,我突然用了“你们”这样的字眼,而且话里难掩愤恨的味道。此话一出,我觉得相当解恨。
  四下一片寂静一一大家料不到我如此说一一气氛很尴尬。
  半晌,彪哥才轻拍我的脸:“你别乱想了,安心养好身体,好好带大我儿子,不要理会男人的事。”说罢朝另外两个男人打眼色,示意他们出去。
  在医院住了整整一周,阿丽也在医院陪了我一周。
  彪哥订的这间温馨产房,厨房卫生间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间小小的会客厅,有电视机和dvd,我们可以随意挑选好听的音乐。我想吃什么,阿丽立即给我做。
  第三天,我终于可以爬起床了,强忍着腹部手术后隐隐的痛,慢慢地站起来看儿子,或者趁儿子睡着时,慢慢踱去电视机前看电视。
  每次电视台播放的公益广告“珍惜生命,远离毒品”都会让我害怕半天。我郁郁寡欢,只有看到儿子那如满月般的脸,心才会安定下来,嘴角才会绽露微笑。
  “阿冰,你儿子真可爱。吃饱就睡,睡醒就吃,像只小猪一样。”我笑了,答道:“你也可以生一个呀,陈老板又不是养不起你,如果你愿意,生10个都可以。”
  阿丽说:“可是也得他愿意才行,不过他好像对这事兴致不大,有次我开玩笑试探他,说事业有成的男人都喜欢在外面生很多孩子,问要不要我为他生一个,他却好像很忌讳的样子,叫我别乱想。”
  我说:“当官的生几个小孩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户籍关系什么的,随便办个移民就行了,凭他的关系,只是小事一桩。”
  阿丽的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对,我再与他说说。反正我也没想当他的正宫,我只想给他生个儿子,我安安分分地带大他的儿子,不影响他的家庭,也不影响他的工作。”
  我迟疑地说:“他现在,对你好吗?”
  阿丽说:“还是那样,十天半月左右来找我一次,进门前还要东张西望,好像做贼一样。从不愿意带我出街购物。不过也算了,我不计较这么多了。”
  我说:“他今年给你买车买楼了,你也知足吧一一女人不能老提要求,不然男人会烦。他愿意付出时,他自己会提的,不然你嘴巴张得再大也无用。”
  我与儿子出院时,春节也近了。彪哥请人把房子布置一新:家里添置了漂亮的婴儿床,还在卧室各插了一瓶香水百合……原以为他不会理会这些花花草草的小事,可是我无意间的一句话,却能让他记在心间。这个男人,虽然有时候他的想法与我不一样,可是他真的是疼我的:他为我做的每一件事,都可以轻易地击中我的心房,令我融化成一泓有温度的水。
第25章 狐死(1)
  每天晚上,彪哥都是早早就回来,兴奋地给儿子冲奶粉,等儿子睡着了,便陪我看电视。我说:“春节之前的事这么多,你竟然还有空这么早就回来陪我们娘俩?”
  彪哥不以为然地说:“没有本事的男人才需要牺牲陪老婆孩子的时间出去应酬,我不用!大富豪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干的活,唯独老板与老板娘不用干活。”
  我笑了:“臭美!陈就伟不用打点么?李白不用打点么?还有派出所、工商、税务,等等,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彪哥笑了:“陈就伟与李白倒是转了性一一他们现在提出不要转账,每月直接拿现金了。其他的人让阿榜出去应付就得一一这年头谁稀罕见谁的面,还不是看在钱的分上,钱到手就行,谁管它是老板给的还是马仔给的。”
  我说:“为什么现在陈就伟要求拿现金?直接汇进银行卡不是更方便吗?”
  彪哥沉思着说:“也许是防止被人查?如果让人查出他每月的账上均有数目不少的进账,恐怕他会比较头痛。”
  我说:“难道他在提防你?”
  彪哥摇头:“那倒不像,上次请他吃过三蛇,他倒是真心真意向着我了,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通过特别的方式知会我,显然不把我当外人了。我赚得多,他也拿得多,何乐而不为?”
  在满街的锣鼓喧天中,除夕终于来了。傍晚,我给儿子穿得厚厚实实,让彪哥抱着一起到饮食城吃年夜饭。
  “我本来想在儿子满月的时候,给你一个热闹的婚礼,但你说不要,我就趁今晚召集兄弟们吃年夜饭的机会,让大家改口叫你‘阿嫂’。”彪哥对我说。我“嗯”了一声。其实阿榜等人,一直在叫我“阿嫂”,只是新来的人,还在叫我“厉小姐”。
  心底里,有哪个女人不憧憬一个热闹而温馨的婚礼?可是因为彪哥的原因,我不想搞婚礼一一我怕家人会知道彪哥的事情。虽然我生孩子的时候,他们曾经探望过我,但在他们眼中,彪哥只是一个头脑活络的生意人。
  如果举行盛大的婚礼,我妈和我爸见到彪哥的所谓兄弟,势必知道彪哥的真正身份,他们会打断我的腿。
  整个大厅,热热闹闹地摆了数十桌。阿丽穿着喜气洋洋的唐装,笑意盈盈地伸手抱我的儿子:“来,让干妈抱抱。”
  我打趣道:“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想引这班男人争风呷醋?”阿丽笑嘻嘻地说:“我可不敢动彪哥手下这班兄弟,除了彪哥和阿榜几个,我一个也不认识。”
  我说:“人真多啊,整个大厅都是我们的人吗?”
  阿丽说:“今晚大厅不接待外面的客人,这里坐的全是彪哥的兄弟和重要的来宾,300人左右。其他房间接待的客人,都是提前一两个月预订吃年夜饭的,每桌最低收费1888元。”
  很快,所有的桌子都坐满了人。在喜气洋洋的贺年歌曲声中,彪哥神采奕奕地走上主席台,说:“各位贵宾,各位兄弟姐妹,新的一年又来了,在这里,我代表大富豪向各位表示感谢!在这一年里,我尤其感谢我的老婆,她刚给我生了个儿子,大富豪有了接班人,大富豪的事业会蒸蒸日上……”
  下面的掌声如雷,喝彩声不绝于耳。在阿丽的牵引下,我抱着儿子走上主席台与彪哥会合。彪哥把儿子抱在怀中,继续说,“我们全家敬大家一杯!如果没有大家的帮助,就没有我阿彪的今天!今后我阿彪有酒喝,就不会让兄弟们喝水;我阿彪有肉吃,就不会让兄弟们吃素!”
  说罢腾出一只手,拉着我朝台下深深地鞠躬行礼。虽然他抱着孩子,弯腰的幅度并不大,但台下仍然掌声如雷。阿榜与大雄还有几个看上去比较面熟的汉子冲上台来,拥着彪哥说:“我们应该向这么好的大哥大嫂敬一杯!”
  终于一切安静下来,彪哥把儿子交到我手中,示意我回座位坐下。他在台上继续讲话:“明天就是新年了,为了答谢大家一年的努力,今晚就论功行赏,大家千万不要嫌少。不过,我们的事业刚起步,相信以后会越来越壮大:今晚能拿一千的,明年就会拿五千;今晚拿五千的,说不定明年就能拿一万!”
  他的话,又引来一阵热烈的掌声。我听到邻桌有人在悄悄议论:“跟这样的大佬,博得过!”
  我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如果没有“大力丸”带来的阴影,此刻我该是多么开心啊!我亲眼见证了一个男人从一个街头小混混成长为一个深受众人敬仰的大佬,而且他的事业越做越大。但是此刻,我心中却阴云密布。
  我就像漩涡中的一艘小船,完全失去了方向。
  我心里很矛盾:我希望彪哥的事业越来越兴旺,但我却不想他与他的兄弟继续卖大力丸。刘小姐已经送命了,我不想再有人为此而丧命。可是正如彪哥所说,就算他们不卖,也自然有别的人找上门来卖,所谓杀头生意有人做,蚀本生意无人做。
  就算我管得了彪哥,我管得了别人么?更何况,彪哥也未必见得会听我的。他今天一呼百应的豪气,完全是不法暴利带来的底气。钱就是男人的嗓门一一钱越多,男人的声音就越大。
  吃饭的时候,我默默地打量四周:除了往来穿梭的服务员外,宴会厅里坐着的,基本上是男人。我悄悄问阿丽:“这里坐着的,只有我们两个女人?”
  阿丽说:“是啊,如果不是因为你,我连坐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我吃了一惊:“为什么?彪哥不是说吃年夜饭么?”
  阿丽说:“吃年夜饭的都是彪哥下面的兄弟,各层楼的女员工还有小姐都不在此列,不过她们每个人也可以得到一千元红包过年。”我说:“唉呀,这样女员工不会有意见?”
  阿丽不以为然地说:“还能有什么意见?如果在工厂里打工,不要说一千元的红包,就算是工资都要被拖欠大半年!彪哥绝对算是好老板了。我听我们这里一个女服务员说,她丈夫在政府机关当临时工,每月工资才800元。那些有编制的人年终奖拿一万多元,他只拿了500元。”
  “哦。”我应了一声,不再说话。其实我到现在都没弄清楚机关里面的玄机:大家在同一个地方,为什么有人不干活也拿钱,有人干了活却无钱可拿;还有大家干同样的活,有人拿得多,有人却拿得少。
  “最起码在彪哥这里,多干活就能多拿钱,多好!”阿丽亲了我儿子一口,笑着说。
  春节过后,大富豪的生意似乎略有下滑,尤其是六七楼的桑拿城,我听到彪哥打电话对阿榜说:“想办法弄些新鲜面孔来,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
  我当时正在为儿子冲奶粉,宽慰他道:“春节过后会静一段时间,这是所有娱乐服务场所的通病,没必要紧张。”
  彪哥说:“别人的场子可以冷下来,我大富豪的绝不可以!我要让它铁定是城中最旺的场,无可匹敌!”
  我轻轻地摇动奶瓶,让里面的开水把奶粉充分溶解,之后抱起儿子给他喝奶粉,说:“这些事我是帮不上忙了,我连自己的宝贝都搞不定了,顾不上这么多了。”儿子出生后,我天天在家带孩子,很少到大富豪那边去。
  或者,潜意识中,我在逃避着什么:有些事情,不想见到,不愿想起,心里才可以保持平静。
  “老婆,你是不是太累了?我们请个保姆吧。保姆可以帮你做饭、洗衣服、带孩子睡觉,你精神好时抱孩子玩玩。我不想你太劳碌。”彪哥说。
  我很感慨:他是一个细心的人。可是,他看得出我眼里的疲惫,却察觉不到我心里的忧虑。
  我说:“请保姆?要花很多钱吧?我担心别人照顾不好仔仔啊。”
  彪哥说:“傻瓜,难道我阿彪连请一个保姆照顾老婆孩子都请不起?我明天便托人找个保姆,让我老婆可以继续天天睡美容觉。”说罢他轻轻地抚摩儿子白白胖胖的小脚,说:“仔仔,你妈妈是皇后,不能让她劳碌了。”
  估计是双脚让他的抚摩弄得痒痒了,儿子的一双小脚在乱蹬,我笑着说:“儿子不同意你的话呢。”心里却很受用,觉得当初那个在街上与我吃烧烤的温柔体贴的彪哥又回来了。
  果然,第二天下午,彪哥便带了一个40岁左右的妇人回来,向对方介绍说:“这是我太太,你叫她李太吧。”彪哥名叫李文彪,人人都叫他彪哥,大富豪里知道他姓李的人不多。
  说罢又转向我:“这位是彩婶,我在家政中心请来的保姆。如果你觉得没问题,便留下她。”那妇人马上谦卑地说:“李太你好,我叫阿彩,家在农村,出来当保姆有几年了。”我略一打量,这妇人长得壮壮实实,看上去挺和善的,心里便有了几分好感。
  我说:“彩婶,带小孩是很麻烦的,如果小孩哭,你会不会受不了?”因为常在报纸上看到保姆虐待小孩的事情,我心里还是有点担心的。
  “李太,你放心,我是很喜欢小孩的。我以前在一户人家里当保姆,那小孩是从吃奶时就给我带的,晚上也与我睡,一直带到他上小学。上月他们全家出国了,那小孩还抱着我不肯让我走……”她的眼圈红了。
  我点点头:“那你就留下来吧,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彪哥征求我的意见:“让她住哪个房间好?”
  我说:“住那个新的房间吧。”其实之前阿丽住过的房间通风和采光都较好些,可是因为阿丽与陈就伟曾在哪里睡过,我不想自己的儿子在那个房间睡。
  彩婶果然是带孩子的一把好手,晚上她给仔仔洗完澡后,便抱进房间玩。她善解人意地对我说:“李太,你们还年轻,晚上喜欢去哪里玩,随便去好了,孩子交给我带,你放一万个心。”
  现在还有这么好的保姆?临睡前我与彪哥说起彩婶,担心地说:“听说有的保姆为了让小孩子安静地睡觉,会给孩子喂安眠药。”
  彪哥笑了:“你看警讯看得多了,哪有人这么可怕。”
  我说:“如果她是真心真意对我们仔仔,那倒是一件好事,我只担心她不是好人,趁我们不在家时,她会不耐烦,甚至打我仔仔,仔仔这么小,还不会说话,那就可怜了……”
  自从当了妈后,我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质了。
  彪哥拍拍我的背:“你想得太多了。”
  我负气说:“那是因为你疼仔仔不及我多!”
  彪哥笑着说:“我的儿子我不疼?好了好了,我帮你想个办法验证她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大喜:“什么办法?”
  彪哥说:“以前,我们不是在另外两个房间都安装了摄像头么……”
  我连连点头:“对对,你快去另一个房间拆了那个,把它装到厅里,这样就算我不在家,我们晚上也可以看到她在房间或厅里的一举一动”
  彪哥笑了:“现在太晚了,明天再说?这个彩婶,什么也不懂,当着她的面装摄像头,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说:“你要准备两个遥控,让我不管在厅里还是我们的房间里,都可以随时录下孩子的动静。”
  彪哥伸出手来搂着我说:“小事一桩。我帮你做了事,你也得帮我做事了,我们都很久没有做事了……”
  我笑着抱紧他:“这个真是坏爸爸,我告诉仔仔去……”
  一连几天,我都待在房间里用电脑监控着彩婶的一举一动:如果她把仔仔抱进房间,我便启动房间里的摄像头;如果她与仔仔在厅里玩,我便启动厅里的摄像头。
  令我意外又开心的是,摄像头下的彩婶,不管仔仔有无表情,她都有说有笑,就算是处理纸尿裤上的便便,她都是带着开心的笑容一一不像是保姆,倒像是一个疼爱孙辈的奶奶。
  有天深夜,我依然在观看电脑中录下的一个个镜头。彪哥凑过来看,笑着说:“发现什么敌情没有?”
  我摇摇头:“没有,她好像是真心真意疼仔仔。”
  彪哥笑了:“家政中心那么多人,我为什么带她回家?我带她回来,便知道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好奇地说:“为什么?”
  彪哥说:“别的妇女,都是有家有口的,出来当保姆只是为了帮补生计,而彩婶不一样。我问过了,她在农村因为没有生育能力被婆家赶了出来,一直在城里当保姆没有再嫁。她无儿无女,想找个靠得住的主人家好好地过日子,因此会把主人家的孩子当成自己的亲骨肉来带”
  巾。
  我说:“你了解得这么清楚?”
  彪哥说:“如果我不了解得这么清楚,我会放心把老婆孩子交到她手上?以为我阿彪戆居啊?”
  我不好意思地说:“彪哥,对不起,我还非要你在厅里装摄像头……”
  彪哥笑了:“装个摄像头就能让老婆放心,值得!以后还录不录了?”
  我恼羞成怒地笑着拿脚踢他:“我偏要继续录下去,录到仔仔上中学为止!你不许拆,拆了我就与你急!”
  他忙不迭地躲避:“好好,不拆,继续录……”
  因为对彩婶完全放心了,我的时间渐渐地多起来,有时候白天可以过去大富豪逛逛,不过我一般不到六七楼去,因为那会让我忆起刘小姐的事。不过阿丽告诉我,六七楼的生意很好,那里的姑娘越来越年轻,漂亮得像影视明星。
  我曾经无数次在电梯口见过很多漂亮的姑娘在等电梯,身材和模样都是没得说的,穿着打扮时尚,举止大方得体,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场合遇见,我会误以为是哪间艺术高校的学生。
  这天下午,我睡醒午觉后到饮食城找阿丽,顺便叫她帮我弄盅木瓜雪蛤滋润一下。生了仔仔后我的身材很快便恢复了,但脸色却一直没有恢复,苍白中略微带着黄气。
  走进阿丽办公室时,她正托着腮帮寻思,一看是我,马上说:“正想找你,你便来了,我与你真是心灵相通。”
  我笑着应道:“朱总找我有事?”阿丽名叫朱丽叶,大富豪里的人平时叫她朱总。
  阿丽说:“有事。搞出人命了!”
  我说:“你?”
  她点头,心事重重地说:“刚怀上的,陈就伟逼我流产,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怀上的,我不愿意。”
  我坐下来,问她:“你怎么想?”
  阿丽说:“凭他的本事,随便从手指缝中漏一点出来,都可以够我和孩子过一辈子了。我想要这个孩子,可是他说不能要一一如果我去打胎,他愿意给我100万元。我与他说,100万元可以供我把孩子养大成人了。因为我不听他的一一现在两人冷战。”
  我说:“如果你硬要把孩子生下来,你不怕他与你闹翻,从此不理你母子俩?”
  阿丽说:“闹翻我倒不怕,他很喜欢小孩子的,如果我真把孩子生了出来,他一见了亲生的骨肉,估计就会父性大发了。他现在只是担心我把孩子生出来会影响他的官位,因此千方百计哄我去打胎。”我提醒她说:“阿丽,他是胎儿的父亲,如果他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你要慎重考虑,毕竟孩子是一个人而不是小动物,把他生出来,就得为他提供最好的条件。”
  阿丽说:“这个我考虑过了。我现在有楼有车,就算从大富豪辞职,手上的钱支撑到孩子出生应该都没问题。孩子生出来后,他见到孩子,自然会心软,会对我们母子负责。”
  我摇头:“但你这样一来,却对他产生威胁,因此他不一定认同你的做法。”
  阿丽说:“他是我孩子的父亲,我怎会威胁他?我不要求他离婚,也不提非分要求……”
  我打断她的话:“在他看来,你想给他生孩子就是非分要求一一他会觉得今后一辈子都要被你牵制……”
  阿丽流泪了:“阿冰,你也不赞成我生下这个孩子?你也想我去打胎?”
  我抱住她:“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担心你受委屈。如果你实在想要这个孩子,你就生下他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会帮你。”阿丽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臂,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你与胜男,都是我的好姐妹,你们一定要帮我,不然我怕自己撑不下去……”
  晚上与彪哥说起阿丽的事,彪哥说:“陈就伟这下老猫烧须了,临老入花丛,还搞了个小儿子出来。”
  我说:“不许你这么说,阿丽是我的好姐妹,我想她开心。”彪哥说:“你的好姐妹也是我的好姐妹,我赞成阿丽生个白胖儿子,向陈就伟要一千万!”
  我让他哄得笑了,说:“不过你从现在起恐怕要为饮食城物色新的副总了,再过两三个月左右,阿丽显怀就要辞职养胎。”
  彪哥说:“这个容易,我明天就叫人打听一下。以大富豪今时今日的财力和影响,要从别处挖个把人回来,不是什么难事。”
第26章 狐死(2)
  阿丽怀孕的第二个月,有天彪哥晚上从外面回来,对我说:“今天陈就伟主动约我出去吃饭,你猜他与我说什么?”
  我笑了:“平时都是我们请他,难得他主动约你出去吃饭,他与你说什么了?”
  彪哥说:“他向我诉苦,叫我回来让你劝阿丽去打胎,说阿丽与你关系最好,她不会不听你的。”
  我没好气地说:“我不会劝阿丽打胎,你叫他准备一千万给阿丽和他的孩子吧。”
  彪哥笑了:“喂喂,又不是我劝阿丽打胎,干吗朝我发火?”我说:“谁叫你帮他说话?”
  彪哥说:“不过阿丽这样也不是办法。陈就伟很恼火,说阿丽这样做,根本就是想置他于死地。
  我解释说:“阿丽是真的想为他生个孩子,而且保证不会影响他,更加不会向他要名分……”
  彪哥说:“强迫男人做他不愿意做的事,还不算影响?男人都讨厌这种自以为是的女人。”
  我说:“但阿丽说,陈就伟喜欢小孩的。”
  彪哥说:“这个阿丽真不是一般的蠢,喜欢小孩就等于他愿意与别的女人生小孩?真不知道她以前是怎样混的,亏我还一直认为她聪明。老婆,你劝下她吧,我觉得陈就伟这次不像开玩笑的,叫她别玩了。”我叹口气:“我尽量试试吧。”
  可是,我哪敢跟阿丽开这个口?每天她与我打电话,都是兴致勃勃地与我说孕妇吃什么食品最好,核桃补脑,水果补维生素,鸡蛋益皮肤……她已经完全进入一个母亲的角色了,全心全意地为肚子里的孩子筹谋,我怎忍心说“你去打胎”?
  如果我早知道,就是因为自己的不忍心或疏忽而铸成大错,或许我会求她去打胎;我会提醒她要提防陈就伟,提防身边一切的人……可是……没有如果,一切上天早有安排,这是唯一的结果。
  一天深夜,彩婶带着仔仔睡了,我正在房间里看书,彪哥还没有回来,阿丽打电话给我:“阿冰,我好怕,外面有很多人在拍门……”
  我吓了一跳:“是些什么人?你报警了没有?”
  阿丽说:“我打电话给陈就伟,他没接,外面的人还在拍门,我不敢开门……”
  我打彪哥的电话,说:“阿丽门外有人拍门,你得陪我去看一下,不然我怕会有什么事。”
  彪哥说:“碧家园的物业管理一向不错,能够进去小区里面还敢大声拍门的,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我哪有心与他分析,大声说:“阿丽十万火急了,我不管是什么人,你马上回来陪我去看看她。”
  彪哥说:“行,我马上与阿榜过来接你。”
  20分钟左右,我们三个开车到了碧家园小区的门口,可是保安拦住门非要我们出示出入证,任我再三哀求都不让我们进去。
  我火了,打开车门指着保安骂:“我朋友在家里被一伙来历不明的人围住了,她刚才打电话说那班人正在拍她的门!你是怎么看门的?我朋友出什么事,你要负责任!”
  保安笑了:“你说的是b座603?那是社区里的人,他们来调查违反计生政策的大肚婆,事先已经打过招呼了。”
  阿榜从车上走下来,一字一句地对保安说:“兄弟,麻烦开个门,让我们进去,省得出了什么事你不好交差。”
  也许是阿榜不容置疑的语气震住了保安,那保安看了他一眼,竟然乖乖地拉开闸,把我们的车放了进去。
  不等车停稳,我便拉开车门往外冲。彪哥与阿榜尾随而至,三人心急火燎地钻进了电梯间。
  一出电梯门,便看到603的门口,果然有三女一男站在门口,边拍门边叫嚷:“朱丽叶,我们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不开门就叫公安来了……”
  我大声质问那几个人: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半夜来拍门?不怕人家报警告你们擅闯民居?”
  当头一个长得白白胖胖的女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说:“我们是社区的,有人举报朱丽叶违反计划生育政策,我们来调查了解一下。”说罢狐疑地问我,“你们又是什么人?”
  我说:“我们是朱丽叶的朋友!她打电话向我求救,说外面有一帮人在乱敲她的门,她受到惊吓了,请你们赶紧离开!”
  那女人说:“有人举报她未婚怀孕,我们必须找她当面问清楚……”
  阿榜拨开那女人,一手叉在腰间,一手撑在门口,说:“就算朱丽叶怀孕了,明天弄张结婚证就可以生下来。警告你们快走,不走我就不客气了!”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交换了眼神后,那女人虚张声势道:“那我们先走,明天再来!”
  眼看着那几个人进了电梯,走了,我才敲门:“阿丽,那些人都走了,开门吧。”
  阿丽拉开门,带着哭腔说:“阿冰,那些人从十点钟在这里守到现在,吓死我了,还说如果我不开门,他们就报警,让警察撬开我的门……”
  我说:“他们自称是社区搞计生的。”
  阿丽说:“社区搞计生的人,不可能知道我的情况一一我户口本里还是未婚,而且现在肚子也不明显……”
  我说:“这样说来,应该是对你的情况比较了解的人了……”彪哥在一边朝我打眼色,我终于没有说下去。
  可是阿丽却已恍然大悟:“是陈就伟!怪不得他不接我的电话,原来是他叫人安排的!他想叫这帮人来哄我开门,然后拉我去打胎!”我无言。这是最大的可能。我连宽慰她都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只有轻拍她的肩,以表同情和支持。
  阿丽却越想越伤心,泪水夺眶而出:“我又没有逼他离婚娶我,我只不过想生个孩子,他却叫人来抓我去打胎,人家都说虎毒不食子,他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
  我说:“阿丽,也许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也许只是巧合,陈老板根本不知情。”
  阿丽哭着说:“你别为他辩解了,事实摆在这里,他无法让我打胎,就利用关系找人来抓我去,他好毒!我偏不让他得逞,我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她一直在哭,为免生意外,我只好对彪哥说:“你与阿榜先回去吧,我在这里陪她一晚,明天早上我再回家。”
  彪哥说:“那好,你安慰下她吧,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待彪哥与阿榜走后,阿丽给我找了套睡衣,有气无力地说:“咱们躺在床上聊聊吧,反正我也睡不着了。”
  我换上睡衣,躺在阿丽身边,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唯恐说错话令她更难过。
  好半晌,阿丽才说:“阿冰,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不应该留下这个孩子?”
  我说:“那看你怎么想了,一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如果缺失了母爱或父爱,他的童年将是不完美的……不过,有的孩子在单亲家庭长大,也很健康很快乐。”我语无伦次前后矛盾,但说的都是心里话。
  阿丽说:“我想过了,还是决定生下他。生下他,将来看在孩子的分上,陈就伟也不会不理我,就当一场赌博吧,有赌未为输。”
  我叹气:“但是你赌上的,却极有可能是你和孩子一辈子的幸福。”她轻轻地说:“我愿意赌。愿赌服输。”
  我说:“既然你已决定了,那就不要再问我的意见了,做你自己最想做的事吧。”
  如果我早知道后来的事,我可能会问她:一辈子的幸福,你愿意赌,可是,如果赌注是你的性命呢,你还愿意么?
  次日早上与阿丽分别后,我与她便失去了联系。电话上找不到她。我跑到碧家园拍她的门,里面也无人应答。
  我忧心忡忡地对彪哥说:“阿丽失踪了,莫非是陈就伟派人强行抓她去打胎了?她看不开?”
  彪哥漫不经心地对我说:“你一心一意为这个姐妹着想,可是你这个姐妹走了却一句话也没向我交代,幸亏我早有准备找了人替上,不然饮食城就乱了阵脚。”
  我说:“她刚怀孕不久,就让陈就伟叫来的人吓了一跳,我们体谅一下她吧。我真担心她会有什么事。”
  彪哥说:不会有什么事的,她只是躲了起来,不想让陈就伟找到。我奇怪地说:“你怎么知道?”
  彪哥说:“陈就伟为此事找过我,说阿丽躲着他,问我和你知不知道她的下落。我说现在连你也找不到她。”
  我说:“这么说来,她是躲起来了。这个家伙,躲起来都不告诉我一声,害得我以为她失踪了,担心这么久。”
  阿丽不知所终,但日子仍然缓缓地过。听彪哥说,大富豪的生意很不错,这年夏天,他一口气买了三辆车,他与阿榜和大雄一人一辆。三年前买的本田,在他眼中已经成为旧车了,他说要送去二手车行卖了,我说:“二手车不值什么钱,留下来给我开吧。”
  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我顺利拿到驾照,闲时载着仔仔和彩婶到外面玩,生活变得忙碌而丰富。每个周末的晚上,我都带仔仔和彩婶到早教中心玩波波池,因为专家说小朋友早动早聪明。
  有时候,我想起大富豪,好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又过了数月,在我即将慢慢放下此事的时候,阿丽却突然出现了。
  那天中午,我正在与彩婶逗仔仔玩一一他刚长出了两个小门牙,老是喜欢把所有能抓到的东西往嘴里送——逗得我们哈哈大笑。
  突然我的电话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阿冰,是我。”对方一打通电话,便迫不及待地说。
  “阿丽!是你呀!你这个家伙,跑去哪里躲起来了?孩子生出来没有,是儿子还是女儿?你也不说一声,害我担心……”我一口气地说了一连串。
  她在电话那边笑:“哪有这么快,还有一个月才生呢。”
  我说:“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你发生什么事了。”
  她答:“这段时间我在胜男父母家,是我叮嘱她不要与任何人说的。”
  我说:“你躲到胜男的乡下去了?是怕陈就伟找你?”
  阿丽说:“是的。他为了逼我打胎,什么事都会做得出来。那天早上你走后,他打电话给我说,除非他死了,不然不会让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知道他不是开玩笑,就立即收拾东西离开这里。我不敢回自己的家,与胜男商量后,坐车跑到她的乡下。这半年都是在农村过的。”
  我叹气:“这半年来你一定吃了不少苦。”
  她却笑着说:“一点也不苦,肚子里的孩子可调皮了,经常手舞足蹈,把我的肚皮弄得鼓起一个一个的包。”
  我说:“你现在住在哪里?还在胜男的乡下吗?”
  阿丽说:“胜男乡下的环境太差,我刚回来,现在住在出租屋里,孩子出生后才敢搬回碧家园。”
  我说:“谁照顾你?谁煮饭煲汤给你喝?”广东人重视汤水,尤其是孕妇,更要多喝营养丰富的滋补类汤水,这样胎儿才会长得健康壮实。
  阿丽说:“出租屋里的条件不好,我也懒得动手,在街口的快餐店随便解决就算了。”
  我说:“阿丽,不能这样的,你就算不理会自己的身体,也不能不顾肚中的孩子。以后你每天晚上过来我这里吃饭饮汤吧?”
  阿丽说:“但是我怕被陈就伟发现……”
第27章 狐死(3)
  我说:“没事,我每天傍晚开车过去接你,等你吃了饭再送你回去,连彪哥都不知道你来过我家,陈就伟更不可能知道。”
  阿丽有点动心了:“真的不会让陈就伟知道?”
  我肯定地说:“你放心好了,我现在在家专门带仔仔,从来不过去大富豪的,更不会与陈就伟碰面,我都有六七个月没见过他了,平时只得我与保姆和仔仔在家……”
  阿丽迟疑道:“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我知道她已答应,便笑着说:“谁叫你是仔仔的干妈呢。”在我怀着仔仔的时候,她对我关怀备至一一所谓朋友交情,不正是指彼此互相帮衬吗?
  当天晚上,我便在出租屋里接了阿丽过来吃饭。她吃着彩婶做的菜,赞叹不已:“很久没有吃过这么香的住家菜了,太好吃了……”
  我笑了:“以后我天天接你过来吃,直到你的孩子出生为止。”阿丽说:“谢谢你,阿冰,我现在才知道,谁是真正对我好的人。”我笑了:“傻瓜,我怀孕生孩子时,你还不是一样关心我?在医院里足足陪了我一周呢。”
  从那以后,阿丽每天晚上都过来吃饭饮汤,饭后吃点水果,我再开车送她回去。有时候兴致好些,我会陪她到离市区比较远的河边散步。这些都是寻常孕妇常做的小事,可对她来说是那么奢侈,这令我无比感叹。
  只是,到了周五会有些不方便,因为我们要送仔仔到早教中心玩波波池。彩婶建议说:“我可以早些做好饭煲好汤,到时丽姐过来吃饭喝汤就行了。”
  我觉得可行,就把家中的房门钥匙交给阿丽。每逢周五我们带仔仔到早教中心训练,阿丽就自行过来开门吃饭喝汤。
  一晃就是一个月,阿丽说,离预产期还有10天左右,她快要当妈妈了。
  我很是为她高兴:“把孩子生出来,你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回碧家园住了。’
  阿丽说:“到时我再也不用躲陈就伟,恐怕他都要来求我了。”
  我说:“所以这段时间你要加倍小心,单独一个人不要出街。如果是周五过来这边吃饭,一定要坐的士到我们楼下才下车,临走时打电话叫到了的士才下楼,不要跑到街上找车,以免让大富豪的熟人看见传了开去。”
  阿丽说:“我知道,我熬了这么久,绝不会前功尽弃的。生了这个孩子出来,我弟弟妹妹的出路都有可能解决了。”
  她对陈就伟依然怀有期望,觉得这个孩子一生出来,便万事皆可解决。为了这个结果,她不计较过程。可是如果连过程都不顺利,结果又能乐观到哪里去?
  这一天又是周五,天气异常闷热。午饭后,彩婶翻看日历,惊奇地说:“这个鬼天气怎么了?现在都公历11月了,怎么这天气还像夏天!”
  我说:“快带仔仔进房间开空调睡觉吧,记得给他盖被子,别让他受凉了。”
  我也进房间睡觉了。这一觉睡得特别香甜。睡醒出来一看,已经是下午将近5点了。待彩婶做好饭菜,我们便收拾东西带仔仔到早教中心。
  到了楼下,才发现天色灰暗,空气闷热得像要烤出火来,看来一场雷暴即将来临。
  彩婶说:“快要下大雨了。”
  我心里一动:“不知道阿丽能否叫到的士过来?”
  彩婶说:“现在一个电话就可以叫到的士了,这个不碍事的。”我想了一下也是,于是便开车往早教中心去。
  仔仔玩了波波池,又与别的小朋友玩了抢玩具的游戏,弄得满身大汗。给他洗完澡换了干净衣服,我才开车带着他和彩婶回家。车子驶出早教中心的地下停车场,我才发现外面已是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彩婶边逗仔仔玩,边感叹道:“今年就这场雨最大了。”
  我担心地说:“不知道阿丽吃了饭回去没有?如果还未回去,我一会开车送她回去好了。”
  彩婶说:“李太,你对丽姐真好。”
  我说:“她对我也很好,我以前是与她住在同一间出租屋里的。”
  彩婶说:“她品性也还行,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要怀着一个没有爹的孩子?还要躲着那个男人生,找个正经人嫁了,堂堂正正生孩子不行么?”
  我与她说不清楚,也不想解释,于是默默地开车。雨越下越大,数米开外只看到灰蒙蒙的一片。我小心翼翼地开车龟速前进,心里突然掠过不祥的预感。
  回到家里时,已经将近9点。我把仔仔放进学行车,用奶瓶喂他喝开水,彩婶进去张罗饭菜。
  “李太,丽姐没有来吃饭!”彩婶把菜端到饭厅,对我说。
  “没有来吃饭?难道她看雨太大没出门?”我拿起电话拨阿丽的手机。这是她的新号码,她说除了我与胜男外,没有人知道她这个号码。
  无人接听。再试一次,依然是无人接听。
  我急了,连忙打电话给胜男。
  好半天,胜男才接电话,压着嗓子说:“我在上钟呢,什么事?”
  我说:“阿丽的电话没人听,不知道会不会有意外?”
  胜男说:“你放心吧,她出去不带手机的。没事。她说现在没有什么人找她,她出去一般不带电话,估计是出去外面买东西了,没事的。
  我隐约记得她每次过来吃饭,也基本上不带电话,心里才稍觉安稳,说:“那行,你干活吧,我晚些再找她。”
  晚上临睡前,我再拨阿丽的电话,却传来了“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提示声音,料想阿丽关机睡觉了。心想这个阿丽,回来见到未接来电也不复我一个电话。
  在铺天盖地的电闪雷鸣中,这一晚我睡得特别香甜,连彪哥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阿丽生了一个大胖儿子,陈就伟抱着儿子乐呵呵的,阿丽开心地看着父子俩……早上醒来,外面竟然风平浪静,太阳也出来了,又是一个灿烂的艳阳天。
  彩婶到外面买菜回来,绘声绘色地说:“昨晚那场大雨,可害死了不少人。我问:“怎么了?”
  她说:“昨天有个大学生第一天上班,晚上下班骑车回家,因为雨太大,被街面上足有三尺深的雨水卷倒冲进下水道冲走了,今天早上才被人发现尸体浮在河边!”
  我吓了一跳:“下水道没盖子的么?”
  彩婶说:“听人说那个盖子让大水冲走了。唉,那对父母真可怜啊,孩子养到这么大,刚出来工作就没了……”
  我叹气:“人生无常,这都是命中注定了……”
  彩婶又说:“我在菜市场还听说一件事,昨天有个人骑三轮车在街上卖柚子,后来街上的水越来越深,竟然把他的柚子都泡了起来,随水漂得四处都是,大家都去捞他的柚子,他急得不知道抢柚子好,还是顾他的三轮车好……”
  料想那样的场景确实让人抓狂。我说:“唉,天公要作恶,可怜的也是穷人。”
  彩婶点头:“可不是。”
  中午,再次拨打阿丽的电话,依然关机。
  傍晚,彩婶早早就做好了饭,叫我去接阿丽过来吃饭饮汤,可是打她的电话,还是关机。
  阿丽到底怎么了?我心里开始不安起来,打电话给胜男:“我直到现在都找不到阿丽,她有没有找过你?”
  胜男说:“没有呀,我今天一天都在大富豪。难道她自己跑到医院生孩子了?”
  我说:“那不可能,如果她要生孩子,不会不告诉我。她昨晚没有过来吃饭,今天一天也没电话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胜男说:“那你快到她租住的地方看看,有消息了告诉我一声。”我应了一声,冲下楼开车便往阿丽租住的地方去。阿丽租住的出租屋在一个居民小区里,比起当年我们三个租住的城乡结合部好多了。第一次来的时候我进去过,房子原来是二房一厅的布局,房东把它隔成三个房间租了出去,阿丽就住在其中一个房间里。
  我在大门口拍了很久的门,才听到一个女孩子在里面说:“谁又忘记带锁匙了?讨厌!”打开门一看是陌生人,马上戒备地问,“你找谁?”
  我赔笑道:“找阿丽,大肚子那个房客。”
  那女孩子说:“我今天一天没有见过她了。”
  我吃了一惊:“昨晚她在不在?”
  那女孩子说:“对了,昨晚吃饭的时候她出去了,说是到朋友家中吃饭。她晚上都不在这里吃饭的,说是朋友接她出去吃饭又送她回来。
  我说:“我就是她的朋友,但昨天我没过来接她,她也没到我家吃饭。”
  那女孩子说:“那可怪了,她昨晚出去后就没回来过。”
  一阵寒意从我脊梁升起。我冲过去拍阿丽的房间门,见没有动静便想用蛮力把门弄开。那女孩子说:“这样是弄不开的,锁住了。我打电话叫房东下来开门吧,她就住在这楼上。”
  我说:“快,拜托你了。我怕她有什么事。”
  过了一会,房东下来了,她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后,边开门边对我说:“我们平时不会乱开租客的门锁的,现在你说怕出事我才开,如果租客有什么损失,你要负责任。”
  我忙不迭地催她:“我会负责任,求求你快开吧。”
  门被打开,里面空无一人。我不敢相信地走进去。阿丽的手机,正放在床前的小桌子上。我记得很清楚,这是陈就伟送给她的手机。我不敢相信地拿起手机。原来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阿丽一定是出事了。”我喃喃地说,手与脚不由自主地抖起来。一听我说真的出事了,房东也紧张起来:“我陪你去报案吧,派出所就在小区的前面。”
  我流着泪跟在房东后面,她跑得比我还快,看样子也是一个热心人,边跑边回头安慰我:“也许事情没有那么坏,她只是跑回娘家了。虽已是下班时间,派出所还有人值班,门口写着的“有困难,找民警”几个大字让我心里一暖。我紧跟房东走进去,对值班民警说:“我想报案。我的朋友失踪了!”说罢把阿丽的手机递过去。
  值班民警说:“这是什么?”
  我说:“这是失踪者的手机,我想交给警方查清楚她失踪前与什么人通过电话。”
  那民警不接手机,说:“失踪多久了?”
  我说:“昨天晚上到现在,一天了。”
  那民警说:“那就是24个小时了?不好意思,要到48小时才算失踪人口,我们才会受理。”
  我急了:“她真的失踪了,谁也找不到她,你们快帮忙找找她吧。”那民警说:“小姐,按规定要48小时才算是失踪人口,你再通过其他办法找找吧,也许你的朋友只是暂时走开了。”
  我急得哭了:“她真的失踪了!她没有别的去处了!她已经怀孕九个多月,还有10天就要生了,她不会到处乱跑的……”
  旁边坐着看电脑的另一位女警突然插话说:“你说你朋友怀孕了?昨晚失踪的?”
  我说:“是!直到现在不见人!”
  那女警说:“你过来认一下这个,看是不是你朋友。”她把电脑屏幕朝外推了一下,示意我看。
  我走过去,侧着身子看。电脑上,赫然是一张相片,相片中的人双目圆睁,脸部似有污迹,相片上面的四个大字触目惊心:认尸启事。“阿丽啊!”我瘫倒在地,号啕大哭。
第28章 九歌(1)
  彪哥与阿榜赶到派出所接我回家,我哭着不肯走,我拉着值班民警的手追问:“你告诉我,阿丽是怎样死的?她那么健康的一个人,怎会就这样突然死了?”
  那值班的民警不耐烦地说:“小姐,我们说了很多次了,死者是在昨晚的那场大雨中,被卷进了下水道,冲到河里,今天中午才让捉鱼的市民发现尸体的。”
  我哭着说:“她不是小孩子了,怎会被水冲进下水道?一定是有人杀死了她,你们要查个清楚明白……”
  那民警对彪哥摇头:“我们说了很多次了,昨晚那场雨真的很大,除了死者外,还有一名刚参加工作的大学生也被冲进下水道死了,你劝劝她吧……”
  彪哥拉着我的手,说:“我们先回家,别在这里影响阿sir工作了。”或许是因为毗邻港澳,广东人也习惯把警察叫阿sir。
  我靠在彪哥怀里大哭:她怎会在街上乱走?我叮嘱过她直接叫的士去接她到家里吃饭的,她那么大个人,不会乱走的……如果我昨晚去接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是我害死她的,她的孩子还有10天就出生了……”
  彪哥帮我用手抹泪,把我的乱发往后脑上拨,安慰我:“我们先回家,仔仔在家里找妈妈呢,不要哭了……”
  回到家中,一打开门,刚学会走路的仔仔便摇摇晃晃地冲过来,要妈妈抱。我一把抱起仔仔,刚擦干的泪水便再度汹涌而出:“仔仔啊,干妈不在了,干弟弟也没有了……”
  彩婶拿纸巾给我抹泪:李太,不要想得太多了,这都是丽姐的命,你对她已经够好的了,是她自己命不好,怪不得别人。”
  因为看我心情实在太差,彪哥没有到大富豪去,在家里陪我。
  “你觉得阿丽真是被水冲走淹死的吗?会不会是陈就伟找人害死的?”我突然紧紧地抱着彪哥,这突如其来的想法令我不寒而栗。
  “你想多了,连我都不知道阿丽回来找你,陈就伟怎么知道?”彪哥轻轻地拍我的肩,轻声说。
  我说:“陈就伟曾经恐吓过阿丽,如果她一意孤行,他会对她不客气。彪哥说:“那只是气话,今天我把这件事告诉他,他也很难过。”我狐疑地说:“你觉得与陈就伟无关?只是意外?”
  彪哥肯定地说:“就是意外!你想想看,昨天那场雨那么大,一个年轻的大学生都被冲进了下水道,更何况一个孕妇?陈就伟也很伤心,说早知这样他就不逼她去打胎了。明天阿丽的父母过来,他会托我给他们一笔钱一一毕竟阿丽怀的是他的孩子。”
  我叹了一口气:“那他还算有良心。”
  彪哥把下巴顶在我的额头上:“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坏人,你别把人想得太坏了。可能是因为昨天下大雨你没有去接阿丽,阿丽出事了你内疚,所以之前才会乱想。这是阿丽的命,与你没关系,你别多想。”我又流泪了:“为什么阿丽的命这么苦?她那么疼我们仔仔,她那么喜欢孩子,却连自己怀了九个多月的孩子都没机会见到……”
  彪哥说:“落地哭三声,好丑命生成。别乱想了,睡觉吧。”
  次日,阿丽的父母过来了。这是一对长期在烈日下的泥土里扒食的农民夫妇,虽然满脸忧伤,但依然待人谦恭有礼。
  “你就是阿冰啊,我家阿丽以前打电话经常跟我说起你,说你对她很好。”可怜的母亲拉着我的手,未语泪先流,我与她抱头痛哭。
  彪哥把陈就伟代转的钱交给阿丽的父亲:这是一位朋友叫我转给你们的,他的身份,不宜露脸。”
  这对善良本分的夫妇连连点头,表示理解。阿丽在碧家园的家还有停在楼下停车场的车子,他们都不舍得卖,说将来等阿丽的弟妹大了,也要过来这边生活。
  我默默地听着,心里说不出的悲凉:就算阿丽在城里把命都丢了,他的父母依然对这里怀着热切的向往,巴不得其他的孩子过来闯世界。
  阿丽的后事处理完毕,已经是秋凉了。那场暴雨,好像一夜间把夏天带走了,早晚都透出阵阵寒气,我这才惊觉已经是农历十月了。广东的天气,有点夏秋难分。
  除了逗仔仔的时候我偶尔会有笑意,其余的时候我都在默默地沉思,连彩婶都觉得我有问题,悄悄对彪哥说:“李先生,李太的精神和身体都很差,整天愁眉苦脸,这样下去可不行。”
  彪哥说:“她可能是在家里带孩子太久了,闲出病来了。”
  彩婶说:你让她出去帮你忙吧,家里有我看着就行。员仔这么乖,我一个人看着就行了。”她习惯把仔仔叫员仔。
  彪哥说:“好,我与她商量一下。”
  当天晚上,彪哥说:“阿冰,你想不想回来大富豪帮忙?长期待在家中,我怕你会闷出病来。”
  我有气无力地说:“我能回去干什么?我什么也不懂,继续卖啤酒么?我现在恐怕都提不起两小桶啤酒了。”
  彪哥说:“傻瓜,我阿彪的老婆还用得着卖啤酒?我不想把你关在家里闷坏,你以前管理夜总会不是管得挺好的吗?那些经理现在都还提起你,想你回来……”
  想起夜总会那灯红酒绿的场景,想起当年我提着一桶桶的啤酒往房间里送的欢快劲,我有点动心了:“我真的还有能力管理好夜总会?,彪哥说:“当然,我阿彪的老婆这么厉害,做什么不行?我现在什么都有了,唯一的要求,就是事业越做越大,老婆和仔仔整天开开心心。”
  我又回到了大富豪,白天在饮食城,晚上在夜总会,一切跟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大富豪的美女依然那么多。
  “看这里的美女,便知道大富豪有多旺,美女是这个世界上鼻子最灵敏的动物,哪里有钱味,她们便往哪里奔。”阿笑有一次笑嘻嘻地这样对我说。她手下的美女在六七楼干活干累了,便会上八楼夜总会“透气”,顺便陪客人聊几句唱几句,权当休息,还可以收钱。
  六七楼与八楼早就实现了资源共享,有些客人本来在八楼唱歌,如果遇到合意的美女,聊得开心了,便可以直接到六楼享受至尊级的享受。城中人都说大富豪的美女能看能唱能文能武,只不过收费也高,一般的人根本不敢来。
  我每天中午都回家吃饭与仔仔玩两个小时,晚上一定在10点前回家。仔仔现在喜欢到外面玩,一见我回家,便拉着我的手,指着门外要我带他到外面玩。
  每次我都要哄他好半天:“现在天黑了,不能到外面去,要白天才可以到外面玩,仔仔乖。”
  有时候彪哥早些回家,仔仔也会缠着他要到外面玩,彪哥不忍拂他意,总会抱着他在楼下转几圈。
  有天晚上,彪哥带着仔仔从外面回来,对我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如我们买套别墅吧?如果家里有花园和更多的的活动空间,仔仔就不会整天闹着要到楼下散步了。”
  我说:“一套别墅得要200多万吧?我们有这么多现金么?”彪哥说:“200多万算什么?不要小看你老公,千万元的别墅都买得起。你看碧家园怎样?他们的别墅都是先装修好再卖的,我们一买下就可以搬过去住了,省事。”
  我坚决地说:“买哪个小区都行,就是不买碧家园的。”我仍然忘不了阿丽在碧家园的家一一如果我住在哪里,我担心自己会经常想起阿丽,想起那些揪心的事情。
  彪哥说:“好好,不买碧家园的。明天我们就到附近的小区看看,看哪里有合适的别墅就买下来。”
  经过几天的奔波,我们相中了好景花园的一套别墅。因为别墅前有一大片空地,业主可以随便种东西。我想,如果彩婶在那里搞个小菜园,仔仔天天在菜园里摘菜花,捉蝴蝶,一定很开心。
  我对彪哥说:“我们赶得及在春节前装修好入住吗?”
  彪哥说:“还有差不多一个月就是春节了,来不及了。再说装修好后还得放一段时间才能入住,咱们别急。”
  我说:“那也是,慢慢装修吧,明年再搬进来。”即将入住新居的喜悦,让我那段时间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
  有天晚上,时间已将近10点了,我在夜总会巡了一圈,没有什么事,便打算与彪哥说一声,回家陪仔仔。
  彪哥不在办公室,我走去旁边的会议室找他。
  会议室里,彪哥与阿榜、大雄,还有一个陌生人正在商量事情,一见我进来,大家都看着彪哥,不说话了。
  我笑了一下,与大家打招呼:“咦,你们在开会?彪哥,我要回家了,你晚上早些回来。”
  “阿冰,你等会。”彪哥叫住我,低声说,“出了点小事,我与阿榜他们出去一下。这里没人看着不行,你先不要回去。”
  看着他严肃的脸,我担心地说:“很严重的事情?”
  彪哥低声说:“很严重,有个兄弟外出买大力丸,刚下高速公路就被公安佬设卡拦截了。”
  我瞅了一眼大雄,低声说:“这事以前不是一直由大雄经手的么?”彪哥说:“这个我以后再与你说,我们现在得马上出去做些事情,不然会比较麻烦。”
  我点头:“一定要小心!”脸上强作镇定,可是我的心,却不由自主地瞬间揪紧。
  这天晚上,直到深夜12点多,彪哥与阿榜和大雄才回来。彪哥笑容满脸地对我说:“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我说:“事情解决了?”
  彪哥说:“解决了。”
  我松了一口气:“不会连累大富豪?”
  彪哥点点头:“当然。晚上回家再说。”
  当天晚上回到家,彪哥告诉我:“我们去找了那人的老婆,送了80万元安家费,叫她写张收据,再叫人送进‘里面’给那个人过目了,让他一个人扛下来了。”
  我说:“这个人愿意?”
  彪哥说:怎由到他不愿意?他咬出更多的人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不如拿点钱让老婆孩子过得好些,自己把事情全部扛下来。运气好的判个无期徒刑,过了几年再变有期徒刑,如果在里面表现好些,说不定十多年就可以出来了;运气不好的,要吃花生米(子弹),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到时我们再送点安家费给他老婆了。”
  我难过地说:“可怜的人,为钱死为钱亡,为钱坐监仓。”
  彪哥说:“吃得大茶饭的人,就应预见到这一天了。如果我自己有那么一天,我也愿赌服输,没有什么好怨的。”
  这句话,似曾相识,因为阿丽在数月前也曾如此说过。我伸手捂住他的嘴巴,不许他再说下去。
  待我放开手,他喃喃自语道:“看来要制定个规定,坐一年就发安家费10万,如果吃‘花生米’,就发100万。”
  我哀求道:“彪哥,不要再在大富豪卖大力丸了,我好怕!”彪哥说:“富贵险中求!你看人家陈就伟,像他那么大的官什么事都敢做,更何况我们这些草根?”
  我愕然:“他敢做什么事?”
  彪哥看了我一眼,若无其事地说:“我们这次送安家费的事,就是陈就伟叫人在里面通气的,如果他不帮忙,这事恐怕办不成。”我叹息:“这个真不知道算是好人,还是坏人。”
  彪哥笑着说:“他勉强算是好人了,这几年帮了我们不少忙。”我默然。好人与坏人,完全视乎你站在哪个位置观察而已,只是,我现在已经完全失去方向,也迷失了立场。
  又一年的春节如期而至。
  大富豪今年的团年饭,依然在饮食城吃。我们一家及彩婶坐在主人席上,阿榜、大雄,桑拿城的阿笑,夜总会部长阿凤和妈咪阿香与我们同席。想起去年阿丽与我们一起吃团年饭的情景,我不由得诸多感慨。
  邻桌的小喽罗们排着队过来,一个个地等着向彪哥敬酒,就算还在原位坐着的,也不断朝这边张望,伺机寻个合适的时候占个好位置。
  这个社会,是一个喜欢排资论辈的世界,身为二哥和三哥的阿榜与大雄,也被小喽罗们叫着哄得喝了不少酒。
  每个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平时就喜欢热闹的仔仔更是兴奋莫名,看着爸爸被人围着敬酒,开心得不得了。彪哥喝一杯酒就亲一下仔仔,说:“闻下爸爸香不香?”父子俩哈哈大笑。
  我虽然不忍拂他的意,但还是悄悄对他说:“不要喝太多了。”彪哥大声对前来敬酒的小喽罗说:“你们阿嫂不让我再喝了,怎么办?”
  有人讨好地说:“那我们喝光,大哥随量!”
  立即有人抢过他的话头:“我们喝光,大哥喝茶就行了。”
  又有人冲上来:“我们喝光,大哥看着就行!”
  彪哥满脸通红地对我说:“你看,这就是我的好兄弟,处处为大哥着想,带着这样的兄弟,想不发达都难。”
  我知道他已经有六七分酒意,便不搭他的话题,与彩婶一起喂仔仔吃饭。
  饭后,是宣布发年终奖的时间。彪哥摇摇晃晃地走上台,说:“兄弟们,去年,我与大家说过,去年拿一千的人,今年可以拿五千;去年拿五千的人,今年可以拿一万!一会吃完饭后,年终奖就会分发到你们的手上——每个人可以拿到一个信封。”
  台下掌声如雷,彪哥示意大家安静:“嘘,拿得多的,不要告诉别人;拿得少的,别怪彪哥小气,明年再给大家发更大的红包!”
  台下又是一阵如雷的掌声。触目之处,都是笑脸,每张脸上,都泛着红光。
  吃完团年饭后,小喽罗纷纷来邀请彪哥:彪哥,一会到外面玩玩?彪哥通红着脸,笑嘻嘻地说:“我要陪你们阿嫂玩,不去了,不去了,怕你们阿嫂会生气。”
  阿榜说:“怕老婆才会发达呀。”在大家的哄笑声中,结束了这顿团年饭。
  回到家中,彪哥依然兴奋得大声吆喝:“阿冰,我现在老婆有了,儿子有了,别墅也有了,我要把这盘生意越做越大,我要成为城东的一哥。我示意彩婶带仔仔去洗澡,然后对他说:“你现在已经是一哥了。”彪哥喷着酒气说:“现在不算,我还要更大……最大!”
  我把他扶进房间,边帮他除掉外套边说:“你现在醉得厉害,先不要洗澡了,明天再洗。”
  他乖乖地任我脱衣服,笑眯眯地说:“行,听老婆的……我老婆好命,我老婆旺夫益子,我听老婆的才会发达……”
  我让他逗得笑了,帮他脱掉袜子和鞋子,把他扶上床,说:“不做坏事才会发达。”
  彪哥笑嘻嘻地说:“做了坏事也不怕,坐牢了就发安家费……”
  我叹了一口气,拿来热毛巾给他抹了一把脸,让他睡得舒服些。他搂着我的脸亲了一下,终于沉沉睡去。
  春节过后,大富豪又进入淡季,不管是饮食城还是夜总会,营业额都下降了,不过桑拿城的客人倒没有减少。
  我向阿笑讨求良方:“桑拿城好旺场啊,你们有什么法宝?”阿笑笑着说:“我只管当师傅,人都是大雄招来的。”说罢又补充,“春节过后我们这里又进了一批新人,青春无敌。”
  我听了大感兴趣:“我下去看看?”
  阿笑说:“行,昨天大雄找来的10多个新人正在下面等我教她们跳舞呢。”
  阿笑带我到了六楼,这里既是她的办公室,又是练舞室,四周都有镜子,10多个姑娘正坐在靠边的沙发上,见到我们进来,都好奇地瞪着看。
  阿笑拍拍掌:“美女们,现在我们先来学跳舞,下午我会给大家讲一些迎宾的技巧……”
  不等她说完,一名圆脸的女孩子突然站起来,大声说:“我们不学跳舞了,我们要离开这里!”
  旁边有女孩附和:“对,我们不学跳舞了。”
  阿笑好脾气地笑,说:“不学跳舞你们靠什么赚钱?客人会随便扔几百元给你?”
  那圆脸女孩说:“我们不挣这个钱,我们要回学校?”我大吃一惊,这些女孩还是学生?我连忙对那圆脸女孩说:“你是哪间学校的?”
  那女孩看了我一眼,却不搭话。
  阿笑笑着打圆场:“大家读这么多年书,还不是为了挣钱?现在有这么一个好机会摆在我们面前,我们要不要?当然要!随便跳跳舞,陪客人玩玩,就可以挣钱,多轻松自在!我告诉你,那些女明星的钱,也是这样挣回来的!有了钱,买衣服买包包,买车买楼,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说着阿笑拍拍手:“来,大家跟我一起来,这个舞蹈很简单,关键是表情,要笑得美,让人觉得甜……”几个女孩子动心了,纷纷站起来,唯有那个圆脸女孩,仍然硬着脖子坐在那里,说:“我不学!”
  对她的挑衅,阿笑视若未见,只带着那10多个女孩子跳起来。我刚想走开,大雄手下的一个兄弟也走进来,拉着那女孩说:“你不想学跳舞?我带你回去。”
  那女孩忙不迭地站起来,拿起自己的包包跟在他后面走了。
  我松了一口气,便回家吃午饭。
第29章 九歌(2)
  晚上上班时,想起阿笑教女孩子学跳舞的事,便走到六楼找她。她正端坐在电脑前看录像,边看边笑。我凑上前看,原来她看的是某间桑拿房的“现场直播”,一个女孩子正在意态撩人地跳舞,坐在她对面的客人看得呆了……我说:“这是你今天的学生?”
  阿笑说:“对,你觉得怎样?”
  我心事重重地说:“这群女孩子真是还在上学的学生?如果闹出去可不是玩的。”
  阿笑说:“她们都是大学生了,想挣钱才来的,没有人逼她们。”
  我说:“但今天那个圆脸女孩分明就是不愿意的,如果她回去后传开去,有人举报我们就不得了。”
  阿笑说:“她还在这里呢,怎么回去?她今晚出去送‘外卖’了,回来就会乖得多。”送外卖是黑话,是指有些嫖客不愿意到桑拿城来,打个电话即把人送过来,完事后再把钱和人带回来。不过,大富豪以前一直只供“堂食”,不送“外卖”。
  我大吃一惊:“我们几时搞了送外卖?”
  阿笑说:“很久就有了,不过我们这里的外卖比别处贵好多,客人都说宁愿过来堂食。”
  我心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说话。阿笑说:“老板娘,你别想得这么严重,有哪间桑拿不送外卖的?就算你不送外卖,靓女也会私下送。这年头,叫得起外卖的,都是有钱人,穷人只能吃住家菜。”我摇摇头,离开了阿笑的办公室。
  在电梯口,刚好与上午见过的圆脸女孩子打了个照脸,她旁边站着的,是大雄手下的小喽罗。一见是我,他们即恭恭敬敬地与我打招呼:“阿嫂。”
  我点点头,那圆脸女孩瞪了我一眼,很不情愿地跟着他们走了。我心里闷得发慌,到八楼找彪哥。可是,他不在办公室,也不在会议室,连阿榜和大雄也不在,奇怪。
  直到将近10点,彪哥才带着阿榜和大雄回来。我把彪哥叫进办公室,说:“我今晚找了你几次都找不到。”
  彪哥说:“我们找乐哥谈生意了。”
  我说:“哪个乐哥?”
  彪哥说:“你忘记了?当年做汽车生意的乐哥啊?如果不是他,波哥可能还没死,我可能还在当小混混。”
  “哦。”我依稀记得有这样一个人,于是便问,“与他做什么生意?难道又做旧汽车?”
  彪哥说:“现在新车越来越便宜,旧汽车行业都日薄西山了,有什么好做的。
  我说:“那他岂不要收山?还与他谈什么生意?”
  彪哥说:“这几年他做旧汽车挣了不少,现在想另找门路。他托人找我,我便与他见下面。”
  我好奇地说:“他托人找你?”
  彪哥说:“以前我不是与你说过,波哥死后,有几个人跟了乐哥捞世界?现在他们知道我还算吃得开,手下有几百人,他们也想过来一起发财。”
  我不以为然地说:他们有多少人?我们这里就这么大,还是算了,多个香炉多个鬼。”
  彪哥说:“话不能这么说,人越多,能赚的钱就会越多,我很有兴趣与他合作。对了,你今晚找我什么事?”
  我说:“我发现大雄他们找来的女孩子,竟然是邻市一所院校的学生!这样搞下去,恐怕会出事。”
  彪哥一听笑了:“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你担心什么?现在的女孩子贪图享乐,有钱就一切ok。”
  我忧心忡忡地说:“今天有个圆脸女孩不愿意,大雄手下的人还把她带出去送外卖了!如果人家要告发我们,如果警方要查我们,可不得了!”
  彪哥说:“我向你保证,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说:“我只想你向我保证,大富豪不能出事,你不能出事,不然我与仔仔怎么办?钱够用就好了,不要再挣那些钱了,好吗?”
  彪哥说:“傻妹,有谁会嫌钱多?你看李白,你看陈就伟,人家在国外都有别墅了,孩子都留学了,现在还在想方设法捞钱,到时候一退休,人家带着大把大把的钱到国外享福。有谁知道他的钱是怎样来的?有谁理会他的钱干不干净?”
  我无言,因为他说的是现实。
  彪哥说:“我们再做几年,我就先让你跟仔仔办移民;挣够钱了,我就提前退休,飞到外面与你们一起享福,到时天天陪你在院子里种o我喃喃地说:“会有那么一天吗?”
  彪哥说:“当然!你相信我,不用10年,我争取在40岁之前退休,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享福,环游世界……你看我们的钱都挣了不少了,可是我们都没有外出旅游过一次。凭什么陈就伟可以吃喝玩乐,我们不可以?李白的女儿可以出国,我们的儿子不可以?”
  我哀叹道:“但我好担心会发生什么事……”
  彪哥说:“你放心,大雄他们会想办法搞定那些小事的。女人嘛,无非是给多点钱,如果钱搞不定,就喂她吃丸仔,吃几次大力丸,就像小白兔一样听话了。”
  可是,那个圆脸女孩并没有像彪哥说的那样,变得像小白兔一样听话,因为,第二天,她便从楼上跳了下去,当场死亡。
  据说那天下午,一个小喽罗带着她到一所星级的大酒店送“外卖”,按惯例,完事后嫖客便打电话叫小喽罗,叫他进来拿钱,顺便把那女孩子带走。
  可是那女孩一直在求客人想办法帮她走,说自己完全是被迫的,求他帮忙。那嫖客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表示爱莫能助。
  眼见嫖客冷漠地打完电话,穿上衣服准备走了,那女孩子突然穿上高跟鞋,跳上床,一脚踹穿窗台上的玻璃,再拿起一床棉被扔出窗外,随后自己也从窗里钻了出去!
  整个过程,不足一分钟,那嫖客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听楼下传来一声“呼”的巨响,时间仿佛在瞬间凝固。
  小喽罗在外面拍门冲进来时,只看到嫖客张口结舌地指着窗台:“她……下去了……跳下去了!”
  小喽罗说声:“坏事!”拨开嫖客冲到窗台前看了一眼,便朝楼下奔。
  楼下,已经聚满了看热闹的人,有的人报警,有的人给朋友打电话说新闻:“刚才一名年轻的女人仅穿内衣从10楼跳下,当场死了,奇怪的是,她跳楼之前,还扔了一床棉被下来……”
  大家都在议论,认为年轻的女孩子不是自杀,而是想逃生,不然不会先把棉被扔下来。
  没多久,警车到了,拉隔离线,拍照……小喽罗走到警察面前,说:“这个是我女朋友……”
  后来,我们在本地新闻上看到这样一则信息:无业游民吴某认识了邻市某大学的学生张某(即圆脸女孩),在吴某甜言蜜语的引诱下,张某过来找他玩,却被吴某威迫利诱****。在一次被迫发生性交易后,张某不堪受辱,从酒店的房间跳下,当场死亡。等待吴某的,将是法律的正义判决,云云。
  在本市报纸上,记者甚至还写出这样一个细节:“事后公安民警调出酒店当天的监控录像,发现当吴某带着张某到酒店的时候,两个人还有说有笑,状态亲密……姑娘啊,你为什么认狼为友?”
  我把报纸拿给彪哥看,彪哥看完笑着扔到了一边。
  我默默地看着他,半晌才说:“这事搞定了,恐怕也得花不少钱吧?”
  彪哥说:“花了不少,这事最少得判十多年,单是安家费便给了不少。东西越来越贵,安家费也水涨船高了。刚过年便遇上这事,有点背,看来要搞件大事,冲走秽气才行。”
  我抱着头,痛苦地说:“彪哥,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了?要不我们不做大富豪了,做些别的生意?不如我们开酒庄吃安乐茶饭?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我受够了!”
  彪哥说:“老婆,我的兄弟都支持我,大家都等着跟我发财,你怎么信不过我?我说我可以搞定,就一定没问题。”
  我喃喃地说:“我现在一睡觉,就想起那圆脸女孩的样子,想着她从10楼跳下摔在地上的惨状……”
  彪哥说:“我答应你,以后大富豪的美女,不再送外卖,不愿意做的,随时可以走人。”
  我半信半疑地说:“是真的吗?”
  彪哥说:“是真的。我现在与乐哥商量,准备把这里的四五楼拿过来,再扩充桑拿中心,我们这里的美女都不够用了,哪顾得上送外卖。
  四五楼现在做的是旅业,生意虽然不算十分旺,但因为有大富豪饮食城和游乐场在下面调动人气,因此客源还是相当稳定。如果租期未到期的话,对方不一定乐意拱手相让。因此我说:“人家本分经营,就算是陈就伟愿意帮你,恐怕也难以把人家赶走。”
  彪哥说:“同一条计,用一次也就够了,这次我没打算叫陈就伟出面。我却又有新的担心:“乐哥那个人,以前他害过波哥,与他合作,不怕他会害我们?”
  彪哥笑了:“傻妹,这个世界没有永远的敌人,如果大家坐在同一条船上,敌人也不想你沉船。”
  乐哥很快成为大富豪的一员。因为他的到来,本来面和心不和的阿榜与大雄变得空前友好,两个人当着彪哥的面对乐哥谦和有礼,可是私下里,根本没将乐哥放在眼中。
  我知道他们的想法。自从乐哥来了后,彪哥与乐哥经常待在办公室里商议事情,这让阿榜与大雄感觉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
  阿榜与大雄一直是彪哥的左右手,虽然他们做的事我不赞成,但他们对彪哥的忠心耿耿,我却是知道的,因此我提醒彪哥:“自从乐哥来后,你的两位好兄弟好像心情不怎么好。”
  彪哥笑着夸我:“真是好大嫂,今晚我请你们吃宵夜,让你亲自开解他们。”
  我说:“他们是你的好兄弟,又不是我的好兄弟,我才不理会你的事。彪哥说:“我的事就是你的事,有你在我身边,就是天大的事我都可以扛得起。当晚10点后,彪哥与我和阿榜、大雄等四人到附近的长堤边吃宵夜。
第30章 九歌(3)
  在我们这座沿海城市,吃宵夜是长盛不衰的休闲方式,人们喜欢在河边的习习凉风中吃炒田螺,吃炒花蛤,再来一碗白粥。从达官贵人到乡下老农,都喜欢在夜晚到河边的长堤上吃宵夜。
  彪哥与阿榜等人坐定,要了三瓶啤酒对饮起来。自从我不卖啤酒后,我就再也没有喝过啤酒了一一其实我并不喜欢啤酒的味道。
  彪哥举起酒瓶,说:“阿榜,大雄,我们三兄弟喝光这一瓶!”阿榜与大雄附和:“彪哥说喝光就喝光,没二话说!”
  我们点的炒螺和炒花蛤陆续上来,大家边吃边聊。彪哥说:“今晚你们阿嫂提醒我,说你们有心事,是不是真有心事?”
  阿榜与大雄对视了一眼,支支吾吾,不好意思说话。彪哥分别拍了他们的肩膀一下,才压低声音说:“阿乐过来,我知道你们有想法,但他过来,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敢保证,你们今年底拿的年终奖,会比去年多……”
  阿榜与大雄听得频频点头。彪哥说:“你们看,这座城市这么大,大把世界等我们捞,大把钱等着我们挣,我们几兄弟齐心协力,还怕发不了财?”
  我先吃饱,慢慢地在长提边踱来踱去,从远处吹过来的凉风,散发着海水的腥味,我不由自主地深呼吸,很惬意的感觉。
  这之后的一天晚上,四楼的旅馆出事了。一名客人刚进了房间,打开空调脱了衣服,正准备往床上躺,可是一阵凉飕飕的感觉从他的后颈上冒出来,他正在寻思是什么东西时,一个物体已经在他的眼边支棱起来,冷冷地看着他。
  “蛇啊,蛇啊!”那男人惨叫一声正想爬起来,那蛇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的耳朵上啄了一口。
  那男人捂着耳朵半裸着身子打开门冲出门外,大叫:“里面有毒蛇啊……”
  当时我在家里吃过饭来到大富豪,便看到消防车停在大楼前面,一问才知道消防员被请来捉蛇了。据说当时旅馆的老板报警了,警察说他们不会捉蛇,只好通知消防员来捉。
  为了查明蛇的来源,警察到一楼的饮食城找人,刚好我在,部长便介绍说:“这位是我们老板娘。”
  我朝民警点点头,说:“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吗?”
  民警说:“楼上四楼发现有蛇,你们这里用蛇做食材?”
  我说:“我们这里主营海鲜和鲍参类,不做蛇。”我说的是实话,除了三年前阿丽在的时候,曾安排做过一顿三蛇羹外,饮食城平时根本不用蛇。
  民警说:“奇怪,这蛇是从哪里来的?”
  我吩咐部长:“把这位先生带到我们的厨房和仓库看看。”
  后来我听说,当天被蛇吓个半死的客人,被送进了医院,因为他的脸肿得吓人。这件事还上了本地电视台的“有野睇”。电视台记者说,咬人的蛇是饭铲头,即剧毒银环蛇,不过奇怪的是蛇的毒牙好像被拔了,因为医生说伤者除了脸肿外,中毒的症状并不明显。
  之后没多久,五楼又出现了毒蛇,甚至有服务员在整理床铺的时候,突然有蛇在床上“站”起来,狠狠地朝她吐着信子……大家都认为,极有可能有毒蛇在四楼或五楼的某个角落安家了,不然不会时常发生此类事件。旅馆老板请来捉蛇师傅检查,但在楼道里并没有发现蛇穴。后来老板请人在四楼和五楼都喷洒了硫黄,但依然杜绝不了蛇的踪迹,反而搞到四五楼到处弥漫着硫黄的味道,以致前来投宿的客人一闻到这种味道,二话不说便要走。
  奇怪的是,只是四五楼有蛇,相邻的三楼和六楼,却从未听说过有蛇。
  一个月后,旅馆的老板提前与河东街道解除了租赁合同。
  当天,得到信息的彪哥便过去签订了新的租赁合同。乐哥除了带了数十人的人马过来外,还带了一笔资金,正好可以用来装修四五楼,算是资金参股。
  这一年的6月至9月,大富豪全面停业,重新装修。一二楼做饮食城,三楼游戏城,四五六楼是桑拿,七八楼是夜总会。“网吧挣钱不多,损耗大,不做了。”彪哥叫人低价处理了网吧的电脑,一心一意重新打造一个“让男人来了就不想走的世界”。
  在这段时间里,彪哥也没闲着,他每天早出晚归,回到家后电话也是一个接着一个。从他说话的语气和习惯,我听得出有时候是阿榜,有时候是大雄,有时候是乐哥。他的嘴里时常冒出新名词,比如海鲜、码头、收水地,等等。
  我曾经奇怪地问过他:“彪哥,我们要做海鲜生意么?”
  彪哥笑着说:“算是吧。”这座沿海城市以盛产海鲜着称,人们靠海吃海,渔民与鱼贩身家过百万元的人比比皆是,做海鲜的茶楼酒馆不计其数。
  我很是为此而开心,说:“如果我们自己做海鲜,饮食城进货可自给自足,一年可以省下不少。”
  彪哥说:“傻妹,省下这点钱买盐都不够咸!我们现在有400多号人吃饭呢。”
  我愕然:“有这么多?”
  彪哥说:“不多,我现在还怕人手不够。”
  我说:“人手不够?”
  彪哥说:“我们刚买了一条船,出海的要三班倒,这样都去了将近百人,还有在码头等的,跑批发市场的,哪里都少不了人,到时大富豪一开业,人手便紧张了。”
  我抚摸着他的脸。由于近段时间常在外面跑,他的脸晒得又黑又红,可是一双眼睛,依然熠熠生辉。我说:“彪哥,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就不做大富豪了,我宁愿你做海鲜生意。”因为我觉得,做海鲜生意起码堂堂正正,不会让我提心吊胆。
  彪哥说:“大富豪是我们的福地,这几年挣的钱也不少,除非我退休,不然不会不做。”
  我自知无法说服他,只好作罢。
  国庆节当天,大富豪重新开业。一个更大更耀眼的招牌挂在大楼的前面一一“大富豪娱乐城”。里面的装修金碧辉煌,每层楼根据其功能稍有差异,但整体格局协调。别处剪彩庆典都请领导,唯独大富豪让一群穿着三点式的美女剪彩,吸引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市民围观。重新开业第一天,大富豪便成为城中热点话题。
  自此,这座大楼成为这座城市地标式的建筑,刚到的新移民可能不晓得河东街道办在哪,不晓得市政府在哪,但是,如果提起大富豪娱乐城,几乎无人不知。
  重新开业后的大富豪生意兴隆,奇怪的是平时多见大雄带着人四处走动,而彪哥与乐哥以及阿榜却极为少见。我有次特意问大雄:“你们几兄弟真是奇怪,一窝蜂跑去做海鲜生意了,留下你一个人看这么大一个场子。”
  大雄说:“他们在外面也不容易呢,现在刚开始,渔民和鱼贩都不服他们,经常要动手动脚的,等将来稳定了,他们就不用这么辛苦了。我不疑有他,笑着说:“做点海鲜生意还得动手动脚?”
  大雄说:“阿嫂,我们现在做海鲜生意要分三个档口,海里收保护费,码头收水地费,市场收进场费。”
  我始知事情没那么简单,不动声色地说:“在海里收保护费,一定很不容易。”
  大雄对我没有戒心,老老实实地说:“也不难,只是现在刚开始,那些渔民不听话。”
  我说:“那你们想挣他们的钱就难了。”
  大雄说:“其实也不难。那些渔民在海上捕鱼,每条船都有100多个至1000个左右的鱼笼,如果他们每天给我们交30元,我们就可以保他们的鱼笼平安无事。”
  我说:“那些鱼笼很贵么?”
  大雄说:“倒不贵,一个不足100元,但如果让人偷走了,他又得重新买;如果把钱交给我们,我们可以保证无人敢偷他们的鱼笼。”我说:“如果人家交了钱给你们,渔笼又让人偷走了怎么办?”大雄笑着说:谁敢动我们看着的船?不过现在渔民都不愿意给我们交钱,这几天阿榜带着兄弟们到海上做事去了。”
  我料想到几分,说:“去偷人家的鱼笼?”
  大雄嘿嘿地笑了两声,说:“丢一个鱼笼都要亏将近一百元了,这些渔民不听话,总得教训一下。”
  原来这就是彪哥所谓的海鲜生意。我不动声色地说:“那码头收水地费和市场收进场费,也是差不多的了?”
  大雄说:“码头收水地费是向批发海鲜的行家收,市场收的进场费是向鱼贩收,总之想要买鱼卖鱼,都得交钱。”
  我说:“人们愿意给吗?”
  大雄说:“听彪哥说,刚开始时有些批发商不给,大家就围着他不让他走,直到他的鱼发臭,他不得不交钱走人……”
  我说:“市场的呢?人家也不愿意给吧?”
  大雄说:“市场的倒容易得多,他们最怕有人站在档口前影响做生意,反正他们已经习惯了花钱买平安。”
  我苦笑一声,这就是彪哥早出晚归的理由。我还以为他终于想通了,开始做正行生意,想不到还是挣这种见不得光的钱。
  这个世界挣钱的门路千千万万,为什么彪哥老是选择这种种我所不愿意接受的方式?我头痛欲裂,朝大雄挥挥手,慢慢地踱回家。
  从那一天起,我以太累为由,天天在家带仔仔,每天傍晚与彩婶带仔仔到河边散步。只有迎着习习的凉风,看着营营役役奔忙不止的人群,我的心才稍觉安宁。
  我不愿意再理会彪哥的事,甚至再不愿意踏足大富豪。我一心一意地在家里陪仔仔玩,给仔仔讲故事。我已经打定主意,等仔仔三岁的时候,我就送他上幼儿园,然后,我自己开一家酒庄,自己当老板娘。就算彪哥将来有什么事,我们母子俩也不会饿死。
  是的,我已经在作最坏的打算了。
第31章 变奏(1)
  元旦后,已经装修好数月的别墅可以搬进去了,我与彩婶整天在家洗洗刷刷,打算把东西整理好,便请搬家公司来搬家。
  想到3年前刚搬进来的时候,我与彪哥只是提着几件衣服便过来住,现在家具和杂物都增加了不少,而且我们还有了仔仔,我心中无比感慨。
  “李太,你以后真的不上班了么?”彩婶边整理仔仔的旧衣服,边问我。
  我说:“是的,以后我就天天在家里陪你一起种菜好不好?”
  彩婶说:“那可不好,李先生这么年轻,大富豪的美女那么多,你不过去看着怎么放心?再说人家都说夫唱妻随,男人在外面搏杀,你却在家里带孩子,怕会影响夫妻感情。”
  我苦笑:“如果他要变心,就让他变好了。”她哪知道当中的种种隐情,我也不方便跟她说。
  历经这么多事情,我终于知道,一切强求不来,比如阿丽,她千方百计想为陈就伟生一个孩子,可是却在临盆前的十天让一场暴雨结束了一切;就像我对彪哥,我苦苦哀求只想他安分挣钱,可是他却把黑色生意越做越大。我又能如何?还不是天天企求上天保佑他平安无事?
  这天上午,我在家喂仔仔吃早餐,彩婶到市场买菜去了。我用遥控器打开电视,电视正在重播昨夜的本地新闻。
  画面上,是一个码头,上面来来往往都是人,有的抬着鱼,有的拿着包,还有的高声吆喝:“闪开,闪开……”
  画面切换了一下,一个满身是伤的男人趴倒在一辆鱼车旁,双脚流血,他想要站起来,徒劳挣扎了几下却狼狈地栽倒在地,他用手拍打着地面哭着说:“我的脚啊……”
  很快,警察来了,医院的人来了,把那男子抬走了……电视台的记者把麦克风伸到一名看热闹的男人嘴边,那男人看了一下镜头,说:“听说是有人收进场费,这个人不愿意给,就让人砍伤了双脚……”
  话还未说完,有个妇女冲过来拉开他,大声骂:“就你能说!惹祸上身……”
  记者又把麦克风伸向其他看热闹的人:“大伯,说说吧,说说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所有的人都摇头摆手,忙不迭地躲开了,最后,摄像把镜头定格在鱼车旁边的一滩血迹上。电视台记者说:“这事到底是因为私人恩怨还是黑社会收取保护费引起的报复?我们会继续跟进……”
  画面上,那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让我心惊胆寒!我脸色苍白地用手捂住仔仔的眼睛:“小朋友不要看这个。”
  仔仔顺手拿起一个遥控器猛按,边按边像大人一样善解人意地说:“妈妈看这个会害怕,我们换一个台看。”
  我苦笑了一下:“仔仔,你按的不是电视机的遥控,这个黑色的才是电视机的。”
  “噢。”仔仔应了一声,扔下那个遥控器,又换了另外一个遥控猛按。突然,他叫起来,“阿丽姨姨!是阿丽姨姨!”
  我朝电视上一看,真是大着肚子的阿丽!我正想看个究竟,可是电视却突然显示节目已经播放完毕。
  我拿起仔仔之前按的遥控器,原来是摄像机的遥控器。奇怪,我家的摄像头什么时候录下阿丽怀孕的录像,怎么连我都不知道的?
  我用遥控器启动重播。电视画面上,阿丽站在电视前,拿着一个遥控器,边按边自言自语:“咦,这电视怎么不行的?”她很困惑地走到电视机前左看左右,又按了几个键,但仍然不行,作罢。
  一分钟左右,阿丽站起来,朝门外走,边走边说话,好像是有人在外面叫门。突然,她好像犹豫了一下,把手中的遥控器对着电视的方向按了一下,画面播完了。
  仔仔兴奋地说:“妈妈,这是阿丽姨姨,仔仔没有认错,是不是?”以前阿丽过来吃饭的时候,他虽然才一岁左右,可是阿丽对他特别亲,而且他后来常翻看我与阿丽拍的旧照片,故而一看到阿丽就特别兴奋。
  我表扬他:“是阿丽姨姨,仔仔没有认错。”心里却在纳闷:这是什么时候录下来的?从录像看,画面只有阿丽一个人,那就是说我们并没有在家。如果我们不在家的话,那就是星期五,因为那时候每个星期五,仔仔都要去早教中心玩波波池。
  阿丽过来我家吃饭,大概是三个星期左右的事情,因为第三个星期五,就是那个大暴雨之夜,她遇难了。
  那个星期五?难道这个录像,是那个星期五录下来的?阿丽那天晚上曾经来过我家?我拿起遥控器,再次翻看录像。上面的日期清清楚楚地显示:2008年11月7日。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的天气很闷热,时间是11月初,因为当天彩婶翻看日历时,还惊奇地说:“现在都公历11月了,怎么这天气还像夏天!”
  如果是11月初的话,那一定就是11月7号,也就是阿丽录像的那一天!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走进房间,打开电脑查看本地媒体的网上新闻。果然就是那天,2008年11月8日的网上新闻显示:
  昨日一场暴雨卷走两尸三命临产孕妇不幸水中溺亡我跌坐在椅子上。
  我一直以为阿丽是在过来吃饭的途中被水冲走的,却没想到她竟然安全到达我家。可是她既然已经到了我家,为什么饭菜都没动,就走了出去?摄像的画面显示她朝门外应了一声,就出去开门,那叫门的是谁?
  能让她开门的,一定不会是陌生人,因为自从她躲起来后,她处处都很谨慎小心。除了我,除了彩婶,知道她过来我家喝汤的就只有胜男。可是胜男当天一直在桑拿城上班,而且她也没来过我家,按理说不会是她。
  这个人是谁?难道这个人,就是害死阿丽的人?一阵凉意从我脊梁间升起,我不敢单独待在房间里了。我跌跌撞撞地走出厅里,仔仔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妈咪你怎么了?你不舒服么?要不要搽药油?”
  我无力地摇摇头,把仔仔紧紧地抱在怀里,喃喃地说:妈妈没事,妈妈只是有点头晕,不过一抱着仔仔,妈妈就不晕了。”
  仔仔开心地笑了:“太好了,仔仔是个小医生,可以医好妈咪的头晕。”
  我不敢再想下去,可是心里冒出来的念头却让我挥之不去:能让阿丽毫不设防地跑去开门的,除了彪哥,还能是谁?两行泪水从我眼里流出来,无声地滴落在仔仔后背上。
  仔仔回过头,发现我流泪,连忙帮我用手擦泪,说:“妈咪怎么了?你不是说仔仔治好了你的头晕么?为什么还痛得哭了?”
  我掩饰着说:“妈妈想阿丽姨姨了。”
  仔仔说:那阿丽姨姨为什么不想妈妈呢?为什么不来看妈妈和仔仔?”
  我说:“阿丽姨姨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来了。”
  仔仔说:“我知道,阿丽姨姨是到一个很远的地方生孩子了,电视上说,乌龟生孩子时,都要爬到很远的地方才生。妈妈,你放心吧,阿丽姨姨一生下小弟弟,她就会带着小弟弟回来找我们玩。”
  我紧紧地搂着仔仔,像抱着一根救命稻草,全身酸软无力。
  这一天晚上,彪哥直到凌晨两点才回来。
  我一直呆呆地半靠在床上,在漆黑中徒然地睁着一双眼睛。
  彪哥开灯看见我还没睡,愕然道:“这么晚了还没睡?没睡为什么不开灯?”
  我没有回话,呆呆地看着床前柜子上的一个相架。相架里,是我与彪哥刚认识时拍的相片:他穿着一件牛仔上衣,而我穿着向阿丽借来的职业套装。那时候我是英皇的啤酒女,可是脸上的表情,却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公主。
  那时候的我,是多么快乐。那时候的阿丽,整天与胜男商量如何卖艺不卖身,如何能从男人身上捞更多的钱,可是当她有了更多的钱时,却无福消受。
  泪水从我的脸上慢慢地流下来。
  彪哥拿起纸巾帮我擦泪:“阿冰,你怎么了?是不是搬家的事让你累着了?这边的旧东西就丢掉算了,你不要收拾了,新家那边全买新的,卫生都不用搞,我直接请人把一切收拾妥当,你们过去住就行了,好不好?”
  我冷冷地说:“旧东西都可以丢掉么?仔仔的旧衣服呢?仔仔玩过的旧玩具呢?”
  彪哥说:“如果你想要,我们就把它搬过去,这只是小事,你还用得着流泪?”
  我瞪着他,说:“旧衣服,旧玩具,都是小事,可是旧感情呢,你告诉我,也能丢掉吗?”
  彪哥用手抚摸我的额头:“阿冰,你是不是不舒服?发生什么事了?”
  我双眼逼视着他:“你告诉我,阿丽是怎么死的?”
  他看了我一眼,掩饰着说:“你怎么问我这么奇怪的问题?阿丽怎么死的,你不是比我还早知道么?”
  我摇摇头:“你别骗我了,那天晚上阿丽来过我家,是你把阿丽叫了出去,把她推进河里淹死的!”
  他阴郁地看着我:“你怎么胡言乱语?这样诬陷自己的丈夫?你的好朋友死了,我也很难过。我知道是我这段时间早出晚归,顾不上理会你和仔仔,但你也不能胡思乱想。我这么辛苦劳碌,还不是为了你和仔仔过上人上人的生活?”
第32章 变奏(2)
  我含泪冷笑:不,你不是为了我和仔仔,你是为了你所谓的事业!我今天在电视上看到了,那些进码头批发海鲜的不交管理费,你们就砍断人家的脚,你们把那些人都吓怕了,一见到你们只能乖乖交钱……你跟我说你们做的是海鲜生意,其实你们就是直接向人家勒索,不管是在海上,还是码头和市场里!”
  他过来抱我:“这些钱,我们不收,也自然会有人收,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以前在码头和市场收钱的人更多,我们把原来那些收钱的小混混赶跑了,对这些渔民也是好事,以前他们一个月要交几次钱,现在只交给我们就可以了。”
  我挣扎着说:“那阿丽呢?你明知道阿丽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对我那么好,对仔仔那么好!”我越说越激动,“她还有10天就要生了,她最信任的就是我,但却死在我丈夫的手里。天啊,我怎么办!”我捶胸顿足,痛不欲生。彪哥紧紧地用手扼着我的脖子,捂着我的嘴巴,我奋力挣开他,对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想杀人灭口,现在就下手吧,不然,天一亮,我就到公安局报警!”
  彪哥苦笑着放开我:“我怎会舍得杀死你?你是仔仔的妈咪,你是我老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他扯过胸前的玉老鼠继续说,“你看,我把你的生肖挂在胸前,连老鼠的脸,都是依照你的样子雕刻的,我心里看得最重的,就是你。”
  我哀声道:“那你为什么要害阿丽?阿丽与你无冤无仇……”
  彪哥说:“这个只能怪她得罪了陈就伟,就算我不帮陈就伟,陈就伟也会想别的办法。更何况,陈就伟要挟我,如果我不帮他,两个人就一拍两散。”
  我说:“原来是陈就伟?阿丽怀的是他的孩子啊,虎毒不食子,这个人太毒了!”
  彪哥说:“只能怪阿丽命不好!也怪她不知足!她先是要买车,后来又买楼,后来还要生孩子,陈就伟说,如果让她生了孩子,估计就吵着要名分了,因此必须要想办法让她打胎。”
  我冷冷地说:“你告诉我,阿丽是怎样死的。”
  彪哥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说:“阿丽躲起来后,陈就伟一直在要求我把她找出来,我为此还让大雄带人去了阿丽的乡下找,但没有收获。那大半年,我们一直在找。因为找不到阿丽,陈就伟天天心急如焚,经常打电话催我。”
  “有一天晚上,我和仔仔玩,仔仔问我会不会游泳,我说我会,他说他可能也会。我说你没学过是不可能会的,仔仔说,阿丽姨姨说过了,小朋友是天生会游泳的,阿丽姨姨肚子里的弟弟就天天在她肚子里游泳。我这才知道,阿丽已经回来了,而且每天都到咱家吃饭。”我说:“于是你就想办法害死她?”
  彪哥摇头:“不是那样的。那天上午证实阿丽回来后,我便告诉陈就伟,陈就伟说,一定要把她哄出去强行带到医院打针流产,我说如果强行带她出去恐怕不行,陈就伟说只要把她叫出来就行,其余的事情他搞定。”
  我说:“你知道我们周五不在家,于是就过来哄她出去?”
  彪哥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那天我装作不知道你们不在家,她进门不久,我就在外面焦急地敲门,阿丽从猫眼中看见是我,以为我有什么急事,便开了门。我骗她说,因为下大雨,你们没有去早教中心,让我回来接她一起到外面吃饭。”
  我摇头叹息:“家里的饭都做好了,她怎会相信?”
  彪哥说:“但她相信了,应该是还没来得及进厨房。”
  我说:“后来呢?”
  彪哥说:“我与她一起到了楼下,她说不想让人见到,坐在后排,于是我便拉着她到大富豪的停车场,陈就伟在那里等我们。
  “当陈就伟拉开后座的车门,她发现上当了,但态度依然很强硬。陈就伟求她去流产,她说不去,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陈就伟恼羞成怒,就对我说:‘快开车,送她到医院,我已经叫人安排好了。’
  “于是我便开着车往医院奔,那时候雨已经很大了,到处都是白茫茫的水,一米开外根本看不到人。阿丽一直挣扎着想要下车,陈就伟一直紧紧地抱着她不许她动。后来路过一个低洼处,车子实在过不了,我只好把车停下来,他们两人还在后座争吵……”
  “再后来,不知怎的,阿丽竟然打开车门冲了出去,朝河堤跑,陈就伟也跟着冲了出去……再后来,他浑身湿淋淋地回来了,让我送他回大富豪拿车……”
  我咬着牙关问:“是陈就伟推阿丽下河,还是她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
  彪哥说:“那么大的雨,一米开外完全看不清人影,我不知道她是怎样掉下去的。”
  我摇摇头:“就算不是你亲手杀阿丽,她也是因为你而死。我没想到你竟然能向阿丽下手!我不敢相信,这就是我爱过的人,你告诉我,到底是你变了,还是你根本就是这样?”
  他说:“就算我在外面做的是坏事,但在我内心里,是不愿意伤害你一分一毫的。我们在一起四年多了,你没感觉得到?我没有想过伤害你最好的朋友,只能怪她自己太贪心太蠢。更何况,陈就伟已经知道她发廊妹的真实身份了,根本不想她生孩子,她还是坚持要生!如果她闹起来,陈就伟倒了,我们能有什么好处?我帮陈就伟,也是帮自己。’
  我无力地倒在床上,喃喃地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说:“给我10年时间,我会带你和仔仔离开这里,我们一起移民国外,听说那里环境很好,我们带钱过去做生意,算是投资移民,仔仔可以在那里上大学。”
  我把头埋在他的怀里,说:“从现在起,我们不要再做海鲜生意了好吗?就把大富豪做好,把外面的那帮人辞掉,安安分分做生意,我不想再过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了,我不想你们砍人,更不想你们被人砍……”
  他说:“现在不做下去是不可能的了。只要我待在这座城市一天,就得继续做下去。现在我们这个社团得罪了这么多人,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我死,如果我不继续做下去,仇家会找上门来寻仇,随时会让人砍成几段。就像一个人洗湿了半边头,怎么可能停下来?”
  我哀叹一声,再说不出话来。
  我们的家,终于从大富豪对面搬到了好景花园的别墅。我与彩婶把花园里原来种着的花花草草全铲光了,在院子里开辟了一大片菜地,除了种些白菜、芥菜和芥蓝等南方常见蔬菜外,我还在花园四周种了一些勒菜护园。
  勒菜是岭南特有的一种五加科植物,味道苦涩,但听说可解百毒。我天天都摘一把嫩嫩的勒菜做汤吃,竟然吃出其独特的味道来,天天无其不欢。
  彩婶说:“李太,这种菜吃多了,会虚寒,对女人的身体不好。”
  我说:“勒菜解百毒呢。”
  彩婶不可理解地摇头:“年纪轻轻的,身体能有什么毒。”
  我也说不清自己体内到底有什么毒,可是一天不吃,便感觉咽喉干涩,头痛目赤,非要吃了才感觉身体舒泰。
  除了阿榜与乐哥及大雄三人,彪哥从不带其他的人来我们家,但是我知道,平时跟在他身后的人不少,他只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自己的住址,以保证我们的安全。
  这一年春节过后,彪哥在码头附近买了一大块地,建了一个据说是全省数一数二的海鲜批发市场。作为招商引资的重大项目,那天市领导都穿着西装戴着胸花前去剪彩。
  当我在电视上看到彪哥与一班市领导站在一起剪彩时,心里稍觉安慰。既是市领导都支持并认可的项目,意味着彪哥真的开始走向正路了一一只要他好好地做生意,挣多挣少我都没所谓。我所企求的,不过是一家人平平安安的生活。
  半年后,海鲜批发市场建成了。从电视新闻中看到,渔民的渔获,必须统一交由海鲜市场交易,由市场统一收购后,再批发给本地或外地的客商。“这样,有利于维护渔民的权利,也有利于维护海鲜市场的稳定,保证海产品的质量。”一位市领导站在市场口对着记者的麦克风说。
  眼尖的仔仔从画面上发现彪哥的身影,立即兴奋地叫:“妈咪,是爸爸噢!爸爸戴大红花了!”
  我仔细一看,果然是。彪哥佩戴着大红花,站在市领导身边。很快,市领导说完了,记者把麦克风伸向彪哥,说:“李董,你本来是经营饮食服务行业的,为什么会想到建这么大的海鲜市场?”
  彪哥笑容满脸地对着镜头侃侃而谈:“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我们这座城市的八成以上的居民,都从事着与渔业有关的工作,发展扶持渔业……”
  电视右下方的屏幕上,打着彪哥的身份:海鲜批发市场董事长李文彪。
  彩婶艳羡地说:“李太啊,看你多幸福,李先生事业有成还这么顾家。好多大老板都是家外有家沾花惹草的了,难得李先生每天不管多晚都回来过夜。”
  我无奈苦笑。生活,就像一个外表光鲜的橘子,是涩是甜谁知道?
第33章 鱼肉(1)
  海鲜市场建成后,彪哥的生活更忙碌了,他经常答应了儿子回家吃饭,可是吃了一半,往往接到一个电话便走出去,弄得儿子很失望。当他深夜回来的时候,儿子往往都已熟睡了。
  一天深夜,他从外面回来,正有一句没一句地与我闲聊,说着儿子的趣事,突然外面有人叫门,是阿榜与乐哥来了。
  “彪哥,刚收到风,渔民和鱼贩打算明天到市政府静坐,向市政府施加压力。”阿榜说。
  彪哥说:“弄清楚是哪些人带头搞事的没有?”
  阿榜说:“搞清楚了,渔民这边是捉鱼安组织的,鱼贩那边是卖鱼荣牵头。”
  彪哥的脸色很难看:“妈的,老子不发威,当我是病猫!”
  乐哥说:“如果公安佬压不住,我们就上了,不打死一两个没人会害怕。”
  彪哥拨通陈就伟的电话:“陈老板,听说明天上午九点钟,有渔民和鱼贩到市政府静坐抗议海鲜批发市场的统一管理,你们不做点事?”
  电话中传来陈就伟没好气的声音:“喂,大佬,给个场子你们挣大钱,拜托你做得不要那么露骨好不好?搞到现在渔民到处上访告状,我在常委会议上都不好交代。”
  彪哥火了:“陈老板!你叫我做什么事,我何曾说过多余话?当初是你鼓动我建这个海鲜批发市场的,现在我们花了这么多钱才洗湿了个头,你反倒怪我了?你搞不定这班渔民,就让我来搞好了,出了事你别怪兄弟我没向你通气!”
  陈就伟忙说:“你们别乱动,我叫人把带头搞事的人控制起来。”彪哥脸上露出笑容:“你早这样说嘛,不然明天出了什么乱子,你脸上也不会好看。”
  打完电话,彪哥说:“陈就伟虽然答应摆平此事,但明天兄弟们还得做点事。”阿榜与乐哥点头称是,告辞离去。
  第二天早上,彪哥竟然很难得地在家里吃早餐。仔仔一觉醒来发现爸爸在家,兴奋地冲过去爬上他的膝盖,说:“爸爸带仔仔到公园玩。”因为平日彪哥早出晚归,难得的几次在家,都是因为特别的节日,比如六一儿童节、春节之类的,因此仔仔以为爸爸早上在家,定是要带他到外面玩。
  彪哥逗他说:“为什么要到公园玩?”
  仔仔说:“公园人多啊,仔仔喜欢。”
  彪哥笑了:“那现在爸爸带仔仔到人多的地方玩?”
  仔仔欢呼:“好呀!”说罢去拿我的手袋,交到彪哥手中,“你帮妈咪拿袋,妈咪抱仔仔。”
  彪哥哭笑不得:“仔仔还是喜欢妈咪多些啊。”
  我宽慰他说:“你以后多花些时间在他身上,他自然会亲近你多些了。”
  原来彪哥带我们到市政府的门口看热闹。我们到达的时候,到处都是人,有的人还拉着横额,上面写着:低价进,高价出,海鲜市场挣黑钱!放渔民一条生路!鱼贩无路可走!还有的拿着大卷的报纸,席地而坐。
  市府大院里面,保安把铁闸紧锁,如临大敌地对着外面黑压压的人群,此时正是9点钟,要上班的人被堵在门口不得其门而进,人人都在议论市府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看了一眼彪哥,他抱着仔仔,若无其事地笑,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突然,人群里骚动起来,有人在大嚷:捉鱼安昨晚向差佬告密了!差佬把卖鱼荣捉起来了!”
  又有人拿着麦克风大嚷:“是卖鱼荣出卖了捉鱼安,捉鱼安刚才打电话给他老婆,说卖鱼荣出卖了他!”
  顿时,整个场子都乱了,市政府门口的人们,迅速分成两派:一派渔民,一派鱼贩。此前他们分别以捉鱼安与卖鱼荣为召集人,可是现在他们人影不见,大家的心里便不安起来。
  “其实捉鱼安与卖鱼荣都没事,他们现在在家里好好地待着呢,他们鼓动大家来为他们卖命,自己却若无其事地去捉鱼卖鱼呢!”又有人在人群中高声说。
  “他妈的!骗老子来这里闹事,自己却跑去悄悄做生意,老子也不闹了!”人们纷纷把手中的横额和报纸扔在地上,瞬间走掉了一大半。
  余下的人虽然坚持坐在市政府门口,但气势已减弱。突然有人走近场子里叫:“真是一班傻瓜,你们都不去卖鱼,现在市场上的鱼价比昨天升了一倍多!”
  还在静坐的人也坐不住了:升了这么多?那我还是回去先卖鱼好了……”
  不到10点钟,整个市府大院门口人都走光了,只留下满地残败的旧报纸。从市府里面走出几个搞清洁的大婶,迅速把地上的报纸清扫完毕。市政府门口又变得干干净净。
  彪哥笑着说:“没热闹看了,咱们回家吧。”
  我说:“卖鱼荣真的在卖鱼?”
  彪哥说:“不知道。我先送你们回去,我得到市场看看。”
  晚上吃饭时,我在电视上看到一则新闻消息:“因为鱼贩与渔民发生矛盾冲突,一名外号叫卖鱼荣的鱼贩被几名疑似渔民的男子持刀追打,双脚被砍了十多刀,左腿腕被当场砍断,现场无人敢伸手相助,直到有市民报警后才有医生赶往现场……鱼贩与渔民之间的争斗由来而久,有关部门的协调工作仍须加强……”
  我默默地放下饭碗,进房间打电话给彪哥:“卖鱼荣的脚是你让人砍断的?”
  彪哥说:“你问这些做什么?仔仔乖不乖,吃饭快不快?”
  我含泪说:“彪哥,请你告诉我,卖鱼荣的脚是不是你叫人砍断的?难道仔仔吃饭快不快,比不上人家一条腿重要?”
  彪哥说:“断人衣食,犹如杀人父母,不杀一儆百,以后还会有人再犯。”
  我说:“低价进货,高价卖出,你这样做,只会逼到鱼贩到邻市进货,到时偌大的批发市场无人进去交易,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彪哥不以为然地说:“谁敢到邻市进货,我叫他倾家荡产!”我长叹一声,再也说不出话。从什么时候起,他变得如此决绝而冷血?好像是突然之间,又好像是在慢慢地变化。我的话,对他来说再也没有了当年的分量,既影响了不了他的想法,更影响不了他的做法。
  两行冰冷的泪水缓缓地从我的脸上流下来。
  仔仔端着碗跑进房间叫我:“妈咪,你为什么进房间?你不是说要吃完饭才可以做其他的事吗?”
  我哽着声音说:“没事,妈妈让一根鱼刺哽在嗓子上了,进来弄一下。仔仔说:“噢,妈咪让鱼刺弄得流泪了,以后吃鱼要小心呀。”我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把脸伏在他的背上,喃喃地说:“是的,妈妈让鱼刺弄痛了。”
  第二天,彩婶从菜市场买菜回来,告诉我:“今天的剥皮羊卖到20元一斤。”剥皮羊是一种海鱼的名字,因为外皮比较厚硬,人们用这种鱼做菜的时候,必先把鱼皮剥除,然后再煮食。这种鱼肉质细嫩而味道鲜美,配以胡椒做汤最是好吃不过,故而彩婶常常买来做。我说:“这种鱼平日不是10元一斤么?怎么突然升到这么贵?”彩婶说:卖鱼的人说,现在这种鱼在批发市场都要18元一斤呢。”我说:“为什么突然升得这么厉害?”
  彩婶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市场上的人都在说,此事与李先生有关。”
  我说:“说来听听。”
  彩婶说:“他们说,恶人……彪动一下,全城的人没鱼吃。”
  我明白了,淡淡地说:“去做饭吧。”
  “哦。”彩婶默默地走开。仔仔却欢声道:“噢,恶人彪好厉害,我也要学恶人彪,动一下让全城的人没鱼吃,只给我妈妈鱼吃。”
  我的心头五味杂陈,只好引开话题:“仔仔,你九月份就要上幼儿园了,妈妈教过你的儿歌,你会唱没有?唱得不好,幼儿园是不会收你的。”
  仔仔说:“谁说我不会唱?我唱得好听又大声,我现在就唱给你听……”
  这一年的秋天,仔仔进幼儿园了,我与彪哥商量:我想开间酒庄。”彪哥说:“我每月给你的钱不够用么?”
  我说:“不是,你每个月给我的钱,都剩下大半,这几年我手中剩下的钱,都可以打本开酒庄了。”
  彪哥说:“既然钱够用,为什么还要开酒庄?开酒庄能挣多少钱?一个月赚的钱,恐怕不够大富豪饮食城的一顿饭。”
  他已完全忘记了这是我当初的理想,我说:“我想开酒庄,不是为钱。”
  彪哥笑了:“傻妹,是因为无聊?无聊就参团外出旅游,哪个国家你随便挑,反正咱们不缺钱。”
  我说不出话来。他搂着我,说:“不让你开酒庄,我有私心一一我怕有人知道酒庄是我阿彪老婆开的,会去捣乱。我不怕别人找我的麻烦,但我怕别人找你的晦气。”
  我涩声说:“这两年,你得罪了多少人?”
第34章 鱼肉(2)
  彪哥说:“很多。不说别的,单说卖鱼荣,他至今还躺在医院里,他上高中的儿子没钱上学,现在在市场里卖鱼,曾经四处与人说,我让人砍了他老子十几刀,他要还我20刀。”
  我颤声说:“彪哥,收手吧。”
  他摇摇头:我下面有几百号人等着我开饭,就算我现在愿意收手,估计他们也不愿意。这年头,要想赚更多的钱,就得比别人更凶。”我叹气:“这样下去,何时是个头?”
  他笃定地说:“等我赚得差不多了,咱们一家三口就移民外国,到时我什么都不干,整天与你做饭种菜,等仔仔放学了,就一起开车去接他。”
  我说:“彪哥,答应我,别让你下面的兄弟胡乱砍人,人活着都不容易,砍断了手脚,你叫人家怎么活下去,更何况,渔民和鱼贩,都是靠手脚吃饭的人。”
  彪哥沉默了半晌,说:“这个,我可以答应你。”
  可是临近春节前,又出事了。
  这座海滨城市的人,都惯于在秋冬时节办喜事,比如结婚的,新居入伙的,一般都是挑选春节前的那段时间请客吃饭。由于生活在海边,喜宴做菜免不了要用鱼、虾、蟹等原材料,而近来的海鲜价格暴涨,一些办喜事的人便寻思到附近的城市买海鲜,一顿喜宴下来,可以省下数千元。
  因为频频有人到邻市买海鲜,彪哥与乐哥等人便安排了一些人在市区的各个交通要道把守着,一旦发现有车从外面往城里运海鲜,必扣住车辆不让走,或者干脆直接把车辆上的供氧装置拔掉,或倒光水桶里的水,让海鲜因缺氧缺水而死。
  海鲜都是蛋白质丰富的生物,一旦死亡没有及时作冷藏处理的话,三个小时便有浓烈的异味,弄得本打算省下一笔钱的人反亏了一大笔,而且无处告状。
  这一天早上才六点多,几名小喽罗在路口边又发现了一辆满载几桶海鲜的农夫车,于是便过去拦着不让走,还动手要拔掉车上的供氧装置。坐在副驾驶室的一位中年男子连忙走下来,向几名小喽罗作揖鞠躬:“几位大佬,帮个忙吧,我弟弟今天结婚,大家都在等这车海鲜做菜呢。”
  当头的喽罗傲慢地说:“要用海鲜,为什么不在码头的海鲜批发市场买,到外地买就是不给我们彪哥面子。”
  那中年男子连忙从袋中掏出烟,说:“我家穷,弟弟娶老婆花了一大笔钱,这买海鲜的钱,还是向亲戚借来的,大家给点面子,帮个忙吧。”说罢,把手中的香烟分给几名小喽罗。
  小喽罗接下他的烟,中年男子正要松口气,却见那几个小喽罗相互使个眼色,突然把香烟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全部爬上农夫车,有人拔掉输氧管,有人掀翻蓝色的大水桶,转眼间车上便狼藉不堪,一条条大鱼在车上难受地跳来跳去。
  中年男子哀求道:“这几位大哥,快放我们走吧,这鱼现在带回去,估计还来得及做饭,再慢些就发臭了,来不及了……”
  当头的小喽罗傲慢地说:“等三个小时,三个小时就放你回去,让你长长记性,看以后还敢不敢到邻市买鱼。”
  那中年男子苦笑道:“几位大哥,我平时也不会到邻市买鱼,今天是我弟的大好日子,各位跟我回去喝杯喜酒,当是帮我一个忙吧……”
  这时候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在车上蹦跶的鱼却奄奄一息了。众人议论纷纷,几名小喽罗却不为所动。
  眼看时间已过去大半个小时,车上的鱼渐渐不动了,中年男人突然走进农夫车的驾驶室,让司机快些开车,可是打开的车门却让一名小喽罗顶住了,中年男子便想把他推开,双方争执起来。
  一名小喽罗从车上拿出一根大水管,狠狠地打在农夫车的玻璃上,立即有人冲上前去把中年男人揪了下来扔在地上,几人拿着水管对着他狠狠地打。
  “恶人彪的人又打人了!”不知道谁叫了一声,看热闹的人吓得一哄而散,可是又舍不得就此离去,远远地看着,时而发出种种意义不明的叫声。农夫车的司机早吓得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直到当天中午,在家等着哥哥买海鲜回来做酒席的弟弟才闻讯赶到现场,哥哥被送到医院抢救了,满车的海鲜已发出阵阵臭味,整个农夫车厢,数不清的苍蝇嗡嗡嗡地起舞。
  这对兄弟自小相依为命,感情深厚,得知哥哥因为帮自己办喜事而受伤入院,弟弟立即气得扯下脖子上的领带和胸前的胸花:“就算不结婚,我也要帮哥哥讨回这公道!”
  当天下午,弟弟带着数十名亲戚和一车散发出阵阵臭气的海鲜到市政府上访。尽管被市政府的门卫和保安拦在门外,但弟弟依然毫不气馁,他高高地站在农夫车上,对坐在市政府门前的亲戚们说:“我们是来讨说法的,不是来闹事的,大家千万不要动手,今天必须有人出来给个说法,不然我就不走!”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人们都在议论:又是恶人彪手下的人打人了,听说把他哥哥的脚都打断了。”
  立即有人提醒他:“不要说这么大声,不然恶人彪打个喷嚏,你的小命都不保。”吓得那人脸色发青,匆匆离去。
  这件事,最终由海鲜市场赔偿了3万元治疗费给兄弟俩而告终,也因为这件事,彪哥与乐哥产生了罅隙。
  有一天,彪哥、乐哥和阿榜、大雄等人在我家里喝茶聊天,我与仔仔在房间里看书。仔仔认得的字不多,但他喜欢看漫画,看完了喜欢给我奶声奶气地讲故事。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仔仔,却听到彪哥与乐哥吵了起来。彪哥冷笑着说:“我阿彪手下的人动手打人,几时试过赔钱给人?真是笑话!”
  乐哥说:“谁没有试过失手的事?发生这样的事,谁也不想的。”彪哥说:“我不是说不可以打人,打死都没问题!关键是不能让人抓住把柄,打了人还要赔钱,说出去简直丢脸!”
  我再也忍不住了,走出去看着彪哥,说:“彪哥,你不是说,以后都不动手伤人的么?你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了?”
  乐哥瞪了我一眼,大声说:“男人说正经事,几时轮到女人来说三道四!”
  我不看他,只是盯着彪哥,双眼含泪:“原来你只是随便哄哄我,其实你根本没将答应我的事放在心上,是不是?”
  彪哥看了一眼乐哥,冷冷地说:“我的女人,不用别人教训。”说罢温声对我说,“你先回房间,我们谈正经事。”
  阿榜与大雄知道彪哥对我最为疼爱,也好言相劝:“阿嫂,你先回房间吧,没事的。”
  经过此事后,彪哥与乐哥的裂痕产生,更令彪哥生气的是,由于大雄与乐哥性格更为相投,明显地站在了乐哥那一边。尽管在外人面前,彪哥与乐哥依然保持着好兄弟的形象,但我知道,一条小小的虫子,已然钻进这艘满载数百人的大船。
  这一年的春节,海鲜价格前所未有地高涨,这座城市的人习惯买大鱼过年,寓意年年有余。虽然鱼价贵,但总不能无鱼过年,因此海鲜批发市场里,依然天天都是人来人往的繁荣景象。
  电视的新闻中说,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的年夜饭菜有了更多的选择空间,过年吃鱼更多的是对传统习惯的怀旧,因此随便买条小鱼便可以应付了。我心里想,任何事情,媒体总能找到合理而堂皇的解释,可是事实,真是如此么?
  2009年的春节,就这样喜气洋洋地如期而至。
  大年三十晚,彪哥在大富豪又组织了年终聚餐。我与仔仔静静地坐在下面吃饭。台上,彪哥与乐哥和阿榜等人手举酒杯向众人祝酒,台下欢声雷动。
  看着身边热闹的一切,我不由得想起一件事。那天我到幼儿园接仔仔,看见一名小朋友闹着非要妈妈给他买路边的烧烤,还撒赖地在地上打滚。
  那年轻的妈妈围着孩子,束手无策,我见不得小朋友以这种撒赖的方式要挟大人,正想上前帮腔,却不料那年轻的妈妈对小朋友说:“你不起来是吧?我现在就打电话,叫恶人彪来!”
  想不到那小朋友一听,便一骨碌爬起来,哇哇大哭:“妈妈不要叫恶人彪来,我起来了我起来了……”
  那妈妈抱起孩子,说:“以后还敢不敢吃这种脏东西?”
  那孩子抽噎着说:“以后不敢了,不要叫恶人彪来。”
  那妈妈说:“那仔仔以后乖,妈妈就不叫恶人彪来了。”
  看着那对母子俩渐行渐远,我唯有叹气。
第35章 风声(1)
  现在,我就像所有的家庭主妇一样,每天除了接送仔仔上学放学,就是在家里追肥皂剧,或者到美容院做美容。
  美容院里的小姑娘总会挑我开心的话题说:“哎呀,你已经结婚了?真看不出来啊。”
  我便得意洋洋地把手机里仔仔的相片给人家看,人家会露出更加夸张的表情:“儿子都这么大了,你还保养得这么好!”
  我便会故作谦虚地笑:“哪里哪里。”
  到美容院去,与其说是为了取悦男人,倒不如说是为了取悦自己。我悲哀地想,有时候,明知道对方只是随便说说,但自己听了,还是会开心,会喜悦。
  美容院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那些漂亮的小姑娘,心计比任何人都要精得多,她们会在把我哄得心花怒放的时候,提出一个又一个的建议:“我们现在进了一种补水的精华液,很好用,用几天脸上的细纹就完全看不出来。”
  如果我答应了买下来,她们的脸色便会无比灿烂,话也特多。有次,有个小姑娘对我说:“我男朋友说,大富豪的姑娘可漂亮了,一个个都像电影明星。”为避免是非,我在外面一向低调,她并不知道我是大富豪的老板娘。
  我笑着说:“你男朋友常去大富豪么?”
  那小姑娘说:“他就在那里上班。”言语间挺自豪。
  我说:“咦,男朋友在那个美女如云的地方上班,不怕他偷吃?”小姑娘说:“他敢!就算我不打他,他的大佬也不会放过他。听人说,以前有个男的与一个桑拿妹来往,让他们大佬打断了腿。”我作惊讶状:“这样的大佬,太狠了!谁敢跟他?”
  小姑娘说:“人家的规定是这样的,犯规当然要处理了。我男朋友说,他们彪哥很有魄力,也很有办法,把几百人管理得妥妥当当,下面的人都很信服他,他们每年的年终奖,比公务员还要高。”
  我说:“这个彪哥是什么人?没听说过。”
  那小姑娘瞪着一双大眼睛说:“哎呀,你竟然连彪哥的名字都没听说过?就是恶人彪啊!大富豪的老板!我男朋友说,彪哥随便跺一下脚,全城的男人与女人,都会活不了。”
  我打了个呵欠:“有这么夸张吗?”
  小姑娘说:“我男朋友说了,男人不进大富豪,会亏死;彪哥一声提价,全城的海鲜都得提价,女人会心疼死。”
  我淡淡地说:“就这样?有什么了不起。”
  那小姑娘不可理喻地看着我:“你一定是外地人了,根本不了解本地的情况。”
  我闭上眼睛,装作睡觉的样子,不再说话。
  这一年春天,陈就伟调到附近的城市当市长了,彪哥也当选为政协委员,时不时穿着西装跟着一班人到处视察。有时候在电视上看到他的身影,觉得他穿西装真的很好看,可是不知道为何,我还是喜欢他当年穿牛仔裤的样子。
  因为经营着饮食服务等多种行业,彪哥成为本城关心食品卫生安全的热心人士,电视台每逢采访相关题材,总会采访政协委员李文彪先生。
  “台上是红星,台下是黑星”,彩婶曾经在买鱼时听到鱼贩这样议论彪哥,回来后气愤地复述给我听。我听了一笑置之,从当初的含泪相劝,到今天的不闻不问,是不是也意味着我终于接受了他是黑社会大佬的现状?
  不,不是这样的,我有时候会暗暗安慰自己:等他赚了足够的钱,然后带我们母子俩离开这座熟悉的城市,找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好好过日子。这是他答应过我的,我相信他不会对我食言。
  随着陈就伟的升迁,彪哥很快便重新认识了几位好兄弟,而且他今日政协委员的身份,也让他与政界有了更多的来往和联系。
  我曾经担心陈就伟的调职,会让大富豪失去后台。彪哥不以为然地说:“舍得扔骨头,还怕没人帮你看门?”果然此后没多久,他又重新物色了“合股”的对象,而且这个人只要了半成股份,比陈就伟少要了一成。
  “单凭这个,我们一年就可以省下这个数。”彪哥向我打手势示意。我没有看他的手势,钱现在对我来说,已没有了当初的吸引力,反正他挣得再多,我每顿也不过是吃一碗饭,每个晚上也不过是睡一张床。
  除了每年一次例行的团年饭,我现在根本不到大富豪去了,听说阿笑走了,胜男也解甲归田了,到处都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我再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了。有时候偶尔想起在那里卖啤酒的情景,好像是一个世纪以前的事情了。
  一天晚上,彪哥从外面回来,脸色很暗。我把仔仔画的大笨象给他看:“这是仔仔画的,他睡觉前千叮万嘱,等你回来一定要给你看。”
  彪哥只是瞄了一眼,顺手放在桌上。
  我说:“你心情不好?发生什么事了?”
  他叹了一口气:“刚收到风,有人向新来的公安局长举报大富豪的事情。”
  我紧张地问:“找你问话了?”
  他摇摇头:“如果到了这一步,我还能回到家么?我只是接到风声,叫我提防。”
  我说:估计对方已经掌握不少证据了,这几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随便查出一件,都很麻烦。”
  彪哥说:“我现在最担心大雄这个人,心里藏不住话,再加上他与乐哥现在走得这么密,根本没将我这个大佬放在眼中。”
  我说:“他终究与你是坐在同一艘船上,出卖你的事估计他不会说出来。说出来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你看他这几年,买卖大力丸的事情都是他在张罗。”
  彪哥说:“何止如此,到邻市各技校组织女学生来大富豪挣钱的也是他。”
  我说:“对呀,他一定不会乱说的。”
  彪哥沉默了半晌,才说:“除了死人,没有人会永远闭嘴的。一进了公安的法眼,他们就有办法让你供出一切。”
  我不寒而栗:“那该怎么办?难道让公安把他控制起来,直到他把你供出来?”
  彪哥说:“我决不会容许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担心地说:“这位新来的局长,你没有与他拉上关系吗?”彪哥说:“你不知道,这些当官的,钱是要收的,功也是要立的,收钱了不一定就会全心全意为你办事,他们最擅长的就是翻脸不认人。”
  数天后,大雄在驱车前往广州办事的途中发生车祸,车轮突然从车身上飞出,导致车辆失控撞向前方一辆大卡车,当场车毁人亡。同行的除了大雄外,还有平时常跟在他身后的阿牛。
  当天晚上,彪哥很晚才回来,一见我便说:“大雄死了,车祸。”他语带悲哀,我相信他也曾为此流过泪,毕竟是这么多年的感情。
  我“哦”了一声,没有说话。我现在才知道,自己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不愿意接受的事情,就不问,或者像鸵鸟那样,干脆装作不知道。
  我想起那年,我们刚开始做夜总会的时候,大雄穿着露膀子的衣服,带着几个小混混在八楼嚣张地走来走去的身影,还有他每次见到我时,总会恭恭敬敬地称呼我厉小姐或阿嫂。
  两行泪水从我的脸上流了下来。我哽着声音说:“好好地安排他的后事吧,给他的父母多些安家费。”
  彪哥说:“我会的。”
  半夜我从梦中醒来,听到他轻轻地叹气。我伸出手来,抚摸他的脸:“你一直没睡着?”
  他轻轻地摇头,一双眼睛在夜色下似乎闪着光。半晌,他才叹气说:“曾经一起的兄弟,说没就没了,心里有点难过。”
  我轻轻地说:“这个结果,你不是早就知道的么?”
  彪哥说:“接受是一回事,真要面对这个结果,又是一回事。”
  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彪哥,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好吗?我很害怕……”
  他伸出手来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没事的,我给你保证,我不会有事。”他赤裸的胸膛紧紧地贴着我的胸,一阵冰冷的感觉硌在我胸前。
  不用看我也知道,那是他胸前日夜佩戴的玉老鼠。
  彪哥安排人到湘西接来了大雄的父母,把他们安排在本市最高级的酒店住下,然后带我与阿榜、乐哥等人亲自到酒店见两位老人。
  一见到两位老人,我便忍不住流下泪水:“叶大叔,叶大婶,对不起……”旁边有人介绍说:“这位是我们的老板娘,旁边的是我们老板。”
  彪哥红着眼睛说:“对不起,阿叔阿婶,我没有照顾好大雄,我愧对你们啊。”
  可怜的老人尚不知道儿子已不在人世,以为儿子只是受了伤,还拉着彪哥的手说:“我们大雄呢,带我们到医院看下他吧。”
  我声泪俱下:“大叔大婶,大雄已经……不在了。”
  “啊!”老太太一听,便晕倒在地,彪哥立即给某医院的院长打电话:“吴院长,我这边需要你帮个忙,能不能马上安排一个医生过来……”政协委员的身份,让彪哥的朋友遍及各行各业。
  老太太只是伤心过度晕了过去,医生还没到,她便醒了过来,闹着要去见大雄最后一面。
  “阿叔阿婶,大雄他遇到车祸,脸被撞得不成人形了,你们现在不能去,不然会接受不了,我已经叫殡仪馆的人在为他化妆,明天再去。现在你们先在这里休息——”
  他拿出一张支票:“大雄是我的兄弟,兄弟不在了,兄弟的父母就由我来养。这里是二百万,阿叔阿婶先收下。”
  大雄妈半信半疑地接过支票:“这里,真有二百万?”
  彪哥说:“对,二百万。”
  老太太与老头交换了一下眼神,“哦”了一声,表示认可了这个安排。我心里难过之极,泪水汹涌而出。彪哥他们又围着老人劝慰了几句,随后告辞。
  第二天,大雄与阿牛的追悼会同时在市殡仪馆举行,数百人都穿着黑西装来与大雄与阿牛作最后告别,弄得殡仪馆里的人都在议论:“这两个死者的派头这么大,不是达官恐怕也是贵人,只可惜死得这么惨。”
  经过殡仪馆化妆师的巧手,大雄的脸虽然看不出什么伤痕了,可是被涂上红红白白的一大片,完全已经不像他平日的样子了。我不敢朝他的遗容看,只想快些结束这一切。
  在追悼会上,彪哥声泪俱下地追忆了大雄,闻者无不落泪。我宁愿相信,这一刻,人们所有的泪水,都是真情流露。
  因为大雄的突然离世,彪哥忙乱了几天,但很快便又重新调整了过来。阿榜完全接手了大富豪的管理。海鲜市场虽然是巨无霸,但一切管理已上正轨,有乐哥看着足矣。
  不过,因为大雄的离世,让诸人对彪哥有了更深的信赖。在大雄的追悼会上,我曾经听到乐哥对彪哥说:“在与你合作前,外面的人都说你心狠手辣,但与你接触后,才发现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兄弟。对死去的兄弟都如此用心,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的。”
  我记得,当时彪哥说:“兄弟为我出生入死,难道我让兄弟死不瞑目?那不是我阿彪的作风。”
  虽把大富豪与海鲜批发市场交由阿榜及乐哥管理,但彪哥还是很忙,经常深夜才回来。仔仔难得见他一次,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跑进房间问我:“爸爸为什么老不在家?我有一万年没有见过他了,为什么别的爸爸都没有我爸爸这么忙?”
  我说:“仔仔这几天虽然没有见到爸爸,但爸爸可是每天都见到仔仔的。”
  他一张小脸露出好奇的样子:“是么?为什么我没见爸爸,爸爸却可以见到我?”
  我笑了:“傻瓜,每天晚上爸爸回来,都会进去看一下仔仔啊。”这是真话,虽然仔仔晚上与彩婶睡,但彪哥都会进房间看一下他,摸摸他的脸才睡。年纪比我们大一轮的彩婶,已经习惯了我们随时进出她和仔仔的房间。
  有时候我会问彪哥:“你下面那么多人,为什么你现在反而比以前忙得多了?”
  他应道:“现在的人,可比以前的人难对付得多,以前弄几块石头弄个把女人就可以搞定陈就伟,现在费尽心思最多只混了个脸熟。波哥以前说得对,与这些当官的打交道,比做生意费神得多。”
  我笑了:“你以前一直看不起波哥,认为他没本事。”
  他沉沉地说:“我现在仍然看不起他。”
  我说:“如果太难应付,你就把这些事交给阿榜和乐哥吧,干手净脚地当一个老板不好么?”
  他说:“阿榜与阿乐,只能打打下手,关键的事情,还是不能让他们知道得太多。”这是我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他对于阿榜与乐哥的评价。
  “阿榜这个人,胜在忠心,凡事交给他,他一定会很好地完成,甚至不会问你为什么;而阿乐这个人,性格比较暴躁,但一旦获得他的信任,他也会死心塌地地跟你。”
  我说:“这两个人,对你算死心塌地吗?”
  彪哥笑了:“他们不是对我死心塌地,他们只是对钱死心塌地。”说罢朝我伸出一个手指头,“每一年,他们估计可以在这里得到这个数。这个数,就算他们跑出去另立山头,自己当大哥,都不可能有。”我点头:“那倒也是。”
  彪哥说:“阿乐以前倒卖二手车,成本重不说,风险也大,如果让公安端过一次窝,一年都白做了,但跟着我做后,诸事顺利。我把方方面面的关系都打点得妥妥当当,这是他最佩服我的地方。”
  我又点头:“是,这不是一般的人可以做到的。”
  彪哥说:“其实不难。要想鱼儿上钩,你就得从鱼儿的角度出发,知道它们在想什么,知道它们想吃什么。现在当官的,无非就两种想法:一是捞钱,二是捞政治资本。我搞大富豪的时候,刚好有人想捞钱,于是我送了股份给他;我做海鲜生意的时候,有人想捞政绩,于是我建了个海鲜批发市场给他撑扬。”
  我说:“你千方百计揣摩别人的心思,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最想要什么?这么多年来,钱挣得不少,可是我却没有感觉到你有多快乐。”彪哥把我揽在怀里,说:“我摩测别人的心思,目的还不是为了达成自己的愿望?我想下半年再开一个大项目。”
  一次周末,彪哥难得地抽一天时间出来,说带我和仔仔到外面玩。断墙,石板老巷,还有屋顶上的小花……一幕幕熟悉的场景一一掠过,竟然是我们以前曾经租住的地方一一荷棠。我兴奋地对仔仔说:“这就是妈妈以前与阿丽姨姨住过的地方。”
  话音未落,想起阿丽发生的种种,心里一阵难过。
  彪哥却已似完全忘记了阿丽的事情,他指着这个城乡结合部前面的一口水塘说:“仔仔,爸爸要在这里建一个全市最大的三鸟批发市场,你说好不好?”
  这口水塘已干涸,几只无聊的小狗正在塘边互相追逐打架。仔仔好奇地问:“如果要建市场,那小狗就不可以在这里玩了?”
  彪哥说:“当然不能了,以后这里人来车往,人们都抢着来这里买鸡买鹅,哪还有小狗待的地方?”
  仔仔困惑地说:“那不好,你抢了小狗的地方开市场,小狗会不高兴”
  兴。
  彪哥笑了:傻仔,咱们不理小狗高不高兴,咱只管自己高不高兴。仔仔瞪着他爸爸:“你自私!”
  我笑了:“你爸爸就是一个自私鬼。彪哥,这里真的要开市场吗?”彪哥说:“你觉得怎样?市里有个领导挂这个点,建议我来这里建市场,街道办的人也带我来看过几次了。”
  我看着那干涸的鱼塘,说:“这里看上去面积不大,如果建三鸟批发市场,会不会有点小?”
  彪哥指着后面那些低矮且年久失修的民房说:“包括这后面的房子。”
  我说:“那么这些人呢?以后住哪里?”
  彪哥说:“这村里才20多户人家,如果这里要建市场,他们当然是拿了拆迁款,到中心城区买楼居住了。”
第36章 风声(2)
  我说:“这里的人大多生活贫困,不可能都到中心城区买房居住,更何况,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离开这里的,他们要进城,恐怕生活都成问题。”
  彪哥指着远处的一片土地说:这里本来是农田,但早就被征掉了,政府打算在这里建设工业区,这些农民早就失去了自己的土地,他们的户口也在三年前由农民变成了居民。政府的目标是三年一小变,五年一大变,五年之后这里将是一个经济发展区,而我这个三鸟市场,不过是政府打响的头一炮。”
  我提醒他:“拆迁的问题最为麻烦,你还是先考虑一下吧。”彪哥说:“政府已答应帮我搞定征地的事,补偿款由我们出。不过你放心,这里20多户人家,就算平均每户补偿20万元,一共也才400多万元而已。”
  这座城市的房价,中心城区已达1万多元一平方米,就算边远些的小区,每平方米也达到5000多元,20多万元,仅够买40多平方米而已。我心里暗暗算了一笔账,对彪哥说:“如果按这个标准,这些居民不一定愿意搬走。”
  彪哥说:“政府能想的办法,比我厉害多了,这个我倒不担心。”这个冬天来得特别早,农历才10月左右就寒气迫人了。这在南方是极为少见的,我很困惑,专家不是都在强调全球变暖吗?为什么天气还是这么冷?
  这天彪哥从外面回来,告诉我:“荷棠的村民搬走一大半了。”我说:“这么顺利?”
  彪哥说:“政府与这些村民签订了协议一一凡是在一个月内搬走的,都可以在市区买一套经适房。”
  我说:“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如果是经适房的话,20多万元估计就差不多可以买到一套了。”
  彪哥说:“所以我说嘛,政府想要做什么事,容易得很。现在村里还剩下7户,听说已经通知供水公司断水了,估计用不了两天,这些人就得全搬走。”
  又过了两天,彪哥回来告诉我:“村里只剩下2户了。从今天起,供电也把荷棠的电线剪了,估计三天不到,他们就要签合同搬走。”我说:“彪哥,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些?先是夺了村民的土地,接着强迫他们进城,最后还把他们赶出家门……”
  彪哥说:这与我无关,就算我不去,他们也会发动别的人去开发;就算不建市场,他们也有可能在那里建厂房。一块肉,总是给人吃的,区别只是吃进谁的嘴里而已。”
  我说:“真是这样吗?”
  彪哥说:“政府要把这块地开发成市场的念头,比我更强烈一一他们的目标,是在春节前完成拆迁,春节后即开始奠基,将其打造成全市的十大惠民工程之一。”
  我苦笑:“这也算惠民工程?”
  彪哥笑了:“惠民工程是一顶好看的帽子,戴上去好看又保暖。”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彪哥再没提过他的惠民工程。有天晚上我偶然想起来,便问他:“惠民工程怎样了?那两户人搬走没有?”彪哥说:“还有一户没搬。”
  我说:“奇怪,那里既没有水又没有电,那户人怎样在那里生活的?”
  彪哥说:“我也正想去看看,明天是周末,一起去看看?”
  第二天,我们带仔仔一起到荷棠。仔仔一听说是到小狗打架的地方玩,便欢呼:“我好想念小狗,我想与小狗交朋友……”
  我为他穿上厚厚的棉衣,说:“小狗在等你呢,快上车吧。”看着他摇摇摆摆地走上车,我笑了。每个母亲的心里,都有着一个温软角落,所有的心花,都随时为孩子绽放。
  还是荷棠村,可是一个月不见,村里已变得荒废。搬走的人们把能拆的东西,都带走了,到处见大门洞开,破烂的衣服和席子随地可见,就连鱼塘边,也没有了小狗的踪迹。
  仔仔失望地说:“小狗都走了,不等仔仔一起玩了。”
  我说:“也许是小狗搬到新家去了,不喜欢住这么破烂的地方?”仔仔说:“才不是,这里有鱼塘,小狗喜欢在鱼塘边玩儿呢。”“狗都走了,就是人不想走。”一位老太太提着半桶水走过来,边走边喘气。
  我看着不忍,说:“阿婆,让我来帮你提吧。”
  老太太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帮得了一次,帮不了两次,还是让我自己提吧。”
  我好奇地说:“阿婆,别人都搬走了,为什么你不肯搬走?搬到城里住高楼大厦不好吗?”
  老太太说:“人老了,不舍得离家啊,外面再漂亮,金窝银窝也不如自己的狗窝。”
  老太太把半桶水放在一间旧房子前,喘了口气,从屋里拿出一个瓦煲,倒了一点水洗刷起来:“他们断了水断了电,我就在门前自己煲饭喽。一个人的饭,到外面拾一根木头,捡几张旧报纸,就可以煮熟了。”
  说罢老人指指门口靠墙边堆着的一大堆旧报纸和杂物让我看:“你看,我这里堆了这么多旧报纸,足够我煮一个月的饭了。”我点点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仔仔说:“阿婆,我家煮饭,彩婶是不用旧报纸的,插上电就可以了。”
  老太太说:“这里没电,阿婆也可以煮熟饭。”她把门口几块漆黑的砖摆好,再把已装了米的瓦煲放上去,在下面点上报纸:“小朋友,你看,阿婆这样就可以煮熟饭了。”
  仔仔说:“阿婆,你自己生的小朋友呢,为什么他们不与你一起吃饭?”
  老太太说:“阿婆一辈子没有生小朋友,只得个阿公,前几年也走了。阿婆要在这里守着阿公,如果搬进城,阿公就找不到家了。”仔仔说:“阿公去哪里了?为什么他不陪你吃饭?”
  我把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仔仔不要再多话,与老太太道别。
  彪哥紧皱眉头跟在我们后面,一言不发。
  上了车,我说:“彪哥,不如算了吧。”
  彪哥说:“三鸟市场的建设计划,市政府已写进了明年的工作设想,就算我愿意放弃,他们也不愿意。”
  我说:“阿婆的话你也听到了,她孤身一人,无儿无女——她不可能拿钱走人的,钱对她来说完全没有吸引力,就算你们出的价再高,也不可能让她搬走。”
  彪哥说:“有些事,我们做不了,政府可以做,但有些事,政府做不了,我们可以做。”
  我警告他:“彪哥,那只是一位手无抓鸡之力的老太太,你不要让乐哥那班人出面,她经不起。”末了我又添上一句,“我也经不起。”彪哥看了我一眼:“放心吧,我只想办法让她搬走。像她这种情况,去敬老院是最好的选择。”
  我说:“并非人人都愿意去那种地方的。阿婆更愿意待在与过世的老伴住过的旧房子里。”
  彪哥说:“那就由她去吧。”
  两天之后的早晨,荷棠村发生了一宗火警,一位老太太被烧死在破旧的房屋里面。当我当天晚上从电视上看到这个新闻时,心如刀绞。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那只是一个与世无争的老太太!
  我想起她笑吟吟地对我说,几张报纸,就可以做成一顿饭了。可就是这么简单一顿饭,她再也没有机会吃了。
  当消防员赶到现场的时候,那间破房子已经烧得差不多了,没有明火了。废墟里冒着一团团的黑烟,再也没有抢救的必要了,但消防员仍然拿着高压水枪,朝那间烧得黑乎乎的破房子,狠狠地喷。
  于是,本来冒着黑烟的破房子终于经受不了水的冲击,轰然倒塌。事后,人们在屋里找到了烧得弯成一团的老太太。她被烧成焦炭,不成人形了。
  电视台记者采访一名围观的老大妈,这位老大妈说,老太太本来是不会死的,因为起火的时候,老太太正在她的杂货店提水。“老太太每天一早,就过来我的杂货店提水回家洗脸,我每天七点左右开铺,她就七点半左右到,不早不迟。”老大妈对着镜头,像在讲故事。
  电视台的记者问:“为什么她要等你开铺半个多小时左右才到呢?”
  老大妈说:“她要等我迎来第一个客人才来提水呀,不然怕从我这里把水提走影响我做生意。”记者恍然大悟:“对,水为财,老一辈的人讲究这个。”
  老大妈的说法得到附和,很高兴:“对,就是这样。老太太很细心,懂得为别人着想。当时我帮她装了半桶水,正要让她提着走,她突然抬起头说‘糟糕,房子着火了,那边没有别的人住,一定是我家着火了!”老大妈抹了一把脸,说:“我一听便急了,叫她快回去看看,她连水桶也没拿,就空着手一路小跑走了……过了10多分钟,我还没见她回来,便关了店门走过来看,可是这里已经成一片火海了,门口的木头和旧报纸都烧着了,整间房子到处都是火,很多人在看热闹,有的人在打电话报警……”
  “都怪我,当时她说起火的时候,我想着有可能是她在屋外煲开水点着了杂物,不碍事,没有想到这火有这么大,这傻老太太竟然还跑到屋里去了……”老太妈擦了一把泪水,“这老太太真可怜,如果早搬走了,就没这样的事发生了。”
  一名消防员对着记者伸过来的麦克风说:“从现场分析,起火原因是由于老太太当时在屋前用明火烧开水,自己却离开了现场,由于风大火猛,引燃了屋前堆放的木条和报纸等杂物,最终引起了这场大火。出现大火后,老太太没有逃走,反而走进房间里抢救财物,导致不幸遇难。”
  彩婶看着电视,叹息:“这位老太太真傻啊,有什么东西能比自己的命更重要?东西没有了可以再买回来,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说:“也许,有些东西,是再多的钱财也买不回来的。”老太太冒死进屋里抢救的,也许只是老头子留下的一件旧衣服,或者是一个旧烟斗?这些,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当天晚上,彪哥很晚都没有回来。我待在漆黑的房间里,眼睁睁地等天亮,我到底是在担心他,还是想追问他给我一个说法?
  可是,就算他给我一个说法,我又能怎样?我头痛欲裂,辗转难眠。真怀念以前卖啤酒的日子。那时候一爬上床便可以睡到中午,睡醒后简单吃一袋速食面,还可以躺下再睡,总觉得睡不够。
  那时候的我,从不知道,能够安稳地睡着,也是一种幸福。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我半梦半醒的时候,彪哥终于回来了。他车子的灯光穿透窗帘射进来,然后是关车门的声音,用锁匙开大门的声音,接着是他进房间的声音。
  不知道为何,我竟然胆怯地把眼睛闭上,装睡,说不出到底是不想与他说话,还是不敢与他说话。
  他进了房间,又拿了睡衣进卫生间洗澡。我张开眼睛,听到卫生间里传出哗哗的水声。我打开了床前的灯,静静地等他出来。
  过了一会,他出来了,看见床头灯亮了,说:“我吵醒你了?”我说:“没有,是我口渴了,想喝水。”
  他拿起我的杯子,说:“你不要起床了,我帮你倒开水。”过了一会,他把开水端进来,说,“我给你冲了一杯热牛奶,喝了会睡得好些。”
  我接过杯子,慢慢地喝了一大口,温热正好。我干脆一口气把杯里的牛奶一饮而尽,然后说:“荷棠村那个老太太,今天早上发生火灾,死了。”
  他淡淡地应道:“我知道,听说了。”
  我说:“那个市场的拆迁计划全部完成了,春节后的奠基工程可以如期举行了。”
  他叹了一口气,半晌才犹豫地说:“你怀疑是我做的手脚?”我冷冷地说:“是你的手下。”
  他摇头:“真不是。如果是,消防员怎会看不出来?他们都是专业人员,是放火还是失火,可以用技术手段鉴定的。”
  我笑了:“你这些话,骗骗仔仔也就够了。你可以骗过全世界的人,但骗不过我。”他承受不了我的质问,干脆不说了。我悲哀地想,以前,不管他做过什么坏事,只要我问起,他都会承认,现在他干脆否认了。
  到底是他变了,还是我变了?还是我们本来就是这样,谁也没有变?
  他苦笑:“为什么你不相信我?真的不是我叫人做的。”
  我侧过身子,对着墙喃喃地说:“因为我现在发现,我根本不了解你。他默默地帮我关掉了床头灯,拿着枕头到另一个房间去了。
  两行泪水,从我的脸上缓缓地流下。
  春节过后,大富豪三鸟批发市场正式奠基。
  那天晚上吃完饭,彩婶进厨房收拾去了。电视台正在播放本地新闻,头条便是今年最大的惠民工程正式奠基。从电视画面上可以看到,荷棠村被全面平整了,低矮的旧民房都被夷为平地,彩旗招展,锣鼓喧天,市领导对着镜头说:“这个项目是今年政府工作的重中之重,建成后的大富豪三鸟批发市场,将成为全市最大的菜篮子工程……”
  领导致辞完毕,彪哥上台讲话了。他说:“现在,市民最关心的就是食品的卫生安全问题,我向大家承诺,大富豪三鸟批发市场建成后,从那里出去的每只禽类,都是经过检疫合格的,都是市民可以放心食用的!”
  仔仔兴奋地指着电视上的彪哥说:“妈咪,爸爸好威风!我长大了也要像爸爸一样。”
  我说:“仔仔,别乱说,快进房间做作业!”
  彪哥更加忙了,他以前偶尔会回来陪我们吃一顿饭,现在完全不回来吃了。我常常想,这难道就是他奋斗的目标?他不是说,一切都是为了让我和儿子过得更好么,可是现在,我们在他的心中还占有多大的比重?
  这年的夏天,三鸟批发市场建成并立即投入使用。我在电视新闻上看到一位女记者喜气洋洋地说:“从现在起,市民吃的每一只鸡,都要经过这里才能送往全市各肉菜市场,从这里走出的每一只鸡,都是安全无病的放心鸡……”
  可是自此以后,全市的肉鸡价格大幅上升。彩婶买菜回来告诉我:“以前的饲料鸡每斤才卖12元,现在要卖到14元一斤了。”
  我说:“是因为什么原因?”
  彩婶说:“鸡贩说现在每只鸡须多交1元的检疫费,另外1元是三鸟市场收的市场费。”
  我说:“这样也好,只是贵了一点点,起码可以保证吃的鸡是安全卫生的。”
  彩婶说:“可是鸡贩说,这些鸡根本没有经过检疫,市场里的人只是点一下鸡的数目,便让人交钱走人。但不去那里进货又不行,如果让人发现卖出的鸡没有三鸟批发市场的放行证,所有的鸡只都得带走销毁。这些人真是太黑心了,黑过黑社会。”
  “哦。”我应了一声,半晌才又轻轻地说,“彩婶,这个三鸟批发市场,是李先生的产业。”
  彩婶自知失言,忙不迭地对我说:“我进厨房做饭了。”她与我相处日久,平时什么话都与我说,但毕竟彼此身份有别,这点分寸她还是懂的。
  阿榜与乐哥保持着每周到家里来一次的频率,不过来的时候往往都是晚上10点之后的事了。他们会在厅里摆开功夫茶具,慢慢地喝茶,谈论着几个场子的管理问题,有时候也会谈论谁谁闯祸了,该罚还是该赏等。
  我一般不参与他们的讨论,只是默默地为他们准备茶点:有时候是番薯饼,有时候是南瓜饼。吃着表面脆香而内里糯软的饼,他们会客气地说:“谢谢阿嫂。”
  我近来迷上了十字绣,无事可做的时候,便在一旁默默地绣字,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们聊天。从他们的话里,知道大富豪娱乐城现在的生意不错,夜总会的技术总监换人了,饮食城又换经理了,海鲜批发城的人都很听话,而三鸟批发市场的人比较难调教,要找几个煽风点火的出来教训一下……不管他们说什么,都引不起我的关注了。我在绣一个大大的“福”字,一针一针地绣得细致认真,唯恐一针绣错,便影响整个字的美观。
  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走错一步,便步步皆错。
第37章 玉碎(1)
  时间就这样匆匆而过,在日复一日的平静生活中,我似乎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快乐。闲时绣绣十字绣,做做美容,再出去逛逛街,等仔仔放学便去接他放学,再回家吃饭。
  时尚杂志说,只有事业成功的男士,才可以让自己的女人过上这样的生活。可是我觉得,一个隐藏在男人背后生活的女人,不管她的男人多么成功,她都是失败的。
  2012年的春节快要到了。仔仔放了寒假,整天待在家里看动画片,我与彩婶忙着在院子里洗洗刷刷。
  别的家庭主妇都在为年夜饭费神,而我们每年的年夜饭,都在大富豪聚餐一一现在想起来,我们一家三口竟然没有吃过一顿真正的团年饭,每一年都在大富豪饮食城,与数不清的人一起吃。
  是的,我们的一切,都与大富豪有关,再也撇不开了。我默默地想,细致地擦着一把古旧的花梨实木椅子。这几年古典家具兴起,彪哥买了不少古旧的家具回来。我虽然不喜欢这些冷硬的木质家具,但我从没有表示反对,毕竟,这些只是小事。
  有一天晚上,彪哥回来得很早,阿榜与乐哥也跟着一起来了。我知道他们有要事商议,便让彩婶把仔仔带进房间睡了,然后我为他们泡了勒菜茶,再拿了几款现成的茶点端上去。
  阿榜拿着一本厚厚的本子,翻看了一下,说:“彪哥,如果按照年初定下来的标准,过这个年,单是发给下面的兄弟的,就得花掉这个数。”他伸出4个手指。
  彪哥不以为然地笑了:“他们拿得了这个数,明年会翻倍帮我挣回来。
  乐哥说:“没错,这个我赞成。”
  彪哥说:“政府那边,我已经作了预算了。这些当官的鬼精,谁送了他不会记在心上,但谁没送,他心里可记着。”
  阿榜说:“这个你自己做主吧,反正官家的事,我们都不懂。”
  彪哥笑着说:“今年的收入,大家都可以过个肥年了。”
  乐哥与阿榜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说:“谢谢彪哥。”
  彪哥说:“钱是大家挣回来的,当然一起花了。我打算做到40岁左右就退休,与老婆儿子搞移民。”
  阿榜说:“如果彪哥移民了,我们也跟着移民好了,哪里的水土不养人?到了美国佬那里,可以继续吃大茶饭。”
  彪哥笑了:“那可不行,国外与国内不一样,在别人的地头我不敢捣乱,我只想过去好好地陪老婆种花养鱼。”
  我听得心里一热,走过去拿起茶壶加水。彪哥抬头看我,说,“老婆,今天的茶有点苦,是新买的茶么?”
  他甚少叫我为老婆,尤其是在外人面前,料想是今晚心情特别好之故。我说:“是的,今晚你们喝的是我自制的勒菜茶,就是外面用来围院子的那些勒菜,有祛风去毒的功效,这段时间你应酬不断,喝这种茶最好不过。”
  彪哥把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说:“听老婆的话,会发达,你们相不相信?”阿榜与乐哥哄笑着,连声说“当然相信”。
  三天之后,便是除夕,可是这一年的团年饭,我们并没有在大富豪吃。有些事,人算不如天算。
  事后我从相关的报纸上获悉,为了端掉“恶人彪”黑社会团伙,上级有关部门从一年前便开始部署了,为了便于行动,还特意换了公安局长。更有的媒体用“无间道”来形容对李文彪一伙的抓捕行动。
  据说,事发后,公安局长交出来的大量钱币和金表等,都是李文彪企图用来买通他的,之所以每次都收下,就是为了迷惑李文彪一伙,让其掉以轻心,最终落入法网。
  报纸上还说,本来,收网计划,是安排在2012年的除夕之夜的,因为每年的除夕之夜,李文彪都会组织帮会全部成员在大富豪饮食城开庆功宴,发年终奖。帮会的人都非常重视这晚的团年饭,因为“一个小头目的年终奖,有可能是当地政府机关人员的十多倍”。
  报纸上说,从2004年起,“恶人彪”黑社会团伙通过放毒蛇、搞破坏等多种不法手段逐步取得大富豪娱乐城的经营权。李文彪通过指使手下工作人员增加桑拿部房间,在房间内增加镜子、水床等设施,以及对****女进行培训、增加色情服务的类型等方式,吸引更多的嫖客到大富豪娱乐城进行嫖娼活动,还组织大量“三陪女”进行色情陪侍以招揽客人。
  据统计,大富豪娱乐城自2004年至2012年1月止,从事毒品贩毒活动并先后共组织5000多名妇女****,单是有账可查的不法收入便达人民币9000万元……“长期以来,李文彪一伙在在当地欺行霸市、垄断经营、杀人越货……这个黑社会性质的犯罪组织勾结当地政府部分腐败官员,控制了当地的海鲜和‘三鸟’等经济领域,已成为当地社会治安的一大毒瘤。据传,这个黑社会集团拥有的资产超过10亿元……“记者在市区采访的时候,很多市民跑到城郊放烟花庆祝李文彪团伙的倒掉。一名常年在河东街道办生活的市民告诉记者,连续几个晚上,都可以听到很多渔民和三鸟养殖户在码头放鞭炮庆祝‘恶人彪团伙’的覆灭。‘当地的鞭炮都很好卖,简直就像过节一样。’这名市民高兴地说。”
  当我看到这些报道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在除夕的前两天深夜,彪哥突然匆匆赶回来,叫醒我:“立即起床,我们去旅游。”
  我吃了一惊:“为什么现在去旅游?还有两天就是春节了!”彪哥说:“现在来不及解释了,你快去唤醒仔仔。”
  我情知不妙,马上涌上一个念头:出事了!几乎是下意识地,我便朝仔仔睡觉的房间跑。
  彪哥在身后低声说:“等会,拿点钱给彩婶,告诉她,我们出去旅游了,要过一段时间才回来,叫她明天照常出去买菜,不要与任何人说我们外出了。”
  我点头称是,又回头从抽屉里拿了一叠钱,匆匆地跑进仔仔睡的房间。
  “彩婶,我们带仔仔出去外面旅游,这里有一点钱,够你用一段日子了。你明天照常出去买菜,不要与任何人提这事。”我一按亮壁灯,彩婶便醒了,我把钱放在床头柜上,弯腰抱起仔仔便要走。
  彩婶好像察觉到什么,她慌忙爬起来,说:得给仔仔穿上厚衣服,不然会冻感冒的。”
  她什么也不问,默默地给仔仔穿上一件外套。仔仔出生后不久,她便到我家里来,视仔仔如自己的亲生孙儿。
  我看着心有不忍,但终究没有说什么,等她扣好最后一个扣子,便抱起仔仔往自己的房间奔。仔仔半梦半醒,迷迷糊糊地问:“妈妈我们去哪呀?”
  我说:“咱们去旅游,爸爸现在带我们去旅游。”
  仔仔闻言立即醒了,跳着下地,要收拾自己喜欢的小汽车去。看着他兴奋的样子,我心里无比难过。他曾经无数次憧憬爸爸妈妈带他去旅游,想不到现在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我默默地打开柜子,想收拾一些贴身的衣服,还有一些风油精之类的常备药品。
  彪哥按住我的手,低声说:“什么也不要带,只要有钱,哪里没有东西买?”
  我想想也是,遂放下手上收拾的东西,抱起仔仔坐在床上。舍不得放弃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就算拿得了一样,其他的怎么办?不如全部放弃,省得牵场挂肚。
  彪哥看了看表,镇静地说:“还有半小时,就有车来接我们。”说罢他关掉了屋内所有的灯,默默地坐在我身边,点燃了一支烟。他从不当着我和仔仔的面抽烟,但是此刻,他显然顾不得这些了。
  我说:“去哪儿?”
  他说了南美洲一个国家的名字。我知道,那是一个盛产石油和美女的地方,这几年很多中国人移民那个国家,据说那里四季如春,是个不错的地方。
  我说:“我们什么也没准备……”
  他说:“托人办的是旅游签证,明天半夜出发。我们现在先到邻市住一天,不然恐怕到时走不了。”
  我点头称是。仔仔又睡着了,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彪哥伸手抱过仔仔,示意要出发了,他压低声音说:“我担心外面有人看着,一会我们先从后门的院子穿出去,经过邻居的花园,在另一个巷口上车。”他的安排很周密,我点点头,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轻轻地打开后门,再轻轻地关上,从后院的菜园子里闪身进了邻居的花园,便看到巷口悄无声息地停着一辆黑色的小车。
  直到车子驶出了小区,我的心依然跳得厉害,不相信就这样离开了家,而且,还将离开这座城市,也许,这辈子都永不再回来。
  我们坐在后座,彪哥一手抱着仔仔,一手伸出来,握着我的手以表安慰。司机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开车,显然是早就被人关照过。
  两个小时后,天色渐亮,车子驶到了另一座城市。司机把车辆停放好,带着我们进了一家酒店,说:“这间酒店楼下便是自助餐厅,要不要吃了早餐再上去休息?”
  我与彪哥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那司机说:“你们今天晚上要半夜才出发的,一定要吃好睡好,估计需要换3次飞机,途经4个国家,需要8天才到达那个国家。”
  彪哥说:“如果我们肚子饿,会打电话叫酒店送餐来,谢谢你。”那司机说:“好,有事我会直接打你们房间的号码。你们把手提电话关掉吧,免得被公安找上门来。”
  彪哥说:“已关掉了。”
  那司机说:“到了那边,要啥有啥,没有什么值得可惜的。避过了这场风头,风平浪静再回来,又是衣锦还乡的成功人士了。这种事我们见得多了。”他以为我们是贪污受贿的官员出逃。
  彪哥也不解释,只是说:“对。我们的事就麻烦你了。”
  司机带着我们上了电梯,按了12楼:“你们直接上去就可以了,我还得出去接一个客人,今晚统一在这里集中出发。”
  彪哥说:“行,你去忙吧。”
  这家酒店虽然不大,但看上去收拾得挺干净,一张约两米宽的大床占据了房间的大半位置。一进门,彪哥便把仔仔放在床上,立即拉开窗帘朝楼下看,见无异常才锁上房门的保险锁,然后倒在床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现在已是草木皆兵了。
  我也在床的另一边躺下来,疲乏地闭上了眼睛。可是,在这种时候,又怎睡得着?
  “想不到我阿彪,也会有这么一天。”他在床的另一边自言自语,像是自我解嘲。
  我叹气:“我早就提醒过你,钱挣得差不多就算了,我与仔仔并没有想过什么大富大贵,可是你非要一口气吃成一个胖子……”说了一半便又打住,事已至此再说无益,何必当事后诸葛,徒增烦躁。
  “阿冰,你恨我吗?”这样的语调,陌生得不像他,像来自另一个星球的声音。
  我沉默不语。好半天才把手伸向他,说:“我心疼你。”
  他抱起仔仔放到床的另一边,躺下来示意我靠过去。我默默地靠在他身边,把头枕在他的臂弯间。有多久我们没有这样睡在一起了?好像是自从仔仔出生之后,甚至更早?他每天早出晚归,就算是床笫之欢,也是匆匆而就。他一心追求更高更远的目标,却忽略了太多唾手可得的快乐。
  正在胡思乱想间,有人在外面敲房门。
  他紧张地一跃而起,做手势示意我不要作声,然后才压低声音问:“谁?”
  外面传来司机的声音:“开下门,资料刚刚办好,你们收好它。”
  打开门,果然是司机。他拿着一个文件袋:这里都是你们的资料,你们清点一下,记熟这里的东西,免得露马脚。”说罢匆匆离去。
  彪哥倒出文件袋里的东西,里面是三套个人资料,身份证、护照以及各种证件,除了相片是真的,其他的都是假的。
  我抚摸着这些证件,由衷地赞叹:“做得像真的一样,这些人真厉害。”
  彪哥说:“收费也不低的,一分钱一分货。”
  护照上,我的名字是李木如。我苦笑:“从此以后,我就是李木如了,就算以后有机会回来,我也成了李木如了。”
  不知为何,我突然很想念爸妈,从此以后,他们有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那个叫厉冰冰的女儿了,当他们为女儿的不辞而别而伤心时,他们根本不会想到,那个曾经令他们伤透脑筋的小女儿,却在另一个国家以李木如的身份生活着。
第38章 玉碎(2)
  “谁叫李木如?这个名字好难听。”仔仔突然搭话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过来,一骨碌爬起来,要看我手中的护照。
  “小朋友不许多事,大人的东西不可以随便翻。”彪哥说着,把所有的资料都收起来放进信封里。
  仔仔说:“妈妈,你不是说去旅游吗?为什么会在房间里?”我说:“因为要等飞机,所以晚上才能出发,我们今天要在这里住一天,如果饿了就叫人送饭上来吃,爸爸陪仔仔一起吃饭,好吗?”我知道他平时最盼望的,就是与爸爸一起吃饭。
  仔仔说:“我想吃肯德基。”
  彪哥说:“好,那我们就叫肯德基做早餐。”
  半个小时后,肯德基的快餐送到了,仔仔伸手进袋中拿起一个汉堡咬了一口,想了想不妥,又把袋中余下的汉堡分了一个给我,一个给彪哥,然后他才拿起自己的汉堡吃起来。我食不知其味,不愿扫他的兴才勉强咬了两口,最终还是拿纸包了放在桌上。
  彪哥看着我,说:“你还是吃点吧,整个晚上没睡过又没吃东西,这样不行的。”
  我摇头:“不想吃。”
  仔仔说:“妈咪一定是不喜欢外卖的肯德基,如果到店里吃,妈妈一定喜欢。”他平时最喜欢我带他去肯德基玩,以为别人也会像他一样喜欢。
  我苦笑:“妈妈不喜欢吃这个,你快些吃吧。”
  吃完汉堡,我抱着仔仔进房间洗手洗脸,然后打开电视让他看。
  一家三口靠在床上看电视,曾经是我梦寐以求的事,如今终于实现了,我心里却有点难过。
  电视上正在演着一幕肥皂剧,逗得仔仔哈哈大笑,我怎么也笑不出来。彪哥安慰我:“不要担心,会好起来的。”是的,我知道一切都会好起来,关键是现在这一关,我不知道能否迈得过,警方会发现我们已离家吗?如果我们在机场被人截住,会是怎样一种状况?如果自动投案,又会怎样……自首?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让我吓了一跳,但很快便否定了这个想法。彪哥不是一个可以接受自首的人,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有赌未为输,哪怕拿条命来搏,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惨败。
  想起很多年前,他刚从“里面”放出来,跑到我的出租屋里找我,我清楚地记得,阳光灿烂地照在他的脸上,在低矮的出租屋里,他微笑着对我说:“你长相很有福气,与我在一起,会旺我。”
  再后来,我们把那一大笔钱存在银行里,我们两个人跑去英皇夜总会打工,每次休息,我们都跑出去逛街,买几十元一件的衣服,买一元一串的烧烤在街上旁若无人地大吃……印象中,那是我们在一起时,最快乐的时光。
  我喃喃地说:“我最怀念我们刚在一起时吃的烧烤,我最喜欢吃烤韭菜,烤得差不多时,再洒上一点孜然磨成的粉末,就是天下最好的美味。”
  彪哥说:“以后我们就在屋前屋后种上很多韭菜,你想吃我们就自己烤。”
  仔仔说:妈咪烤韭菜很好吃么?为什么你们不买给我吃?不如我们中午就吃烤韭菜好啦!”
  彪哥眼前一亮:“对,一会爸爸就到外面买烤韭菜给你和妈妈吃。”说罢转向我说,“说将来如何都是虚的,活在当下才最重要,我现在就去买来给你们吃。”
  我连忙说:“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你千万不要出去,我怕外面有人认得你。”
  彪哥摇头:“这里离家数百里,哪有这么巧?没事,我会很快回来。你与仔仔千万不要走出去。”不等我说话,他便拉开门走了出去。
  我跑到窗边,拉开窗帘朝外面看,冬日的阳光很灿烂,到处都披红挂绿,洋溢着节日喜气洋洋的气氛,还有一天,就是除夕了。
  两分钟后,走出大楼的彪哥进入我的视线:他轻快地穿过斑马线,走向对面街上的一个烧烤档……仔仔突然叫:“妈妈,快看快看,警察叔叔!”
  我大吃一惊,掉头朝仔仔看,他指着电视上的画面,兴奋地大叫:
  “警察叔叔啊!妈妈!”
  画面上,果然是一名身穿警服的男子对着镜头侃侃而谈:近年来,我们已查处了多起通过非法手段把偷渡客送到南美某国的团伙。这些团伙与境外不法机构勾结起来,在国内为偷渡分子办理东南亚国家的旅游签证,然后组织他们在中转地机场搭乘去往第三国的航班,利用飞机在偷渡国停留时由境外的蛇头组织偷渡人员入境。每运送一名偷渡人员,都收取1万到1.2万美金不等的报酬……“这些偷渡客企图在异国一夜暴富,以为有朝一日可衣锦还乡,殊不知当他们辛辛苦苦花了近十万元人民币的代价办好相关证件时,却有可能在途中东窗事发被遣返,有的甚至遭受意外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人。我有气无力地对仔仔说:“快关了电视,不要看了,妈妈不想看。”仔仔乖巧地关了电视,挪到我身边,掀开另一边的窗帘朝楼下的街对面看,说:“我们看得见爸爸,爸爸会看得见我们吗?”
  我说:“看不见。”
  仔仔说:“为什么他看不见我们?”
  我说:“因为我们站得高,看他容易;他站得低,看我们就难了。”仔仔说:“那等他回来再看好了,反正他迟早都要回来。妈咪,为什么以前爸爸都不在家陪我们,现在他陪我们看电视吃肯德基,还给我们买烧烤?”
  我放下窗帘,说:“因为爸爸知道他以前做错了。”
  仔仔说:“噢,这样,爸爸也会像小朋友一样做错。”
  我说是的。
  仔仔说:“妈咪,如果爸爸做错了,你一定要告诉他,让他改,不然他不知道,就会越来越错。”
  我把仔仔紧紧地抱在怀里,说:“真的要让他改吗?如果他不愿意改怎么办?”
  仔仔说:“不愿意改,你就要打他的******……”
  我眼睛红了:“如果他不听妈妈的,咱们让警察叔叔打他的******好吗?”
  仔仔说:“好,我不会告诉爸爸的,让警察叔叔打他的******……”
  我曝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电话,此刻,它正静静地卧在那里,悄无声息地,像一个正在候命的士兵……20分钟左右,彪哥回来了,他买回来了一大堆好吃的:烤韭菜、烤鸡翅、烤羊肉串、烤茄子……闻起来很香。
  我说:“为什么买这么多?这种东西尝一下就好了,不能当真正的饭吃,对身体无益。”
  彪哥说:“你喜欢吃,我就买多些回来,吃不完就扔掉好了,反正不值几个钱。”
  我把一只烤鸡翅给了仔仔,再拿了一只给彪哥,自己也拿起一串烤韭菜,慢慢地吃起来。
  他边吃边看我,说:“好吃么?”
  我说:“好吃。”
  一串韭菜没吃完,我的电话突然响了,我迅速拿起电话,里面清楚地传来一个声音:“您好,这里是110,请问刚才是您报的警吗?我们的民警已经出发……”
  我脸色苍白,喃喃地说:“好的,好的。再见。”
  彪哥警觉地问:“谁给你打电话?我不是叫你关机了吗?”
  我边关电话,边掩饰说:“我家里,我妈打来的。刚才想着以后都不能见到她了,给她打个电话。”
  彪哥“哦”了一声,继续吃鸡翅膀。平时我的家人从不主动打电话给我,自从我妈妈知道我嫁的是城中人闻之色变的“恶人彪”后,对我生气之极。可是他竟然深信不疑——他相信我,甚于相信他自己。
  仔仔把一只鸡翅吃完了,意犹未尽地说:“妈咪,爸爸买的鸡翅比肯德基的好吃,要不我们原谅爸爸吧。”
  我朝仔仔眨眼睛,示意他记住之前的约定,他却大声说:“爸爸,妈咪说你不乖,叫警察叔叔打你屁股……”
  我僵在那里,手中吃了一半的韭菜掉在地上。彪哥警觉地看了我一眼,走过来拿起我的手机,按了几个键,他看到已拨出号码显示为“110”,再查找已接来电,仍然是“110”。
  他把电话狠狠地摔在地上,一把揪住我的头发:“你报警了?”仔仔吓得大哭:“爸爸,你不要打妈咪,你快放下妈咪……”
  我静静地看着他,他的额头上青筋暴起,这是他特别生气的征兆。以前,他生气的时候,我会很害怕,但是此刻,我竟然很平静。我说:
  “是的,是我报的警。我不想跟你走,我也不想让仔仔跟你走,一走,就永远回不来了。”
  他不能置信地瞪着我:“你竟然出卖我?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害死我!”他扯起我的头发,把我的头狠狠地往墙上撞。
  仔仔紧紧地抱着他的大腿:爸爸呀,不要打妈咪了,妈咪不敢了,妈咪不敢骂你了……”
  我听到我的脑袋与墙壁撞击“砰砰”作响的声音,奇怪的是,我竟然察觉不到痛。我听到自己在大叫:“我只恨刘小姐死的时候,阿丽死的时候,一次又一次放过你!这些年,你有没有算过,你害死多少人?你打断多少人的腿?你让多少人过着心惊胆战的生活!我后悔没有趁早出卖你,让你一错再错!”
  他大声说:“我没有错!这个世界为了发财不择手段的人,不止我一个!我对你一心一意,你竟然出卖我!”
  门外突然传来大声的拍门声,还有喊话声:“里面的人快开门!”
  他放下我,迟疑地瞪着房门。我披头散发地站起来,额头上有血流下来,但我已经顾不上抹一把了。我紧紧地与仔仔抱成一团。
  “砰”地一声巨响,反锁的房门突然被破开一个大洞,几乎就在同时,彪哥从我们身边一跃而起,消失在窗外。
  外面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彪哥!我赤着脚冲出门去。
  酒店正门的喷水泉旁,彪哥静静地卧在那里,人们围成一个圈,正在议论纷纷,有人说:“叹,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他还能动。”又有人说:“有什么事想不开的,都快过年了,搞到要跳楼……”
  我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个深夜,波哥也是这样从大富豪的八楼跳下来。彪哥说,波哥搞到要跳楼,是因为他没有本事,可是自诩聪明的他,为什么今天也要走上与波哥一样的不归路?
  我跪倒在地,扑倒在彪哥身边,大声向周围的人哀求:“谁有手机?谁有手机,帮我打120好吗?求求你们了,快帮我打电话……”
  彪哥的手还在动,不住地抖动。他整张脸都贴在地上,连翻转身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流着泪把他的身体搬过来,让他朝天躺着。
  “彪哥,彪哥,医生快到了,你会没事的,就算坐牢,我与仔仔也会等你,一直等到你出来,我问过了,我们算是自首,你最多判个无期徒刑,如果表现好,会转为有期徒刑,也许仔仔上大学的时候,你就可以回家了……”
  我把脸贴在他的脸上,大声说。
  他伸出手来,想握我的手,可是却怎么也抬不起来,我把手伸过去,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好半天,他才吐出一句:“冰……我对不起你,我没有……听你的话……早听你的话,不会有今天……”
  我心疼地用手摸他的脸,求他:“你别说了,医生很快来了,你会没事的。”
  他轻轻地摇头,抖动着双手想从胸前拿东西,可是双手已不受他控制。他艰难地不断喘气。我知道他想要什么,把手伸进他胸前的衣服,从里面掏出被一根红绳牵着的玉老鼠,放进他手中。
  此刻,这只玉老鼠已被摔破,红绳牵着的只是一只老鼠头,另一半老鼠身子已不知所终。
  他如获至宝地紧紧把老鼠头握在手中,心满意足地咧嘴笑了。我看得难受,哭着说:“对不起,彪哥,我不该这样对你。”
  他轻轻地摇头,目光流露出万般不舍:“冰……好好养大仔仔,不要让他……让他像我一样,没有爸妈,一辈子只会做坏事。”
  我心如刀绞,只是摇头:“不要乱说了好不好,求求你不要说话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最开心的日子,是与你在一起,我身上所有的好运,都是你带给我的,可是因为我没听你的话,连好运都走光了。”他一口气说完所有的话,似是心愿已了,闭上了眼睛。120急救车终于呼啸而来了,仔仔也扑过来叫爸爸了……可是彪哥,他不会看到这一幕了。
  他摊开的手掌里,依然卧着那半只玉老鼠。圆圆的老鼠脸,圆圆的老鼠眼,在灯光下闪着诡秘的光……“李文彪畏罪自杀的当天晚上,‘恶人彪’黑社会团伙被一举端掉,而涉案的官员陈就伟、李白等人也已被有关部门控制,其妻厉某某因没有直接参与黑社会团伙,且举报有功而免于刑事处罚……”
  在后来的媒体报道中,关于陈就伟与李白,关于我,都仅有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是的,在这个故事里,我们都只是配角,主角是彪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