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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猪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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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猪女郎_玛丽·达里厄塞克
《母猪女郎》 题记
玛丽·达里厄塞克简介
玛丽·达里厄塞克,1969年生于法国南部的巴约纳省,小时候不愿上学,但喜欢写诗,7岁就在学校里获得了"母亲节诗歌大奖"。上中学时,她开始反叛,学会了抽烟,但成绩还算不错,17岁时顺利地通过了文科类中学毕业会考,经过几年的预科学习,21岁入巴黎高等师范学校,4年后毕业,在里尔第三大学教法国文学,并利用假期周游世界。1996年是她一生中具有重大意义的一年,这一年,她开始研究心理分析学,并出版了处女作《母猪女郎》,获得了全球性的成功。第二年,沉浸在喜悦中的玛丽找到了爱情,并且马上就结了婚,但婚后发现与丈夫并没有共同语言。丈夫反对她写作,也许觉得她太成功了,威胁到了他作为男人在家中的地位,于是这场婚姻只持续了一年便匆匆结束。伤心的玛丽为了忘掉不幸,一心扑在文学研究上,她在巴黎第七大学进修,撰写关于法国当代文学的论文,研究法国作家乔治·佩雷克、米歇尔·莱里和埃尔日·吉贝尔等。1998年,她出版了第二部小说《幽灵的诞生》,如果说《母猪女郎》写的是变形的故事,《幽灵的诞生》讲的则是"失踪"的故事:丈夫出去买面包,突然不见了,妻子在家苦苦等待,心生幻觉。很明显,这里面有作者自己的生活体验,也受她研究心理分析学的影响,这种影响在次年出版的《晕海》中表现得更加明显,这部小说写的是母亲拐走女儿,逃往天涯海角,丈夫带着警察到处寻找。随《晕海》赠送的还有一本十多页的小册子《细说海浪》,作者用诗一般的文字,从科学的角度来解说海浪的诞生与特点。
2000年,玛丽找到了新的爱情,再婚后身心得到调整,创作也发生了变化,次年出版的《在生者家中短暂逗留》融福克纳、乔伊斯的意识流和新浪潮电影的表现手法为一体,采取了新小说派的叙述手法,并模仿杜拉斯的对话和阿波里耐尔的图像诗,创造出一部"四不像"小说,书中没有什么情节,只有一家五口(母亲、继父和三个女儿)的内心独白。
《宝贝》是玛丽当母亲后写的一本小说,同样也没有太多的情节,更多是当母亲的感觉。作者从母亲的角度去观察和思考孩子的出生给家庭带来的变化和对夫妻关系的影响。2003年,玛丽的创作走出了"家庭",走出了"我",《白色》写的是一支科学考察队在南极考察的故事,该队在零下40度的严寒中执行"白色"计划:收集外星来的粉尘和几百万年前的冰块。小说的主人公是一对恋人,男的叫彼特?汤姆逊,爱尔兰人,战争使他从小就背井离乡,流浪数年后被考察队招募,担任锅炉工;女的叫埃德梅?布兰科,是流放到美国的法国人,也是一场惨案惟一的证人,被各方追寻。为避免麻烦,她逃亡他方避难。她是考察队的话务员,也是整个考察队与外界联系的惟一渠道,而汤姆逊的锅炉则事关全体队员的生存,他们俩一恋爱便影响了考察队的工作和生活质量,汤姆逊的锅炉老是坏,布兰科的无线电也老是出问题。伴随着他们的故事,还穿插着许多人物,但他们的面目和身份都不很清楚。小说就是在这种朦胧和神秘中,通过不同的人物,从不同的角度来讲述和议论他们当前的处境和内心状态。队员们长期封闭在一个荒凉而寒冷的白色世界中,感到了时间和空间的无限,感到了大自然的威力和人的渺小和无能。小说富有象征意义,语言准确而细腻,对人的感觉和环境的描写非常具体,使读者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和作者的前几部小说不同,达里厄塞克试图在《白色》中把抽象与具象、象征与现实结合起来。s如果说,对白色世界的描写和感觉是小说的主要内容,汤姆逊和布兰科的爱情则是一剂调味品,不仅带来了现实之风、人间之情,而且由于他们的不凡身世,使小说具有了一种神秘的传奇色彩。
2004年,玛丽又生下一个女儿,在育儿的过程中,她根据法国童谣,编写了一本《森林中的月光》;2005年,她的《故乡》引起了文坛的关注,因为作者在这部回忆童年的寻根小说中,放弃了探索多年的心理象征和抽象描写,重新采用写实的方式来讲述有些悲惨带些秘密的故事,拉近了与读者的距离。2006年3月,玛丽应邀前往中国进行短期访问,与此同时推出了一本短篇小说集《动物园》,讲述《母猪女郎》出版前后的故事,写"邻居"、"丈夫"、"独身者"等,内容非常广泛,对理解和研究她的作品有很大的帮助。
给中国读者的话(代中译本序)
对于中国,我只认识上海和北京,但要真正认识这两个城市,我就需要两辈子。
那是在2006年3月。北京是一个平坦的大城市,风很大,布满灰尘,由于建筑工地多,沙漠又离得那么近。我很冷,因为我只披了一件雨衣,我还以为北京的3月很热呢!包子铺差不多到处都是:迎街开着一扇窗,里面蒸着一锅包子。我买了几个又圆又热的小包子,咬在嘴里的时候,我压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肉、蔬菜、玉米还是巧克力。真让人惊奇!
到达中国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什么东西在等待我。一切都比我想象要现代、要大、要猛烈,一切都撞击着我,使我印象深刻,
让我感到震惊。我没想到中国是这样的,跟我们在法国报纸上读到的不一样。在欧洲,许多人都说,未来属于中国。这是明摆着的事,是废话。这句话人们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却不清楚它究竟是什么意思。在来中国的10年之前,当我写《母猪女郎》的时候,我描写了一个可能出现的未来,一个噩梦般的未来,我希望无论是中国还是欧洲都不要有这样的未来。
关于中国,我不知道跟我5岁的儿子和3岁的女儿讲些什么。面对中国,我感到自己也像孩子一样无知。中国不是一个孩子能懂得的国家,于是,我力所能及地给他们讲。当我告诉他们,厕所没有门,可以透过开档裤看到孩子们漂亮的圆圆的屁股时,他们都不信。我讲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们都笑了。但当我告诉他们,在上海,夜晚的灯光让人忘了天空的存在,风筝像鲸鱼、像龙、像蝴蝶,桌上有20种菜,有甜的,有苦的,有咸的,有酸的,有辣的,他们却都信了。当我跟他们讲起这些东西时,他们都陶醉了。对我的孩子们来说,上中餐馆,那是过节啊:尽管在我巴黎的家中,楼下就是中餐馆,但去那里就像是长途旅行。他们总是点同样的菜,小巴黎人的菜谱:洋葱炒蛋和花菜,薯条和豆浆,他们不敢冒太大的险,但用筷子吃东西,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一种巨大的冒险了。
15年前,我学过一点中文,因为我的第一任丈夫要去武汉工作。我仅上了34节中文课。后来,我离婚了,武汉没有去成,但我还记得一个句子,只记得一个句子,意思是:"这儿不是邮局,而是烟铺。"这个句子不是太有用,况且我现在已经不抽烟了,也不怎么寄明信片,但我至少学会了一个词:"这儿"。在北京和上海坐出租车,当我看到我想停下来的地方时,我就像个疯子一样大喊:"这儿!这儿!"
在北京骑自行车或在上海坐出租车时,我不断地在脑海里重复这个词--"这儿",我在想我在哪里,这个如此遥远、如此强大、如此美丽、如此让人不安、如此陌生的奇异国家是个什么样的国家?我在想中国人是否知道他们的国家是多么充满活力?人们能习惯吗?还有,"中国人"的人数是那么多,全都那么不同,一个中国人,又是一个中国人,又是一个中国人……
我在许多大学里用法语作过讲座,他们的法语水平都很高。我在所有的阶梯教室都问:"这儿,在座的谁有兄弟姐妹?"没有一个人回答。中文里的"兄弟"和"姐妹"这两个词会消失吗?在我出生之前,我的哥哥就死了,我的父母的生命因此而断成了两截。
在中国,还有别的东西和人让我感到伤心或困惑,但我在《母猪女郎》中已经描写过那些东西,读者们自己去寻找吧!
玛丽·达里厄塞克
于2006年3月
译后记(1)
许多欧美畅销书风靡全球,却在中国栽了跟头。文化是那么一种特殊而顽强的东西,不仅有着巨大的同化作用,更多的时候,它虎势眈眈地盯着外来物,作出抵挡的姿势,尤其是像中国这样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国家,优越感和自豪感使它对外来文化显得格外挑剔。
《母猪女郎》是幸运的,它不但被中国读者接受了,而且受欢迎和重视的程度,在法国当代的女作家当中,也许只有杜拉斯、萨冈等少数作家能够相比。1998年,这本薄薄的
小书被介绍到中国来的时候,在短短几个月内就重印了数次,引起了媒体的广泛关注,并成了不少学者的研究对象,法国"神话"似乎在中国得到了延伸。当时,作者在中国默默无闻,而且她走进这个她所向往的国家的时候,这个千年古国的文学图书市场正处于低潮,尤其是法国当代作家备受冷落,《母猪女郎》完全是靠自身的魅力征服中国读者的。
而在两年前,这个叫玛丽·达里厄塞克的女青年在法国也同样默默无闻。她喜欢写作,这是事实,但在法国,100个年轻人里面就有6个人写过书投过稿,这是法国《费加罗文学报》最近调查所显示的结果。像伽利玛、格拉塞这些大出版社,每年都会收到上万部自来稿,被采用的有多少呢?也许一两部,也许一部都没有。所以,当27岁的玛丽把自己的处女作《母猪女郎》投寄出去时,她完全是没有信心、没有把握的。她在出版界、文学界和新闻界都没有熟人,而这种"关系"对一个想出书、想成名的年轻作者来说无疑是非常重要的,这在任何国家都一样。所以,玛丽把自己的书稿打印了几份,分别投寄给几家出版社。谁知,几天后她就接到了电话,P.O.L的老板保尔捷足先登,这个法国出版界有名的"伯乐",长期以来致力于严肃文学的出版,不遗余力地扶持文学新人。当然,他当年也得到过老一辈出版人如子夜出版社的兰东的提携和帮助,杜拉斯的许多作品就是兰东让给他的。多年来,他惨淡经营,但对文学的爱好使他矢志不移,看到好书,他会不惜血本。他的出版社只有六七个人,窄小而窘迫,周围却聚集了一大批才华横溢的年轻作者,他们并不总是能给他带来财富,但保尔和他们一起在共同实现一个新的文学梦想。他看中《母猪女郎》,首先也是因为这本书的文学质量,但玛丽却意想不到地给他带来了巨大的财富,挽救了这家可以说差不多已经摇摇欲坠的小出版社。《母猪女郎》出版后,马上就在法国流行开来,好评如潮,不但玛丽成了名人,连"母猪"也跟着沾光了,不少商铺挂出母猪的头像招徕顾客。读者在抢读这本小书,记者在追寻那个叫玛丽的女青年,许多文学大奖的评委们都对这本书情有独钟。法国评论界在关注文坛出现的这一"母猪"现象,国外的出版人也发现了这本不同寻常的小说,纷纷前来洽谈版权。至今为止,这部小说已在45个国家翻译出版,全球销量已超过100万册,这对一本法语小说来说,是异乎寻常的。
《母猪女郎》写的是一个漂亮的妙龄女子,前往一化妆品店求职,老板见她长得性感便录用了她。她深具魅力,吸引了不少顾客,化妆品店生意大增,但她却因为常常受到性骚扰和为了保持性感的身材而胡吃海塞,身体出现了异常:眼睛变小,鼻子变大,身上长毛,头上掉发,胸前出现肿块,并逐渐变成了小小的猪乳。顾客被吓跑了,男友抛弃了她,政客埃德加利用了她之后把她一脚踢开。她走投无路,只好在公园的椅子底下过夜,在地上拱土,吃花吃草、吃栗子、挖蚯蚓。警察发现了这个怪物,对她进行了追捕,她被迫逃入阴沟,后来遇到了变成狼人的一个富翁,两人相依为命,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他们白天闭门不出,晚上叫外卖。"母猪"吃比萨饼,狼人则吃送比萨的伙计。在一次围捕中,狼人被打死,"母猪"侥幸逃脱,来到小教堂的藏尸室里,一藏数年。等她从阴沟里爬出地面,人间已经历了战争和瘟疫的劫难,但对她依然充满敌意。她逃回老家,来到母亲的猪圈里,与母亲养的猪混在一起,母亲发现多了一头猪,喜出望外,想把她卖掉。凌晨,就在收购商来拉猪时,"母猪"展开了反抗,她夺过手枪,第一枪打死了收购商,第二枪瞄准了母亲……
这是一部现代寓言,它借变形的手法,揭示了当今西方国家中的许多政治和社会问题,小说的背景是法国当代社会:激烈的商业竞争,萧条的市场经济,糜烂的社会生活,淡薄的人际关系……在这种社会风气和生存条件下,不少人醉生梦死,自暴自弃,寻欢作乐。和卡夫卡《变形记》中的格里高尔?萨姆沙一样,《母猪女郎》中的女郎因变成了动物而受到社会的排挤,因为这个社会的一切联系都是建立在金钱和实用基础之上的。女郎不能再给老板提供利润,不能再给男友带来满足,她也就失去了她的价值,老板开除了她,男友抛弃了她,
连母亲也要出卖她。她在人类社会中受侮辱,被追杀,任人宰割,没有立足之地。她曾与流浪汉为伍,但被抓进了收容所;她曾投靠旅店管理员,但管理员因是外国侨民而被驱逐出境;她一度把希望寄托在有"通灵"本领的非洲隐土身上,但隐士在关键时刻也是一"隐"走之。最后,她在动物世界里找到了温暖,和狼人伊万一起生活的那几个月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期",他们不再过问世事,读书看报,午间还休息一阵子,"幸福得就像牲口"。
漂亮的女郎为什么变成猪而不是别的动物?无论是在东方还是在西方,猪都是肮脏、愚蠢、懒惰和下贱的象征,没有比骂人"母猪"更恶毒的了,但在达里厄塞克的笔下,这头母猪不仅勤劳、正直,而且诚实、勇敢。她所遇到的狼人也是那么漂亮、潇洒、有教养,而人类却显得那么丑恶,奸淫杀戮,言而无信,道德沦丧,唯利是图。达里厄塞克曾说,人间是个大猪圈,天天在上演着荒诞的悲剧,它比动物世界更荒唐,更没有人性,人仿佛失去了理智和人性,成了疯狂的动物。
把荒诞的东西写得真实可信,把可笑的事情写得让人悲愤,通过异化,用变形的身体展示文明的危机和社会的堕落,对达里厄塞克来说,这还只是第一步。达里厄塞克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曾说:"我在这个时代里写作。"言外之意是她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她生活在现在社会中,她要出名,要成功,可以说,她的这部小说是瞄准大众市场的。研究文学的达里厄塞克不可能不知道变形异化小说并非她所独创,且已不时髦,单靠这点"变"是难以吸引广大读者的,所以,她在写作过程中,十分注意调动各种艺术手段来加强作品的表现力和吸引力,小说从书名开始就设置悬念,这本书的法文原名叫"truismes",但法语中并没有这个词,是作者创造的,她在母猪一词"truie"后面去掉"e",加了一个表示"主义"、"学说"的后缀。难道她想表示"母猪化"或"母猪主义"吗?"truismes"去掉最后的s,在法语中却有另一个词,意为"自明之理",作者是在暗示这部小说的主题不言自明或言而不明?译者在写这篇译后记的时候,刚好看见法国电视一台在采访玛丽,问她:"为什么truismes?"她回答说:"答案就在书中。"本书中译本根据书中内容将书名译成了《母猪女郎》,而台湾的中译本则译成《母猪之道》,英文本译成了pigtales(《猪的故事》),但利用谐音玩了一个文字游戏,因为在英语里面tales(故事)和tails(尾巴或毛发)读音相同,"猪的故事"有可能被理解成"猪尾巴"和"猪的毛发";西班牙的译本译成marranadas(《脏猪》),巴西的译本译成porcarias,德语译成schweinerei,意思皆为"脏物",芬兰语译成sikatotta((无聊的猪》),匈牙利语译成malacpuder((猪的化妆》),荷兰语译成了zeugzoenen(《母猪之吻》),葡萄牙的译本则干脆抛开原文,译成了estranhosperfume,(《奇异的香味》),但加了一个副题historiadeunametamoffose(一个变形的故事)。其实,这个书名在各种语言中都没有对称的准确译法,即使在法语里面也是摸棱两可的,作者曾就书中的许多问题回答过译者,惟独不解释书名,因为,这是不能点破的。
译后记(2)
几年前,我在一篇评介《母猪女郎》的文章中,曾把玛丽称为"畅销书作家",她不是太乐意。其实,这并没有错,畅销并不等于通俗和低俗。但现在,不管她本人愿不愿意,她已经改变了畅销书作家或流行小说作家的形象,除了她后来的小说不再畅销这一事实外,更因为她在文学探索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这也是我那篇文章所探讨的核心内容,但已经不属于这篇译后记所谈的范围了。
母猪女郎》在法国问世10年后,玛丽来到了中国,这本书要出新译本,这些都是很有意义的事。1998年的那个译本,虽然当时受到好评,但现在看起来,还是有些粗糙,甚至有硬伤,因为当代文学的翻译,难点并不完全在语言和文字上,对作者的生活环境、所处时代、表述方式和文学追求的了解有时比文字本身更重要,许多老译者在感叹译不了当代的作品了,因为这个时代变化得太快,新东西出现得太多,这些都不单是光懂得语言就能解决的,所幸这本书的翻译一直有作者作后盾,这次乘她来华之际,译者仔细对旧译全部作了
校改,改动部分达三分之一,我想,如果10年后有机会再改,可能还会改动还大。翻译,永远没有完美之说。
胡小跃
于2006年3月
译者简介
胡小跃,1961年生于浙江,先后毕业于广州外语学院西语系和杭州大学中文系,现为海天出版社法语译审,全国法国文学研究会理事,中国翻译协会专家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参加过《世界诗库》、《外国名诗鉴赏辞典》、《获诺贝尔文学奖作家作品选》等大型图书的编写工作,发表过《朗贝西与他的茶师与茶屋》、《乌黛丝的诗歌创作道路》、《一个畅销书作家的文学探索》等论文,主要译著有《孤独与沉思》、《乌黛丝诗选》、《黑蜘蛛》、《自由的目光》、《巴黎的忧郁》、《灰色的灵魂》等数十部,2002年被
法国文化部授予"文艺骑士"荣誉勋章。
《母猪女郎》 第一部分 无法明白的巨痛
无法明白的巨痛(1)
我知道这个故事会引起怎样的麻烦和不安,知道它会怎样搅乱人们的思想。我料到接受这部书稿的出版商将面临没完没了的烦恼,说不定还会坐牢。我在此谨向他请求原谅,原谅我打扰了他。但这本书必须写,不能再拖了,因为假如人们发现我现在这副样子,就没人会听我说话,谁也不会相信我。可提起钢笔我就可怕地痉挛起来,而且由于缺少亮光,天黑下来时我不得不停下笔来,我写得很慢很慢。找到这个本子有多艰难,污泥如何把一切都弄得脏乎乎的,并模糊了刚干的墨水。这些,我就不跟您说了。
有耐心来辨认这些关于猪的文字的出版商,我希望他也能注意到我为了尽可能写得可读一些而做出的巨大努力。回忆对我来说已极为艰难,但假如我专心致志,努力追溯往事,也就是说恰好追溯到事情发生之前,我还能回忆起昔日的情景。
应该承认,我所过的新生活、我所满足的粗茶淡饭和完全适合我的乡居生活,以及我忍受寒冷(随着冬天的来临我才发现这种寒冷)的惊人才能,这一切都不会使我怀念原先最艰苦的日子。我回想起来,事发之时,我正失业,找工作使我陷入我至今无法明白的巨痛之中。请读者,尤其是失业的读者原谅我的这些不雅之辞。可在这本书中,我并无不雅的言行呀!请所有可能觉得自己被冒犯的人一定要原谅我。
我在找工作,我去面谈,可一无所获,直到我给一家香水连锁店寄出一份自荐信后才终于有了回音,对了,我想起来我用的是这些词。连锁店老板搂着我,让我坐在他的膝盖上,一手捏着我右边的乳房,显然觉得它很有弹性。在我的那个年龄,男人们都觉得我很有弹性。
我体重稍微重了一点,可能重了两公斤,因为我老是觉得饿。可这两公斤在我全身分布
得极为匀称,我在镜子中看得出来。不做任何运动,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活动,我的身体比以前更结实、更柔滑、更丰满了。如今我看得很清楚,这种体重的增加和肉体的高质正是最初的征兆。
连锁店老板一手捏着我的右乳房,一手拿着合同。我感到我的乳房在跳,那是因为眼看合同就要签定而万分激动的,也因为我看见自己的肉体,怎么说呢,就像充了气一般饱满。连锁店老板告诉我,在香水店里,重要的是要永远漂亮,悉心打扮。他说我也许会喜欢裁剪得很窄的工作服,那样非常适合我。他的手指又往下落了一点,解开要解的扣子,并因此不得不把合同放在办公桌上。
我越过他的肩膀,把合同看了一遍又一遍--半天工作制,报酬差不多是最低工资的一半,可以让我付清房租,买一两条裙子。合同上还明确写着,每年清仓时,我可以得到一些化妆品。能够得到牌子最响、价格最贵的化妆品!老板让我跪在他前面,当我在干那事时,我在想那些化妆品,想我将多么香气袭人,脸色将多么好看。也许我还能更加讨奥诺雷的欢心。
我认识奥诺雷的那天早晨,我连续第五个春天从壁橱里取出我的旧游泳衣,试泳衣时,我发现自己的大腿变得又红又结实,肌肉发达,圆滚滚的,都是吃出来的。于是,一天下午,我去了"水世界"。外面下着雨,但"水世界"里却总是那么漂亮,那么暖和。去"水世界"几乎要花去我每月膳宿费的十分之一,我母亲根本就不同意,她甚至不给我地铁票。为了过挡杆,我不得不紧贴着一位先生。总有许多先生在地铁的挡杆边等待年轻姑娘。我清楚地感觉到我对那位先生起了作用,总之,比平常起的作用要大得多。
在"水世界"的更衣室里,我得仔细地清洗我的裙子。在"水世界"的更衣室里,要永远小心,要看看门是否关严实了。当更衣室已被某对情侣占用时,你得知道如何溜走。那儿也总是有先生在旁边的门前等女人。在"水世界"里很好赚钱,但我总是不愿意进去,哪怕是在母亲威胁说要把我赶到外面去的时候。在空无一人的更衣室里,我匆匆脱掉衣服,穿上游泳衣。在那儿,在漂亮的镀金镜子里,我又发现自己--很抱歉这样说--我又发现自己漂亮得令人难以置信,就像杂志中的美人一样,而且更有魅力。我用很香的免费沐浴露样品洗澡。
门开了,但进来的只是几个女人,而不是男人。我们可以享受某种宁静。女人们笑着脱掉衣服。这是一群富有的穆斯林女人,她们穿着极长的漂亮裙子进来,淋浴时身子把透明的纱裙绷得紧紧的。这些女人围在我的身边,惊叫着说我真漂亮。她们给了我一支高级香水样品和几个散钱,我感到和她们在一起很安全。
"水世界"是放松精神的地方,但也还是要小心。所以当奥诺雷在水中接近我的时候,我拼命游着逃开了。可最诱惑他的,也许正是这一点(那时,我游泳游得很好)。但后来,当他在热带酒吧里送了我一杯酒时,我立即就发现他是个好人。在热带酒吧里,我们两人都大汗淋漓,穿着湿漉漉的游泳衣,汗不断地往外冒。
天花板上有许多镜子,我看见自己满脸绯红,一个身材高大的黑人在给我们扇扇子。我们喝着甜美的五颜六色的鸡尾酒,听着岛国的音乐,突然发现已游得很远。到起巨浪的时候了。奥诺雷告诉我,在某些私人招待会上,人们会在游泳池里放进几条鲨鱼,鲨鱼在淡水中五分钟就会死去。在这五分钟里,它们追咬着游得过慢的客人,这样似乎能在庆典中制造出一种独特的气氛。后来,我们又浸泡在红色的水中,直到黎明。
奥诺雷是郊区一家大中学里的教师。他讨厌私人招待会,甚至从不参加学生们的聚会。我对他说,我想读点书,他对我说千万别读,学生都腐败堕落了,他来"水世界"是想找纯洁的女孩的。
奥诺雷和我很合得来,他问我是否有时去参加私人聚会,我对他说从不参加,我谁都不认识。他说他可以给我介绍一些人。起初,吸引我的正是这一点:这个小伙子不但为人正派
,而且还介绍一些关系给我。可事实上,奥诺雷没有任何关系,他并没有因自己的工作而建立起任何关系,也许他想靠我被人邀请到高级场所去。
我们离开时,奥诺雷在"水世界"的高级商店里给我买了一条裙子,一条透明的天蓝色裙子,我从来没有为别人穿过这条裙子,只为他而穿。在那家高级商店的试衣室里,我们第一次做爱。我看着镜中的自己,看见奥诺雷的手抱着我的腰。他的手指在我的皮肤上压出八条富有弹性的印痕。奥诺雷气喘吁吁地说,他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纯洁的女孩。
那些穆斯林女人也进了这家高级商店,我们听她们用她们的语言交谈。奥诺雷一边看着我,一边穿上衣服。我一丝不挂,感到有点冷。商店里的女子送来薄荷茶和点心,她把东西从试衣室的门底下给我们递了进来。她小心谨慎,非常熟练。我心想,我会很乐意有这样一份工作的。
后来,在香水店里,我的工作与此没有任何不同。雇用我的连锁店出售各种香水,每种香水都有一个试用室,顾客得在身体的各个部位试用香水,然后等着看它们的效果,这需要一定的时间。我让顾客坐在试用室的大沙发上,我得向她们解释只有身体放松,香水的效果才能显示出来。
无法明白的巨痛(2)
我像按摩师一样接受了一段时间的培训。我分发"达美斯达"和用天鹅绒毛煎熬出来的液汁。这个行当并不坏。那些穆斯林女人走的时候,总会用互联卡留下五千多欧元。非常时髦的女店员当着我们的面喷洒香水,弄得整个店里都香香的。我曾对奥诺雷说,要是我开一家高级商店,我决不会让自己犯这种品位方面的错误。对此奥诺雷说,凭我这副身材和如此漂亮的脸蛋,我想得到什么高级商店就能得到什么高级商店。最后竟然被他说中了。但他不希望我工作,说工作会使女人变坏。然而,看到他尽管职业诱人,工资却只够他在近郊租一套可怜的两居室,我不免感到失望。我立即对自己说,要面对现实,我得尽快帮助他。
在那个时候,我一到香水店,顾客们便说我容光焕发,我成了店里一个出色的活广告。由于有了我,店里生意十分兴隆,连老板也向我道贺。
真的,严肃得像美容诊所里的白大褂一样的工作服穿起来十分合适,裁剪得十分贴身,恰到好处地袒胸露背。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我的胸像大腿一样丰满起来,最后我不得不放弃我的b号胸罩,它压得我生疼。我还没有拿到第一笔工资,预领一小笔钱也不太容易,因为财务部的电脑坏了,所以我没法买c号胸罩。可老板安慰我说,在我这个年龄,它们自己就能挺起来,用不着买胸罩。确实,它们挺得很显眼,甚至戴d号也没用。结果,胸罩被撑破了,我用一点积攒起来的面包钱买了一个胸罩。
奥诺雷问了我一些问题,他知道我还没有领钱,但我强忍着,什么都没有说,尽管这一点点不诚实直到现在还使我痛苦。可怜的奥诺雷,他不知道乳房这么大而又不戴胸罩去赶公共汽车是什么滋味。
在店里,我的男性顾客越来越多,他们出手大方,老板几乎每天都来收钱,他对我越来越满意。我的按摩工作取得了空前的成功,我甚至相信老板在怀疑我主动进行特殊按摩。而在通常的情况下,老板要过一段时间才会唆使女店员去干这种事。结果,由于挣到这些钱,几个星期后我就没有被炒鱿鱼的危险了。老板没有强迫我做任何事,一切都在谨慎地进行中。
老板很慷慨,让我平静地生活了好长一段时间,他肯定以为这些活把我给弄烦了。而我,一生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精神过。这跟奥诺雷毫无关系,和我的新工作也毫无关系,尽管我很喜欢这份工作;甚至和钱也毫无关系,因为不管怎么说,我要很久以后才拿得到钱,而且仅仅是一部分,它永远不足以让我独立。没错,这样说吧,在我的头脑中,甚至在地铁里,在那年春天的泥泞中,甚至在我中午去吃三明治的尘土飞扬的广场上,总是阳光灿烂。
然而,客观地说,这种生活并不那么容易。我得早起,可奇怪得很,只要公鸡一叫,随后城里的公鸡此起彼伏啼鸣响应,我就会醒来。我独自一人,再也不必晚上"达美斯达",早上"爱克斯特里尔",而奥诺雷和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在继续大吃特吃。令人不舒服的是,我从来没有时间安安静静地吃饭,可我又很饿。有时,我来到广场时,早已饥肠辘辘。是空气,还是鸟儿,我不知道,总之是自然界的什么东西突然对我产生了某些影响。我的女伴们开玩笑说:"是春天!"她们妒嫉奥诺雷,也妒嫉我这么漂亮。同时,她们又感到很得意,因为我有时打电话给她们,把自己取得的成功都告诉她们。
后来,不顺心的事情来了,有时让人不开心的是我的顾客。我的女顾客越来越少,我想她们是在店里被吓坏了,店里有一种奇怪的气氛。有时,女顾客们会做一些我不喜欢的事情,通常这会使我感到沮丧,可在男顾客那儿就不一样了,我快活得像只小鸟。男顾客们喜欢这样,他们都说我纯洁得不得了。我变得骄傲了,我的意思是说我为自己感到骄傲。但使我的脾气变得这么可怕,使我对新生活感到兴奋的,并不是这一点。
我最后那批女顾客中,有一位很忠诚,目光温柔,是她引起了我的担心。她是个萨曼教教徒,每天都来,富得流油。我给她按摩时,她对我说,我身体的变化说不定是激素的缘故。我重复着我的女同事们说的话,说这是春天的原因,可她固执己见,说:"不不,这来自您身上,来自您体内。您肯定自己没有怀孕吗?"那个月,我的月经停了。这话可以说让我无言以答。我什么都没告诉奥诺雷。
这位女客已上了年纪,富有生活经验,我很喜欢她。她属于那种在按摩时老想聊天的女人,我想她大概有性欲冷淡症。看见我如此漂亮、如此年轻、如此纯洁,就像大家都说的那样,她也一定很高兴。她知道我怀孕一定会更激动,我不知道怎么说。
如今孩子越来越少了,我并不反对生孩子,有时,我会在广场上看孩子。总之,我越来越饿,这位女客觉得处处都是征兆。"您想吃东西吗?"她问我。现在,她每天都来按摩,男客们嘀嘀咕咕,把她叫做老骨头。我并不想吃东西,反而有些讨厌。"这没什么不同,"她对我说。她又问我详情。我再也不能吃火腿三明治了,那玩意儿使我恶心,有一次我甚至在广场上吐了,太丢脸了。幸亏那时时间还早,顾客和老板都没有看见我。突然,我吃起鸡肉来,这下好多了。"瞧,"这女客对我说,"您想吃鸡肉,而我在怀第一个孩子时也忍受不了猪肉。总之,怀孕时,猪肉要绝对避免,因为它有病菌。"我知道这女客根本就没有孩子。有个男客对我说,她是同性恋者,这甚至是明摆的事实。
无法明白的巨痛(3)
我的月经一直没有来。我觉得越来越饿,为了使三餐有所变化,我带了煮鸡蛋和巧克力。因为很难找到价格适中的新鲜蔬菜,我请一个男顾客从他乡下的家里给我带一些蔬菜,他还给了我一些苹果。应该看看我是怎么吃这些苹果的。在广场上,我老是没有足够的时间慢慢地咬,好好地嚼。我满嘴苹果汁,咬得"咔咔"直响。这样别有风味!吃着苹果,身边围着鸟儿,在广场上休息几分钟,这样真快乐!我想吃绿色的东西,来自大自然的东西。
有个周末,我经不住劝说,去了这个男客家里。为了让奥诺雷无话可说,我借口说去参加培训。我太失望了,这位男客的屋子很漂亮,四周长着树木,十分僻静,周围全是田野,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种景象。可我整个周末都在屋子里,男客邀请了他的一些朋友。
透过窗户,看着田野和矮树丛,我产生了一种可以说是荒谬的欲望:想把鼻子伸到那里面,躺在草丛中,嗅着草,吃着草。但那个男客却整个周末都缠着我。回来时,我坐在车上差点要哭了。在车上,我再也不想跟他做什么,而且在高速公路上,那样做很危险。于是,一进城门,那个野蛮的家伙就粗暴地把我扔下,以后再也没有来过店里,我失去了一个大主顾。
回家时,我开始流血了。我肚子很疼,几乎迈不开步。奥诺雷对我说,女人的肚子老是有问题。他很可爱,付钱送我去看妇科医生。妇科医生急坏了,说我流产了,他往里面塞满了棉花,然后把我送往一个诊所。刮宫花了好多钱,可我肯定自己没有怀孕,我不知道怎么就与妇科医生顶撞了起来。总之他气极了,像对待下贱的妓女一样对待我。我不敢告诉他我跟那位男顾客及其男友们干了些什么。
在诊所里,他们把我搞得很疼,我敢肯定,他们准是弄错了。我觉得如果怀孕了,自己是会知道的,从自己身上应该能感觉得到,可以说,那是一种母性的味道。我已对这种味道十分敏感,但我在自己身上丝毫没有感觉。而且,我相信,除了那个有点特别的女客,顾客们如果猜到我怀孕,会纷纷躲避我的。他们喜欢我纯洁的样子,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肚子有些疼,今天还疼,都是他们在诊所里搞的。不管怎样,我还是个女人。我之所以至今还说自己没有怀孕,是因为几乎就在他们所谓的流产之后,我的月经又停止了,同样的症状:饥饿,恶心,发胖,持续不断。尽管有这些不愉快的事--除非它们全一起来--我的心情还是一直很好。
那位年迈的女客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喜欢我了。她固执己见,摸着我的肚子,并在镜中指给我看。我的肚子已变得很圆,圆得有点让我不喜欢。但男客们仍觉得我十分性感,他们就指望这点,甚至排起队来。那位女客花了许多时间和我待在一起,她是最后一个来店里的女人,可以说是我惟一的女友,因为我光彩照人,正如她所说的那样。而这种"光彩"可以说已经让我所有的女同事们都泄气了。
我很乐意跟这位女客聊天,她的身体并没有使我不愉快。想到自己几年后将成为什么样子,我觉得很有意思。我完全弄错了。这位女客给我一些还能穿的裙子,有次甚至还给了我一个她不再喜欢的首饰。后来她却被人杀死了。有一天,她没有再来,人们在广场的一棵树下发现了她的尸体,惨不忍睹。从此,我经常遇到她的一位女友,穿着一身黑衣,来广场的树下哭泣。有这样的朋友倒蛮不错,而我却再也没有女客陪我聊天了,我又得独自面临月经这个问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失去那位女客使我感到轻松,因为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没有怀孕,是她希望我怀孕,强行把我弄得昏头昏脑。那些男客,至少不会用这样的关心法,他们不用看我就知道我怎么样了。事实上,他们只关心自己。能对我动手动脚,他们感到十分自豪。其实,我很喜欢他们的这种冷漠,因为我觉得自己长得太胖了,没有以前那么漂亮了。不过,由于我在店里只接待常客,所以我不用担心那些新客是怎样看我的。我所有的男客都知道我合他们的口味,感到很满意。他们不用费心,我身上稍微有一点变化他们就会觉得不适宜,我相信正是这话。自那以后,我就开始考虑这一切。我试图了解我的这些男客,尤其是为了能接待所有的人,我的半日制工作不知不觉变成了全日制。
无法明白的巨痛(4)
我产生了一些怪念头,这些念头我以前从来没有过,现在我可以这样说。我开始给我的男客们打分,甚至有所偏爱。我看到有些男客来的时候心里感到很不高兴,幸亏我忍着没有表现出来,而且我相信这些新的想法以及其他种种变化都与月经不来有关。即使我永远保持这种令人奇怪的好脾气和好身材,我也越来越难以忍受客人们的某些怪癖。
我对一切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保持沉默,当然我也让人干,否则他们不会付我钱。但由于月经停止,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听话了。指挥我大脑的,是我的身体。我现在才明白,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尽管我在心底里很高兴摆脱了那些顾客,但在当时,我相信可以闭着眼睛让人为自己的身体掏钱。而且,这完全行得通。从我的体重重得有点过分的时候起,甚至在顾客们有所察觉之前,我就开始厌恶自己了。我在镜中看着自己,真的,我的腰部出现了皱纹,差不多可以说是赘肉!现在,想起这事我就想笑。
我试图少吃三明治,甚至不再吃中午饭,这些东西都会让我继续长胖。我眼前萦绕着香水店所挂的时装模特儿的照片。我感觉自己全身都出现了淤血现象,变得红红的。顾客们和我在一起不知不觉地养成了农夫的习惯,他们什么都没有察觉,过于关心自己和自己的快乐。但由于他们新的愿望,按摩床成了田里的干草堆,有人开始吃草,还有的人像猪一样乱嗅,慢慢地他们全都趴下了。我想,假如最后我的月经恢复了,我会把血全都流光,我会重新变得跟年轻姑娘一样清新可人,所以我有些想放血。那些客人,他们自己也变得越来越肥了。在他们的重压之下,我的膝盖生疼,眼冒金星。我看见了刀,看见了砧板。
我给奥诺雷的厨房购买冒牌的家用电器,他很喜欢新潮的家电。后来,我不得不面对事实,因为我开始思考一切,对一切都有了想法。如果我还有理智的话,我再也不能无视自己的现状,回避怀孕这一事实。
我一个月内重了六公斤,尤其是肚子、胸脯和大腿胖得很厉害。我的脸颊又胖又红,几乎像个面具,我老是感到饿。晚上,我做怪梦,我看见血,看见猪血香肠,就起床呕吐。我到现在还为这些离奇的梦而感到羞耻,可事实就是这样。我试图弄个明白。有时,我确信无疑,清醒得不可思议,这使我感到害怕。怀孕,可以说是所有这些征兆之间惟一客观、理智的联系。
奥诺雷想让我停止工作,他起了疑心,他应该是对某些事情产生了怀疑。但自相矛盾的是,除此以外,他很为我感到自豪。在整个首都,大家都在谈论我所工作的香水店,那是最时髦的香水店,名人们也远道前来看我。奥诺雷只看到钱源源不断地来,那些家电就是证明。后来,他就没什么可抱怨的了,除了几个周末以外,我每天晚上无论怎样都要回家。总之,我赚钱的时间不超过所有时间的三分之一。
我已决定什么都不跟奥诺雷说,因为假如他知道我怀孕,他会竭力把我留在家里。我会领到三个月的产前补助,那可比我的工资高得多,然后,我会和奥诺雷一道被关在家里。可我想保住我的工作,心中却不很明白为什么。这就像一扇窗,我能看见广场,看见鸟儿。总之,只要别人知道我怀孕,我就保不住工作了。这该怎么跟老板去说呢?这简直无法想像。他会指责我不小心,可我的钱还赚得不够,无法小心。而对奥诺雷来说,这些跟肚子有关的事情应该由女人小心。也正因为这样,我相信自己怀孕了,因为我没有小心。尽管如此,这里面还是有某种与生命有关的必然联系,至少我现在可以说我怀疑是这样。
我惟一的法宝,是我充气般的腰,可我得老老实实承认,我正慢慢地失去它。再过一两个月,我将完全穿不了工作服,我的肚子将鼓起来。现在穿吊带内衣和袒胸低领的衣服已经不那么刺激了,因为我太胖了。
第一次清仓,刚好是我受雇一周年日子,我得到了一些卖剩的化妆粉,我每天早上都抹,这使我农妇般的腰和红彤彤的脸显得好看了一点。我可以再坚持一个月,可我全身到处发
胖,已不仅仅限于肚子。我的肚子与孕妇根本就不一样,它不是那种好看的圆球形,而是一些赘肉。毕竟我见过孕妇,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就在不久之前,我母亲也是等到怀孕第五个月,才哭着打了胎,家里太需要她的工资了。
我几乎不再吃东西。我白天头晕目眩,每晚怪梦连连。奥诺雷被我猪一般的呼噜声弄得不知所措,后来我又发出尖叫,他再也忍受不了了,不跟我一起睡了。我睡在客厅里,这对两个人来说都更舒服,我可以照我喜欢的那样侧躺,可以打呼噜。
不过,我的睡眠越来越差,眼睛下面出现了眼袋,我试着用两支作为新年礼物赠送的"椰林"化妆品来消除,可"椰林"过期风干了。我的样子真的很滑稽,想到流产我就担心得要命。他们对去做流产的女士可一点不温柔,据说他们甚至舍不得给那些女人用麻药。她们只能小心行事。而且,总有那些让人害怕的别动队,我对此不是太清楚。当时我不听劝告,非常幸运我现在已远离了它。
我去了诊所。我偷偷地倒卖了一些极品唇膏,我怕被人抓住。我只待了六个小时,这让人完蛋的半天已经让老板很不高兴了。有个家伙,被绑在手术台的搁架上,嘴里还唱着什么。但这傻瓜被绑得太低了,手脚还是很灵便,他被迫目睹了一切。后来,警察赶到,砍断了他的铁链--因为他把钥匙吞了--他浑身都是我的血。在诊所里,他们对他说,如果他再吞钥匙,他会活不长的。对我呢,他们说假如我再不小心,这样刮了两次宫之后,我会变得骨瘦如柴。他们还对我说,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样子如此奇怪的子宫,说我最好当心点,否则会引起一大堆毛病的。他们甚至留下了我的子宫造影,想细细研究。
那个家伙送我回家,他满脸苍白,对我说,我永远遭天打雷劈,说我无法想像(不幸的是我能想像)自己行为的后果,他说我是个堕落的女孩。而我却不在乎他说什么,我靠在他的肩上回到香水店。事实上他很温柔,没有他,我根本走不动。我在想怎样才能不把血弄得到处都是,怎样才能经得起顾客的折腾。
兽类的特征
兽类的特征(1)
我卷起金属门帘,那个家伙看见招牌时,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走开了,用两个指头指着我,说我是个魔鬼的造物。"那儿!那儿!"他叫道。他突然看着我,可以说是盯着我。"兽类的特征!"他叫道。这使我有点心神不安,但愿他能看着我说这句话。这家伙跑着逃走了。我照着镜子,丝毫没有发现有什么反常。我总算脸色苍白了一次,不再像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农妇了。总之,这次放血对我有好处。
我轻松愉快地重新上班了,头脑里不再老想着自己有没有怀孕。顾客们出手总是很大方,老板现在留给我的提成高了一点,他对我非常满意,说我是他最好的女雇员。在第二年的清仓处理中,我获权参加了一场颁奖仪式,面对连锁店的全体女店员和最尊贵的要人领了奖:是路易艾居公司出品的一个粉盒和一套"吉尔达"牌的dna香脂(可以强化细胞更新和大分子复合)。那都是些新产品。
在那场颁奖仪式上我开心地哭了。大家照了些相,我极为自豪,这在照片上看得出来。我发胖了,这也可以看得出来。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因为自流产以来,我呕吐得越来越频繁,我瘦了。因此不能再把它归因于怀孕,肯定是有什么东西不正常了。
我不得不对食物越来越小心,我几乎不再吃别的东西,只吃蔬菜,尤其是土豆,这是最容易消化的东西。我发疯似的喜欢上了熟土豆,不削皮的,这得说明一下。奥诺雷厌恶地斜眼看着我,这回他在想我是否真的怀孕了。尽管他有点沮丧,但我还是不能答应他。因为现在我每天晚上都在那儿度过,早就应该打扮了,却没有时间打扮。
正如对顾客们一样,我以为自己身上的赘肉会引起他们的讨厌,可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所有的顾客,甚至包括那些新客(在老板的帮助下,他们在我已经安排过满的时间里破格得到了优待,但他们出价不菲),大家似乎都喜欢我更胖一点,他们产生了一种可以说是野兽般的欲望。我一开场,他们就什么都要,特殊的化合物和带润滑油及震动器等等的高科技系列产品,什么都要,现价购买。可我看见他们不把润滑油当一回事,震动器呢,他们从我手中夺过去,却滑稽可笑地胡乱使用,这是真的,我向你们发誓。
我疲惫不堪地摆脱出来,女性甚至更挑剔,面对这些高科技学习班,我昔日的女顾客都惊讶得合不拢嘴,而以前只有她们才参加这种学习班。到最后只剩下男客了,我感到好不遗憾,香水和香脂我卖得越来越少,但老板似乎并不介意。产品在库房里积压,我已经在下次清仓时想留给自己的东西上标好了记号。
这活儿不错,不管怎样,还有些满足感。那些男客一旦付了钱,便对我甜言蜜语。他们觉得我让人开心,有时他们使用别的词汇,那些词汇我不敢写下来,但毕竟也同样使我高兴。我像他们所说的一样,这我看得很清楚。只需在镜中照照自己,就知道我并没有弄错。我的臀部现在最美,它绷得工作服差点要裂开,我有时甚至不得不缝补,但老板拒绝给我预付工钱,我无法买更大的工作服。他说连锁店已到了毁灭的边缘,没有钱了。大家都在经济上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害怕连锁店倒闭,害怕自己失业。但我的几个女同事,我很少见到她们,她们总说我很有福气,有一个像奥诺雷这样的忠实男人维持我的生计。她们妒嫉了,尤其妒嫉我的臀部。但她们没告诉我,她们大多私下收顾客的钱,顾客给她们的钱。而我总是拒绝,人毕竟有自尊心嘛!我并不怎么想见到店里的女同事,那些人很差劲,不能跟她们多说什么。我的客人们知道,在我和他们之间不存在金钱问题,一切都直接和连锁店发生关系,我拿我的提成,仅此而已。
我很难习惯身体的这种新节奏。我的月经每四个月左右来一次,紧随着短期的性冲动,就这样直说吧。问题是假如说新客人从此被安排妥了,我还有一些老常客。我被迫一方面做出好像总是这么激动的样子,另一方面又装得冷漠无情,这是很累人的。我要假装,又要不假装,这种状态使我糊里糊涂,这哪里还是生活。我永远不能与身体保持和谐,然而,我从化妆品店里得到的《吉尔达·马格》和《我的美我的健康》不断地告诉我,假如不与自身达到这种和谐是会得癌症的,细胞会无序地发展。
我越来越多地躲在两个顾客之间的小小空间里,让他们耐心一点。我曾与老板一同冒险,但现在再也不可能了。我偷窃杂志上推荐的香脂,小心地把它们涂在皮肤上,但没有任何作用。我老觉得累,脑袋老是这样糊涂,椰林公司的特效微细胞冷凝消肿灵甚至好像不愿渗入我的皮肤。
奥诺雷说他独自一人挺好。奥诺雷变得很俗,他真的怀疑什么事情。我的皮肤不但皮下脂肪越来越厚,而且对什么都过敏,甚至是对最昂贵的化妆产品。它肥厚得极难看,极敏感。说实话,当我产生热情时,这倒是种幸福,但对所有与化妆品、香水和家用产品有关的东西来说却是一个真正的障碍。
然而,职业的要求,或者说为了保住奥诺雷的屋子,我还是不得不使用它们。果然不出所料:我的皮肤起了一层红色的外壳,发作之后变得比以前更红了。我把什么膏都往这第三个乳房上涂,但无济于事,没有任何效果,它不愿消失。当我看见这个像真乳房一样鼓起来的东西,我都快晕倒了。如果这样继续下去,我得去诊所做手术,可我一贫如洗。妇女杂志提供了一些整容医生的地址,并暗示说,如果是义务治疗,他们知道如何助人为乐,可我不愿再介入这种没完没了的事情当中。
我极需安静,周末的任何邀请我都不再理睬,这并不是说乡村宽敞的屋子对我没有吸引力,而是正如人们所说的那样,被开水烫过的猫连冷水都怕。我喜欢粮仓甚至马厩,只要我独自一人,安安静静。我睡觉时老打呼噜,我得承认有一次我甚至尿了床。
我看得很清楚,奥诺雷强忍着才没有把我扔出去。我得感谢他的善良和耐心,谁也没有强迫他把我留下,因为在性方面我不能再吸引他了。我甚至给我母亲打过电话,想知道必要时我能不能回到她家,但她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我后来得知,我母亲在买罗多彩票时赢了一小笔钱,她打算住到乡下去,但有关此事她一点都不跟我说,怕我去做食客。
于是,我每天的希望便是拥有接客间隙的那点清静。老板曾指责我衣着有些随意,可他没发现,他曾觉得我穿起来很好看的旧工作服,现在已根本不像以前那样性感了。它太窄了,也不太白了,袒胸低领衣已被撑得脱线了,一副可怜的样子。我累极了,头发像马鬃一样竖着,一把一把地掉,变得很难梳理。我涂了一些发膏,把头发梳成波浪形,借以掩饰窘相。但我对一切都没有了兴趣,这一点他是清清楚楚地觉察到了。
兽类的特征(2)
我的皮肤上不断长出东西,无法再遮掩,因为我再也无法忍受化妆粉和底霜。当然,我不再化妆,再也不涂睫毛膏,不穿怪装--使我起异常反应的,正是这些产品。现在,我的眼睛在镜中好像比以前看起来更小,相距更近了。不扑粉,我的鼻子就有点像猪鼻,恶心死了,只有口红我还能忍受。
老板强迫我降价,为了不给公司造成损失,我得减低我的佣金率,我赚的钱只够付公共交通费和伙食费,剩下的给奥诺雷付房租。顾客又开始变化了。由于服务价格降低,而我的模样也没有那么好看了,人也不那么难对付了,最好的顾客纷纷感到不满而离去。
最糟的,我还没有告诉您呢!最糟的是那些毛。我的腿上,甚至背上都长出了长长的细毛,又硬又透明,所有的脱毛霜都拿它们没办法,我只好偷偷地使用奥诺雷的剃须刀。但到了晚上,我全身都变得很粗糙,客人们可不怎么喜欢这样。幸亏还有些忠诚的客人,一小部分温柔的痴情者,他们总是让我趴下,嗅我,舔我,一边叫一边做那些满足他们卑鄙欲望的事情,发出像公鹿发情时那样的叫声,总之是类似的东西。那个隐士也有这种癖好,他有时给我打电话,鼓励我去看他。咨询,他明确地说。但我已经太累了,害怕他又来特别的新技巧。幸亏,当我热情恢复时,劲头又来了,又对自己的职业充满了兴趣。
那天上午,我没去香水店。准确地说,我是去了,我偷偷地撩起帘幕,偷了一些香水和美容化妆品。我知道这样做不好,但我有点精神失常了,在正常情况下我是不会做这种事的。我要去做手术,我只能孤注一掷。我在街上卖掉了东西,然后去看皮肤科医生。奥诺雷回来时我必须非常漂亮。
皮肤科医生给我做检查时大叫起来,对我说,她从来没有见到过人的皮肤变成这个样子
。可以说,她很会安慰人。我跟她说,我无非是想今晚能化化妆,闻起来不那么臭一些,可她说她不是美容师。皮肤科医生是个女的,相貌真的很漂亮,我在她面前感到自己可怜巴巴的。尽管如此,她还是给我注射了一种血清,并说有些病是治不好的,尤其是如果曾和广场上的那些鸽子亲密接触过。接着,她又露出一副猜疑的样子,问我最近是否有性生活。我不敢回答,她往上翻了翻眼皮,又给我注射了一支血清,这使我头疼得厉害,恶心得要吐。她要我别吐在她的地毯上。
我花了不少钱,但晚上可以化妆了,没有太强的不良反应,刮毛好像刮得比平时更久一些。同一天,我还做了一件蠢事:我买了一条合身的裙子。女售货员说四十八英寸的裙子只有这件样品了,可这条裙子非常漂亮,当然很宽大,胸下即束腰,竖领,但轻盈,薄得透明。用一句话说,就是很女性化。回到家里时,我已囊中空空,但我得到了片刻的缓解。我可以喝杯咖啡而不吐出来,可以坐在扶手椅上休息一会儿了。
奥诺雷回来时,说我身上很香。我身上散发着"椰林"化妆品的香味。奥诺雷吻了我的额头,对我说,既然我今晚这么漂亮,他邀我去"水世界",纪念我们的相识,我高兴得差点要哭了。当我们到达那里的时候,已有一个房间留在奥诺雷的名下,这使我兴奋极了。他独自安排了这一切,我觉得这是个好预兆。在房间里,奥诺雷勉强做了些自己不愿做的事情,他鸡奸了我……我不想跟您讲述太多的细节。
我忘了是在《女人女人》还是在《我的美我的健康》上读到过,罗马人最喜欢的菜肴,做得最精细的,是母猪的外阴。那本杂志抗议这种对待动物与大男子主义同样残忍的烹饪法。我对这个问题没有什么主见,我从来没有很明确的政治主张。奥诺雷弄完了,我们出了小房间,我坚持要穿好裙子再去吃饭。一条如此漂亮的裙子,不再多穿一会儿会是一种遗憾。一条合身的裙子,穿着它我感到轻松。
我们吃了一顿美餐,有异国风味的色拉可供选择。奥诺雷让我吃我自己爱吃的东西,不过,这贵得不得了。我惟一担心的是,我把那头印度猪留在了家里,它已经想我了。幸亏奥诺雷可爱得使我忘了它,它的确是一头很可爱的小猪。当奥诺雷非要我尝尝他的菠萝猪肉时,我差点要吐,但我成功地克制住了自己。我感到我化的妆已被汗湿了,太热了。幸亏,我身上还没有发痒,那可是变态反应的预兆。
在棕榈树下,在装扮成花楸的风扇中,人们宛如在一个快乐岛上,一切都那么美妙。奥诺雷呢,他感到精神抖擞。运气并不那么差,因为我感到自己的热情恢复了。还没上甜点,奥诺雷就站了起来,要我去小房间找他。面对那些缠着腰带给我们扇扇子的黑人,我感到有点不自在,但他们显然是多见不怪。
在小房间里,奥诺雷递给我一盒礼品,上面有路易艾居公司的著名纹章和银色长毛绒巨结等。我哭了,奥诺雷责备我太多愁善感。礼品盒里有一件高级游泳衣,暴露得很厉害。奥诺雷亲自替我脱掉裙子,将它揉成一团扔到角落,然后让我穿上泳衣。我不愿意,可又该怎么拒绝呢?泳衣马上就裂开了,奥诺雷火冒三丈,强行让我就这样子走出房间。幸亏,那些黑人们连眉头都没有皱一皱。
奥诺雷把我推到水里,这时刚好来大浪,一碰到水,我好像立即就产生了一种恐惧。我发现自己差点浮不起来,几乎不会游泳了。我不得不扑打着手脚,但我的关节好像已不能弯曲了。我过去是那么喜欢水,在水中总觉得有一种甜蜜的安慰,可现在在这儿,在"水世界",在这片蓝色而温暖的水中,我却感到喘不过气来。我的心在水中跳得飞快,我惊慌失措,无法从水中出来。奥诺雷见了,感到非常沮丧。他真的应该面对现实了,我不再是他曾经认识的我。
《母猪女郎》 第二部分 玫瑰色的条痕
玫瑰色的条痕(1)
一个男孩向我伸过手来,我抓住了他,但这顽童却一边大笑一边松开了手,他把我当成了胖母牛。我哭了。奥诺雷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该觉得耻辱死了。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挽着一个身披绶带、负责接待的黑人女孩,是"水世界"的黑人女孩,大家都认识。奥诺雷身上散发出棕榈酒的香味,而我,重新见到他还是挺高兴的,因为房间的钥匙在他那里,我所有的东西都在里面。我尽可能地躲在一棵用粉红色乙烯基做的树下,但一大群小伙子纠缠着我,都是那个侮辱过我的家伙教的。他们拉住我的泳衣的最后一根吊带,想强迫我松开还遮住屁股的那几块碎布,结果我身边围了一大帮寻开心的人,我向您发誓。
奥诺雷看起来并不在乎,他把那个黑人女孩打发走了,他不想有什么证人。他对我说,我真是个蹩脚货,说我骗了他,是个肮脏的贱货。这是他的原话。奥诺雷哭了,我使出浑身解数想安慰他。见他这副样子,我心里乱糟糟的,可我无法从树下走出来,我怕丢脸。那个黑人女孩又回来找奥诺雷了,我没有上当,她不得不好好地安慰了他一番。奥诺雷走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要那些顽童惩罚惩罚我。
顽童们把我扔进了水里,我差点被淹死。他们足有六七个人,我的泳衣根本经不起他们折腾。当他们把我戏弄够的时候,我求他们把我的裙子拿过来给我,或者至少是一条毛巾。想得美!孩子们说着都走了,他们把我撂在那儿,撂在水里。我精疲力竭。"水世界"关门了,我却呆在那里,一丝不挂,像个傻瓜。一个身材高大的黑人走过来,是游泳教练,他对我说,如果我继续捣乱下去,他就要报警了。我很清楚,"水世界"所发生的这些事,他不会去报警。我求他给我什么东西穿一穿,他笑了,就像肚子里塞着稻草、装饰大厅的鲸鱼。过了
一会儿,他还是扔给我一条浴衣什么的,但太小了。
我回到了奥诺雷家,因为我不知道该去哪儿。我大吃一惊,因为奥诺雷把我的东西全都扔在了楼梯的平台上,还有我的化妆品,我的衣服,我的白罩衫和我穿过的灰裤子,幸亏我在"水世界"赚了一条可以穿的裙子。我把我的东西收起来。当我从地上捡起罩衫时,我发现上面有血迹。我感到恶心,立即松开了手,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奥诺雷杀死了我的印度小猪,把它放到了我的罩衫的前口袋里。我无法再捡罩衫,我吐
了起来。楼梯上到处是猪血,还有呕吐物,奥诺雷开门时不会感到高兴的。我离开了,但行走艰难。我的髋部火辣辣的,头很重,鼻子酸痛,直起脖子时,我得留神。我的脖子和腰像痉挛了一般。我来到了郊区。
天亮了。我在一个垃圾桶里找了两个塑料袋装我的东西,这样可以好走一些。我的关节疼极了,我停下来,坐在一张长凳上,蜷缩着休息了一会儿,我感到好受多了。鸟儿开始鸣叫,我认出是乌鸦。在雾气茫茫的伊西莱穆利诺那边,甚至还有只夜莺。直到那时,我才知道自己能辨别夜莺的歌声。还有几只老鼠在阴沟的集水口旁边找东西吃,是些黄色的小老鼠,一只猫躲在暗处。我久久地观察着猫捉老鼠的伎俩。我感到了饥饿,胃里只有那点热带色拉,已经过了一整夜,而且都吐掉了。
天空是灰白色的,拖着一道道玫瑰色的条痕,工厂的烟雾在黎明中显得碧绿碧绿的。我不明白它怎么会给我造成这么一种印象,我似乎激动起来。乌鸦和夜莺开始沉默,现在,麻雀开始吱吱喳喳,小麻雀在窝里叫着要吃的。我难以置信地感到了生机,感到了饥饿。我滑到边上,溜下长凳,扑倒在地上。我在地面上稳稳当当的,有力得很,哪儿都不觉得痛了,就像身体得到了充分的休息。于是我开始吃东西,那儿有些栗子和橡栗。
在郊区的这个地方,人们种了一些美洲橡树,一到秋天,它们就变成一片鲜红。橡栗的味道尤其好,带有一种像是净土的味道。先用牙咬,然后那纤维在唾液中溶解。这东西很硬,啃不动,会长期留在肚子里。我嘴里满是水和土的味道,一种森林和枯叶的味道。那儿还有不少树根,像甘草、金缕梅、龙胆一样香,在喉咙里像甜点一样甜,并让人流出又长又甜的口水。它一直涌到鼻子上,我用舌头舔着嘴唇。当看见有人影经过,我就努力站起来一点,做出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的样子。黑影消失了,但马路的角落出现了别的影子。我咬紧牙关,坐在长凳上。我在垃圾桶里找到一张纸巾,擦了擦脸,我的脸上满是唾沫和土屑。
我不饿了,我已吃饱。我坐了好一会儿,麻雀停在我身上,试图啄我的脸、耳朵和唇角,那儿还有吃的东西,这使我感到痒痒的,我笑了。麻雀一只只展翅而去,这时正是上班时间,路过的影子越来越多。太阳已完全升起来了,天灰灰的,一片金黄。人们去搭地铁,谁也不看我一眼,但他们刚好在我的凳子前经过。他们绕过我的塑料袋,个个都神色疲惫。也有些女人,带着孩子,孩子在童车里脸蛋红红的,胖嘟嘟的。我似乎想喂奶给他们吃,或用鼻子去拱拱他们,去玩,去咬。
天空在我头顶越来越广阔,从我所站的地方,我看见了奥诺雷所住的高高的楼顶。阳光在空中闪耀,我无法准确地分辨出他的窗户,但我想像得到他胡子拉碴,因为酒喝得太多而一副病态。也许那个黑人女孩还跟他在一起,为他煮咖啡。说起来很惨,但我感到待在我所在的这个地方更舒服一些。只是,如果他喝多了,那黑人女孩可能不知道早上要给他做点什么吃的,让他舒服一点。奥诺雷需要一个真正的女人,需要一个能够照料他的女人。假如我同意待在屋里,跟他生个孩子什么的,事情也许会变得更简单一些。我有些后悔,也因没有待在那里而感到耻辱。同时,我想看看朝阳如何结束。我知道这很难懂,但我再也不想工作了。我的钱全在口袋里,它不会用之不尽,这毫无疑问,我最好去把它存起来。但我又想,一旦我买件新的工作服去重新上班,我就剩不了几个子儿了。
这会儿,鸽子开始咕咕地叫起来,还有一只近视得厉害的家蝠,找不到回家的路了,飞到东,飞到西,捕食着小飞虫。我听出它害怕飞到外面的太阳底下去,它盲目地乱飞,发出的超声波很清楚地在我耳边不安地颤动,我无法帮它什么大忙。我好想我的印度猪。太阳不停地往上升,好奇怪,我越来越分辨不清伊西莱穆利诺的云雾了,色彩混成一团。我现在只看到通红的天空,剩下的就是一团黑色和白色的影子。我揉了揉眼睛,视力又恢复了正常。我甚至觉得我看见奥诺雷家中的灯灭了。几分钟后,他在我面前经过,去搭地铁,然后转火
车上班。我一连两三天待在长凳上看奥诺雷经过。
玫瑰色的条痕(2)
后来,应该是星期天了,因为他没有来。我犹豫不决,不知道要不要去望弥撒。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既感到舒服,又感到难受,我不知道怎么说。我想,去领圣餐也许会给我带来好处。现在我行走也越来越艰难了。由于我在橡树底下吃和睡,钱根本就不用动。我想,我也许应该花钱去看医生。我越来越深信不疑,觉得自己大脑里长了什么东西。肿瘤?我不知道,总之是什么会同时让腰臀部瘫痪、视力模糊、消化系统有点紊乱的东西。我甚至试图不再吃别的东西,只吃在地上找到的东西。那样没必要,否则会生病的。我留神不去想肉类和可能与香肠、血、火腿和肠相似的一切东西。
我之所以下决心去望弥撒,是因为人们砍了橡树,竖起了广告牌。工人们并没有特别留心我,他们只不过移走了我的长凳,以便干起活来更方便些。他们有一架电锯,那家伙可快了。刚锯开的树木闻起来很香,但看见有力挺拔的树木倒地呻吟,我心里有点难受。现在,我去哪里住呢?我啃了几口木屑。一个工人给了我一块吃剩的三明治,说:"不知道您是不是嫌弃?"而我,我想对他说声谢谢,但我出不了声!我想,这下可好,我忏悔不了了。三明治里夹着火腿,我把它扔了。它掉在地上,那个工人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而我之所以费好大的劲从凳子上站起来,是因为我看见了他们贴在崭新的广告牌上的那张照片--照片上的人是我。
我很想到什么地方去冲个凉。奥诺雷家的钥匙已在教堂门口与我的塑料袋一道丢了。香水店里的小盥洗室里有"香浴液",甚至黎明时分都可能有人占着,因为常常要加班。这行当当然也有不好的地方--累,超时工作。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在漂浮。
街上到处都是泥,因为昨晚下了几场骤雨,垃圾场又长期遭到破坏。我艰难地行走着,试图避开水洼,免得再弄脏我可怜的裙子。我在想能不能找到一个旅店,不太贵的,也许就
在环城大道边上。可这烂泥,不知怎么搞的,可以说把我弄得晕头转向。我走了八百米,在停车场旁边一个很小的公园里找了张长凳坐下。
有个很年轻的女人正试图把一辆童车折起来,以便装进汽车的行李箱里。地上的一张移动座椅上坐着一个婴儿,四周一堆乱糟糟的物品,手提箱、篮子、筐、玩具、装着衣服的包裹。我走过去,那女人神色极为疲惫,浮肿的脸上有点点红斑,就在眼睛底下。婴儿发出阵阵尖叫,我想说话,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自从对神甫无话可说以来,我已有好几天没有说话了。
我张开嘴,但只发出一阵猪叫般的声音。婴儿奇怪地望着我,哭得更凶了。那女人看见我好像也害怕了起来,她关上汽车的行李箱,把童车都压烂了,然后抱起移动座椅,从后面几乎再也看不见她。我朝婴儿弯下腰去,嗅着他,他身上有奶香和杏仁香,很好闻。紧贴那个女人的大腿,让她和蔼地跟我说话,陪这两个人到他们要去的地方去,可能会给我带来好处。我用鼻子推了一下婴儿,那女人叫起来,而那婴儿,我不知道他是笑是哭。我觉得,怎么说呢,吃他,把牙齿咬进这团粉红色的肉中,对我来说是很容易的事。要么那女人把他给我,要么我把他带走。他闻起来是那么香,似乎很容易在地上滚动,就像一个巨大的球。那女人大叫,抱着移动座椅拔腿就跑,把所有的东西都丢下了。
我开始用鼻子翻寻。有瓶已经泡好的奶,我两下就把它舔干了,奶又热又甜。我用嘴把装着干净衣服的大包裹撕得稀烂,还在一个篮子里找到一些好吃的苹果,我高兴极了。我拱破了手提箱,但里面只有一些衣服。我嚼烂了几个塑料玩具,用来磨牙,然后又打烂几个小罐,看看里面的东西好不好吃。东西不坏,能给我增加蛋白质。舔玻璃碎片时,我的舌头弄破了,肯定也吞下了几块碎玻璃,我用牙齿把它们咬得粉碎。我打着饱嗝,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这辆车和这些被遗弃的东西,我脑子里一闪,心想,这个女人一定是带着婴儿和物品,扔下我不知道什么样的丈夫,离家出走。我把事情给她弄复杂了,感到挺过意不去,便走近汽车,想把东西理一理,可无济于事。失望之中,我踩烂了所有东西,用牙齿把一件露出手提箱的衣服拉了出来。我想,可以用它把我的脏裙子换下来。我把衣服拖向长凳,尽可能小心地把它放在凳上。接着,我看见一个水洼,在长凳下面。一个美丽的水洼,里面有被阳光洒得暖暖的污泥和刚刚落下来的雨水。
我躺在水洼里,伸展四肢,关节舒服透了。然后,我又在里面滚了好几次,太舒服了。我轻度发炎的皮肤感到一阵清凉,全身的肌肉都得到了放松,背部和髋部也得到了按摩。我几乎要睡着了,浑身散发着污泥和腐殖土的味道。我的鼻子逆风,这是个大错误,我没有嗅到有人来了。幸亏,来人没有停下脚步,这时我及时发现了他们的到来,转过身去。来人中有女人、婴儿,还有一个警察。"是个怪物!"警察说,他颤抖着拔出手枪。他的手在抖,这救了我的命。我迅速用牙齿叼起裙子,跑啊跑啊,从按着喇叭的汽车中穿过马路,躲在一扇能通汽车的大门边。后来,我很难再离开这个地方,因为他们封锁了马路,弄了一批狗来搜捕我。这时,我看见几只肥大的老鼠从一个没有盖紧的阴沟里爬出来,我用鼻子推开盖子,钻入地下。
玫瑰色的条痕(3)
当食人鱼入侵阴沟时,我才返回地面。大家都逃了,我也不得不走。如今,越来越多的人收养怪异的动物。当他们玩腻时,就说去他的!然后就扔到了阴沟里。当我看见食人鱼,感到身上被咬了几口时,我感觉到一阵恐惧。我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朝着外面飞逃。我不知道自己竟如此珍惜生命。我似乎惊醒过来,神经元恢复了正常,在外表上神态上,我都冷静了下来,恢复了一点理智。我可以站起来了。假如要重新在这个城市里行走,就得赶快找几件衣服。
我与一群流浪汉为伍,刚开始有点艰难,我身上有种天然的味道,很强烈很好闻,这种乡野的香味吸引了他们。但这些不洗澡的市民,我得承认,我难以忍受他们身上的味道。而且,他们很久没有跟女人肩并肩一起走过路了,尤其是像我这样脸胖乎乎的女人。他们占了便宜,这不难理解。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给了我一件雨衣和一点吃的。晚上,他们睡在铁路两边。躲避医疗急救队是件大事,我的伙伴们,那些流浪汉尤其不想被装上车带走。有了我,他们想要的最终都得到了。而且,我给他们做饭,我不多嘴多舌,可以说,他们对我很满意。和他们一起生活,我找到了某种尊严。投票选了埃德加的人,等待埃德加来看他们。当我终于说出话来,告诉他们我认识埃德加时,大家轰动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最使他们惊讶,是我突然说话,还是我认识埃德加。我想给他们一个证据,我们在火车站的一堵墙上找到一张破烂的旧广告,但他们比较来比较去,还是认不出我来,可我却认得很清楚,他们认不出我来使我很伤心。晚上,我由于撒谎而遭到了痛打,每次说话都如此下场。我有点腻烦了我的伙伴们,那些流浪汉。为了让他们明白,我想我得找到埃德加,有一份新工作,穿戴得整整齐齐,打扮得漂漂亮亮回来见他们。
一天晚上,我不辞而别,登上了医疗急救队的小卡车。在车上,我被告知今后女人惟一能得到的公开职业是私人助理或旅伴。为了尊重德行,所有的香水店都要关门,我为连锁店老板担起心来。但他们告诉我,如果认识上流社会的人,我也许能在富裕的街区当个奶妈或是宫廷按摩师,只是得非常漂亮才行。他们觉得说得这么清楚是迫不得已,这使我有点不快。他们还告诉我,医疗急救队也很快就要消失,我最好现在赶快加以利用,他们会给我热乎乎的食物和得体的衣服。司机对我说,假如我想当奶妈,需要怀孕,他可以提供服务。这时我才发现一切都还没有失去,我还可以取乐我的同类,但我没能怀孕,可能我的热情来的不是时候,我总是不能很好地掌握技巧。
铁路尽头
铁路尽头(1)
我和医疗急救队一起待了好多天,后来,警察们来给我做正式的身份证,条件是我要把我的伙伴--那些流浪汉的卫生状况告诉他们。当我回到铁路边,穿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展示自己时,我却再也找不到那些流浪汉了,那儿只剩下一些灰烬和烧剩的衣服。我到处寻找,但那些流浪汉也许沿铁路离开了,正如他们常说的那样。铁路尽头,让我浮想联翩。我坐在路边,试图思考自己的前途。我想,假如在埃德加这方面我一无所获,我就沿着铁路走,因为铁路尽头肯定有原野和森林。
晚上,在医疗急救队里,人越聚越多,叫得很大声,他们问我能不能在我的床垫下藏些武器,说和我在一起谁都不会起疑心的。我觉得情况不妙。警察来了,态度坚决地查封了医疗急救队。他们没有发现武器,但在门前打人。我也被他们拉上汽车,说是有违道德。不过,我有合法的证件。
看到死了人,我感到很难受,从腹中发出阵阵喊声,就像我的孩子死了一样。警察们想扇我耳光,但我看见他们瞪着大眼。我在汽车的反视镜中照见了自己,我明白了他们是害怕我。我身上又出现了一层滑稽的红色,大鼻子,大耳朵。警察们再也不愿碰我,我上了救护车。在收容所里,我的头发全掉了,但我可以拿自己的耳朵玩,就像以前炫耀地玩头发一样。谁也不愿管我,我再也无法站着走路,我睡在自己的大便里,感到很暖,我很喜欢那味道。
我又成了不少人的女伴,在那里面,谁也不说话,大家都在喊、唱、流口水,趴在地上吃东西及做类似的事情。大家都很开心,那儿根本就没有精神病科医生,因为有一天警察把他们都带走了,有的尸体甚至就烂在院子里,人们听到过枪声。大家在那里面吃喝玩乐,我向您发誓,在那儿谁都不想打扰我们。
我不时地闪现灵感,这像一道闪电。我对自己说,我得去看埃德加。问题是铁栅用铁链
锁着,而且再也没有吃的东西。我们当中有人开始真的饿了。我呢,由于有储备,还过得去,可我发现他们盯着我,那目光就像阴沟里的食人鱼一模一样。我吓坏了,于是,带头去嗅院子里的死尸,我觉得味道很好闻,又暖又软,上面有又粗又白的虫子,溅出甜甜的液汁。所有的人或者说几乎所有的人都扑了上去。而我每天早上都把嘴伸进那些大大的肚子里,最好的东西都在那里。我的牙齿下面有东西乱钻乱动,然后,我去晒太阳。它们成了我的早餐。
那时,人们没有兴趣来打扰我,我们周围只有几个扫兴的瘦子,举臂跪下,说我们将被罚入地狱。在那儿,我认出了我流产那天遇到的那个有宗教幻象的人,他没有认出我来。越来越多的人不愿认我,我决定在还滴着水的最后那个盥洗室里不时地洗一洗,但我得扭扭腰咬咬牙才能走近盥洗室。但当我把大家都吓坏的时候,我可以享受某种清静。
我在盥洗室的破方砖后面发现了一些书,接着我发现到处都是书,像是传染病,甚至连我的床垫里都有书。起初,我想把它们吃掉,但真的太硬了,得嚼好几个小时。我扯下书页,想看看能用来干嘛。突然,我看见了埃德加的名字。由于在我所有的广告中都见过这个名字,我很容易就认出它来。这名字让我十分惊讶,也许书中也提到了我?起初,我还有些困难,但后来很快就回想起来了,其他字母迅速组成了语句。我只跟您说这一点,埃德加受到了严厉的谴责。
铁路尽头(2)
我开始阅读我所找到的任何书籍,这不但打发时光,而且使我忘记饥饿,因为死尸很快就被吃完了。现在,我整个白天都坐在阁楼里,晚上找个不太脏的床垫睡觉。我休息着,头发又长了出来。有时,我早上突然起床,脑袋会碰到天花板上,因为我又产生了生理反射,用两条后腿站立起来。
一天晚上,我正在读书,他们试图抓我。在收容所里,再也没有吃的东西了,而我相对来说还比较诱人。他们发现我坐在阁楼看书时,似乎犹豫了片刻,他们已经好久没有看见我了,应该说,我也瘦了。走在前面的是那个有宗教幻象的人,当他在半明半暗中辨认出我时,脸色突然变得一片苍白:"滚开,你这魔鬼!滚开,你这魔鬼!"也许他最后终于认出了我。我知道,我已不像什么可吃的东西,他们在那儿无法立即把我吃掉。最好利用这个机会,在被转送到井井有条的屠宰场之前披上外衣。
我冲到院子里,发现自己站着跑又比趴着跑更快,乳房也不再晃荡。我用嘴叼着一本书,不过我可以用手抓着,这样呼吸可以更畅顺一些。我藏在精神科医生的旧食堂里。在那儿,我找了一件白大褂穿上,并想起了往事,回忆差点使我落泪。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有一张面值二十欧元的钞票和几把钥匙。夜幕降临之后我可以悄悄地打开铁栅。我发现那个具有宗教幻象的人一动不动,身体挂在铁栅上,他饿昏了。我同情他,把他拖到外面,让他显眼地躺在教堂的广场上。我想,只要稍有一点运气,人们就能认出他来。他后来混得挺不错,您待会儿就能看到,可他从来没有感谢过我,虽然我救了他的命。
第二天,我在垃圾桶里找到一张报纸,赞扬埃德加采取的猛投凝固汽油弹、扫平收容所的决定。空气好像不对劲,灰烬在街区到处飞舞,就像肮脏的雪花。我买了一截面包,女商贩说,她很高兴,还说那种传染病病灶影响生意。马路尽头在进行大搜捕,幸亏我有证件,而且,我穿着白大褂,看起来很正经。我说我是护士,然后就被放行了。我又可以说话了,也许是因为读了书中那些字的缘故,那就像是对我的一次培训。
我坐在一家咖啡馆里,读完了我随身所带的那本书。那是克努特·哈姆生或什么人的一本书,讲灭绝的动物、鲸鱼、鲱鱼以及巨大的森林、相爱的人们和把他们的钱都偷光的坏人。作为一本书,我觉得写得不错,但有个句子使我感到很奇怪,书中写道,我现在还背得出来:
"然后,刀子插进去了。仆人稍稍推了两下,让刀穿透皮肤,长长的刀刃似乎在插进去时
熔化了,只剩下刀把斜插在它肥肥的脖子上。起初,这头种公猪毫无察觉,它躺了几秒钟,思考了一会。噢!它突然明白过来了,有人要杀它,于是便震耳欲聋地叫起来,直到再也叫不出来。"
我在想这个仆人是个什么样的家伙,我背上出了厚厚的一层冷汗。我宁可笑,否则的话就要吐出来。在咖啡馆里,人们斜睨着我,因为我笑得很怪,人们盯着我的书。我明白最好还是抽身离去,而且我觉得这个句子有点破坏性,正如我读到过的一份报纸所说的那样。这时,我产生了一个念头,我想我只需把这本书带给埃德加,参加他的公共卫生大运动,我就能出头露面,得到工作。
"为了一个更纯洁的世界。"埃德加见到我时嘀咕道。他叫来一个医生,医生问我是否在戈里雅特附近散步,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那是埃德加让人兴建的一个新核电中心。我只说我在一家香水店工作过。埃德加问,那些化学品也许……埃德加好像对此很感兴趣。医生说有可能,但量要很大,又说一切都不肯定,总之,极其昂贵。埃德加说,如果能把监狱变成猪圈,那还是很有意思的,至少能提供便宜的蛋白质。医生和埃德加开起玩笑来。我对政治从来就一窍不通。以现在的价格让一个似乎医术高明的医生来治疗,我感到很满意
铁路尽头(3)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
埃德加摁响了一个对讲器,您猜我看到了谁?香水店老板。他戴着一顶漂亮的黑色军帽,比以前更胖了。不幸的是,他没有认出我来。这当中一定发生了天大的误会,因为他把我带进一间极冷的监狱,我在那儿天天晚上听见有人嚎叫,无法入睡。那里似乎很糟。我又站不起来了,从肚子里发出叫声,我实在没有办法。最糟的是,我整天不见阳光。
过了很久以后,我其实不该说,有人来找我,是埃德加本人,带着他所有的保镖。他们好像有点醉了,还有"水世界"的几只看门狗。他们对我很热情,这使我心里重新感到了一点温暖。保镖们用笼头套住我的嘴,把我带向王宫高处。埃德加唱着可笑的下流歌曲,该死的埃德加。而我呢,我根本无法行走,也许是饿的。
我们来到一个灯火通明的大厅,里面有人在跳舞,天花板上挂着分枝吊灯,帷幕是现在人们所常用的那种。我两眼只盯着壁橱和冒着热气的大汤碗。看见我,大家都叫起来,所有的人都停止了跳舞,围在我身边。我闻到了"椰林"的香味,这些人很高雅,衣着光鲜。几个洒"路易艾居"香水的女士说,埃德加总有高明的办法搞晚会,然后仰身长叹。一位先生让一个年轻姑娘骑在我身上,我如此虚弱,应该驮着那个在我背上笑得要死的女孩横冲直撞,吃遍整个大厅。大家都在鼓掌,我第一次成了晚会的王后,但我真该好好吃点东西了。幸亏,那女孩醉得很厉害,在地板上吐了起来,摇摇晃晃。我可以吃点东西了,您终于明白了。这时,全场欢声雷动,笑声盖过了乐队的声音。
他们给我吃烤鹿肉、长颈鹿片、整碗的鱼子酱、槭树浆点心、非洲水果,还有块菰,块菰很好吃。多么盛大的节日啊!我得用两只后腿站起来,伸长脖子,费不少劲才够得着我的食物,但这是游戏的规则。大家玩得很开心,人们让我喝香槟,我喝了以后头有点晕,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我哭了,感激这些给我东西吃的人。
一位女士穿着一条很漂亮的"吉尔达"牌裙子,用双臂搂着我,吻我的双颊,她哭泣着,断断续续地跟我说了一些话,我应该都听懂了的。我们两人在地上打滚,她似乎很喜欢我。我非常感动,眼泪流得更凶了。人们很久没有对我表现出这么深的爱意了。那位女士结结巴巴地说:"瞧她哭了!瞧她哭了!"于是人们在我身边围成一圈,乐队演奏着走调的舞曲或是那种仿古的旧曲。可以说,这些极高雅的人懂得如何取乐。
现在,地上满是鱼子酱和压碎的小鸡蛋。人们一边跳着华尔兹一边走动,埃德加让人脱光了一个姑娘的衣服,一定要我嗅她的屁股,埃德加从来就是个寻欢作乐的能手。后来,乐队突然停止了演奏,一个保镖碰了碰埃德加的胳膊。埃德加努力站起来,突然变得十分威严,说:"我亲爱的朋友们,半夜了。"于是大家都叫起来。我在想这是不是世界末日或什么的,但大家都搂起来,拥抱着。我也发现自己身上到处是口红,置身于"椰林"、"吉尔达"和"路易艾居"当中。
看得出来,这不是一般的场合,埃德加在凯旋门广场建造的大教堂响亮地敲了十二下钟,接着,香槟酒的瓶塞又"嘭嘭"地往上飞。我再也不能喝香槟了,在监狱里饿了这么长时间后,我开始病了。我在满是淤泥的打蜡地板上滑动,碰疼了嘴,刮痛了乳房。大家笑着,但我不再是晚会的中心,他们好像厌烦了。埃德加又带来了一个精彩的节目,我对自己说这次别落到我头上。我很高兴自己此刻已不那么性感,我已经累得成了废物。
"我跟你说过,早一点来看我,"隐士在他的汽车后座上对我说,他带着司机,"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我真的感到有点难为情。我们到了他家,他在商业区弄了一间阁楼,比以前的大。他把我安排在楼上的一个房间里,一人独住,并吩咐我不要随地大便。之后,隐士每天给我调制软膏,到处给我按摩,还让我喝些什么东西。为了我,他让人把最后那头非洲犀牛也杀了,为了要犀牛角的粉末。您想想,这东西现在是什么价。我变青了,变蓝了,但隐士还不满意。我卷曲的尾巴慢慢地萎缩了,但耳朵和嘴依然如故。我听之任之,任人喂养
,让人安排睡觉,让人疼爱。您还想怎么样?
《母猪女郎》 第三部分 解毒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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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毒的办法(1)
我把隐士的书全吃了,可这些书也实在太可怕了,书中写着鬼魂、变成野兽的男人和热带地区种种难以解释的怪事,这些事在那些国家发生过,应该是气候造成的。总之,隐士看到我啃书本高兴极了,我们成了越来越亲密的伙伴。
有件好事,那就是我慢慢地又能说话了,我们俩可以聊天了。可以说我变得好多了,头发也重新长了出来。我几乎又能站着走路了,前爪也变回了五个指头。只是隐士的女朋友有些妒嫉,她对隐士说,像这样把一头牲口留在家里,动物保护协会会来找麻烦的。
隐士的女朋友就是那个年龄挺大的女士,她曾是我那位被杀的女客户的伙伴。假如您一直在听我的故事,您就会想起那位老是到广场上来哭的女士。有了这位非洲隐士,而且是个男的,女士很快就得到了安慰。显然,人们的生活习惯十分多变。隐士的女朋友对隐士说,如今,动物保护协会很有影响,埃德加过去的一位当演员的女友好像在内政部的道德委员会当秘书,那女演员一本正经。"那时,"女士一脸沮丧的样子说,"保护人权的人被投进了监狱。"隐士悄悄地对她说,别讲得那么大声,并神色不安地看了看四周。"不管怎么说,"隐士用一种刺耳的声音说,"我们亲爱的埃德加已找到一个根本的办法来摆脱那些社会渣滓。"他带着一种似乎是忧虑的神情望着我。他这样为我担心,我心里感到很温暖。
为了找到一个解毒的办法,隐士发奋工作,他相信我有什么不正常的东西,我却感到很不安。而且,他给我灌下去的那些产品,可能对健康没有好处。隐士不断重复说,他会成功的,他会达到目的,他会弄明白的。万不得已时,他知道让我去找谁。但那女士一定要甩掉我,而且要马上。我得说,自从我站立起来,能说话了以来,隐士和我又开始在一起干不正当的事情。隐士对女士说我是个不同凡响的人,您琢磨琢磨吧!可惜,这幸福为时不长,我一生中从来没有好运气。
有天上午,动物保护协会的一个小分队来到阁楼,隐士和他的女士被捕了。马尔什皮埃德成了信徒的首领,我认识他,因为此后我便由他照料。马尔什皮埃德,我现在可以放心地对您说,就是我流产那天见到的那个狂怒的疯子,我从收容所或什么地方挖出来的那个家伙。您可以看出他是个领头的。埃德加似乎不像有多少话要说的样子,我相信马尔什皮埃德无法忍受一个黑人来主持大教堂或什么地方,街上已没有多少黑人。总之,我不知道隐士怎么样了。
马尔什皮埃德对我什么都试过了,他自称是个怀疑论者。埃德加向他保证说,我并不像我看起来的那样,但马尔什皮埃德不相信他,说这根本不可能。一场场驱魔,我都忍受了。人们用螺旋形的东西和十字架敲我,教堂不让别人进,用来对付我一个人,我甚至还挨了鞭子,遭到了别的许多惩罚,直到我更有人样为止。结束这种驱魔时,我疲惫不堪。埃德加由于不断重复他的故事,让人讨厌了,我相信就是由于这个原因马尔什皮埃德才拘留他的。您还记得吗?人们经常说起埃德加的精神病,他好像嘶鸣起来,趴下来只吃青草。可怜的埃德加!好啦,以后的事,您已知道。
战争爆发,疾病流行,然后是不断的饥荒。在这期间,我躲在大教堂的地下室里。您想想,要是我被发现会怎么样。在黑市,我的肉一公斤就能卖五千欧元!我这样说并非自夸。当我重新从地下出来的时候,大家都把我忘了。总之,我不知道马尔什皮埃德和别的人怎么样了。我很久没有读报了,一切都变得更为宁静,这在大街上就能感觉得到。
我不知道去哪里,我记得起来的惟一地址,除了奥诺雷家--您还要我回奥诺雷家里去吗?--就是隐士家。我去按他家的门铃。真让人难以相信,他在那儿,那位女士也在,两人都老多了。隐士的皮肤好像长了一些白乎乎的赘疣,那些肿块使他看起来就像一头衰老的大象。从他们的眼中,我看出如今我又楚楚动人了,这也许是因为长期安静地待在地下室里的缘故。看见我,他们仿佛觉得我是从阴间回来一样。隐士搂住我,但恳求我现在让他们安安静静地生活,他说他再也不能为我做什么了,他给了我一个地址,那是"路易艾居"老板的地址。
解毒的办法(2)
当我告诉"路易艾居"的老板我从隐士那儿来时,他非常热情地欢迎我。他真的很漂亮,比奥诺雷还要漂亮。他没有跟我握手,而是在我屁股底下嗅了嗅,但除此以外他显得很高雅。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衣冠楚楚。
他对我说,常听人说起我,他很明白问题出在什么地方。我松了一口气,不用再跟他讲什么,因为我当时的状态差不多很好,但我担心维持不了多久。"路易艾居"的老板请我喝血
玛丽,并向我解释说,那些事说去就去说来就来。他说,今天,你跟大家一模一样,明天,你会发现自己大叫大吼,看情况而定,但只要意志坚强,就能克制住自己。老板向我解释说,在他这样的情况下,他成功地做到了随"月"而安,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一点。
接着,他又问我今晚干什么。看得出来,他觉得我很迷人,而他又是那么英俊,那么和蔼可亲,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对我说,塞纳河岸自从重修以后,在月光下显得十分漂亮,他说他知道一家好饭店,并甜蜜地向我微笑着。他有一对壮观的犬牙,又白又光,精美的小胡子是金黄色的,一直延伸到耳朵下面,漂亮得让我仰面跌了一跤。
我们在塞纳河边散着步,突然他("路易艾居"老板的名叫伊万)向我扑来,对我说,好像气喘吁吁:"快走开!"我们已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当我突然看见他的头时,我撒腿就跑。我躲在一棵树后,看着他,很难拋弃一个这样的家伙。
他坐在一张长凳上,双手抱着脑袋,好像很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月亮从云层里出来,就在新桥的废墟上方。这是最佳效果。白色的月光弯弯扭扭地照在水面上,系艇杆之类的东西仍竖在岸边,在漆黑的天幕下闪闪发亮。我很久没有离开水边了,王宫已被完全摧毁,但乱七八糟地倒在地上的这些巨大的拱顶,可从巨大的缺口瞥见的这些躺倒的雕像和金字塔形的框架,在我看来都深具魅力,它们在月光下让人激动,一片洁白,白垩似的。
我一时差点忘了我的伊万,这时我仿佛听见从长凳那边传来一声大叫。伊万站得笔直,仰脸对着月亮,挥动拳头,我深感震惊。接着,伊万四肢着地,倒在地上。他的背弯了,衣服从上到下裂开,灰色的长毛透过裂口竖了起来,身体慢慢增大,这又使肩膀和腰部的衣服裂开了。伊万的脸完全变形了,又长又瘦,唾沫和牙齿闪闪发亮,又浓又密的长发严严实实地盖住了肩膀。
月亮映照在伊万的眼中,就像他眼里的一道又白又冷的光芒。伊万好像很痛苦,我可以听得见他的呼吸。他的双手在地上蜷曲着,好像被泥土咬短了,掩埋了,紧抓不放,满是关节和爪子。这双手好像无法离开地面,同时要让土地付出代价,它们好像在掏大地的内脏。伊万用肩膀猛撞了一下,整个屁股动了,像一棵拔起的树。他的鞋裂了,双手撕开了大地,泥土到处飞扬。伊万整个移动了,前进了,这已经很不容易。他冲着月亮弯下腰来。什么东西在他身上吼叫,是从他肚子里冲出来的,就像我感到死神来临的时候一样。
于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开始了。我现在想起来还感到痛苦。可怜的伊万。伊万和我在他的套间里待了好几个月,每到月圆之夜,伊万就去吃点东西。他曾教我如何使自己的身体节奏适应月亮的变化,但我比他要难适应得多,我相信他的血中真有这东西。他推测我的节奏不正常,扰乱了这游戏,他不太明白女人的麻烦,但一切在于强烈的意志。
当我厌倦了做猪,或者由于持续的时间太长,由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运气不好时,我就
独自关在房间里,做些呼吸练习,尽最大努力集中精神。如今为了更好地写作,为了更好地执笔,我仍试着这样做。但自从伊万死了以后,我越来越难做到了。不管怎么说,现在,有什么东西能让我变成一头猪?我这样子挺好。我谁也不见,除了几个同类。一想到要回城里,我就感到厌烦了。和伊万在一起最美好的时光,是我发情的时候。我们小心翼翼,不发出太多的叫声,为了不影响邻居。可我们多快活呀!伊万爱变成人的我,也爱变成猪的我。他说,有两种生存方式,以一个女性的代价享受两个女性的乐趣,真是不可思议!我们玩得太开心了!
解毒的办法(3)
伊万把所有的生意都扔下了,以便更好地和我一道享受生活。他把"路易艾居"卖给了"椰林"公司,我们富得流油。伊万让我穿上款式最漂亮的衣服,甚至给自由公民政府损献了一大笔钱,用来重修新桥,以纪念我们的初夜。当我的样子过得去、不会在街上引起人们的惊叫时,我们常去那散步。每当看见新桥上刻着伊万的名字,我总感到十分自豪。可惜,这桥总是修不完。只有伊万能在月圆之夜有力地一跳,一下跳到对岸。伊万多么强壮啊!
伊万的一大部分钱被挪用了,引起了极大的愤慨,但伊万说他不想管,说新桥像这样子挺好。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应该说就交通而言,这样不太方便。幸亏,政府想在旧壬宫里开个缺口,建一条市区高速公路。风景要被破坏了,伊万在想要不要去干涉,但他已做出选择,不再过问世俗和政治生活。他抛弃了一切,以便全身心扑到我身上。
在我们散步的新桥路上,不时出现偷拍他人隐私的摄影者。伊万不让我读文章,因为人们在文章中似乎对我不太友善。照片从来不拍我好的地方,我被当成一头肥母猪,我和伊万哈哈大笑。我不知道怎么跟您说,当时我对这些东西是如何不当一回事。人们之所以妒嫉,是因为路易艾居公司著名的伊万为了一头肥母猪而抛弃了一切,这与他们有关,他们无法理解。何况,在那个时候,人们从报上得知隐士死了。专家们对"路易艾居"过去的增白霜很感兴趣,伊万则很高兴能到乡下去休养。他利用他在部里的关系把事情平息了,又把他在椰林公司的所有股份送给了隐士的那个女友。
后来,每到月圆之夜,我们便让人送货上门。我吃比萨饼,伊万吃送货人。为了避免血腥味,伊万不得不吃得一点不剩。他变得胖乎乎的,可爱极了。为了把线索搞乱,我们叫遍了巴黎的比萨店,"快速比萨"、"轻骑比萨"、"闪电比萨"、"隆隆比萨"、"飞车比萨"等。我们用胡编的地址让人送货上门,伊万还用假名临时租了几个单间。另一个问题是如何处理车辆,但塞纳河正是为此而准备的。我们等待没有月亮的夜晚,"扑通!"把它们扔到水里去。我们过着一种真正的冒险生活,我们是新的邦妮和克莱德。
我们的日子过得十分美满,我们有漂亮的套间,有爱情,而且每月一次策划新阴谋,每次的情景都不一样。新的感官刺激,前所未有的味道,送上门来的异国口味的食品。"洛杉矶灾难"使一批各种各样的新移民涌向巴黎,他们全都是做快速比萨的材料。据伊万说,他们的味道很好,似乎有点可口可乐的味道,肥美极了。伊万好像很讲究等级,历来喜欢大块食物。而我呢,产生了一个小小的烦恼,于是我开始越来越多地看电视。
您惟一所想的人这个节目极大地干扰了我,我应该听伊万的话,他讨厌这些蛊惑人心的玩意。由于战争和大诉讼之后消失了许多人,这节目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我母亲出现在屏幕上,我已经完全把她忘了,她显然没忘记我。她手里拿着几本《这是在巴黎》和《我们也如此》,我和伊万的特写照片连续出现在屏幕上。我母亲哭得非常伤心,几乎听不清她说什么。她说她认出我来了,想重新见到她亲爱的小女儿。后来,让我大为困窘的是,我小时候的照片开始充斥荧屏,甚至还有母亲喂我吃奶的照片,伊万笑得在地上打滚。可怜的伊万,但愿他知道这闹剧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后果!
我母亲说,我父亲在战争中死了,我集中全部精力,想回忆起他的样子。母亲又说,她现在没有生活来源,没有工作,几乎流落街头,她惟一的要求是要我跟她打个招呼。主持人一再强调我跟伊万的关系,他说有钱人吃掉了我们的脑袋,只给我们留下皮来包骨头,留下眼睛来哭泣。伊万笑得喘不过气来,当他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我和他试图冷静地谈谈这些事。
伊万说,我母亲无非是想要钱。这是我第一次和伊万争论。伊万对我说,我母亲用买彩票赢来的钱在乡下买的屋子,不大可能在战争中被毁,又说我母亲绝不会流落街头,她手头一定还留有几个钱。我得说,电视上的那些玩意儿使我在精神上受到打击,我不知道是因为重新见到我母亲,还是因为见到自己小时候的照片,或许是看见自己现在这副样子的特写上了电视。我不能容忍伊万这样说,我说他不知道贫穷和饥饿是什么滋味,不知道这种胡说八道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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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牛般的肩膀
公牛般的肩膀(1)
但现在回想起来,我又为自己因为这么点小事而跟伊万生气而感到痛苦。当时,我们并不知道一同幸福生活的时光对我们来说是多么重要。伊万赌气了,声称准备给我母亲寄钱,但又说重新见她会给我们带来没完没了的麻烦。伊万清楚地知道"公民党"们最终要剥他的皮,电视上那些吵吵闹闹的东西使他心神不安,他相信有人收买我母亲,用这种办法引狼出林,可以这么说。而我呢,伊万如此冷漠,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我感到很伤心。
伊万想对我解释说,这种节目适合任何人,让人以为"大诉讼"的被告们现在可能还活着。可我对政治从来就一窍不通,我叫道,这只与我母亲和我有关。伊万没有设身处地替我想想,我和父母长年居住在卡莱勒穆耶又热又潮湿的低租金住房里,伊万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母亲让我感到伤心,但我头脑里乱糟糟的,无法冷静地思考。
为谨慎起见,我登上了一节运牲畜的车厢。和母牛在一起,我觉得好了一点。我喝了牛奶,精神放松了,大睡了一觉。当列车到达终点站时,我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皮肤变薄时我穿着长袍感到很冷,皮肤变厚时我又毫无感觉,长袍裂开好多个口子。我从奶牛那儿偷了些干草。考虑到将来的日子,我吃了很多。夜幕降临时,我下了火车,迅速来到小城的郊区。干草反胃了,因为我不会反刍,而干草又很重。由于腹痛,我得不时地停下来,也因为很长时间没有吃东西了。这样去看母亲,我觉得实在不太像样,尤其是穿着那件破破烂烂的长袍。
我来到郊区角落的几条马路上,看见光秃秃的树在风中慢慢地摇曳。我对自己说,别急着按母亲家的门铃。我害怕了。我走近那几棵树,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树这么高,闻起来这么香。它们散发出树皮和积在树干上的原始液汁的香味,使人感到了冬天沉睡着的所有力量。在大树粗壮的树根之间,大地裂开了,好像树根深入其中时,从里面翻起了泥土,我把鼻子拱进土里。秋天已逝,枯叶闻起来很香,所有易碎的小块泥土都散发出青苔、橡栗、蘑菇的香味。我搜寻着,挖着,闻着,好像觉得整个地球都进入了我的身躯,在我身上产生了四季,飞起野鹅,刮起南风,长出了香花莲和水果。腐殖土一层一层,四季都留有痕迹,越来越清晰地追溯着往事。
我找到了一块黑色的大块菰,首先想起了公元2000年的那个圣西尔韦斯特日,我在这些如此喧闹的人当中吃了那么多。后来,幻象消失了,我咬着块菰,发出"嘎扎嘎扎"的声响,香味从鼻子里钻进喉咙,就像吃土块一样。大地的冬天都在我嘴中裂开,我忘了未来的千年,也忘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它卷成一团,在我身上滚动,我忘了一切。我不知什么时候失去了记忆。我吃着,不断地吃。块菰的味道有点像结冻的沼泽、卷起来等待春天回来的嫩芽和在冰冷的土中破芽而出的幼苗,并能让人耐心地等待未来的收获。我的肚子像冬天一样沉重,渴望找到一个野猪窠,渴望入睡和等待。
我用四肢挖洞,拉屎,打滚,弄了一个椭圆形的漂亮的洞,里面满是醒来的虫和发芽的马勃。热烘烘的大地开始在我四周冒气,我趴了下来,嘴枕着四肢,土块落在我背上。我在那儿躺了很久很久,黎明的阳光抚摸着我的嘴。我嗅到月亮在头顶经过,从大地的另一端落下,在夜间带来了风,好像有一股寒冷的沙子的味道。我想起了伊万,于是便从野猪窠里站起来。我又感到了腹痛,苏醒了过来。我害怕失去自己,就像失去伊万一样。我竭尽全力让自己站起来,这使我感到很痛苦。没有伊万而继续活下去,这太难了。听天由命,吃,睡,这要容易得多,这不需要做出努力,只要有生命力就够了。在我这只母猪的肌肉、母猪的外阴、母猪的大脑中有生命力,有足够的生命力在野猪窠里度日。我又掉进了洞里,全身又随着地球的转动而转动,随着风的吹动而呼吸,随着拍岸的潮水而心跳,流淌的血像雪一样轻重。闻到树木、香味、腐殖土、青苔和厥,我的肌肉就动了起来。我感到动脉中有别的动物在呼唤,感到了我的同类在发情期的对抗与交配及其诱人的香味。
现在我知道,一有风吹草动,就必须高度集中精神,保持冷静,免得产生发自内心的恐惧,这样才能克制住自世上刮起第一场暴风起,便萌生在牲畜心中的这种恐慌。死对大家来说都是一样的,死神降临在我周围,必须保持冷静。别的猪惊恐万状,我缩在它们后面的一个角落里,看见门开了。与此同时,卡车也到了,停在门前。香水店的老板从车上下来,他胖得不得了,我看见他站在门框上,弯下公牛般的肩膀,吻我母亲的嘴,并以某种亲昵的方式拍拍她的屁股。卡车上印着福利电子几个字,但里面却散发出强烈的尸臭味。
公牛般的肩膀(2)
香水店老板和我母亲做黑市买卖,以现在的肉价,他们该赚得到不少黑钱。他穿得像个高级商务管理人员,但母亲却给了他一件白围裙和一条绳子,两人进了猪圈。母亲手里抓着一把大刀,一个用来装血的铜盆和几张用来烧猪皮的报纸。"那儿,角落里。"母亲说。他们走近我,其他猪都逃了,乱作一团,我身边形成了一个空空的巨圈。我准备决一死战,母亲不单是个凶手,而且还是个盗贼,她要杀掉一头不属于她的猪。我露出牙齿,香水店老板开起玩笑来,用绳子向我头顶甩来。我想起了跟伊万在一起的最后情景,这情景充满我的神经、我的肚子和我的肌肉,我的整个身子都站了起来,由于仇恨,由于害怕,我不知道,也许是由于我对伊万所有的爱。老板的脸变得铁青,他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枪,我把枪从他手里夺了过来,开了两枪,第一枪打他,第二枪打我母亲。刀落在铜盆里,发出"哐当"一声。后来,我去了森林,有几头猪跟着我,另一些猪过于留恋现代化猪圈的舒适,应该被动物保护协会或另一个农场主收留了,总之,我现在不会喜欢像它们那样。
公牛般的肩膀(3)
从此以后,我大部分时间是猪,住在森林中更方便一些,我跟一头很漂亮也很雄壮的野猪生活在一起。晚上,我常回农场,看电视,还打电话给香水店老板的母亲。您惟一所想的人摄制组来到的那天,我从森林里察看了一切。他们在尸体旁的手枪上发现了我的指痕,节目会放出来的,但他们可能现在还在找我。
我对自己的命运并没有感到不满,食物不错,林中的空地很舒服,小野猪们使我很开心
。我经常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早上醒来,周围的泥土暖烘烘的,我身上的气味与腐殖土的味道混在一起,甚至不用起身就能吃上几口,梦中也能来几爪,橡栗、栗子什么的全都会滚进野猪窠中,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了。
元气刚恢复了一点,我便开始写作。当月亮升起,我在它冰冷的亮光下重读我的笔记本时,我产生了写作的愿望。笔记本是我从农场里偷来的。我试图照伊万教我的那样做,但与他的方式背道而驰:我之所以朝月亮伸长脖子,那是为了恢复我人体的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