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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心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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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心作证-莫言
第01节
这是一部美丽而又令人激动,乃至荡气回肠的小说,或者说,它是一部完全来自生活与时代的撼人写真。作家以其大手笔抒写了社会转型时期,关于人性和感情的裂变……
在市委家属楼三层的一个大厅里,正进行着一场热闹的婚礼。阵阵喧闹声不时地从窗户里传出来,像一朵朵绚烂的焰火在空气里炸开。很多马路上的行人忍不住驻足倾听观望。大厅里面,周建设眼角眉梢挂着掩饰不住的喜悦,不停地应付着前来道喜的各色宾客。他的眼睛时不时地向露台上的肖眉望去。只要肖眉在他的视线里,一种心醉神迷的满足感就会从他的心里涌出来。只有他自己知道,能得到肖眉他付出了多么漫长持久的努力。想到这里他长舒了一口气。此时身材高挑、气质优雅的肖眉身穿一袭大红镂花礼服,若有所思地站在露台栏杆前,遥望着远处的山峦。婚服后面的亮片如数不清的眼睛回望着大厅里喧闹嬉笑的宾客。门口一阵寒暄过后,周建设从喧闹的人群中走过来,把手搭在肖眉的肩上,动情地望着她说:“肖眉,你爸爸来了,客人也都到齐了,进去吧。”
肖眉从沉思里转过头,看着眼前这个头上留有花纸屑的男人。身穿一身崭新西服、背衬着新房华丽装修的周建设,在肖眉的眼睛里突然显得非常陌生。肖眉面无表情地随着周建设来到大厅。肖眉的父亲、市检察院检察长肖凤山微笑着坐在长沙发上,组织部长于兆粮作为贵宾也坐在一旁。刘秘书长正张罗新人给长辈行礼。
于兆粮笑着对周建设说:“别光蔫不唧地傻笑了,小周,今天你对老肖同志的称呼,也得改改了吧?”周围的宾客一片响应,年轻人在后面起着哄,气氛非常热闹。这时周建设在大家的起哄中,窘得脖子都红了,嗫嚅了半天也没叫出口。看着他尴尬的样子,一直微笑的肖凤山急忙制止:“不急不急,等真正成了一家人,再叫不迟嘛。”
大家哄笑欢闹起来。
眼睛通红、憔悴不堪的龚钢铁就这样出现在大家眼前。刚才还在微笑着的他的母亲于兆粮,看见自己的儿子这个样子,怔住了。她站了起来,想说什么,被坐在身旁的肖凤山用手势制止了。
像被施以某种魔法,钢铁穿过房间,脚步沉重地径直来到身着红礼服、显得异常庄重美丽的肖眉面前。他目光定定地望了肖眉一会儿之后,沙哑着嗓音说道:“肖眉……”他停顿了一下,像在积蓄着一种力量,“你可以嫁给周建设,但我必须在你和建设进洞房之前告诉你,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深地爱着你……”他的嗓音低沉沧桑,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龚钢铁的身体转向大厅,面对那些发愣的人,他的声音平静下来:“也许我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种场合,可我知道这是我的最后机会,大家可以讥笑我,挖苦我,可我也请大家原谅我,相信我——我爱肖眉,我至死都爱着肖眉”
钢铁说完这些向大家鞠了一个躬,回头看一眼还愣在那里、如在梦中的肖眉,转身走出大门。大家还没回过神来,大厅里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被钢铁的真挚感情和那一番掷地有声的话感动了。宾客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在这个过程中,龚钢铁的母亲于兆粮,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来,几次想开口说话,都像被噎住了一样,伸伸脖子又缩回去,显得十分尴尬。
肖眉泪流满面,她挣脱了想抓住她肩膀的周建设,手提结婚礼服裙裾,下楼向钢铁消失的方向追去……
对于肖眉而言,很久以来,钢铁和建设就像一个钢镚儿的两面,不可或缺,但也不能兼得。他们的友谊是从初中就开始的。钢铁憨厚,喜欢较真,也比较浪漫。看过电影《追捕》以后,他竟然放弃了党校即将毕业的机会,转到法律函授班,决心将来做一个合格的检察长。而周建设一直充当着肖眉的保护神。他对生活总是充满热情和自信。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市委做秘书工作。这世上总有那么一类人,是生活和命运的主宰者,他无疑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在北京上大学时,肖眉的心里一半装着龚钢铁,另一半是周建设。她的天平总是摇摆不定。似乎是为了让自己找到最终的答案,她回到了这个城市。从小就梦想着成为一个作家的肖眉,曾找过钢铁,想让他的母亲给省文联主席打个电话,帮她调到《文学天地》去做一名小说编辑。可是钢铁觉得这种靠关系的行为不好,不肯这样做。而到了周建设那里,为了把肖眉安排进杂志社,有一阵子周建设马不停蹄地找秘书长、找文联主席、找宣传部长,就差给人家跪下了……肖眉终于进了《文学天地》杂志社。肖眉在这样的情况下答应了周建设的求婚。但是肖眉的心里对龚钢铁的信任一直没有改变过。
今天婚礼上发生的这场风波,钢铁对她那番灼热的表白,像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肖眉的心,她原来的那一点疑惑突然变得那么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这个问题更简单的了——她爱的是龚钢铁。肖眉走了,周建设呆在原地,他感到自己像一个正在被风化的泥人一样,在宾客面前一片一片地剥落着。他眼前的世界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参加婚礼的人们脸上带着一种很难说清楚的表情陆续开始走了。
龚钢铁的母亲走到了他眼前,看着像被冻住了一样的周建设,想说什么,又摇摇头走开了。没多久,偌大的厅堂只剩下他自己。太阳透过窗玻璃照在周建设的身上,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解冻了,机器人一样慢慢走到窗前,看着高楼下面车水马龙的街道。想到自己很多年对肖眉的追求瞬间付诸东流,他真有一种从窗户上跳下去的冲动。他知道如果那样做就解脱了。他的脑海里出现了自己血肉模糊的样子,不禁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周建设从地上拾起一个烟头,点着放在嘴上。他知道自己的情感已经在一瞬间追着肖眉的背影而去,只剩下一个虚弱的空壳留在这里,从此以后将再无真情可言。
命运的黑手要想作弄什么人的话,不到一定的时候是不会松手的。当那种让人绝望的时刻来临了,就意味着此人另一种命运的开始。
不幸的事接踵而至。在市委秘书长的评选中,本来胜券在握的周建设,却被省委汪副书记的内侄高要天代替了。早晨,市委组织部长于兆粮满腹心事地走进市委大院。这些日子,周建设的事在她心头挥之不去,儿子在周建设婚礼上搞的闹剧,使得周建设和肖眉离了婚。她一直对他心怀愧疚,很想在市委秘书长的评选中对他有所帮助,其实不用她帮忙,只要按原则办事就行了,因为论实际能力,周建设本来是众望所归。没想到半道上杀出个高要天,于兆粮到底没能顶住上面的压力,只好再一次对周建设心怀愧疚了。想到这里,她不禁叹一口气。
经过办公楼前的宣传栏时,她的目光被围观的人群吸引住了。现在正是上班的高峰期,大大小小的干部正围在宣传栏前看一张大红的海报,她一路上跟人打着招呼,也走了过去。原来,宣传栏上贴出了一张辞职海报。大红纸上写着:
“为了响应改革开放的号召,我——周建设,从即日起辞掉机关工作,不领取国家分文工资,自愿到商海之中,行独木舟,搏击大海。”最后还有两句诗,“天下黄土到处是,何处黄土不绿树——辞职人:周建设。”
听着人们的议论,于部长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迎面碰上周建设提着东西大步走来。周建设的脸上一扫近日的阴霾之气,他恭敬地向于部长点点头,大踏步走了。
看看时间已过了两点,周建设快步走进市区僻静处一个挂鹰鹏公司牌子的院子。院落里有一栋旧式的二层建筑。周建设穿过院子,来到走廊上。
“你找谁?”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突然从一个房间里伸出头来问。
周建设微笑着说明来意,把自己的简历交到小伙子手里,并且很客气地问他贵姓。
“我姓马,马光明。老葵在楼上,去吧。”马光明说完回屋坐下。
周建设看了看楼上说:“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去?”
马光明看一眼周建设说:“你跟我来。”说完迈开大步就走。
周建设跟着他来到楼上一间办公室。老板老葵是一个40多岁的粗壮汉子,留着连鬓络腮胡,头顶像半个青壳鸭蛋。他们进去的时候,他正把两条毛茸茸的腿跷在桌上看连环画。马光明小声向他报告以后,把周建设的简历递了过去。老葵拿眼角扫了一下周建设,接过了简历。看完后扔在桌上,顺手又抄起一本小人书继续翻了起来。
态度傲慢的老葵此时没有想到,站在他面前的这个谦恭的青年,日后将会跟他展开一番你死我活的较量。接纳了他,从此就在身边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他的命运将由此发生意想不到的改变。不过现在在他眼里,周建设只是一个落难秀才,一条可以随时听他使唤的狗。
一旁站着的几个马仔争着看扔在桌上的简历。其中有个20多岁的漂亮女孩特别引人注目,她在那堆人里鲜艳得像一朵怒放的花。周建设很快就了解到:那个长相粗野,左眼边有一块伤疤的叫老四;身材瘦小,样子机灵的叫阿昆;那朵鲜花叫钟小丽。
第02节
老葵眼睛盯着小人书,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周建设,对一直站在身边的老四点点头。于是老四拍拍周建设的肩膀,把他带到另外一个房间。老四说,他来得正好,公司正是用人的时候。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睛有些狠毒地盯着周建设,说在这里做事,就要懂这里的规矩,不能泄露公司的秘密。他暗示说,前段时间有个家伙因为泄露公司的秘密下场很悲惨。周建设在老四说的过程中,不停地点头答应着。
周建设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今天是他下海的第一天,新生活并没有让他感到兴奋,他只是觉得疲惫,浑身的精力像是被什么抽空了一样。他拿出钥匙开门时捅了好几下才对准钥匙孔,他感到背后有人在看他,回头一看,龚钢铁正微笑着站在门外不远处的路灯下面。
周建设觉得自己的心往上蹿了一下,堵住了嗓子。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胸膛里的愤怒翻腾着直往上涌。
周建设感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能出去走走吗?”龚钢铁一只脚踏在台阶上问道。路灯很暗,看不清龚钢铁的脸,只有他的双眼在黑暗里闪亮。
“都到门口了,不如进去坐坐。”周建设声音微弱地说着,接着推开了房门。
不远处的树叶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
龚钢铁轻声说:“我明天举行婚礼,来把肖眉从你这里带走的嫁衣还给你。”
周建设觉得热血一下子涌到脸上,他激动得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他甚至听到了自己牙齿碰撞的声音。于是他使劲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打开房门说:“进来吧。”
龚钢铁走进来,顺手把门关上。房间里依然保持着婚礼时的模样,尤其是周建设和肖眉的结婚照还异常醒目地挂在墙上。周建设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没顾上收拾,乱得很,你随便坐。”
龚钢铁没有坐下,他从包里取出那件醒目的红婚纱,放在周建设面前的桌上。
周建设看了一眼红婚纱,又一次感到热血上涌。他把婚纱推到一边。他的脸在鲜红的婚纱映衬下,白得发青。一直看着他的龚钢铁平静地说:“动手吧,建设。”周建设没有动,也不说话。时间在寂静中一秒一秒地过去。
“我来不是给你赔礼道歉,也不想请你原谅,打、骂,今天都由你,你还可以让别人进来帮忙。”龚钢铁一字一句地说。
周建设一声不响地望着他。
龚钢铁接着说:“现在你不动手,以后就没机会了。”
“你走吧。”周建设的声音不像出自血肉之躯,似乎来自某个飘渺的世界。
龚钢铁走到门口,又转身回来,从兜里取出一沓钱放在婚纱旁,说:“建设,这是2000块钱,也许你做生意能用得上。”说完开门走了。周建设呆望着那沓钱,突然转身扑在那堆红色的婚纱上,发出了狼一样的哀嚎。
大海在夜幕下和天空连成一片,不见尽头。随着夜色渐渐深沉,海风逐渐大了起来。破布条似的海带被一浪一浪的海水推上粗粝的礁石,它们挣扎着想回到海里,却被下一个更大的浪头猛推一下,搁浅在更远的沙滩上。
货运码头上,有一条靠在码头上的小船正在海水里飘来荡去。瘦高的船主站在浅水里,稳住小船,小心地将油布拉开。几个手电亮了,照着满船的外国香烟。
“卸货动作要快”刀疤脸老四对鹰鹏公司的伙计们说。
周建设、马光明、阿昆等一群伙计慌乱地把一箱箱外烟往岸上搬。瘦弱的马光明在踏板上一脚踩空,把一箱烟摔到了岸上,金色的外烟散了一地,他自己险些跌进水里,被周建设一把拉住。正和船主结烟款的老四回头一看,大骂道:“妈的废物就知道吃还不快收起来”
浑身是泥的马光明从地上爬起来,看看老四,眼睛里似乎有火花在黑暗中一闪。
周建设拍拍马光明的肩膀,一起到老四脚下把地上的烟重新装进箱内。老四和船主说着话,两个烟头一明一灭。船主的声音明显带着不满:“这次就算了,以后再这么低,就没法和你们做了。”
老四冷笑了一声,说:“这话可就见外了,不和我们做你还能和谁做?谁不知道葵哥是这个码头的老大。”
船主在嘟囔:“都在外面混,互相关照点嘛,只要码头通畅,下面可就不光是烟了……”
在地上拾烟的周建设仔细地听着。老四回过头来警惕地瞥了他一眼,接着和船主搭肩走到更远的黑暗里。
小船上的烟全部搬上卡车后,老四吆喝大家上车,卡车已经发动了。周建设刚爬上卡车护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喊道:“等一下,我的钥匙掉船上了。”然后就往小码头上跑去。
老四回头看了一眼,恨恨地在后面骂道:“懒驴上磨屎尿多,快点。”
周建设走进船舱里的时候,船主和两个伙计正点着一根小蜡烛喝酒。瘦高个船主听到动静,猛一抬头,厉声问周建设:“你是谁?”
周建设打量一下另外两个人,挺了挺腰板,从容地回答说:“想和你做生意的人。”
船主看了看周建设,拿起酒壶喝一口酒,满脸不屑地问:“就你?”
“不是我,是我老板。大老板。”
船主问:“老葵?”
“比他更大。”周建设淡淡地说,“出价也比他高,有心的话改天见个面。”
船主犹豫了一下,说了一个电话号码。
周建设一路小跑着回来了,老四鹰一样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周建设。周建设在他的注视下坦然地登上卡车。
装满香烟的卡车熄了灯行驶在密林旁的公路上。世界仿佛被黑暗淹没了。车厢里的人好像被闷在一口不见天日的大黑锅里,睁大了眼睛也看不见一点亮光。此时夜风很冷,公路旁边的树丛传出呼啸的风声。
突然前方的路口响起刺耳的警笛,并排堵在路上的几辆警车突然车灯齐开。
雪亮的光柱中出现了几十名武警,大喊着冲向卡车。卡车上的人们四散逃窜。
老四飞快地窜进树林,阿昆紧随其后。等到周建设和马光明反应过来,跳出车厢,几十名武警已经把他们团团围住,警车的灯光刺得他们睁不开眼睛。
他们被连夜带回市公安局接受审问。
周建设被带进审讯室的时候,公安局刑警队分队长张中林和一名刑警已经坐在审讯台前。周建设在他们对面的长凳上坐下。
张中林例行公事地问过名字和住址,接着问道:“你参与走私活动多长时间了?”
周建设好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惊讶地看了他们一眼,一脸无辜地说:“我从来没参与过走私活动!”
张中林“啪”地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胡说没参与那你今天怎么到这儿来了?”
“这我还要问你呢。我是市委秘书处的辞职干部,做买卖缺钱,别人就介绍我去码头卸货,一晚上能给50元,今天是我头回去,没想到在路上就碰到你们,我还以为遇上打劫了呢。”周建设看着神情严厉的张中林,不温不火地说。
“你想狡辩?你要是真在市委干过,不会不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吧?”张中林眯缝着眼睛,把脑袋往前伸了伸,盯看着周建设的眼睛。周建设说道:“如果你不相信,可以打电话给检察院的龚钢铁,他了解我,能证明我的清白。”
第03节
张中林狐疑地自语道:“检察院的龚钢铁?于部长的儿子?”
周建设转过脸没有回答。
第二天天刚亮,关押室的铁窗被打开了。一个警察喊周建设出来。周建设起身来到院子里,看见马光明和一堆人挤在墙角里互相取暖,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见他出来,马光明赶紧走过来低声说道:“周哥,你要出去了,别忘了救我啊。”周建设冲他点点头,走出监号。
周建设走进看守所会见室的大门,不禁微微一怔。龚钢铁和肖眉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焦虑的神情放松下来。办完了各项手续,三个人一起走出看守所外面的大铁门。外面的世界一下子变得宽阔起来。周建设抬头望天,远处的太阳在树梢背后如一枚悬挂的红蛋。他往旁边看看,见肖眉低着头走路,用脚踢着一块小石子。龚钢铁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皱着眉头。不远处有一个挂着招牌的小饭馆,龚钢铁带头径直走了进去。
饭店很小,只有四张桌子。正对门的墙壁上糊着一张迎客松印刷画。饭菜上来了,周建设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确实饿了。龚钢铁和肖眉相互交流了一下目光,肖眉一声不吭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眼睛一直看着窗外的龚钢铁转过头来,对闷头吃饭的周建设说道:“建设,你和我说实话,这事真和你没关系吗?”
周建设一脸无辜地放下饭碗,眼光拉直了,不认识似的看着龚钢铁说:“钢铁,你可以不信任我,但你总不能不信任公安局刑警队,不信任民警吧。要是我真像你想的那样是走私分子,那你今天怎么能把我接出来?你真以为人家冲你是检察院的就给我开了后门呀?”
“我不是这个意思,现在社会上有很多公司背景很复杂,我担心你和他们搅和得太深早晚要吃亏。”钢铁又把眼睛转向窗外,避开周建设的眼光。
周建设微微一笑,眼睛转过来盯着饭馆墙壁上的迎客松,他习惯性地摸摸口袋,这才想起昨天晚上烟被看守所的人没收了。他坦然地对一脸严肃的龚钢铁说:“钢铁,谢谢你们的好意,我不会堕落的。我离职是为了活得更好,不是为放纵自己,更不是要让自己堕落。我知道你们不相信我到码头卖苦力,就为一晚上挣那50块钱,没办法,我也得吃饭啊。你们能管得起这一顿,可管不了我一辈子。我和你们不一样,我要想活得有个人样,只能靠自己的这双手。”
听见周建设这样说,肖眉眼里闪动着泪花,她想到了周建设的身世。肖眉说:“建设,你别说了。你的苦衷我们理解。”
周建设放下饭碗,叹一口气,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苦对我来说真不算什么,我毕竟是捡煤核长大的。”说完将啤酒一饮而尽。他站起来说:“不陪你们了,我还得去干活呢。”周建设走到门口,回头看看站着没动的钢铁和肖眉。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对了,和我一起进去的马光明,情况和我差不多,也是不知情的。
钢铁,帮忙帮到底,你再和刑警队解释解释吧。“
几天以后,在城市西北角存放着周建设父母遗像的大杂院,开始热闹起来。阳光下显得越发的肮脏狭小的街上,不断有男女老少急匆匆地往周建设家的院子赶来。
周建设站在院里,也许是因为天气太热,头上冒着汗,他的周围站着大杂院里的男男女女。
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工人,站在人群中发话了,周围乱哄哄的人群安静下来。老工人问道:“建设,你真的能搞到电视机?”周建设把目光转向老工人,坦诚地说:“赵伯,我和大伙是多年邻居才来操这份心,大伙如果不信,可以不交这份钱。”
一个下颏刚长几根嫩黄胡须的中学生插话了:“建设哥,货什么时候到呀,我们在等着看《霍元甲》呢!”
周建设说:“月底,最多下月初,你还能看几集,就算这次看不到,电视台也会重播的。”说着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人群后面的一位中年妇女嚷道:“要是到时候没货怎么办?!”
周建设隔着人群望着她,又转过身对所有的人群环视一圈,提高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没货我连本带息一起还,而且你们还可以告我。我虽然已经辞职,但大伙对我是知根知底的,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从市委机关出来的,不是二道贩子。”
听见这番话,马上有几个人附和周建设,回头用眼睛瞪着那个中年妇女。
一个年轻女工小心地问:“1500元一台,是不是贵了点?”说完又求援似地看了看众人。周建设回答得很爽快:“原装、进口,我给你们是1200元,给别人是1500元。不过货不多。”
一个中年人发话了:“小周兄弟,我要一台,现在就交钱”说着就往周建设怀里塞钱。人群中不时有人叫道:“我也买—台。”“我也买一台。”大家把周建设紧紧围住。周建设微笑着喊道:“不要挤,一个一个来。”
这时刚从看守所出来的马光明,一路打听着找到了周建设的老房子,他随人流进了院子,挤到周建设身边。
“周哥”马光明喊了一声。
正忙着收钱的周建设转头一看,惊喜地叫了一声,说:“光明,来得正好,你帮我登记一下,姓名、钱数,再给每家打个收条。”
大杂院里很快排起了长龙。有人把周建设拉到一边,小声请求要替亲戚买一台,周建设满口答应着,要他叫亲戚来交钱登记,接着又小声地说,因为数量有限,就别再声张了。转眼间,队伍越来越长,尾巴都甩到街上了。
晚上,周建设和马光明在老房子里,打开两个麻袋将钱倒在地上。各种面额的钞票堆了一地。
马光明感叹道:“这么多钱,过去连想都不敢想呀。”
“这只是个开始。”周建设埋头整理钞票,很肯定地说。
“周哥,我跟定你了,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做大事的人。”马光明佩服地说。
周建设问道:“你出来,老葵他们知道吗?”
马光明说:“我从看守所出来就没回去,我不想在那儿干了,他们根本不信任我,我怎么干都是个打杂的。”
周建设头也不抬:“好,和我—起好好干,我信得过你。”
马光明使劲点点头。周建设接着说:“你明天把这些钱拿到银行全部换成新票子。”
两天后,周建设穿一身笔挺的西服,拎着旅行袋走进一家略显破旧的宾馆。他按事先约好的时间和地点,前来与船主碰头。走过宾馆安静的长廊,周建设直接来到楼上角落里的一个房间,推门进去。
瘦高个儿船主站了起来。常年的海上生活,使他看起来像一截高大的黑木雕,他的眼睛如鱼鹰一样犀利,一说话露出一口结实的白牙。三个穿黑西服的年轻人站在门口,很警惕地看着周建设。周建设坦然地拉开旅行袋,露出满满一袋崭新的钞票。他望着船主,把旅行袋往前一送,说:“这是10万元订金,1000台我全要。其余部分货到款清。”
船主看着钱袋,又看看周建设,表情放松了一些。他一屁股坐到床上,说道:“爽快不过,我们是做长线生意的,要的是长期稳定的合作伙伴,不是零售商。你知道,以前一直是老葵代理我们在月江的业务,他这个人不大讲规矩,我们早想换换码头了,就看周先生有没有这个气魄了。”
周建设看着船主,诚恳地说:“我跟你说过,我是在替大老板做事,我们公司的实力你尽可以放心。”
船主高兴地笑了,露出锋利的白牙,他站起来说:“那好,从现在起,我和你们合作。”
周建设的事业发展得比人们想像的还快。半个月以后,十几个小工抬着电视机在周建设的宏安公司卸货了。马光明夹着公司招牌和一堆证书走过来。他现在看起来比在鹰鹏公司的时候精神多了,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像个知识分子。他快步穿过来往搬运的小工,回头对一个有点趔趄的小工喊道:“小心点,砸了,卖了全家也赔不起!”小工唯唯诺诺,加快了脚步。
马光明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周建设正望着窗外沉思。马光明站在一边,静静地等着。直到周建设转过头来,马光明才走上前去说:“周总,工商、税务、公安的手续都办齐了。可以挂牌了。你那些老街坊订的货都发下去了,余款也打给了船家,咱们的账该进的也都进齐了。”
第04节
周建设望着桌上的那些牌证,沉默不语。
马光明接着说:“市委组织部于部长已经到省计经委上任了,按你的吩咐,我把公司的材料送过去了,你看……”
听到这里,周建设离开座位,望着窗外奔走的小工,在房间里踱起步来,嘴里自言自语地说着:“这可是个大老板,真正的大老板。”
“周哥,下面我该怎么做?”马光明看着不停踱步的周建设问道。
周建设忽然停止踱步,走到原来的座位上,看着马光明,表情严肃地说道:“光明,从今天起你我就在一条船上了,船翻了你我都倒霉。你可要想明白呀。”
马光明看着周建设,由衷地说:“周总,周哥,你放心,打你把我从局子里捞出来那天起,我就想明白了,我马光明这辈子就是你的左膀右臂。”
周建设的眼圈有些发红,他往两个茶杯里各倒了半杯水,递给马光明一个,二人没有说话,重重地碰了一下杯子。
于兆粮坐在省委窗明几净的新办公室里,门口挂着“计划经济委员会”的牌子。
她刚上班,不断接到祝贺的电话。她转身对身边的女秘书说道:“告诉总机,再来电话,问清打电话人的身份,一般不要把电话接进来。”说完以后,拿起桌上一个请柬看着。过了一会儿女秘书敲门进来说:“于主任,有位叫周建设的同志在楼下找你。让他上来吗?”
于兆粮犹豫了一会儿说:“让他上来。”
周建设走上省计经委办公楼的楼梯,两旁的华丽的大理石墙壁映衬着他的影子。
他好奇地用手一抹,一股寒气一下子凉到心里。周建设来到门口挂有“计划经济委员会”的牌子的房间前,敲门进来。看见精神状态很好的于兆粮,亲热地叫一声“于阿姨”。于兆粮也热情地招呼他,亲自将一杯水放到周建设面前。
周建设双手接过水杯,谦恭地站起来说:“谢谢于阿姨。”
周建设在上初中的时候跟龚钢铁同班。后来他和龚钢铁、肖眉成了最好的朋友后还去过龚钢铁的家,见过于兆粮。那时周建设学习好,人很聪明,会说话。于兆粮很喜欢他。有一次周建设到她家做客,还把她家的马桶刷得干干净净。所以于兆粮对他的印象一直都很好。后来周建设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市委做秘书工作,跟于兆粮接触的更密切了,她一直很赏识周建设。
于兆粮在他的对面坐下来,说:“你是来说公司挂靠计经委的事吧?按理我刚来不该出面……可钢铁和我都欠你小周一份人情啊……”
听到这话,周建设忙说:“于阿姨,我就是来向您解释的,如果您还能和从前一样,像对待钢铁一样待我,我就知足了。”见于兆粮笑起来了,周建设才接着把公司的打算和建好福利事业的前景说了。
于兆粮很认真地听着,等周建设说完,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从党的组织部门调到经济部门,对我来说也算个新的开始吧。能把工作尽快搞起来,搞好,是尽职。小周,在市委的时候我就看出你是个人才,今后,也不要让我失望啊。”
周建设的表情放松了,他站起来说:“于阿姨,不,于主任,我不会辜负您的信任的。”
挂靠了省计经委的宏安国际贸易公司开业的场面异常隆重。月江市的报纸和电视都作了相关报道。此时,在鹰鹏公司里,老葵在办公室里正跷着脚看电视,手里还拿着一本小人书。电视上,宏安公司的开业仪式正在进行。红绸落下,露出宏安国际贸易公司的金字招牌。接着鞭炮齐鸣,军乐队奏响欢快的乐曲。花团锦簇中,于兆粮、刘秘书长以及一些领导模样的人,向周建设鼓掌道贺,气氛十分热烈。
漂亮的电视节目主持人在现场一侧报道:省计划经济委员会所属的宏安国际贸易公司成立暨揭牌仪式,今天上午在这里举行,担任公司总经理的周建设先生,是一位从机关辞职下海的青年儒商。该公司的成立,受到省市各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参加仪式并前来祝贺的省市领导有省计划经济委员会主任于兆粮,月江市委副书记张泉水、市委常委兼秘书长刘大江等……
正在老葵身旁专心修指甲的钟小丽被电视画面吸引住了。
“哎,这不是咱们这儿的那个大学生吗,也成经理了,到底是文化人啊。”钟小丽惊奇地说。
“去,把老四叫来”老葵的眉毛皱到了一起,粗暴地打断她的话。
钟小丽没动,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老葵不耐烦了,拉长了声音:“去呀!”
钟小丽没好气地出了门。不一会儿,老四跟在钟小丽后面,一边提鞋,一边往楼上老葵办公室跑来。老四小声地问气鼓鼓的钟小丽:“什么事呀?”
钟小丽撇撇嘴说:“我哪知道,成天疑神疑鬼的。”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老葵的办公室。
一向很凶的老四,一到老葵面前就变样了。他弓着腰,小心地问道:“大哥,你找我?”老葵冲电视一努嘴。电视上,周建设正在满面春风地接受采访。老四凑近电视,两眼紧盯屏幕。
“周建设”老四喊道。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我这儿当什么了?”老葵自言自语。
老四回头望着老葵:“大哥的意思是……”
老葵一扔小人书,说:“找时间补个手续吧。”
接着他们咬起耳朵来。钟小丽厌恶地瞥了他们一眼。
周建设自从上次从看守所出来后,就再也没有回公司报到,老葵心中本来就有些不满,现在他把马光明挖走,开起了大公司,并在电视上大曝其光,这明明是挖了他老葵的墙脚。于是宏安公司将面临开业以后的第一道难关,这也是周建设和老葵的第一次较量。他们将在不停的较量中认识对方,也验证自己。
周建设这几天频繁地在省计经委和宏安公司之间跑来跑去。他这次报给省计经委的计划报表被退回来了。问题出在省计经委一个叫林涛的新上任的处长身上。从计经委回去的路上,周建设对正在开车的马光明说:“你抓紧时间再约林涛,出手要狠,一次到位,一直要管到他不当处长了。”马光明点着头。
周建设、马光明一走进宏安公司大厅就愣住了,只见眼前一片狼藉。见他们进来,脸上带血的保安马上报告:
“周总,刚才闯进来一伙人,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还抢走不少办公用品,伤了咱们不少员工。”
周建设和马光明马上挨个房间看了看被毁情况。
“愣着干吗?还不快去报警!”回到大厅以后,马光明对保安喊道。
周建设摆手制止。问保安:“他们说什么了?”
“好像说,要给你办什么手续……”保安摸着脑袋回想着说。
周建设忽然明白了。他拍拍马光明的肩膀,让他把这里处理一下,说完转身出去了。
黄昏,太阳把最后一点余晖抛向大地。天地间通红一片。周建设开着车在夕阳的余晖中来到鹰鹏公司大门口。
鹰鹏公司的院子里很热闹,老葵正在院中吃着麻辣火锅。
老四在一旁忙着斟酒,钟小丽在上菜。更多的人围在一旁看着。不一会儿,阿昆从外面跑进来,伏在老葵耳边嘀咕了几句。
周建设西装笔挺,微笑着走了进来。老葵没抬眼看周建设,在他伸手夹菜时,腕上的手表掉进了滚烫的火锅里。他瞥了一眼阿昆,阿昆心领神会,表情一下变得痛苦起来,挽起袖子,准备伸手去捞手表。周建设走上前去,挡住阿昆的手腕,自己将手伸进火锅,捞起手表。隔着滴汤的手表,老葵抬眼看着周建设,对旁边人喊道:“上座。”
第05节
阿昆很快将一张椅子摆在周建设身后。周建设将手表在自己的西装上擦了擦,放到老葵面前,然后坐下来。钟小丽给周建设递过来一条毛巾。周建设感激地看了一眼钟小丽,把毛巾包在手上。转过头来对老葵说:“劳力士满天星,全月江也就只有葵哥能把它当下酒菜。”
老葵哈哈地笑了,院里人的情绪都放松了。老葵把他的光脑袋往前面伸了伸,诡异地问:“听说你现在发达了?”
周建设谦虚地说:“还谈不上,我只不过是替咱们鹰鹏又开了条新道而已,毕竟我也算是鹰鹏培养出来的。”说着站起来将一个皮箱蹾在桌上,“这10万块钱,就当给兄弟们零花吧。”
老葵神经质地大笑起来:“我当你忘了呢,知道就好。冤家宜解不宜结,我葵某从今也打算腾出一只脚走走白道啦。”
周建设豪爽地说:“彼此彼此——来,敬你一杯。”说完举杯,独自喝掉,将空杯放到桌上,站起身来,“不打扰你的酒兴了,兄弟先走一步。”说完要走。
老葵眼睛一转说:“慢着。”
周建设警觉地站住。
老葵说:“东西砸了,人也打了,钱也收了,总得赔点什么吧。”
周建设表情放松了:“说这话就见外了,日后记得也给兄弟备着一条道就行了。”
“有来无往非礼也——小丽。”老葵喊道。
钟小丽来到身边,十分不解地看着他们。老葵对周建设说:“看得上的话,她就是你的了。”
钟小丽一副愠怒的表情。周建设看看钟小丽的样子,乐了。
第二天下午,钟小丽在马光明的后面摇摇摆摆地走进宏安公司。
城市西郊有一片广阔的池塘,现在已被改建成鱼塘。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周建设、钟小丽坐在遮阳伞下,陪着综合处处长林涛钓鱼,岸上摆着六七根鱼竿。林涛戴着宽边墨镜,裸露着上身,看上去兴致很高。
周建设望着远处的鱼漂,跟林涛说着话:“林处长这么年轻,难得有这种雅趣。”
林涛上好鱼饵,正准备着把鱼钩抛到水里,随口说:“喝酒唱歌打麻将,俗,这钓鱼既可修身养性,又能陶冶情操啊。”说完把鱼钩奋力抛到远处。
不远处的树林后面,马光明正与蛙人往活鱼嘴里塞金首饰。塞好的鱼已经装满一篓。蛙人携鱼篓下水。
马光明低声说:“要小心!”
蛙人点着头,下了水,向林涛的鱼钩游去。他游到鱼钩前,从鱼篓里取出塞了金首饰的鱼挂在鱼钩上。没多久,六七个鱼钩每个都挂上了鱼。
此时周建设在岸上高喊:“好上钩了。”
林涛提起鱼竿。钟小丽指着另一根鱼竿:“哎——又一条!”
林涛不停地从钩上往下摘鱼。不一会儿,那些“金鱼”盛满一桶。钟小丽蹲在鱼桶前。有些戏谑地暗示说:“林处长呀,我听人家说,这个湖里经常能钓出吞了金子的鱼呢。”
林涛尴尬地一笑:“噢,是吗?要真是那样,可就不光能陶冶情操喽。”
坐在湖边看着这一切的周建设不禁抿嘴一笑。他知道,林涛已经搞定了。接着他看着微风下泛着阵阵涟漪的湖水,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对付下一个目标,那个叫邱四海的科长。虽是个小小的科长,但没有他的签字盖章,周建设的计划报表还是无法通过。他看着鲜花一样的钟小丽,有了主意。
宴请邱四海是在一条大船上,这是个夜晚营业的湖上酒舫。此时夜幕深沉,酒舫里的灯光映在湖水里,飘摇不定,泛着柠檬一样柔和的光。临湖的包间里,只有周建设、钟小丽和邱四海三人,钟小丽不停地给邱四海斟酒。邱四海醉眼目蒙眬地看着面如桃花的钟小丽,很少吃菜,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仿佛在拿她下酒。
周建设的手机响了,他走出包间去接电话。
邱四海借着酒兴,色迷迷地伸过手去摸钟小丽的胸部,被钟小丽躲开了。几次扑空以后,他有些急了:“别装了,来吧……都是明白人。晚上包一间房,我出钱。”
闻着他呼吸里的酒臭味,看着他扭曲的丑陋的脸和伸过来的带毛的肥厚大手,钟小丽厌恶极了。邱科长看钟小丽不吭声,接着说:“你不要这样,你们周总有事求我,没事他能请我来吃龙虾吗?会把你单独留在这儿吗?”说完猛地一伸手抱住了钟小丽……
钟小丽气极了,她端起桌上一杯红酒泼在他的脸上,接着瞪着眼睛看着邱科长的狼狈相。
“妈的!你敢……周总……周建设!”邱科长勃然大怒地喊着。周建设马上走进来,看着他们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一切。邱科长对进门的周建设喊道:“你马上让这个婊子滚我和她碰杯,她竟敢把酒泼在我的脸上。”
钟小丽哼了一声,厌恶地转过头去。看周建设没吭声,钟小丽拿起提包要走。
周建设拦住了钟小丽,对正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他的邱四海冷冷地说:“邱科长,你要对她规规矩矩的话,她不会把酒泼到你身上吧?”
邱科长没想到周建设会向着钟小丽,他怔住了,生气地说:“周建设……你,你别忘了我是你请的客人,你的审批报告我还没有签字盖章!”
周建设的脸沉下来了,严厉地说:“姓邱的,你别忘了你是党员,是共产党的干部,你的所作所为,还有一点党员的样子吗?她不过是朝你脸上泼了杯酒,要是换了纪委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吧”
邱四海恼羞成怒,说:“姓周的,咱们走着瞧。”一边气呼呼地走到门口。没走几步,他又回来了,看了一眼沉默着的周建设和钟小丽,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服,“哼”了一声,转身走了。看着摔门而去的邱科长,钟小丽放下肩上的小包,坐在椅子上。过了一会儿,她看着沉默的周建设,嗫嚅着说:“周总,不会误了你这笔买卖吧。”
此时正吸着烟沉思的周建设,把半截烟摁灭在一只空碟里,大度地说:“误了也就误了……懂得放弃才能得到更好的。”
见周建设一点也没有责备自己的意思,钟小丽很感动。她倒满一大杯白酒,又倒半杯给周建设说:“来,周总,我敬你一杯。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气度的人。”说完一饮而尽。喝完酒,钟小丽的脸颊慢慢变得绯红起来,显得格外妩媚。她拿起放在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点燃,低声问一直看着她的周建设:“周总,你知道老葵为什么把我放到你这儿吗?”说完她吸一口烟,抬眼望着房顶上的一只灯笼,像是自问自答一样,“他是要我来注意你怎么做生意,都做些什么生意的。”
周建设猛地一怔,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拿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然后默默地看着面前这个女人。他感激地说:“我想,不该说的,你不会说吧?”
钟小丽又倒上两杯酒,二人一起举起杯子。他们的影子倒映在湖水里。
船漂浮在夜的湖面,在水里摇摇晃晃。
夜已经很深了,喝醉了的周建设,被钟小丽扶着回到自己的大房间。钟小丽把周建设扶到长沙发上躺下。明亮的灯光让周建设有些清醒了,不好意思地看着钟小丽。也许是刚才喝过酒的原因,钟小丽在灯光下显得妩媚动人。周建设有些动情了。
他发现钟小丽在脉脉地望着自己,就低声问她:
“不想走吗?”
钟小丽点头,眼睛里有泪花一闪。周建设轻声说道:“把衣服脱掉……”
周建设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拿起沙发上肖眉的婚纱,递给钟小丽,痴迷地看着她说:“把这个穿上。”
第06节
钟小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还是接过婚纱穿上了。周建设坐起身来静静地看着穿一身艳丽婚纱的钟小丽,渐渐地,她仿佛成了肖眉了。周建设走上去,温柔地摸索着婚纱的花边。最后把脸贴在钟小丽的胸口。两人忘情地拥抱在一起。周建设喃喃地说:“肖眉,好好爱我吧,我这一辈子都会爱你的……”
钟小丽一听清醒过来。她猛摇周建设,急切地说:“醒醒,你醒醒,我不是什么肖眉,我是小丽。我是小丽啊。”
周建设的美梦消失了,他回过神来,怔怔地望着钟小丽说:“对,你不是肖眉。”
接着将她猛地推开。
钟小丽摔门而出,周建设彻底清醒了,他坐起来,将婚纱紧紧贴在脸上,轻声叫着“肖眉,肖眉”,然后向后倒下去。
第二天上午,周建设刚来到公司,屁股还没在椅子上坐稳电话响了。周建设拿起电话,听出是于兆粮的声音,立刻精神一振:“啊……于阿姨啊……好,我马上就去、马上就去……”
周建设打了一个电话,把马光明叫来,一边穿衣服,一边交待说:“通知计经委林处长,让他50分钟后把我们的计划审批报告送到于主任的办公室。”
上午,省计经委办公楼里一片安静。林涛拿着一份报告走进邱四海的办公室,看着脸色阴沉的邱科长,问:“邱科长,这个文件,你怎么没盖章就送到我这里了?”
邱科长看着林涛,冷冷地说:“林处长,像周建设这样的人,我觉得我们不能处处给他开绿灯。”
林处长把文件往桌子上一放,正色道:“不开绿灯也可以,那你就把不支持改革开放的理由写在这上边。”
邱科长无话可说了,看看林处长的脸色,无奈地盖上公章。林涛拿起报告,脸色变得温和了,说:“就是嘛,中央、省委都为他们这些改革的带头人修桥铺路,你还有什么想不开。”
看着林处长走出门去,邱四海颓然坐下,骂一声:“妈的!”抓起一只塑料杯子摔在墙角。
周建设此时正坐在省计经委的办公室里。趁于兆粮低头看文件,他回身取出准备好的笔记本电脑,轻轻放在桌上。于兆粮从文件上抬起头来惊讶地问:“这是干什么?”
周建设笑着说:“朋友从美国带回来的,我那里暂时用不上,就拿过来了。现在不是提倡办公现代化吗,有些时髦还是得赶的,确实方便。”
“这东西很贵吧?”于兆粮用手抚摸着电脑问。
“在咱们这儿是件东西,在美国比打火机贵不了多少。”
于兆粮看着电脑屏幕。说:“建设,以后和阿姨不要搞这一套。”
周建设站起来打了个立正,戏谑地行了一个军礼说:“是,下不为例。”见于兆粮笑了,又接着说,“您就当我是替钢铁和肖眉孝敬您的就是了。以后我哪儿做得不当,也请阿姨像说钢铁那样直接说我。”
两个人正说着话,林处长敲门进来,一副和周建设完全不认识的模样,径直把审批报告交给于兆粮。这时周建设站起来说:“于主任,您忙,我先走了。”
于兆粮把目光从报告上收回来,转头对林处长说:“你们还不熟悉吧,这就是宏安贸易公司的总经理周建设……这是我们综合处的林处长。”
周建设和林涛慌忙握手。
“见过见过,就是对不上号,这么年轻……出人意料。”林处长笑着说。两个人互相说着客套话。
于兆粮一页一页地把报告看完,签了字,说:“小周,把你们的计划减掉一半……”又转身对林处长说,“以后这类计划审批,一定要严之又严。”
林处长深深地点着头。
周建设接过报告,谦恭地说着:“谢谢于主任,林处长,我还没见过哪个部门像你们这样支持我们这些摸着石头过河的人……”
回来的路上,马光明看了被砍去一半的计划表,算了一阵说:“光卖计划我们可以赚580万元,如果能进货,货再出手,可能将近上千万元……”
周建设沉思不语。接着好像在自言自语:“大生意不是要把货弄到手,而是要让计经委下次不削减我们的计划。我们要多少,他们就批多少……”
龚钢铁与肖眉虽然换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新房,但屋里的陈设还相当陈旧,到处透着一种随意和邋遢。太阳已经很高了,肖眉还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她随手拿起床头的电视遥控器打开电视,在热闹的晚会画面上她忽然看见了西装革履的周建设,他站在主席台上举着一张巨大的银行存单,正给发不出工资的市黄梅剧团捐款100万。肖眉知道,这主要是因为婆婆于兆粮爱听黄梅戏的原因。此时的周建设已经成了月江市最著名的企业家和慈善家。他在电视上春风满面侃侃而谈着。每次看见他在电视屏幕上露面,肖眉就会忍不住回头看看自己和龚钢铁过着的平凡而缺少激情的日子,她有时会突然产生一个想法:我的选择是不是错了?假如选择和周建设在一起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样子?
肖眉望着窗口发起呆。她的眼光空洞地在墙壁上扫荡着,偶然看见挂历上的一个记号,忽然想起来,今天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差点忘了,就匆匆起床梳妆打扮起来。
想到不久就要和周建设见面,肖眉的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上午十点,一辆“大奔”停在周建设新买的豪华办公楼前。周建设跨出车门,大踏步走上台阶,进了大厅。在下属们恭敬的注视下,神态自若地走进办公室。周建设坐下后,首先打开电子记事本,他的眼光忽然停在记事本某处不动了。
周建设按了一下身边的按钮,很快有一个秘书小姐走了进来。
“把钟小丽找来。”周建设说。
没多久,钟小丽来了。她现在做了宏安公司的副总经理,看起来比原来更漂亮了。见了她,周建设好像不认识一样,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弄得她很纳闷。周建设对摸不着头脑的钟小丽说道:“今天请你去和我演一场戏……演我的未婚妻。”
周建设和钟小丽手里提着一套包装很高档的被褥从“大奔”上下来,相比之下,龚钢铁和肖眉手里提的脸盆一类的生活用品显得很寒酸。他们一下车,钟小丽就小鸟依人似的偎依着周建设。
周建设高声叫着:“钢铁,肖眉。”
他们俩没有回应周建设的招呼,却把眼睛一起望着钟小丽。
周建设向他们介绍说:“这是我女朋友钟小丽,和我—样,出身工人家庭,初中毕业,在机械厂开车床、刨床……”
又对钟小丽说:“这是我常跟你说的我最好的同学、朋友龚钢铁、肖眉夫妇,都是大学生,国家干部。”
钟小丽得体地和他们握手,彼此谦让着走路。最后进门上楼梯时,周建设很自信地挺着胸膛走在前面。钟小丽傲慢而得意地依偎在他的身边。走在肖眉身后的龚钢铁发现肖眉突然转过脸去,似乎有一丝痛苦的表情从她的脸上一掠而过。
龚钢铁轻声问她:“你怎么了?”
肖眉的脸由刚才的苍白一下转为血红,她瞪着龚钢铁,声音怪怪地说:“我为他们高兴。”
大家就这样一直走到三楼,文娟和文清正在门口迎接;一番寒暄之后,大家走进文娟家里。
房间里完全是平民百姓的摆设。正中的圆桌上摆着丰盛的菜肴。六个年轻人围桌坐着。
文娟系着围裙给大家一一倒酒,到了周建设时,刚倒了一半,钟小丽就伸手拦住文娟,说道:“文姐,他一会儿要开车,让他少喝一点。”
第07节
龚钢铁见状戏谑地环顾一下大家,对着这对神仙眷侣般让人羡慕的人说:“还没结婚,就管得这么紧呀。”
“我算体会到了,讨老婆就是讨一根捆人的绳子。”周建设苦笑着说,露出愿打愿挨的幸福的表情。
文清嘴快地说道:“那你可以不结婚嘛。”
“不结婚爱情就跑喽。”周建设说着往椅背上一靠,好像在爱河里浸泡得不想上岸了一样。接着为了检验—下自己的表演水平,他看了一眼众人。就在钟小丽不停地往周建设的碗里夹菜的时候,他和肖眉对望了一下。
这时肖眉落落大方地站起来说:“来,建设,我们夫妻俩为你身边有佳丽干一杯。”
听她这么一说,钟小丽忙站起来,举起酒杯说:“我们一起喝吧,算是我们互敬了。”于是,大家一起干了。
干完杯,周建设坐下来,极聪明的钟小丽立刻从自己的包中取出一盒大中华说:“来,抽这个,尼古丁少。”并亲自为他点着。周建设深深吸了一口之后,吐出一团烟雾,望着沉闷的众人,继续表演:“我以前没有体会到爱情的力量有多大,自从和小丽好上以后,我才发现,爱情是一切事业的力量源泉。有了爱,干什么成什么,连做生意都可以大笔大笔的赚钱……”
周建设这样说着的时候,目光不停地透过烟雾,看着肖眉和龚钢铁。对面的肖眉听到这话,不知为什么低下头来。她知道周建设这话是说给他听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突然觉得几年过去后,原来熟悉的朋友忽然变得那么陌生。她看了一眼旁边好像在想心事的龚钢铁,又抬起头来,见对面在周建设导演的这出戏中,钟小丽进入了角色。她红着脸给自己满上一杯,举到周建设的面前,口齿不清地说道:“建设,来,我们干一杯……”
在一旁察言观色的周建设,看出钟小丽似乎有些假戏真做,立刻冷眼看着她。
希望她自己能明白,他只是在演戏。而她也不过是他请来的演员。但钟小丽已经沉溺在周建设关于爱情的叙述里了,她又给自己倒上一杯,眼睛直直地看着周建设,突然坦诚地说:“周总,我要真能和你结婚,我钟小丽愿为你做牛做马……”
这时的周建设突然觉得十分尴尬,把手里的烟拧掉在空盘里。
钟小丽还在借着酒劲表白着,她站起来说:“当着龚大哥、肖眉姐,我说句心里话,周总,我是真心爱你,真心想做你的牛马,想做你的助手!……”
听到钟小丽这么说,大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都把目光盯在周建设身上。周建设开始猛喝酒,他变得把握不住自己了,他慢慢站起来,又干了一满杯酒,怔了一会儿,盯着肖眉,又对着酒瓶猛喝,被文娟拦住,把酒瓶夺了下来。周建设酒后冷笑道:“真的爱我?世界上真的有爱?爱情算他妈什么东西,一万、十万、一百万一斤能买到吗?十块、一块、一毛一斤她值吗?爱情就是水银,剧毒,只能看,不能碰;是狗屎,不能看,不能闻,不能摸。你还以为世界上真的有爱情?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钱是真的,只有钱最伟大,有了钱就有了一切!”
房间一片安静。周建设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着,嗡嗡直响。钟小丽有些陌生地望着还在大放厥词的周建设,好像失去知觉一样,手里的酒杯掉到地上。她梦游一般站起来,转身出门,往楼下走去。文娟和肖眉追到门口喊她的名字。钟小丽像没听见一样,机器人般一阶一阶下楼梯。
“让她走……让她走。她算什么呀”周建设嚷道。
大家各自尴尬无言地坐着,房间一时非常安静。
周建设最后喝了一杯酒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一向活得自在、很少思索什么的钟小丽,自从听见周建设酒后吐出的真言以后,突然感觉到心中的偶像瞬间崩塌了。她现在也想明白了,周建设说得对,这年头,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钱是真的。
钟小丽走进鹰鹏公司里的时候,老葵、老四、阿昆、赵小强等都在客厅呆着,打扮时髦的钟小丽不卑不亢地径直向老葵所坐的藤椅走去。
老葵坐在长条藤椅上,侧身看着小人书,斜眼看着走到身边来的钟小丽,阴阳怪气地说:“真的攀上高枝了?”
钟小丽看着老葵,坦然地坐到老葵对面的一把椅子上,跷起二郎腿,说道:“有话你就问吧,再过半个小时我们公司还要开会。”
钟小丽看看老四,把眼光转到老葵身后说:“周建设的买卖很多,天上的地上的码头的,成天都有货,不知道你们说的是哪批货。”
老四把他的刀疤脸凑到钟小丽面前,凶狠地看着钟小丽说:“别装蒜了,他们是不是一直从水路进烟?”一股刺鼻的大蒜味扑鼻而来,钟小丽厌恶地往后躲着:“你说的不就是码头吗?是有,可我不知道是不是烟。”接着又说,“我求你们放过我好吗,我长这么大,头一回有个正经事做,别总让我搅在你们之间的是是非非里了,惹急了翻了脸,对谁都没好处”钟小丽像被逼急了的小动物一样,看着老四的眼睛。
见老四没反应,老葵也站在窗前不说话,钟小丽站了起来,气鼓鼓地朝门口走去。门口有人要拦住她,被老四的手势阻止了。
老四来到老葵身后说:“看来水路码头这条线是周建设这小子抢走的。”
老葵沉着脸望着窗外,好像是自言自语:“鹊巢鸠占。是得搅和搅和了。”
宏安公司一间会议室里,正在举行一个简单的商务签约仪式。周建设和一位老总握手后,下面一片掌声。那位大肚子凸在裤带外面的老总遗憾地说:“就差最后十层了,我们今天这么一落笔,商贸大厦就随你姓周了。可谓周翁得利呀。”
听到这话,周建设春风得意地微笑着,并不领情地说:“可对你来说这恰恰是甩掉了包袱。总比这样半途而废,戳在市中心压着你的资金强吧,这会压死人的,老兄。”说着拍拍胖老总的肩,送他走出门外。这时有女职员走过来,小声说道:“周总,会客室有客人等您。”
周建设从楼道直接进入会客室。看到周建设走进来,老主编和女编辑急忙起身,谦卑地递上介绍信和杂志。瘦弱的主编自我介绍说:“我们是省文联《文学天地》杂志社的……”这句话让周建设的眼睛亮了一下,他看看左右,又推门往外面看一眼,显然是在找肖眉。见无人,就不太热心地说:“有什么事吗”?然后做个手势让他们坐下。
周建设坐在沙发上翻看着递上的杂志,等着他们开口。
老主编介绍完杂志社的财政现状以后,屁股往前挪了挪,身体前倾着说:“让您见笑了……周总,听说你给黄梅剧团每年100万元……我们……每年10万元就够了。”
周建设从杂志上抬起头来,淡淡地说:“我对文学不感兴趣。”
坐在一旁的女编辑插话说:“周总,是肖眉让我们来找您的。”
“肖眉会这样,那她就不是肖眉了。”周建设露出不屑的眼光望着女编辑。女编辑的脸“腾”的红了,低下头去再不说话。老主编也顾不上很多了,哀求道:“周老板,跟你说实话,从明年元月,我们编辑部就没有工资可发了,不是到万不得已,我们不会来给你添麻烦,看在肖眉的面子上,你从牙缝给我们漏一点……”
听到这些话,周建设又拿起杂志看着,脑子在不停地转着。见周建设还不说话,主编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说:“我们请你当名誉主编行不行?”
周建设考虑了一下,站起来说:“这样吧,我一不当名誉主编,二不当你们的董事长,我每期给你们2万元钱,全年12期,24万元,你们每期在封底上发我提供的一张照片……再给肖眉发一个小说专栏,配上几篇评论。”
老主编和女编辑慌忙站起来,面露感激之情,忙不迭地点头:“行,……当然行。肖眉的小说评论,我们找全国最著名的评论家写。”
第08节
傍晚的时候,于兆粮打来电话,约周建设去看黄梅戏。周建设很痛快地答应了。
他知道,对于主任来说,黄梅戏就是服长生不老的药,是要不时的服用的;而他周建设的作用是要给她提供质量最好的药剂,这样于主任才会高兴,只要她一高兴了,他周建设的事情就好办了。黄梅戏开演了,于兆粮和周建设坐在小剧场前排正中间。
戏演到精彩的地方时,于兆粮带头鼓起掌来,场面十分热烈。这时马光明走过来与周建设耳语几句。周建设的脸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他站起来,和于兆粮打过招呼后走出剧场。
他们的汽车在大街上飞速行驶着,行人和车辆纷纷向后退去。周建设与马光明并排坐在车后座上,周建设铁青着脸沉默着。马光明在不停地报告情况:“运货的时候遭劫,碰巧遇上刑警队的巡逻车,一共抓住三个。”
周建设插话问道:“货在公安局?”
马光明回答说:“还没有,在临时货场。主办这个案子的叫张中林,过去和咱们打过交道,他现在已经是刑警队副大队长了。本来这事不想惊动你的,是他点名要见你。”
周建设沉吟片刻问道:“东西备好了吗?”
马光明打开随身带的密码箱。
到了临时货场,周建设发现除了装满纸箱的货车以外,还有一辆警车。他的奔驰在警车旁停下,张中林迎上来与周建设握手。
“张大队长辛苦了”周建设看着张中林的眼睛,客套地说,随手递上一根烟,并亲自给他点上。
张中林叼着烟卷说:“分内之事。事情紧急,客套就免了……”两人向没人的地方走去。警车旁抱头蹲着几个人。周建设厌恶地看了他们一眼。
张中林低声地说:“是老葵手下的人干的,我这就把人带走,货最好赶紧转库。
不见你本人我不敢把货留下,所以劳你跑这一趟。“
周建设忙说:“应该的应该的,本来早就该找机会叙叙旧的,张大队长,这点意思先拿着……”周建设将纸袋塞过去。
张中林假意推辞:“周老板,这不合适,我在公安局干了半辈子,从来没有这样过。”
周建设正色道:“张大队长,这不是给你的,是让你转给刑警队别的弟兄,让大家熬碗姜汤,买包感冒冲剂的。”
“要这样,我就接了……”说着张中林随手将纸袋装进大衣里面的内袋里。没多久,张中林的警车闪着警灯离开货场,周建设和马光明在黑暗里向他挥手送别。
然后二人向奔驰车走去。
马光明轻轻舒了一口气说道:“没想到这个人挺够意思的。”
“哼,不是他够意思,是钱够意思。谁看上了我的钱,谁就会成为我的狗。这个张中林,想要点姜汤、要点感冒冲剂,我给他一个药房——全是毒药,我让他浑身中毒,也变成我的狗……”周建设在黑暗里恨恨地说道。两人来到奔驰车旁,周建设拉开车门坐上去,交待着:“抓紧把货挪开。”马光明答应着,随手关好车门。
此时另一条通向这里的路上,正有两辆小车开着大灯疾驰而来,拦截在货车前面。下车迎着周建设走来的竟是上次在酒舫向钟小丽动手、被钟小丽羞辱过的邱四海。现在,他摇身一变,成了市区的工商局长。
邱四海露出嘴里的大金牙,讥笑着说:“周老板,山不转水转,我以为你这几年真的成了企业家、改革家,没想到你也在做这种生意。”
周建设不动声色看着他。
邱四海正色道:“现在我不在计经委了,免得别人让我盖章就盖章,别人不让盖,我手里的章就是一节胡萝卜。从于主任那儿调出来,我就是想独立工作,做一个真正的党员给人看看。”
周建设站着不语。
“周建设,你走私贩私,你想没想过这几车烟一投入市场,会把我们市的烟厂挤垮?想没想过烟厂垮了,一个上千人的工厂会发不出工资来?”
一直沉默的周建设突然说话了:“邱科长……不,是邱局长,没想到几天不见你觉悟这么高,为国为民,大公无私——好,你要做一个真党员,做一个政府的好干部,只要你能做到,我姓周的一是尊敬你,二是成全你。这货是我的,走私,逃税,你可以从我开刀,让电视台、报纸来给我曝光,我姓周的如果不配合你做一个好党员、好干部,那我姓周的不姓周了,我改姓邱,做你邱局长家的儿子、孙子都可以。”
于兆粮下班回到家里时觉得有些疲惫。她先到厨房门口站站,接着又懒洋洋地回到客厅,打开电视。此时电视正在播放本市午间新闻:“昨晚我市西城工商局查获两车进口走私香烟,价值1500万元左右。为了严厉打击走私和偷税漏税等不法行为,新任西城区工商局局长邱四海同志,带领所属工作人员……”
于兆粮忽然看见周建设的助手马光明在画面上一闪而过,她好像看见一个恶魔现身一样,惊得心里忽地跳了一下,她揉揉眼睛,又看了看电视画面,接着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摸索着拿起电话。
此时周建设正和马光明在一个盖了半截的大楼工地上仰望着,奔驰轿车停在一边。这是已经停工的商贸大厦工地。大楼位于闹市中心黄金地段,高耸入云。现场上脚手架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垃圾、废品和钢筋水泥。
马光明在太阳光下眯缝着眼睛,面带忧虑地说:“这么高、几十万平方米,对我们公司有什么用?而且一下压进去了咱们全部家底。”
周建设随手拾起一块带花纹的石膏板,像玩飞碟一样把石膏板扔了出去,石膏板在空中快速旋转着,飞向远处一根电线杆上。他拍拍手上的灰,转身对马光明坚决地说:“哪怕贷款,哪怕卖掉公司的每一张办公桌都值得……这不是一栋楼,这是一个城市的象征,就像深圳80层的贸易中心大厦,像美国纽约的双子星座商贸大厦……”
“贷款……”马光明下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他想说哪有那么容易的。
周建设有些失望地看了马光明一眼,语气比平常说话重了—些:“光明,你跟着我干了这么久,总该比以前聪明一点了吧,难道你不想陪我玩玩金融游戏吗?——很有意思呢。”
周建设的手机响了。电话是刚看过午间新闻的于兆粮打来的。于兆粮愤怒的声音震得周建设的手直发抖。
“是我,于阿姨……”周建设的脸色一下子苍白如纸。口里答应着“好、好……我现在就去。“
他关掉手机,开车走了。马光明像一根烂木桩一样被丢在工地上。
周建设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于兆粮家,于兆粮还在震怒之中。她刚才对于这件事想了很多,如果挂靠计经委的宏安公司参与走私,那可跟她这个计经委主任有直接关系。她越想越害怕,最后不禁浑身打起冷战。周建设推门进来,还没等周建设站稳脚跟,于兆粮就开始大发雷霆,她把一个玻璃杯摔在地上,面对目瞪口呆的周建设,于兆粮声音颤抖地问道:“我给你批了那么多的国家计划,你还去走私香烟,你太让我失望了……”
周建设显得一脸无辜的样子,坦然地看着于兆粮的眼睛说:“我确实不知道这件事……”
于兆粮恨恨地看着周建设,不容他分辩,继续说:“电视画面上出现了你那个……戴眼镜的什么助理……幸亏还没有提到宏安贸易公司几个字。如果提到了……全市人都知道你的贸易公司是挂在计经委的名下,你让我怎么向省里领导交待?你让我怎么向全市市民交待?!”
周建设看着处于异常愤怒中的于兆粮,知道无论怎样解释都不能平息她眼下的怒火,于是也做出很气愤的样子,站起来说道:“于主任,您别着急,我回去查一下,宏安贸易公司的下属谁参与了这次走私,我马上把谁开除。”说完周建设拔腿欲走。
第09节
“如果事情闹大,该绳之以法的,你就让他去坐牢,如果牵涉到你,你的公司就此撤掉!”仍然处于怒火燃烧中的于兆粮在后面大声地补充着。
周建设点头答应着。这时,于兆粮家的电话响了。于兆粮缓解了一下紧张情绪,拿起电话。
“……噢,知道了……我中午还有个会,请办公厅的同志负责接待一下……对,他们都是从我家乡农村来的,一定要热情……”
于兆粮放下电话,眼睛望着窗外的花园,自言自语着:“哎,30多年没回去了,还真有点想家了。”心里不由得有些伤感。过了一会儿,她转身看见周建设还在门口弓身站着,一抬手说:“你去吧。”周建设这才像接到赦令一样退了出来。
在回公司的路上,他的手机响了,是邱四海打来的电话。一听到邱四海的声音,周建设的热血一下子冲了上来,双手发抖。
“周总吗,我是西城区工商局的邱局长……午间新闻看了吧。”
周建设努力压着火气说:“邱局长,我真的……尊敬你……”
手机里传来邱四海有些得意的声音:“谈不上谈不上。我还是职务太低,被四通八达的关系网绑得伸不开手脚。所以,曝光时没点你的名,也没点你宏安贸易公司的名……不过,我已经下决心了,无论职务高低,权力大小,我都要做一名好干部,让你们这种人在改革的大道上走捷径时遇到一块绊脚石。让周老板明白,许多时候权力不大,却是千金难买!”
一股凉气从周建设的胸中升起,他冷笑几声接着说道:“那我就先替全市市民,为政府有你这样的好干部向你致敬了!”说完,关掉手机,接着“啪”的一声把手机猛摔在角落里,咬着牙骂道:“妈的!邱四海!”
周建设在愤怒中漫无目的地把车开得飞快。在不知不觉中,他来到了大海边,他从车上下来,站在海边,久久地望着汹涌而来的海水。过了许久,他的理智又恢复过来,开始头脑清楚地想着眼前的处境。他知道眼前当务之急,是要先稳住于兆粮,让她的心态平和下来,只有这样,才能一点一点地解决下面遇到的麻烦。想到这里,他掐灭了手里的烟头,掉转车头向回程的大路开去。
第二天中午,在一家高级酒店的包厢里,周建设、马光明正陪着两个农民模样的中年人喝酒。桌上摆着丰盛的菜肴。两位农民拿起筷子面对如此丰盛的筵席有些不知所措。周建设不停地往他们碗里夹菜,并时不时地劝酒:“你们多吃呀,于主任忙,特意让我陪你们,不要客气,有什么困难就对我说。”
其中年龄稍大的农民胆子似乎更大一点儿,他未说话前先清了清嗓子,接着缩回头看看另一个农民的脸,那个农民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于是他挺起胸来嗫嚅地说:“周,周总经理,兆粮她忙,你跟她说一下,她从十几岁就离开老家了,怕也不认识我们了,乡亲们都很想她,就是想让她不忙了,回老家看看。”
看着他们的样子,周建设和马光明笑了,脸上的肌肉放松下来。周建设给他们的杯子里倒满酒,嘴里说着:“我一定转告,其实,她也一直很挂记家乡呢。”两个小时以后,两个农民像两个红脸关公一样,在周建设和马光明的搀扶下,住进了饭店附近的高级宾馆。
在回来的路上,周建设想,要让于主任高兴起来,必须亲自去一下她的故乡,看看那里的实际情况。正想着,他发现前面一个走在人行道上的女人背影很像肖眉,于是加了一脚油门,车子向前一蹿,他从后视镜里望去,看见那女人的脸上长了很多麻子。一股冰凉的失望从周建设的心头迅速升起。
夜色已深。肖眉正在家里拿着蜡笔,远距离地端详着她前面的墙。雪白的墙上已经画出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她在阳光和花草间笑着。肖眉正要完成最后几笔,龚钢铁走过来看了看,笑着说:“嗯,像你!”肖眉放下笔,靠在龚钢铁肩上欣赏自己的杰作。
龚钢铁着迷地看着墙上那个可爱的小女孩,用一条胳膊搂着肖眉的肩膀说:“哎,咱们是不是就照这样生一个?”
“去你的!”肖眉掐了他一下。龚钢铁接着有些急迫地说:“不行,我还得在这儿再画一个男孩,双胞胎,儿女双全嘛。”说着从桌上拾起蜡笔就要画。肖眉抢下蜡笔:“美的你,别捣乱啊……”
两人在画前嬉闹起来,最后相拥着走进卧室,只留下可爱的小女孩在花草间微笑。
第二天上午10点,肖眉走进杂志社,看见大家正在忙碌着。一个编辑手里提着一捆新出版的杂志走进来,喊着:“累死我了。”说着把杂志蹾在桌上,拿起桌上的水杯咕咚咕咚地喝起水来。看见肖眉走过来倒水,他立刻来了精神,从那捆杂志里抽出一本放在桌上说:“肖眉,今天你要请客啊!头题不说,还有小说专辑,三个评论家都说你才华横溢,是文坛新星……”
肖眉倒完水回过头来,高兴地说:“好,我拿一半稿费请大家……”说着,打开杂志,看完目录,接着看正文和插图,翻由封底的时候,她怔住了。封底是钟小丽穿大红婚纱的艳美照片。肖眉的脸色顿时苍白如纸,她的手有些发抖地抱起那捆杂志,目光冰冷地往隔壁主编室走去……
瘦削的主编正在吃盒饭,看见肖眉进来时脸色不对,正在咀嚼的牙齿突然停住了,嘴里塞着乱七八糟的食物。肖眉瞪着愤怒的眼睛,迎着主编惊悍的脸一直走过去,把杂志使劲摔在主编桌上,杂志、米饭立即洒了一地。
“你真够无聊的……”冷冷地说,还觉得不解气,又大声说,“也真够无耻的!”
主编站起来想说话,因为嘴里还有食物,一下子噎住了,等他费力地咽下食物问“怎么了?怎么了?”时,肖眉已经摔门而去。编辑部的人一片悄然。
两个月以后,在于兆粮的故乡,一所新的希望工程小学即将竣工。一些工人在往校舍上刷白色涂料,另一些人正忙着做收尾工作,还有些人在周围栽小树苗。周建设不停地走动着,四处查看。当他看到一切都井井有条时,满意地转身拨打手机。
于兆粮正要去上班,接到了周建设的电话。
“哟……是小周……在老家?……什么,什么?希望小学都建好了?你可真是了了我的一桩心事啊……”于兆粮对着电话,满心欢喜地说道。周建设在电话中说:“于主任,你可是答应过要来参加落成典礼的,这里家家户户,老人、孩子都在盼你回来呢,你不来,人家就不搬到新学校去上课。”听到这话,于兆粮不停地点着头,眼里闪着泪花,说道:“我一定去,一定去,我把工作安排一下,争取明后天就动身……哎,你跟县里讲好,我一个人去,不要让市里县里任何人陪,不要兴师动众,那样影响不好。”
周建设答应着挂了电话。接着向不远处一直向这边观望的乡长走去,这个乡长平时在乡亲们面前一直腰杆笔直,但在周建设面前却似乎矮了一截,显得唯唯诺诺。
周建设对他说:“你去通知县里一声,说于主任后天到,让他们尽量少来人陪同,于主任反对前呼后拥。”
两天以后,一队轿车沿着山村公路来了,从山头上看下去,就像一条绳上拴着的几只蚂蚱。于兆粮坐在车队中间的一辆轿车上,含着眼泪看着家乡的山山水水,心中无限感慨。车队拐入山间小路,在于家村村口停下。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农民们放下手里的锄头鼓起掌来,于兆粮向农民们款款走去,后面跟着一大堆县乡级官员。
天空突然布满了阴云,转眼间大雨倾盆而下。车队像一条蛇,在山坡上慢慢盘爬着,终于在山坡前停了下来。于兆粮走下汽车,抬头往前看去,一幅令人惊讶的情景映入她的眼帘,她呆住了。
第10节
泥泞的路上,铺上了一米宽窄的红布。宛如地毯一样,从林边开始,蜿蜒向山上延伸,闪着耀眼的光亮,一眼望不到尽头……显得突兀、庄重、神圣。前来欢迎的贫困农民扶老携幼,睁着热切的眼睛,默默地看着他们一行。
此情此景,让于兆粮禁不住热泪盈眶。几十年官场生活养成的冷静和世故在贫穷而厚道的乡亲们面前土崩瓦解。在那一刻,她真情流露。好像是某种契合,这时农民们一起热烈地鼓起掌来。于兆粮推开举伞过来的周建设等人,向前走过去,到红布边上,她坚决不从红布上走,随同而来的县、乡干部把她拉到红布上,她一边擦泪,一边又固执地从红布上走下来,红布上留下一片泥泞的脚印。那条朝远处伸去的红布,使于兆粮慢慢走近了农民,她感到自己现在已经不是省委干部,而是那站在红布边上数不清的农民中的一员,他们的切身利益就是自己的利益……
远处,有几个壮汉正扛着一匹匹红布,像铺地毯样在泥地上滚动着……其中一个农民问道:“你说那于主任会给我们建电站吗?”
另一个低头干活说:“那个周建设老板不是打了保票嘛。”
于兆粮一行人冒雨翻过山梁,来到水库岸边的时候,大雨停了。一道美丽的彩虹在远处的西天出现,于兆粮等一行人不由得停下来,在岸边远远地眺望着。在旁边等待已久的张县长,适时地说话了,他对有些陶醉的于兆粮说道:“周总已经请省里的专家论证过了,初步选定把水电站建在这里。”
于兆粮回过头来,表情恢复了平常的严肃:“要在这里把这个小型电站建起来,得多少钱?”
“我们核算过了,不算农工的劳力费用……一共得400万元。”张县长谨慎地说。
400万元,于兆粮有些为难地低下了头,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沉默。她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把目光转向一旁的周建设,看见周建设正在那里看着她,肯定地对她点头。
于兆粮的心情放松了,一团雾气从她的脸上退去,她对身边一直看着她的县里干部爽快地表态道:“400万就400万吧,我们计经委全部拿出来,但你们县里要组织施工,必须在年内施工完毕,让每一户农民家里都能点上电灯。”听了此话,附近的农民哗哗地向于主任跪下了,远处的农民见此情景也纷纷跪下……
车队像一串鱼,在下山路上游走摆动。于主任和周建设坐在一辆轿车里。于兆粮表情轻松愉快地听着音乐,车上的音响里正在播黄梅戏……
于兆粮对坐在身边的周建设说道:“小周,我都忘了,你当下届政协委员的事批下来了。”
“谢谢,于阿姨……”周建设高兴地答道,他嘴角漾着微笑,眼睛望着窗外。
于兆粮接着感叹道:“我没想到你……你从小生活在城市,对农民还这么有感情。”
“不是我有感情,是阿姨您对家乡有感情。”周建设转过头来,真诚地说。
于兆粮笑笑,接着叹了一口气,望着窗外的树木,又感叹道:“钢铁要有你这么聪明就好了……”
听到这话,周建设趁机说:“钢铁有钢铁的长处……不过,于阿姨,我有一句话不知该讲不该讲……”
于兆粮看着周建设说:“小周你说吧,和我没有什么不该说的。”
周建设犹豫了一会儿,好像在考虑该不该说,最后鼓起勇气说道:“我想……你只有钢铁一个孩子,希望你把我和钢铁一样看待,像有两个孩子一样……”
于兆粮想了一会儿,动情地说:“建设,在你来参加钢铁和肖眉的婚礼那天起,我就从心里把你和钢铁一样看待了……”
周建设从山村回来以后,事业更是蒸蒸日上,似乎到了一个巅峰。
今天,他甚至产生了这么一种感觉:这个城市是属于他的。此时商贸大厦工地上一派繁忙景象。大厦的第五层挂出了“商贸大厦移交签约仪式”的大横幅。前来采访移交仪式的记者们,在大厦门口拥挤穿梭着。周建设一落笔,从大楼上吊挂下来的长鞭炮便噼噼啪啪燃放起来。掌声中,电视台记者对周建设进行了现场采访。
报纸和电视上到处是周建设对着镜头讲话的特写。停工的大楼工地终于又开始施工了。吊车、卷扬机、搅拌机纷纷运转,工人们上下忙碌着,路上不断有行人抬头向高楼仰望。
看着如日中天的周建设,肖眉在日记里写道:“有人是生活的主角,就有人是生活的配角,比如龚钢铁,比如我,比如许多人……配角是人生的一种悲剧,因为他总是出演在生活的尴尬之处……”
早晨,肖眉与龚钢铁一起上班,他们在一条老街路口分手。龚钢铁像往常一样,骑着自行车朝检察院奔去。
老四和几个手下正开着一辆小车经过这条路。阿昆看见前面龚钢铁的背影,拽拽老四的衣服说:“四哥,那就是龚钢铁,抢了周建设老婆的那个检察院的。”老四来了兴趣,他抬起头来,眼睛发亮地说:“噢?那咱们得搅和搅和,盯住他。”
小汽车开到龚钢铁的身边,老四开窗看了看龚钢铁,好记住他的样子。接着他们把车停在一个小街口,看着龚钢铁骑车从他们身边过去。老四小声嘱咐着两个兄弟,打完就说是周建设让他们干的。阿昆、赵小强点头下车,抄近道去了。
龚钢铁骑车经过小街拐角处时,听见胡同里有厮打声,他马上扔下车子,迅速往胡同里走去,果然看见是两个年轻人正在打架。龚钢铁大声喝道:“打什么,打什么?不要命了!”
那两个人继续推推搡搡。于是龚钢铁上去劝架,毫无防备地走到那两个人中间,拽住一个人的胳膊。那两个人突然转过身来揪住龚钢铁就打,骂着:“你才不要命了!”
龚钢铁这才醒悟过来,一脚把赵小强踢出老远。阿昆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在龚钢铁头上猛砸了一下,说:“我让你抢人家老婆!”
血从龚钢铁的头上冒了出来,他靠着墙壁,滑倒在地,又撑着身子问阿昆:“你把话说清楚,为什么打我?”
赵小强走过来,一耳光打在他脸上,一边说:“妈的,周总的老婆你也敢抢!”
说着又是一耳光。
龚钢铁挣扎着站起来说:“如果是为周建设出气,你们随便打。”
两个人不解地看着他。
“来呀,随便打,打完我就不欠他什么了。”
阿昆面露讥笑:“哟呵,像个男人似的。”试着给了龚钢铁一记耳光,龚钢铁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阿昆左右开弓打了龚钢铁七八个耳光,手都打疼了,龚钢铁仍然站在那里,不吭声,不还手。这时,胡同外传来急促的喇叭声,这是老四在催他们快走。赵小强双手抓住龚钢铁的肩膀,抬膝在他的腹部猛地一撞,他慢慢瘫倒在地上。两个人扬长走去。
龚钢铁想站起来,但是又倒了下去。头上的血还在流,慢慢的,他失去了知觉。
上午十一点,肖眉背着一个书包,满脸怒容地快步走进宏安公司的办公大楼。
“小姐,你找谁?”保安伸手拦她。
第11节
她一抬手,把保安胳膊打到一边,脚步毫不停顿地往里闯。保安被她的样子吓住了,在后面追着问:“哎!小姐,你找谁?!”肖眉不理他,上了楼,径直往周建设的办公室走去。
肖眉来到周建设办公室门外,一个抱着文件夹的女职员正从里面走出来,被脸色铁青的肖眉吓了一跳。
“请问,你找谁?”女职员问。
肖眉大声地喊道:“我找周建设”
女职员说:“周总在开会,请你稍等……”
肖眉转身直奔会议室。女职员见情形不对,在她后面追着试图阻止她。肖眉走到会议室门前推门而入。
周建设果然正在召集部下开会。肖眉一进来,房间里马上变得鸦雀无声。坐在沙发上的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脸怒容的肖眉。
“肖眉,怎么了?”周建设惊讶地看着她,问道。
“周建设,你给我解释清楚。”肖眉冷冷地说。
周建设一挥手,其他的人都退了出去。
“肖眉,到底出了什么事?”周建设走到她身旁,小声问。他小心地站在她面前,就像面对一件易碎的工艺品一样。
肖眉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透着一股怨恨:“周建设,我真没想到你能做出这么下作的事儿来!你不是杰出青年吗,你不是改革明星、企业家吗?这么光彩的身份,怎么还遮不住你街头混混的习气!”
周建设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他直起腰来,正色道:“肖眉,你可以恨我骂我,但请你不要侮辱我。”
肖眉冷冷地说:“周建设,我没有侮辱你,也犯不上侮辱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从今天开始,钢铁、我,该还你的全部还掉了,我们一丝一毫,都不欠你什么了。希望你也能从今天开始,不要再干扰我们的生活……”
这天晚上,周建设在湖上酒舫请刑警队的张中林吃饭。两个人话不多,包间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偶尔飘来打鱼人沙哑的小调。
张中林猛吸了几口烟,使劲摁灭烟头,说:“周总,我告诉你一个消息,你一定要保密,一个小时前市局接到了上面的指示,全省马上就要搞‘严打’了。”
“我不管宽严,反正要尽快把人抓起来,还我一个清白。”周建设看着张中林的眼睛说。
张中林站起来,拿起自己的杯子一饮而尽:“你放心……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周建设也随着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说:“张队长,经济上的问题你尽管找我。”
阿昆和赵小强正在游戏厅玩游戏,老葵的儿子小葵也坐在他们中间。别看小葵长得又瘦又小,玩起游戏来却是个高手,他一边骂着游戏里的敌人,一边用各种武器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阿昆看着荧屏上激烈的枪战画面,拍拍小葵的脑袋说:“行啊小子,有出息……”
这时,一辆警车戛然停在游戏厅门口。张中林带着几个警察冲进门来。游戏厅里的人们顿时慌乱起来。警察挨个儿查验他们的身份证。小葵机灵地缩在游戏机下,静静观望着。
张中林来到阿昆和赵小强面前索要证件。他拿他们的身份证和手中的照片对照起来。阿昆和赵小强对视一眼,头上冒出了冷汗。阿昆支支吾吾地对张中林说:“我们没怎么呀?”
“拷起来”张中林一摆头,四个警察上来抓住阿昆和赵小强,立刻给他们戴上了手铐,不由分说就往警车里拖。阿昆挣扎着向张中林哀求,赵小强回头从容地说:“阿昆,看你那熊样,别给大哥丢脸!”
阿昆停止哀求,安静下来。警车呜呜叫着开走了,小葵撒腿就跑,消失在夜色中。
鹰鹏公司的院子后面还有个小院,老葵七十多岁的老母亲,正颤巍巍地跪在一间房子里烧香。老葵微闭着眼睛坐在前院的藤椅上,手里摇着一个大蒲扇,桌上的收音机里正播着京剧《盗御马》。这时老四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附在他耳朵上低语几句。老葵拿起茶壶送到嘴边,听完猛地将茶壶摔在地上,狠狠地骂道:“蠢东西惹是生非!”听到碎裂声,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从佛堂出来,看着外院问老葵:“葵,又要干啥……”
老葵抬眼望一眼老太太,缓和一下情绪说:“妈,没事,没事。”
老四随着老葵慌忙地朝老太太点头,也连声说没事。老太太回去后,老葵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老四轻声耳语说:“大哥,得先把人弄回来再说。”
老葵拿起电话又放下,拿起纸笔,画了一个开着的门,对老四说:“你马上跑一趟,去公安局找姓赵的。”
老四接过纸看看,点着头,一边往外走。老葵又闭上了眼睛,摇着蒲扇对走到门口的老四说:“以后这种小事不要一惊一乍的,老太太受不了。”
晚上,周建设开着车来到于兆粮家。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穿白大褂的护士。
看见他们进来,于兆粮热情地招呼:“小周……苗护士……坐、坐呀。”
周建设环视一下房间,试探着问:“今天是周末,钢铁和肖眉……没回来?”
于兆粮兴致很高地说:“钢铁出差了,肖眉打电话来,她在那边赶写一篇小说不过来……你们干吗都站着?”
护士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问道:“于主任……这几天,你觉得精神好些了吗?”
于兆粮高兴地站起来说:“好多了,不光觉得精力好,人也像年轻了几岁。”
护士接着说:“又半个月了,今天得再打一针……”
于兆粮有些犹豫地问:“这种针……贵吗?如果价格高,就算了。”
在一旁的周建设给护士递了一个眼色,插话了:“不贵。每支也就比咱们的青霉素高出几块钱……就因为是进口药,也就紧张些。”
“是美国产的吗?”于兆粮猜测地问道。
“日本的。日本这个国家,就是发达。”周建设若有所思地回答着。护士和于主任进卧室打针的时候,周建设打开了屋里的电视机。电视上正在播放关于全省“严打”工作的通知……
“严打”的消息在鹰鹏公司引起了一阵不安。去公安局办事的小弟兄回来了,向老四报告说情况不妙。老四眉头紧锁,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最后他把烟头摁死在烟灰缸里,说:“你再跑一趟,给姓赵的加5万。”
小弟兄刚想说什么,窗外传来了法制宣传车的喇叭声,等宣传车走远了,他说:“四哥,现在正在风头上,人家连我一根烟都不接。”
老葵从里院出来时,透过窗子看见老太太跪在菩萨像前烧香祈祷,心中突然觉得有些难受。他走到正在看书的小葵身边,说:“小葵,要听奶奶的话。”小葵头也不抬地答应了一声。他还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把手在空中挥了一下,走出了里院。一到外院,他心里骂了一句:“妈的,大老爷们,怎么婆婆妈妈的!”
老葵进来的时候,老四们正一筹莫展地呆坐在桌前。看见老葵,老四抬头叫道:“大哥……”
第12节
老葵沉默了一阵,抬头对满脸丧气的老四说:“你给姓周的赔个不是……”
老四有些无奈地拿起电话,拨通了周建设的手机,换了一副温顺腔调:“是周老板吗?”
周建设正在大楼工地,带着安全帽和一个工程师指指点点。他一接电话,听出是老四,马上关掉。
老四强压着心中的怒气,接着又拨。
周建设指着图纸,对工程师说:“这里改一下,要给我留出一个游泳池……那边,弄出一个小剧场,可以唱戏,也可以看电影。”
正说着,手机又响了,他一接电话,听到“周总,我是老四……”立即又关了手机,又和工程师比画起来。
老四再拨电话,电话说:“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没有开机……”
老四无奈地把头转向老葵说:“大哥……”
“不给面子,那就磕到底吧”
“大哥的意思是……”
老葵目光阴冷地说:“衣服穿在身上,不信抖搂不下二两土来……”
宏安公司办公室里,周建设正在和市建总公司通电话:“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分不少地把全款从银行转过去,我们有合约,钱不到你可以通过法律解决嘛。”
周建设放下电话,马光明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周总,四家银行全都不同意贷款……他们都知道了我们的财务状况,说我们信誉不足,不符合放贷条件。”
周建设一下子惊住了,他转身对秘书吼道:“把财务科长给我叫过来”
秘书回答说:“他已经三天没来上班了。”
周建设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马上同马光明一起急匆匆地走进财务科。发现科长的办公桌上一片凌乱,杯子里的剩茶叶都干了。
一个出纳对周建设说:“周总,科长三天不来上班,我们所有的现金都提不出来,根本没法工作……”
周建设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放松了表情说:“是我派他到广州出差了……”
又回头对另一个人说,“李亮,现在你把他的抽屉撬开,把所有的公章、私章都取出来,他没有回来之前,你就是财务科长。”
周建设说完这些,和马光明回到自己办公室。他脸上布满焦虑,说:“光明,你亲自带人去找他,一定要找到,马上去。”
5天后的中午,马光明一路小跑进了公司大门。他顾不上同别人打招呼,马不停蹄地冲进周建设办公室。一见马光明,周建设马上站起来问:“怎么样?”
马光明的气还没喘匀,回答道:“找了他5天,该找的地方全找了,都不见影子。听他家邻居说,他带着一家人出国探亲了,说是去了加拿大……”
周建设跌坐在椅子上,眼睛发直,自言自语:“看来他毁我的心早就有了。”
马光明走上前来,小声说:“周哥,码头那边情况也不大好,这次‘严打’波及面广,时间又长,旱路水路都停止供货了。”
周建设不说话,想了想站起来,缓步踱到窗前。
电话响了。马光明见周建设没有回头,就拿起了电话:“喂,不是,我是马光明……你稍等。”
他捂住话筒低声说:“周哥,是法院的,说是受理了市建总公司的起诉,来送传票,你看……”
见周建设仍不吭声,马光明对着话筒说:“请他们到会客室等等。”马光明放下电话。周建设自言自语:“是到了整理整理自己的时候了……”
周建设和马光明走进公司会客室,两名法官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周建设一脸信心十足的微笑让他们感到很意外。
周建设笑着一伸手,说:“别客气,坐,两位请坐。”
两名法官说明来意后,把传票递了过来。周建设接过传票很自信地说:“公司财务部门出了点小差错,我跟市建总公司解释一下,相信他们会撤诉的。”
法官走后,周建设给香格里拉大酒店打了个电话,订下了总统套房。黄昏时,西装笔挺的周建设走过大酒店堂皇的大厅,走进了总统套房。
这恐怕是全城最奢华的房间了。墙上装饰着欧洲油画,房内的桌椅也都是从欧洲进口的。典雅的餐厅里,巨大的雕花餐桌上摆满海鲜。
于兆粮和周建设坐在桌前,不时看看手表,客人并没有迟到,但也没有早到。
“于主任,这批计划……”周建设试探着说道。
于兆粮果断地说着:“这是省委定的,全部计划都要用到重点工程上……你只能另想办法了。”
周建设一时无语。于兆粮又看了看表,有些不耐烦了,皱着眉头,眼睛望着别处,抱怨说:“你没有这个实力,就不要去接这么大的工程嘛!经济工作光凭热情和冲动是不够的,你现在缺少的是脚踏实地的精神和严谨的运筹……”
服务员进来通报:“周先生,客人来了。”
周建设慌忙起身迎接。客人是一位瘦高个儿,50来岁,文质彬彬。周建设和他握手后,客气地把他让进餐厅。客人看见坐在桌前的于兆粮,有些吃惊,接着就热情地伸出手来,说:“哟,于主任也在,让你久等了,对不起。”
于兆粮也站起来同来客寒暄:“周经理请你是真的,我是在这开会,碰上了,就被拉来陪客。”转头对周建设说,“巩行长来了,咱们就开始吃吧。”
小姐上来倒酒。于兆粮拿起了筷子。可是巩行长从随身带着的黑布包里,摸出了一个铝皮饭盒,放在大虾旁抱歉地说:“于主任,真对不起,你知道的,我这个胃啊,老毛病了,大鱼大肉碰也不敢碰,走到哪都吃这个。”说着,打开饭盒,是半盒稀饭和炒青菜。
于兆粮和周建设一时都非常尴尬。
巩行长举着筷子说:“你们吃,于主任,周总……我真的是胃不好。”
于兆粮自我解嘲地说:“看我这记性,上次咱们在一块开会,你也是走到哪都提一个饭盒。”
巩行长笑了起来:“对,对,上次你还喝了我半碗稀饭。”
于兆粮对一旁的服务员说:“给我来一碗龙须面……我陪巩行长吃面条。”
服务员很快端来两碗面条和一盘青菜。满桌海鲜谁也没动一下,三人吃着稀饭、面条。
吃了几口,周建设犹豫着问:“巩行长……我们那笔贷款的事……你要能签个字……”
“周总,你是咱们市里的改革带头人,我们银行最应该支持的就是你……可最近,中央对金融贷款有明确规定……传达文件时于主任也在……”巩行长咽下一口稀饭说道。
于兆粮在一旁插话道:“巩行长,不知道像宏安贸易公司这种情况……能不能灵活一下,变通变通……”
第13节
巩行长喝光饭盒里的稀饭,撂下筷子说:“这是巨额贷款……要真想贷,请于主任跟省长说一下,管金融的副省长也行,只要有他们的批示……我们银行没有一点问题。”
周建设、于兆粮对望着。
于主任的态度马上转变过来:“说到底是我不懂金融,如果宏安不够贷款条件,我支持巩行长坚持原则……一个亿,这可不是小数目。”
吃完饭,周建设和于兆粮一起出门送巩行长。看着小车开走后,他们站在寂静的广场上。夜风吹来,使人感到格外清爽。来接于兆粮的车开了过来,她临上车前安慰周建设说:“小周,你也别急,车到山前必有路。明天日本要来一个贸易代表团,有一个开发商对月江的投资很有兴趣,我安排你去接待……说不定柳暗花明呢。”
第二天,周建设设宴款待日商,宴席之奢华连财大气粗的日商也暗暗吃惊。
周建设和日商走进大酒店时,周建设的小学同学文娟正在收拾宾馆的房间。
他们走出电梯,刚好碰到文娟从客房退出来,周建设和文娟都有些惊讶。
周建设惊奇地问:“文娟,这个房间由你负责?”
文娟点点头。
周建设说:“太好了。这是我的日本朋友,你一定要替我细心照顾他。”
文娟答应说:“周大哥,你放心……”又微笑着对日商点点头。
“漂亮……漂亮……”日商盯着文娟用英语连连说道。
大酒店的保安祁小三正在门口值班,听到远处马路边有人喊他的名字。祁小三抬头往那边一望,却不见人影。于是祁小三和另一名保安交待几句后,朝马路那边走去。
祁小三走过去一看,是老四,心里顿时不安起来。老四马上扔给祁小三一沓钱:“别害怕,没别的事,就是让你监视一下9028房间那个日本人,看看他和周建设在搞什么名堂。”
文娟端着一盘新鲜水果敲开了日本人的门。留着小八字胡的日商打开房门,一看是文娟,不禁心花怒放。柔和的灯光下,文娟显得更加柔美了。已有几分醉意的日商把文娟让进客厅,一双色眼定定地看着她。
文娟要走,日商用手指着床,用日语又说了些什么。文娟不懂他的意思,以为是让她整理床铺,于是走过去把弄乱的床铺拉拉整齐。
日商以为文娟同意了,取出一沓人民币举在手里说:“够……吗?”
文娟不明白他的意思,睁大了眼睛直摇头。
日商又拿出两张百元钞票放到原来那一沓钞票里。文娟红着脸微笑,还是摇头。
日商有些不耐烦了,他把手中的一沓钱举在手里,喊道:“够了,够了!”然后把钱放在桌上,解着扣子向文娟走过来。
这下文娟全明白了,她惊恐地躲到墙角。小胡子日商脱着衣服,咿咿呀呀地向文娟逼去。文娟大叫着退到里屋。日商跟着扑了进去,里屋传出厮打声和玻璃破碎声。最后是一声嚎叫和一声闷响。
文娟衣衫不整,神色慌乱,惊叫着跑出客房。
祁小三装作巡视,正准备去日本人住的地方看看。突然听到一声嚎叫,就循声快步走了过去。他发现日商住的9028号客房门开着,就警觉地走了进去。只见屋里空无一人,一片凌乱,他意识到一定出事了,就快步走到阳台向下看去。一看之下,大惊失色,日商已经摔死在楼下。
他拔腿就往客房外边跑。他见走廊上空无一人,转念一想,又跑回客房,手忙脚乱地打开日商的行李,找出一沓钞票,从床上的外套里翻出钱包,临出门,又拿了桌上的那沓钞票。
出了大酒店后门,祁小三躲躲闪闪地走到集体宿舍的二楼。文娟的宿舍中有一个服务员在化妆。祁小三缩在卫生间,焦急地等着。这时,有人叫那个服务员接电话,她放下口红,门也不关,匆匆跑了出去。
祁小三迅速溜进文娟的宿舍,把日商的空钱包塞进文娟床头的纸箱中。他回到大厅,经过那个女服务员身旁时,她还在对着电话嗲声嗲气地撒娇。
这时,一个女清洁工从酒店一侧尖叫着跑了过来,大喊:“有人摔死了!有人摔死了!”可是见了门前的保安,她反而瘫在那儿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手指着楼后。
祁小三和保安立即向楼后跑去。
接到报案,警察很快就行动起来了。照例是警笛呜呜大叫,警灯耀眼地闪烁,然后警车随着尖利的刹车声停在事发现场。七八个警察跟着保安急匆匆地来到9028房间。接着又快速跑到楼后,对着惨不忍睹的尸体拍照。
此时周建设正准备接日商去体验一下月江的夜生活。临走前他指示几个下属:“你,去和市建总公司联系,告诉他们日商投资下月就到,不要动不动就找法院;你,还是去工地监工,无论如何要保证工程质量,那是我们宏安的旗帜……”正说着,电话响了。
周建设拿起电话,才听了个开头就愣住了。
夜已经很深了,龚钢铁和同事们还在批捕科里工作。同事吴小红边吃盒饭边看卷宗。翻过去几份后,忽然看到了一个女疑犯。她盯着女疑犯的照片看了好一会儿,觉得有些面熟,仔细看了几页,慌忙问龚钢铁:“哎,科长,这是不是那个文娟呀?”
听到这话,龚钢铁吃了一惊,他连忙放下碗,接过卷宗一看,不禁大吃一惊,把碗推到一边认真审查起来。
牛明边吃边问:“什么罪名?”
吴小红回答说:“抢劫杀人。”
牛明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淡淡地说:“一个女的,她真有这个胆儿?”
龚钢铁仔细看完文娟的卷宗,觉得里面问题不少,拿着几份可疑的笔录走出批捕科,直奔检察长办公室。
龚钢铁与一名同事来到戒备森严的看守所,出示了提审手续。武警战士打开一扇小门,让他们进去。
文娟身着囚服,戴着手铐,被人押着从空旷的大院中走过,前往提审室接受审问。在看守所关久了,她已经很不习惯外面的阳光了,她眯起眼睛看着太阳,人已显得十分瘦弱、苍白。
进了提审室,文娟一抬头,看见坐在桌后的是龚钢铁,激动地张了张口要说什么,见龚钢铁一脸严肃,就把头低下,泪流满面。
龚钢铁给记录员递了个眼色,开始审讯。问过例行公事的问题后,龚钢铁说:“文娟,请你把事情的经过再讲述一遍。”
第14节
流泪不止的文娟回忆了在客房里,日商欲强奸自己和她怎样把他推下窗台的经过。
龚钢铁问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那个日本人是要对你实施强奸吗?”
文娟想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
“你再仔细想想,哪怕很小的一点线索。”龚钢铁还不死心。
文娟仍然摇头。
龚钢铁接着问道:“你有证据证明你床头纸箱中那日本人的钱包不是你放进去的吗?”
文娟还是摇头。
龚钢铁无奈地和记录员对望后,龚钢铁问道:“文娟,你还有什么要说吗?”
文娟信任地望着龚钢铁,说:“龚大哥……现在,我信命了。人再要强,抗不过命运……麻烦你转告我妹妹文清,就说她姐姐在死前交代,让她好好读书,照顾好妈妈……说我对不起她,该由我对母亲承担的那一半责任,就交给她了。”
文娟含泪说着,被警察带走了。
龚钢铁疲惫地回到家,一推门,见周建设独自坐在客厅里,面前放的水和苹果一动未动。
“建设!你怎么来了?”龚钢铁诧异地叫道。
周建设仍然坐着,冷冷地问:“你去看文娟了?”
听到这话,龚钢铁垂下头,沮丧地说:“哎,毫无进展。”又对厨房里喊道,“肖眉,多烧几个菜,我要和建设喝两杯。”说着就进屋找酒。
肖眉没应声,但厨房里传出了切菜声。
周建设平静地说:“我来就是想和你说一声,钟小丽告诉我,富丽大酒店的保安祁小三是鹰鹏公司老四的手下。有可能是老四让他盯着我和那个日商,也许他进过9028号房间。”
听到这话,正在找酒的龚钢铁惊喜地说:“嘿!你怎么不早说!”
公安局根据周建设提供的线索,传讯了祁小三。这次审讯由公安干警主审,依法介入的龚钢铁在一边旁听。
祁小三被带了进来,审讯室里的灯光异常刺眼,他眯着双眼,看看四周,坐了下来。
“祁小三,你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主审的警察问道。
祁小三缓缓地摇摇头,就像快睡着了一样。一个警察马上拿出一个石膏脚印,又过去把祁小三左脚的鞋脱下,刚好放入那个石膏鞋印中。
主审警察接着问:“你知道这个鞋印是从哪弄来的吗?”
“我到处走,哪知道你们从哪弄的鞋印。”祁小三迷迷糊糊地回答。
主审警察冷冷地说:“这是9028房间的脚印,案发当日下午四点二十五分,你离开值班岗位,说是去上厕所。但据我们了解,你没有进卫生间,而是坐电梯进了9028房间,然后,就有人发现日商坠楼死亡。”
警察的这番话如炸雷一般,冲击着祁小三的耳膜。他受惊一样突然跪倒,抱着脑袋叫道:“政府,警察叔叔,我说实话,我说实话!那个日本人确实不是我害的,我进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我只是顺便拿了他的钱包。”
“钱包呢?”
祁小三回答说:“因为那个房间归文娟管,我就把钱包放进了文娟床头的纸箱。”
警察接着问:
“除了这个钱包,还拿了什么,看见了什么?”
“别的什么也没拿,对了,当时我看见地上有个绿扣子,被我一脚踢到床下了。”
祁小三痛哭流涕地说道。
听了祁小三的交代,一个警察马上离开审讯室。主审警察看了看龚钢铁。龚钢铁接着问:“你认识老葵吗?”
祁小三想了想说:“不认识。”
“到底认识不认识?”龚钢铁拍了一下桌子。祁小三又想了一会儿,反问道:“百家姓里有姓葵的吗?”
主审警察说:“你先下去吧。”
一个警察把他带走,到了门口,祁小三回头来喊道:“我是拿了钱,可那日本人摔死和我没关系!”
文娟和几个女犯坐在牢房里发呆,铁门开了,一个狱警指着文娟说:“你,13号,出来。”
其他几个女犯都惊恐地望着文娟。文娟看看她们,跟着狱警出去了。
文娟被带到一问办公室,那里已经坐了几个穿囚衣的人。狱警拿来两张表格放到文娟面前说:“在这里签个字。”
文娟呆呆地看着狱警,如做梦一般。狱警很随和地说:“签吧。”又对另一个说,“还有你,你到这边来签,我就说法律不会冤枝一个好人,你们都不信。”见文娟还在发楞,就对她说,“签呀,你们家的人在外边等着呢。”
文娟的手哆嗦着,慢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字,文娟换上自己的衣服,走出了看守所。她看见母亲、妹妹还有龚钢铁、肖眉和周建设都在门口等她。文清长高了不少,已经成了一个大姑娘,她一见文娟就哭着扑了上去。姐妹俩抱头痛哭。
她们不知道怎么才能表达心中的感激,要给龚钢铁等人跪下来。
龚钢铁说:“文娟,是你周大哥提供的重要线索,是他救了你。”
文娟向周建设跪了下来,叫了一声“周大哥”,埂咽着说不出话来。
第15节
文娟出来后,周建设聘请她到宏安公司财务科做现金出纳。新上任的赵科长把一沓账表、发票放在文娟的面前说:“你重新核算一遍,然后请周总签个字。”
文娟开始用计算机计算,觉得不适应,就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算盘,噼噼啪啪打了起来。她的算盘打得快捷、流利,惹得许多办公室里的人都看着她。
文娟觉察到别人在看她,抬起头笑笑说:“小时候在家练的。”
宏安公司对面的马路上,停着一辆轿车,老四和几个手下坐在车里。他们观察了周围的环境后,把车开到一个人少的小门前。
文娟算好后,拿着一沓发票去找周建设签字。走到周建设办公室门口,发现门虚掩着,就在门口叫了一声。见没人回答,她就推开门走了进去,却不见周建设的影子。
文娟好奇地打量着周建设的办公室,这是一个套间,看起来整洁大方。
正看着,三个蒙面汉子闯了进来,一进门就把办公室反锁上。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扑过来,从背后抱住文娟,用匕首抵着她的脖子,低声说:“不许叫!敢叫一声就捅了你!”
文娟睁着惊恐的眼睛,身体瑟瑟发抖。
另外两个人马上到里间去找周建设,不见他的影子,就厉声逼问文娟:“周老板呢?”
文娟微微摇头,不说话。
那个汉子猛地揪起她的头发,抽了她几个耳光,继续逼问。
文娟还是不说话。
一直静静地站在旁边的一个蒙面人插话说:“再不说就把她从楼上扔下去!”
看来他是个领头的。
两个汉子推开窗户,一看,窗外是一片宁静的花园,就把文娟推出窗外,一人抓住一只脚,把她倒提着吊到了外面。
领头的蒙面人冷冷地说:“是死是活,就看你一句话了。”
文娟使劲挣扎着,两只手在空中乱抓。
“最后问你一遍,说还是不说?”领头的问。
文娟突然看见周建设在办公楼前的街道拐角处,正和两个人说话,她就像被人泼了一桶凉水,一下子安静下来。
“我数到三,她还不说你们就放手!”领头的对两个手下说,然后开始数,“一……”
文娟向他们连连点头。
抓住她的两个蒙面人把她从窗外拉了上来,领头的拍拍她的脸说:“乖,早一点说哪会受这个罪!”
也许是被倒吊着太难受了,文娟上来后不停地咳嗽,咳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放开她,让她喘口气。”领头的对两个手下说。
两个人松了手,文娟理了理头发,活动活动手脚,果然不咳了。三个蒙面人不耐烦地等她开口,她突然向门口跑去。刚握到门的把手,一个汉子就扑了上来,一把抓住她的后衣领。文娟扭转身子,一手抓住把手不放,另一只胳膊往身后乱甩,想挣脱他的手,结果一肘碰在他的鼻子上。那汉子只觉得鼻子猛地一阵酸疼,本能地用手捂住脸。文娟乘机扭开门跑了出去。三个蒙面人紧追不舍。
文娟快速地跑下楼梯,叫喊着向大街跑去。几个蒙面人不再追她,向另一个方向跑了。
文娟跑到外面,见他们没有追上来,就向周建设站着的地方跑去。周建设和客人握了手,送他们上车。小车开动后,周建设站在路边向车上的人挥手告别,听见文娟的叫声,转头一看,文娟正向他跑过来。
“出什么事了?”周建设问道。
文娟刚要回答,突然发现周建设身后有一辆轿车飞速冲来。她意识到情况不妙,对周建设大喊:“快跑!”
周建设没有反应过来,惊讶地站在那里。文娟跑到他身边,猛地推了他一把。
汽车冲过来时,文娟躲闪不及,尖叫一声倒在血泊中。
肇事的轿车毫不减速,等周建设清醒过来,它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文娟!”周建设大叫着,见她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血流不止,急忙把自己的车开过来,将她抱到车上,往医院驶去。
文娟躺在医院外科急诊床上,仍然昏迷不醒。床头吊着输液瓶。脸上和双腿到处缠满绷带。龚钢铁和肖眉在床边关切地看着她。周建设在窗口站着,沉默地看着楼下。他的手机响了,在宁静的病房里特别刺耳,他急忙走到病房外面。
周建设站在病房走廊里,打开手机,一听是老四的声音,又慌忙走到更安静的一角。
老四在电话里说:“周总,我向你转告葵哥的意思,你和我们鹰鹏公司的事情就算扯平了……我们有三个弟兄被抓,你生意上受点损失,那个姓文的住院……这就算谁也不欠谁的了。如果你还想和我们斗下去,葵哥说了,要完蛋的就不光是你的公司了,你这条命恐怕……”
周建设表情阴沉,一言不发地听着。
电话里老四还在说:“怎么样,周总,是斗是和你给一句话。”
周建设拿着话筒的手在微微发抖。老四的声音又从电话里传出来:“还想和我们斗下去是不是?”
周建设的脸被怒火烧得通红,但嘴上却像是很无奈地说:“老四,你告诉葵哥,冤冤相报何时了……我生意上的事情,和你们无关,那是我经营不善……”
电话里传来老四得意的笑声,他说:“周总,你早有这句话,我们何必这样两败俱伤。”
第16节
周建设客气地连声称是,挂了电话,在身旁的椅子上坐下,茫然地仰望着雪白的墙壁,长叹一声。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周建设晦气的脸上。见他情绪低落,龚钢铁问:“是不是公安局的电话?”
周建设摇了摇头。
“还没查到肇事者?”龚钢铁看着他的脸色追问着。
“车牌号是假的,全市都没有那个牌号。”周建设叹了口气说,“真把我撞死,我倒不用陷在这一堆官司和债务里了。”
说着,他无力地坐下。床上的文娟还在安静地躺着,房间一时间静悄悄的,只听见床头输液管发出滴答声。
看着沉默不语的周建设,龚钢铁担心地问:“怎么最近生意也不顺?”
周建设苦笑一下,掐灭手里的烟头:“天下没有好挣的钱。”
坐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肖眉,看着浑身缠满纱布的文娟说:“得赶快通知文娟家里人。”
“等她醒来再说吧。”龚钢铁说。
一个医生走进来,对周建设说:“周总,请你出来一下。
周建设走出病房,跟着医生来到医护值班室。外科主任拿着文娟的×光照片对周建设讲解:“这里,还有这里,两个膝盖都是粉碎性骨折,人可以保住,但双腿残疾是肯定的了。”
“那怎么行,花多少钱都要保住她的双腿。”周建设焦急地盯着医生的脸说。
医生说:“这种情况,不是花钱能解决的,你就算花上一百万,也没用啊!”
说着,将一张表格推到他的面前,“签字吧。”
周建设拿起笔,犹豫了一会儿,眼睛里似乎有火花在噼啪作响。他慢慢地写下“老葵!!!”用劲太大,把纸都划破了。
主任拿起来一看,见不是周建设的名字,有些莫名其妙,问:“周总,这是……”
周建设低头一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说对不起。将“老葵!!!”涂掉,写上自己的名字。
可能是昨晚喝多了酒,早上起来,周建设觉得四肢乏力。上午,他又没精打采地开车来到宏安公司。走进大楼,周建设突然呆住了。眼前一片混乱,一大群人在吵吵嚷嚷。一些法院干警正在查封他的公司。许多办公室都已经贴上封条。一个法警从财务科抱出一大捆账本,然后把门锁上,贴上封条。
公司的人都默默地站在被封了的办公室门口。
法警们穿梭的身影不停地在走廊上晃动。周建设紧张地环视四周,木然地站在那儿,他觉得眼前的世界如同万花筒般令人眩晕。
一名法官拿着一张纸来到周建设面前说:“对不起,周总,我们是执行公务,请您签个字。”
周建设定了定神儿,拿起笔在那张纸上签了字。
执法人员走后,宏安公司的职员们都呆呆地向周建设围拢,有人手里还提着自己的东西。马光明和钟小丽也站在其中。周围一片宁静。
周建设慢慢抬起头来。使劲眨了眨眼睛,看着周围的人们。过了一会儿,他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涨潮,就有落潮。公司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因为我周建设头脑发热,贪求太多。谢谢大家这些年跟着我风雨同舟,从今天开始,全体放假。大家可以回家休息,也可以到别的公司上班,但宏安贸易公司仍然存在,有一天,宏安公司又重新兴旺了,大家可以回来,也可以另就高枝,永不回头。”
说着,看看大家,摆摆手,“都走吧,如果大家认为公司发达的时候,我对大家不薄的话,那么出去后有人问起公司的情况,请各位不要说宏安完蛋了,请告诉他们,我们是一流的公司,因为公司有你们这些一流的员工……如果你们到别的公司上班,有人问你们为什么离开宏安,请你们告诉他,宏安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个蛮不讲理的周建设,无端训人发火,乖张暴戾,我们恨他,但永远都热爱宏安公司。”周建设说到这里,黯然离开人群,独自上楼去。
省计经委主任于兆粮在家里准备了一桌菜,然后给周建设打电话,却一直没人接。打他的手机,还是没人接。周建设孤独地坐在办公室里,任电话铃响个不停。
于兆粮无奈地放下电话,对保姆说:“张姐,咱们吃吧。”
此刻,公司已人去楼空。周建设独自在空荡荡的走廊里走来走去,他到贴了封条的财务室门前站了一会儿,然后梦游一样从楼上走下来。他来到大门口,看见马光明像门卫一样站在大门前,好像在等他似的。他突然感到就像在漫长黑暗的矿井里见到一点阳光一样,从心里涌出一股暖流。
周建设走过去,紧紧握住马光明的手说:“谢谢你,兄弟,我知道你不会就这么走的。”
马光明真诚地说:“周哥,想开点,大不了我们从头开始,只要现在你不撵我走,还能像过去一样让我在你鞍前马后,这盘棋早晚可以走活的。”
周建设说:“你要能这么想我就踏实了。你我都是从给人家卖苦力当马仔起家的,之所以能支起今天这个摊子,就是因为我们不甘心。现在远不到我们分开的时候。”说着,他的声调提高了,“商贸大厦还没建完,它还没有最后属于你和我,我们的事业还长得很呢,只要我们活着,我们就要做月江最有钱的人,做全中国最有钱的人,如果时间还够,我们还要当世界级的富翁。让那些欺负我们的人、我们巴结的人、鄙视我们看不起我们的人,统统像仰望高山一样仰望我们。”
周建设走到空荡荡的大厅中央,进入了忘情的演讲状态。仿佛在他的面前有取之不尽的宝藏,他就是命运和财富的主宰者,他被自己的激情打动了,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投入。
这番激烈生动的演讲,深深打动了周建设自己和那个惟一的听众。马光明眼含热泪地走上前去,握住周建设的手说:“周哥,跟着你,就是上刀山我也认。”
周建设却愣住了,从那种极端虚妄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看一眼马光明,说:“但你今天必须走!”
马光明不解地看着他。周建设从衣袋里掏出一封信,小心地交给马光明说:“你今晚就去北京,把它交给我的这个同学,要么从他那儿直接拿到资金,要么取得贷款的必要手续。这是我们最后一张底牌了。”
马光明郑重地点头。
周建设看着前方的虚空,自言自语地说:“是活过来还是垮下去,就看你的肩膀能不能扛得住了。”
马光明再次使劲点头。
周建设走进停车场时,宽阔的停车场上,只剩下他的一辆轿车。钟小丽如轿车模特一样,独自在车旁站着。见周建设过来,她冲周建设很甜地笑了。小车开进黄昏的城市。
周建设和钟小丽一起来到民族商场,走到残疾人三轮车柜台前,为文娟挑选了一辆残疾人三轮车。商贸大厦长高了一大截后,又一次停工了。处于脚手架中间的大厦,显得脆弱不堪,像一个不堪一击的大个子病人似的矗立在阳光中。工地上冷冷清清,只有几个看工地和机器的民工不时走动着。他们看见周建设走过来,已经丧失了往日见到他时的热情,就像没看见一样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