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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本是解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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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本是解惑人-孙春平
第一章
中年男人廖柏木,本来在大学里按部就班、安分守己地做着一份传道授业解惑的工作,只因为太过好为人师,竟然卷进了电大女学生杜小黎的私事,成了杜小黎私人生活的“兼职老师”。
杜小黎系离婚独居的单身女人,择偶再婚是她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廖柏木先是成功帮她在一个婚外情的困局里解了围,后来又通过大量有事实有根据的调查,证明她的继任男朋友是一个江湖骗子。但他的帮助不仅没有超度杜小黎,反而让自己成了“教授嫖娼事件”的男主角。
廖柏木被电话铃声惊醒的时候,正在做梦。谁呢?妻子在大洋彼岸,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她是很少在这种时候把电话打到家里来的。烦人的电话又响了一声,又响了一声,廖柏木才摸黑将话筒从床头柜上拿起来。
“我是廖柏木,您找谁?”
“廖老师,您正在睡觉吧?这种时候打扰您,真是不好意思。”是女声,年轻,略有些磁性的沙哑,还有些因愧疚而生出的怯懦,不算陌生。
“你是谁?”
“我是杜小黎。”
“杜小黎?”廖柏木重复了一遍。名字也不算陌生,但他还没有将这个名字与一个具体而鲜活的人重叠在一起。
“廖老师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您的学生。”
廖柏木是北方大学的老师,讲中文写作课,他的学生一茬又一茬,就像田野里的庄稼,让他记住其中的每一棵,是不大可能的。
“你是哪年级哪个班?”
“我在电视大学,文秘专业,现在就一个班,您每周给我们讲一次课。我爱坐左侧靠窗台的那个座位。”
“哦,哦哦,想起来了。杜—小—黎。对不起,我冷丁醒过来,只顾在大学里的那些学生中想了。这么晚了,你还在学习呀?”
廖柏木在市广播电视大学兼着课,讲文秘写作。电视大学的学生多是在职进修,年龄偏大,授课时间也多安排在晚上或双休日。这个杜小黎还是有些印象的,并不是因为她学业出色,而是模样出众,身材高挑,黑眸皓齿,举止文静,年龄嘛,似乎不会超过30岁,在走廊或哪里迎面相遇,她微微一笑,他点点头,也就过去了。若说两人以前有什么特别交往,也就是在暑期前的那次期末考试前,杜小黎下课时特意留后,请廖老师给自己划出了复习范围。那次考试,杜小黎交卷出来,面若桃花无比灿烂,高兴地跑到廖柏木跟前,低声说,廖老师,您可真神了,让我怎么谢您?廖柏木笑说,感谢的最好方式,就是你对谁也不要再提这件事,这次,我是瞎猫碰了死耗子。不然,以后同学们都跑来让我题,我的准星一旦失灵,还不自讨挨骂呀?杜小黎忙点头,说,我明白,又不是廖老师出题。可我以后还是要请教您的,您可别烦。廖柏木说,我尽力而为吧,关键是你自己还是要多做些努力,千万不能迷信一只瞎猫。
可眼下,仲秋时节,离寒假前的期末考试还远着呢,她就开始复习功课了吗?
杜小黎说:“廖老师,不是学习上的事。是别的事,我遇到了麻烦,是大麻烦,我睡不着,也不敢睡,也许……一会儿就会有人闹到我家里来。我真的害怕,没主意了,又不知求谁帮我出出主意,就想到了您……”很急切,也很慌乱,看来她真的遇到了麻烦。廖柏木彻底醒过来了,按亮了床头灯,拿起枕边的手表看了看,我的天,凌晨一点四十分!
“好,你说吧,但愿我不会让你失望。”
“我给一个……一个人发了条信息,没想他看过没删,昨晚又喝多了酒,回家就睡。他老婆夜里翻看他的手机,就按着信息条上的号码找过来,又是哭又是骂的,还要……还要带人找到我家里来。廖老师,您说,我可怎么办好啊?”
一个很平庸的司空见惯的社会故事。但这样的故事具体落到哪个人的头上,男女主人公真的就遇到麻烦了。
“你什么时候给他发的信息?”
“快下班的时候,五点来钟吧。”
还算精明的女子,她把私房话抢在了别人的丈夫没回到家里前发了过去。可那个贪杯的男人却是个马大哈。
“那个女人又是什么时候把电话打给了你?”
“快十点的时候。接连打进好几遍。”
“你为什么不关了手机,干脆不再理她?”
“我关了,可她打到我座机上来,还说知道我姓什么叫什么,也知道我的家住在哪里,我想躲也躲不掉。”“你的信息,都写了什么?”
杜小黎犹豫了:“廖老师……这个,您别问了行吗?”
“那个……接了你信息的人,眼下是个什么态度?他都承认了吗?”
“都这种情况了,我哪还敢跟他联系?我只是在电话里,听他对他老婆喊,说他不知道杜小黎是谁,他留下信息,就是当作新奇事解闷的。”
“哦,这就好,这就好。那我再冒昧地问一句,你先生知道这件事了吗?”
“我……离婚了。”
廖柏木的心不由得一动,一个孤男,一个寡女,夜里通这样的电话,确是很刺激。
“你一定要听我的意见,那就这样:如果一会儿那个女人再打电话,你可以先表达对她和她家庭的歉意,但一定要顺着她丈夫的话说,只说你不慎,按错了号码,将发给你男友的信息错发给了别人,造成了她的误会。那位先生在她旁边对着电话又喊又叫,其实就是想把这个信息转达给你。”
“他的意思我懂,这样的话我也都说了,可那个女人不肯信,她说她一定还要找出进一步的证据,绝不会轻饶了我。廖老师,我、我真的很害怕呀……”杜小黎说到这里,已有些哭音了。廖柏木听不得女人哭,尤其是年轻女子陷入绝境时的求助哭诉。他想了想,说:“既然你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她再来电话,你就强硬起来,警告她不要再骚扰民宅,小心你求助警方干涉。有些人,就是欺软怕硬,你真理直气壮起来,她就知道自己没理了。”
“可是,我……真是怕……”
第二章
廖柏木听得明白杜小黎没说出口的意思,她是做贼心虚。骒马上不得阵,真摊上事了,可能就是这般德行。他说:
“你不是没有别的把柄在她手里吗?那你就照我教你的这样说。我想,起码,今天夜里她是再不敢打扰你了。至于明天以后的事情,你容我再想想,看是不是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这种事,我只能说白比你多吃了一些年咸盐,也是没有经验。好了好了,这个话题咱们就先说到这儿,你心里还是乱,那咱们就再说点别的,好不好?”
下面的话,基本都是廖柏木在说,说是说点别的,其实也离不开那个正让电话那边闹着心的事。廖柏木说,离异的人再娶再嫁,或者说处朋友,一定要格外慎重,最基本的一条,是事先一定要打听好对方的婚姻状况,人家是有家室的,则万万不能涉足,那不仅有违道德和法律,也必然会给自己带来难以料想的烦恼,很少有好结果的。他提醒杜小黎,从现在起,就再不要跟那个男人有联系了,除非那个男人也离了婚,是个自由身。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杜小黎则在电话里不断地应着是,我明白了,谢谢老师指教之类的话,虽是很恭敬也很虔敬,但廖柏木还是听出了人家真心里的勉强。人家半夜三更地打电话给你,哪里是把你当成老师听教诲,而是在百爪挠心无着无落的时候想找一个人倾诉,即使口上说是讨主意,也不过是一气话,人家心里未必没有一点主意。
意识到这一点,廖柏木就赶快收了话头,口气也委婉了一些,说:“这样吧,你把你的电话和手机号都给我,我们都再想想是不是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廖柏木收了电话,再看手表,已过了凌晨三点,这个电话,竟打了足有一个多小时,熄灯,缩进被子里,却再难入睡。想一想杜小黎,此时一定吓得不敢开灯,不敢闭眼,甚至连衣服都不敢脱,像一只偷吃了别人东西的小鼠,被老猫发现追逼到洞口,便只好躲在洞子里,惊惧地闪着两只黑亮的眼,连口大气都不敢出。想一想小鼠的偷委实可恨;但看看她那个小样儿,又确是可怜。唉,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年纪轻轻,独守空房,怕是很难耐得住那份寂寞,一时难找年龄事业都匹配的光棍男子,只好暗地里结交一二已有家室的男友,虽不道德,却也正常,翻翻眼下报纸,哪天没有这方面花花绿绿的社会新闻?似杜小黎这样的普通小女子,惹了祸,受到了威胁,因这种事的不光彩,连自己至亲的父母兄弟都不敢说,跟平时亲亲热热宛若同胞姐妹的女友更须讳莫如深缄口不言,窝在肚子里的惊恐与无奈便如热涨的气球,越憋越大,不吐不快,万般无奈的情势下,找一个成熟的信得过的男子倾诉,便是唯一的最好办法。男人嘛,心胸眼界相对开阔,对一个弱女子的信任与求助,最可能展示父辈一样的宽容和兄长般的仗义,而且,也最可能替对方保守住这一方面的秘密,不然,事情一旦泄露,别人会首先怀疑男人与这个女子的关系,她的这种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她又为什么偏偏对你说?而那些闺中密友则不同,女人嘴巴松是一个原因,而且女人多嫉易妒,真若日后有些不愉快,这种隐私极可能成为相互攻讦胁迫的小辫子,而且一无忌讳,就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妹,也难避同性相斥的覆辙,物理学上的这个定理,在社会学中同样适用,并百试不爽。这样一想,杜小黎半夜三更将电话打进家里来,也就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了。杜小黎慌而择路,有病投医,向一个无论工作和生活都不会与她产生任何纠葛冲突而且年长于她又独居在家的男性老师求助,可算一个最聪明的选择了。电大文秘班的学生们,与他相熟并知他的妻子去国外进修的并不少,所以对杜小黎来说,这也不算什么秘密。只是,除了那些话语的宽慰,自己还能再给她一些什么样的切实帮助呢……
睡意终于重又袭上来,廖柏木在黎明时分睡去,睡得却仍不踏实,梦境中似拉着一个女子在莽林沼泽中突奔,那女子不住地喊,我怕,我怕……
廖柏木激灵一下醒来,他坐起身,怔怔地想一想梦中的情景,好,有了,也许是个很不错的办法!他摸过手机,给杜小黎发出一条信息:
“办法似已有了一个。如不介意,请将那位男士的手机号码告我。具体实施步骤另告。”
正好上午没课。廖柏木起床后,刷过牙洗过脸,喝了一杯牛奶,便急急打车奔向市里的手机市场。
廖柏木在卖卡号的摊位前久久徘徊,他要找一个与那个男人的手机越相似越好的一个号码。他将那个号码写在一片纸上,让摊主们找一找,后六位数不能变,最好在前五位中,只差一个码。摊主们一个个热情洋溢,却都摇头,说你只限前五位,其实又哪有五位?还能把打头的13也算上啊?剩下的也就三位了,这是上亿分之一,上十亿百亿分之一,不好找。廖柏木说,在后六位数中差一差也行,但全部十一位号码也只能差一位。摊主们说,概率一样,你这是硬叫猪八戒养孩子,难死猴儿。廖柏木为这“难死猴儿”笑,彼此彼此,谁是猴儿呢?便苦笑说,你们还懂概率呢,了不得。摊主们也笑,说先生别笑话我们了,我们也是常听客人说,跟着学,显得挺专业有学问呗,真要懂那玩意儿,还坐到这儿来风吹日晒呀?你还是去电讯营业大厅问问吧,人家用电脑,也许能给你找出一个差不多的。
营业大厅的电脑果然迅捷,很快,操作女孩说,有一个136的,你的是139,其他都相同。廖柏木大喜,忙说,就是它了。女孩说,择号费,八百。廖柏木说,哟,这么费?不能便宜些?女孩说:这没商量,领导定的,不议价。廖柏木点头,行,那就八百吧。女孩又说,我还要事先声明一点,这个号码的主服务区是在外市,您若在本市使用,另要支付长途加漫游费用。廖柏木想了想,反正也就是三五天的事,帮助杜小黎把那个坡坎跨过去,还把原来那个卡换上就是了,既买了马,又何必在乎几个配鞍的小钱儿?便又点头,行,漫游就漫游,我知道了。
女孩笑了,说,你光知道不行,必须同意,而且要签字,不然,日后闹起纠纷来,我可担负不起责任。廖柏木也笑了,教大学中文写作的,让人家小姑娘挑了这么个字眼儿,而且是关键词,确是有些滑稽可笑。他说,好,我同意,我在法律文本上签字画,这行了吧?
换上了新卡号,也为了验证新卡号是否已经开通,廖柏木立刻将电话打到杜小黎的手机上,里面嘟嘟地响了好一阵,杜小黎才接了,而且开口就是低声埋怨:“这是什么时候,你还敢给我打电话?”
廖柏木怔了怔,转瞬就明白了,杜小黎看来电显示,已错认了我是那个男人。好,此号果然不错,蒙瞒一些不是太细心的人,不会有太大问题了。他说:“你再仔细看看号码,我是廖柏木,刚刚换的卡号。”杜小黎立刻不好意思:“哟,廖老师,真是对不起。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廖柏木问:“我跟你说话,方便吗?”杜小黎说:“您说吧,我到商场卫生间里来了。”廖柏木一怔:“你去了商场?”杜小黎说:“我在北方商场工作呀。哟,我以为您知道呢,我在这里当收款员。”廖柏木便又明白刚才手机为什么迟迟没人接了。她在工作,听手机响,又以为是那个极敏感的号码,便跑到僻静的地方才敢接这个电话。
杜小黎又说:“廖老师,这个办法真不错。其实,昨天我急得了不得,也想到了找个人替我搪一下灾,只是没想得那么具体,也没敢跟您说。您为这个号一定费了不少力,也花了不少钱,我深表感谢,这笔钱我是一定要付给您的。”廖柏木说:“钱的事,就别提了,俗。咱们赶快言归正传。我的这个新号码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意图你一定也明白,那下一步就必须由你来做。你知道你应该做什么了吗?”
“是不是由我给您发信息?”
“一点儿不错。”
廖柏木对杜小黎说:“你先给我发几条短信,工作的,生活的,什么的都行,但一定都要带些感情色彩,就像给那个人发。我这么要求,你不介意吧?关键是,你还要给我发一两条意识到发错信息,造成别人误会,深感愧疚不知如何是好的信息,然后,再把你发给那个人却让他老婆发现的那条信息原版发给我,一切都要搞得真像那么回事似的,让人家认定我才是你的……那个什么什么人。当然,我还得再一次跟你声明一点,我这个人,绝没有丝毫打探别人隐私的爱好,那不道德。我要求你这么做,是真心实意希望能帮助你渡过难关。你要是觉得不合适,不愿这么做,我也完全理解。”
“看廖老师说的。这件事,现在除了我,还有那两个看过信息的人,也就是您知道了。我要是不信任您,也不会把事情和最……最怕别人知道的内容都告诉给您。您千万不要多想,我立刻就按您说的办法去办就是了。”
“好!这些事做完之后,如果那个女人再来找你闹,你就可以装作万般无奈的样子,把我交出来,让她直接来找我好了,我自有办法应付她,保证一天云散。”
“这我相信。只是……”杜小黎说到这里,又迟疑了。
“只是什么,你说。”
“只是信息上显示的来电时间怕难做假,怎么办才好?”
廖柏木心里沉了一下,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一点怎么就险些疏忽了?
“这个……你提醒得好。我估计那个女人如果真的找到我,心情急切,关注点必定在信息的文字内容上,未必会盯住细枝末节吧?”
“如果她要真是心细,盯了呢?”
“哦,我想起来了,这也好办,我可以在你发信息前在手机的时间设定上做做文章。我保证不让她看出漏洞,你放心吧。”
虽然夜里没睡好,但这一天,廖柏木一直处于一种兴奋之中,是因为在帮助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呢?还是因为运筹谋划巧设机关一展才智的刺激?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杜小黎陆续将信息发过来了。廖柏木很是惊异,没想到杜小黎在学习成绩上一般,却在发出的信息中显示出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文采,文字简洁,用词准确,还不时透出一些含蓄与幽默。可能,那些文字就是杜小黎以前发给那家伙的,看来人的真情实感确是写作的第一要素,不似那种枯燥的公文写作,怕是让李白动笔,也难免平白如水呀!及至那条惹了麻烦的信息发过来,廖柏木除了惊异,心里还生出一种酸溜溜的感觉。不过数十字的文字中透着幽怨,透着渴盼,还可感觉到两人一定已有了床笫之欢,而且还欢得淋畅,欢得尽情,引人浮想联翩。廖柏木看过第一遍,竟忍不住骂了一声他妈的,又看了第二遍,第三遍,几乎可以背诵下来了。在酸酸溜溜的惆怅中,廖柏木又骂自己,你戏台下看媳妇,又酸个什么酸?只当是在书摊上看到一本色情小说好了。
在守株待兔般的期盼中,第二天,廖柏木就接到了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女人问,你是廖柏木先生吗?廖柏木答,我是,你找我?女人说,我想单独跟你见一下面,地点你选,时间要尽快,可以吗?廖柏木想到了必是那个女人,因为杜小黎已发来“敌情通报”,但他还是装着不解的样子,问,我还不知道你是谁,找我又是什么事?女人说,杜小黎是你的女朋友吗?我为她的事找你。廖柏木立刻装出大悟的样子,说我知道您是谁了,好,我马上打车去解放公园北侧的避风塘,咱们不见不散。您不找我,我也正想找您谈谈呢。廖柏木有意将“你”改为“您”,这里面透露的
信息可不仅仅是礼貌,教写作的嘛,这点儿小技还是不缺的。
避风塘是一家咖啡馆。廖柏木到了不久,便见一位中年妇女沉着脸,站在楼梯口四处张望。让他没料到的是,她的身后还站着杜小黎,目光中扑闪着掩饰不住的惊慌与羞怯。她一定是那个中年妇女胁迫而来的。
廖柏木定定神,忙着调整情绪,进入角色:“小黎,小黎,我在这儿呢。”两人便向这边走过来。中年妇女仍冷着脸,问:“你是廖老师?”廖柏木应道:“可不敢当,您就叫我小廖好了。如不介意,我称您大姐,行吧?”
“随便。”中年妇女向四下扫了一眼,说,“这个地方,也太乱了吧?”廖柏木说:“各人说各人的,谁也不管谁,也谁也听不到谁,其实最好。我和小黎以前没少到这里来。大姐,您坐。”中年妇女又扫了一眼,大厅里,人们或头顶头低声细语,或朗声说笑,全无顾忌,果然各守着一方天地。便坐下了。
侍应生捧着票夹赶过来:“各位需要什么?”中年妇女说:“我什么也不要。”廖柏木笑说:“大姐不要也是白不要,坐到这里来,就是十八元的消费。我替您点吧,一杯雀巢咖啡,一杯龙井,一碟香蕉冰激凌,再加一盘开心果,还用什么,再说。一点小意思,实在难以表达对大姐的歉意呀。”
廖柏木又对一直站在旁边的杜小黎说:“小黎,你另找个地方单独坐吧,用什么自己点,我和大姐说说话。”
杜小黎转身走了,坐到了远远的地方。
第三章
在等候侍应生送来食品饮料那一刻,廖柏木默默打量了一下坐在对面的女士。这是一位人过中年风韵依存的女人,不是胖,而是端庄丰腴,而且很注意也很会保养,眉眼唇都化了细致的妆,却“浓妆淡抹总相宜”,不让人察觉,那一身衣裙都是名牌,雅致得体,毫不张扬。廖柏木想象着这女人年轻时的漂亮,又想象着她被激怒时撒起泼来的模样,又猜想她可能从事什么职业。全职太太?肯定不是。知识女性?或者机关干部?也不好判断。因了这样的事,人家不说,也就不好过多打探了。
侍应生将饮料果盘摆好,退去了。廖柏木端起了自己面前的茶水,微笑着却诚恳地说:“大姐,我以茶代酒,代表杜小黎,再一次真诚地对您和您的先生表达歉意。小黎年轻,性格也急躁,希望您能原谅因为她的失误给您的家庭带来的误会和不愉快。”女士却不动,仍是端坐着,问:“你怎么断定她是失误?”
廖柏木说:“大姐已经给我打过手机,也知道我的手机号码,据说跟您先生的号码很接近,一键之误,这很正常。”
女士又说:“据我所知,你们并不是夫妻,而且你有家室,那我说话就冒昧一些。你怎么就没设想,那个信息她确是发给我先生的呢?眼下的社会,年轻女人,尤其是有过婚史的独身女子,她们是很想得开放得开的,同时结交几个男朋友,这用不着大惊小怪。”
廖柏木心里动了一下。这个女人,果然像“阿庆嫂”,不寻常,她的思维缜密细致,不留一点儿缝隙。廖柏木故作尴尬地说:“还不至于吧?以我的感觉,杜小黎还是个很单纯的人;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手机号即使很相近,仅差一两个码的概率也极低,几乎不太可能;而且,”廖柏木掏出手机,打开,“当小黎知道将信息发错之后,又把那条信息发给了我,不信大姐您看,是不是这条?”
女士忙摆手:“不看不看,我从来不看别人手机里的东西,也讨厌别人有这种癖好。”她似乎意识到了这么说的矫情,便又解释,“那天夜里,我先生喝了酒,睡得太死,手机又没关,那个信息提示音便一次又一次嘟嘟地叫,讨厌死了,我起身关机,才非常意外地见到了那条信息。”
那女人说她是关机时偶然看到了老公手机上的短信。廖柏木觉得很可笑。关机怎么就会意外见到信息呢?关机和调阅信息,其间差着好几个操作程序呢。当然,廖柏木没心去为这种了无意义越描越丑的解释提出质疑。他将手机送到女士眼前去,说:“我完全相信大姐的修养。我也相信您先生的人品,不然,他又不傻,怎么会将这种信息留在收件箱里呢,看过删了就是嘛。您还是看看,只看这条。”
廖柏木坚持将打开的彩显视屏送到女士眼前去,女士便故作不好推拒状,还是看了,那脸色果然立竿见影地有了一些多云转晴的模样。廖柏木还将此后的两条信息也调出来,说:“这是她按我的意见,将我的名字和手机号告诉您后又发给我的信息。您都看看,没事,反正这事想瞒谁,也瞒不住大姐了。”
女士身子往后躲,不肯再看,却说:“我只是有一点还是不解,既是这样,我前几次通过手机找她,为什么她只说发错了,我也追问过她本意是发给谁,她却迟迟不肯告诉我那个人是你呢?”
廖柏木再作秀,目光往左右扫,又将脑袋往女士面前凑了凑,低声说:“大姐,说出来实在让我脸红。可能您也多少了解了我的一些情况,我家那口子,去国外进修已有一年多了,能不能回国内来,回来后跟我继续过还是离婚,都还是个未知数。我和杜小黎的事,于我,肯定做得不地道,我又当着老师,整天人模狗样地站在讲台上,不能不顾及一下形象。我和杜小黎有约在前,我和她的关系,在我还是为人之夫的时候,绝对不可惹出任何风雨。我同意让她把我在您面前曝光,也实在是出于无奈。我的这个处境和心情,我想大姐您一定能体谅吧?时髦话,理解万岁。”
女士总算拈起了面前咖啡杯里的小羹勺,微微冷笑一声,说:“你放心好了。别人的事,我才懒得往里搅和呢。”
一天阴霾,果然风一般散去。
杜小黎坚持要承担为办这件事所支付的所有费用,廖柏木也不客气,照单收下,他心里话,惹出此番麻烦的主要责任者另有其人,杜小黎也未必自己掏腰包,傻大头才在这种事上充好汉呢。杜小黎又要另表谢意,请他吃饭。廖柏木想,她必然要找个上些档次的饭店,为这种事,不好再叫别人作陪,两个人又不好要单间,在大厅堂里不定遇到什么人,一个孤男,一个寡女,传出蜚语流言,不值,便摇头,说这些天我胃肠不好,杜小黎说请他去唱歌,廖柏木也觉两人单独坐进歌厅包厢,远近也难把握,便又摇头;杜小黎说,听说廖老师不抽烟不喝酒,我都不知该送您点什么?廖柏木笑,说咱们都免俗好不好?杜小黎说,您帮了我这么大的忙,人家是真心实意嘛。廖柏木说,我可没怀疑你的真心实意,从长计议好不好?杜小黎有些撒娇地说,您可能好,可我不好,心里堵着这个事,夜里睡觉都不踏实。我知道您的想法,不愿碰到熟人。哟,有了,我请您去旅游好不好?随便您想去什么地方?出了咱们这个市,总不会再有那么多人认识您了吧?廖柏木想了想,又委婉推拒,说好是好,但我没有时间啊,校内的课,校外的课,早都安排得满满的了,哪有那么充裕的时间?杜小黎说,那就远打算,近安排,分两步走。远的呢,等您方便时再说;近的,就是最近几天,没有一天半天也行,咱们去城北玉屏山看看枫叶,正是红得耀眼的时候,躲开双休日,保证清净,好吧?
廖柏木被人说破了顾虑,再不好推拒,尤其是年轻女子,再推三挡四反倒让人家不定怎么想。人家又不是要和你怎么样,只是表达一点谢意,何必呢?
那一天,没课,天气出奇的好,九九艳阳,晴空万里。两人乘出租车奔了玉屏山。这座山一点儿也不高峻雄伟,很小很小,只是在绵延的坡地上陡起几座不过百米的峰岩,峰岩呈暗绿色,赤赤裸裸,寸草不生,人们传说含着玉的成分;山下环绕枫林,这个时节,红叶似火;峰岩间还有一座小寺,白墙青瓦。几种色彩和造型协调,远远望去,整个儿就似一个放大了的盆景。下出租车时,杜小黎拖下一个大牛仔包,廖柏木抢过来背在自己背上,挺沉,还磕磕碰碰地响,便知里面必是备下的野餐食品。
果然很清静,山野间不见几个游人。两人顺着坡道往上走,一路说笑。杜小黎心里去了阴霾,脸上便有了阳光般的灿烂,更显靓丽,说廖老师要是当作家,当导演,当演员,一定都是非常出色的,以前真没想到。廖柏木知她又在说那件事,便也开玩笑说,看来真是十亿人九亿俗,当大学老师的就比干那些行当的低气呀?杜小黎说,廖老师千万别这么想,我是说,您不论干什么,都会是个非常出色的人。就凭您的想象推理和临场应变能力,就是当刑警、侦探或者打入敌人内部当特工,也都行。廖柏木说,你就别忽悠我了,你要真相信我的眼力,就听我一句话,不知你爱听不爱听?杜小黎说,您说吧,您现在就是骂我一顿,我都爱听。廖柏木说,风平浪息狗不跳猫不叫了,那个人可能还会找你,我只希望你吸取教训,不管他怎样花言巧语,都不能再理他。他是个怎样的人,我不知道,但我见到了他的夫人,恕我直言,那个女士除了年龄比你大些,其他各方面都不逊色于你,那个人不会因为你而离婚,你和他,不会有结果的。杜小黎红了脸,飞快地扫过一眼,低声说,我……听你的。
就是那扫过的一眼,让廖柏木心里不由一动。这个提醒和告诫,是不是让她误解了什么,以为我在吃那个人的醋?不然,她为什么突然将“您”改成了“你”,以前可从来没有这种语误的。便又说:“那个事,这是我最后一次提起。以后,咱们再不说它。”
两人游过枫林,顺着石径又走到接近峰岩的顶部,下山时进了寺庙,杜小黎还烧了一炷香,投进功德箱一百元钱。返回廖柏木身旁时,她从牛仔包里摸出一个傻瓜照相机,提议要和老师照张相。廖柏木也没多想,便请游人帮助按了快门。在那永恒的一瞬,廖柏木有意往身后的台阶上退了一步,照片出来后,就会产生一种层次感了,不是景深的层次,而是人物身份的层次。
就是那么大的一片地方,不过一两个小时,已基本都走到看到了。廖柏木游兴未尽,杜小黎带来这么多吃的东西,也不会就这么快地返回城里去,便望着四周的田野问,还去哪里?杜小黎说,难得这么好的天气,满山五谷香,咱们再去山上随便走走,好不好?
坡岭上的大秋庄稼,玉米、高粱、谷子、糜子,已基本都放倒了,但还没收回农家的场院里去,那谷子打成捆,在田地里堆聚成一堆又一堆,在晴朗的阳光下晾晒。大豆还没有收割,地里传来蝈蝈不倦的叫声,响亮而清脆。廖柏木跑到大豆地里去,小心地循声寻觅,很快捉回两只。杜小黎便孩子气地高兴地叫,掏出手帕,兜扎在里面,又发愁地说,回去可怎么放?还不闷死呀?廖柏木说,一会儿去高粱地找几根酱秆儿,我会扎蝈蝈笼子。杜小黎问,酱秆儿是什么?廖柏木说,就是高粱的秸秆,最顶部的那一节,扎出来一定又匀细又光溜,好看。杜小黎说,廖老师什么都懂啊?廖柏木说,我是庄稼院走出的孩子,到了田野里,还有一种回家的感觉。杜小黎得意地说,我带你来这地方玩,好吧?廖柏木笑着纠正说,你这带字用得很不准确,应该用请,或者陪,主次不能混淆。杜小黎知他不是认真的,便哈哈笑说,又不是开新闻发布会,我偏不接受批评。
两人准备野餐,四下踅摸地点。起风了,坡岭上的风更显强劲,不时卷起尘土和枯叶。廖柏木建议,说咱们就坐谷堆边好不好,又晒阳,又遮风。杜小黎指着附近一个大谷堆,说英雄所见,完全相同,就在那儿吧,没有比那个地方更合适的了。
果然是个用餐休息的极佳之地。谷堆很大,比别处的大几倍,肯定是干活的农民或者游人已在这里歇过或用过餐,北侧堆码得很高,四周也都圈围着,中间床铺大的一片地方,用谷捆铺垫,往上面一坐,身下软软,阳光暖暖,只听风声在头顶飒飒吹掠,放眼可望四野,别处不特意关注,却轻易发现不了坐在这里休闲的人。
杜小黎铺下餐布,掏出了易拉罐啤酒,还掏出了松仁小肚、夹心面包、莲子八宝粥、五香花生米,,制凤爪,甚至还有清淡型的什锦小咸菜,她是真用了心思做这番准备的。两听易拉罐砰砰地响过,杜小黎举罐相敬:
“廖老师,为了您今天的轻松与愉快,干杯!”
那天,廖柏木喝了两听易拉罐,他本是个不胜酒力的人,加上午前登山踏岭,身上已有些酸软,酒足饭饱,暖阳高照,眼皮就粘上来。他对杜小黎说,你再去走走玩玩,我靠谷垛上小眯一会儿,行吧?
那真是一个美觉,从乡下走进城市二十多年,极少有过的美觉。大地是床,骄阳是被,四周拥着新谷的清香。睡得深沉,没有梦,却又似乎母亲就坐在身边,轻轻拍打着他,还低声哼唱着催眠的古老歌谣……
廖柏木是被突然惊醒的,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四条黑黝黝的身影,手里都抓着镐把镰刀之类的东西,将偏晌的太阳遮挡在身后,面容凶蛮而得意。而此时,偎靠在谷垛另一侧的杜小黎则大瞪着惊恐的眼睛,两人中间的餐布上,易拉罐食品袋什么的都已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放了几个苹果梨子和红彤彤的大枣。显然,她收拾完午餐的战场,也睡着了,还想在两人醒来后再佐水果。廖柏木定定神,坐直身子,问:
“你们要干什么?”
一个抓着镐把的黑脸汉子骂:“还问我们干什么,你们一对狗男女跑到这儿来配猪配狗扯王八蛋,我们这一垛庄稼还要不要?”
廖柏木说:“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我们只是坐在这里吃饭,又休息了片刻,如果给你们造成了损失,我们很抱歉,也可以为损失支付费用。”
镐把说:“有你这话就行。那掏钱吧,两千块。”
廖柏木冷笑:“两千块?也太不着边际了吧?我们坐在这里,即使揉落谷粒,三斤五斤已是顶天的大数,你们应该知道市场上小米多少钱一斤,小米不会是金粒子吧?”
镐把又骂:“三斤五斤?你们跑这上头来扯淡,这一垛的粮食晦气不晦气?别说人,怕是连牲口都不吃了!这一垛,你们都得赔!”
廖柏木说:“我们扯什么淡了?满世界的庄稼进了场院,哪有不经身碰脚踏的?说话不能不讲道理嘛。”
提镰刀的便蹿上来,踢翻两捆谷捆,便从里面翻拣出一个已用过的那种胶制用品,挑在镰刀上放肆地抖:
“呸,还说没干,这是什么?”
第四章
杜小黎又羞又恼,气得喊:“那不是我们的!”
镐把一脚将谷捆踢上了天:“不是你们的,还是野猫野狗的?人赃俱在,还想耍赖,休想!”
杜小黎又喊:“不是就不是!这种事,可以做dna鉴定!”
镰刀骂:“你个臭养汉老婆,还鉴定!走吧,到哪儿?”
镰刀一亮出来,廖柏木心里就明白了,这个谷垛窝儿,是这些人早就布设好的一个陷阱,他们早在暗中瞄视,只等着有人走进来。在此前,不定有多少男女吃了这种亏呢。莫说似自己和杜小黎这般清白无辜的,尚且有口难辩,那些为偷情而来甚至让人家抓了现行的,岂不只得乖乖就范。想到这一点,廖柏木心里反倒平静了,不过就是为了几个小钱儿嘛。他说:
“好,什么都别说,我都明白了。直奔主题吧,”他从衬衣口袋里摸出票子,那是五张,他的习惯是身上常带五百元现金,用过再补。他抽出一张,将其余的四张丢在谷捆上,说,“别让你们巧设机关白忙活,一人一张,拿去玩儿。如果再想扯别的,我奉陪到底,村委会我肯定不去,去就去乡派出所,直接去公安局更好。”
杜小黎扑上来,抓起票子往廖柏木手里塞:“廖老师,不怕他们,这是敲诈!”
廖柏木轻松一笑:“你听我的,只当扶贫了。你快收拾收拾东西,咱们回去。跟他们计较,不值。”
四个乡下人面面相觑,眼珠子都落在那四张票子上,再不说什么。廖柏木和杜小黎起身走时,还主动闪出一条道。走出几步,廖柏木站下,回身说:
“我劝诸位两句,这种事,赶快金盆洗手,不可再干。不定哪天遇到茬口,闹个鸡飞蛋打,怕连正经日子都过不下去了。人这一辈子,谁不想富?但还是要守住本分要紧。”
四人不搭一言,刚才的凶恶倏忽而去,只是都木木地站在那里。
一路走下坡岭,杜小黎身子软软的,一直拖抱着廖柏木的胳臂,直到坐进返城的出租车。她抹泪说,廖老师,刚才吓坏我了,真扫兴。廖柏木安慰,说没事,就算做了个不算和谐的梦。
经过这么两次事,廖柏木和杜小黎就觉彼此间亲近了许多,在电大再见面,虽然仍是彼此点头致意,但那笑容里便丰富了许多内容。有时夜里,杜小黎会把电话打过来,问功课上的事,也聊些家常,杜小黎会主动将最近有人介绍给她的对象,或追求她的人的情况说出来,请他帮忙拿主意。他也乐于当这种高参,耐心细致地帮她分析,又提醒她重要的是要进一步了解些什么,可采取什么样的办法。再来电话时,杜小黎感谢廖老师的正中要害深谋远虑,廖柏木心里便生出一种被人信赖的成就感。杜小黎说,廖老师,我有时也奇怪,我怎么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呢?许多事,我可是连我爸我妈都不说的。廖柏木说,有时我也有类似的感觉,有些意见,就是将来我的女儿大了,我也不会那么直接地说给她。杜小黎说,真是遗憾,我要是你的女儿多好,可惜我太大了。廖柏木说,那你就把我当成你的邻居大哥吧,一个还可信任的邻居大哥。常常是,话一说到这个分儿上,彼此便都沉默了,也常常是杜小黎深深叹息一声,说廖老师休息吧,我不打扰了,就放下了电话。
廖柏木有时也把电话打过去,或发去信息,那多是在一些节假日,传统的,或舶来的,致以问候祝福。敏感的情人节,廖柏木不敢有所造次,却在心里期盼着她也许会采取什么样的主动。但没有,什么都没有,白天没信息,夜里也没接到电话。直到第二天清晨,廖柏木打开手机,很快便有了信息提示的水晶乐曲。“祝廖老师昨日愉快!”再看时间,竟是00:01。廖柏木看着那时间发呆,这究竟表明什么?
留守的男人或女人,难挨的是夜晚的寂寞,连给大洋那边的亲人打打电话都要犹豫,人家正在学习和工作呀。廖柏木有时身体燥热,胡思乱想,便用那种人皆可知的方法自我解决。忘我的激情过后,回过头想一想,那虚幻的对象怎么多是杜小黎?到后来,廖柏木都是恶狠狠地骂自己,什么东西,人家是你的学生,可是一口一个老师敬着你的人呀!
廖柏木的日常应酬活动是不少的,尤其是昔日的同学或学生,毕业后在社会上的发达很难让人预料,或因什么事,或仅仅是为了久别的聚会,常恭恭敬敬地将他请上,并坚持着将他安排在首席的位置上。对于时下的这种应酬,廖柏木的原则是,什么价位的酒都可喝,酒后什么样的歌厅和洗浴宫也都可进,找来什么样的小姐陪歌陪舞或五花八门款式翻新的按摩也都可以接受,但下一步的热情,他则坚决拒绝。毕竟是为人之师,无论如何要守住一条道德的底线。
那一天,喝过酒,又坐进歌厅包厢,房门口呼啦啦拥进一排陪歌小姐,当中一个,不由让廖柏木心头猛地一动。主人让廖柏木先选,他便点了她。这个小姐长得酷似杜小黎,脸盘像,身材也像,只是更年轻些。小姐款款地在他身边落座,一只温热的小手主动放在他的膝头。廖柏木问,你叫什么?小姐答,大哥就叫我小丽好了。廖柏木心中不由又一动,小丽,小黎,何其相似尔。便又问你姓什么?小姐竟想了想,答,我姓于,干钩于。廖柏木问,是真的吗?小姐答,姓肯定是真的,但名字不是,大哥不怪我吧?
小丽的歌唱得不错,特别是仿唱邓丽君的歌,柔柔软软,声情并茂,连那气声都运用得极其准确到位,几乎可以乱真。廖柏木心里慨叹,真是命呀,这个女孩若是遇了伯乐,给了她一首原创歌曲,就是唱红半边天也未可知。趁着别人正唱得跳得投入,他又问,你叫小丽,是不是有意含了邓丽君名字里的一个丽字?小丽说,有人也这么说,可我当初决定干这行时,唱得不好,也没想得那么多,只是图个顺口。
廖柏木说,以后我再来唱歌,还找你,好不好?小丽便顺手将廖柏木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抓过去,按了一溜儿键子,说你听,我的手机已通了,以后大哥找我,就打这个号。廖柏木说,要是赶上你正陪客人呢?小丽说,那我就说有急事,过来陪您。廖柏木说,为什么?小丽说,其实客人选我们,我们心里也选客人,大哥一看就是个有文化有品位的人,不动手动脚的,也不胡说八道。这话让廖柏木听着舒服,虽说心里也知这些人难免逢场作戏讨你高兴,但毕竟让人心里受用。
当天夜里,廖柏木回到家,就将手机通话清单里的那个已拨电话的号码删除了,他不想和歌厅里的那些小姐发生什么故事。可是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他却突然接到了小丽的电话,小丽问还记不记得她?
廖柏木便想起了那张酷似杜小黎的脸。小丽又问他为什么这些天都没找她?廖柏木敷衍说,我去歌厅也是为了应酬,偶尔为之,以后吧,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再听你唱邓丽君的歌。小丽说,我想冒昧地请大哥说说话,您肯赏光吗?廖柏木问什么时候?小丽说,就是现在,我心正烦,特别想找个人坐一坐。廖柏木问你没在歌厅吗?小丽说,我已经有两三天没去了。廖柏木犹豫了一下,问,那你说去哪里?小丽说,随大哥吧,但有一点,我得事先声明,今天是我买单请大哥。既是人家买单,廖柏木就想到了节俭,那些赔人笑吃青春饭的女孩子,挣几个钱儿也是不容易,便说,那就去避风塘吧,我去那里等你。
这件事过去后很久,廖柏木还在想,那天,是什么因素让自己接受了那种风尘女子的邀请呢?答案似乎只能是,还是因为杜小黎,他特别想看看那个叫小丽的女孩子卸了装束,走出那种迷离环境,会是一种什么模样,还会像杜小黎吗?
素面朝天的小丽虽不似在歌厅里扎眼亮艳,却以她的清纯更能打动人,不知底细的人绝对会以为她是一名正在读书的大学生。她说她来自省内的另一座城市,她说她妈妈下岗了,她哥哥正在南方的一所著名大学读书,家里仅靠父亲一人的工资难以支撑家庭的衣食住行生老病死和供养一名大学生,所以她放弃了高考,不然,以她的成绩,考取一所普通大学还是十拿九稳,她是以她的收入在资助父母和哥哥。她的谈吐平静而从容,说到动情处,泪眼蒙蒙,让廖柏木也感心酸。廖柏木问她,这几天不去歌厅,又是为什么?小丽说,有个财大气粗的豪爷,连续几天,去了那家歌厅便点名让她陪,又对歌厅老板下了狠话,要彻底包下她,不许她再接待任何客人,不然就“走着瞧”。歌厅老板知道那个人有钱有势,黑白两道都走得顺溜,便问她的意见,或者就应下来,或者就躲一些日子,让那个豪爷相信她已远走高飞另谋生路。她现在是惹不起,只好躲了。廖柏木说,眼下城市里歌厅遍地,何不另找个地方?小丽说,一听大哥这话,就是对我们这行并不是很了解了。到了一个地方,一个场儿怎么就那么好打?自身条件不好,老板摇头不要;条件好些呢,那些小姐怕抢了她们饭碗,合起手来挤兑。我在那家歌厅干得时间长些,与姐妹们也算相知相熟,平时遇些事,总会互相有些关照,哪好就下决心真走?唉,人生在世,怎么就这么难啊!
有美女对坐相诉,时间过得快,不觉已是华灯初上。廖柏木出门打车,坚持先送小丽回家。车到一片旧式住宅小区楼旁,小丽说:和大哥说了半天话,虽也有吃有喝,但毕竟都是些光占嘴不抗饿的东西,大哥要是不嫌我,就到我屋里坐一坐儿,我做两碗面条,大哥吃完再回去,也算小妹不成敬意的一点儿感谢了。廖柏木的好奇心又蠢蠢欲动,听说,城市里的小姐多是几人租用一户房,省钱有伴又安全。便说,不会打扰别人吧?小丽说,哪会,我是自己租的房,这里就是我的家。
廖柏木是夜很深的时候才离开那个小巢回家去的。穿衣服的时候,小丽起身帮他扣扣子,手触到了衬衣口袋,他说,“那里有……”他是想说,那里有钱,你看着留吧。但小丽没等他把“钱”字吐出口,就捂住了他的嘴巴,嗔怨道,再说,以后不理你了!廖柏木真的很感动,看来这世上还真有只卖艺不卖身的女子。他不由得又动情地深吻了她。
是小丽为他打开的房门,轻轻地,唯恐惊动了邻居,就像偶尔偷情的良家妇女。小丽贴耳对他说:“记住这个地方了吧?以后想来,先给我打手机,我在家等你。”
为这一夜欢情,廖柏木心底不知生出多少感叹。看来上苍真是可怜我,不仅赐予我如此佳丽,还悲天悯人地暗中助我守住了道德底线。她不是我的学生,她更不是做皮肉生意的娼妓,尽管她的职业不那么光彩堂皇,但细细想来,越是常在河边站尚能不湿鞋的人,才越能显示出人格坚守的韧劲与力度。她与自己,充其量可算红颜知己,婚外恋情,比如蔡锷与小凤仙,比如燕青与李师师,当下社会,这种纯属个人隐私的情感,还应该受到谴责吗?他甚至还心中庆幸,他和杜小黎,除了说说很知心的话,幸好从来没有发生别的什么,不然,再站在讲台上,他真不知该如何面对那双漂亮的眼睛了。
几天后,廖柏木去了杜小黎谋职的那家商场,花了一千多元钱买了一套最新款式具有最先进功能的步步高dvd播放机,他在小丽家的时候,发现那间小屋里除了一台25英寸的电视机,并没有别的更高档的家用电器。小丽寂寞的时候干什么呢?有了这个,她就可以租些碟,让电子世界的精彩陪她度过那些无聊的时光了。送礼物不比赤裸裸地给钱,彼此心里都会舒服些。
交完款,廖柏木去找了杜小黎。他说买dvd机是送一位老教师的生日礼物,他问如果人家不喜欢,是不是可以包退或者更换别的商品?杜小黎当即在那张发票上写了一个“廖”字,大包大揽地说,没问题,让他们就带着这张发票来找我。又埋怨说,买之前怎么不先来找我,我找找经理,总可以打些折的。廖柏木笑说,下回吧,买房买汽车的时候,一定找你。杜小黎呸一声,笑说,我们商场又不卖房卖车。
小丽见了dvd机,果然非常高兴,当即让廖柏木帮着安装调试,效果不错。小丽说,你怎么像我肚里的蛔虫?我正想攒钱买这个呢。廖柏木便将那张发票给了她,说如果你不喜欢,带上它,去商场找我的一个学生,姓杜,她全程负责。小丽拿着发票翻过来看,笑了,说往后我就叫你阿廖了。廖柏木有心将姓名和工作单位都告诉她,但忍了忍,终是没说。小丽也善解人意,不问,只是说,我已经又去上班了,那个豪爷真以为我走了呢。你什么时候想去唱歌,去吧,只是找我的时候别再找小丽,我现在叫小君,我怕那个老家伙再去缠,只好改名了。廖柏木说,我才不去歌厅呢,我只在家里听你唱《何日君再来》。廖柏木还想问她的真实姓名叫什么,也终是没问,这种事情也需要等价交换,人家不是已在你前面告诉,说姓干钩“于”了吗?
廖柏木第三次去,是带了500元的购物券。快到五一了,这是学校发的节日福利。以前,这种东西他都是去看女儿时,交给岳父家,反正自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平日又多有应酬,购物券有期限,买来东西也是放着,冰箱里早就塞满了。将券交到小丽手上时,他再一次叮嘱,如果你一时不想买什么,可以去找我那位姓杜的学生,她会想办法兑换成现金交给你。小丽撒娇地说,不,我去给你买一件羊绒衫,看你身上这件,都起球了。廖柏木心里暖暖的,说500元就够买羊绒衫呀?小丽说,不够我往里添,不用你管。
难去书生气的廖柏木走进了小丽的家门。这是老式住宅,很小,一卧一厨,还有一个很小的卫生间。但很洁净,一尘不染,引人注目处,是靠墙书桌上还摆着两摞书和杂志,多是文学类的,而且品位不低。小丽放下挎包,就进了厨房,廖柏木跟过去,靠在门边问:
第五章
“我看你是个很精明的女孩子,可直到现在,你也没问我姓什么,叫什么,从事什么工作,怎么就敢把我带到你家里来?”
小丽眼睛盯着已烧滚水的小铝锅,背对着他说:“我不问。你想告诉我,自然就告诉了;你不想说,我问了,也可能问来假的。我只相信自己的感觉,你有身份,有教养,肯定不会是坏人,这就够了。”
廖柏木又一次感受到了被人信任的慰藉与受用。
吃过面条,又说了一阵话,廖柏木起身告辞。在拉房门时,小丽从身后抱住了他,抱得很紧,低声说:
“大哥,再坐一会儿,陪陪我,行吗?”
后来发生的一切,便顺理成章。一个孤寂的女人,年轻漂亮可人凄怜,而且她的社会身份是小姐;一个正值壮年气血正旺却独守家门的男子,而且身边并没有他所顾忌的学生和熟人。当然,在廖柏木宽衣解带准备放弃他的道德底线的时候,他也曾想到这会不会是一个阴谋,小丽是一只放出去猎食的鹰,当两人正要入港的时候,有人会突然破门而入,这样的故事几乎每天都可以在小报社会新闻版里看到。但他转念便否定了自己,他早已注意到了,小丽自从跟他坐进避风塘见面那一刻,就将手机关了,直到此时,再没有开启,一直放在她的小挎包里。放鹰的人总要得到信号,才会杀将出来收网,而他和她在一起,进程却是一直由自己控制的。这么屁股大的小屋,他也早四下留意了,真是连藏只老鼠的地方都难找。
廖柏木在筹划第四次去的时候,就想这次不应该再带什么了,避点嫌好,而且不能惯出她的毛病,且看她这次又是一种什么样的表现吧。如果她确实不是那种眼皮浅的人,那日后就一定给她一次更大的惊喜,比如带她去旅游,比如为她更换一张舒适些的高档床铺。但就在他美滋滋算计着什么时间去的时候,却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一个让他完全意料不到的电话。
“是廖老师吧?我是塔东公安分局治安科。有一点事情,我们想请你过来一下,当面谈一谈。”
当时廖柏木刚刚走出教室,奔向食堂的学生们蜂拥着从他身边跑过。他心里紧了一下,问:“什么时间?”“最好现在就来。”“我总得吃过晚饭。”“可以。我们在治安科恭候。”
“能不能先给我透露一下,是关于什么方面的事情?”
“既是我们找,总是和社会治安有关系吧,你来了就知道了。”静了静,又说,“我们很忙,希望廖老师不要让我们久等,我们就不想惊动你们学校领导了。”
这就有了警告,或者说是威胁的味道。廖柏木只好应道:“好,我吃过晚饭,马上去。”
廖柏木自然想到了小丽,可能是她那边出了问题,但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公安局是怎么知道的?除非是她自己说出去的。可她说出去又有什么好处?她傻呀?自己并没亏待她,两次送的礼物,折算起来,即便算为嫖资,也是绰绰有余。而且,两人之间的关系,那是男朋友跟女朋友,并不是嫖客与妓女,根本不存在讲价讨价完事付费的交易往来,公安干警总该懂些政策法规,不至于混为一谈吧?
想到这些,在坐上出租车前,廖柏木给小丽打了手机,但对方关闭着,他心情忐忑地唉了一声,只好去面对现实了。
等在治安科的两位干警都很客气,一位年龄大些,脑门儿已亮亮的谢了顶,另一位嘴巴上还只长了一圈细细茸茸的小胡须。两人听廖柏木报了“我姓廖”,便请他坐,小胡须还起身沏了一杯茶,送到他面前。是亮脑门主问,他将一张写了手机号码的字条推过来:“这个号码,你一定很熟悉吧?”
廖柏木看了看,答:“我对数字不敏感,每次打电话,都要现翻电话本。对不起,我想不起来。”
“那歌厅里的一个小姐,你不会想不起来吧?她接待客人时,叫小丽。”
果然是她!
“我……记得是有这么一个女孩子,她陪我唱过歌。”
“仅仅是唱歌吗?”
“仅仅是唱歌。”
“如果仅仅是唱歌,她会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给我们吗?我们还会坐在这里等你来吗?”
“我后来……还和她一起闲聊过。不过,那只是作为朋友之间的交往。”
“朋友?”亮脑门儿咧开嘴巴无声地笑了,“上过床的朋友?”
廖柏木说不出话了。本来他想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婚姻关系的男人和女人,上过床的多了,你敢都找来挨个儿问一问?他也想到,干脆矢口否认,不信你们敢搞逼供信那一套。但他转念一想,小丽既已把自己交了出来,甚至包括手机号码,自己便成了人家手里的蛤蟆,随人家愿怎么捏怎么攥吧,辩解什么还有用吗?
亮脑门儿的老干警看廖柏木垂首不言,使了个眼色,小胡须小干警便将一沓询录稿纸和一支碳素笔送到他面前来。亮脑门儿仍温和地说:“我们可不是闲着没事干,我们也不会打那种白费时间白费精力的无把握仗。有这工夫,我们回家陪老婆孩子看看电视好不好?我知道文化人面子矮,有些话说不出口。写完了,你回家,我们也回家,都好。”
廖柏木嘟哝说:“我……我真的没什么好写的。”
“廖柏木老师,”亮脑门儿有意强化了姓甚名谁的三个字,“你在学校里能教大学生写文章,整这么个小东西,还不是老太太擤大鼻涕,甩甩手的事?就别绷着了,没用。我这一天,净处理这种事了,口干舌燥的,你就别让我再费唾沫星子啦。我为啥叫你这时候来?知道你不愿磕头碰脸地遇到熟人嘛。我要是把你们学校领导请来,再把那个小丽也提溜来,搞一搞当面对质,我倒是省事了,你呢?都在社会上混,谁都不傻,谁心里也都有数,就别再让我费话了,好不好?”廖柏木脸上的汗下来了,人家事先已把什么都摸得清清爽爽,只那一声老师,就把他羞臊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了。而且,亮脑门儿采取的绵里藏针、点到为止的战法,不动一点儿粗,不耍一丁点儿横,也许真在照顾为人之师者的那点儿可怜面子吧?
廖柏木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吭吭哧哧地说:“我……可以写。但是,我是不是可以有一点请求?”
“说吧。只要你积极配合,我们保证说话算数。”
“我以后还要站讲台给别人上课……”廖柏木说不下去了。亮脑门儿又笑:“那我就替你说。东西写了,存在我这儿,就算一了百了,你该去讲课还去讲课,我们绝不会再跟任何人说,也绝不会给任何人看,包括不向我们的领导和你的领导报告。唉,领导们那么忙,大案要案还不知从哪儿下手呢,这种屁事,人家稀罕听?再说了,一辈子谁敢保证,步步没有闪失?我要是一点儿闪失都没有,何至于熬到头顶上都没几根毛了,还连个副分局长都不是。再退一步说,我告诉给别人又有什么好处?备不住一两年后我那笨蛋儿子考大学时,还得求到廖老师头上请帮忙吧。尽管把心放肚里,写吧。”
说得如此贴心贴肺通情达理,廖柏木再无话可说,抓起笔便写起来,写他和小丽是怎么认识的,写小丽约他去闲聊,写两人上了几次床,写他后来给了小丽什么礼物。不过就是那么点破事,也用不着考虑什么遣词结构转承启合,几百个字,果然就是一挥而就。当然,结尾处,廖柏木还是动了一些心思的,他没忘给事件的本身定性,“我深为自己的这种不道德的婚外性行为表示愧悔,保证吸取教训,永不再犯。”他写完“婚外”两字时,曾想接着写“恋”字,但停了停还是写了“性行为”。既到了这种地方,写婚外恋肯定通不过,有婚外恋连对方的确切姓名都叫不出来的吗?与其被人撕掉重写,还不如一次到位呢,只要不承认嫖娼,不信他们还能怎么样。
第六章
亮脑门儿拿过去看了,又递给小胡须看,笑说:“到底是大学老师,出笔成章,不用改动一字。”亮脑门儿说:“那就签字按手印吧。”小胡须将一只印盒送到廖柏木面前。
一切就绪,亮脑门儿将那页纸夹进了一个文件夹,说:“中了,那就进入下一个程序,公事公办,交罚金吧。”“可我……并不是嫖娼呀?”廖柏木嗫嚅地说。“那个跟你有过性行为的小姐可承认是卖淫了,那你说你是什么?她也有亲笔交代的文字材料在案。”廖柏木叹了口气,无奈地说:“行,我接受罚款。多少?”“五千!这是规定。”
既是落水之狗,就只有想办法快爬上岸。廖柏木习惯地摸了摸衬衣口袋:“可我身上只带了五百元钱,我明天给你们送来行不行?”
亮脑门儿老干警摇头:“你和我,都别乱了规矩。”
“我现在回家,马上就打车返回来。”
亮脑门儿仍摇他的那颗秃脑袋:“不交足罚金,任是谁,我也不敢放他走出这个门。”
一直没说话的小胡须小干警将电话送到廖柏木跟前来:“给家里人或亲戚朋友打个电话吧,让快点儿送来。你是吃过饭来的,我们还都饿着肚皮呢。”
亮脑门儿说:“还是请你放心,钱送来了,我给你打收据,保证不对来人多说一个字,好吧?”
好不好,也只能这么样了。廖柏木迅速在脑子里翻名片,琢磨该让谁来送这笔钱。亮脑门儿保证不向来人透露此款的具体用项,但五千元,不是小数,半夜三更的,送到这地方来,谁是没长脑子的傻子?当然是自己家里来人最好,但隔着几百里路程呢,就是老爸老妈不辞辛苦连夜奔波,又跑山路又坐汽车的,怕是最快也得明晚这时候才能赶到,到了这种地方,不把老人累死,也得把他们吓死恨死。岳父家的亲戚朋友在市里倒是不少,但这种破事,最怕的就是让跟那个家族有关联的人知道。再有的就是自己的那些同学、学生和朋友了,但挨个儿想了想,却觉得哪个也没百分之百的把握,日后一旦走漏半点儿风声,那可是丢不起的大人了。廖柏木真觉为难了,即便是眼下就要蹬腿闭眼,也不会让他这般如悬半空无着无落,托孤之人总还是有的,托孤的前提是自己随烟逝去何计身后评说,可自己却还要在这世上苟活几十年呢,总不能几十年里时时刻刻提心吊胆,随时担心脸上的这张皮可能被谁剥下来吧……
廖柏木坐在那里发着呆,亮脑门儿坐在对面甩圆珠笔玩,一支笔在空中滴溜溜地转,再乖乖地落回到他的手上。一次又一次,亮脑门儿不耐烦了,咧嘴怪怪地笑说:“哎哟,看你这个难呀,好老娘们儿孩子都生出来好几个了,你还有个完没有啊?”
廖柏木心里恨,无声地骂。骂那个小丽,果然是个干钩鱼,这个“钩”下得狠,下得毒,没钓上大鱼不收线,又果然是只鹰,不见肥兔不往下冲,见了肥兔也不往下冲,还要等肥兔后面的傻狍子。但最狡猾最贪婪最狠毒的却是背后控制着那“钩”和“鹰”的人。他已认定,眼前这个亮脑门儿,笑里藏刀,巧设机关,此番自己都坏在他的手里了。
廖柏木突觉眼前一亮,便想到了一个人。自己不仅有恩于她,而且还掌握着她的几乎同样并不光彩的隐私,即使日后她真的恩将仇报,也当顾忌他的杀手锏反戈一击。在这个事上,就是让她全盘知晓又如何,一个半斤,一个八两,老鸹落在猪身上,谁还怕谁去说黑?而且,以他的感觉,杜小黎未必就是那种不谙世态心里装不住事的人。
电话打过去,廖柏木只说是一个朋友摊了点儿事,请她马上带五千元钱到塔东公安分局治安科来。杜小黎也没多问,很快便赶来了。听到敲门声,亮脑门儿让小胡须陪廖柏木出去,接过了沉甸甸的一沓票子。廖柏木转身回屋里时,对杜小黎说,谢谢,你先回去吧,我会很快把钱还给你。杜小黎点点头,转身就下楼去了。
廖柏木交了罚款,走出治安科,便将手上的那张罚款收据撕掉了,撕揉得很碎,似片似的抛撒在公安分局的走廊里。但他没想到,杜小黎还等在公安分局的大门外。夜已深了,街道上的车流已不那么拥挤,北方春夜的清寒一阵阵袭来。两人站在路边,好一阵,都觉不知该说什么好。
是杜小黎先开了口,她不看他,眼睛迷茫地望着遥远的夜空,说:“今天下午,有个女孩子去商场买了一件羊绒衫,让我转交给你。我问她叫什么,她没告诉我,只说你一看就知道了。可我看她走的时候,眼圈红了。”
廖柏木大惊,只觉心被狠狠地掏了一下,又扭了一下,浑身软了下来。
杜小黎冷冷地问:“今天的事,是不是就是因为她?”
廖柏木不是个善掩饰会撒谎的人,况且,人家一切都已看透,还狗戴帽子,装个什么人呢?他长叹了一口气:“你是不是很瞧不起我?”
杜小黎摇摇头,幽幽地说:“是你看不起我。在你眼里,我可能还不如一个坐台小姐。”
廖柏木万没想到杜小黎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急急地说:“杜小黎,你、你听我说……”
杜小黎却不听他说,快步冲向停在路边的一辆出租车,砰地一摔门,便离去了。
廖柏木颓丧地在马路牙子上坐下来,很久很久。
在此后的日子里,廖柏木再没接到杜小黎打来的电话,也没有收到她的信息,甚至在那个事件之后的两个电大授课日,都没看到她的身影。廖柏木怀里早备好了要还给她的五千元钱,也只好一直那样揣着。杜小黎终于又来上课了,给自己调换了座位,躲在了最后面不易让他看到的角落,听课也只是用耳朵,不肯将那双漂亮的眼睛注视他。那堂课,廖柏木突然觉得嘴巴干干的,舌头僵僵的,全没了讲话的兴趣,更没了旁征博引妙语连珠的激情。放学时,杜小黎装作整理东西,有意留在了最后,当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杜小黎起身,默默地将一只装着羊绒衫的精致纸提袋放在讲台边,他也默默地掏出装在信封里的那沓票子,她无言接过,往挎包里一塞,便离去了。
廖柏木也没有再主动给杜小黎打去电话和发去信息,不敢,也不好意思,尽管心里堵堵的,似有许多话要跟她说。
那天,他提着羊绒衫走出校门,在一个僻静的胡同口,看看前后无人,便将那个价格不菲的东西丢进了垃圾箱。不堪回首,睹物伤神,还留下它做什么?这期间,他也曾几次冲动地想给小丽打去电话,自古以来青楼女子为挣钱活命,自己在报酬上并没亏待于她,他要问她如此骗人坑人到底是为了什么?骂她究竟是人还是魔鬼?可手指总是在要按下确认键的最后一刻停下了。想想她托付杜小黎送给自己的那件羊绒衫,那切齿的恨意顿时打了折扣,这个小女子一定也有说不出口的难处与无奈,为了生存,她只好臣服于身后那个强大的权势而牺牲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百无一用的是书生,也许纵鹰捕食的人早将目标锁定在了像自己这样的知识分子身上,怯懦,好骗,无权无势,顾及脸面,就是一时梦醒恨火难消也没有反击报复的勇气。小丽可能早就换了手机卡号,在茫茫人海中遁去,即便找到她,除了咒骂几句,又有什么用?那件羊绒衫,一丝一线,其实都在诉说着一个无奈小女子的深深愧疚……
这一段时光,廖柏木很少再出去应酬,有人找,他只说女儿面临中考,他要回家辅导。就是不得不去的,他也只限于酒桌,“套餐”中的其他内容他则能躲就躲,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在家里,备备课,上上网,读读书,清心寡欲,自在平和,却也不错。
夏日里的一天夜里,廖柏木突然接到杜小黎发来的一条信息,这可是两个多月以来她的第一条信息了。打开前的一瞬,廖柏木甚至生出一些猜测,不知是吉是凶。
廖老师,这一阵我想得很多很多,但愿能够读懂您。在这个世界上,也许真还有一种值得特别珍惜的友谊。我愿意和您一起守卫这块纯净无邪的绿地!廖柏木望着这条信息,一遍又一遍,心底热上来,眼角湿润了。他立刻抓起电话,打过去。“小黎,非常感谢你的理解,真的,我非常感谢。”“我也非常感谢您这么快就把电话打过来。我还怕您不理我了呢。”“怎么会?如果说伤害了彼此的信任,责任也是在我。”“不,是在我。您在困难的时候,想到我,不惜将最真实的面目暴露给我,这是最大的信任,我应该为此感到骄傲。可我……真的对不起。”
接下来,两人便在电话里谈了很多很多,话题广泛,也比以前的交谈深入了许多,尤其是对男女交往与情谊上的一些认识。廖柏木彻底丢掉了作为人师的那层包装,坦诚直面,畅所欲言,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杜小黎也一改以前求教求助的姿态,言谈间也多了许多诙谐与调侃,两人都觉彼此间亲近了许多,是那种兄妹间的亲近。那一夜,廖柏木睡得很香很沉。
半个月后的一天,杜小黎在电话里再一次请廖柏木帮助拿主意,她说她最近结交了一个男朋友,两人已约会过几次,她说她不知进一步交往下去该把握的分寸了。
这个男友是杜小黎在商场工作时认识的,41岁,南方人,中等身材,儒雅而精明,有大学本科学历,在相邻的川平市一家房地产公司负责工程水暖设计,离婚后独自来到那里。那天,他来本市采购一批工程配件,进商场买了一件过季打折的皮夹克,在收银台交款时,便在钞票里夹了一张字条,约杜小黎下班后到一家酒店就餐。杜小黎对那个人的第一眼印象不错,便对等在远处望着她的那个人点了头。
眼下的独身女人太急于将自己嫁出去了,彼此约会有时就是这般简单,让人想来有些不近情理。廖柏木心里叹息,问:“他也太莽撞了吧?他怎么就知你是独身待嫁?”“他也许是看见了我手上的戒指吧。这样的事,我以前也没少遇到。看递字条的人不怎么样,我就把字条撕掉,低下头不理,那些人自觉没趣,也就走了。”
哦,原来是这样。“他既在川平,离咱们这儿也有百十公里的路程呢,你们两人见面,并不那么方便吧?”廖柏木又问。“平时就是打打电话,有了时间,他就坐火车或大客跑来。利用双休日,我也去过一次川平,还到他住的地方看了看,是那家房地产公司暂时还没售出的一小户型楼房,他只在屋里架了一张床,再有就是锅碗瓢盆一些日常用的东西,还有一些书。看样子,他爱好挺广泛的,除了计算机和工程设计方面的,他还爱看侦破方面的书,福尔摩斯的他都有。他说,如果以后我们结了婚,他就到咱们市里来,反正也是自由职业者,干一月挣一月的劳务费,凭他的技术水平和能力,不愁在哪家房地产公司找不到工作。”
看来杜小黎已对那个人动了心思,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不然也不会打来电话征求他的意见。廖柏木想了想,沉吟地说: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你究竟对他已经了解多少?比如,他真的离婚了吗?深层次的离婚原因是什么?离婚时对家庭财产的处理及对子女抚养问题,是否还留有未尽的问题?婚姻是个很现实的问题,眼下社会又那么复杂,我希望你把这些事情都摸摸清楚,也都想想清楚,然后再考虑下一步的问题。不然,你以后要为这些事情烦恼。”
杜小黎说:“他把离婚判决书都给我看过了。他说是因为前妻有了外遇,他才坚决离婚,女方不同意,只好诉请法院裁断,但判决书上只写两人感情不和。他将近百平方米的住房和家里所有的财产都给了女方,有一个9岁的女儿也判由女方抚养。他是再不愿在那个南方城市待下去,才独身一人跑到北方来的。”
“你……确实看到那份判决书了吗?”
“看了,白纸黑字,大红印章,千真万确,一字一句看的。”
“那———你看这样好不好,哪天,你想法再把那份判决书要到手看一看,重点是一定要在心里记住判决书的文号,最好你把他的身份证号码也默记在心。做这些事,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千万不要让他感觉到什么。然后,你把这些告诉我,我想办法再帮你了解了解这个人。当然,如果你认为不合适,也不必勉强。”
那一夜,廖柏木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个事情。杜小黎寄予他的失而复得的信赖,让他备感责任的重大。一个年轻女子后半生的幸福,似乎就凭着他的一句话了。
几天后,再去电大授课,杜小黎悄悄地将一页纸笺交到他的手上,上面除了他所需要的,还有那个男人的名字,张纪祥。
廖柏木昔日的同窗和桃李满天下,在眼下的电子时代,有了那些顺蔓摸瓜的线索,存下心想打听一个人,并不是太难的事情。过了数日,廖柏木没有在电话里说,而是将杜小黎约到了避风塘。
第七章
“跟那个人,不管你以前跟他已有了怎样的接触,今天,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必须立即一刀两断,再不能有任何的联系。”
杜小黎大惊,一双漂亮的眼睛瞪成了牛铃铛:“为什么?”
“我已找人查阅过,那家法院根本不存在那样一份离婚判决书。而且,那个身份证号码的持有者张纪祥本人,是个农民,已于3年前车祸死亡。我要跟你强调的是,这个查询结果,保证可靠。”
杜小黎手里搅咖啡的小勺抖起来:“那……这个张纪祥是个怎样的人?”
“不知道。但可以肯定,他是在窃用一个死者的名字。”
“这个混蛋!我饶不了他!”
“没有必要。既是骗子,不妨就让他继续骗去,总有他彻底暴露受到法律严惩的一天。但剥他画皮的,不应该是你。你年纪轻轻,又是孤弱女子,因为他而白泼一身污水,太不值。投鼠忌器,你要先学会保护自己。”
杜小黎垂下头,浑圆的肩头在瑟瑟地抖,两颗大的泪珠落在餐桌面上。她低声说:
“廖老师,谢谢你……”
廖柏木是在给学生上课的时候被系主任叫走的。
北方大学学生逾万,教师数千,廖柏木只是个普通的副教授,被校长亲自找去的事非常稀有。廖柏木心里揣着狐疑,及至推开校长室的门,一颗心先似被狠扎了一下,接着便揪缩成了一个团。屋里有三位警察,两位坐在沙发上,一位年轻而威猛的,笔直地立在房门旁。校长坐在写字台前,神情冷峻严肃。廖柏木立刻想到了两个多月前的那个不光彩的事情,地埋不得死孩子,不要相信任何人的承诺,一定是事发了。
廖柏木强作镇静,走到校长面前,说:“校长,我来了。”
校长说:“市公安局为一个案件上的事情,请你跟他们去一趟。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只希望你积极配合,争取能够早些回到学校来。”
“不知……是什么事?”廖柏木听出自己的声音在抖颤。
“什么事公安局的同志自会跟你说,就不要打听了。”校长沉着脸说,“去之前,请把你家门和办公室里所有的钥匙留在我这里,也不要想得过多,以备急需吧。”廖柏木掏出沉甸甸的一串钥匙,校长接过去,紧握在手里。
廖柏木被警察前后簇拥或曰变相解着,走出学校办公楼的门,钻进早已停候在那里的一辆警用面包车。警察让他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上,一位警察挨他而坐,另一位坐在了他的后面,而那位年轻的则坐在车门口。一切都是防范犯罪嫌疑人挣扎逃窜的架势。廖柏木不解,心里却越发地紧上来。违心认“罪”,也就是个嫖娼,犯得上吗?
警车却把他拉到了市公安局的刑警大队,而不是塔东分局的治安科,廖柏木刻意注意到了这一点。下了车,一行人便进了一间审讯室,三名警察横坐一排,让他坐在对面一张单椅上,与电视剧里略有不同的,只是没给他戴手铐,也许,这就是传讯和审讯的不同了。
问:认识杜小黎吗?
廖:认识。
问: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廖:我在电视大学讲课,她是电大的学生。
问:就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吗?
廖:确实只是师生关系。
问:有像你们这样的经常半夜三更通电话的师生关系吗?
廖:彼此谈得来,就多打打电话,这没有什么不正常。
问:你们都谈什么?
廖:学习、生活、工作,想到哪儿谈到哪儿。
问:你去嫖娼,她为你交罚款,这也算正常的师生关系吗?
廖:……
昨天夜里,你都干了些什么?
廖:看书,看电视,困了睡觉。
问:没和杜小黎在一起?
廖:没有。
问:你要说老实话。
廖:没有就是没有,这就是老实话。
廖柏木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头,他们为什么一直问杜小黎?而且所有的话题似乎都围绕着杜小黎而不是那个小丽?他问:“杜小黎怎么了?”
“我们在问你。”
“不,你们不告诉我杜小黎怎么了,我就拒绝再回答任何问题。”廖柏木大声说。
坐在传讯桌中间的可能是位探长,静静地盯了他一会儿,说:“那我告诉你,杜小黎死了。”
听说杜小黎死了,廖柏木再一次站起来。他只觉楼板塌了下来,脚下的地板也陷了进去,屋里所有人的面孔都扭曲得变了模样。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她还那么年轻!那天在避风塘时叙谈的情景历历在目。
年轻的警察起身站到廖柏木身边来,拉他的胳膊让他坐下。廖柏木愤恨地厮挣:
“你拉我干什么?你们还磨蹭什么?你们为什么还不去抓凶手?快,一分钟也不能再耽误!他在川平,他现在的名字叫张纪祥”
廖柏木被关进了拘留室,那些警察旋即就风一般地旋走了,他听到了院子里砰砰砰关闭车门的声音,还有警车远去的轰鸣。毋庸置疑,杜小黎已经死于非命,她太单纯,她不会掩饰,她不甘被人欺骗玩弄,于是便遭遇了毒手。只是,那个恶魔,那个王八蛋,也太过毒狠,不过是骗色骗婚的寻常小案,就是被抓了进来,也顶多判个三五年,为什么就置人于死地了?他不知杀人偿命这个最浅显的道理吗?如此说,杜小黎之死,与自己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如果不是自己主动提出去替她查证离婚判决书和身份证的真伪,如果查证之后不急着把真实结果告诉给她,如果是由自己绕开她直接向警方举报,是不是就可避免了她的灭顶之灾了呢?
心中万千哀思愁结的廖柏木睡不着,夜里听隔壁拘留室的房门乒乓响,还有探长的吆喝声:“把手铐脚镣都给他戴上!记住,特级警戒,不可有丝毫马虎!”
很快,探长又到了这间拘留室,手里提着盒饭,面色也平和亲切了许多,说廖老师,你提供的线索非常重要,那个张纪祥已经抓进来了,依我估计,极可能是条大鱼,而且是条吃人的大鲨鱼,不然,好人谁会隐姓埋名用假身份证?但现在他还咬着牙硬挺,什么也不肯说。所以,只好还得委屈你一下,估计也就一两天,希望你能理解。廖柏木点头,说只要能把凶手抓住给死者报仇,我无所谓。只是,能不能把杜小黎遇害的情况告诉我一些?
探长想了想说,杜小黎的尸体是晨练者今天早晨在公园湖里发现的,浮了上来,起初还怀疑是不慎落水或自杀,但经过尸检,确认是被扼颈身亡,后被抛入湖中。也就是说,是被掐脖死去的。你没忘了昨天后半夜下了一场大雨吧?那为破案增加了很大难度,案发现场可能留下的痕迹基本都被大雨冲毁了。我们搜寻了杜小黎的家,发现了你和她在一起的照片,那张照片是放大装在一个镜框里的;还发现一张稿纸,上面横横竖竖写的都是你的名字。我们又调阅了她近期的电话和手机通话记录,你与她的超常电话也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注意;再有,就是塔东分局治安科为我们提供的情况。我们将最初的嫌疑锁定在你身上,应该说,并不是望风捕影。只是,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在通话记录上,杜小黎与张纪祥的并不很多,每次的通话时间也不是很长,在她家中也并没有发现与张纪祥有关系密切的任何证据,你为什么就敢一口咬定杀人嫌疑人是他呢?廖柏木凄苦一笑,说杜小黎是我的学生,也是我的朋友,在男人和女人之间,也许只有那种朋友,才会将心中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探长问,那种朋友是哪种朋友?廖柏木说,很干净很纯粹的那种朋友,说来你们可能不会相信。探长重重拍了拍廖柏木的肩,说饿坏了吧?快吃饭,都凉了,等有时间,咱们再聊,老师的见识就是不一样。我还要趁热打铁,连夜审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