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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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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狗-张永军
第1节:想说的话和怀想狼狗(1)
  写在前面:想说的话和怀想狼狗

  想说的话

  这部小说虽然残忍,虽然惊心动魄。但这部小说不仅仅是写东北狼狗的,也不仅仅是以东北狼狗而独立成立的。这个故事也是写那些生来就具备东北狼狗性格的男人和女人的。

  小说中这些人物所承担的一切,都是以他们的性格为出发点,去做他们喜欢承担的事、或者不喜欢也要去承担的事、或者不能不去承担的事、或者被动受制于他人被迫承担的事,这些人物做这些事是必然也是宿命。

  正是以上种种必然去做的事,才体现了和宿命紧紧相关的“信任”。这个“信任”的特质,东北狼狗是生来就具备的。而这个“信任”的特质,有些人是不具备的。所以,在这部小说里,主要的主题就是“信任”和“宿命”。

  也就是说,在人的一生中,最重要的是付出信任和收获信任。这就像东北狼狗一样,付出了信任,才能体现完美的勇气。这也像铁七,付出了信任,才能拥有青上卫这样的东北狼狗,才能有好爷和李老坏这样的兄弟。当然,这也是铁七的宿命,铁七像狼狗对待主人一样对待吉了了,这种情感却敌不过一个误会、一次怀疑。这是铁七的错,却不是“信任”的错。同样的,这也不是铁七的错,却是“信任”的错。因为谁对铁七好,铁七就回报谁更好。这就是东北狼狗的性格。如果从性格出发去面对一切,去理解一切,那么不论什么结局都是正常的了。

  所以付出信任不易,得到信任也不易。而且信任可以改变宿命,也可以使你走向宿命。所以那二说“咱们就要像狼狗一样,狼狗牢记着主人的好,也牢记着主人的坏,而主人呢?主人只记得自己的好。这是不行的”。

  现在在我们的周围,人对人不都像主人对狼狗那样吗?你对我好我才能骗你,骗你就像骗条狗。谁会记得别人对自己的好呢?谁不都在牢记着对别人的好吗?这真是不行的。

  另外,这部小说还有一个主题,就是“寻找”。寻找最珍贵的情感,寻觅最珍贵的东西。那二在寻找,寻找的是落叶后的“安宁”。铁小七在寻找,寻找的是最初的那口妈妈的“奶”。九兰在寻找,寻找一个可以安心生活,可以称为“家”的地方。铁小叶在寻找,寻找一个感觉,一个“强悍”的感觉。博一丁在寻找,寻找成为“人物”的时机。

  而这些人,每一个都是具备东北狼狗性格的人。也像狼狗需要主人一样,需要找到一个“主人”,找到了,才安于守护。找不到就不停地寻找,直到找到。这种精神是个人的精神,也就是每个人都有一个纯个人的这种精神,这种精神带来的就是宿命。就像东北狼狗有了一个主人,它的命运就被这个主人掌握了。而人呢?人同样也会被自己“寻找”的这个“主人”掌握了。因为一个普通的人和一条普通的狼狗一样,只要活着,从来就不只是自己的事,只要活着,从来就没有自由。正因为没有自由,我们才需要付出信任和收获信任、我们才渴望被信任和去信任。如果失去了信任,那么不论什么,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所以高明的猎人说,“骗你自己也不要骗你的猎狗”。所以好爷说“在你的一生里,你时刻需要像狼狗一样的伙伴,但你自己也要像狼狗一样”。

  怀想狼狗:

  在我的小学和中学时代,我记忆最深的是在我家生活过的七条狼狗中的大青和老狼狗,还有一条被人偷去,丢了一年多又突然跑回来的德国黑背,它叫德利。

  大青和德利是我小学时期和中学时期最好的玩伴。我之所以牢牢记住了大青,这不是因为在过渡的七条狗中,大青是最大的狼狗,也不是因为大青是最听话的狼狗。不是这样,是因为大青是最具独立性的狼狗。大青只要想干什么,它就会去干什么。

  这不是说大青不听话,不忠诚,恰恰相反。大青不但听话,不但忠诚。而且在听话和忠诚中保留了懂听话,又会使用命令的个性。另外,大青野性,不允许被拴住,也不接受被牵着走。大青想跟你走时,不是跑在前面带路,就是跟着你的腿边走。

  那时我在民办小学上一年级,那是一九七六年。第二年民办小学就在我住的城市里消失了。那时文革就结束了。我就在市里上小学二年级了。

  我去民办小学上学要沿条小河走十几分钟,小河北岸全是山,山坡上下都是人家。有一户人家养了一条黑色的大柴狗,这条黑柴狗和主人一样打遍小河北岸那一片没对手。这条大黑柴狗没狗可以咬了就咬人了。它每天早晨都坐在家门口咬道,而且追人乱咬。而我就是被它截道咬的次数算多的一个人。

  这里说的咬道,并不是指真的被狗咬了,而是这条大黑柴狗不允许人在它家的门口过道。而我每天早晨必须要在那家的门前过道,这样我每天走过那家的门时,都早早摸两块石块对付那条黑柴狗,有几次黑柴狗扑上来,被我用石块砸伤了,我和黑柴狗的仇就结上了。

第2节:想说的话和怀想狼狗(2)
  记得有一天,我看到那家的门是关着的,就大胆通过。不想黑柴狗早早在门外一堆石块后趴着,见了我就汪一声,扑过来了,我来不及弯腰抓石块,就抡书包和它打,一边还喊叫,希望黑柴狗的主人出来阻止。可是没用,那家院里有人,也看见狗在咬我却不出来。黑柴狗汪汪叫,越扑越猛,我抡书包打它也快没劲了,也喊不动了。就在这时,大青突然跑来了,大青拖着青毛大尾巴,不声不响一闪就扑过去了。直接和黑柴狗咬在一起,不一会儿,黑柴狗被大青掐住后脖子咬倒了,黑柴狗夹着尾巴,摇着尾巴吱吱地叫。

  这样,那家的门才开了,那黑柴狗的主人抡木棒打大青。大青不怕,迎着木棒就扑,但在大青咬中木棒之前也挨了几棒子。但大青终于咬住了木棒,一个人和一条狗在木棒的两头叫劲。黑柴狗又扑上来咬大青,我那时已经拣起两块大的石块,一块砸在黑柴狗腰上了,一块砸在黑柴狗主人的脚上了。黑柴狗吱吱叫着逃了。在黑柴狗主人的叫骂声中,我喊大青快跑,我们也逃了。

  后来,我问过曾经养过猎狗做过猎人的老人,狼狗的耳朵到底能听多远,那老人告诉我,狼的耳朵的听力在动物里是很厉害的。有的狼狗的耳朵的听力也厉害,甚至比狼的听力还厉害。老人说,这就是你在叫喊的时候,大青能赶去帮你的原因。这也是当主人一但走上村口,有的狼狗听到主人的脚步声或咳嗽声就能从两里地之外的家里飞快去接主人的原因。但狼狗到底能听多远,兴许还有风向的作用,三四里地是没问题的,兴许更远些也行。因为这种事老人说他没试过。

  从那次以后,我上学绕圈走大路,不走小河北岸的小路了。但大青每天看我前脚走它就悄悄跟上,而且不让我知道。有一次我突然回头看,才突然看到大青在悄悄跟着我。大青见我发现它了,还高兴地卧下,甩着脑袋左扑右扑逗我玩。我赶大青回家,大青掉头就跑。我走几步再回头看时,大青把脑袋藏在树后,大半个身体和尾巴露在外面。兴许大青认为它看不到我了,我就也看不到它了。

  大青和狗斗架,找我埋藏在土里的东西都厉害。我记得从我上小学到小学五年之内,大青和其他狗斗架从没咬过败架。但有一次我放学回来,看见大青在窝里趴着不出来接我。我就看它,它趴在窝里,听我走过来,它抬起右边前脚,用前脚挡住眼睛不看我,也不帖耳朵,也不摇尾巴。我就奇怪了,搬开它的脚,它却歪了脑袋不看我。我就拽它出来,才在它的脖子上发现一个三寸长的大口子,伤口已经被它舔干了。

  我以为大青吃了败仗就不会再去招惹对手了。可是不行,大青伤好了又去了,而且接连连败三四次,身上的伤口一次比一次多。后来,我悄悄跟着才看到了大青的对手,那是条退役的警犬,是一条青黑色的狼狗。而且比大青高出两寸。退役警犬的主人是个警察。这警察老带着退役的警犬出来斗架,他说大青是和他的警犬斗过次数最多,唯一一条没被退役警犬咬败的狼狗。他说大青不算纯正的狼狗,但大青的独立性却超过了他的警犬。他说如果把警犬和大青放在一个屋里,如果发生搏斗,那么能活下来的就是大青。那条警犬真的厉害,二十几个数就咬到一条一百三四十斤重的德国黑背。

  所以在我的印象里,德国黑背是咬不过东北狼狗的。大青有一次碰到一条德国黑背,那条德国黑背和大青一样大,它跃跃欲试地向大青叫号,大青呜一声,迎头扑上去,两条前脚抱上德国黑背的脖子,一下扑倒了德国黑背。大青却不咬,在德国黑背身上踩着玩。那条德国黑背躺在地上吱吱叫,不敢挣扎不敢动。大青跳下来,德国黑背才爬起来,垂头丧气瞄一眼大青,突然发力,一阵风就逃没影了。

  在我外婆家的对面,那户人家养了一条青毛狼狗,据说是纯正的青毛狼狗,而且长得比大青小一号,算比较小的青毛狼狗,但大青从来不敢靠近它,好像除了对面河的一条黄毛柴狗,就没有狗敢靠近它。

  那条黄毛柴狗有一次被一个养了四条青毛狼狗的人命令四条青毛狼狗包围了,结果一对四干了一架,就打了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四条青毛狼狗破耳、破肚、破肩、破肋都受伤了,黄毛柴狗只是耳朵被咬豁了。其他部位一点伤也没有。那条黄毛柴狗总是垂着头走路,也不咬人,看人眼睛里没表情,也没有任何情感的彩色,一副蔫巴巴的样子。但它是条纯正的黄毛柴狗。但有一次,比大青小一号的青毛狼狗突然从家里冲过河,扑向在河对岸垂着脑袋找东西吃的黄毛柴狗,这两条狗这一架打得不声不响,但翻翻滚滚狗毛乱飞。最后两家的主人出来,才各自拽回了各自的狗。

第3节:想说的话和怀想狼狗(3)
  那条青毛狼狗在不能狩猎的八十年代初,曾经在山里独自捉了只黄毛狐狸回了家。比我养大青时间早几年,我外婆家也养过一条狼狗。有一年,外公的住在其他城市的一个本家兄弟来外婆家,记不清外婆家门了。外婆家的狼狗跑出去,围着那本家兄弟转一圈,就摇尾巴,示意跟它走。那本家兄弟不理解,向人打听,人家告诉他,你跟这条狼狗走就找到门了。

  外婆家的那条狼狗,在年节时鞭炮声一响它就没影了,鞭炮声没了就回来。而大青却在过年响鞭炮时躲在窝里哪也不敢去,一动也不敢动,连喂它骨头都不出来吃。

  后来在大青七岁时,大青丢了,那时大青有七八十斤重。我们那座城市吃狗肉的风头重新刮起,狗肉馆收活狗每斤三块钱。我家周围的狗几乎都丢了。尤其像大青这种到处跑的狼狗再厉害也难活命。

  而且我家的十一岁的杂毛老狼狗也丢了,但它咬断绳子逃回家来了,肚皮上粘了一片片的大米饭粒。这条杂毛老狼狗是十二岁那年死的。它被拴在院里十二年,在我的记忆里,好像老狼狗只有一次在院里奔跑过,那次是它挣断了绳子去捉一只咬死我的两只兔子的大黑猫。大黑猫咬断了两只兔子的后脖子,吃掉了两只兔子的四只耳朵,兔子的其他部位猫没吃,不知道猫为什么这样吃兔子?那大黑猫被老狼狗赶到我家河边的榆树上,老狼狗守在树下,从半夜到天亮那大黑猫也没能逃下树,当然老狼狗也没能捉到猫。

  在那年冬天老狼狗死的,死前冲出了窝,把铁链拉得直直的。如果是绳子,老狼狗一定会咬断绳子死在外面。送我老狼狗的那家人说过老狼狗的妈妈是猎犬的后代。也给我讲过猎犬的故事。我之所以不怎么喜欢这条老狼狗,就是因为老狼狗有黄柴狗的血统和过于听话。可以想象,我小学时期带着大青,中学时期带着德国黑背在院里的雪地上打滚时,老狼狗拴在一边眼巴巴看,它一定不好受。

  在我家生活过的七条狗中,老狼狗是最听话的,最忠诚的,所以一直被拴着,没有人想到放开它让它跑跑转转。也可以想象,是我家的一个熟人把它偷偷牵进了狗肉馆,但它逃回来了,逃进屋里,就扑倒了,累的爬不起来了。可以想象,一条被拴了十二年的狗,它的这次逃命的奔跑就是一生中跑过的最长时间的路,而且它从来没机会认识母狗。

  老狼狗被我父亲埋在了一棵樱桃树下,次年,那棵樱桃树几乎没挂果,又次年,那樱桃树挂的果压断了树枝。这是老狼狗的回报。

  再以后,我们那里成了“路”,我的三个姐姐、一个妹妹都成了家,都住进了城里的楼房。从此,狼狗奔跑的院落少见了,消失了。狼狗也很少见到了。因为东北狼狗是普通的狗,没有德国黑背漂亮,又比德国黑背野性。在九十年代德国黑背就像七八十年代的柴狗、狼狗一样在我们那里泛滥了。其次狗肉馆的回升,城市的打狗令,东北人的喜欢赶流行改了习惯养漂亮纯正的玩具狗。这些是使东北狼狗和东北柴狗消失的主要原因。我说消失也许不正确,或许在长白山山里,在某个村屯里还有纯正的东北青毛狼狗在看家守院,继续着它们勇敢、忠诚又野性的生命……

  我把这个东北狼狗的故事献给那些曾经拥有过东北狼狗的人。书中写到的每一条狗,都是曾经在我的记忆中留下印记的狗。但是,一部小说一个故事总有虚构的一面,但请相信,写这部小说的我是怀着真情去创作这部小说的。

  为方便朋友们阅读,现将小说中常出现的两句东北方言略作解释:

  老鼻子了:形容很多、很长、很久。(例:老鼻子年了。指:很多年了。老鼻子硬了。指:太硬了。老鼻子远了。指:太远了。)

  这疙瘩、那疙瘩:这里、这地方,那里,那地方。(例:你哪疙瘩的?指:你是什么地方的。上哪疙瘩去?指:上哪去。)

  鸽子院、小抽子、老抽子:妓院、小妓女、老妓女。

  赶山人:进山挖山参的人。(例:碰上赶山人了。指:碰上挖参人了。)

  木帮:伐木、放排的人结成的帮派。头领称为把头。

  地苍子:低矮的茅草屋(有4分之1地下式的和半地下式的)。用土打(夯实)的墙,茅草压的顶。

  ……

  好了,让我们在这部小说里交心吧!

第4节:四个主人的历史性会面(1)
  第一章:第一、第二、第四个主人的历史性会面

  狼狗是人的最忠诚的伙伴,但狼狗没有主观性的分辩好坏与善恶的能力,服从于主人、对主人绝对忠诚是狼狗的天性。但狼狗的后天形成的性格特征来源于它所信任的主人。也就是说主人是善良的人,他的狗就是善良的狗。主人是恶人,他的狗就是恶狗。这就是说主人是什么性格,他的狗就会是什么性格。

  ……本章题记

  1

  在通化县城李家街的街上,顶着风雪走来一个骑一匹白马、牵着两匹红马的汉子。这个汉子进入李家街就吸引了许多好奇的、甚至冷丁瞅他一眼吓一跳或愣一下的目光。这个汉子不是正宗黄种人,也不是正宗白种人,他是个二毛子。一条青毛狼狗不声不响地随在马的外后侧,冷静而又警惕地守着驮着马包行头的两匹红马。

  这条青毛狼狗就是青上卫,是本书的主角。此时,它还不知道主人的旅行到了要命的终点,也不知道它的命运即将改变,更不知道它会遭遇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主人……

  那时,铁七在李家街老绵羊羊肉馆里坐了很久了。铁七的桌子是张靠窗的榆木桌子,这是铁七的固定桌子。那时是下午,时间已走向夕阳。羊肉馆的外面还在飘雪,空间就白晃晃地亮。铁七夏天来时是坐在桌前边喝老羊汤边看窗外的风景。现在是冬天,窗户被窗棂纸糊上了,从里往外什么也看不见。但铁七还坐在这里。

  事实上,自从吉了了和红羊成了亲,当上老绵羊羊肉馆的掌柜。吉了了就对铁七说,老七,这张桌子、这把椅子就是你的了,来不来都是你的。

  铁七看看这张被油水浸润得像幅水墨画似的榆木桌面,再瞅瞅吉了了和改口叫了嫂子姐的红羊笑笑没当真。

  吉了了和红羊却都当真了。

  铁七和吉了了从十几岁就结识了。铁七又通过吉了了认识了红羊,红羊和铁七同是属猴的,比铁七大几天,红羊就成了姐姐。从那时起,吉了了再不会被人时常揍得鼻青脸肿了,因为吉了了认了铁七当兄弟。此后的十几年来,靠窗的那张榆木桌子就是铁七的。有时,铁七大半年不来,那张桌子也会被吉了了擦得油亮亮的空在窗前。

  可是,这次铁七来吉了了家四天了。也不去老城街找朋友,也不在羊肉馆后院屋里待着,而是坐在羊肉馆里不动,似乎一直要这样待下去。进羊肉馆的客人都用老羊汤泡上干辣椒喝着解寒气。铁七却老喝凉水还冒汗,还把狍子皮短袄敞了怀。

  吉了了就担心了,这四天里,总是转着法地盘问铁七是不是有心事了?

  每当吉了了这样问了,铁七就说一些去柳树河子、去辑安的见闻给吉了了听。吉了了问不出来就猜想,这次铁七有难处了。

  在铁七喊木板凳再上碗凉水时,吉了了掉头进了后院,和红羊耳语了几句。红羊的脸上也挂上担心了。红羊回到房里,从炕柜的最底层翻出一个兰花布包,布包里有三十块龙洋。吉了了接在手里掂了掂,摇摇头。

  红羊说:“还有一百,是存着给老七娶媳妇的,都拿去吧。”

  红羊又从炕柜边的一个角落里摸出一个长条形的白布包。那是一整卷一百块龙洋。吉了了用兰花布包好,抱着出来。这时夕阳将至,羊肉馆里暂时没人了。要在下黑影之后,当地的人、或是投了行脚客栈的人才会来羊肉馆吃席。

  吉了了悄悄坐在铁七对面,把兰花布包放桌上,往铁七面前推推说:“老七,快回屋放褡裢里。先用着,不够我再想法子。”

  铁七就一愣,想一想明白了。动手解布包。

  吉了了伸手挡说:“是一百三十个龙洋,财不露白,小心……”

  铁七已经解开了布包,还像折木棍那样,抓起红纸卷包的圆柱两手一折,哗啦!龙洋落桌上几枚,有一枚还从桌上滚落到地上。

  吉了了急了喊:“你看看、你看看。这是给你娶媳妇的,是你嫂子姐一枚一枚存的。”吉了了边喊边弯腰去拣滚到另一张桌子底下的那枚龙洋。

  铁七开心了,嘻嘻笑说:“这点龙洋有屁用。”

  吉了了脸色变了变说:“难怪你小子在这疙瘩盘算这么久,难不成你真打算去劫李老坏的赌场?你以前说过的,别以为我忘了。”

  吉了了两眼发了直,瞅着铁七发了阵呆,打个哆嗦又说:“不行!你不能去赌场打劫,李老坏通着黑白两道太有势力。林豹子又会玩命。你等着,我和你嫂子姐打个商量再整些龙洋。”

  铁七就笑了,抬手揉鼻子。这是铁七的习惯,每一次打架或发坏之前铁七就要揉揉鼻子。

  吉了了了解铁七这个动作,停下脚问:“你上次来说去辑安收了不少进帐,还说在野猪河整蛤蟆。怎么的?收不了帐?整不成蛤蟆?”

  铁七说:“我没事,就告诉你吧,我这次来卖蛤蟆油,两百来斤蛤蟆油扔在后院了。约我来的买家是奉天省城人。我在等他来碰头,又担心白等,这事没成和你说你也着急,那多没劲。”

  铁七虽然这样说,吉了了还是担心,铁七不是买卖人,是大独岭有名的猎人。整特色山货,吉了了怕铁七不在行。

  铁七把龙洋收布包里往吉了了怀里一推,说:“快去,叫嫂子姐挖个坑埋上,最好埋在茅坑下面,那才叫财不露白。”说完哈哈笑。

第5节:四个主人的历史性会面(2)
  吉了了摇摇头,抱着包裹回后院了。吉了了再回来,吉了了愣了愣,铁七把窗户纸扒个窟窿,眼睛顶上寒风往外看。听到吉了了走过来,铁七说:“省城的人迟了四天了,约好的日子没用。我可是带着十几口子,用了一个秋天,在野猪河掘了十几里的沟槽,才捉了几万只蛤蟆,才扒出两百来斤蛤蟆油。省城的人要不来,这疙瘩可没人给现洋吃进这些蛤蟆油。”

  吉了了说:“是呢?这疙瘩没人给现洋。你来时不是说路上的雪快一尺厚了吗?我看省城的人兴许被雪堵路上了。老七别急啊!再等等。”

  铁七不吱声了,似乎窗户上的窟窿不够大,用手又扒大了些,突然说:“来个杂种,真杂种,是个二毛子。男的,大个,那胡须,好看!骑一匹白马,拽两匹红马。还跟着一条青毛狼狗,没错!是条好狼狗。”

  吉了了听铁七叫得欢,也心动了,揍上去看。铁七不让出窗窟窿,吉了了也抬手捅破窗纸扒出一个窟窿说:“在哪儿?那!真的,操他的!真是二毛子!这家伙来这疙瘩干吗?”

  铁七用手肘碰碰吉了了说:“快去,把这家伙整进来仔细瞧瞧他的脸。”

  吉了了说:“不用去叫,这家伙这不在这疙瘩停了吗。下马了,那狼狗真邪性,还知道用嘴接马鞭子……”

  突然,铁七和吉了了的脑后传来红羊的话:“这是怎么了?看什么呢?还整出两个窟窿?那碍事是吗!”

  吉了了吓了一跳,还打一哆嗦。铁七没回头,抬手肘顶了下吉了了说:“这家伙说这样看风景方便,像回到夏天。”

  吉了了掉头瞅着红羊赔笑说:“我糊上,我一会儿……嘿!我立马就糊上。”吉了了跑馆子里间去了。

  红羊皱了下眉说:“臭老七就像个小屁孩。年过三十了也不找个媳妇。马家大姑娘挺好看的,你看行吗?人家愿意跟你去大独岭。这县城里的姑娘能答应去你那破窝可不大容易,人家就看上你的人了。我问了彩礼,我存的……”

  铁七不耐烦说:“去!去!留着给吉了了暖被窝吧。两条粗眉一张大长脸,嘴上还长小胡子,那是女人吗?在大独岭一露头就得叫猎人当野猪打一枪。”

  红羊一生气就没话了,在柜台后一屁股坐下喊:“吉了了,小丫头片子呢?这时候了还不回家你也不管管。”

  吉了了在里间喊:“有不贪玩儿的小丫头吗?准和石小头在外面玩哪!”

  吉了了用水浸湿张草纸又出来,帖在窗窟窿上了,冷风一吹就和原有的窗纸冻一起了。吉了了说:“我糊好窗户了。老七,那家伙进来了吧?”

  铁七说:“进来了,青毛狼狗在守着马,真是好狗。”

  红羊也好奇了,一双飘忽的眼睛向门口看。

  门被拉开了,门帘被翻起,随寒风进来个身穿鹿皮短袍的二毛子。二毛子在门口跺跺脚,脱下鹿皮短袍拍去上面的雪,搭在左臂弯里;摘下狐狸皮围脖扫去头上的雪,再甩甩狐狸皮围脖,才抬头看着发呆的三个人,二毛子的目光就被红羊吸引了。红羊和二毛子对了几下目光,红羊的脸莫名其妙就红了。二毛子一米九的大个,黑发白脸,高鼻深目,唇上修得整齐的黑胡须,就是好看。

  二毛子似乎见惯了好看女人看他的目光,而且一路行来,见过的女人当中,红羊不但是最好看的也是最有韵味的。红羊发黑脸白,五官都小,却十分别致,配上小小的椭圆小脸,细长的脖子,修长的身段,就具备了有别于所有美女的美。二毛子蓝色的目光就发飘了,眼睛里蓝幽幽的火苗就忽闪了。

  吉了了早就见惯了男人看红羊的目光,以前吉了了不生气,还得意。因为红羊为了能嫁给穷小子吉了了,先和吉了了偷偷捣那事,等到鼓起了肚皮才和红羊爸翻牌。红羊爸就无奈了,红羊爸死前曾告诫吉了了,说吉了了这种身份,这种脾性的老实人娶红羊这种女人要做两手准备;一是日后准备睁只眼闭只眼当活王八,二是当心强大的男人杀了吉了了抢了红羊。吉了了当时说没事,说有准备。

  可是,现在吉了了看到红羊看二毛子的目光却突然生气了。吉了了刚刚鼓起眼珠,铁七就说话了:“你哪疙瘩的?干什么狼似的看人?没见过女人?过来,我问你点事。”

  铁七盯着二毛子顿了顿又说:“听懂了吗?过来!”

  二毛子咧嘴笑了,一张嘴吓了铁七、吉了了、红羊一跳,二毛子说东北话:“给我整三碗老烧锅白酒,三斤白切羊肉,整八个炖烂的土豆。土豆要捣成泥拌上蒜泥细盐,再浇点辣椒油。我请这位兄弟喝酒。”

  二毛子走过来向铁七弯腰行个老毛子那边的弯腰礼,铁七抬手请他坐下,二毛子把鹿皮短袍和狐狸皮围脖整理了,整齐地堆放在桌子的一角上,拉开条凳,坐在铁七对面,歪头瞅着红羊说:“她真美,像白天鹅!”

第6节:四个主人的历史性会面(3)
  铁七揉了下鼻子,扭头看红了脸的红羊说:“你看清了吗?她那脖子有那么长吗?知道吗?她像母豹子,你再看她一眼,你的眼珠就不再是蓝色的了。”

  二毛子说:“不看了、不看了。夸奖东北男人的老婆美丽会挨揍。我知道,我的父亲就是东北汉族人,在沙皇俄国远东的军队里服过役,是管军马的军官。我父亲娶了一位白俄罗斯小姐结婚,那就是我的妈妈。我父亲在临近黑河府的海兰泡有牧场。你看我的样子就知道我是新东北人。”

  铁七愣了愣,心想,这家伙是个傻狍子。哪有一见面就亮底的?就说:“难怪你会说话,原来你妈才是俄国老毛子。那你叫什么?”

  二毛子侧头又瞄一眼红羊说:“我叫一夫,姓张,叫张一夫。我来长白山区整药材。初秋就出来了,现在往回走。”

  吉了了也觉得张一夫挺实在,和木板凳给上了白切羊肉、捣烂的土豆泥、老烧锅白酒。也过来坐下问:“你妈好不好看?”

  吉了了的这句话问的挺突然,铁七和红羊都认为张一夫要发火。那知张一夫神采飞扬地说:“我妈妈像金发天使一样美丽、一样高贵。追求我妈妈的男人从村里能排到镇上。我父亲经过几次决斗才娶到了我妈妈。我父亲的拳脚功夫打得好极了。”

  吉了了嘿嘿笑说:“你爸找你妈还决斗?这不和狗在春天‘掉秧子’的时候一样吗?”

  张一夫没听懂,歪着脸看吉了了想再问。

  铁七插话说:“来!为你爸的拳脚干一碗。”

  张一夫就高兴了,揣起酒碗喝了一大口酒说:“这疙瘩的水好,红高粱也好,烧的酒就好,留回头客啊!”

  铁七说:“兄弟,我问你个事,你能说就说,不能说就不说。来,我再敬你一碗,我这老哥的羊肉在这疙瘩是老字号,又纯正又地道,你多吃,这回我请了。”

  张一夫说:“好!我和你争就是看不起你,就你请。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铁七问:“你整的是什么药材,这能说吗?”

  张一夫笑笑说:“别人我不说,我就对你说。我告诉你,我只整熊胆和老人参干货,其它不好带的我都不要。”

  铁七眼皮就一跳,收这两样东西一般都是现洋交易。也就是说,出来一趟总得随身带上几千龙洋。这家伙一个人敢整这活儿,看来这二毛子不是一般人。

  张一夫又说:“我整这个已经快三年了……”

  外面突然传来狗叫,吉了了说:“是不是有人偷你的货,我给你看看。”

  在柜台里手托腮坐着,眨着飘忽眼睛想心事的红羊突然说:“你坐着吧,我出去喊一嗓子。”红羊就出去了。

  铁七发觉张一夫不着急。外面的狗叫声更凄惨了。张一夫突然问:“在这里买一条死狗多少龙洋?”

  铁七说:“我不知道,二三块总值吧。”

  张一夫说:“那就买过十三条死狗了,一会儿送你一条炖着吃。”

  铁七就在又一声狗的凄惨叫声之后突然明白了问:“你的狼狗已经咬死十二条狗了?”

  张一夫站起,穿上鹿皮短袍说:“是啊!青上卫是我父亲培育的最好的狼狗,是最出色的伴行犬,和狗斗架是超一流的。你等我一下!我该出去赔龙洋了。”

  这时,红羊变颜变色地进门说:“金大炮的两条破狗都叫他的青毛狼狗咬死了。青毛狼狗下口快得像闪电,一闪就下口。金大炮的大黑柴狗平时多厉害,喉咙被撕开还不知道受伤了,还往上冲,血滋红了一大片雪地才倒了。另一条大黄柴狗发了下呆的工夫肚皮就被青毛狼狗咬得破开了。青毛狼狗像不是它咬的似的,掉头回来守那三匹马。”

  铁七听了满脸兴奋,拍了下桌子,站起,跟着张一夫出去了。

  吉了了说:“这下金大炮又要闹了。”

  红羊说:“金大炮找茬你就揍他,要像老七上次揍他那样揍他,要不你就挨揍。你再像我爸忍他爸那样忍金大炮,我就和你急眼。”

  吉了了拉一下红羊的手说:“这不是老七来了吗,老七来了脾气废了金大炮就糟了。上次打得太狠了,要结死仇的,你小点声。”

  红羊说:“那我一会儿就浇油加火,让老七再揍金大炮,我一看见金大炮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吉了了知道红羊是在说笑,就和红羊一起走出去看。

  外边的场面吉了了看了有点发愣。金大炮仰着脸看天,他身边站着四个身着老羊皮祅的汉子,他们都端着火铳。吉了了自然知道这四个汉子是木帮的人,他们一般在冬天伐木,春秋跑排。他们中间有原居民,比如满族人和高丽人,也有后来移民来的朝鲜族人,也有早期来东北的汉族人,是长期在鸭绿江沿岸山里讨生活的人。这些人每年总有几帮来通化县城购进些日用品。

第7节:四个主人的历史性会面(4)
  金大炮为什么仰脸看天呢?原来金大炮带着四个木帮的汉子要对付青毛狼狗时发生了一个插曲。当时金大炮还说,先打死狼狗再找狼狗的主人。可是,吉了了和红羊的女儿吉小叶突然出现了。这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一看四条火铳对准了青毛狼狗,青毛狼狗嘴上虽然皱起了皮褶,但它不惊慌、也不叫。吉小叶却叫了,“啊!又打狗了呀!”

  在老绵羊羊肉馆后墙根拉屎的石小头系上裤子跑过来,石小头没管惊叫的吉小叶,却一下冲到青毛狼狗的前面,张开双臂说:“金大炮,是你的两条破狗先欺负它的,你老叫你的破狗欺负别的狗,咬死的狗再被你整去下汤锅。金大炮你缺德。”

  金大炮是个脾气很臭的高丽人,他做狗肉的手段却是当地一绝。在这一带,也只有老绵羊羊肉馆可以和老狗头狗肉馆叫号。这一羊一狗丰富了李家街的内容,又不矛盾,两家平日虽有小吵小闹,但都还说得过去。

  金大炮被石小头说中了心事,金大炮恼了,抬腿往前冲,刚冲了两步就看到青毛狼狗突然站到石小头身前了。青毛狼狗的一双眼睛盯着的是他的脖子,金大炮想不到他能遇上一条不怕他的狼狗。金大炮会杀狗就懂狗,知道眼前的青毛狼狗挺邪性,抬手护住脖子喊:“哥几个,放火铳,连这小杂种一起整了。”

  石小头掉头一下抱住青毛狼狗的脖子喊:“快喊老七叔,快!”

  青毛狼狗挣扎开了,歪下脸看了眼石小头,又盯上金大炮。青毛狼狗也许知道石小头是帮它,才没有攻击石小头。养过良种好狗的人都证实过,良种的狗天生就能分别出可信任的人和不可信任的人。

  张一夫和铁七从羊肉馆就出来了,张一夫看了这个场面不紧张,他左手在腰间一摸,摸出一支黑乎乎的木柄短枪。右手一翻,将一块鹰洋丢向天空,鹰洋打着转飞上又下落时,张一夫左手短枪响了,砰!一声,鹰洋被击中又向天空飞去。落在挺远些的雪地上。

  铁七抬手拍了两下巴掌。金大炮和四个木帮的汉子都发了呆。

  铁七说:“金大炮,我给你个面子,给你五块龙洋赔你的死狗。你记得,再他妈用狗猎狗找便宜我叫你满地找牙爬着走。”

  金大炮怕铁七,这才仰着头看天。

  张一夫抬脚走向一匹红马,打开一只马包。从马包里抓出一把鹰洋丢在金大炮脚边的雪地上。再放好马包,笑着和铁七握手。但铁七、吉了了、红羊,还有金大炮和四个木帮的汉子都看到了张一夫的那只马包里装的都是鹰洋,看张一夫用一只手提起放下的重量,就知道有几百块鹰洋。这种鹰洋是境外流入的外国银币,和清朝光绪末年的龙洋、民国初期的大洋,在那时都在民间流通。

  铁七皱了下眉头,也明白张一夫为什么敢大大咧咧的了。也就是说,张一夫没两下子就不敢这样露脸,没青毛狼狗也不敢这样露白。

  张一夫一招手,青毛狼狗就跑过来。可是,青毛狼狗和张一夫却不是很亲近。这让猎户世家出身的铁七感觉不正常。在铁七看来,张一夫和青毛狼狗之间的主仆关系太严重了,就像将军和士兵。

  张一夫手指铁七说:“这是我在长白山里的第一个朋友,认住了他叫老七。来!青上卫,你应该记住老七的气味。

  青上卫就在张一夫的不被人察觉的小动作的指导下去嗅了铁七的气味。铁七知道这种狼狗是不能贸然伸手摸的,就吹了声好听的口哨,青上卫明显被吸引了,侧着脸,转动耳朵仔细听。

  张一夫说:“还有一位好朋友,是个好小伙子。”

  张一夫就问石小头叫什么?石小头吸了下鼻子说:“我就是石小头,你的狼狗真好,我以前也养过一条青毛狼狗,长得和你的狼狗一样。”

  石小头说着,抬手摸青上卫的头,青上卫把脸歪了歪,想避开摸下来的粘着鼻涕的手,但又忍住了,缩头缩脑地忍受了被摸一下。

  铁七说:“你的狼狗可以成为好猎狗。”

  张一夫却看着石小头笑着说:“青上卫知道你帮过它,才让你摸它,不过你要记住,不要再冒险摸它了。”

  石小头抬头和张一夫对上目光说:“狼狗最通人性了,青上卫不会咬我,这我以前就知道。你让它和我玩一会儿吧!再说,叫它什么不好偏叫青上卫,这是什么破名?稀破稀破的名,它应该叫老青!是不是老青?”

  石小头又低头去问青上卫,青上卫的目光里全没了认识石小头的表情,嘴上的皮在起皱褶,这是发怒的先兆。石小头自然知道就站着不动了,嘴里却嘟哝:“叫老青多好,叫什么青上卫,这是狗叫的吗?”

  几个人就笑了。

  金大炮站在远处突然喊:“二毛子,我买你的狗,五十块龙洋。”

第8节:四个主人的历史性会面(5)
  张一夫挺开心说:“不成,加上你老婆也不成。你老婆如果长得像她,再陪我睡一觉,这条狗就白送你。”

  红羊一下子眉眼倒立了,叫骂:“放屁!狗一样的臭二毛子。”红羊甩手就进了羊肉馆。

  吉了了却想,妈的!一会儿收了他的鹰洋就叫他滚蛋。”

  几个人重新进羊肉馆开喝,吉了了对二毛子张一夫明显冷淡了。

  馆子里还有一个不平静的人物,就是石小头。石小头趴在桌上看着在张一夫身后趴着吃羊骨头的青上卫,石小头着迷了。吉了了和木板凳都盯了石小头好几眼了,木板凳希望石小头帮他收拾桌子。吉了了希望石小头快点去睡觉,要不过一会儿,吉小叶就会端着羊肝、羊肠出来给石小头吃。吉了了隐约感到他和红羊的故事在石小头和吉小叶身上要重演。

  石小头不帮木板凳收拾桌上,也不打算回后院睡觉,却听铁七和张一夫谈起了狗,就睁大眼睛,支楞耳朵听。

  铁七问:“你的青上卫不是纯正的东北狼狗吧?这家伙的毛厚,脾气比这疙瘩的青毛狼狗更像狼。”

  张一夫就砰的一下,重重放下酒碗说:“我认为你他妈是个懂狼狗的人,原来你也是个二百五,真***憋气。”

  吉了了心头一震,心想这下好了,老七准会叫二毛子吃老拳了。就悄悄起身往墙角躲。

  铁七愣了愣,抬手揉鼻子,突然笑了说:“二毛子,你他妈对上了我的脾气。”

  铁七又对木板凳说:“去,关门打烊。嫂子姐,上酒,今下黑我听这家伙忽悠狼狗。”

  木板凳就唉一声去挂了打烊的牌子。回来看看吉了了,吉了了说:“早点去歇着吧,这疙瘩有我呢。”

  木板凳招呼石小头走,石小头摇头不走,木板凳独个到后院去睡了。

  张一夫说:“兄弟你也来,你不来你就不是爷们。今晚你哥俩一帮,我独一个,我们斗酒。你哥俩要赢了我输五百鹰洋。怎么样?”

  吉了了眯了下眼睛就笑了,说:“二毛子你真他妈能吹,牛逼哄哄和我拼酒。操!我一个对你一个,我输了从今以后这馆子的羊肉随便你吃用。老七你当判官,我赢这家伙一百鹰洋,赌五百是欺负他。”

  石小头张嘴在一边笑,突然插话说:“二毛子叔叔你把青上卫也赌上吧,你输了再留下青上卫,我给倒酒。”

  张一夫说:“行!就这么定了。还是你俩一帮,要不我***赢了也不开心。”

  吉了了瞪着眼珠想骂人,有铁七在身边,吉了了的脾气总是大。何况吉了了隐约的感觉到二毛子吸引了红羊。

  铁七却不糊涂,心下盘算这二毛子有多少斤两,就说:“咱就按他说的办。咱们慢慢喝,还要听他说狼狗,这天长着呢。”

  吉了了就不服,吉了了平时不大喝酒,他从来没喝醉过,他到底能喝多少酒,他自己也不知道。但吉了了还是和从前一样听了铁七的。

  石小头给三个人的面前都满上了酒,这时吉小叶揣着盘羊肝也来了,和石小头一起兴冲冲地边吃边看。

  三个人先对干,都整进肚了一碗酒,石小头再给满上。

  铁七说:“说狼狗啊,兄弟,我就认定这条青上卫不是纯正的东北狼狗,没准和你一样是混了几次的混合种。”

  张一夫没恼火,咬了一口干红辣椒说:“这你就不懂了。你以为刚刚被青上卫咬死的那两条柴狗才是东北土狗是吧?”

  铁七说:“没错!但你的青毛狗不是,这家伙长得是像青狼,看起来几乎和东北青毛狼狗一样,但这不声不响就下口的性子就不是东北狼狗的性子,它更像山里擅长偷袭的青狼。”

  张一夫又举碗示意,和吉了了对干一碗,都放下酒碗。石小头站起拿酒坛子,吉小叶却抢了先,笑嘻嘻地给倒上酒,还有意给吉了了少倒了些。张一夫瞄一眼,却不在意,说:“我父亲的父亲……”

  吉了了嗤的声,笑了说:“操!是你祖父。”

  张一夫说:“当然是祖父,我祖父和我父亲都有两种本事,拳脚功夫是第三种。我祖父是大清朝在黑龙江嫩江府的小武官,干的是养马的事。我祖父和我父亲的第二种本事也就是养马。那么我祖父和我父亲的第一种本事是什么呢?就是培育狗。当然我父亲的这些本事都是我祖父教的。我祖父是个真正的狗痴,不懂吧?狗痴就是对狗着了魔的人。这么说吧,我祖父对狗就像好色的人喜欢美女,明白了吧?我祖父试过几乎所有的东北的各种柴狗,总觉得这些柴狗做猎狗,看家护院还可以,但很难担当比这些更重要的事。来,兄弟,再干一碗。”

  吉了了说:“还是我顶,老七留下耳朵听你忽悠。”

  张一夫和吉了了又对干了,又放下碗。这次是石小头给满上了酒,也学吉小叶的样子给吉了了少倒了酒。就看着吉小叶笑,吉小叶却觉得这样待着没意思,也不想听张一夫讲狗,就歪在桌上咬着块羊肝没精神了。

第9节:四个主人的历史性会面(6)
  红羊是这时再次走进来的,坐在柜台后面笑吟吟地听。

  张一夫这次没吃干辣椒,脑门却见汗了说:“我祖父就想找到一种又忠诚、又聪明、又凶猛、又有耐力的狗,这种狗一旦找到将有可能成为人的好帮手,起到连猎狗也起不到的作用。我祖父就从嫩江府向北寻找。”

  铁七问:“找到了吗?”

  张一夫说:“当然,在我祖父五十五岁的时候,在内兴安岭乌云河一个什么族的部落里找到了这样的狗。这种狗就是狼狗,是狼和狗杂交的狼狗。但你说对了一点,这地方所有的东北青毛狼狗都是混血儿。只是混血的时间长短不同,有的狼狗已经传了上百代甚至更长时间了,这种狼狗就不应该叫狼狗了,而应该叫狗狼。我这条青上卫虽然一样是混血儿,但它只是第四代的狼狗,是最好的一代狼狗。你们听懂了吗?比如我是第一代混血儿,我和汉人再生一代再生一代,我的俄罗斯血统特征就淡化了,但在你们看来,那一代的我的后代才是最美的。青上卫也是这样。懂了吗?”

  铁七在抓鼻子,吉了了在抓耳朵,石小头的眼珠闪光在看张一夫,红羊突然嗤嗤就笑了,和张一夫对了下目光,红羊眼睛里突然闪了一道光。张一夫摸着唇上的小胡子,向上挑了下左边眉毛也笑了。

  吉了了说:“妈的,难道杂种才厉害?我想起来了,我奶奶是高丽人,是军中的军役,我爷爷是个汉兵把总。那是老鼻子年前的事了。”

  吉了了红着眼珠盯着张一夫问:“你知道什么是军役吗?”

  张一夫说:“太知道了,你奶奶是女人,女性军役就是军妓,大清朝犯了罪的官员的女眷贬到军中就是军妓。”

  张一夫挑动一下眉毛哈哈笑了,指着吉了了又说:“原来你奶奶是高丽军妓,原来你***你也是个混血杂种。”

  吉了了和张一夫哈哈笑,两个人就碰碗,酒都撒出了些,两人一口气对干了。一个抱着一个的脑袋、一个搂着一个的脖子,都说:“哈!杂种!你是汉人和老毛子生的杂种。你是汉人和高丽人生的杂种。”

  吉了了和张一夫突然又一起看铁七,也抬手指指着铁七。

  铁七说:“王八犊子你俩欠揍,我是汉族人。你两杂种喝。”

  吉了了和张一夫又对干一碗。

  张一夫说:“你行,你是第一个和我碰四碗酒的人。”

  张一夫晃晃脑袋,又转脸对红羊说:“你丈夫这家伙行,裤裆里的那根‘棒棰’也一定壮。”说完仰头哈哈笑。

  红羊这次没恼火,看着张一夫眼睛转了一下也笑了,脸颊也更红了。

  吉了了说:“那还用你说,你要是母的我准整得你像猪叫。咱俩再干,我看你不行了,你这杂种他妈都两个脑袋了。”

  红羊嗤嗤笑了说:“他不能喝了,他没本事就爱瞎吹。你别灌他了,他快草鸡了。”

  这是红羊对张一夫说的话。吉了了却认为这是红羊是对他说的话,吉了了就说:“对!再干一个我就赢他一百鹰洋了,还、还搭上一、一条狼狗了。叫、叫他瞎吹!该!”

  吉了了和张一夫又干一碗,张一夫也坐不住了,就打晃了,张一夫晃晃头,问铁七:“你他妈说,我讲狼狗讲到那了?”

  铁七说:“你讲到你祖父在乌云河的一个部落里找到了狼狗。”

  张一夫说:“对!我祖父就在那部落住了九个月,用一对火枪,换了一对狼狗崽。用银子人家不换。我祖父就带着这对狼狗崽回了海兰泡老家。但我祖父发觉这种狗一、二代过后就退化,有的聪明胆小又不够忠诚,有的胆大凶猛又不够聪明。”

  吉了了嘎的声笑了,拍着桌子说:“***对极了,我爸就胆大好斗就又傻,最后被人打死了。我就胆小……”呕……突然发出干呕声,吉了了就停了话。

  吉了了和张一夫对干了五碗烈性白酒,那是粗黑瓷碗,装酒能装半斤,五碗就是两斤半,就算撒出些,喝进肚里也有一斤七八两。铁七就知道吉了了不行了。虽这样铁七也被吉了了的酒量吓了一跳。

  铁七就和张一夫干了一碗,心想这二毛子真他妈能喝,二斤四五两了还不趴下。

  张一夫说:“后来,我祖父解决了这一问题,就是又去了那个部落,又换了四对狼狗崽,让它们杂交,就出现了深青色的青毛狼狗。后来,我父亲带着我妈妈和我和弟妹们在海兰泡牧场定居,我父亲又对深青色狼狗进行培育,三代之后,就出现了青上卫这种毛色不深不浅,毛又较厚,不怕冷又像狼的狼狗。青上卫就是纯正青色的青毛狼狗……”

  张一夫停了话,打手势站起出了门,又来不及去茅房,在羊肉馆的侧墙根哗哗地撒尿。

  吉了了止住了干呕,抬手指着敞开的、往里飘雪的门说:“谁出去了?我他妈再干。我赢的鹰洋呢?”就伸长脖子在桌上找,哗的声,撞翻了酒碗,趴桌子上了,半张着的嘴里流出了哈拉子。

第10节:四个主人的历史性会面(7)
  铁七也醉了,站不起来了。

  红羊说:“你哥俩要输了吧?幸好没赌上别的什么。”红羊就叫石小头、吉小叶扶着吉了了去了后院。又说:“老七,二毛子是走不成了。你和二毛子睡你的屋里?”

  铁七说:“你别管了嫂子姐,你们都睡去吧,天都乌黑了,我和二毛子就这儿待着。狼狗还没说完呢。”

  红羊犹豫了一下,想一想,又去里间给提了壶热茶放桌上,也去后院了。

  张一夫晃回来了说:“我认输了,这个掌柜的真他妈能喝。”

  铁七说:“别介,你下次来就可劲吃羊肉吧。这么说青上卫是纯正的东北青毛狼狗了?”

  张一夫说:“没错,青上卫是东北的狼和东北的狼狗的杂交后代,这种狼狗和东北常见的那些狼狗是一个品种来源。这个品种又分出许多种,有浅青色的、深青色的、青黄色的、青黑色的、青白色的,这种种青毛狗都是狼狗,只不过青上卫这一品种经过我祖父和我父亲的培育,进化的更好一些罢了。”

  铁七就瞅着眯着眼睛趴在地上的青上卫发了呆。

  张一夫说:“我家里还有一条黑右卫,是高加索黑毛牧羊犬。一条红下卫,是法国红毛獒犬。一条白左卫,是日本白毛秋田犬。这些狗都是我父亲留下来的,各有各的特点。那另外三条狗,可以当伴行犬,也可以当牧羊犬,还可以当斗狗。你没听说过斗狗赌博吧?这里,也许整个东北关外都还没有?告诉你吧,东西欧洲的斗狗和中国关内的斗鸡差不多。”

  张一夫说的这几种狗,铁七别说见了,连听都没听说过。铁七的表情在变傻,至于斗狗赌博,铁七不感兴趣也不大在意。

  张一夫说:“另外那三条狗除了白左卫,其他两条狗都比青上卫高大,也比青上卫凶猛,但它们没有青上卫聪明。看你这家伙的样子就知道你喜欢青上卫?我把青上卫送给你吧。”

  铁七吃了一惊,张口就问:“真的?你小子不是忽悠我吧?你舍得?”

  张一夫咧嘴笑说:“我和你投缘啊?青上卫若是你的,你也会送给我的。”

  铁七说:“这话对脾气,来,干了!”

  铁七和张一夫又干一碗,铁七的眼皮就沉了,张一夫也越来越晃。

  铁七说:“你这家伙别晃,你的嘴呢?”铁七伸手来找张一夫的嘴,手举到半途,往下一甩就趴在桌上了。不一会儿,铁七就飘出了鼾声。

  张一夫打个呵欠站起身,去羊肉馆的里间找了木盆整水洗了手脸,又把嘴巴、屁股前后整干净。又回来,抱了鹿皮短袍、狐狸皮围脖,再弯腰看看醉得一塌糊涂的铁七,把左眉毛上挑,对着铁七的耳朵吹了声口哨,铁七没反应。张一夫就熄了羊肉馆里的两盏油灯,摸黑通过羊肉馆的里间,走向后院去了。羊肉馆的后院有一排正房,一排矮些的厢房,还有羊圈、马房、大柴垛和宰杀羊的棚子。

  而那正房的东屋,就是红羊和吉了了的睡房……

  2

  次日天亮了,木板凳起来,出了厢房门,吸了口冷清的凉气,仰头打了个呵欠,去看了羊肉馆的炉灶,听了几声铁七的鼾声。等木板凳再走进后院,他就把手伸进狗皮帽子里边抓头皮,边走向院门。没错,院门是敞开的。木板凳记得昨晚半夜时听到二毛子把马牵进后院的声音。又找二毛子的三匹马和青毛狼狗,院里没有。

  木板凳心想,二毛子走了?怎么不关门呢,还像做了贼似的一大早就跑?

  木板凳在院里察看了东西,十几只羊都在,铁七的马拉爬犁和马也在。又去看看别的,发觉少了些喂羊的精料。

  木板凳就去叫吉了了的门,没走到门口就听到吉了了在屋里打鼾,但木板凳还是去拍了门。拍了七八下,拍醒了红羊,红羊起来开了门。

  木板凳一眼看过去,吓了一跳,问:“老姨你的眼睛怎么肿了?嘴也肿了。”

  红羊的样子像是想哭,但红羊却笑了说:“今天打烊,他们都醉着,你去烧把火别让炉火熄了就行。快去吧!”

  木板凳一下子忘了叫开门想说什么了说:“唉!老姨你快关门吧,这天挺冷的。”

  木板凳转身刚走两步又听到门响,是开门的门响,就扭头看。红羊把脑袋伸出门说:“木板凳,你烧点茶水给老七屋里的二毛子送去。多放茶,解酒!”

  木板凳愣了一下,才又想起叫门要说的事,木板凳说:“对了,老姨,老七叔在馆子里趴桌上打鼾呢。二毛子早没影了,还偷了喂羊的精料。”

  红羊神色间愣了一愣,脸色又一下惨白说:“啊!走了。哪!哪!没事了,你去吧!”

  木板凳只有十五岁,还不大懂其他男女事。木板凳是红羊的远亲,十三岁时像个小叫化子似的独个跑来投奔红羊。红羊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自己在柳树河子还有一个嫁给姓木的远房表姐,但看木板凳人挺老实就收留了。

第11节:四个主人的历史性会面(8)
  木板凳把院里的一切活干完的时候,太阳快升起来了。在馆子里睡的铁七醒了,趴着睡觉的人睡得不舒服醒得就早,铁七身体好,又是猎人也有早起的习惯,虽醉了酒也起的早。铁七来到后院,在院里活动一番,想去堂屋厅堂里找水喝,又看到木板凳在给羊加草料。

  铁七问:“小子,给我喂马了吗?”

  木板凳说:“喂了好料,昨晚今早都喂了。”

  铁七伸展下腰,又摇摇脖子说:“二毛子睡哪屋了?这家伙醒了吗?小子,那条青毛狼狗是我的了。”

  木板凳嘿嘿一笑,吸了吸鼻子说:“老七叔你还没睡醒吧?二毛子是个贼,偷了喂羊的两袋精料早跑没影了。”

  铁七不信说:“小子瞎说,我是谁?谁敢骗我?”

  木板凳就放下草料又去劈柴。不理会铁七了。

  铁七皱皱眉头使劲回忆昨晚和二毛子张一夫的谈话,铁七心里跳了一跳,心说,这家伙赌酒就为偷草料?只要他张嘴说一声就给他。这用偷吗?”

  铁七想着这事不对头,就在院里转圈,又问木板凳:“你老姨夫、老姨你见了吗?”

  木板凳说:“见了老姨,没见老姨夫。老姨眼珠嘴巴都红肿了,像挨了揍。”

  铁七揉揉鼻子,冷笑了,仰着头盘算了一番说:“告诉你老姨夫,我出去一趟。”

  铁七就去马棚骑了马,顺着雪地上不时出现的马蹄印和狼狗的脚印,向北出了李家街过了柳条桥,跑上老城街了。

  老城街上早起的人多,雪地上的马蹄印和狼狗的脚印被踩乱了。铁七就问路上人见没见一个骑着一匹白马,牵着两匹红马,带条青毛狼狗的二毛子路过?

  有人告诉铁七,有这样一个大高个的杂种,骑在马上吹着口哨在老城街转了一圈,还向人问了路,又掉头向西南王八脖子渡口跑去了。大约过去有一个时辰了。

  铁七谢了声,就催马返回李家街,再向南跑到王八脖子渡口,在那又找到了马蹄印和狼狗的脚印,就知道张一夫没过江,也猜出张一夫去的方向了。铁七就向西南走浑江边的小路,想在黑窝子山口截住张一夫……

  3

  黑窝子山口这一带都是老林荒野,几乎没有人烟,只有通向西南的一条山路弯来转去地爬在荒野里。而且是雪后,路上没几个人经过。又是初冬的雪,这种雪有粘性,马跑起来就不快,马蹄还粘雪。

  但张一夫心里爽快,把鹿皮短袍敞开怀,放慢了马,让马小跑。张一夫不认为是他走了桃花运才转了背字,也不认为是财物露了白才背了时。更不认为在吉了了的炕上,用裆里的“棒棰”捣开红羊裆里的“井”有什么不对。这女人的“井”真棒,吸得他像种马。张一夫这样回想,头又有点晕。

  张一夫出来这几个月他没嫖过娼妓,他用赌酒的方式整醉过七个山里男人,捣开过七个好看的山里媳妇裆里的“井”。张一夫不由想红羊是最好的一个。如果家里没老婆他真想带走红羊,红羊兴许也这样希望。

  张一夫停下马,下了马去树后撒尿。正撒着尿,他看到青上卫扬起头吸气,耳朵还转着听声音。张一夫认为这一带有野兽,就没在意,一两条狼青上卫就对付了。张一夫尽情地撒尿,他还奇怪,这一阵子尿特多还频。

  青上卫轻声叫了一声,在不远处一个大雪包的边上,几棵白桦树下出现了一只青狼,青狼盯着青上卫在看。

  张一夫提上裤子,也看到了那只青狼,就走到马前,在马包里抽出一支长筒马枪,推上了枪子。挺身一跃上马,张一夫这次没再摸短枪,那把短枪他送给红羊了。张一夫夹了下马腹,马一边小跑,一边紧张的咴咴叫。

  跑上了高些的雪坡,离青狼站立的雪包近了些。张一夫的眼珠定格了,在青狼的身边,大雪包上又出现了一只灰白色的狼。在灰白色的狼出现的地方的雪地上躺着四匹马,还有一个人趴在雪地上,身下的雪上是一片红色。

  张一夫想,准是狼袭击了这个人和四匹马。就想是过去瞧瞧还是赶快离开。但又一想就两只狼怎么可能咬死一个人四匹马?难道是狼群?张一夫就催马往前走,他不想理会这两只狼,他怕还有其他的狼,狼有食物就不会攻击他。能过去就行了。

  张一夫打口哨招呼青上卫跟上,青上卫却吱吱叫,一边靠过来,一边盯着大雪包旁边的一个小雪包,那里有树枝拖扫过的痕迹。可是,张一夫突然听到有一种哨子声,张一夫微微发愣在找哨声来源的时候,那两只狼冲过来了,张一夫把枪一顺,砰一声,那只冲得快的青狼中弹扑倒了,另一只灰白色狼也冲近了。

  张一夫打个手式,青上卫迎着灰白色的狼扑上去了。张一夫的嘴角笑了一下,就低头上枪子。这就当口,大雪包边上的小雪包上的雪翻起了,一个人掀翻了树枝跪在雪坑里,手里火铳就响了,轰的一声,张一夫左侧半边身子的鹿皮短袍就冒烟了,一头从马上跌下去。但张一夫还没死,左半边脸上流出了血也没大事,张一夫又是受过他父亲老军马驯导员训练的人,他打个滚还了一枪,那一枪把那人的脸打出了洞。又一支火铳在小雪包里响了,张一夫的正面脸和脖子露肉的地方就血肉模糊了,张一夫翻个身就不动了,他的整张脸和脖子被火铳的几十颗铁砂打得全是血洞。

第12节:四个主人的历史性会面(9)
  青上卫只一个回合就撕开了灰白色狼的背皮,灰白色狼叫一声,夹着尾巴就逃。青上卫就知道这两只狼都不是狼,而是狗。

  青上卫就向主人扑去,可是主人已经死了。青上卫吱吱叫,用嘴推推主人,又突然向一个走近的人扑去。这个人就是趴在雪地上装死的那个人,这人早有准备,迎着青上卫扑过去,甩开手臂砍下一刀。青上卫在空中向左边转向,这一刀砍在青上卫的右侧肩的上面,青上卫落地就扑倒了,雪地上点点滴滴撒上了血。青上卫却不痛叫,跳起来发出威胁的唔唔声,死盯着这个人。这人叫骂着握着刀向青上卫逼近。

  这时铁七出现了,另一个人看到铁七纵马冲来,就喊:“快走,别管狗了。”打声忽哨,躺在雪地上的四匹马都跳起跑来了。

  三人中的一个人拣起张一夫的马枪,骑上张一夫的白马,又牵上张一夫的两匹红马就催马跑。另两个人把死去的同伙抬到马上,上马催马跑了。最后用刀的这人似乎还想过去再给青上卫一刀,这人又看越来越近的铁七,骂一声,骑上马,牵着死去同伙的马跑了。

  青上卫两眼中的神采就暗淡下去,后腿往雪地上堆。在铁七跳下马时,青上卫就眨了下眼睛,就向一侧软倒了。铁七扑过去察看,铁七眼皮就一跳,那人的那一刀把青上卫的背的一侧斜着直到肋部的皮都砍开了。

  铁七说:“青上卫,你完了,我不一定能救你。”

  青上卫却用力抬头往主人那边看。铁七说:“二毛子死了,这个杂种。他不死我也宰了他。”铁七说着脱了狍子皮短袄铺在雪地上,把青上卫抱起放在狍子皮短袄上。边用牛耳尖刀在青上卫翻开半寸宽的皮的两侧扎眼边说:“青上卫,我以前的老猎狗我就这样整过,它知道是治伤它不叫,你也不叫,好吧!”

  青上卫的目光还是向主人看,青上卫痛得肉皮打颤,但它不叫。

  铁七说:“青上卫,还得整十几个眼,痛点好,要不你就迷糊了,你一迷糊就死了。死了就见到二毛子了,那是个色狼,你不能跟着他了。以后我和你搭伴,我带你猎熊捉野猪。那多好!如果你胆大我和你就猎不冬眠的大公熊。还能和老憨、老贼搭拌猎老虎。”

  铁七满头满脸都是汗了,被冷气催逼,脑袋上呼呼地飘白气。终于缝上了皮,用的线是铁七的头发。铁七把头发拽下来十几根整一起,在狗皮上穿过去系个扣,又上些止血的云南白药。铁七说:“青上卫,你大概不会死了。你运气好,我是会治伤的老猎人。”

  铁七用狍子皮短袄裹着青上卫上了马。可是青上卫却吱吱叫,努力扭头去看张一夫,挣扎着伤口又出了血。

  铁七说:“青上卫,那杂种死了,我进城叫人来埋他。本来我想叫他喂狼的,看你面上我就这样办吧!”渐渐地青上卫就晕迷了。铁七夹了下马腹嘟哝:“妈的,二毛子你喂狼吧。我不认识你,谁叫你骗了我。”

  马走了几步,铁七又掉转马头回来了。抱着青上卫下了马,把青上卫放雪地上。就在张一夫身上翻,铁七在找那支短枪。铁七当然找不到,可是,铁七在张一夫贴身的衣服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红肚兜,红肚兜的上面绣了只红羊。

  铁七知道这东西是女人的帖身小衣,和这女人没关系的男人是不会轻易见到的。铁七暗暗咬了牙,自语我他妈做不做武松?要不就做石秀?

  铁七刚把红羊肚兜揣在帖身的怀里,又一下拽出来,嫌脏似的拎着红羊肚兜的一个角甩了甩,把红羊肚兜揣进包裹青上卫的狍子皮短袄的兜里,抱着青上卫上了马。一路走一路想着红羊肚兜和张一夫的事。眼前一会儿是吉了了瘦的像山羊似的脸,一会是红羊小巧精致的脸。

  铁七就叹气想,哥和嫂子我向着哥,哥哥和姐姐呢?我向着谁?”

  铁七骑在马上,抱着青上卫进了老绵羊羊肉馆的后院也没打定主意。

第13节:两个好哥哥(1)
  第二章:两个好哥哥

  好兄弟像好的猎狗一样,是汉子都渴望拥有的。但兄弟这个词是硬性的、情感的,也是理性的。整天在一起,同福同祸也不一定是一生的好兄弟。那种天各一方的兄弟也不一定不能成为一生的好兄弟。所以为了兄弟,要多用理性的思维看待,少用感性的思维看待。渴望兄弟像猎狗对主人那样付出忠诚信任的同时,自己也要做到像猎狗一样。

  ……本章题记

  1

  铁七骑马走了不久,吉了了就醒了。吉了了是被渴醒了,吉了了翻个身坐起来。东北人睡火炕是头朝炕外的。吉了了坐起来就面对了有窗户的那面墙壁,眼睛也不睁开,上身还摇晃,头还晕着。

  红羊早醒了,只是红羊不想起来。这时红羊问:“你干吗?”

  吉了了说:“我渴,我去整水喝。”

  红羊说:“你还晃呢,你能去?我伺候你吧!”

  吉了了却愣了,这是从结婚到现在十四年了从没有过的。吉了了嘿嘿一笑说:“你真好,最好给我整碗温的茶。最好是两碗。”

  红羊瞪了吉了了一眼说:“我给你连壶一起端来。”

  吉了了抬手揉眼睛,等红羊进来,吉了了就转过身来,坐在炕沿边上了。又就着红羊的手喝了两碗茶,吉了了又揉了揉眼睛,睁开眼睛,抬头看着红羊的脸,又低头揉揉眼睛。

  红羊问:“你又怎么了?”

  吉了了又抬头仔细看红羊的眼睛和嘴巴问:“你怎么了,眼皮和嘴巴怎么红肿了?”

  红羊嗤嗤笑说:“你还好意思问,我睡不好觉眼皮就肿。你不知道?”

  吉了了说:“对!像成亲那晚我和你‘棒棰’对‘井’捣了四五回,一宿没睡你的眼皮就肿了。那你嘴巴怎么肿了?还青了一片,像被人揍了老拳。”

  红羊坐在炕沿上说:“还是怪你,你昨晚发了疯给亲的。”

  吉了了就抬手摸头,就笑了说:“难怪,昨晚迷迷糊糊像睡在猪圈里,那猪哼哼的真他妈响,真难为猪了。”

  红羊脸上的表情就要哭了,眼睛飘乎乎地往墙角看。

  吉了了几下脱成了光屁股,把红羊拉上炕扒光了红羊的衣服。又搬开红羊的腿,低头往红羊的裆里看了眼微微张开条缝的“井”说:“捣一捣你的‘井’就长寿,今天不开张了我要捣两回。”

  红羊却想起昨晚张一夫把她横抱怀里解肚兜时,在她耳边悄悄说,我来亲亲美丽天鹅的屁股。红羊在张一夫身上才知道了男人和男人不一样,中国血统的男人和有外国血统的男人也不一样。二毛子张一夫一口气变化了十几种招式,让红羊噢噢叫着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三四回……

  红羊就瞄了一眼吉了了裆里的“棒棰”,那黑乎乎的“棒棰”翘起,翻开了皮,露出红头。红羊就闭上了眼睛。张一夫的“棒棰”不一样,像干净的白苞米。红羊感觉吉了了跪在她两腿之间,就想吉了了一定上勾右手在背后挠痒,红羊就听到吉了了挠痒的声音。红羊又使劲闭了下眼睛,想不给又觉得吉了了是丈夫应该给,想给呢,她的“井”还肿着。红羊就说:“大白天你找骂,我见红了。”

  吉了了愣了一愣,挠着后背想了想说:“那东西还提早来了?我怎么办?”

  红羊说:“你背过去用手吧!记得垫上草纸!”

  2

  铁七抱着青上卫从马上下来就往屋里跑。在院里和吉小叶堆雪人的石小头就看到了,石小头拍了下手,吸了吸鼻子就跟进了屋。石小头看清了就喊了:“老青,妈呀!怎么整的全是血。老七叔,老青它……”

  铁七喘了口粗气说:“去,端盆老羊汤去,青上卫就快死了。”

  石小头眼圈就红了,吸了下鼻子掉头就喊:“木板凳,快!老羊汤、老羊汤,呜……老青快要死了。”

  吉小叶抓着一块紫红的冻羊心正在给雪人装鼻子,又觉得冻羊心不像鼻子,皱紧眉头想怎样弄鼻子才妥当的当口听到石小头大喊就吓了一跳,转头问:“谁死了?”看到石小头往馆子里跑就抬腿一脚踹在雪人的肚皮上说:“踹死你,你的鼻子真难看。”吉小叶又拍了下手,掉头追石小头去了。

  木板凳和石小头就忙了,好在炉火正旺。木板凳热了羊肉老汤,吸下鼻子说:“汤滚了,石小头你端给死狗喝吧。”

  吉小叶就骂:“你能喝滚开的老羊汤啊!操!笨蛋!快点,再加凉汤。”

  木板凳又在热羊汤里勾兑上凉羊汤,看着石小头和吉小叶端着汤盆走了,木板凳抓抓头皮,嘟哝说:“为一条快死的狗,值吗?”就自己盛了碗老羊汤泡上凉的大米饭开吃。

  这样一吵闹,吉了了和红羊都起来了。两人前后进了铁七的屋。红羊在铁七的炕上看到了青上卫。红羊的脸色先变白了,瞬间又变红了,掉头到院里找二毛子张一夫。

  吉了了的脸色也变了,问:“老七,这狗是怎么了?是刀伤,你……老七你?二毛子什么时候走的?不会是你跑去整死了二毛子吧?”

  这时红羊回来立起眉眼,用十分怪异的目光看铁七,一双小拳头都握紧了。耳朵也支楞着听铁七怎么说。

  铁七说:“我真的这样想过,可惜我起来晚了。二毛子天不亮就遛了,这家伙运气好,我追去正好赶上他被火铳打死。”

  吉了了松了口气问:“那杂种跑什么?我对他挺好的。妈的,是谁整死了他?那家伙有一马包鹰洋。是山里的绺子吗?”

  铁七看了眼红羊,一下想起了红羊的肚兜,肚兜不太干净,还有种挺恶心的味道。铁七这一回想,好像鼻子里又闻到了那种味道,心里一翻个,好突然喉咙里就翻上了恶心,就想吐。铁七唔唔干呕两声,压下恶心的感觉说:“不是,我看不清,有四个人,好像也死了一个。我认不出。”心想我不能告诉吉了了是金大炮的那四个木帮里的兄弟整死了二毛子。”

第14节:两个好哥哥(2)
  红羊问:“那、那他的尸是你收了,老七?”

  铁七一笑说:“当然,那用我收吗?我一离开就看见狼遛下来了。那叫狼葬!这个骗子,这家伙昨晚亲口说把青上卫送我了,他一早就遛。嫂子姐你没被那杂种偷了什么吧?”

  红羊的脸又由红转白了说:“老七你净胡说。我有什么?我能丢什么?”

  红羊的表情落在铁七眼里,铁七恶心的感觉压不住了,突然唔的一声,弯腰就吐了,连鼻涕带眼泪和酸水一起往外冲。

  吉了了抬手给铁七捶背说:“小丫头片子,快去给你老七叔倒茶。”

  铁七用手背擦拭了嘴,看看手背上的污物,瞄一眼红羊,唔一声又吐。

  红羊双手握一下又松开,有些不自然了,红羊不知道她在铁七心里的形象倒了。红羊曾经叫铁七叫她姐,红羊说她不想在嫂子后面当姐。铁七说你永远是姐,干净、厉害、好看、直爽的姐。红羊又用手拽衣襟,想接过吉小叶的水碗递过去又迟疑。

  铁七吐空了肚子,酸水也吐干了,好了些说:“昨晚酒喝得太多了,嫂子姐你给拿点云南白药来,就是你切破了手老用的那种。”

  铁七洗净了手就给青上卫换药。青上卫的伤口看哭了所有的人。

  石小头给吉小叶擦泪,石小头吸了吸鼻子说:“老青真乖,痛得肉皮直颤它也不叫,老青知道老七叔在救它。狼狗就是这样,狼狗就比别的狗更忠心。”

  吉小叶说:“它和你以前养的老青狼狗一样好看,也比老青狼狗厉害。老青狼狗就是被金大炮的大黑柴狗、大黄柴狗咬死的。大黑柴狗、大黄柴狗两个也咬不过它一个,它一定不会死。”

  石小头使劲点头说:“嗯!咱们不叫老青死。”

  木板凳忍不住冲口笑出声了。立该遭到吉小叶的攻击,吉小叶长得像红羊,自然就美的别致,吉小叶白眼仁翻白,冲木板凳就吼:“你出去出去出去!滚出去!”

  红羊喊:“闭嘴!他是你表哥!”

  吉小叶也喊:“他是羊的表哥,小叫花子。滚!”

  木板凳打一哆嗦快步跑出去了。

  3

  日子又过了十几天,青上卫终于好起来了。

  这天天亮,铁七醒了,翻身起来,刚把双脚垂在炕沿下,青上卫就给叼来了鞋。

  铁七打个呵欠说:“青上卫,我的鞋老臭了。那里面的靰鞡草都泡烂了。”

  铁七的鞋叫靰鞡,这种鞋不分左右脚,是最好的冬天穿的鞋。靰鞡的鞋底软乎,冬天在雪地上行走鞋跟不粘雪,就不起“疙瘩”。

  冬天在东北待过的人都有经历,在雪地上行走鞋不好鞋跟会粘上雪冻起冰雪疙瘩,这就是“疙瘩”,鞋跟起了“疙瘩”走路打滑,抓不住地。靰鞡穿脚上就不一样,不打“疙瘩”,也不累脚脖子,也不勒脚趾头。靰鞡里都要塞上靰鞡草。靰鞡草秋天割下来晒干,到冬天用时用洗衣服的木棒棰拍软塞鞋里,那鞋又暖和、又舒服、又有宽松感,还不长脚气。靰鞡草是东北的老三宝之一。靰鞡是用牛皮手工做的,一张好牛皮只能做四五双靰鞡。而且还有说道,比如最好的靰鞡用的皮是牛屁股和脊骨处的皮,这种靰鞡价钱最贵,也有名称,叫“十字花骨”。

  铁七的靰鞡不是这种,是取牛尾巴根那的皮做的,那叫“糟门”。就不是优质靰鞡了。铁七买靰鞡的时候,老板认识铁七,就推荐铁七要穿就穿“十字花骨”,“十字花骨”才能配铁七的名望,穿着才不掉价。

  铁七不干说:“我不算高明的人物,我不穿‘十字花骨’,我穿了我看了我也别扭。我要两双‘糟门’,再要两双再小一号的八个褶的‘糟门’,再要一双最小号的八个褶的‘糟门’。喂,还要那双小巧些女人穿的,十个褶的,那双给嫂子姐的,那双要‘十字花骨’的。”

  老板说:“老七哥,吉了了认你做兄弟吉了了就厉害了,在这一片没人敢惹。”

  铁七说:“快点!别他妈废话!”

  这是铁七来老绵羊羊肉馆的路上办的事,铁七不但给吉了了和红羊、吉小叶都买了靰鞡,给木板凳和石小头也买了靰鞡。高兴的石小头张口叫了铁七老七爸。当时铁七说,臭小子,想当我的干儿子?行!只有一个条件,叫你爸石大头别赌了,我最看不上赌棍和色鬼。石小头抱着八个褶的“糟门”就叹了气……。

  这十几天铁七忙坏了,没日夜地守着青上卫,青上卫从几天前胃口变大了,每天要喝一大盆羊肉汤,又要吃一整副羊内脏。

  铁七就对每天都来看青上卫的石小头说:“小子,老子的功夫没丢,青上卫伤好了,就快生龙活虎了。”

  石小头嘿嘿笑说:“老七叔,你给青上卫改名吧,行吗?叫青上卫老青。青上卫多厉害,就应该叫老青。”

第15节:两个好哥哥(3)
  铁七说:“你小子不懂,这种狗一生只有一个名字,就是第一个主人给起的名字。这才是狼狗。再说,青上卫的名字不错,比什么黑虎、什么花脸、什么黄豹、大黑、小青的强多了。知道吗,青上卫可是二毛子的爸爸整出来的伴行犬。”

  铁七看着青上卫的伤基本全好了,就给青上卫拆了头发整的缝线,那些头发缝线拽下来丢在地头,青上卫就低头嗅,又抬头嗅铁七头上的头发,就打个喷嚏。

  铁七说:“我头上老鼻子臭了是吗?你的老主人二毛子身上有狐狸的腥臭气。怪事,那女人怎么就闻不到。”

  青上卫像是听懂了,神情就暗淡下来。等到铁七把最后一个头发缝线取下来。青上卫就抖了抖背毛,又打个呵欠趴在炕沿下了。青上卫的背上多了条半尺多长的青红色的血线,只有等青色的毛重新长起来才能遮住。

  这会儿,铁七穿了靰鞡鞋站起说:“我去给你整吃的,一会儿要去澡堂洗澡,你好好在这屋里待着。”

  青上卫的尾巴就晃了一下。

  铁七说:“妈的,你就牛逼吧!”铁七也知道青上卫现在对他不大亲近。铁七想这还需要一个过程。

  铁七走进羊肉馆的时候,看到吉了了正往大铁锅里下刚肢解的羊肉。吉了了边下羊肉边骂木板凳,骂木板凳是猪爸猪妈生的傻猪儿子。

  铁七就站在吉了了身后听,又看被骂的木板凳在笑。铁七开心了。在以前木板凳挨了骂会躲到墙角悄悄哭,如果被吉了了见到又会骂。那个样子的木板凳也像吉了了的从前。现在木板凳变了,你骂你的,我干我的。这样一改变,相反被骂的机会就少了。吉了了对铁七说过,木板凳这小子皮了,那皮厚得一刀割下去看不见血。

  今天早上吉了了不知怎么了,独个边干活边嘟噜嘟哝地骂人。还越骂越来劲,还一口气宰了三只羊。木板凳看着奇怪,就问一句,老姨夫宰三只卖不完谁吃?木板凳这一句话就撞吉了了枪口上了,吉了了吸了口气,边肢解羊边开骂了。木板凳早习惯了,边笑边吹口哨。

  铁七听了一会儿,木板凳就打手势。铁七明白木板凳用手势告诉他,昨晚他老姨臭骂了老姨夫。又打手势又告诉铁七,这几天晚上老姨总是臭骂老姨夫。

  吉了了不知道木板凳在搞小动作,骂着骂着突然喊出一句:“妈的,有见红连见十三天的吗?那个女人见红十三天了还涌。”

  铁七就觉得没劲了,掉头往外走。脚上却踢响了一只大木盆,吉了了就住了嘴,扭头见是铁七,就说:“老七你饿了吧?拍大瓣蒜蘸羊肉吃早饭吧。”

  铁七说:“我没吃就饱了,我去洗澡,我老臭了。”

  吉了了低头吸鼻子闻自己说:“我也臭了,也腥酸了,是老山羊的味。你等我下锅了肉,肉滚一下,我和你一路去。”

  铁七说:“这就对了,你整得干净些嫂子姐就更缠着你了。”

  吉了了盖上木板制的大锅盖,用抺布擦拭手,扬头想一想,突然说:“我就不洗,我臭死她。老七你独个去吧。”

  木板凳听了嗤嗤就笑。吉了了又发火,操起一根烧火棍就打木板凳,木板凳挨了两棍子也不跑,却张着嘴想忍又忍不住还笑。吉了了就停了手,又举了举棍子,瞅了眼铁七,眼圈就红了。丢下棍子吸着鼻子走了。

  铁七心里的火苗忽忽往上窜,在以前,吉了了受气挨揍了都是这样的表情,吉了了挨打从不敢还手。每次这个样子一出现,或者别人告诉铁七,说谁谁揍了吉了了。铁七就会一下想到吉了了的这个表情。铁七就忍不住去给吉了了报仇。在那时候,铁七碰上打不过的人,常有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时候,吉了了就陪着铁七,吉了了独个吸着鼻子哭。但铁七挨打从来不哭,而是时刻盯着仇人,只要一碰上不论对方多少人铁七也冲上去打。这十几年,铁七在通化县城为吉了了,在柳树河子镇为查十三,还有乱七八糟的架,几百架打下来,铁七除了留下一身伤痕之外,就成了通化县城的“老七哥”。再后来,就算有来头有势力占着黑道的人物也给铁七几分面子。再有,就是铁七从不欺负弱者,从来不破坏别人的事。

  今天,吉了了的这种表情又出现了,铁七的手也痒了。铁七就站在院里看晾衣服的红羊,铁七还想,只要红羊瞄一眼,或者哼下鼻子就揍她。

  红羊却不看铁七,在得知二毛子张一夫死后,红羊反复思量,怎样想二毛子张一夫也是铁七整死的。红羊了解铁七,铁七就怕被骗,也最恨被骗,如果谁骗了铁七,那这家伙再有势力铁七也会和他干,铁七更会拿命去找回来。这种脾气的铁七,自然就让红羊认定了是整死二毛子张一夫的凶手了。但红羊把铁七当亲兄弟,没把铁七看成是吉了了的兄弟。这一点红羊相信铁七心里也明镜似的。

第16节:两个好哥哥(4)
  铁七的眼睛盯红羊盯得发粘了,就眨了下眼睛,就看到红羊从大木盆里又拿起一件粗布短衫,哗地一抖,衣服展开,红羊甩臂扭腰之间,那件衣服就搭在晾衣绳上了。红羊的双手冻得像红萝卜。那是铁七的衣服,红羊每年都给铁七做衣服。只要铁七住在这院里,铁七的衣服袜子都是红羊收拾整理。铁七掉头就走了。

  铁七饿着肚子,向北出了李家衔过了柳条桥,走向通化县城城西的老城街。这条老城街是通化县城里最热闹、最繁华的街。那时东北人叫街不叫“街”,而叫“垓”,上街就说上垓。李家街叫李家垓,老城街就叫老城垓。这种叫法现代在东北的山区小镇里还能听到。通化县城里的大烟馆、鸽子院、澡堂子、赌馆、上档次的酒店大都在老城街。这条老城街被片片民房包围着,再后面是老城墙。老城墙建在红土崖下,红土崖上面的山里有十几个星散的屯子。

  通化县城有些不凡,早在原始社会,这里是原始人生活的区域。在西周时期,这里是肃慎的居地。在西汉时期,这里是城镇。几千年来围绕通化区域发生了许多故事。高句丽的古都辑安和通化县城的山山水水是连成片的,也是通化县的辖区。在清光绪四年,清政府在头道江区域设通化县治所,辖区是鸭绿江沿线,东边道中段的一部分。为什么在这里治县治?则是因为在长白山开禁后,这一带的人就多了。这些人中除了来来往往的关内人之外,又闯进了大批山东、河北的饥民,还有相当数量的在关内犯有重罪的逃犯。这地面就不太平了。

  在铁七走上老城街的这个时候,通化县城已经没有了清政府的县治。那时,关内是民国,关外这一片地区的伪满洲国还是后来的事。在想像中,那时从清朝没落,民国成立,到伪满洲国出现,那段时期也就是“匪权”时期。在这种环境下生活的居民,也就是野匪和野民。

  铁七正走着突然停下来,看一个卖馒头的铺面,刚出锅的馒头有白色的,也有红色的,还有黄色的。一个个鼓鼓胖胖的挺诱人。

  卖馒头的汉子正用一口北方话吆喝卖馒头。铁七听得不算剌耳,铁七和一张嘴就俺、俺的北方人没少打交道。而且大独岭老窝里还养着一个拣来的,说北方话的小丫头。

  铁七就过去,抓起一个红色的、一个黄色的两个馒头,先咬一口红色的说:“老高粱米磨面做的,还有韧劲。你说,你在高粱面里掺什么东西了?”

  卖馒头的汉子是个四十多岁的大个子,头戴一顶磨损了毛的狗皮帽子,肩上搭条灰不拉圾的手巾,一件黑色粗布大襟棉袄裹在身上,腰上围的围裙更是灰不拉圾的。这汉子眼睛挺小额头挺高,嘴上只有稀疏的胡子。卖馒头的汉子瞅了瞅铁七了说:“馒头一个大钱一个,俺什么也没掺,俺也不会掺假。”

  铁七又咬了一口黄色的馒头说:“有点甜味,这苞米面有这么筋道吗?你掺什么了?快说,不说我不给钱。”

  北方人大都脾气犟,卖馒头的汉子说:“真是怪事,俺来通化县城没几天,俺是头一天开张,俺能掺什么?你打听打听,俺从来了东北,这几年转了好几个县都卖馒头,从来没人像你这样问俺。你这人想白吃馒头就直说,俺是向林豹子交了开张费的。”

  铁七两个馒头吃完反到更觉得饿了,就翻眼看了眼卖馒头的汉子,抬右手又抓起一个白色的馒头,咬了馒头一口说:“筋道,嗯!大米磨面掺白面做的馒头。”说着就伸出空着的左手又抓了一只白色的馒头。

  卖馒头的汉子的小眼睛眨巴眨巴就冒火了,双手握一起就搓手,似乎想动手了。但卖馒头的汉子问了一句:“你给俺钱不?”

  铁七说:“给!”

  卖馒头的汉子消了火刚要咧嘴笑,听铁七又说:“我说过了,你说掺什么了我就给,给一块龙洋。”

  卖馒头的汉子心头的火腾就上来了,一跺脚说:“俺就是没掺,俺就是卖一个大钱一个,你不给俺钱试试。”

  铁七就笑了。

  这样一闹,围上了些人。卖馒头的汉子却不惧,双手叉腰盯着铁七。铁七又吃了一个白馒头一个红馒头。

  卖馒头的汉子说:你短俺六个大钱。”卖馒头的汉子用北方口音一个字、一个字慢悠悠说的,就逗笑了围观的人。卖馒头的汉子并不阻止铁七继续拿馒头,就又说一句:“八个馒头,八个大钱。”

  围观的人认识铁七,有人喊:“老七哥,给我几个馒头。”

  铁七就挥了下手,大半围观的人都扑上拿馒头,几大笼馒头转眼就一个也不剩了。

  铁七问:“现在是几个馒头?”

  卖馒头的汉子愣了愣,抬手伸进狗皮帽子里抓头皮,卖馒头的汉子只能数几十个数。他数不出几个馒头眼珠就隐隐发红了。

第17节:两个好哥哥(5)
  铁七抬手揉着鼻子笑,就在卖馒头的汉子的脸上看到了发怒的熊的眼睛。围观的人还喊:“妈的,种地瓜的北方佬,你不会脱了鞋数脚趾吗!”

  铁七说:“你说,我吃了几个?说了就给你龙洋。”

  卖馒头的汉子抓起一个蒸笼举起要砸铁七的脑袋,耳听:“爹,你等等!”卖馒头的汉子听了这个声音就放下蒸笼,双手又搓手掌心。

  馒头铺里走出一个高挑身段,穿身蓝花粗布棉袄的姑娘,这姑娘长得秀秀气气的。

  围观的有人喊:“操!比鸽子院的老五盘子靓,卖什么馒头,那挣不来龙洋,卖‘井’吧,一次一块龙洋,我给两块。”

  姑娘脸色发红,把卖馒头的汉子推进铺子里,再出来,看着铁七说:“是六十六个馒头,你不给钱就算了,俺认了。俺的馒头没掺别的东西。”

  卖馒头的汉子却一头冲出铺子说:“七兰,这不行,这回你让爹当一回主。”

  铁七就笑了说:“瞅瞅,这家伙还急了。你问问他们,我什么时候吃东西不付钱了?”

  围观的人就笑。

  铁七掏了一块龙洋丢在蒸笼里说:“你短我三十四个馒头,我那天想起来再来吃你的馒头。”

  铁七掉头就走。

  七兰说:“俺谢谢你,你一下买去俺头一天蒸的所有的馒头。”

  铁七又停下,转身,低下头想了想,走上前伸手抱住卖馒头的汉子的脖子,对着卖馒头的汉子的耳朵说:“老弟,干这个你得学会忽悠,你的馒头做的再好,不忽悠也不行。这是老东北就喜欢听忽悠。我家里养个懂馒头的丫头,那丫头老给我讲馒头。我听多了就懂了。我吃出你的红馒头的面里掺了榆树的里皮了,那东西磨成面加老高粱面里还不筋道吗。高丽的冷面里就掺有那玩意,那是好东西。但你不能说加了榆树里皮。你可以说掺了北方老家整来的地瓜粉、麦子粉什么的。再说你那黄馒头不加豆面有那甜味吗?”

  铁七放开卖馒头的汉子,又拍下卖馒头的汉子的肩说:“你硬犟不行,骗不过我这样的,你得学会用用忽悠。”

  铁七又扭头对七兰说:“丫头,你得把你爹盯紧了,他这犟脾气在这疙瘩混饭吃整不好要挨老揍了。”

  七兰就发愣,卖馒头的汉子也发愣。父女俩看着铁七转身走了。七兰回过神来说:“爹,他叫你什么?”

  卖馒头的汉子抓了几下腮帮说:“这小子叫俺老弟。”

  七兰嗤嗤就笑了说:“他可以当爹的儿子了却敢叫爹你老弟。他是谁呢?”

  馒头铺房东被八兰喊来老半天了,也听了老半天了,他不敢劝,也不敢插言。这会儿来神了说:“问他?问他是不?他是铁七,老七哥铁七。”

  七兰想,铁七是谁呢?是他有七个兄弟才这么有面子吗?

  4

  铁七这会儿走进了李老坏开的澡堂子。

  李老坏有钱、有势,这条老城街李老坏独个占了一多半以上的地界。这条街上的买卖也就有一多半是李老坏的。

  铁七推开澡堂的门直接往中档的小池子走,铁七每回来都在中档的小池子洗澡。可是这次伙计却把铁七拦住了,伙计说:“老七哥,今天小池子在修理开不了了。”

  铁七问:“那我怎么办?”

  伙计说:“那就委曲老七哥去大池子。老七哥,我刚给大池子换的水。我守在外面,等老七哥洗完我在放人。”

  铁七就转了一圈,抓过伙计肩上搭的毛巾擦了脸说:“我的脸用洗吗?”

  伙计说:“这还不洗?还有眼屎,老七哥没洗脸。”

  铁七说:“你不知道我一大早起来就不顺,你看我是不是今天要挨揍?”

  伙计就发毛了说:“我、我看不出来,我怎么知道?”

  铁七抬手搂上伙计的脖子,往贵宾用的套间小池子的门走,说:“瞅瞅,这疙瘩有进出的人,是什么人来了我不能洗?你***叫我洗大池子,我多臭,我能洗大池子吗?那是洗猪的。给我开这个池子。”

  伙计声音都变了说:“老七哥,这个池子更不行,是豹子哥说的,豹子哥说这个池子整干净留用,今天什么时候用豹子哥没说。”

  铁七说:“那就行了,是林豹子吧?还豹子哥,我没少挨他的揍。”铁七推开小池子的门,走进去,看到小池子的水,就脱了衣服搭在伙计肩上说:“把衣服洗了晾干再拿来,我洗了澡睡一觉就差不多了。好水!”扑通一声,跳进了水池子。

  伙计愁眉苦脸地关了门,抱着铁七的衣服往外走。伙计刚转出小池子的过道,迎头就碰上林豹子,林豹子在给一个细瘦的四十多岁的汉子引路。

  林豹子往伙计怀里瞅一眼说:“谁的这身臭皮?谁进去了?”

  伙计说:“是铁七,是老七哥进去了。”

第18节:两个好哥哥(6)
  林豹子就皱眉,林豹子是这条老城街的一霸,也是李老坏身边的头牌猎狗,替李老坏管着老城街上的买卖。林豹子比铁七大三岁,他和铁七一共打过几十次架。林豹子兄弟多总赢,铁七独一个总输。在林豹子看来,铁七像虎一样的猛,像狼一样的耐力,也像狐狸一样的残忍和狡猾,更像狼狗一样聪慧、警醒。但这几十架打过,林豹子就叫了铁七老七哥。

  林豹子挥挥手,伙计就走了。

  林豹子说:“好爷,那池水埋汰了。好爷咱出去喝点茶再等会儿?一会就整干净了。”

  好爷抬起细瘦的手指,指点林豹子的鼻子说:“一个人洗澡有意思吗?何况老七在里面,我能躲他一时,能躲他一世吗?”

  林豹子吃一惊,好爷抬手梳理几下飘在脑后的稀疏的头发,细瘦的身体一晃一晃地推开门,进了小池子。好爷就看到铁七在水池里扑腾,好爷就坐在椅子上,点上支纸烟,边吸边看。

  这间小池子是李老坏给贵客专用的,从来不对外。小池子里面还有一间小室,连睡觉的火炕,吃饭的八仙桌都有。这个小池子,以前铁七从没进去过,今天铁七心情不好想惹点事才进来的。而且铁七和林豹子早成了稀里糊涂的那种打出来的朋友。铁七才找林豹子霉头的。铁七心里也有数,林豹子来了还会请他吃八碗八盘的席。

  跟着好爷进来的林豹子看了铁七一会儿,就大声干咳了一声,铁七趴在水池里,举起一支手,再翘起一根食指,这动作告诉林豹子过一个时辰他再出来。

  好爷就笑了说:“***,这小王八犊子还是这个脾气。”

  水池里的铁七愣住了,把一只耳朵露出水面仔细听音声。好爷吐口烟不吱声了。铁七哗的从水池里站起,甩甩头上的水,分开头发就看到了好爷。铁七就仰头看屋顶,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指着好爷。

  好爷就笑。

  铁七哗哗走出水池,叫喊:“操你妈!”一把抓住好爷抡起像丢木板那样把好爷丢下水池。”林豹子刚一发呆,铁七就到眼前了,林豹子一双眼珠就被击中了,林豹子眼前就黑了,人跟着被铁七抓住手臂,一个大翻摔出了门。接着门咣就关上了,又在里面被铁七插上了。

  林豹子跳起来,捂起眼睛喊:“快来人,快叫李爷!”林豹子听到铁七在里面笑,也听到好爷在惨叫。林豹子强行睁开对缝的眼睛,扑上去抬腿用力踹门,那门是红松板的,一寸多厚弹力也足,就把林豹子反弹个跟斗。林豹子爬起来又扑过去,却听到好爷在笑。林豹子抬起的脚就放下了,趴在门板上听声音,听铁七说,***,三哥,十四年了……林豹子也听李老坏叫过好爷三哥,林豹子拍拍头想不清楚里面两人的关系,就晕菜了。林豹子不能不想铁七和好爷是什么交情?林豹子的眼睛肿得就剩条缝了,头也晕。林豹子就靠着墙坐地上了。不禁又想,妈的铁七的拳头比以前重了。林豹子哇就吐了。像得了脑震荡。林豹子干呕得正来劲,李老坏来了。

  李老坏也是个瘦子,但瘦得十分有精神。不像好爷,瘦得像大烟鬼。传说有一次李老坏和江水龙为争老城街的头把交椅赌嫖妓,所找的妓女都是县城里最有名的老抽子。

  江水龙是黑瞎子岭的大当家,也是柳树河子镇上赌场、烟馆、鸽子院的幕后当家人。江水龙的特点是,不论财色,他见了就要过一手。干女人也厉害,为人过于狠毒才被道上人叫了江水龙。那次江水龙干翻了两个老抽子,李老坏干翻了三个老抽子。江水龙就尊李老坏当了哥哥,江水龙在老城街上的地位变成了老二,江水龙在老城街上最大的鸽子院,本来由拼头都三翘管着,那次赌嫖输了之后,也只好让李老坏接手并抽成。当然那是几年前的事了,江水龙也早死了。死在了传说中的叫快刀侯三的人的手里。黑瞎子岭的匪窝早就荒废了,江水龙在柳树河子镇上的赌场、鸽子院、烟馆也成了快刀侯三的了。

  李老坏瞅了眼林豹子,嘴角就滑过一丝笑。李老坏抬手敲了五下门,门就开了。林豹子青肿着眼睛看过去,见是一个长得像妖精,出奇好看的红衣女人开的门。这女人林豹子似乎见过,又似乎从没见过。林豹子被女人晃得呆了一呆,还要往里冲。李老坏打了个手势,林豹子就退出去了,林豹子的呕吐声又在门外传来。

  李老坏又对开门的红衣女人打个手势,红衣女人瞄一眼李老坏,就站在一边笑。李老坏扭身走进小池子里的小间,小间里的炕上趴着光着屁股的铁七,好爷在给铁七捶背,也在数铁七背上一道道亮亮的刀痕。

  好爷还说:“老七你气可消了?好受吗?”

  铁七却说:“原来你就是约我见面买蛤蟆油的奉天省城的家伙,我白白干等你四天。这四天也不算什么,你偷偷一跑就是十四年,你冒汗了也得伺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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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两个好哥哥(7)
  好爷看见李老坏进来就摇摇头,李老坏嘴角又滑过笑纹。

  铁七说:“三哥,你的手全是筋骨,太硬。你像娘们给我捶捶就好了。”

  李老坏就招招手,红衣女人走进来,咬着唇悄悄靠过去先把手放在好爷的手上,好爷慢慢抽出手,红衣女人的手就按在铁七腰上,铁七突然从心里冒出一种酸麻的感觉,这种怪异的感觉传电般流过全身。铁七吃一惊,叫一声,翻身跳了起来。

  红衣女人站直了,眉眼上扬,瞄了眼铁七的阳具说:“好看的‘棒棰’。”

  铁七的脑袋就有了旋转感,双手急忙捂住“棒棰”,人也蹲下了。

  好爷和李老坏哈哈大笑。

  红衣女人笑着离开,在出门时又转身瞄着铁七勾出勾魂的一眼,铁七脑海中一只火狐狸的脸就飘出来,生动在眼睛里了。铁七自己知道,他被这像火狐狸的女人击中了。

  李老坏瞅眼好爷嘴角又展出了笑纹。

  铁七说:“李老坏,你……”

  好爷说:“老七,你不能叫他李老坏,他是李五,你的五哥。”

  铁七就愣了。

  李老坏说:“老七,这十四年来你干了什么事你五哥我都知道,你打过几百次架,身上的骨头断过七八次,身上留下的大小刀疤有一百多了吧?棍棒的伤就不算了。”李老坏又说:“老七你不用数,不是三哥暗中照着你,在柳树河子你就被博一丁整死了。没你五哥我照着你,在这通化县城,你也死十几回了。吉了了那小子也早死了,那小子也就根本没机运当了掌柜娶了红羊。”

  铁七就停下数身上的刀疤,铁七也不知道身上一共有多少刀疤。铁七问:“你为什么照着我?是三哥要你做的吗?那么一二四六这四个哥都是谁?”

  好爷说:“咱们兄弟就三个,名字有缘人也有缘。我大号叫侯三,他叫李五,你叫铁七,这还不够吗?”

  铁七说:“是啊!能不够吗?十四年前你说过叫我等你,你却一个人偷偷跑了。现在才出来,又突然成了买我蛤蟆油的省城的人。不过,三哥,我还信你。”

  好爷说:“老七,我六年前回来找过你,老天却让我撞上江水龙,我和他有帐整不清,我整死了江水龙不得已又走了。”

  李老坏说:“老七,过去的别说了。咱哥仨好好聚聚你就发财去吧,当年你救了三哥也没想叫三哥报恩吗,咱们永远是兄弟就够了。”

  铁七一摆手说:“就这么着吧,操!原来我两个哥哥都是人物,我借光了。”

  好爷和李老坏也笑了。

第20节:跟你走(1)
  第三章:跟你走

  如果说某种品质值钱,那么就是信任了,是信任最值钱。这里说的信任不是单方面的,而是双方面的信任,是付出信任和收获信任。所以才会有人或狗跟你走,去为你完成一个跟他或它毫无关联的使命。这就是付出信任和收获信任之后产生的能量。

  ……本章题记

  1

  铁七是半夜回到老绵羊羊肉馆的,铁七边拍门边往后看,还喘粗气,像是被什么厉害东西追赶。

  开门的却是石小头。

  铁七问:“怎么是你小子?”

  石小头说:“老七叔我急死了,我等你一晚上了。青上卫跑了。”

  铁七像是没听见,快步进了屋,脱了衣服往被窝一钻,把腰展直就瞅着屋顶发呆。

  石小头跟进来,坐在炕下的小板凳上,手托着下巴瞪着黑乎乎的眼珠看铁七。石小头不知道铁七在想长得像妖精,笑起来像火狐狸的女人……

  在刚刚之前的晚饭时,铁七和好爷、李老坏喝酒。红衣女人又出现了,一屁股坐在铁七身边,两个手肘支在桌上,用双手搭个支架,把脸靠上就笑盈盈地瞅着铁七。

  铁七不自在了,也坐不住了。

  女人说:“老七,你的左边眉毛比右边眉毛长一点。”

  铁七就抬手摸了摸左边眉毛。

  女人又说:“你脑门上长了一片红闷头,呀!我知道了,你没女人射,憋得。”

  铁七脸上就见汗了。

  好爷打个手势,站起就出去了。

  过一会儿,李老坏说:“我想起一件事,我去一下。老七想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铁七就在女人的目光下等这两个哥哥回来,等得满脸都是汗了好爷和李老坏也不回来,铁七明白了,就瞅了瞅女人。

  女人嘴角展开笑说:“知道了?老七,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铁七又喝了一杯酒,女人吃吃笑着抬手摸铁七的耳朵。铁七忍不住了,把女人抱起扔炕上了。

  女人举起一只光脚丫,分开脚趾去夹铁七的鼻子说:“急猴子,男人都是急猴子。你这样的童子鸡更是急猴子。”

  铁七甩甩脸上的汗,觉得别扭,又坐回椅子上了。

  女人又缠上来问:“小猴子我像妖精吗?”

  铁七说:“挺像妖精的,你真的是妖精。真奇怪,我怎么看你都像被我活扒皮的那只火狐狸。”

  女人笑着说:“对,我就是火狐狸,我找你报仇来了。”

  铁七也笑了说:“我巴不得火狐狸成了人来找我呢!可你是个妖精,比火狐狸还妖媚的妖精。”

  女人扬头就笑了说:“是呀!是呀!就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来!妖精悄悄告诉你,妖精喜欢你的‘棒棰’。”

  铁七起身,吸了下鼻子,女人身上有淡淡的狐狸味,这一点不像这街上的那些勾男人的抽子,但这更使铁七的头发晕,铁七吸着鼻子想走了。

  女人说:“干嘛你?你的‘棒棰’还没用啊!留下‘棒棰’捣一捣你才能走。”女人伸手去掏铁七裆里的“棒棰”。

  铁七急忙闪开,嗤嗤就笑了说:“我的‘棒棰’是娶媳妇用的,不能给妖精。”你站直了,再掏我拍肿你的狐狸屁股。”

  女人愣了愣,咬着唇,嗤嗤也笑了,把双手枕在脑后,展开腰肢躺平,心想我没看错铁七,好爷也没看错铁七。

  铁七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说:“你真是个妖精,我被你掏的射了。”

  女人坐起来说:“你知道怎么射?吹牛,我再帮你啊!”

  铁七快步就逃了……

  铁七想着妖精,也像妖精那样把双手枕在脑后,鼓着眼珠瞅屋顶,不禁想,妖精叫什么?操!我问一声就好了。妖精就像扒了皮的那只火狐狸。

  石小头终于忍不住了,伸手推了一下铁七的肩膀问:“老七叔你想到招了吗?怎样找回青上卫?”

  铁七就认真地想了想说:“没办法了,青上卫要是走了就是回主人家了。就不用找了,找回来也不行,青上卫还会跑。”

  石小头就呕了一声,把头垂了下去。

  铁七又开始瞅屋顶,铁七想,妈的铁七,你喜欢那个妖精,你他妈别不认。铁七正凝神想着,听石小头说:“往里点。”石小头爬上炕,就挤过来趴着想睡,铁七吸了吸鼻子说:“臭小子洗了臭脚再睡。”

  石小头说:“就不,都怪你不拴上青上卫。”石小头把头埋在枕头里,后背一抽一抽的就哭了。

  铁七不理石小头,铁七的脑海里全是长得像火狐狸的女妖精……

  天亮了,天大亮了。

  外面的麻雀吱喳的声音都开始吵了。

  铁七早就醒了,但铁七不起来,铁七问“大公鸡呢?今早怎么不打鸣?”

  石小头抬头向窗外看看,窗户上的窗纸被北风吹得沙沙响,太阳光透过窗纸映亮了一片白地。石小头说:“丢了,昨天就丢了,我知道是谁偷的。”

  铁七说:“就你能!小屁孩你什么都知道?”

  铁七坐起来,伸个懒腰,嘟哝说:“我想***妖精了。”突然,铁七扭头瞅着石小头问:“是你爸偷了这院的大公鸡?”

  石小头说:“对呀!怎么的?老七叔我爸就惧你,你揍他吧,打狠点。打得我爸改了脾性我谢你一辈子。”

  铁七往心里去了。脑海中闪出石小头的爸爸石大头的瘦脸。别说,在这条李家街上,最差劲的男人就是石大头,最好看的男人也是石大头。最好看的石大头也就娶了最好看的李草儿。最好看的李草儿也就是铁七现在想的妖精……

  下面让我们把故事往后倒退,必须要插上妖精李草儿的故事,对于这部小说来说,围绕着李草儿出现的几个人物都是这个故事里的重要人物。

  2

  李草儿怎么像了妖精全是石大头的功劳。

  李草儿是这条李家街的正宗老户。李草儿的祖父在十八九岁时,独个挑着一副挑子,从山东泰安府闯关东来到通化县城的时候,这条李家街还不是街,只是片玉皇山东南脚下,内沿柳条河东岸,外沿浑江北岸的三角坡荒滩地带。坡的一面角在柳条河的东岸,和柳条河从东并行向南再向西拐弯,通向浑江渡口。从渡口横渡浑江到浑江南岸就是王八脖子岭的山口,从那里向南、或沿浑江南岸向东,或再渡回浑江北岸向北、向西,以浑江为中间线的四周都是苍莽林海。通化县城就包围在森林原野之中,是深入长白山的必经之地。

  李草儿的祖父看中了这面三角坡地带,就在三角坡靠柳条河东岸边缘线的中心地带起了两间地仓子住下,干什么生计呢?李草儿的祖父不打猎,也不打渔,这些东北人求生的活计李草儿的祖父都干不来。李草儿的祖父会烙煎饼,他烙了煎饼就挑去老城街卖,李家大煎饼曾经红火一时。在李草儿的爷爷用了二十年时间积蓄了一点财富之后,李草儿的爷爷就在柳条河东岸支撑起了李家大煎饼的招牌,并娶了个二十七八岁的寡妇当媳妇,也就不用再挑挑子去老城街卖煎饼了,老城街的人学会上门买煎饼了。那之后,李家煎饼铺的所在地,就被老城街的人叫了李家街。

第21节:跟你走(2)
  后来,李家街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发展,定居的人多了成了气候,以李家街为中心的柳条河东岸的狭长区域、及整个三角坡区域成了外来人居住的一个集镇,和柳条河西岸以老城街为中心的县城区域隔着一条将通化县城一分为二的柳条河,就形成了贫与富,外来人与原居民的两个区域。

  那时,李草儿的爷爷死了,李家也就到了李草儿爸爸当家的那一代。李家的运势原本就不发达,李草儿的爸爸,李草儿的奶奶在四十岁上生的这个儿子生性又好吃懒做,好在这个做过寡妇的老女人精明,给儿子娶了个能干又好看的媳妇,在她死后,李家煎饼铺就靠李草儿的妈妈撑着。李草儿的爸爸上面没了可以说他几句的长靠,更加的好吃懒做了。

  事情有点巧,有一天上午,李草儿的爸爸看着外面飘小雪,动了闲性,在街上卖呆闲逛,就逛到老狗头狗肉馆。

  金大炮的爸爸刚刚扒了一条狗的皮,正肢解狗肉就看到李草儿的爸爸,金大炮的爸爸说:“兄弟你早啊,还是你好,家里的媳妇能干你也轻闲。我命苦啊,我不干一家子就饿死了。”

  李草儿的爸爸说:“娶媳妇就是干活的,下崽是一时的事。媳妇要是不干活我可不手懒,要揍得媳妇闲不下来才行。像草儿她妈,一睁开眼珠就干活,看见有活干两只眼珠直冒光,我不轻闲也不行。你说是吧老哥?有媳妇就是好啊。”

  金大炮的爸爸听了这话,脸色骤然发青了。

  李草儿的爸爸说:“对不住,我忘了,你媳妇早死了。你忙吧,我前面走走去。”

  金大炮的爸爸停了手坐下来说:“兄弟你说得对,我想了,我一准再娶一个你媳妇那样能干活又好看的。来,兄弟,瞧见这狗脑袋了吗?我送你了,回家用大火炖上,小酒一喝那是神仙。”

  李草儿的爸爸眼珠就发光了,嘴里却说:“谁要那玩意,多大的火才能炖得烂?我不要。”嘴里说不要脚却不走。

  金大炮的爸爸说:“那好办,你等等。”

  金大炮的爸爸去到院里用柳条筐装了一大筐煤块出来,又装上那颗狗脑袋说:“这大块煤一烧上你就热吧。调料家有吧?没有也带上。”

  李草儿的爸爸说:“我平时也不炖狗肉,那来的炖料?你给一点就行。”

  李草儿的爸爸提了煤筐,拎着狗脑袋,兴冲冲回了家。原本还想等到晚上媳妇女儿回来,叫媳妇动手炖上一起吃。

  可是李草儿的爸爸屋里屋外转了两圈就等不及了。在大白天升着了烧煤的炉灶,炖上了狗脑袋。那大块煤平时他没机会用,通化区域虽然产煤,但局限于产量,有的小家小户只在过年的那几天升着烧煤的炉子,整点煤烧那几天。一般到初五之后再用大锅灶烧柴。李草儿家在年头好的时候也这样。

  李草儿的爸爸为了快点吃上狗脑袋,就将大半筐块煤整炉子里了,这样炉火反而上得慢了。等到炉火上来了,狗脑袋也炖烂了,李草儿的爸爸为了热炕,又把剩下的小半筐煤块倒炉子里了。把手上的煤灰拍拍才开吃狗脑袋。由于炖得时间足,那汤那肉就香。李草儿的爸爸就着酒吃美了。屋子里又烧热了,李草儿的爸爸脱得只剩小褂。平时他能喝四两白酒,这次喝了八九两,开始飘飘欲仙了。李草儿的爸爸就爬上炕,倒在炕席上睡了。

  那时,炉火正走向第二次的纯青。

  李草儿的爸爸睡在滚烫的炕上初时还知道哼哼,但他醉得不能动。

  李草儿的妈妈卖了煎饼收了摊,熄了铺子的火和李草儿回来。见丈夫睡得无声无息也没叫一声,又给盖上了被子。回到堂屋把李草儿爸爸啃光了肉的狗骨头加点水熬了点汤,泡煎饼吃了饭。

  李草儿还满锅找狗肉,但没找到。李草儿的爸爸吃肉喝汤一向是滴水不漏的。那时已经过了小半夜了,李草儿的妈妈和李草儿在西屋炕上也睡了。

  大半夜之后,李草儿口渴就醒了,口干起来找水喝,就闻到了肉烧糊了的味。李草儿点起油灯,举着油灯找。找到李草儿爸爸睡的东屋,李草儿闻到的肉味更浓了,李草儿还接连咽了几口口水。家里困难,年三十才能吃上点肉。等李草儿闻出肉味的源头,掀开爸爸的被子就差点被糊肉味熏个跟头,李草儿大声咳嗽,看清了,但不明白爸爸是怎么了,就跑到西屋叫起了妈妈。

  李草儿的妈妈进了东屋看清了也吓呆了,发了阵呆才张嘴呀呀叫,跳上炕弯下腰像翻原木身那样翻,却没翻动,又一使劲,吱啦一声,糊肉味飘升。

  李草儿爸爸的大半张脸、胸脯、手臂外侧、大腿前侧,甚至裆里的“棒棰”都烤糊了,也都脱皮了,皮肉大片地粘在炕面上。像条糊锅里的鱼。

  李草儿张着嘴吸糊肉的香气,连哭也忘了。

第22节:跟你走(3)
  李草儿的妈妈一屁股坐炕上冲口就说:“这东西‘造’到头了,我的气也松了。草儿你哭两声吧,叫你爸认好路,要不你爸没了脸皮眼珠他进不了鬼门关。”

  李草儿却摇了摇头,又看了看像条糊鱼的爸爸,噗嗤一声却笑了,又想了想觉得现在该哭才哭了。

  李草儿的爸爸刚过了百日,李草儿的妈妈就走道了,改嫁给了金大炮的爸爸,那家伙娶了又好看又能干的李草儿的妈妈美的整天唱:哥哥的屌,翘得早。妹子的宝,水蜜桃……
  过了不久,李家煎饼铺就转手了,新主人在铺子里面改了灶,改买窝窝头了。李草儿的妈妈就真正成了老狗头狗肉馆的内掌柜,李草儿也成了小跑堂的。

  但是故事没完,大约过了一年,在冬天的一天,金大炮的爸爸酒后和李草儿的妈妈老“棒棰”对老“井”捣那事太激动,突然口眼歪斜中风了,没多久就死了。

  李家街上有人传说是李草儿的爸爸报复了偷了他媳妇的人。还传说金大炮的爸爸和李草儿的妈妈老早就有一手,证据就是那有男人才死了百日就改嫁的。

  李草儿的妈妈连气带病,一口气病到正月,没挺过去,在正月初三那天也死了。金大炮还行,虽在大年里撞了白事,但给发送的挺好。也落下了好名声。但刚过了正月十五,金大炮就向李草儿落话,叫李草儿嫁给他做二房小媳妇。

  李草儿了解金大炮刚生了儿子的媳妇挺霸道,就摸了金大炮七八块龙洋和石大头一起逃了。因为李草儿比较喜欢石大头,石大头是老狗头狗肉馆的伙计。这两个人是这一带公认的好看人。

  那一年,石大头十八,李草儿十五。过了七八个月,这两个人回了李家街,住进了李家老屋就是三个人了,就多了石小头。石小头却不是李草儿的亲生儿子,也不是石大头的亲生儿子。是李草儿和石大头跑路到柳树河子,住行脚客栈时一个年青女人给的。这样说不大正确,那年青女人叫李草儿帮忙帮抱孩子,她说出去撒尿。可是这一泡尿那女人撒了一宿,第二天也不见影。

  石大头说:“妹子咱可能受骗了,这怎么办?”

  李草儿自己也是孩子,就说:“我把他当弟弟养着,他挺好看的。”

  石大头想想说:“省事了妺子,咱叫他石小头,咱俩回通化县城就说生了儿子。金大炮就会死心了。”

  李草儿觉得好玩说:“行!那就这样办?”

  石大头和李草儿抱着石小头回来的第四天金大炮就找上门来了,并没翻脸,还说来认外甥。又给了李草儿十块龙洋,还叫石大头去狗肉馆当伙计,因为石大头人长得好看,在狗肉馆一待就招女客。

  李草儿和石大头挺高兴,可是石大头只有当伙计的本事。两个人勉强过日子过到石小头五岁,李草儿和石大头就常因没龙洋日子不好过吵架。石大头干脆辞了狗肉馆的活,不做伙计了,成了街上的闲人。而且石大头的本事在这时展露了。石大头长得好看就有小媳妇勾引,小媳妇也给龙洋。石大头裆里的“棒棰”也挺争气,回头客多,龙洋挣的也多。

  李草儿的日子好过了些,家里也有余钱了。那时石小头也七岁了。

  李草儿有一天带着石小头过了柳条桥去老城街逛街,不小心撞上一个女人翘得老高的屁股。那女人脾气冲,张嘴就骂。但回头看是李草儿,那女人两只眼珠就发飘了,就傻了,冲口就说:“你是石大头的媳妇李草儿?操!难怪你家石大头闭着眼珠捣我,你比妖精还好看。”

  那女人一高兴,又给石小头买了大堆衣服、鞋帽、吃食等东西,又叫两个跑脚的汉子给提着送到家。

  李草儿一路傻呆呆回到家,坐在炕上脑袋还晕。李草儿一直认为石大头在外面干跑脚的生意。现在一想,跑脚就是人家买了东西帮人送货,就像刚刚被翘屁股女人招来给她送东西的那种人。干这种活的人怎能挣下余钱?那晚石大头没回来,李草儿也没睡觉。第二天天很晚了,石大头被两个汉子抬着送回来了,石大头废了……

  给石小头买东西的女人叫都三翘。都三翘是花名,这名字有点意思,一翘是因为她的腰细,挺直了显得胸非常翘。二翘是她的屁股不光大,而且非常翘。三翘是男人见了她,裆里的“棒棰”就要翘。而她又姓都,时间久了她的客人就叫了她都三翘。自于她的真名就没人记得了。

  都三翘是李老坏的相好,是老城街最大鸽子院的当家把头之一。都三翘还有一个相好就是过水龙,是都三翘搭起了李老坏和过水龙这条线。李老坏和过水龙都知道都三翘搞男人,但都不管,这女人管着鸽子院能为他们挣龙洋就行。只是江水龙不应该暗算同伙人快刀侯三,也就是好爷;也不应该去算计好爷投在柳树河子镇上烟馆、鸽子院、赌场的龙洋,更不应该被好爷做掉。

第23节:跟你走(4)
  江水龙刚死,都三翘就知道了,都三翘头发上戴朵白花,哭哭啼啼去找李老坏,要李老坏找出好爷给江水龙报仇。

  李老坏和好爷是不公开的兄弟。江水龙死了,江水龙在柳树河子镇上的所有买卖就是好爷的了。而在通化县城里,江水龙的地面就是李老坏的了。李老坏正开心的时候,都三翘去说这事李老坏就上火了。

  李老坏说:“你不是还有石大头吗?龙爷死了你可以再找一个,你他妈哭什么丧?还戴孝!”

  李老坏一巴掌把都三翘头发上戴的白花拍地上了。

  都三翘也急了,冲口而出:“你仨我一个也不能少,我爱龙爷的狠,我爱你的阴。但你和龙爷加一起也比不上石大头的‘棒棰’俏。”

  都三翘说完就知道说错了,李老坏的脸瞬间就气黑了,看一眼林豹子,林豹子面无表情掉头就出去了。

  都三翘愣愣神又想解释解释,又找不到解释的话,就扯别的话题想逗李老坏开心消了这口气。脸色一变,立马眉飞色舞地给李老坏讲鸽子院某个老抽子和一个小嫖客一来二去捣出真情闹着要成亲的故事。

  李老坏精神抖擞地光听不问话也不说话。

  时间也过去了大半个时辰,林豹子端个青花大瓷盘又进来了,把青花大瓷盘放在都三翘面前,又顺手把都三翘的青瓷茶杯拿走了。青花大瓷盘上还盖着一只青花大瓷碗,李老坏抬手指着青花大瓷盘示意要都三翘看。

  都三翘问:“金条?”

  李老坏嘴角展出一丝笑。

  都三翘说:“有用大盘子装金条的吗?你可真逗!”就掀开青花大瓷碗看,看清了,打个哆嗦,手一甩,青花大瓷碗落地上就碎了。

  青花大瓷盘里躺着一根被称为“棒棰”的整根男性的阳具,阳具的两边一边卧一个“卵蛋”,阳具被蒸熟了还冒热气,上面还配了几片香菜叶。

  李老坏说:“还认得出来吧?石大头的这根‘棒棰’你没少舔吧?”

  都三翘哆哆嗦嗦站起来,给李老坏跪下了,扁扁嘴却不敢哭。

  李老坏脸色阴阳不定说:“从今以后你的老破‘井’痒了来劲了,你就找丑的男人捣,越丑越好!越丑的男人我见了心里才能高兴。”

  都三翘说:“爷!我记住了。我把鸽子院整得好好的多给爷赚龙洋。”

  李老坏说:“乖!就这么着吧。”

  石大头废了,李草儿自然不能和石大头吵架了。说到底石大头用“棒棰”找女人赚钱也有养家的成分。李草儿就想伺候石大头到伤好了,离开这里,去柳树河子或海龙落脚。可是石大头不给李草儿机会。

  石大头伤好了,最能显本事的“棒棰”没了。嘴却馋了,也好赌了。这样大约又过了大半年,石小头快八岁了……

  石大头自从成了赌徒之后,只要赢了钱才跑回家丢下龙洋掉头就走,不回来就是没赢钱。李草儿过的日子又阴晴不定了。李草儿想这样不是办法,就带着石小头在李家街找个角落,支了个煎饼小滩,干家传的手艺。

  在临近冬天的时候,石大头几天没回来了,这一次没回来不是输了钱,而是赢了钱,大约赢了三百多块龙洋。石大头早想走了,可是又走不了。

  石大头的对家是个白脸皮的汉子,五官挺端正,但谁若仔细瞅就会打冷战,这汉子的眼珠看人不露情感,眼睛里像埋了两块冰。这汉子输光了所有龙洋眼睛里还没情感,回身拉过身后的一个姑娘把姑娘押上了,说这姑娘是他媳妇。

  姑娘害怕白了脸,咬着嘴唇不敢说话。

  石大头撇了撇嘴就翻上闹心了,媳妇他有,但对石大头来说媳妇没正用。石大头就不干,这汉子展开嘴角咧出一丝笑,用刀从腿肚子上切了一片肉,梆!插在桌子上说:“这肉,赌你一百块龙洋。”

  石大头历经多变也有光棍脾气,眼珠一瞪说:“你他妈当龙肉卖啊!操!不值!我出一块龙洋。”

  赌场就开锅了,赌徒们分成两帮开始吵。支持汉子的赌徒比支持石大头的多。因为也有输急了的赌徒渴望一片肉,一根手指能赌上几百龙洋。

  这时林豹子进来了,石大头有两个怕的人物,他从小怕的是铁七。现在怕的是林豹子。林豹子一现身,石大头就打哆嗦。林豹子割石大头阳具的时候叫石大头用酒洗了两遍,齐根连卵蛋一起割,手都不抖,像切下一段连皮葱。

  林豹子过来不看割腿肉的汉子,也不看石大头,一双眼珠直直地盯那柄短刀上插的那片肉,伸手拔下短刀举到眼前看了看肉,发觉肉皮上有几根黑汗毛,就用左手从肉皮上拔去了汗毛,把肉举到取暖用的炭火上烤,手下有人脚快,跑出去给端了半碗酱油。

  林豹子听着烤肉的吱吱声还咽了几口口水,烤得差不多熟了,就蘸着酱油送到嘴里细细地嚼了吃了。

第24节:跟你走(5)
  林豹子咽下这片大腿肉,打横在桌前坐下。瞅着割腿肉的汉子说:“博一丁,有日子不见了,你小子厉害了。”漂一眼博一丁身边打哆嗦的姑娘,又说:“脸盘儿像满月!福像!你小子勾女人有一手。来!我和你赌!就赌割肉吃肉!”

  林豹子把裤子翻起,一刀下去割下一片肉说:“上秤,咱们一两肉割五片!”

  手下人取了秤秤了说:“豹子哥,一两肉割五次这次就割多了。”

  林豹子把刀插在博一丁面前,博一丁嘴角隐隐展出一丝笑,博一丁却说:“豹子哥,兄弟栽了。”

  林豹子甩手就打了博一丁一个大耳光,博一丁把头垂下去,鼻血滴滴答答往下落。

  林豹子问:“这是谁的地面?”

  博一丁说:“是李爷的!”

  林豹子说:“李爷是善爷,李爷不喜欢血腥。博一丁你听着,不看你帮着江水龙守过赌场,不看你拜过李爷,今天豹子哥就废了你。”

  博一丁说:“是!谢李爷!谢豹子哥!”

  林豹子甩手丢下一整卷一百龙洋,说:“滚,这地面你再也不要来。”

  博一丁说:“是!我走!”

  博一丁抓起那整卷龙洋,拉着姑娘要走。

  林豹子哈一声,笑了说:“博一丁,你他妈也叫混过?”

  博一丁一把推开姑娘,转身独个走了。

  姑娘张张嘴没声音出来就打哆嗦,林豹子拽过姑娘,把姑娘抱腿上,右手又往姑娘裤裆里伸,姑娘啊!啊!就叫。

  林豹子说:“妈的,尿了,湿了裤裆。小‘井’口紧紧的没进过‘棒棰’。”

  赌徒们都笑了。

  林豹子问:“你叫什么名,怎么跟了博一丁?”。

  姑娘说:“俺、俺叫四兰,孟、孟四兰,俺、俺没跟博、博大哥,他说帮俺找家人。俺、俺从山东临沂逃饥荒,走、走丢的。俺就跟博大哥、哥,来了。”

  林豹子歪头瞅着四兰嘿嘿笑问:“那你给我做媳妇吧?你和我、我妈就一家了。怎么样?”

  孟四兰抬眼小心地又瞅了瞅林豹子,点了下头说:“俺、俺什么都能干,俺、俺的馒头蒸、蒸得好!”

  林豹子说:“行!你记住了你干什么都行,蒸馒头、花龙洋、赌钱、揍人都行。但有两件事你一件要仔细做好,就是伺候好我妈。另一件就是不准给我戴绿帽子。头一件做不好,我把你送给老叫花子当叫花媳妇。第二件要犯了我把你烤了蘸酱油吃了。”

  孟四兰又打个哆嗦。

  林豹子又问:“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吩咐你吗?”

  孟四兰把头垂得低低地摇头。

  林豹子说:“我妈是个老妓女,卖了三十年的老抽子。我是几千、几万个男人整出来的杂种。我就从来不嫖抽子,也就不能有第二个抽子和我有关系。你可记住了。”

  林豹子点手叫过一个兄弟说:“带我小媳妇给我妈,叫我妈挑个日子我成亲。再告诉我妈好好教教她炕上的功夫,媳妇在自家炕上不会浪也没劲。”

  林豹子甩手拍了孟四兰的屁股说:“是个生儿子的好地。去吧!”

  林豹子的手下带着孟四兰走了,赌场里又开赌了。石大头连桌上的龙洋也不敢收了,悄悄抓了把龙洋悄悄盯着林豹子,悄悄站起离桌想往外遛。

  林豹子已经把自己腿上割下的那片肉烤好了,又蘸上酱油放嘴里嚼,又扭头瞅上了石大头,石大头就站住了,腰也慢慢站直了。林豹子咧嘴笑了笑说:“你记着,我成亲那天你要送份厚礼。”

  石大头忙说:“行!只要豹子哥高兴!”

  林豹子说:“拿上你的龙洋,我帮你找个大爷接着赌,你小子满脸红光要发大财了。”

  石大头的心刚刚略微定了定又一翻个又紧张了。

  石大头跟着林豹子没出赌场,从一个角门出去拐了几个弯进了澡堂的后院,又拐几个弯进了一间厅堂。石大头就看见李老坏和一个和李老坏一样瘦,但比李老坏蔫巴的人。石大头不知道这个人是好爷。

  李老坏指指牌桌说:“大头兄弟这些天过瘾了吧?”

  石大头的腿就打哆嗦发软。

  李老坏说:“坐!兄弟想沾点大头兄弟的运气才请你来赌几吧,大头兄弟的牌九玩的好,我和大头兄弟就玩牌九。”

  石大头坐在椅子上还禁不住打哆嗦,也说不出话来。但石大头第一把牌摸到了天杠加对子就是杠对,这一把就赢了李老坏三百龙洋。

  李老坏摇了摇头,又下了六百块龙洋。

  第二把石大头摸了个一九,这是小牌,石大头额上的汗就下来了。

  看热闹的好爷却走过来掀了李老坏的牌,好爷一眼看下去冲口就笑,蔫巴巴的好爷的神态在这一笑里就变了,一股霸气冲口而出。

  李老坏的牌是别十。

第25节:跟你走(6)
  李老坏说:“大头兄弟旺啊!咱们再来第三把。”

  李老坏吸了口茶水说:“这把牌咱们这样赌,大头兄弟要是赢了,我让你带走二千四百龙洋。若是大头兄弟不小心输了,我让你带走你眼前的一千二百块龙洋,我只要大头兄弟一样放屋里没用的物件。怎么样啊?”

  石大头此刻的心情是莫名其妙的,他居然连赢了李老坏两把。大凡赌徒在这种时刻都是敢冒险的,也是最大胆、最狂的时候。

  石大头想,有用的物件李老坏不要,凭什么不敢赌!石大头就说:“李爷一言成金我信李爷,我赌了。”

  李老坏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笑,就想日后照着石大头,不叫石大头饿死。就说:“大头兄弟赢了这一把就是人上人了。”

  石大头就翻了牌,石大头配出了七对子。七是长七,对是地对,赢面、和面都很大。石大头就瞅李老坏的牌。

  李老坏翻开四张牌,石大头脸就发青了。李老坏的牌是八王爷,怎么配都正好赢石大头的七对子。

  李老坏叹口气说:“赢你一小点。”

  李老坏又抬头对好爷说:“兄弟的礼物总算送成了。”

  林豹子走过来打手势叫石大头离开。

  李老坏说:“你送他走,告诉外面,每次只准大头兄弟输十块龙洋,他要赢了也不准别的赌客为难他。大头兄弟可是通化县城街上的一景了。”

  石大头晕头转脑地站起来问:“我输的东西是什么?李爷什么时候要?我送来。”

  李老坏说:“不劳你驾了,我取来了。”

  李老坏拍了拍手。

  一个小丫头领着石小头从里间出来,石小头手里还举个苹果,看到石大头就扑过来。

  石大头整个人就僵住了,石大头刚刚全明白了。石大头连咽了几口口水,喃喃地说:“她、草儿,草儿不是没用的物件!”

  李老坏嘴角展开笑说:“对你就是没用的物件。”

  石大头全身颤了颤,两股鼻涕冲出鼻孔,直挺挺向后倒去……

  林豹子和兄弟把石大头、石小头送回家。林豹子又回来,在厅门口不走,老抬手抓头皮。

  李老坏和好爷下象棋,下了步棋就说:“三哥,你得了男人发狂的宝啊!”

  好爷说:“当心,吃马!那宝是五弟送的,三哥承情了。”

  李老坏突然看到林豹子在发呆,李老坏落棋的手就悬在半空了,问:“豹子,你还有事?”

  林豹子走过来说:“爷!我二十七岁了。”

  李老坏放下棋问:“二十七岁怎么了,想收手养老了?”

  好爷也好奇了,握起茶杯边喝边看突然红了脸的林豹子。

  林豹子说:“我、我还没媳妇。”

  好爷哈就笑了,把茶水喷泉似的喷了李老坏满脸。

  李老坏甩了下手,抓毛巾擦了脸说:“是啊!哈!这家伙还没媳妇。看上谁家的姑娘就他妈说,别拐弯子。”

  林豹子说:“是老孟家的的四姑娘!”

  李老坏皱了下眉,李老坏眉毛长得极长,有几根像针一样长长地支楞着,李老坏问:“这疙瘩有姓孟的人家吗?”

  好爷也问:“是北地里逃荒来的北方汉人?”

  林豹子说:“是!那地方离这疙瘩远着呢,就她一个人逃荒来的,好像和家人走散了,叫博一丁骗赌场来了,我就抢来了。”

  李老坏问:“挺绕弯子的,这姑娘人呢?”

  林豹子说:“我送我妈哪了,我请爷点头我娶她当媳妇。”

  李老坏问:“博一丁捣过了你也要?”

  林豹子的眼珠就鼓起来了,说:我摸了,我一摸就知道她还是姑娘。”

  好爷哈了声,又笑。

  林豹子急了,甩了下手叫:“好爷!真的,她还是姑娘。我一打眼就知道她是我的媳妇。”

  好爷说:“好!好!我送你五百龙洋贺礼。臭小子还急了。”

  林豹子眼睛一亮说:“爷,好爷都说好了!”

  李老坏瞅一眼好爷,又转头瞅着林豹子说:“告诉你豹子,娶个好姑娘就好好对她,那是原配,是男人心里的佛。男人再花心也要对得起这个佛。”

  林豹子说:“谢爷!我记住了。谢好爷!我回了。”

  看着林豹子出去,李老坏问:“三哥,你说这小子像谁?”

  好爷想了想说:“像你,也他妈像我。”

  李老坏说:“我老觉得这小子是我的种,***豹子妈怎么就记不准呢?你还别说,你一说我也觉着他也像你。”

  李老坏眯缝起眼珠端详好爷。好爷也端详李老坏。

  好爷说:“二十七年前咱俩十八九岁,干的第一次活就是劫了韩半城的私宅。韩半城正在炕上捣这小子的妈。你一刀砍开了韩半城的腰,他不死喊叫,我一刀砍去了韩半城的脑袋。这小子的妈却不害怕,帮咱俩找了一柜金条,还带咱俩往她家跑。可是,是你先干的他妈还是我?我当时不该贪酒。”

第26节:跟你走(7)
  李老坏说:“我也想不起是你先还是我先了。”

  李老坏又一拍桌子说:“我想起来了,是豹子的妈先坐你身上捣的你,我捣的时候我在他妈上面。”

  好爷和李老坏两个人互相瞅对方都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好爷说:“老五,这么多年了你捣过像豹子妈那么好看那么风骚的女人吗?”

  李老坏摇摇头,想一想又叹口气,突然说:“三哥走运了,李草儿就是这样的女人。唉!这疙瘩早年只有豹子妈一个好看的老抽子。现在吗?有两个好看的女人,却都不是抽子,这他妈多可惜!一个是三哥的李草儿,一个是吉了了那小子的媳妇红羊。”

  李老坏说完抓起棋子摸着,不落棋子似在想事。

  好爷说:“老五你不要动红羊的心眼,这地面上对老七好的就只有吉了了和红羊了。我整来李草儿也不打算自己用。”

  李老坏就一愣,瞅着好爷,眼里有一百个不信。

  好爷说:“老五,在道上走总要快意恩仇的,将来我把李草儿变个样儿,再回来你就知道了。将军!”

  李老坏低头瞅了眼棋盘,把棋子一推说:“操!我他妈总也整不过你。”

  这个插上去的关于李草儿的情节发生的时间是几年前,已石小头的年龄计算,就是六年前发生的事。

  3

  下面再说铁七……

  铁七正在盘算,去捉了石大头叫石大头每早替大公鸡打鸣的当口,门开了。吉小叶把头伸进来,就皱了下鼻子,呸!吐了一口,呼!一声,把门全敞开了。又掉头蹬蹬走几步,呼!又把外房门打开了,外面刚刚停了雪,雪后的清新冷气呼呼往屋里滚。

  石小头喊:“你干吗?我怎么穿棉裤?”

  吉小叶在外面喊:“臭死了,两个一样臭。”

  铁七在屋里笑说:“这小子的小‘棒棰’冻成冰棍了,总有一天有个小丫头哭鼻子。”

  吉小叶在门外笑,但马上把外房门关上了,嘴里却喊:“老七叔,嘻!你媳妇来啦。嘻……”

  铁七没媳妇,认为吉小叶逗他,就说:“我和你爸一个媳妇。”

  吉小叶却说:“我知道,要不你媳妇干吗追我家来,现下正和我妈斗鸡呢?”

  石小头喊:“真斗鸡吗?我去看。”

  吉小叶把外房门打开伸进头说:“不是真斗鸡,是老七叔的媳妇两只眼珠盯着我妈闪光闪光,就像斗鸡。我妈也盯着老七叔媳妇的脸看,眼珠也闪光闪光,也像斗鸡。”

  铁七冲口而出:“操!妖精来了。”

  石小头就抓头皮,歪头瞅着铁七说:“原来老七叔有媳妇啊!那还和吉大叔抱一个媳妇?我丈母娘难怪不长肉,累的!”

  铁七将中指勾起敲了石小头的头说:“别瞎说,那是我嫂子,是我姐。”

  石小头捂着头叫痛,但不服说:“我听金大炮这样说我还不信,刚刚你自己也这样说,我能不信吗?”

  石小头瞅一眼吉小叶又说:“吉小叶也知道。”

  吉小叶就白了脸,瞪着石小头。在吉小叶的心里是希望铁七是她爸爸的。

  铁七说:“开句玩笑当什么真?臭小子当事了。你等着,看我闲下来整治金大炮。”

  石小头冲吉小叶吐舌头,吉小叶扬起脸不理,石小头说:“没媳妇来,是你骗老七叔。我知道就是这样。”

  吉小叶还是不理。

  石小头又说:“我服了,我想错了,行了吧?”

  吉小叶才眺了石小头一眼。

  石小头就嘿嘿笑问:“老七叔的媳妇好不好看?”

  吉小叶就来劲了说:“怎么不好看,好看!她进了馆子就问,老七呢?我爸看一眼两只眼珠就对一起了,我爸张着嘴直勾勾看,人就傻了。我妈就问,你是谁?找老七干什么?老七叔媳妇说,我是老七的媳妇。我妈就和老七叔媳妇对上眼珠了,这会儿兴许打一起了吧?”

  吉小叶又冲跑出门的铁七的背喊:“老七叔,我妈对你比你媳妇对你好!”

  跟着跑的石小头也说:“就是,我也知道。”

  铁七进了馆子,铁七站住了,从背后挤过来的石小头和吉小叶也站住了。

  红羊和妖精像两个男人斗力那样在掰手腕,这两个女人都鼓着腮,脸憋得通红,谁也不服输。

  吉小叶跑过去喊:“妈妈,使劲!妈妈,使劲!”

  石小头也过去挥着拳头喊:“丈母娘,使劲!丈母娘!丈母娘!”石小头一向叫红羊丈母娘,从八、九岁开始。每次叫红羊总说,你是我家的狗,吃了就走。

  事实上,石小头从不满八岁那年李草儿随好爷走了以后,石大头不大管他,石小头就在李家街东一家西一家顺嘴吃。活的就是个小叫花子。但石小头和吉小叶从小就投缘,后来叫吉小叶领家来了。石小头还问吉小叶,我老住你家干什么?吉小叶说,你长大了我给你当媳妇。有人出主意叫石小头叫红羊丈母娘,石小头就叫到现在。

第27节:跟你走(8)
  铁七喊:“石小头、吉小叶,你俩一边去。”

  妖精一听到石小头三个字就一颤,泄了力,手被红羊的手压倒了。妖精站起扭身瞅石小头,石小头也瞅妖精,还用力吸鼻子。妖精就顺手摸石小头的脸,石小头却问:“你干什么?”一歪头,躲开了。

  妖精愣住了,转脸瞅铁七,和铁七碰了目光,铁七心中就一颤,妖精神情挺凄婉,要哭的样子。

  这时的吉小叶问:“老七叔,她是你媳妇吗?”

  铁七说:“她是一个女妖精,妖精不是我媳妇。”

  铁七又看着妖精问:“这一大早的,你跑来干什么?”

  妖精脸上的神色又变得妩媚了说:“媳妇来找丈夫,找丈夫还能干什么?”

  妖精拉过吉小叶,歪下头端详,又抬头瞅瞅铁七,再扭头瞅瞅红羊,说:“原来你会射,真他妈会射,射出个这么俏的俏丫头。”

  吉了了在一旁听了也不生气,咧嘴嘿嘿笑。

  红羊嗤嗤笑了,红羊飞快地看一眼铁七,脸上也就红了。

  妖精再看看红羊,又看看铁七说:“还是我和老七相配。是不是妹子?”

  红羊说:“妹子说的对极了,也只有妹子这小样的才能配上老七那屌样的,屌样的和小样的才有时机对射!”
  吉了了说:“对!对!就是!我和我媳妇给老七存着娶你的龙洋。你家住哪?那天我去找你爸商量彩礼,我是老七的哥,比亲哥还哥。我说你可别不信。”

  吉了了又对红羊说:“这大姑娘挺好,多爽快!你俩往一块一站,乖乖!玉皇大帝那爷们要是看见你俩他那老‘棒棰’也翘。”

  红羊说:“这个死老七,不声不响就搞了这么好看个人,害我白白找了一大堆人给他说亲。妹子你叫什么?”

  妖精就一笑,手一指铁七说:“老七知道。”

  妖精又冲外面喊:“抬进来吧!我该回了。”

  馆子的门开了,门帘挑起,两个跑脚的汉子抬进来一只箱子,放下箱子。这两个汉子就搓着手心瞅着铁七笑。

  妖精拽过铁七,在铁七怀里掏了两块龙洋给了两个跑脚的汉子。这两汉子吃了一惊,忙说:“谢了,谢老七哥。”

  吉了了就皱眉,张嘴想说给多了,但叫红羊止住了。两个跑脚的汉子又说了谢谢出了门走了。

  妖精抬手搂着铁七的脖子,带动铁七来到箱子前说:“打开箱子。”

  吉了了说:“我来、我来,看看什么宝贝!妈呀!”

  吉了了和红羊惊叫,箱子里装了满满的龙洋。

  妖精看着吃惊的红羊和吉了了说:“这十分之八是我的嫁妆,做铁七媳妇的嫁妆。十分之二是蛤蟆油的货款,蛤蟆油过两天伙计来取走。”

  妖精还搂着铁七的脖子,另一只手夹住铁七的鼻子说:“臭老七,你今天怎么不逃了?告诉你,铁七,你想叫我做你媳妇帮你射你就做老板,先做山货行的老板,再做成东边道这几十个县镇的联号,以后还做什么我去你的破窝告诉你。那时你才能正式娶到我,才能配得上我。”

  妖精放开铁七,向石小头招手。石小头迟疑一下走过来,妖精问:“你妈妈呢?”

  石小头吸了下鼻子说:“走了,走了老鼻子年了。”

  妖精又问:“还记得妈妈的样子吗?”

  石小头又吸一下鼻子说:“忘了,连影都记不住了。”

  妖精的神色又展出凄婉,妖精从脖子上取上一根红绳结,结绳上悬颗碧绿的,像大颗水滴的祖母绿玉坠套在石小头脖子上问:“知道这是什么吗?”

  石小头摇头。

  妖精说:“这叫‘妈妈泪’。你天天戴着这颗‘妈妈泪’,好好保护它,就能想起妈妈的样子,也能见到妈妈了。”

  石小头就用双手握紧了“妈妈泪”,使劲点头,瞅着妖精发愣。

  妖精直起腰,后退一步,歪着头瞧了瞧石小头的脸说:“是个好看的小子,记住了,小子,要干干净净的,手啊!脸啊!脚啊!埋汰了就要洗。”

  石小头身体颤了颤,觉得妈妈以前总说这句话,就使劲瞅妖精的脸。

  妖精笑了笑,指着铁七说:“你把他当爸爸吧,亲爸爸。好吗?我快是他媳妇了。”

  石小头摇摇头说:“我有爸,我爸叫石大头,我爸不赌了老七叔才收我做干儿子,我看没那一天了。”

  妖精皱了皱眉说:“走着瞧吧!”

  妖精甩着手出门就走了。

  铁七没送妖精,铁七瞅着石小头似乎在想事。

  红羊、吉了了都瞅着铁七,红羊和吉了了同时开口问:“她到底是谁?”

  铁七揉着鼻子笑说:“她是妖精,就是妖精。”

  红羊和吉了了对瞅,又同时问:“这些龙洋怎么办?”

  铁七说:“给你们留下十分之八扩馆子,其它装爬犁上,那是蛤蟆油钱,得分给我老窝的那十几口子人。我不开山货行,我不当老板。莫名其妙的事我整着心慌,我还当猎人去。”

第28节:跟你走(9)
  铁七弯腰抓了把龙洋拍在石小头手里说:“小子,你以后叫我老七爸。”

  石小头吸了下鼻子愣住了。

  吉小叶推了石小头一把,石小头就叫了:“老七爸!”

  铁七就笑了说:“臭小子套爬犁,回老窝了……”

  铁七赶着马拉爬犁向南出了李家街,在通向王八脖子渡口的岔道口向西拐上荒路,就是那条沿浑江向西南通过黑窝子山口的路。石小头身上围着铁七的狼皮大氅坐在马拉爬犁上,瞅着铁七的背,眼神中透出了信任和依恋。

  这个粗野的爸爸石小头早想要了……

  下面插上石小头和狼狗老青的故事。也是石小头坐在马拉爬犁上回忆出的一段从七八岁到现在十四岁的故事。

  4

  在几年前,石小头没人管活得像个小叫花子,老挨揍。有一回,石小头被金大炮的儿子金小炮摁在地上揍。

  石大头揉着眼珠从赌场出来,晃到李家街看见了,石大头站住看了一会儿,见石小头翻不起身,石大头上前拉开金小炮。石小头看见爸爸来了胆壮了又扑上去打,金小炮霸道惯了并不怕石大头,又把石小头打倒了。

  石大头又要动手拉,金大炮的嗓音就响在身后了:“哈!两个打一个。”

  石大头缩回手站直了,金大头走过来抬脚踹了石大头的屁股,石大头不还手还嘿嘿笑。看着石小头被金小炮揍得鼻青脸肿,又在金大炮一声:“滚你的蛋吧。儿子行了,打多了手痛,记住了下次用棒子,棒子揍人手不痛。”

  石小头看着石大头扁嘴哭,石大头在怀里摸了半天,摸出一个大钱给石小头说:“爸给你买个馒头,吃了馒头就忘了痛了。记住了以后躲着那杂种。”

  可是石小头是躲不开金小炮的,石小头没饭吃就得在李家街上转着找吃的。初时看到金小炮就跑,金小炮总能瞄着石小头拐几个弯就能堵上,就揍,还说再跑还揍。但石小头还是看见金小炮就跑。金小炮也想个招,指挥狗追。石小头自然跑不过两条大狗,被狗追上就站直了不敢动。金小炮慢慢走过来,往拳头上呵口气,挥拳头就揍。

  石小头就想整条狗养大反击。石小头就留神找狗,有一天,一条流浪的青毛大狗在柳条河边找吃的,被一个跑脚的汉子套住脖子吊树上勒。石小头看到跑过去说要买这条狗。跑脚的汉子问石小头有什么?石小头说家里东西什么都行,都能换。跑脚的汉子松了青毛大狗,用根草绳拴着青毛大狗的脖子,牵着青毛大狗跟石小头到了石小头的家。把青毛大狗拴在院里的树上,跑脚的汉子满屋找没值钱的,就把石小头家里惟一的棉被抱了。

  跑脚的汉子走时问石小头:“知道怎样整生狗才不咬你,狗又不跑吗?”

  石小头摇头说:“我可不知道。”

  跑脚的汉子说:“养生狗得拴些日子,生狗认家了就不跑了。对付生狗更容易,你只要抓住拴狗的绳子狗就不咬你,你只要用绳子套上狗的脖子,不管多凶的狗也跟你走。”

  石小头说:“我记住了。”

  跑脚的汉子又说:“记住,被狗咬了整不好会得疯狗病,那会死人的。”

  石小头又点点头。

  石小头蹲在地上看拴在院里树上的青毛大狗说:“你叫什么?我叫石小头。”

  青毛大狗挺瘦,两排肋骨像搓衣板,嘴巴上的绒毛都泛白了,像人老了长白胡子一样,青毛大狗差不多到了中年了。老狗精就通人气,青毛大狗知道眼前这个小孩刚刚救了它,青毛大狗就耸下耳朵,摇了下尾巴。

  石小头愣了一下,青毛大狗的尾巴只有半截。石小头很想摸摸青毛大狗的尾巴,石小头又没敢摸。

  石小头说:“你做我哥我做你弟,你帮我打架行不行?你不知道我老挨揍。你还不知道挨饿忍一天两天就有吃的,挨揍不行太难过。”

  青毛大狗又摇了摇半截尾巴。

  石小头说:“我给你要羊骨头吃。你等着,你别跑,这根绳子糟烂了我一使劲也能拉断。”

  石小头站起往吉小叶家跑。气喘如牛找到吉小叶连说带比才表达明白,就和吉小叶一起装了筐人啃过的羊骨头回来了。

  进院门时石小头还说:“要是老青跑了就完了。”

  青毛大狗没跑,听到人声就汪叫一声,看到石小头眼神很温柔,看到吉小叶眼神很警惕。

  吉小叶说:“就这条破狗哇,这是我见过的最破最破的狗。”

  石小头说:“是啊,是啊,它和我一样都是最破的。也只有你对我好。”

  吉小叶说:“我以后对你还好。”

  青毛大狗嗅到羊骨头,又看到羊骨头,唔唔叫着眼珠就红了。饥饿可以使所有的生命失去尊严,包括一切。青毛大狗往前一冲,绳子就断了,青毛大狗扑翻了筐,趴下,啃得羊骨头咔咔响。

第29节:跟你走(10)
  石小头和吉小叶吓得都坐倒了,石小头看着青毛大狗的吃相说:“我和它一样能吃动骨头就好过了,你家骨头老鼻子多了。”

  吉小叶说:“明天你再去拿骨头。我回了,这狗太破又埋汰,一点也不好看。”

  石小头发愁了,石小头担心青毛大狗要死了。青毛大狗把肚子吃得大成正月十五的大灯笼,整个园起来了,趴在地上光喘气不能动。

  石小头说:“你叫老青吧,你撑死了我埋你给你写木牌。吉小叶会写字,叫吉小叶写。我见过撑死的人,在死前拼命往外掏饭,嘴都掏破了,掏不出来就撑死了。”

  青毛大狗眨巴眼睛也看石小头。

  石小头想,青毛大狗要死了我不摸它就摸不到了。就上前大起胆子摸青毛大狗,从头开始摸,青毛大狗眯起眼珠忍受。石小头胆大了就摸青毛大狗的肚子,还轻轻揉。

  青毛大狗就张嘴喘,喘着端着唔的声伸长了脖子,唔就吐了。

  石小头精神一震说:“老青,你吐了就死不了了。”又揉青毛大狗的肚子,青毛大狗唔唔吐了一大滩。

  石小头说:“我也饿了,我没吃的。刚刚吉小叶没给我,我也不能要。知道吗老青,人家给你你才能要,人家不给你就不能要。像你刚刚那样是抢,坏人坏狗才抢。”

  石小头又吓一跳,刚刚吐的那些青毛大狗又吃进去了。

  石小头托着腮说:“你饿了老鼻子天了。撑死你得了。”

  石小头拉过一只小板凳,坐上,托着腮等青毛大狗撑死,还边想心事。石小头不想石大头,石大头常常十天半个月不回来。等到了晚上,石小头困了,也饿过劲了。把脑袋夹在两腿之间,双手抱着小腿,睡了。石小头的脖子很细,也长,脖子和脑袋的对比就像小黄瓜和大土豆。石小头虽没人管但自己收拾的挺干净,这也是街上的人老给石小头吃食的原因。大凡有同情心的人也是偏爱干净些的小叫化子。石小头记住了妈妈走时告诉的那句话,手啊、脸啊、脚啊,埋汰了就洗。

  石小头被奇怪的感觉唤醒了,手上痒痒似有东西在爬,挺舒服,像妈妈的手抚摸头发。石小头,妈!叫一声醒了,那时已是满天星斗。石小头身上的破烂褂子都被夜霜打湿了。

  青毛大狗精神抖擞地靠着石小头,用舌头舔石小头的手。石小头一下抱住青毛大狗的脖子,青毛大狗像不习惯,挣脱了,掉头跑到屋里了。

  石小头站起跟进去,看到青毛大狗的眼光在黑暗中闪说:“老青你像狼,像大青狼,你是条狼狗。”石小头摸黑爬上炕,摸到破枕头弯曲着双腿躺下说:“没被子了,被子成了你了,你比被子好。”

  那是中秋,晚上没火没被子睡在凉炕上是睡不着的。石小头还是睡着了,脸上挂着笑,只是勾勾成球状。石小头感觉到有热乎气了,睡得也香了,醒了的时候才发觉青毛大狗在搂着他。

  只有十几天的时光,青毛大狗变了,羊骨头使青毛大狗强壮了,脖子上青毛闪闪,像飘起的青烟。

  这一天下午,石大头回来了,挺着细脖子无声无息进了院。

  青毛大狗汪一声,扑出来,一双前腿扑在石大头的肩侧,石大头一个跟斗跌倒了。青毛大狗不咬,皱着嘴巴上的皮褶发威,石大头想动,青毛大狗就扑叫。

  这样坚持了一炷香的工夫,石小头提着一筐羊骨头回来了,石小头的嘴唇是翻起的,右眼上乌青一片,又被金小炮揍了。

  青毛大狗汪一声,却不看石小头,盯着石大头怕石大头动。

  石小头喊:“那是我爸,老青不能咬。”

  青毛大狗像知道错了似的嗅了嗅石大头,摇了下尾巴,掉头跑过去把头往筐的提梁里一伸,用脖子举起筐跑一边吃去了。这次青毛大狗看到的只有三根羊腿骨。

  石大头爬起来,也没问石小头又为什么挨揍。石大头就进了屋,石大头想睡一觉,可是没被子,石大头问:“被子换窝窝头了?”

  石小头说:“换狗了,它叫老青。”

  石大头问:“你怎么睡?”

  石小头说:“和老青一起睡,老鼻子暖和了。”

  石大头睡不着,起来走出来,出院门时瞅了眼青毛大狗说:“是条好狼狗。”

  石小头说:“当然,老青老鼻子好了。”

  石小头看着青毛大狗吃光了羊骨头在舔嘴说:“吉小叶给了满满一筐羊骨头,叫金小炮抢了喂他的狗。我拼了命才抢回了三根小骨头,明天金小炮再抢咱们可怎么办呢?”

  青毛大狗看石小头发愁,就一扑一扑蹦跳逗石小头和它玩儿。

  石小头说:“老青,你行吗?不打败金小炮咱俩都饿死了。我爸叫我躲那招不行。”

  石小头站起,找了那根烂草绳,拴上青毛大狗牵着去找金小炮。

第30节:跟你走(11)
  李家街上的人有人喊:“石小头牵狗来了,好一条大青狼狗啊!”

  金小炮自然就迎战了。可是,金小炮的一黄一黑两条大柴狗中的那条凶猛的大黄柴狗跟着金大炮收狗去了。但金小炮的大黑柴狗也挺凶猛。

  石小头和金小炮就在老狗头狗肉馆和老绵羊羊肉馆之间的街上对阵了。

  吉小叶也跑出来助威,吉小叶问石小头:“你的破狗行吗?”

  石小头吸了下鼻子说:“怎么不行,你看着。”

  在羊肉馆里,铁七坐在老位置上和林豹子在赌酒。这是铁七第一次注意石小头,铁七对林豹子说:“别喝了,你喝一碗淌半碗我看着恶心,还是看狗掐架吧。”

  林豹子醉得舌头都大了说:“行,听你的。”

  铁七和林豹子那时打完几十架,又对上了脾气,怎么说也变成东北特色的那种古怪的朋友了。

  金小炮却不莽撞,牵着大黑柴狗看石小头的青毛大狗,金小炮家世代卖狗肉为业从小摆弄狗就有眼力,金小炮看出青毛大狗是条纯正的青毛狼狗,这种青毛狼狗凶猛多智。

  金小炮的大黑柴狗虽然凶猛但也蠢,金小炮想打退堂鼓,又怕丢份,金小炮却喊:“石小头,你的破狼狗少了半条尾巴它不行,我数三个数,你滚蛋我就放过你,要不我见一次打你一次。”

  石小头有点迟疑。

  羊肉馆里的林豹子说:“那小子叫得响胆子虚了。”

  金小炮又挥手甩过一条熟狗腿喊:“破狼狗你吃,你跟我吧,我天天给你肉吃。石小头不行,羊骨头还得向小丫头片子讨要。”

  石小头听了就紧张,怕青毛大狗被诱惑,双手攥紧了绳子。

  青毛大狗只瞅了一眼脚下的熟狗腿,青毛大狗不吃,嘴巴的皱褶却堆起,龇出犬齿盯着金小炮发威。

  铁七说:“是条好狼狗。”

  林豹子说:“我赌十块龙洋赌大黑柴狗赢。”

  铁七说:“我从不赌钱,我赌耳光。青毛大狗要赢了我甩你十个耳光。大黑柴狗要赢了你甩我十个耳光。”

  林豹子说:“妈的过瘾,行!”

  金小炮的大黑柴狗莽撞,听青毛大狗叫号就汪一声,往前冲,挣得锁链哗哗响。

  围观的人挺多,有人喊:“***金小炮草鸡了,放狗,上啊!”

  金小炮红了脖子,去松大黑柴狗的脖套。

  石小头却胆虚了,舍不得青毛大狗了。拽绳子拉青毛大狗离开。

  有人又喊了:“石小头草鸡了,这小子没种,和他爸石大头一个样儿。”

  石小头最受不了这句话,石小头停下,扁扁嘴,要哭。

  金小炮就来劲了,松开大黑柴狗喊:“凑!”

  大黑柴狗就扑过来。

  石小头就喊:“不打!我不打。”

  吉小叶也喊:“老七叔!老七叔!快帮忙!”

  青毛大狗却把头一甩,前腿离地一冲,草绳子断了。石小头也被拽倒了,等石小头爬起来,就见青毛大狗迎头冲出,那半截尾巴高高翘起,和大黑柴狗一个错身,头一甩,大黑柴狗的耳朵就被青毛大狗豁开一个口子。

  大黑柴狗汪叫一声,探嘴扑咬青毛大狗的屁股,青毛大狗飞快闪避,但不躲开,也追大黑柴狗的屁股,青毛大狗嘴巴够上大黑柴狗的屁股了也不下嘴咬。

  大黑柴狗一连咔咔几口,口口咬空,牙齿还撞得咔咔响。这样子就幽默,有人就笑了。

  青毛大狗突然旋起两腿,向左侧施身避开大黑柴狗的狗头。大黑柴狗的头从青毛大狗前腿下一闪而过,青毛大狗一嘴下去就咬住大黑柴狗的后脖子,大力往下压,两条前腿扑在大黑柴狗背上,就压倒了大黑柴狗。

  不一会,大黑柴狗就吱吱叫起来,尾巴也在地上扫来扫去,大黑柴狗认输了。

  青毛大狗并不放开大黑柴狗,青毛大狗眼珠上翻在找主人,耳朵转动方向在等主人过来。大黑柴狗若挣扎青毛大狗的牙齿就加力。

  羊肉馆里的铁七说:“这是条专猎狐狸的青毛狼狗,是犯了错被主人抛弃的猎狗。好久没看到这样的狼狗了。”

  石小头不懂青毛大狗在等他过去,但见青毛大狗赢了也就跑过去喊:“老青,放了这狗吧,是这狗的主人不好!”

  青毛大狗松口跳到一边。

  大黑柴狗吱吱叫着爬起来,尾巴夹在屁股沟里逃到金小炮身边,再抖几抖背毛,扭头冲着青毛大狗汪汪叫,在发虚威。

  石小头拴上青毛大狗牵回来,拣起那条熟狗腿,举在青毛大狗嘴边说:“老青,你赢的,你快吃吧。”

  青毛大狗就找回当猎狐犬的感觉了,每次成功猎狐,主人总会给青毛大狗一块肉。青毛大狗就叼上狗腿,卧下开吃。

  不知为什么,狗也吃狗,像猪也吃猪一样。但有人说狼不同,狼不吃狼。不过弄不清这说法是否正确。

第31节:跟你走(12)
  羊肉馆里的铁七瞅着林豹子笑。林豹子叹口气,把脸扬起来。铁七不客气,那十个耳光打得极响极重。

  林豹子脸上、胸脯上溅上斑斓的血。林豹子挨完十个耳光,举碗喝酒淑口,一扬脖子和血呑下四颗槽牙说:“过瘾,老七哥,回见!”
  林豹子就走了,从此林豹子很少过柳条河上的那座破木桥,很少在李家街露头了。

  林豹子走了,后面的戏林豹子看不到了。狗的角斗还没完,是金大炮回来了。那时铁七喝醉了又困了回屋睡了。

  金大狗收了十几条狗,一条一条被拴着四条腿,这样拴的狗只能走小步,再被拴住嘴巴,狗咬不到绳子,狗连叫也叫不出来了。

  狗通人性,自然知道生死命运。这些狗被马车拉进狗肉馆的后院,再被松开捆绑,每一条都蔫了,都不如被判了死刑待决的犯人。就算打开院门,狗在可以逃跑的情况下,笨一些的狗也不会逃跑。聪明的狗就算成功逃脱了也只会逃回家,回到家就放心地讨好主人,那样就给了主人第二次卖钱的机会,直到下了汤锅为止。这就是伴随人类一同走向文明的狗。

  金大炮把狗赶进后院,吸了袋烟才召唤大黄柴狗往院外走。很是奇怪,经常杀狗的人,只要一出现,不论多厉害的狗也会怕这个人,这个人只要伸手抓住狗的耳朵,背皮,狗就软了,胆小的狗会吓出尿来。

  金大炮就是这样的人。而且,从小到大从没被狗咬过,一次都没有。金大炮走出来,原本散去的人见有热闹瞧又聚集了。

  有人还打趣,“喂!金大炮,你的儿子、你的狗今天都草鸡了。”

  金大炮咧开嘴笑笑,摸了下儿子金小炮的头,又蹲下给大黑柴狗抓痒。金大炮这样做是为大黑柴狗恢复胆气。

  石小头和吉小叶也在给青毛大狗抓痒,青毛大狗躺着,四肢伸展,眯着眼睛显得挺舒服。

  金大炮盯着青毛大狗,当看到青毛大狗的半截尾巴,金大炮不经意的地笑了。金大炮站起来向金小炮示意。

  金小炮喊:“石小头,还没打完呢,再来。”

  石小头此刻雄心正旺,石小头从来没有过今天这样的威风。石小头也喊:“来就来。老青,起来。”

  也有人喊:“金大炮,和个孩子叫什么劲?拉倒吧!”

  金大炮说:“小孩子闹着玩也要闹够是吧。我不管,叫他们闹去。”

  石小头拍拍青毛大狗的头,就给青毛大狗解开脖子上的绳套。青毛大狗掉头向大黄柴狗发威,青毛大狗此时看不起大黑柴狗,那是手下败将。

  大黄柴狗聪明些,大黄柴狗回头看金大炮,金大炮打个响指。金小炮嘴里发出凑的一声。

  大黄柴狗缓缓向青毛大狗靠近,两条狗的鼻子越靠越近,嘴巴上的皮褶都凹凸起,眼珠相撞闪着闪着光就咬在一起。

  不一会儿,两条狗都受伤了。青毛大狗的肩部破皮了,大黄柴狗右前腿,右边屁股破皮了。地上尘土飞扬,打得比刚刚和大黑柴狗那一阵激烈的多。

  抓了围裙站在馆子门前看了半天的红羊发觉了怪事,就是金大炮在跺脚,脚跺的像打鼓点似的。

  大黄柴狗明显不是对手却死缠烂打。

  再看石小头,也挥着小拳头叫喊,但却叫不到点上。

  吉小叶张着嘴咬手指头,忘了痛也忘了喊。

  金大炮见大黄柴狗的背上又挨了一口重创,就重重地跺了左脚。急得乱叫的大黑柴狗嗖就扑上去了。

  石小头大喊:“癞皮!癞皮!两个打一个!老青、老青,不打了。”

  石小头这样喊就影响了青毛大狗的发挥。青毛大狗不能不听主人的话,青毛大狗想退,动作稍微松懈,右肩就遭到大黑柴狗的重创。青毛大狗还要退,青毛大狗曾是猎狗,做了流浪狗还是猎狗的脾气,主人的命令就是一切。

  大黑柴狗咬伤青毛大狗之后,心理惧怕青毛大狗的感觉就淡了,就更猛烈地咬。青毛大狗终于,吱!这样叫了,这是像主人求救和示弱,青毛大狗好像在说,这样不行,这样退不下来。

  金大炮跺脚的声音却更响了。

  红羊终于看明白了喊:“石小头,叫狗咬,迟了狗就完了。”

  石小头哇就哭了,哭着喊:“老青,上!上!上!”

  吉小叶也喊:“上!上!上!”

  青毛大狗猛地一窜,脱离了大黑柴狗,头一甩,咬豁了大黄柴狗的一只耳朵,又一甩头,这一口咬空了,也把大黄柴狗震住了。大黄柴狗早就心虚了,大黑柴狗上场后紧张的形势一缓解,大黄柴狗的心理也产生波动了,大黄柴狗想喘口气,可是主人的跺脚声又容不得大黄柴狗松懈。只是大黄柴狗的攻击力也不似从前了。这就给了青毛大狗机会,青毛大狗咬伤大黄柴狗就追得大黄柴狗转圈逃。

第32节:跟你走(13)
  大黄柴狗边逃边发出吱吱的求助或求饶的声音。青毛大狗的后面又追着大黑柴狗。几圈追下来青毛大狗的弱点就明显了。

  狗的尾巴和狼的尾巴一样包含了许多功能,平衡就是最重要的一种功能。青毛大狗少了半截尾巴,在速跑中就掌握不好平衡,如果急冲就容易扑过头,如果急停就容易跌跟斗,如果急转弯就容易屁股重头轻而把自己甩倒。

  这种种弱点在青毛大狗追击大黄柴狗的行动中都暴露出来了。

  金大炮的脸色也就缓回来了。大黄柴狗也发觉了青毛大狗的这个弱点,就在逃跑中多加了急转弯的动作。青毛大狗每每要咬上大黄柴狗的屁股了,大黄柴狗就一个急转弯,青毛大狗追着转弯就被自己的屁股甩一个滑步,再追上,再被甩一个滑步。可惜大黑柴狗太蠢,大黑柴狗不会插上打围,也不会掉头右转,更不会迎头堵截。如果大黑柴狗这样做了,青毛大狗早完了。大黑柴狗只会在后面追,而青毛大狗每一次被甩的那一个滑步,也正好能躲过大黑柴狗的扑咬。

  但大黑柴狗毫不气馁,一口、一口,犬齿碰犬齿,咔!咔!空咬。这样三条狗转圈攻击,谁也咬不中谁。大黑柴狗又蠢得可以,金大炮越跺脚,大黑柴狗咔、咔咬得越响。终于,大黑柴狗咔的一声,又吱吱发声痛叫,大黑柴狗的犬齿终于咬破了自己的舌头,那是因为累的,大黑柴狗舌头伸出来想喘气。

  青毛大狗就在这时,又用了那一招,突然侧跃,将两条前腿旋起。大黑柴狗咬了自己的舌头一愣神,一头从青毛大狗前腿下钻过,大黑柴狗一下子就软了。

  大黑柴狗想起了上一次被青毛大狗用同一招咬上后脖根的痛,这个场景一重现,大黑柴狗所有的恐惧一下子激了出来。吱!叫一声,尾巴往屁股沟里夹,后脖根就被青毛大狗一口咬上,又一次被青毛大狗嗯倒趴地上了。大黑柴狗吱吱叫着用尾巴直扫地面,大黑柴狗又认输了。

  可是青毛大狗也犯了错误,在青毛大狗的记忆里,青毛大狗一但这样擒住一只狐狸或豺狗,另一只豺狗或几只就会逃生,也表示青毛大狗的猎杀结束了。青毛大狗就是这样,青毛大狗认为它再一次捉住了这只黑柴狗,就结束战斗了。而且大黑柴狗又一次服输了。

  可是,大黄柴狗不是狐狸,也不是猎狗,更不是狼狗,只是看家护院的东北柴狗而已,这种柴狗和东北狼狗最大的不同就是更加狗仗人势。大黄柴狗就在金大炮重重一跺脚的命令之下,转身扑在青毛大狗的背上,青毛大狗被扑撞上就跌倒了,跌了个肚皮朝天,这是致命的一跌。青毛大狗收拢四肢想蹬开大黄柴狗之际,大黄柴狗低头一口咬中了青毛大狗的肚皮。

  金大炮突然喊:“大黑,上!”

  大黑柴狗跳起来一口咬中青毛大狗的后脖根,因为青毛大狗往上弓起上身咬大黄柴狗咬在肚皮上的头,后脖根就空虚了。

  金大炮又喊:“咬!”

  大黄柴狗、大黑柴狗向两个方向使劲撕扯,就撕开了青毛大狗的后脖根和肚皮!青毛大狗叫一声,肚肠就滚出体外。青毛大狗泄了力,努力扭头向石小头看。

  金大炮再喊:“咬!”

  大黑柴狗、大黄柴狗又上。分别咬在青毛大狗的同一个受伤地方。大黑柴狗、大黄柴狗撕开皮闪开,这两条柴狗都红了眼珠,不用金大炮再次吩咐又扑上去咬。

  青毛大狗就不再吱吱叫了。

  石小头哇哇叫着扑上去,金小炮早等上了,迎面一头撞去,石小头向后跌倒了,鼻血也流了。石小头爬起来又扑,被金小炮用腿一拌,摔倒,摁在地上乒乓地揍。

  金小头还喊:“你牛逼呀!再牛逼呀!”

  石小头双手在地上乱抓,突然抓起一块石头,一下握牢,砰!一下,砸在金小炮额头上,砸破皮出血了。

  金小炮见了自己的血,却怕了。哇!大哭!站起跑向金大炮。金大炮见了儿子的头破了,金大炮恼了,冲上来抬脚要踢石小头。

  红羊喊:“你敢,王八犊子连小屁孩也打,你不是人。”

  金大炮收了脚说:“我不打女人,有种叫吉了了出来。”

  红羊把胸脯一挺说:“用不用找老七出来?”

  金大炮就闭嘴了。

  石小头扑过去扑打大黄柴狗和大黑柴狗。

  金大炮也怕狗咬死人,打个唿哨,大黄柴狗和大黑柴狗退开了。

  石小头扑过去抱起青毛大狗的头,青毛大狗的眼睛睁了睁,石小头哭着喊:“救它!救它啊!老青没死!”

  金大炮走过来说:“我看看。”

  石小头相信了金大炮,金大炮伸手摸摸青毛大狗说:“真还没死!”

  石小头哭着说:“我求你,大炮叔,救,救救它!”

第33节:跟你走(14)
  金大炮蹲下,一手抓住青毛大狗的嘴,一手摁住青毛大狗的脖子,双手上下用力,咔的一声,掰断了青毛大狗的脖子。青毛大狗的四肢最后抖了一抖,就死了。青毛大狗的眼睛直盯着石小头,眼睛里满是依恋。

  金大炮拍拍石小头的头,丢给石小头一块龙洋。提着青毛大狗走了。

  石小头明白过来,抓起那一块龙洋喊:“我不卖!我不卖!我要埋!我要埋!”石小头爬起去追金大炮。

  有人看不下去,去拉住石小头说:“死狗就卖了吧,这块龙洋可以买好多窝窝头。”

  石小头就握紧了那块龙洋,坐地上哭。

  吉小叶陪着哭了一会儿,觉得饿了拉石小头走,石小头甩开吉小叶的手,弓着腰沿街走了。远远地看,石小头像个小老头。

  石小头蹲在家院里那棵树下,那是石小头和青毛大狗玩的地方。石小头的头垂在双膝上,直愣愣地看着地上的那块龙洋说:“老青,被子变成了你,你又变成了龙洋。龙洋变成窝窝头我吃了就是吃你。你放心,老青,我不吃你。我说过你是哥,我是弟。你帮我打赢了,你打赢了老青。金大炮耍赖,金大炮是两个人两条狗打死了你。你记得老青,你记得我,你转世当人吧,我当你的狗,你帮你讨回来。”

  石小头嘟嘟哝哝说个不停,很快夕阳下来了。

  石小头的身后走来了金小炮,金小炮脑袋上的伤已经包上了。金小炮一手牵着大黄柴狗,一手拖着青毛大狗的皮,走到石小头的身边,把青毛大狗的皮往地上一甩,吸口气说:“石小头,你的狗的皮送给你,狗皮上全是口子,太破烂卖不上钱,你晒干当被子盖吧。记住了下次让我看见你还揍你……”

  石小头在李家街出现了,脖子更细了,脑袋也显得更大了。脸上满是污垢,垂着头弓着腰在李家街上晃。石小头晃着停下了,抬头看窝窝头的铺摊,那铺摊以前是李草儿家的煎饼铺。这会儿新出锅的黄色窝窝头飘着香气。石小头肚子里一下翻上了饿,石小头打着晃快站不住了。

  石小头知道再不吃食物他就走不动了,就会饿死了。石小头见过饿死的人,像见过撑死的人一样。也知道饿死的人不像撑死的人,饿死的人大都张着嘴笑着死的,那是在死前做梦在吃饭。

  卖窝窝头的人看到石小头,眼睛盯一眼,眼珠一转看别处去了。

  石小头就想走了,这是人家不给。

  卖窝窝头的人又愣了愣,转回目光才喊:“石小头,你是怎么了?你埋汰死了。”

  石小头站下又看着窝窝头,石小头不说话。

  卖窝窝头的人又说:“你的一块龙洋呢?那一块龙洋可以买这一大堆窝窝头,你可以吃四十来天。”

  石小头就垂下头转身向街里走。

  卖窝窝头的人瞅着石小头小小的背,叹口气,抓了一个窝窝头追上,塞在石小头手里说:“石小头,你是苦命啊!苦命的人嘴不能笨,你得学会张嘴讨要。那一块龙洋叫你爸整去了吧?我看见你爸在馆下里吃大盘鸡呢?”

  石小头就猛啃窝窝头,掉头往家走,石小头怕有人偷青毛大狗的皮。

  也就在这时,金小炮出现了,看见石小头就唤狗追过来。还是那条大黄柴狗,大黄柴狗一扑,咬出一口,把石小头举在手里的窝窝头抢去了。那窝窝头石小头刚吃了一半,另一半是明天的吃食。

  石小头叫一声,头就晕了,嘭又一声!又挨了金小炮一棒子。石小头饿了几天走路都晃没力气,一下跌倒了。

  金小炮举着棒子说:“我也叫你的头冒血,你敢起来,起来我就是一棒。”

  石小头抱着头坐了一会儿,有了点力气就往起站,刚刚直起腰,金小炮又是一棒,打石小头肩上了,石小头又跌倒了。

  石小头反常地没哭,歇了歇力气又往起站,金小炮的棒子又往下打,棒子却被铁七抓住了。金小炮是小屁孩,平日叫金大炮惯坏了,就认为这一带他爸金大炮最厉害。见棒子被夺了,张嘴就骂,又抬腿踢铁七的腿。

  铁七歪着头瞅瞅金小炮说:“长得真***难看。滚蛋!”就弯腰拽起石小头。

  金小炮退两步,又叫大黄柴狗咬铁七,大黄柴狗汪叫一声,上扑,铁七飞起一脚,大黄柴狗连滚了两个滚。跳起,咔!咔!咳着,夹着尾巴掉头逃家去了。

  该着今天有事,金大炮老家高丽屯里来了两个本家兄弟。金大炮正和两个本家兄弟喝着酒,大黄柴狗就跑回来了,还咔咔咳嗽。金大炮会杀狗就懂狗,唤过大黄柴狗摸摸就知道大黄柴狗的肋骨断了两根。

  金大炮说:“操!在这条街上还有人敢打我的狗!他不想活了。”金大炮就抓着剃骨刀,走出来了。金大炮的两个兄弟也各自操起木棒骂骂咧咧跟着出来。

第34节:跟你走(15)
  在东北有这样一句话,家有良妻,丈夫不作恶事。赶巧了,金大炮的高丽媳妇不是良妻,看见丈夫出去动刀子,金大炮的媳妇也操起切肉刀跟出来,金大炮的媳妇还喊:“金大炮,你不打断他的肋骨你就不是爷们!”

  金大炮骂骂咧咧一出老狗头狗肉馆,迎头看见金小炮哭嚎着跑回来,金大炮护犊子,心头的火乎乎往上冒。再往前瞅看见铁七牵着石小头过来了,金大炮眼皮一跳就站住了。

  金小头喊:“爸,就是他打我,还抢了我的棒子。”

  金大炮的脸色越发铁青,金大炮的媳妇柳眉倒立也铁青着脸。

  石小头就抓紧了铁七的手……

  吉小叶早早看到金小炮棒打石小头,才跑去找铁七帮忙,铁七还说这几天手痒,闲着也闲着救你的小男人去。

  这会儿,吉小叶看到金家一大帮人来打铁七,吉小叶掉头跑回羊肉馆喊爸妈。

  吉了了听了,双手一甩说:“完了、完了。我一大早左眼皮这个跳啊,完了。我左眼皮一跳老七就打架。”

  红羊听了挺生气就喊:“那还不赶紧帮忙去。”

  吉了了说:“那不行,那不是帮忙,是看紧老七别收不住手打死了金大炮。”

  红羊提起切肉刀说:“打死金大炮才好,走!”

  一家三口,红羊提刀。吉小叶举着一只铁勺子。吉了了却掉头跑后院里屋用油纸包了一包铁七带来的炼好的熊油,熊油可以治跌打损伤。又抓了几块碎布握手里再跑出来。

  红羊向吉了了手里的东西瞅了一眼。

  吉了了说:“一会儿金大炮哪肿了哪断了好包伤,结大仇总是不好。”

  红羊的鼻子差一点就气歪了。

  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大片,但场面却非常静。

  铁七抬手揉了下鼻子。

  站在铁七身后的吉了了就说:“老七轻点!”

  红羊却说:“老七,你不用上十分劲就别叫我嫂子姐。”

  石小头喘气粗了,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身上直发抖。石小头拉拉铁七的裤子,铁七低下头看,石小头抬头看着铁七说:“你帮我的老青报仇我谢你一块龙洋。”

  铁七就笑,蹲下来说:“你有一块龙洋怎么不吃饱了?”

  石小头说:“那一块龙洋是卖老青整来的。我不卖老青,我想埋老青。金大炮硬卖,老青就变成一块龙洋了。我不能花,买了窝窝头吃了就是吃了老青。我说过老青是我哥我不吃老青。”

  铁七拍拍石小头的头说:“好小子挺重情义的,你不像你爸石大头的种。你的胆子再大些,再虎些,就像我的种了。小子,你听着,从今以后在你前面不管是人是神是鬼是兽,他叫号就和他干。”

  铁七站起,又抬手揉了下鼻子。

  吉了了又喊:“老七轻点。”

  铁七一晃身就扑上去了,金大炮盯着铁七,呀叫一声,右手举起剃骨刀一挥,金大炮的右手腕被铁七的右手向上一翻,抓住了。铁七转身转进金大炮怀里,用左肋砸金大炮的左肋,咔!金大炮的左边肋骨就断了一根。铁七的右手还抓着金大炮的右手腕,扭得金大炮转过身,上半身仰天向后弯,铁七又向前进步一拽,左手往下一探就抓住金大炮的腰带,往上一甩,一百七八十斤的金大炮飘在空中了,铁七转身用右肋再次猛撞金大炮的左肋,咔!又击断了两根肋骨。金大炮摔在地上,勾了勾头脚,劲就泄了,放挺了。

  金大炮的媳妇喊一声:“打死人了。”举切肉刀往前冲,许多人认为铁七不会打女人,可惜错了,铁七在小时候他爸爸就告诉铁七,东北蔫脾气的女人才不怕揍,臭脾气的女人敢和男人动手但也怕揍,碰上就得揍,揍了臭脾气的女人,她才知道敬你。金大炮的媳妇就是这样的女人,金大炮媳妇冲上来第一刀砍向铁七的脖子。铁七躲开了,金大炮媳妇第二刀砍向铁刀的脑袋。铁七躲开,一巴掌拍在金大炮媳妇屁股上了,接着乒乓就是十几巴掌都拍在一个地方,而且用了大力气拍。

  金大炮媳妇不乱砍了,停了手,瞅瞅铁七扁扁嘴要哭又忍住。

  铁七揉着鼻子笑。

  红羊的脾气不蔫也不臭,是一种不怕事又敢下手的女人。红羊提着切肉刀就上来了,张口就骂:“操你妈,我和你干。”手一挥,一刀就砍下来,也砍金大炮媳妇的脑袋,金大炮媳妇一闪身,红羊这一刀从金大炮媳妇头顶侧面削过去,削去金大炮媳妇的大片头发,金大炮媳妇一屁股就坐下了,把切肉刀也丢地上了。

  红羊长得别致,美的也特别,身材苗条又摇曳生姿,骂人挥刀的样子看傻了所有的人。红羊左手插腰,右手用刀指着金大炮媳妇的鼻子说:“你叫号!你叫号啊!姑奶奶切了你炖汤。”

  金大炮的媳妇双手捂住脸就哭了。

第35节:跟你走(16)
  铁七歪头瞅着金大炮的两个本家兄弟活动手指,金大炮两个本家兄弟都不敢动手,有一个兄弟见机快说:“一次误会、一次误会,赶那天我叫兄弟摆席陪情。我回了,我回了。”

  金大炮的两个本家兄弟就抬起金大炮回去了。

  金大炮的媳妇走时瞅着铁七和铁七目光对接,眼珠忽闪了一下,脸突然就红了。

  红羊一把拉过铁七对着铁七的耳朵小声说:“老七,这高丽女人喜欢上你了,你今晚悄悄去睡她,高丽女人的‘井’凉,你捣上准喜欢。”

  铁七回头瞅金大炮媳妇的屁股说:“挺大,有肉,又颤又翘。嫂子姐你说给金大炮戴绿帽子是不是积德?这女人身段好,长得黑,也俏皮。”

  红羊说:“这疙瘩有长得不俊俏的女人吗?去吧老七,那是积德。”

  铁七去没去给断了肋骨的金大炮送绿帽子谁也不知道,反正从此金大炮的媳妇看见铁七就眉开眼笑……

  像铁七这种男人在东北有人喜欢是错不了的,东北女人对这种男人的喜欢,就像东北猎人喜欢东北狼狗一样。

  下面再从故事主流方向讲述,因为,从铁七救了石小头之后,石小头就基本上吃住在吉了了家了,并和吉小叶成了一对青梅竹马,石小头的命运也因此改变了。

  5

  铁七赶着爬犁上了一道雪坡,石小头问:“老七爸,咱们还回来吗?”

  铁七说:“当然,这也有家,哪能不回来?你问这干吗?告诉你,爸在哪你就在哪,这才是臭儿子。”

  石小头说:“知道了,那咱们几天能回来?”

  铁七说:“这回说不好了,大概明年这个时候能回来。”

  石小头用手托上腮似在想事,又觉得热就甩开狼皮大氅,突然说:“老七爸咱们回去一趟,快点!现在就回去。”

  铁七问:“再去和你小媳妇说回见?”

  石小头说:“不是!我就要回去一趟,现在就回去。”

  铁七停了爬犁,回头瞅着石小头说:“怎么的?不听话?走出来多远了。”

  石小头说:“就回去,臭儿子去哪老七爸也要去哪。”

  铁七歪歪头想一想说:“也对,咱们就回去。”

  铁七想不到石小头回来干什么,听着石小头的命令把马拉爬犁赶到石小头的家。石小头跳下爬犁就往屋里跑,铁七还想,妈的,到底是亲生儿子,找石大头告别来了。这石大头和我成了兄弟,日后就不能揍了。

  突然屋里传来扑扑的打斗声,接着是石小头在嚎叫。

  铁七就进屋了,屋里只有石小头,石小头在发疯地踢墙。

  铁七说:“你怎么了?想你赌鬼爸就留下。”

  石小头大喊:“我爸是个王八犊子,呜……我爸把老青的皮偷走了……呜……老青皮里我粘着一块龙洋,那是老青的肉!呜……我藏老青的皮的时候我爸看见了。操他妈!这个王八犊子……”

  马拉爬犁又跑上沿江的雪路,坐在爬犁上的石小头一抽一抽地哭。铁七想,这个小子太重情,这可是个弱点。又一想自己也这样。铁七就回头瞅瞅石小头,铁七的心就是一跳,石小头哭的样子挺像一个铁七所熟悉的女人。

  铁七的记忆就飘到十四年前了,铁七在十四年前有的第一个女人,是柳树河子死了丈夫的查十三。而且铁七在几年前碰上查十一才知道查十三给铁七生了个儿子。查十三是寡妇,守寡二年生儿子不成话就送人了,是送给投住行脚客栈的一对小夫妻了。铁七打听过,也找过,可是找不到。

  铁七扭头瞅石小头的脑袋问:“臭小子你几个旋?”

  石小头抽了下鼻子说:“一个?”

  铁七就抬手摸头,石小头又抽了下鼻子问:“干吗问这个?”

  铁七说:“老子也一个旋。”

  石小头高兴了些说:“我想好了,从今以后我叫铁小七。”

  铁七哈哈笑说:“行!石大头不答应我就揍他。”

  石小头说:“对!就揍他!”

  下夕阳的时候,铁七的马拉爬犁拐向西。

  铁七说:“铁小七,你知道吗?过几天,我的老窝门前的野猪河冻严实了,驾上狗拉爬犁,在河面上跑那才过瘾。”

  石小头愣一愣神说:“对呀!我现在叫铁小七了,哪个不叫我铁小七我就揍他。老七爸,你有狗拉爬犁吗?我没坐过狗拉爬犁。”

  铁七心里欢快说:“我的老窝老鼻子好了,不但有狗拉爬犁,还有三杆老猎枪,爸两杆,你爷一杆。你爷死了,过几天要上坟的。我的老窝还有更好的人,你去了就见到了。”

  铁七想起他的爸爸,叹口气,启开装酒的鹿皮口袋,喝了口酒,把酒袋子丢给铁小七说:“喝一口,从现在开始我教你所有的本事。”

  铁小七兴奋了,喝酒喝急了,呛了,咳了几声说:“那我学了本事能像老七爸揍金大炮那样揍金小炮吗?”

第36节:跟你走(17)
  铁七说:“这可不一样,我揍人的本事你爷也不会。我揍人的本事是几百架打出来的。你学不来。”

  铁七又说:“进了黑窝子山口了,几天前和咱们一起喝酒的二毛子就死在这疙瘩了。现在想想我应该给二毛子收尸。”

  铁小七转头看向雪原上面的白桦树林,白桦林的叶子早掉光了,但白的桦树一大片立在雪地上也吸目,也好看。

  铁小七说:“这里有爬犁印,老七爸,有人在前面。”

  铁七说:“那不对,你看那爬犁印的槽里的两边,压开的雪都硬了。这爬犁过去一个多时辰了。”

  铁小七仔细看说:“老七爸,这也是学本事。”

  铁七说:“对头,你爷就这样教爸。”

  铁小七从爬犁上站起四下看,说:“老七爸,那边老松树林里真黑。吹来的风呜呜响!像吉了了大叔在夜里的哭声。”

  铁七想一下也觉得像,就笑了,往风的方向看一看,嘘了一声说:“坐好,有狼。”

  铁小七说:“在哪?啊!在那!”

  铁小七也看见了,一只灰狼从白桦树林里悄悄走出来,走走停停,十分小心的样子。灰狼走走又停下了,三条腿支撑身体,右前腿抬起,头微低着盯着前方的一个雪窝。

  铁小七小声说:“爸,狼在干吗?”

  铁七说:“雪窝里还有一只狼。”

  铁小七又看,灰狼退后几步,坐下了,还盯着雪窝。雪窝里升起一条青色的尾巴,浓密的青毛晃在风中像一股青烟。

  灰狼站起来,向前走几步,还是抬起一条右腿,把鼻子向前伸,盯着看雪窝,雪窝里又升起一对青色的尖耳朵,接着出现了一张青色的脸和青黑色的嘴巴,嘴巴上沾着血迹,这是只青狼,青狼在吃猎物。青狼也看到了灰狼,冲灰狼耸了下耳朵,似在打招呼问好,也似在示弱。灰狼又往前走几步,又停下,还是抬起一条前腿,还是盯着雪窝。雪窝里的青狼又把头低下,再次抬起头时嘴里叼着一块动物的内脏,青狼在雪窝里转了个身,尾巴夹在屁股沟里,似乎想离开又不舍得食物的样子。

  灰狼张开嘴,伸出舌头舔嘴巴,又往前走。雪窝里的青狼唔唔叫两声,似在向近在十几米外的灰狼发威,但青狼的尾巴却夹在屁股沟里,夹得更紧了。这是表现出惧怕的意味。灰狼胆子大了,快步走近,盯着雪窝里的青狼,嘴巴翻起皱褶,龇出犬齿,微低着头向青狼逼近。

  青狼将身体尽力往一起勾,这样看现来身体不大。灰狼距青狼只有二三米的时候,灰狼看清了雪窝里的青狼,灰狼的背毛一下耸起,肌肉在皮下起伏滚动,也带动皮毛滚动。灰狼前腿旋起,几乎在原地来了个原地转身,后腿一蹬就逃。

  雪窝里的青狼,嗖!扑出了雪窝,正落在灰狼刚刚跳开的地方,青狼和灰狼就在雪原上展开追逐。

  青狼的样子看得铁七和铁小七一阵儿头晕,铁小七抬手捂住了嘴巴。瞪大眼睛瞅眼铁七又去追逐青狼轻盈若飞的身影。

  灰狼由于紧张,脚步就很重,跑起来四肢挂雪就深。青狼的脚步从容,也就轻盈,四肢挂雪就浅。时间不大,青狼追到灰狼身后,只要青狼用前腿扑扫灰狼的后腿,青狼就能扫倒灰狼,或者青狼用两条前腿去抱住灰狼的屁股也能摔倒灰狼。这两种狼的搏杀招式铁七都见过,铁七也认为青狼会使用其中的一种方式。

  但是青狼没用,两种方式青狼都不用。青狼靠上去帖着灰狼跑,这个时候最怕灰狼用出那招“狼回头”。狼的这一招“狼回头”,也就是在猎狗追咬狼的时候,在猎狗的头靠上狼前肩的时候,狼会找到时机用“狼回头”,猛然回头一口咬向猎狗咽喉重创猎狗,而这个动作也像是猎狗自动送上咽喉被狼回头咬一样。而追逐灰狼的青狼却在犯这个错误。

  铁七就摇了摇头,在铁七的记忆里,铁七知道有十几条猎狗死在“狼回头”之下。

  青狼还往灰狼身边靠,青狼的嘴巴只要一口就能咬上灰狼的后脖根,这也就到了灰狼使用“狼回头”的最佳时机了,而灰狼也就使用了,猛然回头咬向青狼的脖子外侧,灰狼的身体也转过来了。

  铁七心想,完了。

  青狼却突然前腿急蹬,旋起,头上扬,灰狼一嘴就咬空了,就等于把后脖根送到了青狼嘴下,青狼就一口咬下,又一甩头,青狼的嘴长又尖,这一口就撕开了灰狼的半个脖子。灰狼往前一冲,两条前腿插进了雪里,青狼又一扑,第二口还是咬在灰狼受伤的老地方,青狼不是咬住撕扯,而是又一甩头,青狼锋利的犬齿就割断了灰狼的动脉,灰狼脖子中的血就流了出去,就在雪地上蹬蹬腿死了。

  青狼围着灰狼的尸体转了两个圈。扬头向白桦树林看一会,用前腿扒出个深雪窝,把灰狼拖进雪窝,接着卧进雪窝,再把青色的大尾巴升起,在空中晃。

  铁七说:“这家伙跑回来找主人二毛子,这家伙嗅出狼吃了二毛子的尸,这家伙去猎狼为主人报仇。这***,这家伙是头一号的猎狗。好一条狼狗。”

  铁小七突然跳下爬犁向雪窝跑去,边喊:“老青!老青!青上卫!”

  铁七停下马拉爬犁,揉揉鼻子笑了,铁七不紧张,铁七知道猎狗是不会轻易伤人的。铁七就坐着看。

  青上卫在雪窝里抬起头,盯着跑近了,又停下的铁小七,不摇尾巴,也不动,也不叫。

  铁七突然打个极响的唿哨。

  青上卫跳出雪窝,看着铁七摇了摇尾巴。又掉头看着雪窝里的灰狼尸体,再掉头看看铁七,又掉头看灰狼的尸体。似乎面临决择。

  铁七喊:“臭小子,回来吧!这种没了主人的好狼狗懂得自己选主人,不是硬来就可以收服的。”

  铁小七恋恋不舍地掉头走回来,爬上了爬犁说:“老七爸,老青,不,青上卫被狼吃了怎么办?青上卫不跟咱们走。”

  铁七说:“青上卫信任我才会跟我走。但你放心吧,这家伙比狼厉害,狼吃不了青上卫。”

  铁小七回头看青上卫说:“老七爸,青上卫坐下了,再看着咱们。”

  铁小七又说:“老七爸,青上卫又跑进雪窝里了。”

  铁小七的嗓音带了哭音,抽搐吸鼻子的声音也出现了。

  铁七甩响了马鞭子,加快了赶马拉爬犁的速度。

  突然,铁小七惊喜的叫喊:“老七爸,停下!停下!停下!青上卫拖着狼追来了。”

  青上卫的汪汪的叫声也跟着响起,青上卫在叫爬犁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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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山里的老窝(1)
  第四章:山里的老窝

  每个人或每条狼狗都有一个割舍不了的地方,就是家。有了家的,离开了家总想着回家,总会回家。没有家的,总想着找到家,然后安静地守候。对于狼狗尤其是这样,狼狗是不嫌弃家贫的。

  ……本章题记

  1

  铁七的马拉爬犁在月上头顶的时候过了小独岭的山口,进入了大独岭。那时明月挂天,满天星斗,回映白雪,四周就清晰见物。由于刚刚下过雪,而且此时的时节还没进入腊月,说不上寒冷。这个时节的雪的水分大,有粘劲。这样,雪后的原野上就盖上一层绵软的雪,而树枝上也挂满了树挂。这就是白雪的家园了。

  这种雪落在地上显得沉也蓬松,马拉爬犁压上去,或人走上去雪是无声的。如果等到一脚踩上去,雪发出吱嘎声的时候,就是进入东北的腊月时节了,那个时候才是冻掉脚趾,冻掉耳朵的时节。

  铁小七说:“老七爸,这一路上一个人也没碰上,就碰上老青了。不,它不爱叫老青,它爱叫青上卫。就碰上青上卫和一只狼。现在那道爬犁印也没有了。”

  铁七说:“大独岭这疙瘩没几个人,咱们人在这疙瘩是客人。记住了儿子,这疙瘩的主人是狼、虎、熊、豹等等这些吃肉的牲口,还有野猪,梅花鹿、狍子等等这些吃草的牲口,它们才是这里的主人。”

  铁小七又瞅瞅四周说:“这疙瘩真的没人,这疙瘩没人咱们怎么住啊。”

  铁七笑了说:“这疙瘩干净,在这疙瘩活得明白,不像在通化县城活得埋汰。臭小子,我十四岁那年跟我爸从柳树河子回到这疙瘩,那会儿我也和你现在一样的想法,待久了你就和我一样喜欢这疙瘩了。”

  铁小七却想,那可不一定,我不一定喜欢这疙瘩,除非吉小叶在这疙瘩。又想,光有吉小叶也不够好,还要有金小炮。有爱的、有恨的待在一个地方才活的有意思。

  铁小七就说:“老七爸,青上卫就跟着走,青上卫不上爬犁。”

  铁七回头看一眼青上卫,青上卫就动下耳朵,尾巴也晃一下。铁七知道只要是东北狼狗,不论强弱都离不开人。都需要忠实于人,这就是青上卫跟上来的因由。

  青上卫知道第一个主人在这片大地上消失了。如果青上卫是一条普通的狼狗,青上卫早就一路跑回家了,就算离家几千里也要跑回家。青上卫的不同普通狼狗之处在于青上卫也“死”了,但青上卫被铁七救活了。而铁七又是这一片除了主人之外唯一认识的,又对它有大恩的人。这是青上卫可以跟随铁七留下的成因之一。

  但在铁七救活青上卫之后,青上卫还是没留下来,伤养好有了力气就去寻找主人。主人早被狼分尸了。青上卫只找到了主人衣服的碎片,还有主人的一双皮靴的胶底。皮靴的皮是牛皮的,牛皮狼、豺狗也可以吃,也就吃没了。

  这样,青上卫作为东北狼狗的特质就突出来了,青上卫选择了为主人报仇,开始了猎杀吃掉主人的狼,而没有选择回家。

  如果铁七在刚刚那一时间没碰上青上卫,青上卫在猎杀了狼之后也会跑上回主人家的路。如果铁七硬是抓住青上卫不让走,青上卫就会选择忍受,因为这种强迫的作法违背了一条东北狼狗的选择意向。只要有逃的机会,青上卫只要想逃就会毫不犹豫地逃走。可是铁七并不强制,并不以恩人这一角度强留青上卫,而是打个招呼,吹了声问候的口哨。这让青上卫自动记起铁七的恩施,也唤起了狼狗离不开主人的天性。

第38节:山里的老窝(2)
  青上卫瞅铁七向前的背景,又瞅雪窝里的狼,青上卫是在选择,青上卫是追随旧主人还是追随铁七,最后青上卫在狼尸的身上找到答案,主人被狼吃了,它杀了狼。而旧主人的形象又同铁七重合了,青上卫就选择了恩义更重的铁七。

  铁七说:“青上卫知道它做的事就是跟着走,坐爬犁不是它的事。除非命令它坐上爬犁。记住了,要想要这样的已经有过主人的狼狗跟着你容易,要让它不离开你又自动忠于你,你就要对它比旧主人更好。”

  铁小七说:“那我怎样对它好?青上卫才不离开我?”

  铁七说:“让青上卫这样的狼狗信任你,你必须先信任它。要它不离开你,你就先要不离开它。要用眼珠,用心去表示信任表示爱心,而不是用命令。会听命令的狗是看家狗,金大炮的那两条柴狗就是这样的看家狗。会使用主人命令的狗是猎狗。但这也不是最好的狗,最好的狗知道什么时候主人做什么,也知道它该做什么。主人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在它看来都是命令都能理解。这才是最好的狗。同样的,最好的主人也同样知道并理解它的狗在什么时候干什么想什么。这两种人和狗的结合就是可以轻松猎熊、猎虎的好猎人和好猎狗。”

  铁小七听得眼珠直闪光,又想到以前他的那条死掉的狼狗老青眼神又暗淡下来,又突地眼睛一闪说:“金大炮的狗是看家狗,几天前都被青上卫咬死了。那我的老青早先也打败了它们,老青就是爸说的那种最好的狼狗。”

  铁七停了爬犁,跳下来。走到雪地上叉开脚掏出“棒棰”撒尿。青上卫也走过去,嗅了嗅雪地上的一根草尖,抬起一条后腿也撒尿。

  这就看笑了铁小七。铁七也笑了。

  马拉爬犁向前爬,铁七说:“你的老青是条好猎狗,但老青不够好的地方是不知道灵活地使用主人的命令。老青没做到绝对忠于主人的命令。这一点想来怪老青的老主人不会使用好狗,不会信任好狗,这不能怪老青,老青被它的老主人驯坏了。”

  铁小七眨着眼皮没听懂。

  铁七说:“这是我从老青的半截尾巴上想到的,我想老青的半截尾巴就是因为一只狩猎失手,才被老青的老主人生气之下一刀砍掉的。”

  铁小七就啊了一声。

  铁七说:“你爷就是这种遇事不懂自责,就会怪罪猎狗的猎人。你爷也一刀砍掉了一条青毛狼狗的尾巴,又赶走了那条青毛狼狗。你别多想,你爷赶走的那条青毛狼狗我找到了,后来它死了,我把它埋了。为什么会这样我告诉你。有一种猎人,本事很大。这种猎人不喜欢过分聪明的狗,也不懂得怎样使用过分聪明的狗。如果这种过分聪明的狗运气差劲随了那种猎人。那么,这种聪明狗就会被这种猎人强迫驯服,成为最听话的猎狗。这种猎狗不能做错猎人的每一次的命令。对于猎人来说这样使用猎狗也能理解,因为在猎虎猎熊猎孤猪这种大牲口的时候,猎狗如果做错一次,那么猎人可能就没命了。通过这些特点,我就知道你的老青是条聪明的猎狗,我也知道老青在随主人猎熊或者猎野猪时犯了一次使主人险些丢命的错。其实聪明的狗是不适合做猎狗的,正因为聪明的狗聪明,这种聪明狗在凶险面前才知道什么是怕,才可能因怕而行动迟缓,才可能出错。才可能因错遭到主人的惩罚和遗弃。你的老青的遭遇是老青不应该做猎狗,而老青的老主人也不应该驯老青做猎狗。不大聪明,甚至有点傻,但绝对忠诚的狗才勇敢,才适合做猎狗。这就又说到猎人了,猎人也知道这种道理,那为什么又非要最聪明的狗当猎狗呢?因为聪明的猎狗猎人驯起来易上手,使用上也方便。笨一点的狗驯成猎狗难,但这种狗一旦驯出来就不会出错。你爷就懂这些道理,但你爷又看不上笨狗,也没耐心驯笨狗,所以你爷因为一次猎狗的出错而伤在熊的掌下,后来因伤重不能治就死了。”

  铁小七吓了一跳,问:“我爷爷这样死的啊!可是?我听不大懂,那这样说就是笨狗比聪明狗好是吧?”

  铁七说:“这一说法是我独个想出来的。我用人给你打比方,你想啊,那种人胆子大?”

  铁小七翻出白眼仁想了想说:“不讲理,爱犯混的人。”

  铁七说:“对一小点。你听啊,我用你也认识的人打比方。胆子大的人我知道一个,他叫林豹子,我从没见过比林豹子胆子更大的人。但林豹子并不是个笨人,但他笨到只剩下一种长处,就是听主人的话,做主人吩咐的事,什么都不怕,包括连死也不怕。”

  铁小七说:“可我知道林豹子怕你。”

  铁七说:“林豹子不怕我,林豹子和我干了几年架才知道我是真正狼狗的性子,恩怨分明,为情义死也要拼的性子。我和人打架总是为了对我好的人。这是我的弱点,也是改不掉的性子。所以林豹子和我成了朋友。我再说一个你认识的人,这家伙是个挺聪明,又会藏起聪明常犯混的人,这个人是金大炮。”

第39节:山里的老窝(3)
  铁小七说:“呕,是他。”

  铁七说:“对付这样的人容易,你找到一次似有理又没理的机会,然后揍他,这种人的混劲是装出来的。这种人聪明得很,你要么不揍他,揍就往死里揍,说揍就揍,绝不手软。这种人就再也不敢和你犯混了。”

  铁七挥了一下鞭子,又说:“我再说一个亲近的人,他是吉了了。吉了了不管和***什么人走个对面,他总是自动让路的人。我也看不透吉了了这个人,我不知道吉了了什么时候能和一个男人打一架,我一直看不到。但吉了了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他在馆子里给我偷了半只烧鸡,因为这事被人打断了肋骨。那时我爸死了,我十六七岁,我不想在大独岭当猎人,我跑到通化县城,跑到柳树河子镇上闯荡。有时混不上吃的,常挨饿。有一次在通化县城,那次我被林豹子打得爬不起来,饿了两天,是吉了了偷来的这半只烧鸡我才活过来了。我和吉了了从这半只烧鸡开始连一块了。唉!我和吉了了的故事老鼻子了就不说了吧。但我隐约感觉到吉了了也像一种狗的脾气,这种狗天生就懂得和最厉害的狗交朋友。”

  这句话铁小七没注意听,铁小七冷丁想到从前对饿的感觉,眼圈就红了,想哭又忍住了,瞅着铁七的背说:“老七爸,我以后再也不叫你饿了!”

  铁七说:“别说丧气话,好汉子活过三十岁的少。活过三十岁不死也没用了。听着,我再说一个你不认识的,这个家伙叫博一丁,是江水龙放在柳树河子替江水龙守赌场的一霸。我在柳树河子撞上博一丁,当然也是为了一个对我好的人才和博一丁打了架。那时博一丁比我壮,也比我大,我打不过博一丁。我就咬住了打,碰上面就打,但博一丁每一次都往死里打我,我的肋骨光被博一丁一个人就打断过两次。博一丁打人招法好。后来最后一架还是我赢了,我打断了博一丁两根肋骨,博一丁的鼻梁也叫我一拳打断了。可是,臭小子你猜博一丁说什么?”

  铁小七听得正入迷问:“什么?博一丁说什么!”

  铁七说:“博一丁说老七,我栽了。”

  铁小七说:“对呀!博一丁打败了就是栽了。老七爸,这不对吗?”

  铁七摇摇头说:“不对,博一丁嘴上说栽了,博一丁脸上却连栽了的样子也没有。林豹子从来不说栽了,林豹子就算被打死了在林豹子看来也不是栽了,林豹子也不会说栽了。博一丁会说栽了,而且博一丁打架的招法比林豹子厉害。但博一丁总在决生死的当口说栽了。这就可怕了,我只见过两个这样的人。你记得,另一个这样的人叫江水龙,江水龙虽然死了。但江水龙和博一丁都具有最凶残又最狡猾的狼的性格,他们在人群里也就是最凶残、最狡猾的狼。”

  铁七讲起博一丁,也就想起了查十三。铁七和博一丁结仇也是因为查十三。做寡妇的查十三被姐姐查十一甩给了博一丁,被迫从了博一丁。又主动找了铁七。后来又经查十一的嘴巴说出给铁七生了个儿子。那么查十三给博一丁生了什么呢?这就是以后的故事了。

  铁七在脑子里搜索查十三的时候,禁不住又掉头看了眼铁小七,铁小七现在没哭泣,但铁七从发觉铁小七哭泣时像查十三开始,这一路走下来,真的感觉铁小七莫名其妙地有些像查十三。铁七就皱眉头,似又去回想往事。

  青上卫突然加速向前跑去。在青上卫跑去的向方,在一棵树后的雪窝里,悄悄冲出一条浅青色的狼狗。

  这条狼狗是那二的猎狗,叫老贼。平时作风贼头贼脑,对主人那二也不大理睬,而且夜里守夜总是独自行动。如果来了生人和野兽,老贼总是在别的狗还没发觉的情况下首先发觉,还会不声不响悄悄靠上去偷袭扑咬。这次老贼早早听到马拉爬犁的行路声,又听到铁七的讲话声,老贼跑出来接铁七,却发现马拉爬犁前面有一条陌生的青毛狼狗在跑,老贼才埋伏下来袭击。但这条总爱无声无息独自行动的老贼不是哑巴。这次老贼就叫了,老贼偷偷扑出来袭击青上卫,却不知道青上卫和它是一样的脾气,而且比它聪明,也比它动作快。在老贼扑出来下口咬的时候,青上卫一个旋身,闪开,一口就咬上老贼的后脖根,头再一甩,老贼吃了大亏,吱吱叫着掉头往家跑去。”

  铁七问:“这条狗像谁?”

  铁小七说:“像博一丁。”

  铁七哈哈笑问:“那么,你知道什么脾气的人可以是最好的猎狗了?”

  铁小七说:“像林豹子那种脾气的狗,才能当好的猎狗。”

  铁七说:“记住了臭小子,有几种人就有几种狗,人有几种脾气狗就有几种脾气,了解了人你就了解了狗。另外,对于狗来说,主人什么脾气,他的狗就什么脾气。”

第40节:山里的老窝(4)
  马拉爬犁又往前走了二里多路,来到门前了,铁小七突然说:“老七爸,这样就麻烦了,青上卫就当不了猎狗了。”

  铁七说:“那不一定,青上卫是刺客的性子,是杀手的胆气。你见过刺客或杀手当小贼吗?小贼有什么?刺客或杀手不是当不了小贼,而且不屑于当小贼。”

  铁七跳下爬犁又说:“知道吗?小贼是绝对没胆量和本事当刺客或杀手的。青上卫绝对能当最好的猎狗,而且其它的猎狗都干不了青上卫能干的事。”

  铁七就喊:“老弟,我回来了!”

  院里已经有了灯光,一个大个子提着灯笼来开院门,发觉院门的门栓被打开了,院门也敞开了一条缝,他的声音就响起来:“又是老贼开了院门,这破狗被什么东西咬伤了。老七哥,我算准了你待不了几天,吉了了的破羊肉只配给狗吃。”

  大个子把院门全敞开,走出门来,铁小七就喊:“叔叔好!”

  那人一愣,把灯笼举高,低下头看铁小七,铁小七也扬头看那人,两个人互相看仔细了都愣了。

  那人说:“操!是个臭小子,长得这个屌样真有点像瘦得像蚊子似的破妖精。是了,怪好!准是老七哥找回儿子了。”
  铁小七嘟哝:“不是叔叔,怎么是爷爷?”

  进了院门,这院围成长方形,挺大。就是房子太矮,如果远远地看,如果房草上再没有雪,房子就像三角顶的草堆。而且房子还挺多,朝向西南的正房的左右两边是两排比正房还矮一尺的偏房,偏房的烟囱立在两边房山墙上,这和正房不一样,正房的烟囱是立在正房两边窗口的左右两边的。这种烟囱立在外的房子,是东北的一怪,也是一景。在院的东南墙边,还有三四排敞开式的,和正房差不多高的茅草房子,那是放工具、粮食、杂物用的房子,狗舍,鸡屋、马棚都在那一边。

  正房西边偏房的屋里还亮着灯,一个小姑娘刚把脑袋探出门就喊:“老七叔,俺天天给你烧大炕,那炕现在还热着。”

  铁七说:“好丫头,赶那天带你进城去会个白脸小男人。”

  小姑娘把头缩回去,声音在房里传出:“俺不要,俺不去。”

  铁七就哈哈笑说:“臭儿子,咱进屋,明早你就看清这个老窝了。这老窝老鼻子好了。”

  铁七推开正房的门,屋里的热气呼的扑出来。铁小七一下子感觉到了家的暖,也一下抬右手捂住了鼻子。

  三个人进了屋里,铁小七吓一跳,屋里到处是兽皮,铁小七又抬左手压右手上捂住鼻子。

  老头问:“臭小子,这屋臭吗?”

  铁小七说:“不是臭,是说不上来什么味,挺恶心!”

  铁七说:“这是野味,久了你就喜欢了。”

  铁小七在大炕沿上坐下,把手拿开,小心地吸气,感觉好一点了,说:“房子太矮了,我踩炕上能抓到屋顶。”

  铁七没接话,对老头说:“老弟,你炖了小鸡蘑菇。真香!你怎么知道我今晚回来?呵拉子快淌出来了。”

  老头就笑说:“是小丫头做梦做出你今晚回来,叫我炖的。我以为是小丫头谗了,但小丫头又叫我半夜再炖上,这不,炖熟了你就回来了。别说,小丫头做梦挺神的。”就去堂屋的锅里盛小鸡炖蘑菇。

  趁着老头出去,铁小七说:“老七爸,他是爷爷,你不能叫他老弟?不好听。”

  铁七却一愣。

  这工夫老头端一大木盆小鸡炖蘑菇进屋来了。西边偏房的小姑娘也过来往大炕桌上摆碗放筷子。铁小七注意看看小姑娘,小姑娘挺好看,粗眉大眼,尤其嘴里的兔齿显得格外调皮。脑后还甩一根辫子。十五六的样子。

  小姑娘也瞅了瞅铁小七,突然说:“是个小傻狍子,傻头傻脑的!你看什么?”

  铁小七就嘿嘿笑笑,突然铁小七就喊:“老七爸,青上卫呢?青上卫住哪?”

  铁七打声唿哨,守着马拉爬犁的青上卫正被一群狗围着,听了唿哨一晃身,一道青烟似的飘进屋子。

  院里其它的狗互相看看,每条狗都发了傻。

  铁七用一个木盆,装了一盆鸡肉,端过去放在墙角的一片铺了木板的地方。铁七刚放下木盆,青上卫就过来了,摇了下尾巴开始吃。青上卫也知道这片木板搭的地铺是它的领地了。

  老头出去卸下爬犁喂了马回来,坐下。看着青上卫发了愣。

  青上卫吃饱了却不卧下,在板铺上转圈嗅,青上卫嗅出这板铺上有其它狗的气味,而且这样的铺和在老主人家的铺不一样。青上卫用牙齿咬起一块铺板甩在一边,又咬第二块。

  铁小七和小姑娘也好奇了。

  铁小七问:“老七爸,青上卫是干吗?不喜欢这窝?”

  老头说:“这家伙怪,它要新铺。”

第41节:山里的老窝(5)
  铁七也看着青上卫下面的动作,青上卫把木板都甩在一边,转圈踩那片地方。似乎踩得满意了,又跑到一堆兽皮前嗅出一张狼皮,拽过来铺在刚刚踩出的窝里。卧下试试,感觉满意了,把嘴巴托在一只前脚上准备休息了。

  可是青上卫突然发觉铁七在看那几块木板,它马上起来,叼起一块木板出去了,这样叼了六次,把木板全叼出去丢在堂屋的灶台边上了。青上卫回来,再踩踩狼皮,再次趴下。这次它把嘴巴直接放在狼皮上,却把右边前脚压在嘴巴上,左边前脚再压上就挡住了眼睛,只露出个嗅气味的鼻子尖。

  老头就笑了说:“老七哥,我可老鼻子年没见过这等聪明的青毛狼狗了。这家伙知道挡住眼睛看不到你,这家伙就可以偷懒了。你的一举一动这家伙的鼻子又全能嗅到。准是这家伙把老贼咬成那样的吧?”

  小姑娘说:“原来是这条狗咬了老贼,俺还想,准是狼咬了老贼。老贼跑俺屋里求救,老贼的后脖子叫这条狗咬开两寸长个口子。”

  铁小七说:“刚刚青上卫咬得那条狗叫老贼?真是叫对了名字,青上卫是官兵,官兵咬了老贼就是……”看到小姑娘瞪着自己,就嘿的一笑住了嘴。

  小姑娘嘟哝说:“老贼和俺最好了,老贼的伤口像小孩的嘴。老七叔,他是你在那拣来的破儿子?长得贼头贼脑像个小贼。”

  铁小七不高兴,低头想一想就笑了说:“老七爸,什么人养什么狗。老贼是她的她就像老贼。她和老贼一样都有偷摸作贼的性子。”

  小姑娘听了这句话,像狗被踩了尾巴,叫一声,就恼了,使劲跺脚喊:“老七叔!你管管这小子。”

  铁七知道铁小七说中了小姑娘的痛处,就哈哈笑说:“你两个听好了,你两个今后就是姐姐弟弟。你两个一个是儿子,一个是侄女,都不是拣的,都是我的亲人。九兰,他惹你你就揍他,姐姐打弟弟谁也管不着。”

  九兰就把小拳头伸到铁小七眼前说:“小傻狍子,俺有功夫,瞧那天俺叫你吃老拳。”

  铁小七瞧瞧九兰的小拳头又哈哈笑了。等铁小七知道九兰没吹牛的时候是在挨了九兰胖揍之后的事,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

  老头说:“爬犁上那只狼也是这个谁?青上、上卫咬死的?乖乖,能猎狼的狼狗可少见。老七哥你哪整来的?”

  铁七说:“我这次可撞了奇遇。”铁七就简单地说了过程。又说:“老弟,我还有一个奇遇我以后慢慢说。”

  铁小七笑着说:“我知道老七爸的另一个奇遇,老七爸碰上了妖精媳妇。”

  老头说:“臭小子,你老七爸总能碰上妖精。在柳树河子也有一个姓查的妖精,乖乖那妖精瘦的像蚊子,你这臭小子一笑挺像那妖精的。啊!这不说了,臭小子咱们日后慢慢讲你老七爸。”

  铁小七说:“你是爷爷,不能叫老七爸老七哥?不对劲,不好听。”

  老头就笑了说:“我和你老七爸早先都在柳树河子待过。你老七爸的妈死了,你老七爸被他爸从柳树河子带走时才十四岁,我那时之前之前再之前就认识你老七爸了。后来在你老七爸二十来岁时,我找这疙瘩来想要你老七爸当我儿子,你老七爸不干,说我太笨最多当他老弟,我就爽快地当了老弟。这一说就过了十一年了,我一直和你老七爸搭伴,你老七爸为人仗义,就是当哥的材料。可说下来你老七爸和你的命运挺相似,都是十四岁才被老子找回来的。”

  铁小七瞅着铁七,铁七笑笑。铁小七就没说他不是铁七的亲生儿子。

  老头说:“小子,你叫我爷叫对了,我和你老七爸就扯平了。我有好处给你,九张虎皮,二十块龙洋。怎么样?”对了,老头又说:“我叫那二,你就叫我那二爷吧。”

  铁小七说:“行!我不要你的虎皮,也不要你的龙洋,我认你当爷。这里有老七爸、有那二爷才像一家子。”

  那二眼珠发亮,那二开心极了。

  九兰听铁小七没提到她就在旁边扁嘴,突然说:“小子,你去盛肉,就你能吃。”

  铁小七笑笑就跳下炕穿了鞋,端了木盆盛肉去了。

  那二皱眉说:“脾气不像老七,这小子脾气不臭。兴许随了他那妖精妈。但我更喜欢脾气不臭,性子温和的孙子。这样的孙子带着踏实。”

  那二的话铁七就往心里去了,也没说铁小七是收养的儿子,就若有所思地想心事。

  东北的小鸡炖蘑菇兴许早年就是山鸡炖松树伞蘑,这种蘑菇长在针叶松树的落叶丛里。承棕色,像尖顶雨伞,也是长的样子最像雨伞的“伞”字的蘑菇。春夏之交的时节生长,那时采下来晾干,在冬天配山鸡炖是道美味。而且,其它大多的蘑菇虽外表也多是棕色的,但只有长在松树下的这种俗称松树伞的蘑菇是里外都是棕色的,吃起来有股松香味,而且有韧劲。这种松树伞蘑菇也就像东北人,里外都一样。

第42节:山里的老窝(6)
  九兰突然说:“老七叔,你这次带了小石磨回来吗?俺有了小石磨就能把苞米、高粱米、小米磨成细面粉蒸馒头。俺家家传的手艺,俺从小就会做。俺刚来时就跟你说过的。”

  铁七说:“我又忘了小石磨的事,但我这次在通化县城里见了你说的那种乱七八糟的馒头,我还吃了。我下次去找那馒头铺子要个小石磨来。”

  铁七在炕上躺下了,又突然坐起身问:“九兰,你为什么叫九兰?”

  九兰说:“这也用问,俺是姐妹九个,俺有八个叫大兰、二兰、三兰、四兰、五兰、六兰、七兰、八兰的姐姐,闯关东都走散了。”

  铁小七说:“那能走散吗?你们不会一个拉一个地走。”

  九兰说:“俺们就是这样走的,俺们从安东一下船,俺们就傻了,那人海了去了。俺们都不知道该往哪走,俺爹说,一个拉一个跟俺走。俺就一个拉一个,俺记得俺拉的是四姐。走着,满耳朵都是人喊人的声音。不知怎的一堆人一下子把俺们挤散了。俺看见俺四姐往东走,俺追去,追上了才看清不是俺四姐。大伙的衣褂都差不多,那一大堆人,俺看就算是你也能认错人。俺再找四姐就找不见了,不一会儿天又黑了。俺再找七姐,俺们是连一串的,七姐也走没影了。天就乌黑了。”

  铁小七问:“那你怕吗?”

  九兰说:“俺就怕了一会儿,俺就跟着一户人家走了。后来、后来就碰上老七叔了,俺就上这来了。”

  九兰又搬了下手指,算算说:“俺来这快两年了。俺家人丢了俺快五年了。”

  铁七想,差不多能找到九兰她爹和她姐了,她姓孟,叫孟九兰。我怎么就没问那馒头铺的七兰姓什么呢?

  下面插上九兰的故事,因为这个故事里,如果没有九兰,也就没有青上卫的结局了。

  2

  铁七自从听查十一说了她妹子查十三给铁七生了儿子又送人了,铁七离开大独岭在外转的时候,就有意无意地看碰上的小孩子。铁七去辑安也是这样。

  辑安北靠通化,早年是高句丽的都城,与朝鲜隔鸭绿江相望,号称塞外“小江南”,辑安境内有东方金字塔之称的好太王碑等东北各民族的古迹,那座好太王碑距今已有1500年历史了。在668年唐朝灭掉高句丽后,高句丽区域并入辽东,设州县治理,统属是设在今北朝鲜首都平壤的安东都护府。后来,这一区域又被靺鞨人占据,称渤海国。其后又有辽、金、元各朝统治朝鲜半岛。在元朝时,因朝鲜帮助元朝入侵日本有功,元朝划鸭绿江和图门江为界,允许朝鲜独立。

  在当时到后来,鸭绿江是沟通中原的重要水路。路线是:鸭绿江至大东沟入黄海渡海在山东半岛登陆。物产走向是:鸭绿江至安东,在安东集散。直到本世纪30年代初,在铁路未修筑前,这一区域叫东边道,东边道数十个县的货物,人员的出入,都以鸭绿江水路为主。

  当年鸭绿江上舟楫往来如织,木排串串顺江而下,船号子声悲壮昂扬,别有一番景象。后来,日本入侵东北,在宽甸县境内建起水丰水力发电站,拦江大坝将鸭绿江阻隔,鸭绿江水路繁忙的历史才结束了。

  而且,今天的南北朝鲜族人并不是当年的高句丽王国的高丽人,这是两个民族不是一个民族。高句丽是国名不是族名。高句丽国的高丽人占据了满族的先祖肃慎人的区域建立高句丽王国,也就是说高句丽王国的高丽人和肃慎人及其它东北少数民族共同生活在鸭绿江和图门江这一区域的。东北的朝鲜族人是后来在日本占领朝鲜半岛之后,逃到这一区域开始拓荒的,从移民的意义上讲,他们和山东人、河北人闯关东是同一意义。那时,以辑安为中心的四周以高丽或高句丽命名的居地有九个之多。

  铁七每年秋天都去辑安一次,主要是收帐。一年前的上一个秋天,铁七在辑安的木记皮货行没见到掌柜吴小个子,吴小个子的伙计给结了皮货的帐。铁七就离开了木记皮货行,在临街的一家高丽面馆吃中饭。

  铁七选的是临街的位置,边吃高丽冷面边往外看。等铁七听到吸鼻子的声音,将视线从窗外收回的时候,发觉桌子对面的条凳上坐上了一个十二三的小孩,小孩挺埋汰,也看出男女,是个小叫花子。小孩看铁七看他,小孩咧嘴一笑,兔牙外露,腮上还有两酒窝,显得挺可爱。

  小孩说:“俺叫九点,大哥哪疙瘩的?”

  北方山东人学说东北话有股“地瓜味”。

  铁七就笑了说:“我的老窝叫大独岭,老鼻子远了。在通化县城西南面。说了你也不知道,饿了吧,叫东西喂你的肚子。算我的。”

  九点说:“中!俺也这个意思。”

  铁七更高兴了,自从铁七知道有了儿子,铁七老在脑子里幻想他儿子成了小叫花子,铁七就对见到的小叫花子格外的好。

第43节:山里的老窝(7)
  九点要了一盘高丽打糕,又要了一碟高丽泡菜,说:“俺就爱吃这两样东西,俺不晓得大米磨成粉可以做成粘糕。俺也不晓得白菜加辣椒一泡就这么爽口。你们这疙瘩好活人,俺当了三年叫化子身上还长肉了。”

  铁七说:“看来你是白当叫化子了。还粘糕!这叫打糕!是高丽人的绝活。我告诉你,这大米不是用石磨磨的,是用石臼捣烂的,所以才粘才香。怎么整得我不大清楚,但就不是磨的。这泡菜叫辣白菜。白菜不是新鲜的,是去年的,用去年最好的白菜窖藏发酵几个月,或一年再拿出来配辣椒吃才这么好吃,还要配上山梨等等时新鲜货。就你北方一堆一堆挤满了人的破地方哪有这些好东西。小子你清楚了吗?”

  九点龇出兔齿瞅着铁七笑了一笑,说:“俺早就问明白了,俺也学会做了。你说的也就对个大齐概,你也没见过怎么弄的,你也白当本地人了。”

  铁七就揉揉鼻子,还想要是找到儿子,儿子像这小孩这样调皮也挺好玩。铁七就从褡裢里掏了五块龙洋给了九点。铁七又掉头喊伙计算帐,伙计正在忙,光答应就是不过来。

  九点说:“你不会自个去结帐?要不这样,俺用你给的这五块龙洋结帐你就走了得了。”

  铁七想也是,就又掏了一块龙洋去柜台结帐。铁七结帐时掌柜的女人还古怪地笑,边和铁七说无关痛痒的话,边在找零时磨噌。

  铁七耐着性子接了找的大钱回来,看着九点龇着兔牙冲他笑,铁七说:“我走了,小家伙你挺像狐狸,挺鬼精。那五块龙洋当本钱做个小生意挺好。”

  铁七背上褡裢出了高丽面馆。铁七走着隐约感觉不对,就是褡裢的份量不对,轻了点。铁七停下脚翻看褡裢,铁七就笑了,褡裢里多了两个馆子里的粗瓷碗,少了那包龙洋。铁七稳了稳忽忽上升的心火,转身转到街边一个地摊的人丛里向高丽面馆看,透过敞开的窗子,看到九点在和女掌柜说话。铁七又走进了高丽面馆,九点已经不在高丽面馆里了。铁七走到柜台前,把褡裢放在柜台上,掏出两只粗瓷碗摆在女掌柜面前问女掌柜:“你听过说书吗?”

  女掌柜扫了眼铁七,左眉毛上挑,撇了下嘴说:“什么书?我老听书,我这天天说书。”

  铁七说:“有一出书,叫铁七醉揍老女贼,你一定没听说过。”

  女掌柜又一撇嘴说:“操!就你,你叫铁七?操!那屌样!”
  铁七伸右手抓住女掌柜的头发往上一提,探左手抓住女掌柜腹部的束腰带,把女掌柜从柜台里摔出来,摔个大翻身。女掌柜的后背砸在桌子上,那桌子是一寸厚红松板做的,砸不坏。女掌柜就坏了,呕!叫一声,再一翻个,跌在地上,身体向后挺腰挺出半个圆,脸憋得铁青,上不来气要憋死了。

  铁七对骗他的人一向不客气,包括女人。铁七上去又一脚踢在女掌柜的左肋上,女掌柜嗷的一声,这一脚踢得女掌柜透出气来了,女掌柜脸色转向淡青,又转红,又转白了,女掌柜喘着喊:“揍!揍!揍他!”

  高丽面馆里吃饭的人早散开了,胆小的跑出去看,胆大的靠墙站着看。在东北看打架看热闹的被打伤的挺多的,现在2007年了也许好点。

  两个伙计就上来了,铁七揍男人更不客气。一个伙计举菜刀就砍铁七的头,铁七用右手挡开,一扭身,后背对上了伙计的前胸,铁七的左肘后砸,咔一声,伙计的肋骨就断了两根,啊呀!叫一声,力气就泄了。这一招叫“穿肋肘”,是铁七和博一丁在柳树河子打架时博一丁用过的,当时也打断了铁七的一根肋骨。

  铁七往前一冲,扑进另一个伙计的怀里,脑袋向上一顶,撞中伙计的下巴,这招叫“羊头”,是林豹子揍铁七时,使铁七吃了大亏的招法。伙计的牙齿撞牙齿,弱的牙齿就碎了,舌头也破了。铁七双手成环搭在伙计的脑后,向怀里一带一压,下面的右边膝盖早迎上来,嘭的一声,这一下挺重,这一下才是铁七独创的招法。

  林豹子曾经说过,和铁七打架,如果让铁七帖了身就完了。铁七右膝盖撞击伙计的胸口,伙计的心脏会暂时短路,血冲不上脑反应就慢。这还没完,铁七双手在伙计下勾的脑后下按借力上跃再分开双手,收回的右腿点地,左膝上击,伙计的面部中招,伙计整个身子向后甩出,摔在墙角。

  围观的人有人拍手叫好!有人喊:“这小子,揍得瓷实!够劲!”

  要知道,东北人这种叫好是不分正邪的,你打的好,就为你叫好。这就是野性的东北人的脾气。这种脾气在后来在日本人面前也没改变,在日本人面前显得麻木的不是东北山河养育的东北人,而是那些以农耕为生的外来移民。

第44节:山里的老窝(8)
  铁七打完了,抬脚勾条长条凳坐下。

  这时,从馆子里间出来一个人,这个人阴着脸出来看见铁七一下愣了。铁七也愣了,铁七站起,身体就绷得像随时射出箭的弓了。铁七的目光和这个人的目光的碰撞,才像真正的狼狗与狼狗的目光在碰撞。

  这人说:“铁七!”

  铁七说:“博一丁!”

  博一丁双手时握时松,在用脚踢碍事的桌子、凳子。

  铁七这次没揉揉鼻子,铁七在林豹子面前能笑着揉鼻子,在博一丁面前铁七没时间揉鼻子。铁七也用脚往一边推桌上、凳子。

  那时的馆子大多转圈摆桌子,馆子中间多是空着,只有在客人多的时节在中间摆桌。四周就静了。

  有急躁的人就鼓噪,还不干!我等的脚软了。

  女掌柜这时才扶着凳子爬起来,女掌柜双手向后捂着腰喊:“操你妈!你不是能打吗?转你妈的屎圈?快揍他!”

  铁七的嘴角展开笑。

  博一丁突然扬手甩了女掌柜一个极响的耳光说:“叫!叫老七哥!他是通化县城的老七哥!”

  女掌柜捂着嘴巴,憋青了脸,眼珠瞪着博一丁,嘴里却叫了老七哥!

  博一丁说:“老七哥,我栽林豹子手里了,我在这疙瘩对付几个小钱混饭!老七哥得罪了。”

  博一丁又说:“给老七哥备好行头。”

  女掌柜转回柜台取出一包龙洋放铁七褡裢里,就捂着脸坐下,低下头,呸、呸,一劲往地下吐。

  博一丁看着铁七说:“老七哥,用我博一丁送一程吗?”

  铁七说:“拉倒了,我急着赶路!”铁七走向柜台取了褡裢,冲博一丁抱抱拳就出了高丽面馆。

  看热闹的有人说:“没劲!没干起来。”

  也有人说:“那小子也不善,瞧那眼珠什么表情也没有,那人阴着呢?像凶猛又狡猾的狼狗。那小子不是不敢打,那小子是没到一击必杀的时机。”

  铁七边听边走,不知为什么,铁七心里突然有些发慌。

  在东北,最好的交情不是用龙洋处出来的,也不是用恩义牵扯出来的,也不是靠亲情联系的,而是打出来的。

  打出来的交情才是最铁的。因为打到互相尊重、互相了解,脾气相近的就对上脾气了,就没架可打了。两个一见面往往一个说一句,那事怪我。另一个说一句,还扯什么?过去了。或者一个说一句,那事就他妈怪你,另一个接一句,现在再说有意思吗?两个一拉手,一场醉下来就铁哥门了。互相决不会记仇。

  铁七从十几岁在通化县城和林豹子打得架最多。而在柳树河子和博一丁打的架最多。但博一丁给铁七的感觉和林豹子给铁七的感觉是不同的。这就是天性的对立了,从一开始对立就走向更大的对立了。

  铁七和林豹子和博一丁都具备东北狼狗的性格。这三个人互相能成朋友或成为敌人就是注定的了。就走向了一个极端和另一个极端。当然也有中性的,这也是从性格中体现的,就是一架过后爱和就和再打就打,互相不在意,互相无所谓。这里面就有了北方移民的性格了,也有了儒家忍让的意味。

  但铁七和林豹子和博一丁他们每个人都是真正的东北人,他们都不是中性的东北人,也不是能够和不同脾气的人团结的人。他们都是狼狗的性格,东北狼狗的独立性要大于其他种类的犬种。他们三个的不同在于,有的狗的性格重于狼的性格,忠诚又直接,比如林豹子。有的狼的性格和狗的性格十分均允各有一半,即忠诚又独立,比如铁七。有的狼性大于狗性,残忍而有耐心又狡诈,比如博一丁。

  还有,以上的这些并不包括那个年代在东北生活的那些南方人。也许他们并不直接走向两极,也不需要走向两极,也不中性,也没有狼狗的性格,但毫无疑问他们是能团结不同人的人,也是看不透费思量的聪明的人。

  铁七走着,铁七隐约感到和博一丁的事没完。但铁七是个不怕事的人,是个事越到临头拼劲越足的人。

  铁七就不想着博一丁了。说到底这次褡裢里的龙洋并不多,只有一百二三十块。是几次帐款中余下的尾数,但这不全是铁七的,有一多半是大独岭其他三户猎户的。这些猎户的皮货都经铁七出手,再同铁七结帐。

  在平时,如果百十块龙洋丢了,铁七一般哈哈一笑就照赔给其他猎户。铁七也被小贼偷过,铁七也没找小贼拼命。有时铁七还说,丢百八十块龙洋死不了人,小贼也要养家。但这次为什么不这样豁达了呢?因为这次不是被偷而是被骗。如果一条东北狼狗被主人骗过,主人觉得好玩,也认为无所谓,骗条狗而已。

  但是东北狼狗却不这样认为,东北狼狗会对主人产生怀疑。以怀疑的心态帮主人做事,那么一旦在关键的时刻,狼狗会因为怀疑而不积极,不会百分百服从主人的命令。那么吃亏的不单是主人,狼狗也就不会再被主人信任,狼狗也走向悲哀了。因为人和狗是不同的,人骗了狗人不认为是错。好的猎人有这样一句话,“骗你自己也不要骗你的猎狗”。铁七的性格中,就有这种狼狗的性格,这也是铁七的致命的弱点,最让铁七发怒的就是被骗。这次铁七为了百十块龙洋发这么大的脾气就是因为有了被骗的感觉。

第45节:山里的老窝(9)
  铁七在晚上在辑安投客栈的时候,早把那一架抛脑后去了。睡一觉,铁七一早就走,可是在结帐的时候,掌柜说:“你的帐结过了。”

  铁七内心隐约的不安又回来了,问:“谁给我结的?”

  掌柜龇牙一笑说:“是伙计在帐上记着你的帐结了,帐上还记着叫告诉你是你的主人把帐给你结了。”

  铁七揉揉鼻子想用拳头亲近掌柜的笑脸,但铁七理解了掌柜不过是多收了几个小钱才这么说的。铁七就走了。

  到了吃中饭的时候,铁七在路边小饭馆里吃了饭,结帐时伙计问:“你叫铁七吧?住通化县大独岭?”

  铁七说:“对!怎么了?”

  伙计说:“对就行,你还得再付三十个大钱。你的主人吃了一条江鲤鱼,二斤多重。”

  铁七觉得有点意思了,付了帐算了路程往前赶了一程,在苇沙河头道屯早早投了行脚客栈。要了吃的等这个主人。

  等到下了夕阳,九点就晃进来了,瞅了眼铁七,吸一下鼻子走过来同桌坐下说:“俺不是狐狸,你是。俺在路边草稞拉泡屎的工夫,俺就看见你赶头里了,俺打算在这找不到你就追到通化县大独岭。”

  铁七说:“你追我干什么?我看不上的就是骗子和小贼。你小子两样都是,你跟我走一天我就揍死你了。”

  九点却说:“俺不当小贼不当骗子俺早饿死了,俺偷的都是你这样一掏一大把龙洋的人。你丢几个龙洋不会饿死吧?俺可不行,偷不到就不行。”

  铁七说:“怎么的?博一丁对你不好?”

  九点说:“什么好不好?博一丁是当家的,俺偷了龙洋博一丁要九成。俺就得一成。博一丁有十几个俺这样的手下。”

  铁七说:“挺好!做下去也养几个小贼就也成当家的了,也发大财了。”

  九点说:“俺不当小贼了,俺跟着你了。你是叫博一丁害怕的人。但这不是俺跟你的想法,俺也不怕博一丁,其他兄弟姐妹都怕,就俺不怕。俺不怕博一丁,博一丁才和俺分成,其他兄弟姐妹偷了龙洋才有饭吃,偷不到就饿着。俺自己结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晓得了?俺跟你是因为你是好人,是个会揍人的好人,跟你在一起就像跟家养的狼狗在一起,俺踏实。博一丁不行,博一丁像养不熟的狼狗。”

  铁七瞅着九点,突然和九点对上了脾气,不收下九点都觉得不应该,说:“行,你就跟着我吧,当我的儿子。”

  九点吸了下鼻子说:“这可不行,俺当不了你的儿子。”

  铁七说:“***,你小子还牛气。”

  九点说:“俺不是牛气,俺也想有你这种像狼狗似的爹,但俺就是当不了你儿子。”

  铁七说:“拉倒吧!强求的没意思,你叫我老七叔吧。”

  九点说:“中,俺叫你老七哥更好。”

  铁七说:“小样!信不信我揍你?就叫我老七叔。”

  这样,铁七带了九点到了通化县城老绵羊羊肉馆,铁七打算叫九点给吉了了当学徒。

  九点以为老绵羊羊肉馆就是铁七的家了,因为九点看铁七在那里和家里一样。九点洗干净再出来,叫了一声老七叔,铁七就傻了,九点就变成了粗眉大眼的九兰。

  铁七在红羊、吉小叶的笑声中揉揉鼻子想揍人。

  九兰说:“俺没骗你,你不能打俺。俺说了俺不能做你儿子,说了两遍。俺等你问为什么你又不问,俺是女的怎么能当你的儿子?”

  铁七还揉鼻子,但铁七却说:“没救了!这个臭丫头就是对了我的脾气。”

  这件事让红羊和吉了了笑了好久。然而,铁七更要把九兰留在吉了了家了。九兰却说俺不和羊住在一起,不踏实。你再这样说,俺就放把火烧了这破馆子。

  吉了了也说,小丫头片子你以为你是女侠客,你没那胆子。

  铁七却不这样看,铁七知道九兰说烧馆子就会烧馆子。铁七就带着九兰去了大独岭。

  这样铁七碰上了第一个能叫铁七改变主意的人。因为铁七是东北狼狗的性子,铁七也像狼狗一样需要主人。

  铁七对吉了了对红羊都是以这种性子为根基的,因为这个根基的支点是情义,情义就成了铁七的第一个主人。

  对九兰又不同,是对小一辈的责任,这个责任又成了铁七第二个主人。这一切和林豹子只能忠心又有不同,也更不同于更复杂的博一丁。

  这样,这部小说写到这里,该出来的人物基本都出来了。我本人写小说创作情节并不是故意拐弯。这是思维决定的,就喜欢像蜘蛛盘网一样,一圈一圈盘网讲故事,创造情节。但有一位著名的老师告诉我,直叙一点,把故事写透比这样拐弯结网好。读者读起来顺畅。那么就听老师的话,在下面的情节故事中最多再拐一、二个弯。这是我的毛病,如果毛病是风格的话,这种结网抽丝的创作方式也算我的风格吧。

第46节:猎熊(1)
  第五章:猎熊

  猎熊是猎人求生存的一种技艺,其危险性像西方人捕鲸一样。但这种技艺是勇敢者的游戏,因为就算一个猎人力大无穷,但如果他懦弱,他不够勇敢,他就无法成为猎熊人。当然,每个猎熊人都有伙伴,而能够一起同仇敌忾的伙伴只有狼狗,从某种程度上说,狼狗在猎熊的过程中,承担着主人的成功或失败。而失败则意味着死亡。

  ……本章题记

  1

  次日,在大公鸡高昂的打鸣声中,铁小七醒了。屋里也朦朦胧胧透亮了。处在昂奋状态中的铁小七昨晚睡得虽晚却没睡踏实。这个新家对铁小七来说还充满神秘。铁小七抬头看铁七,铁七翻个身又睡了。铁小七又去看青上卫,青上卫抬头瞅瞅铁七,把头又放在前脚上。眯缝着眼珠也不起来。铁小七就想起来了,又听听外面没动静,又决定再趴一会儿。

  青上卫尖立的耳朵转向门的方向,门外传来了脚步的声音。门被推响了。九兰直接走进来了,站在屋里吸鼻子。

  铁小七一下紧张了,知道九兰嗅到了他的脚味,又担心九兰像吉小叶那样骂他,就趴着装睡不动。

  可是九兰却伸手抓住铁小七的耳朵,小声说:“快滚起来了,小傻狍子不能睡懒觉,俺晓得你醒了。”

  铁小七见九兰没因脚味骂他,放心了说:“那你先出去,我穿裤子。”

  九兰说:“俺是姐,怕什么!俺见过好多个光着腚的小傻狍子,也见过臭小子站着撒尿的那个德行。”九兰虽这样说但还是出去了。

  铁小七就拿九兰与吉小叶对比,也不知道具体应该怎么比较,也比不出个所以然来。铁小七吸口气起来出了屋门。

  外面清清爽爽的一个早晨。天气挺干冷的,也没有风。

  铁七的房子是建在三面环山一面临河的避风处。高高的围墙都是用整棵原木围成的。这些原木都是活的,也生长着枝枝杈杈,只比正常的树的枝杈少也弱小,也没有粗的树杈和树头而已。这样的原木也没有根,是在春秋季节将整棵树砍断,就留下树身,把树身一根挨一根直立着埋在挖好的土沟里,埋上一米深左右,余下的三米多站在土外。由于不扒下树身的皮,这根根树身就会吸水而生出根来,顶部的断头也会生出枝叶,时间久了就形成密集的树墙。这样的树墙除了山豹和大山猫、猞猁能爬进来,狼、狐狸等等是进不来的。那一圈树墙的枝杈上此时都有雪挂在上面,有风吹过,枝杈晃动时会有雪粉落下来。

  铁小七站在院里看清了这个家更开心了,靠东边树墙的鸡屋里的鸡也吸引了铁小七,那些鸡不是趴在地上的,而是一只只站在鸡屋里悬空的吊杆上的。像一只只大鸟似的在两根横杆上趴着。打鸣的大红公鸡从比房子还高的柴垛上飞下来。有几只母鸡从横杆上也飞下地来,母鸡们急着跑进草窝下蛋。

  大红公鸡突然扑扇着翅膀向铁小七的身后跑。铁小七急忙回头看,原来是青上卫出来了,不小心靠近了几只母鸡。自家的狗大红公鸡是认识的,所以大红公鸡不去防备。大红公鸡不认识青上卫,青上卫又长得和青狼十分相似,这一靠近母鸡,母鸡也慌了,大红公鸡也冒火了。铁小七想阻止也迟了。而且这只大红公鸡的脾气与其它公鸡不同,非常火爆凶狠,脖子前伸探喙,脖子上的羽毛一下炸开,就像一柄鸡毛担子。大红公鸡扑过去迎头就啄青上卫的头。

  青上卫是东北狼狗,这种狼狗天生能分得清那只是自家的家禽那只是邻家的家禽。青上卫虽然刚刚在这里住了一夜,但青上卫在昨晚进院时已经把院里的一切分清记熟了。这会儿,面对大红公鸡的攻击,青上卫就躲开了。

  铁小七见青上卫没动粗,又见大红公鸡脾气火爆,铁小七又是孩子,也觉得好玩就不管了,在站着看。

  可是,大红公鸡却并不认为青上卫是自家的狗,大红公鸡一扑不中又扑上去啄。而且这一闹,院里六条拉爬犁的黄毛狗也聚过来盯着青上卫汪汪叫,这些狗清一色都是黄毛柴狗,屁股后都举着卷成圆圈的尾巴。这些黄毛柴狗也不认为青上卫是新同伴。也许这些黄毛柴狗还妒嫉这条刚来就和主人住一屋的青毛狼狗。这些黄毛柴狗也就围上来跃跃欲试了。

  昨晚吃了青上卫大亏的浅青色的狼狗老贼和另一条深青色的狼狗也悄悄围向了青上卫的后路,双双堵上了通向房门的路。这两条狼狗是猎狗,比拉爬犁的黄毛柴狗聪明,也知道如果青上卫逃进屋就会有主人出来干涉了。

  这样,六条黄毛柴狗在外圈,两条狼狗堵在后路,把大红公鸡和青上卫围在了内圈,形成了包围。

  铁小七这才紧张了。

  青上卫同样知道有架要掐,青上卫根本瞧不起大红公鸡,公鸡再火爆也打不过狗。只是青上卫初来乍到摸不清脉门,边躲避大红公鸡的扑啄,边耸起耳朵听屋里铁七的动静,嘴里发出两声吱吱的叫声。同时青上卫对铁小七的叫喊不理不睬。

第47节:猎熊(2)
  铁七在屋里喊了一声:“去吧!叫它们知道谁是青上卫。”

  青上卫听了这一声命令,青上卫马上知道它应该做什么了。这里不是老主人二毛子张一夫的家,在二毛子张一夫的家里,青上卫只是二毛子张一夫的伴行犬。张一夫还有一条叫白左卫的日本白毛秋田犬,还有一条叫红下卫的法国红毛獒犬和一条叫黑右卫的黑毛高加索牧羊犬,这三条狗和青上卫用途不一样,又是一家从小同时养长的伙伴,又因各有事做也不会掐架。在这里不同,这种不同青上卫在昨晚就感觉到了。青上卫就在大红公鸡再次扑啄时,迎头用左前脚拍在大红公鸡的头上,大红公鸡就晕头了。青上卫又一扑扑住大红公鸡,用一双前脚抱牢,张嘴就咬,又一甩头,吐出满嘴的鸡毛。接着又咬。

  铁小七就喊:“不能吃!”却听大红公鸡还活着,还在惊叫。铁小七想上前解救大红公鸡,青上卫已经放开了大红公鸡。大红公鸡得了解脱,展翅扑飞,冲起一米多高就跌下来了。

  铁小七冲口哈哈就笑出声了。大红公鸡的背上,翅膀上的羽毛被青上卫拔下太多,几乎成了裸体。

  大红公鸡就敞开脚步,一头钻进柴垛里了。

  六条黄毛柴狗里有一条样子显得愣头愣脑的黄毛柴狗,这条黄毛柴狗汪叫一声,举着蓬松的黄色大尾巴首先出来向青上卫挑战。这条黄毛柴狗是六条黄毛爬犁狗中的先锋狗,也是六条黄毛柴狗中个头最大,最强壮的狗。它叫大愣,大愣的肩高一尺七寸,身重有七八十斤,这也是这种狗中的最大身高最大体重了。大愣的胸部比一般的柴狗的胸部要宽出一寸,这样胸大,肺活量就大,四肢也比狼的四肢壮实,拉爬犁这种柴狗是首选。大愣身上的毛色和其他爬犁狗的毛色一样,不是纯正的柴狗的那种黄色,不是金黄色,也不是土黄色、更不是淡黄色,而是黄中泛黑。整体看是黄色毛,但毛的梢部是黑毛尖。

  像大楞这种黄毛柴狗是东北区域土生土长的柴狗,是和东北狼狗或其他毛色的狗杂交出来的品种,是不纯正的杂毛柴狗。这种柴狗的脑袋承多方形,就是可以分成两个长方形。比如额头部分是长方形,嘴和吻的部分也是长方形,吻部不是狼吻似的尖吻,而是方形平吻。这两个长方形一横一竖,和方形的平吻就组成一副“愣头愣脑”的狗脑袋来,如果这种柴狗的眼神再温柔些,就显出“憨”来,那特点挺像北方汉子。

  在这种柴狗中,只有少数柴狗的两只耳朵是都立起的。大多柴狗的耳朵是一只耳朵能立起,一只耳朵立不起,从耳朵中间打横折一下,耳朵尖部是折垂下来的。更多的这种柴狗就干脆,两只耳朵全是中间横向打折,耳朵尖全向下垂着。再有就是这种柴狗的四肢和其他狗也不同,却和狼的四肢相似,只比狼的四肢略显粗壮,但不及常见的德国牧羊犬的四肢壮阔。而且这种柴狗不论什么毛色,那条蓬松的尾巴总是卷成圈举在屁股上面,但纯正些的金黄色、土黄色、淡黄色的柴狗的尾巴更蓬松,尾巴卷的圈也更圆,看上去挺威风也挺好看。就养这种柴狗来说,一般都喜欢耳朵都能立起的,那样子看起来像狼狗的耳朵,承三角形坚挺直立。看起来更威风也更好看。

  这种柴狗和其他的狗掐架大多不很厉害,但这种柴狗中有一种性子怪的,老低头走路,性格孤僻,独立性强的。一但你养的柴狗是这种特点的,这条柴狗和狗斗架咬人就非常厉害,往往一出必胜。这种柴狗虽然样子略有愣感,却是守院的干将。由于这种狗的毛皮厚实,也适于冬天在野外陪行。

  还有一种杂种狼狗和这种杂毛柴狗一样,早年在东北常见,在村屯中,几乎家家有。这种狼狗毛色有浅青色、有深青色、有青黑色、有青黄色,也有青白色,这种杂种狼狗有的个大,和大个的德国牧羊犬差不多。有的个头小,和杂毛柴狗差不多,但耳朵直立的少,像柴狗那样两只耳朵全打个折弯曲下垂的也少,基本上都是一只耳朵直立,一只耳朵中间或尖部横向打个折下垂。这种狼狗一般都很勇猛,也聪明。这种狼狗的四肢更接近狼的四肢,跑、跳,耐力都强。如果在这种杂种狼狗里面有一条的眼睛看什么都不轻易表示出表情,显得冷模,而看上去又有呆感的,这条杂种狼狗就是掐架厉害的狼狗。

  以上说的这些杂种狼狗和青上卫这种纯正的东北狼狗的不同之处在于毛色、毛的浓密度和不能全部直立的耳朵,再有就是嘴巴和尾巴略有不同。这种杂种狼狗的嘴巴多为长方形的平吻。而青上卫的嘴巴是更接近狼的那种长方形尖吻。这种杂种狼狗的青色毛不是深就是浅,再一点就是毛短,尾巴也略短,平时都是弯刀似的从屁股垂下去,半举在离地面十几公分的水平上。而青上卫的尾巴是略弯着几乎是垂到地面的,这种尾巴在速跑、急拐弯、急停等方面的作用大于杂种狼狗。

第48节:猎熊(3)
  在这院里,也有两条这样的杂种狼狗,一条是已经露过脸的浅青色毛的老贼,另一条是深青色毛的狼狗,这条狼狗就是那种看什么都显得冷模,看上去又有呆感的杂种狼狗,这条狼狗叫老憨,和老贼都是那二的猎狗。老憨不是这群狗的头犬,因为老憨除了随那二去猎虎,干其他事老憨都不感兴趣。

  这条叫老憨的杂种狼狗此时守在青上卫退向屋门的位置,也打不起精神,因为老憨知道在大小独岭的几十条狗中除了它老憨,最厉害的就是先锋狗大愣。只要大愣出战,一般就没有老憨的事了。而且在这个院里,大愣可以走到任何狗的前面撒尿抖毛,就是不敢在老憨前面做同样的事。

  大愣走出来,嘴巴翻起皮褶向青上卫发威。

  这时九兰揣着大木盆出来喂鸡,九兰看到两条狗要掐架,九兰就喊:“好哇!俺就不信老七叔的青上卫厉害,大愣,上!下大口也把青上卫的脖子咬个口子。”

  但大愣和青上卫碰了一会儿目光,大愣就停下脚,光发威不敢上前了,这在大愣是从没有过的事。青上卫刚一龇牙,大愣的背毛就一抖炸起了,尾巴却往屁股沟里夹,后腿下蹲,直立的那只耳朵往下收缩,发出的叫声也虚了。

  青上卫知道,眼前这条黄毛柴狗已经草鸡了。再打击黄毛柴狗一下它就会服输了。青上卫就扑过去,甩头在大愣腮上咬了一口,两条前腿抱住大愣就摔倒了大愣。大愣趴在地上,收紧身体不敢起来,吱吱叫求饶了。青上卫龇出犬齿大声咆哮,这是严厉警告,大愣就失禁了。可以说大愣只是同青上卫对了对目光,大愣根本没敢动口,大愣就服输了。

  其它五条黄毛爬犁犬汪汪虚叫几声就退开了。守着青上卫退路的浅青色的狼狗老贼,这时假装没事似地坐下。青上卫的目光瞄向老贼,老贼马上把目光避开,嘴巴也垂向地面。青上卫知道老贼也服了,又看向老憨,青上卫的目光就起变化了,深青色的狼狗老憨的目光虽然没有表情,但老憨掉头跑向房后,那是后院,只放些生木耳的腐朽榆木。

  青上卫没迟疑,尾随老憨去了。老贼见了这个场面,爬起来,一副做小贼的样子也跟过去,在房山墙的转角处停下来,只把脑袋伸过房转角的墙看。

  九兰说:“臭大愣,平时连老贼也欺负,这会儿你的能耐呢?待会儿不给你饭吃。”

  铁小七也想跟到后院去看两条狗在干什么,铁小七刚一转身,九兰就说:“你站住,小傻狍子你知道俺为什么叫你起来吗?”

  铁小七说:“是叫我陪你说话吧?总不能叫我喂狗吧?”

  九兰说:“对了,你猜对了,就是喂狗。从今以后狗就是你喂了。你不喂或是喂不好俺就揍你。不光喂狗还要喂鸡,俺今天教你怎样拌鸡食、狗食,明天你就接手。”

  铁小七说:“我都干了那你呢?你干什么?”

  九兰说:“俺要做饭、还要洗衣,更要专门管着你。”

  九兰一双眼珠瞄着铁小七的脚又说:“还有,你的屋里再有脚臭气俺也揍你。俺也是汗脚,你到俺屋里闻闻就没有脚臭气。俺每晚都用热水洗。”

  铁小七想,这里没这个破丫头就好了,又想回通化县城吉小叶家算了。但铁小七又舍不下铁七和青上卫。铁小七从小受气早习惯了,又想一想能喂狗喂鸡也挺好。

  九兰一直盯着铁小七的脸在观察,见铁小七眼珠乱转就说:“你不听俺的吩咐,还是不服俺的吩咐?”

  铁小七说:“行,我干。可是鸡一只只住那么高的杆子上,怎样才能一只只抓住鸡叫它们站上去?我怕这个整不来。”

  九兰举手拍拍自己的脑门说:“小傻狍子没救了真他娘的傻。”

  这个铁小七担心的问题到了晚上就自动解决了。那些鸡到了晚上,它们一只只展翅飞上去站在木杆上,一只挨一只都能站在木杆上转身。

  山里人家的鸡有这种本事就是为防狐狸,黄皮子、也就是黄鼠狼之类晚上来偷鸡。鸡和鸟一样,一到黑暗中就成了瞎子,那时你用手电照到鸟或鸡,你记住位置,关了手电去摸,一摸一个准,没跑。

  九兰喂着鸡用手点个数,点了两遍还少一只,就说:“又是黄皮子,这个院狐狸进不来。可怪了,黄皮子打得过俺那只老火爆老火爆连狗也怕的大红公鸡吗?”

  铁小七就嘿嘿笑,往柴垛里指。

  九兰过去弯下腰,在烧柴垛一个大的缝隙中看到趴着不动的大红公鸡。九兰就召唤。大红公鸡回应着不出来,却还往缝隙里钻。因为鸡这种动物一旦钻进洞里,它就一路向前,它退不回来。除非洞里够大能转身。在东北有的人的家里,就有鸡钻进炕洞,直钻到无法动弹的境地,最后就被烟熏死了。

第49节:猎熊(4)
  九兰伸手去掏,抓住了鸡的脚,一使劲给拽了出来。一眼看到大红公鸡身上的羽毛只乎都没了。就吓一跳说:“俺不是故意的,俺是想救你。这大冬天你没了毛还能活吗?”

  铁小七人厚道,见九兰着急,就说了大红公鸡毛掉的经过。

  九兰抬手拍了大红公鸡一巴掌,拍的大红公鸡喔喔叫,九兰恶狠狠地说:“自己惹的,冻死你活该。”甩手把大红公鸡丢地上了。

  铁小七又想起青上卫,想去房后后院看,却看到老贼急忙忙跑回来,跑到房门口趴下,再垂下头用鼻尖顶一颗玉米粒,它假装没动过。

  过一会儿,青上卫小跑回来,铁小七看到青上卫的一只耳朵豁开一个小口。铁小七想去给包伤,又看到老憨在青上卫后面小跑过来了,头脸上没伤。老憨是伤在前腿和脖子上。这还是那二出来给看出来的,那两处伤都是三角口子,是咬中再扯拽开的口子。

  青上卫和老憨的较量只有老贼看到了,老贼不会讲出来。但叫那二听到了。这两条狗是在那二的屋子后面交手的,这也是老憨聪明的体现,因为在那里交手,老憨能感觉到主人在,老憨的勇气就足,但老憨还是输了。

  从这一刻起,在这个院里,就没有狗敢站在青上卫三米之内了。

  吃早饭的时候,九兰说:“老七叔你的狼狗是下流货,它不应该叫上卫狗,应该叫下流狗。它拔光了俺大红公鸡的毛。这大冬天的鸡没毛一会儿就冻死了。”

  铁七说:“那今晚就炖上,吃大公鸡炖蘑菇。”

  九兰说:“俺看行,从明早开始就你打鸣。”

  铁小七嗤嗤笑。

  那二说:“俺听着这家伙和老憨掐架,第一个回合老憨赢了,第二个回合掐个平手,第三个回合老憨被咬倒了。老憨是猎虎狗,也是我养过的头等厉害的狼狗,才和这家伙掐了三个回合,这家伙是二郎神的哮天犬。厉害,老七我是服了。”

  从铁小七认了那二当爷爷,那二就不叫铁七老七哥了。铁七也不叫那二老弟了,而叫那二那二叔。”

  铁七把筷子放下,转了话题问那二:“那二叔,那只熊养肥了吧?今年的雪下得早,熊怕是要进仓冬眠了吧?”

  那二说:“还没,现下还不冷。那家伙又贪吃,我前几天刚刚丢过去一只狍子。熊还在活动。怎么?这几天就猎?”

  铁七说:“我想活动活动。那家伙长多大了?”

  那二说:“怕是六七百斤了。”

  铁七说:“臭小子,吃了饭你就练枪,过两天你跟我去猎熊。”

  铁小七就吓了一跳,看铁七的目光有点虚。

  九兰说:“俺也练,俺也去。”

  铁七说:“你是丫头,做丫头干的事,烧火做饭吧。”

  九兰说:“俺总有一天猎只熊堵你的嘴。”

  铁小七还行,练了几天瞄准,又射了几十发枪子就有点感觉了。铁七在旁边看着挺满意,又突然抓只鸡丢过来喊:“放!”铁小七却举着猎枪愣了一愣,鸡落到地上扑扇翅膀跑了。

  铁七说:“知道吗臭小子,打猎准备好了自然重要,但做反应要及时正确更重要。没有猎物会给你工夫准备好,在山里讨生活最重要的就是反应。眼快、手快,又行动正确才是救命的绝招。好了,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咱们就进山。”

  那二在一旁瞧着一个劲皱眉,这时忍不住了说:“老七,有你这样教我孙子的吗?我看着眼晕。我跟我爸学了几年才行,我孙子就这点本事就进山?”

  铁七说:“去见识一次比用嘴教一百次都管用。这是练悟性,这个悟性是靠他自己去领悟的,不是靠老子教的。”

  那二说:“我听你说的挺邪唬,我不放心,我明天跟着去!”

  铁七掉头往屋里走,又回头说:“我还想叫你老弟。”

  那二说:“现下不行了,现下我是你爸爸一样的叔。我前天把那只死狼喂熊了,我从熊趴的土洞看,那熊真有六七百斤。我明天就跟着。”

  2

  次日一大早,铁七就起来了。铁小七也起来了,铁小七昨晚根本没睡好,一想到要去猎熊就紧张。困了想睡的时候天就亮了,这时是青着两个眼圈起来的。

  铁七瞅瞅铁小七说:“过了这一次你就能睡着了。当年我也像现在的你一样。”

  吃过了早饭,铁小七在发呆的时候。那二已经架好狗拉爬犁了,六条黄毛爬犁狗都驾上了。铁七把猎枪等等都检查了一遍,又把一口猎刀插在绑腿绑牢的刀鞘里。活动一番感觉利索了就说:“九兰,看着家,老贼、老憨留给你做伴。今下黑兴许回不来。”

  九兰说:“行啊!小傻狍子机灵点,你能打只小兔子回来俺就替你喂十天鸡。怎么样?”

  铁小七瞅瞅在叫号的九兰,想答应心里又没底,扁扁嘴就要哭了。

第50节:猎熊(5)
  出发了,狗拉爬犁在头狗黄毛大愣的带领下,顶着北风爬上一道雪坡,向老林里爬去。铁小七抱着杆猎枪背对着北风坐在爬犁上,那二在驾爬犁,铁七在爬犁边顶风跟着走。青上卫跑在铁七身边,青上卫的右耳朵上的伤己经好了。只是在耳朵边上多了个小豁口,那小豁口就长不上了。

  那二驾狗拉爬犁顺雪坡走上平坦些的雪原,再向南转弯,就成顺风了。那二说:“孙子,困了就睡一觉,到地头还有老远一段路。你那一枪那二爷替你放了。”

  那二这样说是有所指的,在长白山区域猎熊比猎虎难。如果是猎熊,有一种情况是先养熊,就是在秋天发现了熊的活动区域,而那时熊正抓膘。那时的熊更不够肥,胆也不够好,熊掌也没养足。那时就不猎熊,而是养熊。时常打些猎物丢在发现熊的地方,猎物发臭的时候才是熊最爱吃的食物。

  熊有了吃食就会留在那一带不会走开。等到了冬天,时间是熊进入冬眠的时候,那时熊的体重往往是秋季的一倍以上,熊掌也肥厚。而那时猎获的熊胆,因是冬天猎获的就叫冬胆,俗称“铜胆”,是最值钱的熊胆。这种猎熊的方式就叫“打喂子”。

  另外,在打猎的时候还需要“赶仗”,“赶仗”是猎人在某一处隐蔽好,同伴到另一边去呼喊,拨草、敲树,吓唬猎物朝猎人隐蔽的方向跑。给猎人制造机会。但这样“赶仗”时,猎人和同伴的身后都要挂幌子,这样做是避免猎人误伤自己人。

  东北有人参、貂皮、靰鞡草这样的老三宝和人参、貂皮、鹿茸角这样的新三宝。但熊的身上也有三宝,就是熊胆、熊掌、熊皮。熊胆和熊掌人人都知道这两宝的用处的价值。那么熊皮这一宝的用处就少人知道了。把猎获的熊皮熟了,在冬天,在山里把熊皮毛朝下铺在雪地上,人睡在上面就不会受寒受潮。在夏天,把熊皮毛朝上,可以避蛇,蛇一遇熊皮就不敢靠近,而会逃跑,否则蛇周身又痛又痒。熊皮冬天猎的最好,那时熊皮毛长绒厚,熟出来的皮子皮板质地好。初春的熊皮还行。在夏天猎获的熊皮就扔了吧,夏天猎获的熊皮一文不值。

  熊掌是熊在冬眠之前的好,因为熊经过一秋的抓膘,熊掌养得肥厚。如果等到熊冬眠醒了再猎熊,熊掌就没用了,熊在冬眠时是舔掌解饥渴的。一个冬天舔下来,四个熊掌就变得又薄又溃烂。

  所以猎熊的最好时机是在熊刚刚进入冬眠的时候。因为长白山里的黑熊有冬天蹲仓的习惯,一到大雪封山,熊就在大树下掏个地洞,钻到里面,再用土块杂草将洞口堵严。或者钻进烂成空心的树洞里。有时,一个地洞里蹲几只熊,直到避过严寒,在天暖时再钻出来。在熊蹲仓时猎熊,有时启到大仓,往往能猎获几只熊。

  而在东北敢于猎熊的猎人是受人尊重的。那时不是现在,那时用老土铳或洋炮,有的甚至用铁扎枪。猎熊人反被熊整死吃掉的事时有发生。但是猎熊又是最剌激和最吸引人去干的事,所以不是山林里的好汉就不敢猎熊。

  铁小七根本不明白那二那句话中的含义,铁小七是第一次进入大山,此时就没了睡意。这天的天气有点怪,出门时是晴天,这会却飘下雪花了。

  那二说:“老天爷不给脸,老七,过一会儿,雪下大了咱们怎么办?”

  铁七说:“还能怎么办,接着走,就快到了。”

  雪飘下来了,风却刮得弱了。但三个人,包括七条狗的身上所有有毛的地方,也都挂上了白霜。雪飘了半个时辰,雪变小了,又过一会儿,在快到中午时雪就停了,也起风了,风吹得雪粉在雪野上打着旋地飘。铁七他们也到地头了。

  那二说:“怪了,老天也给你老七面子。”

  铁小七看到雪地上有三只梅花鹿在远处丛林地带啃灌木枝杈的皮。铁小七扭头瞅铁七,目光中的含义是想猎梅花鹿。

  那二却说:“咱们现下不猎鹿。孙子,那是梅花鹿,现下梅花鹿的角就是软的,叫鹿茸角。等过一阵子那角长实了,那角上的绒毛皮一脱落就像骨头了,就不值钱了。咱们现在要是猎鹿就好了,我就不用替你放那一枪了,猎鹿打不中也没什么凶险。现下咱们是猎熊。知道吗孙子,你老七爸是最好的猎熊人。有一回你老七爸一个人一条枪猎了三只熊。整个长白山就震了。”

  铁小七说:“老七爸和那二爷都厉害,可是我心里砰砰跳的没了底气。”

  那二说:“有我呢,孙子不怕!你看过那二爷怎样放那一枪,下次你的胆子就大了。”

  铁小七还是不理解那二老说的替他放那一枪是什么意思,铁小七的目光还在追逐看到猎人而逃跑的梅花鹿。

  铁七瞅瞅铁小七没吱声。

  狗拉爬犁进入了老林,狗拉爬犁就慢下来了。老林中根本没有路,灌木、杂草、丛丛杂树乱七八糟的在雪地上探出瘦瘦的枝杈的尖。狗拉爬犁再往前走一程,出了一片灌木丛。前面的树林里有一大片风倒树,这些树生长时长得太密,阻挡了风,被风括倒吹断了。这些树一片片倒下,却不死,断的树会再生出新的技杈,倒的树会趴在地上,树头再努力举起再向上生长。

第51节:猎熊(6)
  那二说:“过不去了,我绕过去,得绕一个大弯,再从沟趟里钻出来才行。”铁七就招呼铁小七下了狗拉爬犁。那二瞅瞅铁七神色似有话要说。

  铁七说:“那二叔,你放心吧!没事!”

  那二问:“你真叫我孙子放那一枪?”

  铁七说:“没错,要不咱们来干什么?”

  那二说:“我这心里不踏实,我孙子才会拿枪,这当真……”

  那二眼瞅铁七要冒火,又说:“我忘了,你是铁七,猎熊不用第二枪的铁七。孙子,你自己放那一枪吧,那二爷转个大弯接你们。孙子,记住用枪就打熊的胸口,那熊有白腰花,白毛从腰两边向胸口汇合,你就打白毛在胸口前汇合的中间点。”

  铁小七说:“我记住了那二爷,那二爷,你自己小心。”

  铁七带铁小七往前走,在一棵树的树杈上拿下一卷风干的野花,抖去野花上的浮雪,问铁小七:“好看吧?没风干那会更好看,知道这叫什么吗?”

  铁小七说:“花棒!用花卷的棒!”

  铁七揉了鼻子,说:“记住了,臭小子,这不能瞎猜。看到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不懂别装懂。这叫‘打树皮’,别看这东西好看,这东西可能叫你丢了命。你记住我给你讲,在山里讨食的人也讲究围场。也就是占地盘,怎么占呢?就靠‘打树皮’。用这花棒作信号,告诉别人这片围场是有主的,别人就不进去了。若是别人偷偷进呢?咱们也不能总守着。那就冒险了。有的围场里面被主人设置了狩猎的‘地枪’、‘地箭’、‘陷阱’、‘狼夹’之类,生人闯进去要丢命的,也不道义。这些你要记住。看见有人挂了‘打树皮’就不要进去,我挂了‘打树皮’别人也不进。我养围场里的这只熊,在里面一秋天了没别人猎,就是这个道理。”

  铁七把狼皮短耳软帽摘下来,用帽子扇了扇风,又问冻得打哆嗦的铁小七:“臭小子,你怕吗?”

  铁小七想一想就点了点头。

  铁七说:“怕就对了,猎熊谁不怕呢?你记得我叫你看的那张熊皮吗?”

  铁小七问:“是屋里那张最大的黑毛皮,下巴下面胸口有白毛的那张皮吗?”

  铁七说:“对,那就是熊皮。那只熊死时有七百三四十斤。咱们现在要猎的这只熊比那只熊小一点。”

  铁小七问:“那熊皮白毛中间有枪眼,我就也打出那样的眼,是吗?”

  铁七说:“对!就是用你的枪在熊的胸口上打个眼。走吧,爬过这一片风倒树就到了。你就热乎了,坐一上午爬犁,不哆嗦才怪。”

  铁小七跟着铁七走。

  青上卫从一进山的就非常活跃。这会儿像只狼似的走走嗅嗅,听听转转。突然,青上卫在一棵矮些的,却有三四人合抱那么粗的老松树下站住了。扬头看老松树上的树洞口。

  铁七也站住了,指着松树上的树洞说:“瞅瞅,这树洞里有一个大家伙。”

  铁小七问:“这就能看出来?是青上卫告诉你的吗?”

  铁七说:“这容易,你要留心也能发现。你看那树洞口有什么?”

  铁小七说:“霜,白霜,像你胡子、眉毛上的白霜一样。”

  铁七问:“那这个树洞会喘气吗?”

  铁小七一愣神说:“我知道了,是熊在树洞里喘气,白霜就挂洞口上了。”

  铁七说:“这就是熊冬天蹲的仓了。熊还有一招是在树根下掏出洞钻进去蹲仓,熊还会把洞口用土块杂草封上。找这样的熊仓也是观察白霜,土块杂草封的洞透气,熊在洞里喘气就会挂上白霜。”

  铁小七说:“熊挺精,可熊精不过人。”

  铁七说:“那是,所以人最大的对手还是人。”铁七又说:“臭小子,你守在这里,举枪像在家里瞄准射击一样,等熊爬出头时不开枪,等熊探出一双前掌,熊往外窜一下时,熊下巴会扬起,那时胸口的白毛就露出来了,你就打那片白毛的中间。记住了臭小子,打早了不行,只能打伤熊。打晚了更糟,熊出了洞会找你拼命。记住了,你行的!”

  铁七从屁股后面抽出一把短柄板斧,也没管在一旁卧下,扬头盯着树洞的青上卫。铁七来到树洞的背面,挥斧敲树。嘭!嘭!敲了两下,铁七又想放弃了,铁七知道,如果铁小七这一枪放不好,熊出了洞,那么铁小七就没机会,也没时间上枪子打第二枪。熊会扑上来撕碎了铁小七。因为这种猎熊方式一般都是三四个人,一个人用斧敲仓,三个或两个枪手一个站一个的身后准备,如果第一个枪手没打中,第二个枪手再补一枪。但同样要配合好才行。就是第一个枪手如果一枪不中,他的下一个动作就是向侧方迅速给第二个枪手让开位置,他马上装枪子以防不测。

  铁七又敲了一斧树干,树洞中有了动静。铁七心里微微跑过一丝不安,铁七瞅一眼青上卫,如果在只有一个枪手掏仓猎熊的情况下,在第一枪打不中,就要靠猎狗上去和熊纠缠那救命的几秒钟,猎人才有时机装上枪子开第二枪。

第52节:猎熊(7)
  铁七现在还不能确定青上卫是不是那种猎狗。铁七又想起爸爸,铁七的爸爸掏地仓猎熊时,熊爬出地仓,铁七的爸爸第一枪打中了熊肚子,熊不死抓把雪捂上肚子上的伤口扑上来,铁七的爸爸反而伤在了熊的掌下。而铁七自己在十四岁那年也经历了铁小七今天的磨砺。铁七成功了,从那时起铁七的爸爸就把铁七当男子汉看待了。

  铁七又敲了几下树干,树枝上的雪往下落,熊在树洞里开始活动了,任何动物都怕来至身边的震响,熊也不倒外。

  铁七想,只要铁小七过了这一关,就是长白山里的小汉子了。铁七下了决心,又大力地敲仓。铁七又瞅一眼青上卫,青上卫的眼神在聚焦,铁七喊:“臭小子,你行的。我行,你就行。”

  铁小七的眼睛也在聚焦,树洞口探出一张黑嘴巴,接着是一颗黑脑袋。铁小七生平第一次看到活熊的脸,铁小七还奇怪黑熊的脸怎么长得像狗。接着是一双前掌攀上洞口,洞壁上的雪霜往下掉。熊往上窜上身,整颗头探出来,带出上半身,铁小七的眼睛就看到白毛了。熊又扬头,这个动作是往外带动身子,这个动作是熊一生中最失败的动作。也许,人类为了发现利用熊这个动作也死伤了不少猎熊的人。铁小七的枪响了,熊发出一声闷哼。

  青上卫无声无息箭一般扑上去,一跃而起,可是树枝上却有几团雪被枪声震落下来正好砸在青上卫的鼻子上、脑袋上。青上卫吃一惊,甩了下嘴,这一记扑咬就变成了扑撞,熊被青上卫这一记扑撞,扑撞上就又滑进了树洞,并没跌出树洞外面。青上卫落地就甩头打起了喷嚏。

  铁七走过来拍拍铁小七的狼皮帽顶,铁小七一屁股坐在雪地里问:“老七爸,我打中了吗?这家伙的脸长得像大黑狗,耳朵却是园的。”

  铁七过去看溅下的血迹说:“臭小子,你打中了。这家伙先放树洞里,咱们去掏养了一秋天的那只,这次看我的。”

  铁七又拍拍青上卫的头说:“你这家伙,没被熊揍过,居然不声不响就敢咬。”

  青上卫摇了下尾巴。

  两人一狗往前走,过了风倒树的这片丛林区域,进入一片杂树林。跑在前面的青上卫就站在雪地上嗅着一片乱七八糟的脚窝。

  铁七蹲下来看看,用手比了比踩踏在一起的脚窝,说:“怪了,这小一点的脚窝是我养的黑熊的,这只大了一大圈的脚窝是谁的?我没见过什么牲口有这么大的脚掌。我养的黑熊被这大家伙捉去了。瞅瞅,这大片的血污,这道拖痕,妈的!说不定是猎人猎了我的熊又伪装成这样的。”

  铁七又过去看熊蹲仓的地洞,地洞口是从外面向里面扒开的。铁七又想这不可能是猎人干的,猎人不敢这样直接去扒熊的仓,除非这个猎人不想活了。扒地仓猎熊也是先震仓,震醒了熊熊会自己扒仓出来,猎人等在外面开打。但也不是老虎干的,老虎在冬季饿得发昏的时候才去猎熊,就是扒开熊的地仓把熊拖出来咬死。老虎这样做也相当危险,熊不像虎、狮、豹、狼靠扑咬猎获动物,熊靠巴掌,打斗时更是用巴掌,往往熊一巴掌能抓破老虎的肚皮。也能一巴掌把老虎的背皮撕开大开子。不是老虎的另一个原因是脚印不对。

  铁七在棵风干的倒树上扫去了雪坐下,打开皮袋喝了口酒,又把皮袋丢给铁小七,铁小子也喝了口酒。青上卫走走嗅嗅,又扬头想想,青上卫找到了那串大脚窝的去向,就扭头看铁七。铁七不是不想去,而是在等那二。过了大约一个时辰,那二的狗拉爬犁才从沟里钻出来,又拐弯躲开几小片丛林,才转过来。

  那二看到这样一番景象,那二却乐了,说:“老七,这地面有坏规矩的王八犊子了。可也不孬,我孙子那一枪不用放了。再迟些日子我孙子再放那一枪我心里才踏实。”

  铁小七说:“那二爷,我放了枪,熊死在树洞里了。”

  那二就一愣,瞅瞅铁小七说:“孙子,不孬!给那二爷长了脸。”

  那二从爬犁上取出干粮,三个人吃饭。那二又喂了六条爬犁狗每条一斤冻肉。进山喂干粮不行,狗的养分不够,就喂肉。而狗习惯了,会充分吸收这一斤肉。

  铁七喂了青上卫两斤冻肉说:“那二叔,这家伙行,见熊敢下口。”

  那二说:“我的老憨也行,见老虎也敢下口。孙子,下次等你老七爸进县城了不在家,我带你猎虎,老憨和老贼会追得老虎像兔子似的跑。”

  铁小七说:“行!我再猎了老虎我就是爷们了。”

  铁七说:“走,去掏熊出来,要不冻硬了不好整了。”

  那二解下了六条黄毛爬犁狗,带上六条黄毛爬犁狗随铁七来到老松树下,那二往手心里吐口唾液,抡大斧在树洞的底部掏洞。

第53节:猎熊(8)
  不一会儿,在树皮木屑翻飞中,树洞被掏开了。铁七伸手进去抓住熊的后脚,把熊拖出了树洞。

  那二说:“孙子,这熊挺大,快四百斤了。我孙子就是行。”

  铁七仔细看了看熊胸口白毛上的枪眼,说:“偏了一点,臭小子下次要心更平稳些才放枪。下次再打偏了就危险。”

  铁七去砍了树枝用绳子绑树枝做了拖床。那二已经破开熊肚子取了熊胆,和铁七把黑熊抬到树枝的拖床上,这样拖为了不磨损熊的毛皮。那二再用拴狗绳拴上树枝的拖床,六条黄毛爬犁狗就拖着熊回了爬犁处。和铁七一起把熊抬上爬犁。

  那二说:“孙子,上爬犁,回家了。”

  铁七说:“你们先回,我找找看是什么家伙捉了咱们的大黑熊?”

  那二说:“这还不好办?回去到别的屯子问一问,问出谁偷猎了大黑熊就行了。不用在山上找?”

  铁七问:“那二叔,你真认为是什么人偷猎了咱们的大黑熊?”

  那二说:“那还有错?偷熊的王八犊子怕咱们找才伪装整了那些个大脚窝。妈的,这还能骗过我的眼珠?”

  铁七说:“那二叔你看错了,你记得我前年猎的那只大黑熊吗?八百多斤重的那只。”

  那二说:“怎么不记得,被偷的这只大黑熊也有那么大。”

  铁七说:“我带着那张大熊皮在辑安显贝,我碰上一个总跑蒙古草原那边的老皮货商人。那老家伙说我的大黑熊皮没什么,是张小熊皮。我气得差点揍他。那老家伙说他见过西藏那疙瘩的大峡谷里的红毛熊,有的足有两千斤重,那红毛熊皮能铺满一间屋子。我看咱这山里也来了这种红毛熊,那老家伙还说红毛熊可以把什么印度国的老虎当猫揍。”

  那二愣了愣,又一笑说:“这么说咱这山里的老虎要被熊吃了?咱这疙瘩的虎可是东北虎,七八百斤重的老虎多了去了。赶那老家伙说那红毛熊才是王?我可不信。这样办吧老七,我先回去,我再回来你看怎么样?我也想见见那老家伙说的红毛熊。”

  铁小七听了插话说:“我也想见见。”

  铁七说:“那二叔你把这只熊送回去再回来,也把老贼带来,老贼能找到我。我和臭小子先追踪。”

  那二想想同意了,驾着狗拉爬犁就走了。

  铁七仔细查看熊仓周围现场,铁七想他想的没错。他养的大黑熊被更大的红毛熊拖出来,大黑熊自然反抗,但没什么用,红毛熊挺轻松地拖走了大黑熊。而且,铁七在灌木上也发现了一种毛,这种毛不是虎毛,而是棕红色的毛。另外,还有一个问题铁七想不清楚,红毛熊为什么要拖走大黑熊,而不是像正常情况下那样捕杀后就地开吃?铁七又在现场找线索,青上卫也跟着找,又引着铁七在熊仓另一边的低矮树丛的雪地上发现了一片巨大的梅花形脚印,这片脚印是老虎的脚印,而且很乱,似乎老虎在原地不停地踩圈走动才留下这样乱的脚印。

  铁七笑了一笑,想到了老虎为什么紧张地踩圈了,而且这些脚印中还有四个清晰些的深脚印,就是老虎站在雪地上不动踩深的脚印。也就是说,这只老虎目睹了红毛熊捕杀大黑熊,老虎才站立不动悄悄看。红毛熊也就发现了老虎,也许还向老虎叫号,老虎没把握和红毛熊争食,又不甘心离开,才犹豫、才踩出了乱七八糟的脚印。而红毛熊为避开老虎,才拖走了大黑熊。铁七顺着老虎的脚印走了几步,又观察那道拖痕,铁七又笑了一笑,这两种印记是走向同一个方向。

  铁七说:“臭小子,咱们和一只不算最大个的老虎都在捕这只红毛熊,这一回兴许有两个结局,一是你爸我这一次就成了这山里最高明的猎熊人。一是咱们今天就死了。你怕吗?”

  铁小七说:“和老七爸在一起我不怕。”

  铁七就顺着红毛熊拖大黑熊拖出的雪痕走。铁七没有命令青上卫干什么,而青上卫就知道它应该干什么。青上卫就跑到前面边嗅边小跑。这样,在向东四五百米远的一片杂树丛的一个大雪窝里,青上卫叫了一声。

  铁七、铁小七走过去就看到了大黑熊被吃的七零八落的尸体。大黑熊的四只脚掌却是完好的。铁七就肢解下来放在布袋里挂在腰上,又去查看了那只老虎的脚印,说:“臭小子,这两个家伙一前一后都往黑瞎子岭的方向去了,你爷的坟就在黑瞎子岭。看来这家伙饿了就掏仓吃这山里的黑熊。走!咱们追。”

  铁七和铁小七在青上卫的带领下追到黑瞎子岭。

  这会儿,夕阳就出现了,雪后的夕阳很美,像抹上淡红色蒸气似的在天尽头飘动。而且,这个时间那二已经快到家了。

  青上卫小跑着突然站下,回头看看铁七,青上卫就向一棵大松树后面藏,到了树后就从树后探出脑袋向前面的丛林里看。

第54节:猎熊(9)
  铁七知道青上卫不会做没意义的举动,这就是猎人和猎狗之间通过动作、眼神交流而产生的不用语言的信任。

  铁七就一拉铁小七,也躲在树后。两人一狗都从树后探出脑袋瞧,那时没有风,而且追踪者是顶风行动,就算有风也是迎面吹过,这样被追踪的动物就嗅不到追踪者的气味,而追踪的猎狗就能追踪到被追踪者的气味。

  铁七和铁小七、青上卫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就听到很重很重像打鼾似的声音,这是一种极大的动物受了伤而从咽喉里发出来的声音。两人一狗都看见一只东北虎从前面树林里慢步走出来,身上的血迹顺着左边前腿和左边后腿往下淌。点点滴滴像梅花瓣落在雪地上。这只东北虎挺大,也挺瘦,肩高三尺三、四寸,看体重有六百斤。如果这只东北虎要胖一点,这只东北虎的体重应该差不多七百斤。东北虎的左肩至背部有一尺多长五六寸宽的皮上血肉模糊,血就是从这里流下去的。东北虎神态痛苦,嘴巴上也有伤口,而且连鼻子的鼻头也翻起,垂在嘴边。东北虎边走边发出呼呼噜噜的喉音。

  东北虎过去了铁七就抬手揉揉鼻子。

  青上卫似乎脚软了,它卧下了,而且也起风了,风向也就变了。这种风向很快能把追踪者的气味传递给被追踪者。这也许是青上卫犯的第一个错误,铁七也犯了这个错误,铁七也应该发觉风向变了,铁七却在试图用脑子拼出一张红毛熊大战东北虎的影相。但铁七想不出来,因为没有人看到过虎熊大战的真正场面。

  铁小七脸色惨白,铁小七问:“老七爸,这是留下脚印的那只老虎吗?是红毛熊揍了老虎?老虎像驴那么大?”

  铁七说:“看来是那只老虎了,兴许老虎被红毛熊打个转迎头守个正着,正面交手才被抓伤了头脸和肩。老虎捕获猎物多是从背面或侧面悄悄地突然出击。如果是老虎突然从背后或侧面袭击了红毛熊,老虎也许能赢。唤!这是爸在猜想,不管怎样,那老皮货商人说的是真的,老虎整不过红毛熊。”

  铁七叹口气,突然看到铁小七的狼皮帽子的毛向前倒,铁七愣了愣,说:“要糟,红毛熊打伤老虎它没本事不受伤。如果红毛熊也是熊就应该有熊的脾气,就是在受伤后找人兽拼命,这样的熊我没猎过,这是用命拼,咱们避一避吧。”

  铁七把食指舔上唾液,举起手指试风向,说:“咱们往东,转过去摸红毛熊的屁股,在后面帖上去揍它。”

  铁七招呼青上卫往东走,这是铁七第一次主动命令青上卫。青上卫就兴奋了,因为它的鼻子告诉它追踪的家伙正从东面迎过来。青上卫是狼狗,听命于主人是天性。青上卫就赶在铁七前面向东迎上去。

  进入东面的灌木丛,青上卫突然站住,混身的毛像波浪般从头部滚向尾巴尖,背毛一下炸起,汪!冲前面叫一声。

  铁七就在几棵白桦树的空隙间看到了生平见到的最大的熊,铁七眯了下眼睛,心一下飘升起来,头皮传电般滚过一丝凉意,眼前巨大的熊的棕红色浓密的毛在夕阳下、在北风中像飘动的火,熊的发红的目光和铁七目光相撞就使铁七打了一串冷颤。

  铁小七惊叫:“老七爸,快跑!”

  铁七一把拽住铁小七说:“跑就死定了,咱们跑不过熊,别怕!我开第一枪,你开第二枪。拼过就活,拼不过就死。但你记住了,有机会马上往树上逃。”

  铁七吸了口气,缓缓地举起枪。

  铁小七也喘息着,哆嗦着举起了枪。

  铁七故意笑了声,说:“臭小子,这家伙受伤了,看来它真是迎面袭击了老虎,它的咽喉侧面的皮才会被老虎咬裂了口子。”

  铁小七却叫喊:“老七爸!它没白毛,我打哪?”

  熊在靠近,走两步就原地转圈,似乎熊也在想打不打这一架。

  铁七说:“没白毛也打胸口。记住爸放完枪,熊立起身子时就打。”

  青上卫往侧前方走两步,想冲上去,但又迟疑,青上卫身体紧得像拉紧的弓,龇出牙齿,呜呜地发威。

  熊又转过身来,将巨大的头歪向一侧,垂下,盯着铁七晃动着咆哮,嘴巴里的口水,一串串落下。熊往前靠近、靠近,两只前掌左一掌,右一掌,扫击着雪地,雪下的石子杂草四下乱飞。

  青上卫就发出了吱吱的声音,这是胆颤心惊之前的提示主人小心的示弱声。

  近了,熊在铁七的眼仁中扩大,铁七喊:“臭小子!稳住!记住了,不论是人是神是鬼是兽,他叫号,就和他干。”

  熊突然咆哮着甩头直立,这是熊攻击一切对手的第一个动作,对人来说也是使之丢命的唯一的动作。铁七就等这个动作,铁七的枪勾下了,咔!一声,没有枪子射出,枪管卡住了枪子。铁七的大脑瞬间空白,但铁七完全凭本能向前方侧面冲出一步,喊:“放!”

第55节:猎熊(10)
  铁小七的枪也咔了一声,是空枪。铁小七猛然想起,在打死那只黑熊之后,铁小七光紧张高兴了,就没再次装上枪子。

  熊就扑近了,铁七和铁小七的身前就像被一座飘飞的火山挡住了。

  铁七的右手下垂去拔腿上的猎刀,但铁七脑海中闪过两个字:“完了!”

  在一旁的青上卫一甩头,吱叫一声,像一股青烟在铁七前面一闪而起,尖吻探出,就在熊的肚子上咬了一口,青上卫并不像其它猎狗扑上去咬中就不松嘴,反而被熊一掌拍死。也不像其它猎狗扑过去却不敢下口咬而是狂叫纠缠。但那两种能在这种时机,能这样做的猎狗,就已经是最好的猎狗了。

  但是,青上卫却不同于那两种猎狗,青上卫不是以命拼命,为主人赢得几秒钟,也不是纠缠不止,拖出那几秒钟的时间。青上卫是斗,和熊斗。青上卫咬上一口,不拽,不甩,而是收口从熊的腿边闪过去,又一个转身,后腿一蹬就扑上了熊的背,把嘴张到极限,把头一侧就咬上了熊的后脖根。如果是虎,这一口差不多就能要了熊的命。这个后脖根,也是任何动物挨揍的最要命的地方,也是最不想被攻击的地方。

  熊就往上扬头,甩背。这就给了铁七机会,铁七飞身向前,一头扑进熊的怀里,右手的猎刀嗤地插进了熊的胸口,接着铁七用膝盖像撞人那样撞熊的肚子,借力拔刀后退,熊的血嗤地射了铁七满胸、满脸。

  熊呕了一声,一巴掌拍下来,如果换了别人,是绝对避不开的,但一生与人斗过上千架的铁七躲过去了,只是被熊掌刮飞了狼皮软帽。

  熊却突然放下前腿,呕呕叫着原地转了一圈,这个动作也甩开了青上卫。熊用一双前掌抓把雪糊在胸口的刀口上,又甩头人立而起。

  铁七想到他的猎刀刀刃短了,而这只足有一千八九百斤重的红毛熊又太大了。铁七就在熊又一次起身甩头的空隙间一晃身扑过去,又一刀刺进熊的胸口,怕熊不死铁七没像上次那样后退,而是用力往里送猎刀。熊又呕一声,右边的巴掌拍下来,抓开了铁七的背,铁七背上的狼皮短袄像烂布似的破裂,铁七的背上也就出现了血口,铁七又在熊的左巴掌拍下来之际,向下坐去,坐在雪地里再打个滚,熊的左巴掌就拍空了。

  熊前掌落下,一扭屁股,盯着铁七扬掌又扑,青上卫又吱叫一声,直接扑进了熊的下巴底下,咬向熊的咽喉,青上卫上扬的嘴无法全部咬上熊的咽喉,但青上卫这次咬上就不放了,甩着头往下撕。

  熊想举巴掌还招,但熊先把屁股坐进雪里,举到半途的巴掌下垂,泄劲了,向一侧倒去。

  铁小七刚扑到铁七身边,铁小七的肩上就咬上了青上卫的嘴巴,铁小七就被青上卫甩头拽了个仰面朝天。青上卫就围着铁七像旋风那样转着,不时用鼻子嗅一下,又停在铁七脸前,冲着铁七的耳朵汪汪叫。

  铁小七又爬起过来看,青上卫汪叫一声,掉头冲着铁小七龇出牙齿呜呜叫,铁小七不动,青上卫又掉头冲着铁七的耳朵叫。

  铁小七就哇一声,哭了。喊:“青上卫!青上卫!是我呀!他是我老七爸呀!”刚往前抬脚,青上卫就唔叫一声,又一次甩过屁股,要往铁小七的咽喉上下口。这时,铁七抬手拍中青上卫的屁股,青上卫掉头就看铁七,铁七爬坐起来,青上卫就扑过去舔铁七的脸。动物的舌头有消炎的作用,青上卫给铁七舔脸上的血是给铁七治伤。

  铁七就笑就不动,青上卫舔去了铁七脸上的血才发觉铁七脸上没伤。就把嘴巴挪向铁七的后背。

  铁七说:“伙计,兄弟,我的伤不重,你该知道干什么了吧?”

  青上卫转到铁七面前看铁七的脸,似乎想看铁七真的没什么事,才晃一下尾巴,转身像一条流动的青烟,向来路跑去。

  铁小七这才能跑到铁七跟前。

  铁七说:“臭小子,我又一次拼赢了命。”

  铁小七抽着鼻子给铁七背上的伤口上云南白药,铁七说:“上好药就别看了。我来取胆,胆取迟了胆汁就少了。你去整些松枝来,咱们得准备整堆火,今晚怕是走不了了。”

  铁小七急忙去砍松树枝、干树棍。

  铁七取出绳子,把自己的腰上、背上一圈圈缠紧,为的是让衣服堵住流血。然后动手用刀破开熊的肚子掏出了熊的胆。铁七看了看拳头大小的熊胆,放在鹿皮口袋里拴腰带上。想取雪埋熊,但是感觉到这一活动,背上的伤口又流出了血。

  铁七皱着眉头抬头去看天,老林里的天黑的早,又过了一会儿,天就黑了,呜呜叫的白毛风也刮起来了。

  铁小七弄了大堆烧柴,累得混身冒热气了,说:“老七爸,这些树枝够了吧?老七爸,你还痛吗?”

第56节:猎熊(11)
  铁七说:“快点!我来点堆火。你快把红毛熊用雪埋上,红毛熊的血腥气引来虎、豹和狼群就完蛋了。”

  铁小七又去翻起雪块埋熊。这样忙了有半个时辰才用雪埋上了熊。等到铁小七在火堆旁坐下来喘息了一会儿,在铁七和铁小七的四围就出现了几对绿幽幽的眼光。

  铁小七问:“老七爸,这都是狼吗?”

  铁七说:“这两只不是狼,是狐狸。瞅,那边还有几只,那几只是大尾巴红豺。”

  铁小七说:“老七爸,就怪我没埋好熊。”

  铁七笑了笑说:“不怪你,它们也不是熊尸引来的,是我,是我身上的血腥气。”

  铁小七就把枪抓在手里。

  铁七说:“现在没什么,这些家伙不敢靠近,咱们有火。”

  铁小七又说:“老七爸,你饿吗?我背了那二爷给我的烤鹿肉干。”

  铁七说:“***,那二叔真把你当他孙子了,吃!吃了才有力气。”

  铁小七取出烤鹿肉干,用火烤热了鹿肉干给铁七吃。鹿肉干的香气刺激的那两只狐狸和那几只大尾巴红豺直转圈嚎叫。

  铁七说:“瞧,那边,又有一个家伙过来了。这家伙挺厉害,可以把狼当食吃,这家伙是大山猫。”

  大山猫轻盈地走过来,盯了火光中的铁七和铁小七一会儿,大山猫也许感觉没戏,就轻盈地走了。

  在铁七吃第三块烤鹿肉的时候,铁七又笑了说:“咱们猎人的好朋友来了。”

  铁小七问:“青上卫回来了?”

  铁七说:“不是青上卫,是这小东西,瞅见了?这小东西是进山人的守护神,这小东西就是老百姓常骂的像‘豺狼一样的人’那句话中的豺狼。咱们猎人叫它豺狼狗子。豺狼是它的名,狗子是猎人给加上去的,是像狗一样的猛兽的意思。这小东西和豺,和狼是三种不同的野兽。不是民间传说的和豺是一种的野兽。”

  铁小七就看到了一只皮毛像猫,长得像狗的小家伙走到火堆外扭头向里看。这个小家伙头尾合长也就两尺多。样子虽小,但刚刚在大尾巴红豺身边走过时大尾巴红豺却怕了似的往后退。

  铁七将几块鹿肉干丢过去,豺狼狗子就吃了。然后围着火堆边走边撒尿,把铁七和铁小七围在了尿圈中。这小家伙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铁小七说:“老七爸,豺狼狗子干吗围着咱们撒尿?老七爸,狐狸和大尾巴红豺也走了。”

  铁七说:“豺狼狗子这个小东西天生喜欢接近进山的人,豺狼狗子的尿不管什么猛兽都嗅不了,都会避开。豺狼狗子喜欢追踪猎人,尤其是夏天,有福气的猎人一进山,豺狼狗子就跟上了,往往懂得豺狼狗子的猎人会在宿营的地方放些食物给它,荤的素的都行,豺狼狗子不挑食。等猎人睡着了,这小东西会围着猎人撒一圈尿,就没有猛兽敢靠近了。豺狼狗子的尿有使猛兽怕的味,而且经久不散。”

  铁小七说:“那,老七爸,现在咱们也不用怕了。”

  铁七摇摇头说:“冬天这小东西的尿管不管用我也不知道,你瞧,豺狼狗子的尿都和雪冻一起了。”

  铁七流血挺多,头有些晕,就住了口。

  铁小七却听得入了迷,又问:“老七爸,豺狼狗子帮人那为什么还挨人的骂。”

  铁七笑了声说:“对人来说豺狼狗子对人有好处,但对动物来说豺狼狗子是叛徒。人就常用豺狼狗子骂那些人里的叛徒。这就是豺狼狗子挨骂了几千年的原因。这小东西不常见,咱这山里没几只。我看是你小子有福气才一进山就看见了这小东西。”

  铁小七却说:“我才没福气呢,我差点叫青上卫咬死。我的老青要不死这次也跟来,老青也会像青上卫一样和熊拼命,老青就绝不会咬我。”

  铁七往火堆旁靠了靠说:“现在我没什么事,你再听我讲讲狼狗,我再告诉你东北狼狗的最要命的特点。”

  铁小七往火堆上加了树枝,树枝是湿的火就暗了。不知什么时候那几只大尾巴红豺又回来了,就往上凑。铁小七有点慌乱,铁七说:“拿下几根,放些干树枝上去,再放湿树枝。这样一层干树枝、一层湿树枝,火就总是旺的了。”

  铁七抓起枪,照天放了一枪。几只大尾巴红豺就散开,退了。

  铁七说:“在咱们这座长白山里,大尾巴红豺是仅次于狼的猛兽。在冬天,大尾巴红豺和狼一样结成帮,像军队似的大伙一起猎食。和狼不同,有一点不一样,大尾巴红豺的头领是母豺。你装好枪子,一会儿这些家伙再靠过来你就打那只浅红色的,它是这几只红豺的头领。”

  铁小七就点头答应,又问:“老七爸,狼狗怎么了?什么是那个特点?”

  铁七说:“东北狼狗可以记住所有家人,也可以对全家每个人都好,但狼狗只有一个主人,也只认这一个主人。当狼狗认为这个主人受到威胁时,狼狗就不认其他家人了。狼狗在那个时刻保护的只有这一个主人。臭小子你知道青上卫为什么咬你了吧?这也是东北狼狗性格上的制命弱点,狼狗的这种性格弱点有可能使不能动,还有救的主人死掉。就像刚刚,如果我伤重晕死过去了,青上卫不会理解你会救我,而是不让所有的人靠近我,我耽误了加重了伤势,不死都不成了。而且越好的东北狼狗的这种性格弱点就越严重。”

第57节:猎熊(12)
  铁七就叹口气。

  铁小七也叹口气。

  铁小七鼓了鼓勇气说:“那咱们以后小心点不要再受伤。”

  铁七就瞅了铁小七一眼。

  铁小七又鼓了鼓勇气说:“老七爸,我想我以后再也不会忘记装枪子了。没青上卫,我和老七爸就都死了。”

  铁七抬手搂过铁小七说:“没青上卫拼命,你也不会死,我会推开你,我会死。熊猎了我就不会猎你了,你也有机会逃了。”

  铁小七瞅了瞅铁七的眼睛,低下头,一抽一抽地哭了。

  月亮从头顶过去向下走了,那几只大尾巴红豺像是发现了另外的目标,一只跟一只也走了。四围就比较静了。

  铁七也不再说话。

  铁小七却在发愁,因为树枝快烧没了。铁小七想再去砍些松枝,可是又有些恐惧。铁小七四下看哪棵松树离的近,他看到了一棵离的近的松树。铁小七就仔细看,那棵松树伸出挺长的一根横枝上,有一只绿幽幽的眼睛也在看铁小七,铁小七只看到只有一点绿幽幽的光就没在意,一眨眼的当口,就变成两点绿光了。铁小七嗤就笑了,知道那是只猫头鹰。

  铁七说:“都架上吧,柴烧光了火里还有炭火,也能顶一阵儿,我想现在最着急的是那二叔,在夜里赶爬犁想快也不成,待会儿你见了那二叔你看他的嘴,他嘴上会起大火泡,那二叔是个性子又直又憨,又是时常犯傻的人。”

  铁七说完话就打冷颤了,铁小七过去抱上铁七的后背,说:“老七爸,你要挺住,我知道那二爷一会就来了。”

  说来了真就来了,是两条边跑边嗅的狗。这两条狗在月光下看到火光就直接跑过来了,跑近了铁小七才说:“老七爸,是老憨和老贼,青上卫还没来。”

  铁七想说话,铁七一张嘴上下牙齿就乒乓撞一起了,打着冷颤说不出话来了。两条狗过来嗅铁七,铁七就抱住一条,这条是老憨。老憨感觉到铁七冻得打哆嗦就往铁七怀里靠紧了。

  铁小七又看,这回看到了青上卫,青上卫走走停停,它累惨了。青上卫看到了火光才喘着粗气小跑起来。可是当青上卫看到铁七抱着老憨时,它就呜呜叫着发威,老憨马上从铁七怀里挣脱出去,和老贼卧一起了。

  青上卫跑过来嗅铁七,铁七模一把青上卫,铁七的心就颤了颤,青上卫身上全是雪霜,而且连粗毛里面的绒毛都有水汽了。如果青上卫不是条惯于长途奔跑的伴行犬,青上卫也许跑炸了肺早死了。

  铁七就拉青上卫靠近火堆给青上卫搓毛,青上卫的身上呼呼向上飘白气。铁小七也过来帮忙,青上卫就扭头舔了舔铁小七的手。

  那二的狗拉爬犁终于过来了,远远的那二就喊:“老七你没什么事吧?青上卫像疯了一样赶爬犁,哪条狗不使劲,跑慢了这家伙就咬,我拦都拦不住,要不还得过个八时辰才能赶来。孙子,你也好吧?那二爷就掂着你。”

  那二靠近了,停了爬犁,六条黄毛爬犁狗都累趴下了。

  铁小七仔细看那二的嘴,那二的嘴唇上果然鼓起了大血泡,铁小七就笑了。

  那二仔细瞧铁七问:“伤了哪?”

  铁七说:“没什么,我后背叫那家伙抓了。”

  那二就皱眉,在爬犁上取了件狐皮大氅把铁七裹里问:“咱们现下就走。”

  铁七说:“狗累趴下了,我还行,没事。等天亮再走吧。这天就要亮了。”

  那二说:“老七,这不能逞强,你那点血流干就完了。”

  铁七说:“我知道,我不冷了就没事。”

  那二又把铁小七拉到火光里看。

  铁小七说:“我就叫青上卫在肩上咬一口,皮袄破了没出血。那二爷,那只红毛熊老鼻子大了,混身的毛风一吹像火似的。红毛熊比我打的熊大好几圈。”

  那二说:“不孬!不孬!我孙子没吓破胆子就不孬!”

  铁小七小声说:“那二爷,我吓尿了,尿了裤子,我没告诉老七爸。”

  那二嘿笑了说:“我给你守着这事不说出去,我小时候头一次看见老虎扑过来,我……嘿嘿!咱们爷俩以后再说。”

  天终于透亮了,林中早起的鸟吱喳叫着开始找食。那二看清了铁七的脸就掉头给狗喂食,那二知道铁七不轻松了。铁小七扒开了埋的红毛熊喊那二看,那二看一眼,眼珠差点掉下来,那二根本想不到铁七和青上卫成功地猎了这只巨大的红毛熊。

  铁小七说:“红毛熊是老七爸用猎刀捅死的。也多亏了青上卫跳到红毛熊背上咬红毛熊的后脖子老七爸才拔出了刀。”

  那二问:“老七,你不走就是想带上红毛熊?”

  铁七说:“那有猎人丢了猎物的,当然带上了。”

  可是,那二和铁小七没办法把一只重达近两千斤的红毛熊搬上爬犁。而铁七有伤根本帮不上忙。就算铁七没有伤,合三人之力也搬不动这只红毛熊。

第58节:猎熊(13)
  那二抓抓头皮问:“怎么办?怎么办?我再扒了皮,砍了掌,丢了肉走?”

  铁七也没招了。

  铁小七说:“我有法子,咱们把爬犁放在这个雪坡下面,咱们用狗拉红毛熊到雪坡边上,咱们再用树干撬红毛熊,撬得红毛熊翻个个就能滚到爬犁上。”

  那二说:“咱们就这样干,这家伙冻硬了这会扒皮太费劲。”

  这样,那二就和六条黄毛爬犁狗把红毛熊拽到雪坡边上。那二去砍了根树干当橇棍,把红毛熊撬起一点,铁小七就塞进去石块垫高,整了好半天才把红毛熊撬翻个个,滚到爬犁上去了。可是爬犁上再坐上那二和铁七,狗拉爬犁绷住劲,慢慢走平坦雪道还可以,一但有坡就拉不动。那二又把老憨和老贼拴上拉爬犁,还是拉不上坡。

  青上卫就汪汪叫着咬六条黄毛爬犁狗,可是六条黄毛爬犁狗、两条青毛猎狗把绳子拉直了也不行。

  铁七说:“我慢慢走回去,没事。”铁七就下了爬犁。

  那二就皱眉,他担心铁七。

  铁小七说:“我驾爬犁走,那二爷你扶着老七爸。”

  那二眼珠就亮了说:“我背着老七走,三四百斤我一个时辰不歇气。孙子你驾爬犁,走慢点平稳点就没事。”

  这样,麻烦终于都解决了,这一行人从现在上路,要在中午时才能回到家……

  3

  九兰从那二被青上卫找走,九兰睡不着了,一趟一趟跑出屋听门。老贼、老憨都叫那二带走了,九兰在此刻没了伴。九兰就抱着掉了毛的大红公鸡在院里转,边转边往山里看。大红公鸡这几天一直都被九兰养在屋里。

  好不容易天亮了,九兰又动手生火做饭。饭做好又等到过了中午,才看到铁小七驾着爬犁回来了。

  九兰也就看到了红毛熊,就问:“这个比黄牛还大的东西又是你猎的?”

  铁小七吸了下鼻子说:“不是我,是老七爸猎的。那二爷叫你用大锅烧开水,再熬一大碗红糖生姜水,老七爸叫熊揍了。”

  九兰吓了一跳,掉头进屋就开干。又过一会儿,那二喘着粗气把铁七背回来了,铁七已经晕过去了。

  那二把铁七放在炕上,铁小七这时多了个心眼,抓了个窝窝头喊:“青上卫,给!”就丢出去了,青上卫去追窝窝头。铁小七趁机把房门关上了,又顺手顶上了顶门杠。

  青上卫叼了窝窝头回来,见房门关上了,站在门前吱吱叫着转圈。

  铁小七故意喊:“老七爸,你睡吧!青上卫吃窝窝头呢?”

  青上卫歪着脸听了会儿屋里的动静,就卧下吃窝窝头。

  那二叫九兰端过盆水,那二用剪刀剪开铁七缠身上的绳子,又剪开了狼皮短袄和内衣,那二的动作就迟缓了。

  铁七的内衣和翻开的四道皮肉帖在一起了,铁七整个背上、腰上、屁股上全是凝血。

  那二说:“这怎么办?这一整又要出血。”

  铁小七也麻爪了,缩在一旁抽起了鼻子哭了。

  九兰推一把那二说:“那二爷,俺来。”

  那二说:“丫头你能行?你敢下手?”

  九兰说:“俺就敢,俺在辑安县城里的小兄弟,有回被博一丁用皮带打成这样,又绑了一宿。衣服,血肉都帖一块了,就是俺治的。”

  那二说:“那你快治。”

  九兰用一块干净的布沾水侵,慢慢的内衣和皮肉分离了。又慢慢地擦拭伤口上的凝血。这一擦痛醒了铁七。铁七就哼了一声,随着这时哼声传出,青上卫对着房门汪汪叫起来,用前脚扑门。

  铁小七又喊:“老七爸打呼呢,青上卫别吵!”

  青上卫就盯着房门坐下,歪着脸,转着耳朵听屋里的声音。

  铁七说:“我就睡了一会儿。”

  九兰说:“你是晕着回来的,还逞强。老七叔治这个伤你不能怕痛,俺得用盐水清理了伤口才不发炎。”

  铁七说:“没事,丫头来吧!”

  铁七虽然一声没哼,但还是痛晕了。”

  九兰又给上了云南白药,又抱住铁七的脖子掐仁中。

  铁七才醒了说:“丫头,你是活鬼,痛死我了。”

  九兰却扁扁嘴就笑了。又喂铁七喝了碗姜糖水,才叫铁七睡觉。

  九兰就收了那些污上血污的东西开了门拿出去,青上卫看到九兰手里的这些东西,似乎青上卫想起了它受伤时治它的那些东西,青上卫就明白把它关在外面是为了给主人治伤。青上卫就跑到屋里,跳上炕嗅铁七的鼻子。

  铁七摆了摆手,青上卫跳到窝里卧下,怎么也不出去了。就算铁小七再用同样丢窝窝头的方式青上卫也不理睬了。

  有时青上卫憋了屎尿忍不住了,青上卫会装做不经意的样子,忍到九兰做饭时出去,又会悄悄等到九兰出去倒水,抱柴时进来。

  另外,青上卫总是歪着脸看九兰、铁小七、那二开门关门的动作。

  有一次九兰就看见青上卫试着开房门,就是把前腿举起撑在门板上,用嘴咬住插门的木门栓,一拉,松嘴,木门栓垂下去悬在麻绳上晃。青上卫再把前腿放下,用一条前腿勾开对关的一扇门,再用嘴巴尖向侧面推,这扇门就开了。这是从房里开门去房外。但从房外回屋里,青上卫还在想法子。

  有一次青上卫试着从外面开房门进屋,青上卫把门推开一点,伸前腿进来推顶门的顶门杠。但是不行,够不上。青上卫又从门板下面伸脚去推顶门杠,还是不行。青上卫就不试了,坐下耐心地等。因为是冬天,不插上两扇对关的房门风会吹开门,房门的两扇门板在白天一关上,人就会顺手拿起顶门杠顶上门。在晚上睡觉时才用木门栓插上。在夏天就不大用顶门杠了,夏天的白天房门一般总是开着。

  九兰几天看下来就说:“青上卫可不是傻狍子,精得像猴子。”

  再有就是九兰给铁七换药时青上卫不咬,站在一边歪着脸看九兰的每一个动作。有次九兰忘了带剪刀,青上卫盯着九兰吱吱叫,这个音用在这时就不是求助、不是求饶,而是提醒。等九兰发觉了取回了剪刀,青上卫就用温柔的眼光瞅着九兰摇一下尾巴,这是青上卫为九兰能明白它的提醒开心。

第59节:另一种宿命(1)
  第六章:另一种宿命

  狼狗注定了要把忠诚和信任献给主人,狼狗的另一种宿命就注定了,这是狼狗的宿命。这种宿命的得失在于狼狗不能出错,也在于人的绝对的“自认不凡”,就是不会自责,尤其不会对一条狼狗自责。这样的结果不仅仅是狼狗的悲哀,也是猎人的悲哀。

  ……本章题记

  1

  时节很快进入腊月了,铁七背上的伤已经好了。只是那四道伤痕像四道七八寸长的巨大红色蛐蛇趴在背上。

  这几天一直下雪,院里积的雪有一尺半厚了。那二和铁小七在院里清出几条鸡肠子细的路。就是从院门清一条通正房房门的路,再打横清一条通向两边偏房门的路,再打横清几条通马棚、狗舍、鸡屋的路。但在柴垛旁边,清去了大片积雪,因为要在那里劈柴干活。

  今早鸡打过鸣,太阳升起了,铁七才起来。那时那二带着铁小七进山了,这爷儿俩这一阵儿总往山里跑。

  用那二的话说,就是快过年了,多猎些猎物进县城换好物件,好好给九兰扯几身花布,好好过个有孙子的年。

  铁七在房门外站了一会儿,院里那群鸡在雪地上寻觅九兰撒的苞米粒。那只大红公鸡又长出毛来了,只是没以前的羽毛好看长大。大红公鸡的火爆脾气没改,只要一见到青上卫,就炸开脖子上的羽毛挑战,但绝不再次交战,也不靠近,青上卫一旦靠近了,大红公鸡扇着翅膀就逃,它是这院里唯一一只不服青上卫的动物。

  青上卫在院里扬头跑了一会儿,又发现了什么似的跑到积满雪的地上去嗅一串小小脚印,它总在清晨出来就能看到这串小小的脚印,又不太清楚这是谁的脚印,但青上卫知道这脚印不是耗子的。

  铁七也看到了这串小脚印,铁七知道这是老邻居黄皮子的脚印。

  黄皮子就是黄鼠狼的俗称,沾上狼字的动物都很厉害,可以说黄皮子是小型食肉类猛兽中的小霸王。黄皮子是耗子、蛇、松鼠等小型动物的克星,也是家禽,兔子的克星。黄皮子不光猎杀技术高明,而且好杀又残忍。如果黄皮子碰上一群耗子,它吃一只耗子就够了。但黄皮子不杀一只,黄皮子会充分体现好杀残忍的性格,会杀尽这群老鼠。而且一出必杀,动如闪电,静如处子。黄皮子混身都是宝,肉可治病,皮可制衣,传说穿上黄皮子皮制的大衣走夜路遇险事之前衣服会报警,就是黄皮子的毛变硬直立扎人来提醒人小心。但若制成一件黄皮子皮的大氅,大概得几百只黄皮子。黄皮子尾毛可制笔,就是有名的狼豪毛笔。

  铁七也走上积雪的雪地,看黄皮子的脚印通向鸡屋的草窝,铁七揉着鼻子笑了,九兰的鸡准又丢一只。

  铁七又看到六条黄毛爬犁狗在后院打闹,就知道那二带铁小七猎野鸡、野兔去了。猎这些小牲口,老钻树趟子,也翻沟爬坡,带上狗拉爬犁目标大也不方便。而且猎人的习惯就是打大牲口,如虎、熊、野猪,就不打小牲口,如鹿、狍子、狐狸。打什么牲口就是打什么牲口,从不瞎打。瞎打打浑了山就惊了山牲口,就打不成猎了。而且猎人是春不打母,因为春天母兽要养小兽。秋不打公,秋天公兽要配种。再有就是打老不打小。比如鹿老了,吃不动其它的草了老鹿就总啃一种草,如果猎人不打老鹿,老鹿不久也会死。当然规矩是规矩,规矩守了才是规矩,这是因什么样的猎人而异的。

第60节:另一种宿命(2)
  铁七抓起板斧开始劈柴,柴大多是整棵的原木,把原本锯断成两尺左右一段一段的再劈成半子。

  铁七久不活动,这一活动就上瘾了,咔咔地劈着柴,正劈的来劲,九兰挑水回来了。那时的挑水扁担不同于后世的那种扁担,后世的那种扁担压肩上越压越沉,那时九兰用的扁担上没绳没勾。扁担是用硬柞木制成的,用火烤个弓背形,在两头锯出挂槽,把两个大木桶的提梁挂上放肩上就走。这种扁担有弹力,配上走路步子,一步一颤一弹,挑起水来省力,轻快。在冬天,在远处看,不论挑水的女人身材好不好,是否穿了花棉袄,戴了什么皮的围脖,她们挑着水桶走在雪的环境里,就是好看,就是一幅东北的风景画。

  九兰放下木桶就喊:“老七叔,干会儿就得了。别裂了伤口。”

  九兰把水倒进粗瓷大缸里,又挑上木桶走了。铁七家用的木盆、木桶也都是用木材制作的。就是把木片刨平刨好,插进两条腰带的箍里,再镶上木底,用前放水里泡,木片就涨,不漏水了就可以用了。不用时要木底朝上放好,那是防止木底烂,那时家家的大人总说,丫头,把盆扣好。就是指放木盆、木桶要底朝上。有的蒸锅也是木制的,初用蒸饭有股清新的木香,用久了蒸锅就变成黑棕色的了。

  九兰挑了四趟水,把缸装满了。扣好木桶,进屋拿条毛巾给铁七擦汗。

  九兰蹲下来瞅了一会儿,说:“老七叔,俺的鸡又叫黄皮子偷去一只,是正生蛋的母鸡。俺看着黄皮子从老憨鼻子底下一窜一窜地过,老憨连眼皮也没抬。老贼也看见了,老贼直眼瞅着黄皮子跑上雪地,老贼也没管。老七叔,黄皮子就藏在鸡下蛋的草窝下面,等母鸡飞下来刚下了蛋,黄皮子就咬上鸡脖子就拖走了。老七叔,俺观察了很久,黄皮子大大小小有一大窝,就住在这堆柴垛底下。俺叫那二爷掀了柴垛找这窝黄皮子。那二爷说,不能掀,黄皮子有神气,住这院里是因为这院是宝地,黄皮子保着平安。就不让掀。老七叔,你说俺点把火烧了这柴垛,这院就不平安了吗?俺好几次想放火了。老七叔你说怎么办?”

  铁七拉一根原木放屁股下坐上,说:“那二叔说得没错,我也知道这窝黄皮子住在柴垛底下。大概我爷爷奶奶和我爸在这住的时候,就在这整了柴垛,黄皮子就住进来了,住到现在有三四十年了吧。后来我爸死了。我也离开这疙瘩了,把这院荒废了七八年。后来我回来重新当猎人,这院没什么变化,耗子、蛇都没有。这些就是黄皮子在给我守家的好外。那二叔来找我搭伴,他就看出这堆老柴垛里住了黄皮子,那二叔才表示住下。我才和那二叔改用原木围了这院。你说,同住了这么久的朋友,吃几只鸡算什么?”

  九兰说:“俺心痛啊!”

  九兰垂下头抓个柴棍在地上画图,又说:“老七叔,俺有法子叫黄皮子搬走,俺还不点火烧柴垛,不害黄皮子,叫黄皮子好好地走。”

  铁七说:“是不是把柴垛搬个地方,黄皮子就走了?”

  九兰说:“对呀!黄皮子要真有神气就知道俺不喜欢它们,黄皮子就会搬走的。”

  铁七说:“这不行,太不够朋友。这疙瘩搬家也不搬柴垛。有的老柴垛都几百年也不搬,压底下的柴是老货,比你爷爷年岁都大。你知道为什么吗?就因为这种柴垛底下一般都住了黄皮子。丫头,那些鸡就当给朋友吃了,习惯就好了,这柴垛不能搬。”

  九兰把嘴撇扁了,呼呼喘粗气生气。

  铁七说:“丫头,你要这样想,这院里自从有了黄皮子,你见过耗子吗?你见过蛇吗?没见过吧?黄皮子帮咱们吃耗子,咱们喂黄皮子几只鸡,就算不占便宜也是一平手,咱还在乎什么?我再告诉你,黄皮子偷咱的鸡那也是不得已,这不是冬天吗,冬天黄皮子就缺食。母兽又怀崽,公兽就冒险偷自家院里的鸡、兔子什么的。丫头,想开点。要不你就隔三差五的整块肉丢柴垛底下,黄皮子不缺食了就不偷你的鸡了。”

  九兰说:“窝窝头行吗?狗就吃窝窝头。”

  铁七说:“黄皮子可不是狗,它是吃肉的。在小野兽里黄皮子可是王。”

  九兰就皱着眉头转着眼珠不知道在想什么了。有一种东北狼狗性格的女孩,只要她想到想干什么,那是谁也阻止不了的。幸亏九兰不是这种性格的北方女孩。

  2

  天边下黑影的时候,铁小七带着老贼独个回来了。铁小七的肩上挑了一根棍子,棍子的一头悬空挂着一只山鸡和两只兔子。

  铁小七把棍子竖在东边偏房的房檐下,把山鸡和兔子提进杂物房挂在房梁上,又跑进正房堂屋,抓起半个葫芦头掀了缸舀了凉水咚咚喝下去。脱了帽子、羊皮皮袄丢凳子上。对烧火做饭的九兰说:“九兰姐,我今天差点见不到你了。”

第61节:另一种宿命(3)
  九兰说:“见不到就见不到,谁稀罕见你个小傻狍子。”

  铁小七有点急了,抓抓头皮又说:“真的,那时我想了一下你,我想完了,吃不到九兰姐做的饭了。”

  九兰听了高兴了,扭头问:“真的吗?你真的想了下俺做的饭吗?那你除了想俺的饭你还想什么了?”

  铁小七吸了下鼻子说:“没了,再没空想了。”

  九兰扁扁嘴又生气了说:“去去!去!光会吃的小傻狍子。”

  铁小七说:“真的,我下次赶上凶险再想你的别的。那会我刚想了一下,野猪群就冲上来了。那二爷喊叫我爬上树,又叫老憨和老贼快跑。那二爷也爬上了树,野猪群就把树围了。我就没工夫想你了。”

  九兰好奇了问:“那是怎么回事?野猪还能围人?你瞎吹的吧?”

  铁小七说:“才不是呢?我不忽悠你!我和那二爷去草爬子坡那边捉兔子。咱们这回就打兔子和野鸡,那二爷说打小就不打大。要不就是瞎打,打浑山了叫人笑话。”

  九兰说:“说故事都不会说,说野猪,就说野猪。要是俺进山,碰上什么打什么,大的小的都打。俺就不像老七叔和那二爷那么笨。”

  铁小七说:“那不行,打猎有打猎的规矩,谁都乱打一气,猎物少了,以后就没得打了。那二爷说,打猎重要,养猎也重要。打猎也为了养猎。”

  九兰抬手捂住了耳朵。

  铁小七说:“我这就说到野猪了。”

  九兰放开耳朵说:“那你说。”

  铁小七说:“我和那二爷进了草爬子坡东边的野鸡脖子沟,那二爷说野鸡脖子沟在夏天时远看,沟里的草和花红红绿绿的就像野鸡脖子,才叫了野鸡脖子沟。我们在野鸡脖子沟没打成。那二爷看到是一个叫麻子炮的人的‘打树皮’,叫麻子炮的人的‘打树皮’上插着三根红红的野鸡毛。那二爷说,得,这是麻子炮的趟子。这家伙今天起的早啊,咱走。我和那二爷就过了野鸡脖子沟去了牛蹄子沟,牛蹄子沟就像老牛蹄子踩软泥上踩下去留下的那道缝,远看两大片平坦的坡,中间就是那道缝……”

  九兰插话说:“这样就叫了牛蹄子沟?那见了野猪了?”

  铁小七说:“对,就是这样才叫了牛蹄子沟。我和那二爷在牛蹄子沟没看到野猪群,野猪群在跑兔子沟。”

  九兰扬起头,长长叹口气,说:“俺的娘啊!俺不听了。小傻狍子太多废话,得说到明早上,俺可没工夫。”

  铁小七说:“求求你,九兰姐,我的话全堵在嗓子眼了。我一路回一路想着一回来就给你说这一大群野猪的事。”

  九兰扭头瞅着铁小七,九兰心软了说:“那你就说跑兔子沟。”

  铁小七说:“那不行,那会儿我和那二爷还没到跑兔子沟。”

  九兰又想喊娘了,说:“你可怎么弄?在俺山东老家你这样的小子就叫死心眼子,就是被人吃被人骗的货。真奇怪,你们这里太多你这样的死心眼子。好吧!好吧!你说吧,从牛蹄子沟开始说。”

  铁小七说:“行,我和那二爷刚刚走到牛蹄子沟……”

  铁小七打个停顿,又说:“九兰姐,我告诉你,在这疙瘩听故事就要这样听,这样是听头又听尾,那能跳着说故事呢?九兰姐你听啊。我和那二爷又去了牛蹄子沟。那二爷就又一跺脚,那二爷说,又一个‘打树皮’,这个‘打树皮’上面插着根筷子。这是何猪馆的趟子。孙子,今早是怎么了?大伙都摸沟来了。我就问那二爷怎么办?那二爷就带我向西拐弯,进了跑兔子沟。那道沟很陡峭,还拐几个大弯。雪老鼻子深了,我和那二爷往上爬挺难走。那二爷说,如果把兔子赶进这条沟,你就看吧,兔子往下一跑就跌个子,一路就滚下去了。在沟底就能找到摔死摔伤的兔子。这沟就叫了跑兔子沟。那二爷叫老憨和老贼顺坡往下赶兔子,老憨和老贼在雪坡上找到兔子扒开的雪洞,就能从雪洞里赶出兔子,兔子在雪底打洞找草吃,被狗一赶,兔子就在雪底下扒出的雪道跑,那二爷在另一边的几个雪洞口都下上套,我和那二爷用了大半个上午就套了七只兔子。那二爷又打了几只山鸡就过中午了。我和那二爷就上了坡,又看到一只花野鸡在雪窝里刨食,那二爷说孙子你看啊。那二爷就悄悄靠过去,花野鸡扑拉拉扇翅膀就飞,那二把帽子大力地甩向花野鸡,花野鸡叫一声,一头就扎进雪里,就把个毛屁股露在雪地外面,像一朵大黄花。老贼上去一口就咬住了。那二爷就捉了只活的……”

  九兰嘻嘻笑说:“又编、又编,你不瞎编能死啊!”

  铁小七说:“才不是瞎偏的,你不知道,花野鸡把那二爷的帽子当成老鹰了,它吓得不行才一头扎进雪里的。”

第62节:另一种宿命(4)
  九兰问:“那只活野鸡在哪?俺看见才不算你瞎编。再说,你说的野猪呢?”

  铁小七说:“那你听啊!我和那二爷挑着这些野鸡和兔子,找了几棵避风的矮松树靠着树坐下吃干粮。正吃着,老憨和老贼住牛蹄子沟那边跑,那二爷说,牛蹄子沟有大牲口。我和那二爷不能去,那是何猪馆占的趟子。又过一会儿,老贼先跑回来了,老贼一个劲地汪汪叫。再一会儿,老憨也跑回来了,老憨的屁股破皮了。老憨跑回来才有工夫趴下舔屁股上的那条口子。”

  九兰插话说:“是什么伤的老憨?老憨多厉害?老贼精细,先跑回来就对了。”

  铁小七说:“兴许是野猪伤的老憨。老贼不是好猎狗,老贼会偷干粮吃,也只有你喜欢总当小贼的老贼。”

  九兰就恼火了,顺手抓根烧火柴要揍铁小七,举起却又放下了,说:“俺听完故事再揍你,你快说,一个字也不许丢下。”

  铁小七有故事不说不爽,翻个白眼瞪了眼九兰又说:“那二爷站起来看,那二爷看到一大群野猪从牛蹄子沟爬出来。带头的是几头公野猪,每头都长了獠牙。有一头大个的,足有四五百斤重。这头大野猪看到那二爷和我还不跑,反而哼哼着边呱叽嘴边向我们冲过来。我还没吃过野猪肉呢?我举枪想打,那二爷就不让,说看见人呱叽嘴的野猪敢吃人。叫我上树,又叫老贼和老憨快跑。老憨看那二爷不走老憨也不走,性子像你的老贼一遛烟又先跑了,老憨这才跟着老贼跑了。”

  九兰鼓起腮帮,翻白眼要揍铁小七,但九兰想了想又龇出兔齿笑了说:“你挺会说故事,后来怎么样了?”

  铁小七说:“那二爷也上了树,那群野猪围上来了。那头大公野猪先吃了那些放地上的干粮,其它大大小小一大片野猪就围上来抢吃那些兔子和野鸡。不一会儿就抢吃光了,连毛也不剩。那只活野鸡当然也被吃了。本来那二爷说要拿回来给你养着当种鸡的。野猪群还不走,那头大公野猪还围着树转圈。大公野猪的眼珠看我都是红眼珠。那二爷叫我抱住了树,大公野猪要毁树。我没见过这种事啊?我就往下看,大公野猪哼哼着用嘴巴拍树干,一甩头,嘭!树就猛地一颤。我差点掉下树。那二爷就喊,孙子,抱住了,不能怕!大公野猪也像是知道树太粗它拍不断,就用嘴拱树根。雪翻起来下面是硬地。那二爷说,孙子,不用怕,现下那地冻得老鼻子硬了。这个臭家伙拱不动土。大公野猪没招了。但大公野猪不走,盯着我和那二爷哼哼。”

  九兰也紧张了,就问:“那怎么办了,那二爷打死野猪了?”

  铁小七说:“没打,那二爷说野猪是最难猎的大牲口。你知道吗,猎人常说‘一猪二熊三老虎’,这个‘一猪’就是指野猪。就是说打野猪最难,野猪老在松树上搓痒,身上就粘上了松树油子,野猪又好打滚,就又粘上沙土,久了身上的皮老厚,这枪劲小打不动。打野猪的要害是嘴巴,野猪张开嘴巴把枪子打进野猪嘴里,入了脑野猪才能死。再有就是打野猪的咽喉,就是嘴巴底下。野猪闭上嘴巴低下头就不好打。”

  九兰瞅着铁小七说:“还真不好办,像老七叔那样用猎刀也不行,总不能躺下捅野猪肚子吧。那你们怎么脱险的?”

  铁小七就眉飞色舞了,说:“是老憨啊!老憨又回来了。在雪地上悄悄爬,一点一点爬近了,突然扑过来,一口咬上大公野猪的耳朵,又松口就逃。大公野猪吃了亏就哼哼着带领一大片野猪追老憨去了。”

  九兰说:“老憨真是好样的,像青上卫一样。但老憨还不够好,老憨不捉黄皮子。”

  铁小七说:“老憨干吗要捉黄皮子,黄皮子吃耗子。老憨就是比老贼好。”

  九兰说:“俺说还是老贼好,老贼帮俺看家,又不淘气,还听俺的。就是老贼好。”

  铁小七就瞪着九兰气生。

  九兰问:“那二爷和老憨怎么没回来?他两个去哪了。”

  铁小七说:“老憨引走了野猪群,老贼却引着一条青黑毛大狼狗回来了。那二爷说,青黑毛大狼狗是何猪馆的狗。何猪馆可能出事了。那二爷叫我带着老贼先回来,那二爷去瞧何猪馆,还要等老憨。我就回来了。”

  铁小七早就饿了,说完盯着锅等吃饭。

  九兰嘻嘻笑着问:“饿了吧?俺炖了一大盆狍子肉。”

  铁小七说:“是啊!我饿死了,我先吃一点吧。行吗?”

  九兰收了笑说:“那二爷回来才开饭。你先饿着吧。小傻狍子一饿了眼珠都绿。除非你说老贼好俺才准你先吃一口。”

  铁小七不让步,不说老贼好。又舀了凉水喝了半个葫芦头的凉水垫垫底。

  对了,早年在长白山区域住过的人都知道,那里的人家大都用葫芦头舀水。就是养棵葫芦,等葫芦成熟了再锯开,就是水舀子了。在东北,那叫瓢。有大的葫芦能长西瓜那么大。

第63节:另一种宿命(5)
  铁小七问:“老七爸呢?”

  九兰说:“你别吵,老七叔干了一天活,累了,睡了。”

  九兰站起点上油灯。

  那会儿,天就全黑了。那二还没回来,老憨也没回来。铁小七就穿上羊皮祅,搬条凳子,坐在房门口,手托着腮往山路上瞅。

  九兰从门旁来回走了两趟就觉得铁小七堵在房门口碍事,就说:“你瞅什么呢?这里就那几点灯火,俺早瞅够了。左边半坡腰上有棵老榆树的是麻子炮家,麻子炮的两个姑娘整晚用柳条编筐。麻子炮家的灯老掌着,半夜也亮。右边那面平坡是崔虎子家,崔虎子家有老人睡得早,天还不黑灯就熄了。平坡的那片树林后边是何猪馆家,何猪馆老在半夜揍媳妇,何猪馆家的灯总是一个屋一个屋地亮。”

  铁小七说:“我没瞅灯,我瞅那二爷呢?”

  九兰也在房门口站下了,也往黑朦朦的山路上瞅,但什么也瞅不见,说:“那二爷没什么事吧?俺昨晚没做梦,俺猜不出来。”

  九兰也在条凳上坐下,什么也看不见也总往山路上瞅。老贼就过来舔九兰的手。过了一会儿,九兰说:“大冷了,瞧吧,明早俺一出屋就能踩的雪地吱嘎响。”

  九兰想起灶堂里的火没堵,站起身进屋把柴往灶堂里扫,再用块石板挡上灶堂口。

  铁小七越急,心里越瞎想,想带上老贼去找,老贼却遛了,不知跑那去了。铁小七又想叫醒铁七去找,铁小七这样想着就站起来,却听到女人和孩子哭的声音传来。铁小七听出来,哭声是树林后边何猪馆家传来的。

  九兰也开门出来听了听,说:“像是死了人的哭声。”

  铁小七说:“我想也是,我想可能是何猪馆死了。那、那咱那二爷……”铁小七就往院门跑。身后传来铁七的声音:“臭小子,戴上帽子,咱一路去。”

  九兰说:“老七叔,你们还没吃饭呢。”

  铁七说:“先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再吃。”

  铁小七却掀了锅抓了两个窝窝头,又抓了块狍子肉,在手里一下一下掂着,等跑上雪坡窝窝头和肉就掂凉了,再边咬边往前跑。

  到了何猪馆家,铁小七看到那二和麻子炮都在。老憨和老贼也在。铁小七就拽过老贼在老贼脸上拍两下说:“你也挺好,也知道主人没回来要出去找。”

  这会儿何猪馆的媳妇和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也不哭了。何猪馆平日脾气臭,有几个龙洋就往县城的鸽子院跑,何猪馆好酒也好嫖。何猪馆的媳妇一但管他,何猪馆就揍媳妇,女儿、儿子插言何猪馆也揍。只要何猪馆在家,一家人大气都不敢出。何猪馆虽然对家人不好,却对这几个邻居挺友善,常走动,也热心肠。何猪馆是个好猎人,好像脾气臭的猎人都是好猎人。何猪馆是猎野猪的,最拿手的也是猎野猪,可是何猪馆却死在了野猪的嘴里。

  麻子炮说:“今早上我到了草爬子坡就碰上了何猪馆,我们都看好了野鸡脖子沟。何猪馆说咱俩前后脚,就算你先来的,我去牛蹄子沟。其实是何猪馆先到的野鸡脖子沟,何猪馆正在‘打树皮’呢,我才到那的。何猪馆让了野鸡脖子沟他才死的。弟媳妇,就他妈怪我。”

  说话的工夫崔虎子也来了,崔虎子为人老实,不多说话。来了向屋里的几个人点点头就蹲在墙角吸烟锅。

  又过一会儿,麻子炮的大姑娘、二姑娘来了,这两个姑娘是双胞胎。她们的妈生下她们得了产后风,不久就死了。麻子炮怕再娶个女人对这两个姑娘不好,就没再娶媳妇。如今这两个姑娘都十六七岁了,她们来了就上炕在炕头上盘腿一坐,两个姑娘都叼上了大烟袋。崔虎子的媳妇也来了,也往炕上爬,也叼上了烟袋。

  屋里吸烟的男人、女人多了烟气就大,就呛。铁七不吸烟,也受不了烟呛。在冬天又不能敞门通风,铁七忍不住就出去站在院里了。

  青上卫靠过来了,离青上卫几步远的地方,有一条青黑毛大狼狗紧盯着青上卫,这条青黑毛大狼狗是何猪馆的猎狗,叫青毛黑,叫青毛黑不是因为是黑狗,而是这条狼狗的毛梢黑,脸上的短毛的梢也黑,是青黑色的。何猪馆就叫了这条青黑毛狼狗青毛黑。

  这时,屋里又传出何猪馆媳妇的哭声。这是有人问何猪馆是怎么死的,人死了怎么不见尸?

  何猪馆根本什么也没留下,那二随着青毛黑赶到牛蹄子沟找何猪馆,找到何猪馆死的那片雪地,除了套野鸡、兔子的用具,何猪馆什么都没了,连身上的狐皮皮袄,脚上的牛皮靰鞡鞋,和沾上血的雪都没了,都叫野猪吃光了。

  何猪馆大名叫何连山,因是有名的猎野猪的猎人,大伙都叫他何猪馆,是尊佩他猎野猪有一套的意识。久了真名就少人叫了。

第64节:另一种宿命(6)
  崔虎子把屋门敞开,屋里的烟呼呼往外飘。崔虎子说:“老七哥,大伙不抽了,进来吧。大伙等你拿个主意。”

  铁七又进了屋,何猪馆的十四岁的儿子叫何有鱼,何有鱼说:“老七叔,我爸没了。我爸什么都没了。”

  铁七就拍拍何有鱼的头说:“那二叔拿主意吧,我帮着。”

  那二说:“我没整过没尸的丧事,这可怎么办?”

  那二抓抓头皮突然指着崔虎子又说:“叫你爸来拿主意,你爸早年各地跑着贩山货,见的多识就广,快去叫你爸来。”

  崔虎子说:“我爸也不行吧?”

  崔虎子媳妇接了话说:“叫你去你就走得了,那二叔使不动你。”

  崔虎子说:“操!这臭娘们总是多嘴。”就回家叫他爸去了。

  崔家老头来了,一进屋吸了口气,就掉头往屋外走,咳声就响起来了。崔家老头有严重的气管炎,这是东北的地方病。所以崔家老头在冬天不敢出屋。

  崔虎子就抬眼瞪媳妇,崔虎子媳妇跳下炕,穿上鞋跑出去帮崔家老头捶背。

  麻子炮的两个姑娘还偷偷笑。一个姑娘拽了下铁七的衣袖,一个姑娘问:“老七哥,这小傻狍子真的你儿子。”一个姑娘也问:“老七哥,你什么时候有个这么大的儿子?他是谁生的?”

  这两个姑娘五官、身材长得一个样,都挺高佻挺清秀的,早把铁小七看傻了。但铁七挺讨厌这两姑娘的,就因为这两姑娘抽烟。铁七就摆摆手没说话。

  崔家老头终于透过了气,他不敢进屋,屋里烟气还是太大,崔家老头说:“人没了尸还有魂儿,那能叫何连山没个落脚的窝。在棺木里放上何连山的旧有衣物,有尸的丧事怎么整,没尸的丧事也怎么整。”

  连铁七都愣了愣才想起何猪馆就叫何连山。这就有说法了,四户人家男女老少一齐上,忙了三天,把何连山的丧事办了。

  在第三天的晚上,何连山下葬后,大伙在何家吃晚饭。

  崔家老头悄悄对何连山媳妇说:“有鱼妈,我的年纪和你爸差不多,我说个事你听听在不在理,从不从你自个拿主意。”

  何连山媳妇说:“叔,你说。”

  崔家老头说:“咱们都是满族人,咱们满族人讲究虽多,但现下也讲不了这许多了。我看何连山也没了,你还有三个小崽子,我看你不如和乌巴度成一家,乌巴度没媳妇十多年了,为人我也知根底。你和乌巴度成一家,何连山的后人也有依靠。你看这事叔说得说不得?”

  何连山的媳妇想了半天想不起谁是乌巴度,就说:“我见过乌巴度吗?叔!”

  崔家老头也是一愣说:“你没见过?嗨!乌巴度就是麻子炮,人是丑点,但挺能干,是不错的一条汉子。”

  何连山的媳妇想了想说:“那就听叔的吧。”

  这样,大独岭的四户猎户就快成三户了。当然,麻子炮乌巴度过些日子才能娶上何连山的媳妇。

  3

  这几天太累,那二年纪也挺老了,容易疲惫。回到家,那二进了屋,没洗脚就想睡了。这时那二西屋的门开了,铁小七端盆洗脚水进来说:“那二爷,泡了脚睡,解乏。”

  那二看见铁小七精神就好,说:“好孙子,我听你的。咱爷俩一起泡脚一起这屋睡,今晚你别缠你老七爸了。”

  铁小七说:“行!今晚我在这屋睡。”

  一大一小两双脚丫都伸到盆里泡。

  那二说:“孙子,我脚上的老皮老鼻子厚了,走多远脚也不打泡。”

  铁小七说:“那二爷,我的脚也皮厚,就是太臭,九兰老骂我。”

  那二说:“那没什么!小孩子脚都臭,等上岁数想叫脚臭也不行了,那会儿火气也弱了。咦!”那二咦了一声,又说:“孙子,抬脚,我看你脚趾头。看小脚趾头。”

  铁小七抬起脚给那二看,那二抓住就看铁小七的小脚趾上的趾甲。那二看清了扬头想了想,又放下铁小七的脚。探身抓过油灯,再抓起铁小七的脚就着油灯又看,看完再看铁小七的另一只脚的小脚趾甲。

  那二瞅瞅铁小七,突然就喊:“老七、老七,这小子不是你儿子。老七、老七,快来,快来老七。”

  铁七从东屋出来,穿过堂屋进入那二的西屋。铁七问:“那二叔,谁不是我儿子?”

  那二说:“瞧!这小子的小脚趾甲。”

  铁七问:“小脚趾甲怎么了?”

  那二说:“这小子的小脚趾甲是整个的,不是你们汉人一大一小两片的,这小子是满族人。”

  铁小七也看,也说:“是呀!我就是一个整个的趾甲。那二爷,我是老七爸收养的儿子,不是亲生的。”

  那二也愣了说:“怎么?老七,这小子不是查十三那妖精生的儿子,是你收养的?可真怪了,这小子笑起来多像查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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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节:另一种宿命(7)
  铁七说:“是啊!这臭小子哭起来也像查十三,我……”铁七想说就因为铁小七哭起来像查十三,才觉着铁小七像他儿子。可是又知道两个汉人是生不出长这种小脚趾甲的儿子的,何况铁小七是有爸有妈的人。铁七还想说他和铁小七头上都是一个旋,这就是缘分。但九兰头上也是一个旋。想来虽然都是一个旋,这一点除了证明缘分再不能证明其他了。

  那二叹口气,说:“我全想错了,唉!原来是假孙子!你爸是谁呀?”

  铁小七说:“我爸叫石大头,是县城里的赌鬼。”

  那二问:“姓石?那你爸不是满族人?”

  铁小七说:“不是,我爸是汉人。我记得我爸说我家以前是正红旗满族人的包衣奴才。”

  那二的眼珠又一亮说:“老七呀!看来这小子还真是我的孙子了,这小子县城里的爸也不是他亲爸。”

  铁小七也一愣,但铁小七转着眼珠没吱声。

  铁七却打个呵欠,说:“那二叔,我想了许久,兴许查十三根本就没生过儿子,兴许查十三生的也不是我的儿子,兴许查十一恨我帮查十三对付了博一丁才故意用查十三生儿子这种事骗我。那二叔你也不要再提查十三那件事了,那是个早就醒了的恶梦。咱就当铁小七是咱家的儿子吧。”

  铁七拍了下铁小七的头就回东屋了。

  铁小七笑嘻嘻地搬着脚还看小脚趾甲,也搬起那二的脚看那二的小脚趾甲。

  那二哈哈笑说:“咱们命好啊,破孙子,咱们满族人和汉人、高丽人从外表看不大出来,都差不多。但咱们满族人的男男女女却比北方汉人的男男女女长得好看,个头不高不矮,样子也俊秀好看。脾气还好干干脆脆的。不似九兰那样的北方男女一眨眼就一个心眼子,九兰就是北方汉人丫头。咱们满族人和汉人和高丽人不一样就看小脚趾甲,咱们满族人和许多族的人通婚,可不管怎么通婚也留一个记号,就是小脚趾甲。”

  那二心里高兴就不困了,也不用布擦脚,把脚伸在炕外。仰面躺下说:“孙子,你倒了水咱们来说故事。”

  铁小七说:“我最爱听狼狗的故事,那二爷你就说狼狗的故事,我就回来。”等铁小七回来上了炕,脱了衣服躺下。

  那二才说:“我想讲咱们满族人打天下的故事,怎么你不爱听。”

  铁小七说:“老七爸是汉人对我好,那二爷是满族人对老七爸对我都好。我看满族人汉人都一样,那二爷我就听狼狗的故事。”

  那二抓抓头皮说:“什么狼狗的故事有咱们满族人打天下的故事好听?”那二扭头斜眼瞅铁小七扁了嘴,又说:“你这小子早晚忘了祖宗。唉!孙子,我肚子里狼狗的故事老鼻子多了,你要听哪个?”

  铁小七说:“你说哪个我就听哪个。”

  那二把晾干的脚收进被子里,想了想说:“孙子,我一想狼狗的故事脑子就乱了,还是你问狼狗的种种习性吧,那二爷指点你。”

  铁小七一下就问出口了,就是在铁七受伤,青上卫护主连他也不信任的事。

  那二叹口气,说:“这事啊,这是东北狼狗的好习性吧?可是也麻烦。唉!我给你说老七的爸,你的汉人爷爷的故事吧,兴许你就更懂得东北狼狗的性子了。”

  铁小七说:“那二爷你说,我使劲听。”

  那二眨着眼皮理了理头绪,说:“说老七的爸爸得先说老七的爷爷,老七的爷爷是个管十五个汉兵的把总,早年在通化县城王八脖子岭的渡口站围子,干什么呢?就是防人进长白山偷着打猎挖参、偷着捕鱼采珠。咱们这江里有种鱼叫鳇鱼,那鱼好吃,也比较少,少就金贵,鳇鱼是贡品。官家就派遣打牲乌拉专门带人守着产鳇鱼的江河,到捕捞时节了,打牲乌拉带人捕捞了就送到皇宫里。那么打牲乌拉是干什么的呢?打牲乌拉就是咱们这疙瘩的专管捕鱼、采珠的官。孙子你听啊!咱们这好多河里都能采东珠。什么是东珠呢?东珠就长在蛤蜊里,也有把蛤蜊叫成河蚌的。在咱门前的野猪河里也有。水清时能看见蛤蜊一排一排插在河底的沙里。你下河用脚往沙里踩,踩到胳脚的了,你就伸手摸,蛤蜊一家子大大小小五六只,八九只都在一堆里。那怎么才能从蛤蜊里整出东珠呢?就用温开水烫蛤蜊,蛤蜊一烫壳就张开了。不用温开水烫,砸碎了蛤蜊壳,蛤蜊壳也不张开。一般每只蛤蜊里都有东珠,就是大小不一样,大蛤蜊才长大东珠。那得官家用船拉人潜水采珠。那是进贡给皇宫里用的。你想啊,这长白山是咱们大清朝的龙兴之地,各个渡口、山口不派兵守着怎么行?咱们大清……”

  铁小七说:“那二爷,我不吃鳇鱼,也不要东珠,那二爷说狼狗啊!”铁小七就抬手推了一把那二。

第66节:另一种宿命(8)
  那二说:“对!对!就说狼狗。”那二停了嘴起身,吹熄了油灯,又说:“咱们摸黑说故事,这样听着才有味。要掌灯说就不好,明天九兰又要问我是不是喝了灯油。北方汉人丫头过日子是把好手,我孙子将来就找这样的丫头做媳妇。早先咱们满族人是不能娶汉人的,若娶了汉人、嫁了汉人那就会被消了旗籍,做不成满族人了。但现在咱们不管那些……喂!孙子,这一下岔出老鼻子远了……”

  铁小七也急了,说:“那二爷你再这样说我就尿炕了,真急人……”

  下面让我再拐最后一次弯,插上那二讲的铁七的父亲和一条狼狗的故事,这是为了使之更好地了解铁七的故事和东北狼狗的个性……

  铁七的爷爷当小把总当老了,守不成渡口了,就带着媳妇和铁七的爸爸来大独岭定居了。他们这一家子和当地的满族猎户不大一样,他们春天耕种,秋天打渔,冬天才打猎。很快日子就过好了。现在大独岭的几户猎户都这样,就是和铁七的爷爷学的。大约过了八九年,铁七的爷爷奶奶都老死了。铁七的爸爸也三十岁了,是个光棍。脾气又臭又怪,他说一个理别人不赞同就死犟,打死也不服软。但铁七的爸爸不大种地,也不爱捕鱼,他猎打得好,这一带方园几百里闻名。他也没什么朋友,挺孤独的,但他在县城里碰上个从柳树河子来的女人,这女人也不是柳树河子的人,是关内逃饥荒来关外的逃荒人。

  铁七的爸爸和女人同居了,不久这女人生了铁七。铁七的爸爸脾气不好,女人总挨揍,也就不爱在大独岭过日子了,等铁七大一点就带铁七跑回了柳树河子。铁七的爸爸隔了一年才消了气,也算出女人带走的银子也快花完了,就去柳树河子把女人和铁七找了回来。铁七的爸爸虽然脾气臭,但对那女人也算挺好,但两人总是过不到一块。那女人在铁七八岁时又带铁七跑了。铁七爸爸也生气,就不去找了。

  这样过了几年,铁七爸爸的银子存多了,带着银子去找那女人和铁七。那时,在社会上用的是一锭一锭一两的、五两的、十两的、五十两的银子和散碎银子和大笔的银票,也用铜钱。那时还没有叫光绪元宝的龙洋。铁七的爸爸在柳树河子的一家行脚客栈里找到了女人和铁七,铁七的爸爸才知道这几年女人在客栈里给人洗衣服赚银子养铁七。女人和铁七住的是一间破屋子。铁七那年就十一二岁了。铁七爸爸带女人和铁七又找个大房子住下。一家子在柳树河子过了两年,那女人早几年干重活累成了痨病,刚过上两年好点的日子,也不用干活了,却病死了。

  铁七的爸爸就带铁七回了大独岭。铁七那年十四岁,他猎了第一只熊,也就成了猎人。按正常的猎人家庭来看,铁七和爸爸也就可以过上相依为命的日子了,但是不是这样顺利,原因在于一条狼狗。

  铁七的爸爸有一条叫大青的青毛狼狗。这条青毛狼狗比狼凶猛,比狐狸精细。是铁七爸爸的好帮手。可不知怎么的,这条青毛狼狗和铁七爸爸不大亲近,这就有些反常。是什么原因呢?是铁七的爸爸揍过大青也常骂大青。正常来说,猎人是不打猎狗也不骂猎狗的,猎狗不能打也不能骂。因为猎狗不是看家狗,猎狗是猎人的同伴。越是好猎狗越不能打。而且东北狼狗善于记主人的恩,也善于记主人的仇。铁七的爸爸自然知道狼狗有这样的性子,但铁七的爸爸脾气臭。脾气臭不高兴了就骂大青。狼狗大青虽然不会背叛主人,但大青的内心会对主人生出怀疑,怀疑不被主人信任了,有了这种心事,还会想招讨好主人,想招去和主人亲近,去证明是不是还被主人信任。可是不知为什么,铁七的爸爸又开了大青一次玩笑,他用肉包了颗红辣椒和别人打赌说他的大青不会吃。别人自是不信,结果铁七的爸爸丢出了肉,大青一口就接住了,咬啐呑咽时就辣得跳了脚。铁七的爸爸自然遭到了嘲笑。
  可是奇怪,这次大青没挨揍。铁七的爸爸不揍大青是对大青失望了,他又养了一条叫黑豹的黑柴狗。主人的这种行为,直接剌激了大青,因为不论什么狗都有妒忌心,都瞧不起新来的狗。掐架是难免的。而且都有争宠的心。这一点大青表现的十分强烈。一般情况下,妒忌心强的狼狗,在这种时候会找机会把新来的狗揍一顿,再观察主人的反应。如果主人反应强烈,狼狗会找机会收服新来的狗。如果主人无所谓,狼狗就知道主人还是宠它的,只要新来的狗乖巧不争宠就可以被接纳了。在这种狼狗看来,它对主人是最忠诚的,主人就应该对它最好。

  大青就是这种狗中的极品,妒忌心特强,它就这样干了,把铁七爸爸新养的黑豹咬个半死。铁七的爸爸就把大青赶到院里,把黑豹整到屋里。大青在院里进不去屋,睡不成那木板铺,大青发了疯似的吵。铁七听不下去,把大青整屋里睡了木板铺。在一屋和大青一年呆下来,铁七又时常带大青进山打小牲口,大青就把铁七当成好主人了。这也是狼狗古怪的性子之一。但大青还是听铁七爸爸的话。后来,铁七的爸爸和铁七带上大青和黑豹,他们就上山猎熊了。

第67节:另一种宿命(9)
  那时,铁七的爸爸也“打喂子”养了一只大熊,那只熊一个秋天喂下来五六百斤重了。铁七的爸爸叫铁七震仓,铁七的爸爸开第一枪打熊。那是树根底下的地仓,熊受了惊扒开洞口扑出来,熊不站起来,铁七的爸爸就打不了枪,叫熊站起来就得叫狗上去咬。铁七的爸爸就叫黑豹上去咬,黑豹炸了背毛光叫不敢上。熊突然站立起来甩着脑袋扑上来,铁七的爸爸那一枪打歪了,伤了熊的肚子。熊的脾气就发作了,咆哮着冲上来,黑豹却叫一声,掉头逃了。熊那一巴掌把铁七的爸爸扇得跌出老远,连膀子都拍碎了。熊又扑上来,铁七的爸爸喊大青,叫大青上。大青却摇尾巴迟疑。这个时候铁七的枪响了,这是为救爸爸,铁七在熊后面打了枪,打中了熊的后脖子。熊的脾气也怪,谁打它,它就盯住谁扑咬,熊就掉头扑向铁七,铁七没时间上第二颗枪子,熊又扑上来了。这时的大青没用铁七招呼,就扑上去咬了一口熊的屁股,又一转身咬熊的肚子。熊舞着巴掌斗大青,大青就随着熊巴掌转,边躲边叫边缠斗。铁七上好第二颗枪子,才喊大青闪开。大青等的就是这个声音,大青向一旁一跃,熊扬头上扑。铁七第二枪打中了熊的胸口。但熊最后那一巴掌也抓破了大青屁股上的皮。

  这样,铁七扶着爸爸回来了。铁七的爸爸回来养了些力气,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刀砍去了大青的半条尾巴。

  大青是通人性的狗,又非常聪明,大青知道它的老主人不要它了。这是惩罚它没在黑豹吓跑时扑向熊救老主人。大青就逃了,大青不敢再回来。等铁七知道这件事时大青早跑没影了。后来,过了年,到了春天,铁七的爸爸死了。铁七的爸爸心里郁闷,脸上老不开晴,是郁闷死的。兴许,铁七的爸爸想到了是他先对不住大青的,不该骗大青,还不该打大青,更不该整条不如大青的破狗刺激大青。正因为铁七的爸爸对大青做了这些,大青才在铁七的爸爸凶险时迟疑。

  铁七办完了爸爸的丧事,才出去找大青,找了三个多月才找到。大青已经不是猎狗了。因为猎狗被砍了尾巴就等于告诉所有人,这条狗曾经背叛过主人,这种猎狗就没人肯要了。而狼狗又是离不开人的狗,被抛弃的狼狗总会去试图找人收留。大青当不了猎狗了,却成了拉磨狗。那是户新迁来的北方汉人。那家汉人收养了大青,那家汉人能想出古怪的招来,就是把大青的嘴用绳子绑上,再用布把大青的眼睛捂上,用柳条揍大青的屁股,叫大青一圈圈拉磨。那家汉人住在蝲蛄河,铁七找到大青那会大青正被赶着拉磨。铁七险些用枪打死那家的主人。铁七带回了大青,可是大青又跑了,又回那汉人家去拉磨了。也许大青想它还能拉磨,才不会被主人抛弃。不甘心的铁七又去了,大青见了铁七把半截尾巴藏屁股沟里吱吱叫,四脚抓地不跟铁七走,叫冒火的铁七一枪打死了。铁七认为大青是猎狗,猎狗哪能当驴子拉磨。大青拉磨会慢慢累死。不如叫大青早点死……

  知道狼狗大青的故事的铁小七睡不着觉了,也不叫那二睡觉,他问:“那二爷,老七爸为什么不拴上大青,拴上大青,大青就跑不了了。就算被削去了尾巴的狼狗也是好狼狗,就像老青,我知道的。”

  那二不明白老青是那条狗,他叹口气,说:“傻狍子,大青是东北狼狗,这种狼狗是有个性的,想走谁能留得往。唉!知道吗?孙子,这就是东北狼狗要了命的性子。假如啊,孙子,我说假如,假如东北狼狗有两个主人,一个主人对它好,一个主人对它不大好。假如在两个主人都处在危险境地,东北狼狗拼了命去救的就是对它好的那个主人。这就是大青在猎熊时选择救老七,而对同处在危险中的老主人迟疑的原因。假如啊,孙子,我再假如,假如那次猎熊老七没去,也没那条黑柴狗,就大青和老主人,大青就会毫无忌惮地救助老主人。因为那样大青就没了选择和比较。东北狼狗的心里只有一个主人,就是对它好又信任它的主人。唉!孙子,咱们人活着就要像东北狼狗一样,狼狗是为了恩仇活着的,狼狗牢记着主人的好,也牢记着主人的坏。而咱们人却只记着自己的好。这不行啊……”

  4

  铁小七不知怎样才睡着的,铁小七醒了就听到铁七屋里有许多人说话。铁小七就又睡了。铁小七再次醒了说话的人都没了声音,又听到院里有劈木头的声音,还有那二和铁七说话的声音,铁小七才起来了。铁小七没洗脸就出了房门,站在房门口揉眼睛。

  这几天一直下雪,院里的积雪二尺多厚了。天干冷干冷的。铁小七也没戴帽子,揉了几下眼睛就抬手捂耳朵。

  九兰突然喊:“小傻狍子你别过来,饭在锅里热着你自个去吃。你来弄坏了俺辛苦堆的雪像俺就揍你。”

第68节:另一种宿命(10)
  铁小七才看到九兰已经堆了七八个大小不一的雪人了,说:“我才不整雪人呢?小丫片头才爱整。”

  围着粗蓝布花头巾的九兰放心了,传心用木棍给雪人画眼睛、嘴巴。

  铁小七掉头进屋吃了饭,戴了帽子再次出来,就看到青上卫扬头向雪坡上看。铁小七转头也往雪坡上看。

  那是片大雪坡,在夏天,那是几户猎户种的地。现在都被压了十几层雪,再被风吹,雪形成一层硬壳,人踩在上面能踩碎硬壳陷下去,狗跑在上面就没事。

  这会儿,雪坡上正有两帮狗在对阵。两群狗铁小七都认识,一群是自家的老憨、老贼、大愣和五条黄毛爬犁狗。另一群有十几条,是另外三户猎户的猎狗和黄毛爬犁狗。为首的是死去的猎人何猪馆的大狼狗青毛黑。青毛黑是何猪馆的一朝鲜族酒友从朝鲜那边用毛皮换来的,被何猪馆整到手才一个多月。青毛黑和何猪馆一样的脾气,是个脾气很臭的青毛杂种狼狗,身高体长都超过了大愣。在青毛黑来大独岭之前,这几户狗的头狗是大愣。青毛黑来了不久就收服了其它三户的狗。而今天,就是和大愣交手的日子。

  两边两帮狗开始嚎叫示威,青毛黑走到前面,面对大愣,把两只尖立的耳朵耸直挺立。大愣扬头瞅瞅青毛黑,也往前走。

  铁小七着急了,看到东边偏房前立着梯子,跑过去抓了梯子举了往西边树墙根跑。那一片院子的雪没清出路,铁小七一跑进去就喊:“那二爷,这疙瘩的雪到我大腿上面了。”

  那二掉头瞅一眼说:“这孙子又淘!”又掉头又和铁七比划手里的一片长条硬柞木。

  铁小七终于蹚开雪到了西墙根,搭上梯子,爬上了树墙。也不管树墙上的雪,双肘往树墙上一撑,抬腿骑上树墙喊:“咬起来了。”

  雪坡的边上有一条人踩实的雪路,路上走来了麻子炮乌巴度的两个姑娘,两个姑娘的脖子上都围着兔子皮的围脖,还抬着个筐。两个姑娘边走边扭头看青毛黑和大愣掐架。

  在铁小七爬上树墙的时候,大愣和青毛黑已经掐起来了。大愣初时勇猛地扑咬,青毛黑转着圈反击。时间不大,大愣的脖子就被青毛黑咬伤了,左耳朵也掉了半只。青毛黑却只掉了些毛。大愣不屈服,还扑还咬。突然,青毛黑一个旋转,大愣冲力大,一下扑过头了。青毛黑用两条前腿一扑,从后面抱住大愣的腰,大愣腰上有了重量后腿吃不住了,后腿发软被扑倒了。大愣回过头咬青毛黑的脖子,大愣这一招一使出来,铁小七就知道大愣完了。

  铁小七见过灰狼使用这一招咬青上卫,但死的却是灰狼。铁小七这次想对了,在大愣回头咬出那一口之前的一瞬间,青毛黑一口咬上了大愣的侧面脖子,那皮肉里有动脉。青毛黑脾气臭,大愣总是不服,青毛黑下了死口,一口咬上,用力用犬齿切割,再一甩头,然后跳开。大愣随后跳起,大愣往前冲一步,大愣站住了。左前腿脚下的雪被血浸红了,一会儿浸红了一大片,大愣晃一晃慢慢倒下了,脖子用力向后挺,四肢伸展,伸展,又一抖,大愣就死了。

  铁小七气得抬手扑打树墙上的雪,身体就扑歪了,一头从三四米高的树墙上跌下去了。

  这时铁七家的院门被敲响了。在九兰来之前,铁七家的院门白天从来不关。九兰来以后,只要没人出去那院门就被九兰拴上门拴关着。

  铁七抬头向院门瞅瞅。

  那二说:“麻子炮的两个姑娘来了。”那二去开了院门。青上卫也凑了过去,门一开,青上卫一窜就闪出去了。

  那二说:“大丫、小丫快进,快进。”

  麻子炮乌巴度的这对双胞胎姐妹就叫乌大丫和乌小丫。乌大丫和乌小丫进了院门。

  乌大丫说:“那二伯,我给你们送粘豆包来了。”

  乌小丫说:“放了好多红小豆,那二伯你就吃吧。”

  那二说:“你看看,我和老七年年吃你家的粘豆包。等我过几天进城给你两个丫头扯花布。”那二就接过了筐。

  乌大丫和乌小丫看到九兰在忙着堆雪人,就一同张嘴说:“九兰,你整了这么多雪娃娃啊!真好看!”乌大丫和乌小丫跑过去看。

  九兰掉头摇手说:“别动!别动!千万别动!这是俺的一家子。”

  乌大丫就问都是谁?

  九兰吸了下鼻子,手指左边的几个雪人说:“她是俺大姐,叫大兰。她是俺二姐,叫二兰。她是俺三姐,叫三兰。”又吸下鼻子,指着一个雪人说:“她……”

  乌小丫抢着说:“她是你四姐,叫四兰。”

  九兰说:“不对,她是俺五姐叫五兰。她四个和俺妈和俺大爹去黑龙江了。”

  九兰看着另几个雪人,指着一个雪人说:“她是俺四姐叫四兰。她是俺六姐,叫六兰。她、她是俺七姐八姐,叫七兰八兰。”九兰停嘴喘口气,又吸了下鼻子,又指着一个高大的雪人说:“他是俺爹,叫孟大脑袋。他把俺丢了。”

第69节:另一种宿命(11)
  九兰眼圈就红了,又连续吸了几下鼻子。

  铁七抬头瞅眼九兰,又低头修理手里的长条柞木板。

  乌大丫和乌小丫性子直爽,乌大丫说:“不怕,九兰,我们姐妹俩做你姐姐。就是我们姐妹俩叫大丫、小丫没你这些姐的名好听。”

  九兰说:“可是俺姐姐们不叼大烟袋呀,也没你俩长得秀气。”

  乌小丫说:“叼烟袋怎么了,你也叼咱们就一样了。”

  乌大丫说:“我家人也多了,马上就多了。多了两个妹妹,一个弟弟。我们死了一个妈,马上要有一个妈了。我们弟弟妹妹死了一个爸,弟弟妹妹马上要有一个爸了。我爸要娶何有鱼的妈了。”

  乌小丫问:“九兰,你怎么有一个大爹和一个爹呢?你就一个妈吗?”

  九兰就白了乌小丫一眼,掉头整雪人,不理乌大丫和乌小丫了。

  乌大丫和乌小丫互相瞅瞅就笑笑,乌小丫又说:“刚刚狗掐了架,九兰你不去看?”

  九兰说:“狗掐架有什么好看的?俺爱看人掐架。”

  乌大丫就拽了下乌小丫的袖子。乌小丫掉头问:“老七哥,你儿子小傻狍子呢?”

  铁七说:“干吗?想给我儿子当小媳妇?那可不行,你俩丫头不叼烟袋了才行。”

  乌大丫和乌小丫就嗤嗤笑。

  那二说:“我告诉你俩,那臭小子是老七收养的儿子。我再告诉你俩,那小傻狍子是我的亲孙子。他是咱们满族人。”

  乌大丫和乌小丫又笑,站着看铁七做的柞木板,乌大丫说:“老七哥是汉人,汉人的手巧。老七哥做的滑雪板像弓背还有刃槽,用来滑雪肯定顺雪好。”

  那二说:“老七整这个不是滑雪玩儿,老七是要捉那群野猪,那群野猪在小独岭又吃了一个猎人。和何猪馆一样,什么都没留下。”

  乌小丫说:“是呀!是呀!我爸也这样说。可是野猪怎么还吃人呢?野猪又不是狼。”

  那二说:“也不知这山里犯什么病了?今年的狼少了,野猪就多了。这一入冬就下大雪,山里的雪老鼻子厚了。野猪找食难,就聚一起看到什么吃什么。我想啊,饿红眼珠的野猪连熊仓都敢掏。更别说吃人了。你俩说,这大群野猪吃人吃上了瘾,像狼群围屯子似的围了这院咱们逃得掉吗?你俩呀白天黑夜的少往外跑。老七整好了就都捉了这些野猪,今年过年大吃野猪肉大伙就解谗了。”

  乌大丫问:“是用药毒死野猪吗?”

  那二说:“傻狍子,用药那行,野猪死的到处都是,山里的大小牲口再吃毒猪肉,就都毒死了,这山不就毁了吗?刚刚你爸麻子炮就想这样干,还和老七犟,差点挨了老七老拳。你两个回去,告诉你爸不能那样干。”

  乌大丫和乌小丫对下目光,就和那二、铁七、九兰打了招呼出院门走出去,顺路上了雪坡,乌大丫和乌小丫又看到了狗掐架。

  5

  铁小七从树墙上跌下来什么事也没有,墙根迎风,雪积的更厚。铁小七大头朝下砸进雪里,再扑腾翻起来,就在雪里露出个脑袋,帽子也不见了。铁小七扑腾着爬出雪窝,站起来往雪坡上跑。雪坡的雪壳不够硬,铁小七一步一陷地跑在雪上面,跑几步就不行了,穿在身上显得肥大的棉裤也不利索。铁小七就扭着屁股晃着腰蹚着雪走。

  这时铁小七看见青上卫了,青上卫扬头拖尾跑上了雪坡。

  老憨不大关心谁胜谁负,也不理会谁生谁死。这是聪明的猎虎犬的傲气。老贼显示出了少见的悲哀,也许老贼想不到普通的一次掐架会分生死。老贼扬头冲着青毛黑汪汪叫,像咒骂青毛黑下口太恨。但老贼不敢挑战青毛黑。

  在这群狗里,能挑战青毛黑的只有老憨。但老憨不屑于这样掐架,这和青上卫在家里掐架不同,和青上卫在家里掐架是为了自己在院里有任意跑动的自由。老憨就坐下了,老贼却仍在转圈叫。其它黄毛爬犁狗在发呆。

  猎狗和看家狗、爬犁狗是不同的,猎狗面对事件表现能力和解决能力都强过普通狗。老贼就是这样,老贼一边咒骂青毛黑、一边往老憨这边靠。老憨和老贼一起长大,搭档日久自然知道老贼想激怒青毛黑再和老憨一起搭档对付。这样老憨就不能不理老贼了,老憨和老贼是同伴,同伴招呼如果不响应就违背了同伴的意义。这也是猎狗能互相配合,其它狗一打就散的不同之处。

  老憨就站起来了,老贼精神一震,龇着犬齿和老憨一左一右往上围。

  青毛黑根本不怕,青毛黑身后的三条自家的猎狗也抖着背毛向前靠,如果没人阻止,那么狗的群架就上演了。就在这时,青上卫插上来了。从自家的狗群边上跑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去嗅大愣冻干的鼻子,大愣已经死了。

第70节:另一种宿命(12)
  青上卫扬头瞅着青毛黑,青毛黑也盯着青上卫。这两条狼狗虽然血缘纯正有别,但青毛黑的狼狗血统比老憨和老贼要纯正,虽没有青上卫那样纯正,青毛黑也是长得最接近长白山大青狼的东北狼狗。都是尖耳长嘴尖吻,都是毛绒绒粗长的能垂到地上的尾巴。而且青毛黑身体还比青上卫的身体大了一圈,肩高比大愣还要高出一寸,达到了一尺八寸。身体在七八十斤。

  青上卫和青毛黑目光对上就分不开了,两条狼狗往一起靠。老贼显得兴奋极了,但老贼和老憨不约而同地停下来,老贼和老憨又往一边退几步再看。

  这时,发生了一件事,是何猪馆的儿子何有鱼来了。这小子围着条兔子皮围脖,戴顶狼皮短耳帽子,手里提根腊木棍。

  这种腊木是长白山独有的一种灌木。生长期慢,生长期慢的木材的密度就大,就极为坚硬。而且长白山的这种腊木不只是坚硬,还够柔韧。能弯成圆形而不折,用普遍的刀也很难砍断。这种腊木在当地还有个俗称,叫铁木。传说,北宋时期杨家将的杨五郎的斧柄就是这种腊木制成的。这种腊木不同于生长在南方的叫白腊杆的那种制做冷兵器的木材。这种腊木是一根一根丛生的。熟鸡蛋黄那么粗的腊木,大概得几年左右才能长成。这种腊木在最冷的腊月比较容易砍下来,因为天寒木材的水分被冻住,用刀砍时比较吃刃。扒了皮在手里摸久了,这种腊木就变成浅棕色,很好看。现在,在东北打石场使用的二十几磅的大锤的细柄就是这种腊木整根制做的,不是这腊木棍,那种特大号大锤根本抡不起来。其它木材做小锤的柄可以,上大锤做柄几下就震裂了。东北打石工人抡起大锤打石头呼呼地响,要不也许就没有“把锤抡圆”这一说了。

  何有鱼手里就提着一根这种腊木棍,腊木棍有四尺长。这小子从踩实的雪道走过来,瞄着两群狗的动态,走近了,扬起腊木棍喊:“上!咬死小青狗。”

  所有的狗都有狗仗人势的脾气,东北狼狗也不例外。青毛黑一跳就扑了上去,首先向青上卫扑击。青上卫往前一窜,两条前腿扑击青毛黑的脸。青毛黑也扑出两条前腿对接,两条狼狗同一品种,都具备狼扑咬的残忍和智慧。都将尖吻探索对方咽喉,又都有本事回击躲避反击。

  铁小七也在这个时候气喘如牛地跑来了,瞪了眼何有鱼,呼呼把气喘顺了些就跺脚,挥着拳头喊:“青上卫!青上卫!”

  这是铁小七在青毛狼狗老青和金大炮的两条柴狗掐架时向金大炮学来的招法。可是铁小七跺的是雪地,跺两下雪就松了,再跺第三下,雪虚了下陷就闪了铁小七一个跟斗。

  何有鱼低头指着铁小七哈哈笑。

  铁小七爬起想揍何有鱼的鼻子,又看见何有鱼手里的腊木棍又忍了。跑到踩实了的雪地上,又跺脚喊:“青上卫!青上卫!咬!咬!咬!”

  何有鱼也挥着腊木棍,也跺脚喊:“青毛黑!咬!咬!咬死王八犊子!咬!咬!青毛黑!咬死王八犊子。”

  这两个小子越喊越向一起靠,渐渐地就靠到彼此身边了。走上雪坡的乌大丫、乌小丫平时见惯了狗掐架,早就见怪不怪了,但看到两个小子的样子这两个姑娘就乐了。

  青上卫突然在青毛黑扑来时,旋起一双前腿,让开,在青毛黑扑过去的瞬间,在青毛黑的后脖子上咬中一口,但青毛黑反应太快嘴向下咬又一扬头,也咬上了青上卫的左前腿上部,两条狗咬中对方几乎同时甩头,就都破了皮。又帖身错开。

  青毛黑的屁股刚刚错开青上卫的屁股,青毛黑就用后腿为转点,呼一下,就转过身甩头下掏青上卫的肚子,这完全是狼与狼斗架的招数。这一口要掏上青上卫的肚子,青上卫肚破肠出,就死定了。

  看到这的铁小七眼睛都红了,大喊着往前扑。但铁小七的后脖领子被何有鱼抬手拽住了,何有鱼喊:“狗掐架人不能帮手。”

  铁小七被拽住就反手拽住何有鱼的前襟。但是铁小七又放手了,青上卫往前一蹬腿就躲开了,青毛黑这一口只掏下了一点青上卫肋上的青毛。青毛黑就瞄着青上卫的屁股又一扑,青上卫再向前窜一步,也用后腿为转点,呼一下,转过身,身体向下伏低,不与青毛黑相撞。因为青毛黑体大力气就大,如果正面相撞青上卫会被撞倒。这也是青毛黑敢于横冲直撞扑斗的原因。

  这样,青毛黑扑撞也撞空了,本来青毛黑想压上青上卫的屁股,压倒青上卫再咬青上卫的咽喉。可是,青上卫前窜又转个身就变成迎面了。但这种形式还是对青毛黑有利的,因为青毛黑比青上卫重出十斤以上。这种重量在狗身上是占了极大优势的。只是青毛黑想不到青上卫会伏低身体,而且伏低身体还有动作,青上卫还往前冲,就冲在青毛黑身子底下,又猛地甩背站起,青毛黑就被青上卫挺离地面,摔个肚皮朝天。

第71节:另一种宿命(13)
  青上卫瞬间又一扑,张嘴一口咬向青毛黑的咽喉,青毛黑及时往上勾腿窜了一窜,再用四条腿蹬中青上卫,青上卫这一口就咬在了青毛黑的胸口上。青毛黑腰一勾,探嘴咬上青上卫背上的肩部。两条狗就都不动了,都不松口,都在死命地咬。

  何有鱼见自家的青毛黑被压在下面,就喊一声,挥着腊木棍扑上去,一棍揍下来,打在青上卫的背上,青上卫背上的皮毛一抖,但青上卫还不松口。何有鱼又和他爸何猪馆是一种的臭脾气,就是护短。自己的人自己怎么打都行,别人打就不行。

  何有鱼第二下刚举起腊木棍,铁小七上当受骗的感觉就上来了。刚刚何有鱼还说狗掐架人不帮手,何有鱼的青毛黑吃亏了何有鱼就不干了,就上去帮手了。铁小七就在何有鱼第二次举起腊木棍时扑过去,在何有鱼的鼻子上揍了一拳。这一拳就打出鼻血了。

  何有鱼的脾气也发作了。挥手之下那根腊木棍砸上了铁小七的额头,铁小七的帽子跌下树墙时跌雪窝里了,铁小七那时顾不上找帽子,这时没了帽子的遮挡,这根腊木棍就揍破了铁小七的额角。血也淌下来了。

  铁小七连额头出了血也不捂一下,叫一声,又一扑,两手抓住何有鱼的肩头棉祅,一甩,何有鱼回手抓住铁小七的胸襟又一拉,铁小七和何有鱼都摔倒了,也抓在一起,滚在雪窝里打成一团。

  两家的猎狗见了小主人被打都汪汪叫着红了眼珠。何有鱼家的三条猎狗见何有鱼被压在下面,汪汪叫着先扑上来,老憨和老贼毫不迟疑双双迎上去。五条猎狗就打成一片。其他猎户的狗和铁七的五条黄毛爬犁狗,把这一堆参战的人和狗围在圈里汪汪乱叫。

  乌大丫和乌小丫就急了,何有鱼马上就成她们的弟弟了。但铁七又一向有威信又使她们发怵。这对姐妹心意相通,一对目光,同时转身,背对背开跑,一个去喊铁七,一个去喊自己的爸爸麻子炮乌巴度。

  何有鱼有股猛劲,没了爸的男孩子可能都有股怕被人欺负的猛劲,何有鱼手脚并用,又把铁小七翻下面了。铁小七从小挨揍挨多了,自然抗打,脸上硬挨了几拳又把何有鱼翻到下压,挥拳头又往何有鱼鼻子上打。

  老憨在五条猎狗里最厉害,以一敌二有攻有守还咬伤了把老贼压倒的一条黄毛壮狗。老贼爬起来一口咬中黄毛壮狗的耳朵,老贼就咬紧了打着转拽这只耳朵。不一会儿,黄毛壮狗忍不住痛了,发出吱吱的求饶的叫声。可是,双方主人在斗,老贼也就不松口。两家五条猎狗都拼了命地扑咬。

  青上卫和青毛黑还咬在一起,都不放口。

  铁小七不知打了多少拳了,突然腾空而起,后背朝下摔进雪窝里了。铁小七爬起来看是麻子炮乌巴度把他丢开的。就操了一声,头一低又往上扑。

  麻子炮乌巴度心急在何有鱼妈妈面前逞能,一把抓住铁小七的头发挥拳要打。身边却扑过去了何有鱼的两个姐姐,麻子炮乌巴度的手就松开了,何家这两姐妹抓住铁小七的两条胳膊向后扭,再用个自的另一只手抓住铁小七的头往雪里摁。

  九兰就扑过来了。九兰的右拳打在何家大姑娘的左脸上,何家大姑娘叫一声,向后跌倒了。九兰左手拉开铁小七,左脚飞踢而起,何家二姑娘的下巴中脚了,何家二姑娘向后摔倒了。

  何家大姑娘爬起来一扑而上抱上九兰的腰,九兰不慌乱,向下蹲步,双手后抓,抓抱住何家大姑娘的脖子,弯腰前甩,一招大背身使出来,何家大姑娘整个人从九兰头顶飞过去,脑袋顶雪里去了,身子和四肢趴在雪外,像刚刚种的一颗大葱苗。何家二姑娘和何有鱼的妈妈忙去抱住何家大姑娘的腿,把何家大姑娘的脑袋从雪里拔出来。这场架就没人再动手了。

  九兰指着麻子炮乌巴度骂:“不要脸,小孩打架大人帮手。”

  麻子炮乌巴度的脸就气青了。

  那二冲过来,推了麻子炮乌巴度一把,吼叫:“王八犊子,你他妈晕头了。我他妈捶你。”

  铁七说:“那二叔,小孩子打架当不得真。”

  铁七瞅了眼铁小七,走过去蹲下,看两条咬在一起的狗。青上卫就摇下尾巴。青毛黑却吱叫出了示弱的一声。

  铁七喊:“放!”

  青上卫就试着松了点劲。

  何有鱼抹了把鼻血也过来喊:“放!”

  青毛黑也松了点劲。

  青上卫和青毛黑早就咬烦了,像是商量好似的都松了嘴。青上卫跳开,青毛黑翻身跳起,两条狗的目光又相碰,又迸出火花。

  铁七看到青毛黑的眼神,就有了碰上博一丁或林豹子的眼神的感觉。也就知道青上卫和青毛黑就像他和博一丁或和林豹子,是天生的死敌或朋友了。青上卫和青毛黑一旦有了机会还得交手。而青毛黑也就是博一丁那种性子的狼狗。

第72节:另一种宿命(14)
  小主人分开了,五条猎狗的架也就打完了。个自分开,个自舔伤口。随后,就随着主人个回个的家了。

  6

  铁小七耳朵掉了一只,是冻掉的。那时刚回到家进了屋。铁小七感觉右耳朵麻了一下,铁小七就摸了下右耳朵,右耳朵没什么感觉,就又揉搓,右耳朵就抓手里了。铁小七向手里的耳朵看一眼,愣了一下,又摸像针扎一样一下下痛的左耳朵,那耳朵却涨大了。

  那二叫一声,一把抓住铁小七的手,往外拽铁小七,边大喊:“完了,完了,这破孙子成独耳了。”拉铁小七跪在雪地上,抓把雪捂上了铁小七的左耳朵。又喊:“丫头、丫头,快装盆雪进屋。”

  九兰跑过来,用大木盆装盆雪端进屋。九兰看铁小七掉了一支耳朵嗤嗤就笑了,又一吸鼻子又哭了。

  那二大骂:“操你瞎妈呀!这破孙子就他妈是个傻狍子,傻得没边了。操你瞎妈!操你赌鬼爸!操你个石大头。”就捂紧了铁小七的左耳朵,捂了会儿,又换把雪捂耳朵。

  铁小七觉得掉了只耳朵没什么,说:“那二爷,我不痛,耳朵还能听见。”

  那二又骂:“操你瞎奶奶,小傻狍子出门怎么不戴上帽子?”

  铁小七说:“帽子丢了。我在县城也总不戴帽子,总冻得耳朵出水起硬皮,可也没冻掉啊!我没感觉到耳朵冷啊,怎么就冻掉了呢?”

  那二又要骂,看看铁小七右耳朵的伤口出水了就不忍心骂了,说:“这疙瘩比县城冷多了,小傻狍子,你光头出去一会儿耳朵就冻木了。你一摸就掉了。耳朵要是还痛就有救。”

  铁小七问:“那二爷,那我左耳朵怎么没冻掉?”

  那二也回答不出来了,又换把雪捂铁小七的耳朵,想想说:“这个没掉的耳朵比掉的耳朵好像大点。”

  九点拿起那只冻白的耳朵看看问:“那二爷,这还能装上吗?”

  那二叹口气,说:“丫头,我可不是萨满有法术。这个孙子就独耳了。唉!丢人了。”那二又叹气又摇头说:“老天爷就不让我有个好看的孙子,铁七好看,就像我年轻那会,我才把铁七当儿子了。这破孙子,唉!鼻子臭也是肉,算了。”那二连连叹气,又问:“痛了吧?”

  铁小七说:“没掉的耳朵又麻又痛。掉了的耳朵又痛又麻。”

  那二说:“这左耳朵就算保住了。”

  那二又用雪慢慢揉耳朵,铁小七的左耳朵慢慢缓过来了。那二又去取了熊油抹在铁小七的右耳朵的耳骨伤口上,说:“这东西愈合伤口,丫头也给狗上点。”

  这会铁七没在家。在那二和铁小七、九兰,拖着大愣的尸体回来时,铁七没回来,铁七去找崔虎子商量捉野猪的事了。九兰正给青上卫、老憨、老贼治伤时,铁小七的耳朵才掉的。九兰听了那二的话说:“青上卫有两处伤,一处在前腿上面有一个口子,一处在背上肩的旁边有一个口子。老贼的脖子上有一个口子,腚上有一个口子。老憨没有口子。”

  那二说:“听着,破孙子,打架自己受伤是傻狍子。打架伤的是别人。老憨就像我,你小子也要像老憨一样。过来,你的额头上也抹点。一看就是腊木棍打破的。这破孙子,笨死了。”

  铁小七却嘿嘿笑说:“那二爷,我发现老憨才像个真正的大贼,老贼不行,最多也就是个小贼。”

  那二说:“当然,今晚我再给你说说老憨和老贼。”那二就把大愣的尸体埋院里榆树底下了。在老冬天刨冻土太费劲,那二干到晚上才刨成了坑埋了大愣。

  铁七挺晚了才回来,看到铁小七变了样,说:“臭小子,你叫我为难了。我本想叫你以后过好日子,你却没了耳朵破了头。不过臭小子,没了一只耳朵没什么,你一样可以做好猎人,一样可以做好汉子。”

  铁小七说:“是呀!老七爸,我也这样想。”

  晚上,铁小七又住在那二屋里,铁小七只能仰面朝天躺着听那二说故事。这次那二没废话,直接就开说了。

  那二说:“孙子,你听啊!老憨和老贼是一户猎人家两条母猎狗差不多在一天生的崽子。”

  铁小七说:“那二爷,这真是巧的很,老憨和老贼和兄弟差不多。”

  那二说:“那是,孙子你听啊!在后来小狗崽满月了。猎人的朋友去抱养狗崽,我也去了。十四只狗崽主人家留下四只,其他猎人挑剩下的十只。我一打眼就看上了老憨和老贼。”

  铁小七问:“那二爷,你就先下手了是吧?”

  那二说:“那哪行,总有先来后到吧,先来的先挑。他们就挑走了其它八只狗崽,就给我留下了我早早看好的这两只狗崽。”

  铁小七说:“原来老憨和老贼是人家挑剩下不要的。”

  那二挥巴掌抽了铁小七的屁股,说:“瞎说,他们那有我的眼力。孙子,你没发觉老憨和老贼的特殊的性子吗?”

第73节:另一种宿命(15)
  铁小七想侧下身,但是耳朵不行,不能压。铁小七就围着被子坐起来说:“那二爷,你这一问,我想起点什么了。老憨和老贼看人的眼神和别的狗不一样,和青上卫也不一样。老憨和老贼看人时眼睛里冷冰冰的像死鱼的眼睛。”

  那二就高兴了说:“好孙子,真是我的孙子,这一下就看到点子上了。”

  铁小七说:“那二爷,别拐弯,快说。”

  那二说:“那几个挑狗崽的猎人和主人家都说这两只狗崽太生性,养不熟,也做不了猎狗。孙子,你知道太生性,养不熟什么意思吗?”

  铁小七问:“是不是像拣来个儿子,养着养着又跑了的意思?”

  那二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所以呀就没人要这两只狗崽,我就要了。孙子,太生性的狗,就是天生和人不亲近的狗,老憨就是这种狗。养不熟的狗,就是天生怀疑人的狗,就是老贼这种狗。老憨和老贼都是东北狼狗,就是血统被杂交的乱七八糟不纯正了。但孙子,你记着,太生性和养不熟的狗不旦可以成为好狗,而是这种狗就是好狗。那为什么没人要呢?就是那些人不愿意花太多时间来化解这种狗。我就有时间,也肯花时间和这种狗用眼神用动作去交流。慢慢地,这种狗的眼神看主人时就变得亲切和信任了。这种狗一旦眼神里的情态变了。就算主人赶它们,它们也赶不走了。这种狗这一点就不同于像大青那样的东北狼狗了。”

  铁小七心里就一跳,他想,我就是这种狗的性子。那二爷和铁七爸赶我走我绝对不会走了。铁小七就说:“我也这样,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我也不是养不熟,对我好的人一养我我就熟了,赶也赶不走了。”

  那二说:“这孙子,谁稀罕你这老挨揍的小傻狍子!”

  那二和铁小七爷孙两个都嘿嘿笑了。

  铁小七躺下了,瞅着乌黑的屋顶说:“我也要养只狼狗,小狼狗。”

  那二问:“孙子,那你想要像老憨这样傻一点的,也怪一点的狼狗,还是想要像你汉人爷爷的大青那样聪明的狼狗?”

  铁小七说:“我都不要,我要像老青那样特聪明特忠诚的青毛大狼狗。”

  那二不知道铁小七说的叫老青的狼狗是什么狗,那二以为铁小七说的老青就是指青上卫,那二说:“聪明的狼狗记恩记仇的特性更强,越聪明的狼狗妒忌性子越强。可是孙子你知道怎样看出那条狗聪明吗?”

  铁小七说:“那二爷你帮我挑啊,可你不能找条老憨和老贼那样的破狗骗我。”

  那二歪下脸看铁小七,屋里熄了灯太黑看不清。那二说:“老憨和老贼老鼻子好了,你干吗不喜欢?怪孙子,像汉人,脑子里古怪的道道多,就像你老七爸。好吧,我告诉你,挑聪明的狼狗要摸狗的脑壳,所有的狗双耳之间都有个骨包,骨包大的就聪明。”

  铁小七又爬坐起来说:“真的,难怪!我的老青的骨包就大。”

  那二举起头嘟哝:“又老青,什么青也没我的老憨和老贼好。睡吧孙子,我明天带大伙干老大个事了。”

  那二翻个身就睡了。

  铁小七又躺下,好半天也睡不着……

  铁七坐在东屋的炕沿上,一边听西屋爷孙俩的故事,一边洗了脚。铁七看着脚就想起了昨晚那二的关于满族人、汉族人小脚趾甲不同的事,就看自己的小脚趾甲,铁七吓了一跳,铁七的小脚趾甲和铁小七、那二的一样,小脚趾甲是整个的。

  铁七看了几遍,又发觉不太像整个的,在小脚趾甲最外边靠肉的地方的趾甲有条缝,那小小的小片趾甲总被鞋磨掉再长。但这算不算是整个的。

  铁七想,难道我也是满族人?可是我爸是汉族人啊?铁七就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