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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领们的夜店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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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领们的夜店生活-赵丹

  2007年深秋,北京的苹果社区。
  孟菲一只手扶稳包着湿发的头巾,另一只手揪住裹着身躯的浴巾。她踮着脚尖儿小跑着跳出浴室,那湿漉漉的浴巾掖得紧紧的,生怕被对面楼里哪个爱偷窥的小流氓瞅见一样。
  当窗帘拉上之际,甭管对面楼各家露台上有人没人在,她都会习惯性地狠狠瞪去一眼——估计那双美丽动人且会说话的眼睛就是这么瞪大的。“嗖,嗖”,两道寒光透过落地飘窗射向对面楼的窗户。
  “老娘我就是让你们看得见,吃不着,干着急!”孟菲的口头语。
  冲淋浴的时候,手机就响个不停。应该不是公司的人找我啊?今天上午打算晚点去公司,昨晚就和老大(美国思容公司大中华区总裁凯文)打过招呼了。孟菲心里琢磨着。
  头上刚浇上资生堂的洗发水,手机就开始响,孟菲犹豫了一下,心说,我可舍不得那刚买的苹果iphone手机,湿漉漉地跑出去为接个电话,万一手机进了水怎么办,心疼死我能!光着身子跑出去走了光是小,弄坏了新买的iphone手机是大。不划算!
  手机响了第二次。催!催!催!催死老娘算了。早死早托生,免得在这个世上受洋罪。上班受老板的压榨,下班受男人的压榨,“付钱”的还好说,“压”也就“压”了,“榨”也就“榨”了。
  手机又响了第三次。手中的浴液慢慢划过大腿。孟菲想:凭我这和胸一样大的脑子,我敢跟自己打个赌,肯定是昨天晚上在苏丝黄认识的那个所谓的地产界大亨的。要不是,就罚我今天穿着香奈儿的鞋从家走到办公室去!
  等拉上帘拿起梳妆台上的手机一看,一共有三个未接电话,两个还真是那个房地产大亨的。另一个是金天的。
  孟菲先想到金天,昨天晚上苏丝黄俱乐部“女士之夜”,叫这个大情种来一起热闹热闹,没承想他掏出手机看了个短信当时脸色儿就变了,接着没呆几分钟就找借口溜之大吉了,弄得我自己和我那两个小跟班好是一脸的没趣。
  鬼知道又是哪个骚女人拴住了我们金大社长的心。哎,这小子啊,哪都好,别看人高马大的,心里细腻着呢,天生一个大情种!事业什么的都不错,就是女人这关过不去。要是准备长期在国内发展,找这样一个老公确实不错!好色是好色了点,但痴情啊,有个“情”字在婚后多半儿不会乱来。前一段时间,这小子还上了《时尚人》杂志,混了个十大职场金领,媒体圈子着实轰动了一下,好几个wander来找我时都提到了他,真后悔当初没搞定他,瞧那大鼻子身体也错不了。想着想着,孟菲嘴角叼着一绺头发笑出了声。
  凭着我女人的直觉,昨晚我那两个小跟班金天一个都没瞧上。为什么?肝不在心上。他现在给我打电话估计也就是解释一下昨晚早走的原因,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既能中和我作为女人的醋意,又能暗示在意我,稳定住我这个老客户,稳定住老娘预备明年投在他们那的市场费用!真真儿一个流氓假仗义,跟老娘玩这套,老娘就是东北人,这套全是我们老家那玩剩下的。想到这儿她是又气又恨。算了,金天的电话不回也罢。
  当初刚和《网络时代》杂志开始市场宣传合作的时候,孟菲真的想跟了金天。可巧我大美女刚好离完婚,拿了财产平稳过渡,原装单身一个,咱怕啥?要脸蛋有脸蛋要胸咱有胸!且又有离完婚分得的财产,我倒过来追你个杂志社小社长还追不上了?孟菲曾经一度认为给了金天一丁点好处,投了那么几期的广告,金天就理所应当立马投怀送抱了。结果不然,每每见面,金天依旧是板着一张娃娃脸,客客气气不卑不亢。再后来孟菲又参加了几次《网络时代》杂志社组织的专题活动,且全是以钻石赞助商名义参加,可金天仍是不为所动,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那次《网络时代》杂志上海站的巡展上,孟菲以思容网络公司市场总监的身份亲自督战。晚宴刚结束她就追到金天客房,大谈明年的合作,弄得金天谎称自己病了,土遁而走。孟菲可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跟吃了苍蝇屎一样在客房里围着床团团转,第二天就开始挑《网络时代》上海记者站工作人员的不是,其用意谁都明白,指桑骂槐。谁让你们年轻的社长不给肉身呢,这也是潜规则呀。得!就让人家嘴上痛快痛快舒服舒服吧,骂全听了,《网络时代》上海记者站工作人员只得一脸赔笑。后来金天见势赶紧送礼又送卡,陪吃又陪喝,但还是不陪睡。当然,孟菲看在那些购物卡的面子上,“上海巡展”风波才算过去。
  相处时间长了孟菲才了解,原来金天一切都是为了生意,是为了长远的发展。“怕我孟菲拿住他,这小子还算是有点道道,做生意脑子不糊涂。”
  时间长了,孟菲对金天的那点欲火渐渐也就熄了。多个一起赚钱的合作伙伴也不错!想着想着孟菲乐了。
  接着又想到昨晚上的那个房地产大亨。
  刚才没接他的电话,现在抻他也抻够了,该给人家回一个电话了。人家昨天晚上认识你,今天早上起来就给你拨了两个电话够意思了。抻他个半个多小时,估摸着一柱擎天也三起三落了,够了,这会儿回一个一准儿他美巴颠的。老娘我还没摸清他的底呢,不能失了这个大便宜。
  拭干了头发,孟菲甩了甩头,拨通了电话。
  “嗨!李董事长,真抱歉刚才没接到您的电话,我刚刚在淋浴,不方便接。”瞧瞧什么叫做风流绝代,聪明绝顶。一提“淋浴”两字,对方那个老色鬼肯定又是四起四落了。这叫什么?这叫性暗示。正宗的佛洛伊德。那声儿“李董事长”也叫得好嗲,真真能叫酥了人。
  “哎,哎!孟小姐好啊!孟小姐您太客气了。昨晚能和孟小姐您相识真是三生有幸啊。”那边的李董事长笑呵呵地回答道。
  “呵呵,我也很高兴。”孟菲敷衍着。
  “哦,哦!我今早吩咐助理给您递送过去了三十枝玫瑰,三十枝啊!不知道您收到没有。是按照您名片上的地址递到您公司的。呵呵。”李董事长电话那头笑逐颜开。
  孟菲却一皱眉。
  “整个一傻×。”孟菲心想,但表面上还得应付,“谢谢您啊李总,您太客气了!瞧瞧,您让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应该的,应该的!三十枝啊!我助理说是全心全意的意思,咱们是全心全意地祝福啊!呵呵,呵呵!”
  听得孟菲直起鸡皮疙瘩,连忙抚了抚胳膊,抖了抖身子。
  “对了,孟小姐,不知道您收到没有?”李董事长又追问了一句。
  “这李董事长也够缺心眼儿的,我都说了在淋浴,我能在办公室淋浴啊?”孟菲心里琢磨着。
  “哦,我还在家呢,正准备收拾收拾就去公司,要是快递的话,我们公司前台会代收的,让您费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另外,看看孟小姐这周什么时候有时间,可否赏脸和我共进个晚餐啊?呵呵,呵呵!”
  “没问题,不过这周我会比较忙,希望李董事长您能谅解。您有空就给我打电话吧。”孟菲都没过脑子就顺口说出了最后一句。给电话那头儿的李董事长面前吊了一颗硕大的萝卜。
  “好,好!呵呵,呵呵!”那头儿收了线。
  都没听到最后的笑声,孟菲就挂了手机。她点燃一支韩国“爱喜”香烟,一抹红唇微微叼着细细的过滤嘴,缓缓走到落地的穿衣镜前。
  她慢慢地揭开紧箍在身上的浴巾,随手撂在地板上。眯着眼睛看着镜中那美丽的胴体,孟菲为自己而迷醉了。抽烟的女人总是给男人无尽的诱惑,这一点在苏丝黄这么多年就充分证明了。迷倒大音乐家肖邦的那位乔治·桑也是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着雪茄,我孟菲抽支烟就能勾上市房地产公司的老板。呵呵。孟菲爱抚着自己的每一寸肌肤,真蠢!二八年华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身体也是商品,现在是商品社会了,什么东西也要讲个价钱。咱就值这个上市公司的价钱。她双手抚过小腹贴着两肋,就像电影里的慢动一样,身子往镜子里探过去,双眸迷离凝视着自己的身体,两只手捧起那两只丰满挺拔的****使劲儿往上托,托得高高的,就像《男人装》杂志封面上阿朵的那个动作一样。托到不能再高时,孟菲笑了。
  “什么是资本?这两坨大奶就是我的资本。”
二 (1)
  孟菲才舍不得穿那双香奈儿走到办公室去呢。那双香奈儿只有晚上去苏丝黄的时候才穿。当然她也不会走着去。别看就住在苹果社区,上班在国贸大厦,走着也就十分钟的路,那也不走,跌不起那份儿。出家门开车门,宝马530的水温还没上来呢就到国贸大厦地库了,一小时停车费五元,天天如此。
  记得父一辈人在东北插队时有一句老话,不到东北不知道什么叫能喝酒,到了东北见了东北人就知道什么叫能喝酒了。孟菲昨夜喝了整整一瓶蓝方威士忌,一直喝到凌晨四点。
  她属于酒醉之后还能保持头脑冷静清醒的人,其酒量之大令众多苏丝黄的男人都自愧不如。一整瓶蓝方,回到家还给美国总部那边的同事回复了个工作邮件,且言语精准,内容详实,就跟白天在办公室发的一样。都整利落了,才做壮烈牺牲状倒头大睡,一直睡到日上三竿这才起床洗漱一番。东北女人不像上海女人,上海女人每天早上起床宁可早起一小时,把那牺牲出来的“一小时”睡眠时间用来描眉画眼打腻子找平儿。东北女人则宁可多睡一小时,耽误十分钟来搞定自己。孟菲加个“更”字,天生男人性格巾帼不让那个须眉,嘁哧咔嚓三下五除二就出了门。不就是为了个上班嘛,咱天生丽质好身段儿!
  孟菲馋酒,尤其是威士忌,再搭上喜欢苏丝黄的情调,最主要是氛围,那种氛围很适合就着威士忌入口。久而久之,她成了苏丝黄的铁杆粉丝。俱乐部里上上下下没有不认识她大美女的,就连老板娘见到孟菲也倍儿亲切,日子久了也成为了朋友,孟菲有那么些时候,出个国开个会“空档儿”了那么一段时间,老板娘还亲自电话嘘寒问暖,让孟菲很是感动。
  随着孟菲手中门禁卡的滑动,公司的自动玻璃门打开了。“嘎嗒,嘎嗒”孟菲皮鞋的木跟儿在地板上轻快地敲着。
  刚要转弯进公司市场部办公区,奔进自己的vipoffice,只听见背后公司的前台lily轻快地叫了声:“tina(tina是孟菲的英文名字,在外企,人们习惯称呼英文名字)姐好!前台这儿有您的一个快递!”
  孟菲这才想起那三十朵玫瑰。路上短短的十分钟净盘算部署工作了,那三十朵玫瑰早抛到了九霄云外。
  “哦,知道了,我签收。”
  前台lily递给孟菲签收单,孟菲瞥了一眼前台玻璃台面上摆的那束玫瑰,皱了皱眉,绷着脸刷刷两下签了她tina的大名,端起玫瑰转身就走。浑然不知前台小lily正自捂嘴暗暗偷笑。lily早习惯了,甭看美国思容公司北京office这边一共三百来号人,每天早晨如果有快递来送花,她那小脑袋里反应出的第一个收件人就是孟菲。
  “哎哟唉!是您啊!凯文。您这是要去吃中饭吧?我刚到公司。昨晚总部那边的jack和我要咱们大中华区三季度的市场报表来着,特急!说他们今天开会就要用。夜里两点给我的短信,我回家就给他回复了,报表内容和附件内容是您看过并批准的。”孟菲捧着那束玫瑰特别扭,抱也不是放也不是。对待老大孟菲一向都是毕恭毕敬,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是几经大脑、深思熟虑的。
  “这又是哪位追求者献的殷勤吧?呵呵!”午饭时间,凯文就愿意说些轻松的话题。凯文是美国思容公司大中华区的总裁,换句话说在北京这儿的office,凯文说了算。
  眼前的凯文四十多岁,一看就是一个事业成功成熟稳重的中年男士。四四方方的脸膛戴副黑色板材全框眼镜,显得很斯文很绅士;个子不算高,大概也就一米七过点;家庭幸福美满,早几年拿了绿卡回了国,去年他太太刚为他生了家中的小三儿,是个儿子。
  “瞧您说的,一个普通朋友,错过我的生日,补给我一束。”孟菲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昨晚和媒体圈子的那几个人去俱乐部了,年底了走动走动联络联络。”
  凯文一听谈到媒体,话语中严肃了一些,说道:“那是应该的。那几个有政府背景的媒体,咱们要重点宣传。明年政府采购的单子是咱们公司要主打的,咱们公司在政府方面和国内同行相比吃了不少亏。”凯文是老牌的外企,在多家大公司都工作过,如ibm、康柏,均是高管的位置。他是从销售那条线一步步走上来的,在外企的圈子人脉极广。
  孟菲回答:“是的。昨晚和《网络时代》金社长沟通过,他们也表示全力配合咱们年底的专访活动,说要大篇幅给咱们宣传呢。关于您的专访和公司2008年发展战略我已经整理好了,我让maggie下午给您拿过去,您看过后有什么修改意见,咱们再在明天的会上沟通。最终定稿后,我就可以发给金天他们那几家媒体了。”谈及工作,孟菲就是萝卜就酒嘎嘣脆儿,这都是她刚在路上构思好的几点工作。
  凯文说道:“好,好。非常好!《网络时代》那杂志我最近翻了翻,还真不错!毕竟背靠政府资源,咱们要和他们紧密合作,那个年轻的小社长也有点意思,我看他还写东西呢,最近几期的卷首语全是他写的。这个小家伙还挺有文采,it行业能写出文言文的东西来!动不动还弄个七律弄个词什么的,有点意思。”凯文说着往前台边挪了挪步靠了靠。
  “嗯,他是挺有文采的。还是老北京满族人,搁在以前是皇族呢。”孟菲打心眼里夸金天。
  “哦?我看他还挺斯文的。上次咱们一起在桃花岛吃饭,我见你让了他好几次,他就是不怎么动筷子,饭桌上谈的全是合作的事,看来他还挺敬业的。”
  凯文又说:“哦,对,tina,你还没有吃饭吧?那咱们一起去吧。顺便再谈谈安排你接待美国总部技术人员来京的事情。”凯文邀请孟菲。
  “好,您稍等我一下,我放一下包。”
  去楼下美食街的路上,凯文和孟菲边走边谈。
  凯文说:“下周美国总部那边派过来两个人。一位是公司总部的主管技术的高级副总裁托尼,年底专访通稿里托尼要放在首要位置,我和大中华区的技术总监李建华次之。”
  孟菲说:“嗯,我明白。下午就安排人着手跟总部那边收集托尼的资料。”
  凯文又说:“总部一行还有一位技术总监,过来谈的项目是收购国内一家专业研发防火墙的生产厂商。那家国内公司的防火墙产品在国内销售业绩很好,咱们公司是一次性买断,嵌入整体交换机,作为安全模块提供给用户,免得咱们在国内网络安全市场这块的单子被国内民族品牌企业以咱们提供的产品是应用的国外安全芯片为理由给挤掉。其实,这个收购项目,今年年初就有过很多沟通,谈得基本差不多了,这次总部委派托尼过来其实也就是走个形式而已,在技术上把把关儿,没什么问题,你年底收购的新闻稿就能发出去了。”
  孟菲说:“呵呵,到时,要狠狠地在那些主流媒体炒作一番。”
  凯文接着说:“另外,媒体的联谊会不是马上也要开了嘛,让全球的技术副总裁参加也是锦上添花的美事。咱们再在联谊会上搞个现场采访,同一时间在各大媒体上抛出去。你做marketing的,要辅助他们啊。技术部门你可能不太熟悉,多沟通沟通。下周你手里的事就先都放一放,以这个为主。另外,他们在北京估计也就待两周。外国人都过惯了夜生活,你对酒吧什么的也比较熟悉,你带他们去喝喝酒,费用都从北京office出。我刚来公司时你带我去的那个suzie什么来着,就挺不错的。”
  “叫susi huang,中文叫苏丝黄。”孟菲解释。
二 (2)
  “对,对!那环境不错。”凯文扶了扶眼镜。
  孟菲灵机一动,赶紧接着凯文的话锋儿说:“对了,凯文,我昨晚就在想,您看是否可以把媒体的联谊会拿到那个俱乐部去办?”
  孟菲望了望凯文的眼睛。
  “还行!比较有新意,就是不知道价格怎么样。具体你来定吧,你是市场总监,你拿主意。”说着孟菲陪着凯文走进了“陶然居”。
  吃完午餐回到公司。孟菲一开自己vipoffice的门就看到桌上躺着的那束玫瑰。办公室里经常要摆花,这是她的习惯。看了一眼花瓶中的百合依然新鲜,也就不去搭理那束红玫瑰了,翻了一下没有卡片,随手撂在了窗台不碍事的角落。
  解开风衣的腰带,只松开几个扣子没脱下,窝在宽大的黑色皮质办公椅上,闭上眼养养神儿,心里盘算着。
  想到最近的手头儿的工作,我的娘啊!下周还要陪那些死老外。老大(指凯文)北京办公室这边儿刚上任不久,肯定是希望利用这次机会巴结巴结总部的人。听说那个技术副总裁托尼是全球总裁ceo的弟弟。不用说,用脚后跟也想得出,老大(凯文)肯定看重这次收购项目。最主要是他能在美国总裁面前露露脸。要不怎么舍得花招待费呢!我拉他们天天到苏丝黄开皇家礼炮去。
  媒体联谊会干脆一起开了得了,早开早踏实,地点就选在苏丝黄俱乐部,正好技术副总裁托尼赶得上这个点儿。会后各家平面媒体会纷纷抛出专访,网络媒体再大肆宣扬,公司着实露足了脸儿。对!就这么办!一会儿安排maggie去和美国总部那边要一下技术副总裁托尼的宣传资料,再配些照片,连同凯文专访稿一起发给金天(指《网络时代》杂志)他们那几家重点媒体。让他们先准备准备,提前预预热。大篇幅整版宣传一出来,这脸儿就算露足了。年底彻底交差儿,踏踏实实过圣诞。
  她从兜里掏出苹果iphone手机,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着。
  昨晚女士之夜,金天一溜烟地刚走,这个穿白衬衣喝香槟的地产老李就笑盈盈地贴了上来。
  其实孟菲早知道地产老李在注意她。金天没来的时候,地产老李就站在距离孟菲她们桌边不远处,动不动就往她们这儿蹭蹭。孟菲压根儿就没拿眼睛夹他。这种人在苏丝黄孟菲见得太多了。地产老李穿件白衬衣,光秃秃的领口还扣得严严实实。腰上围着条lv腰带,大金疙瘩般的lv标志腰带扣晃得人眼直晕。他手里捏着高脚杯,一会儿大口一会儿大口地喝着香槟,半倚着吧台半眯着眼盯着孟菲,金丝眼镜下的那双小眯眼就没离开过孟菲那白花花的肩膀,好似电钻,直往肉里盯,盯得那两个小跟班maggie和anna浑身上下直起鸡皮疙瘩,纷纷手握酒杯叼着吸管左顾右盼做视而不见状。孟菲倒是不以为然。
  就在地产老李做好心理准备冒死上来搭讪之际,金天突然出现在吧台前。那老家伙就像久未进食的耗子刚一冒出洞口,就看见猫儿在洞外蹲守,灰溜溜地退进洞里忍饥挨饿去了。
  “那两个小丫头也看出老娘的心意。不敢当着我的面和金天多说话。呵呵。她们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撑死了也就是个陪衬。”孟菲寻思着,“金天就呆了一个多小时。我看他不像以前那么放得开玩了。”
  和金天处久了,对这个弟弟式的人物还真是挂念。金天也真是把孟菲当知心姐姐,有时有些掏心窝子的话也和孟菲在工作之余倾诉倾诉。孟菲心里想:“这小子昨晚好像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可喝了两杯就走了,哎。”
  “金天前脚走,地产老李后脚就贴。时间掐得可真准。”
  “地产老李上来之后好一通腻咕。说什么看我面熟在哪儿见过啦,看我像他的初恋情人啦,认识我感觉好亲切啦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话。老娘都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
  “我是一直爱搭不理的,他还不走。老娘看那微微歇顶的脑袋就没什么兴趣。”
  “要不是他掏出名片来,我还真想让那两个小跟班哄他走,只需我一个眼色儿,两个小丫头一准不给他好脸,毕竟跟了我两三年了。”
  “‘海洋实业’地产,这名头可不小。董事长!想起来了。这家伙还经常上电视呢,什么中央二套的财富财经之类的。还真没看出来。那根lv腰带一扯,看上去倒是像个什么‘国美’、‘大中’卖场里的家电促销员。”
  当时一看到这名头儿,多少还调动起一点孟菲的情绪。
  孟菲主动报了个微笑,说:“您好,您好,认识您真是有幸。我姓孟。”
  地产老李更乐了,说:“没什么,没什么。认识孟小姐我也很高兴啊。您称呼我老李就行。”
  “来,来,服务生,帮我开瓶蓝方威士忌!”地产老李都没回头,大声地招呼着。
  “海洋实业近几年发展得很快啊,在北京也有四五个成熟项目了吧?”孟菲引着地产老李的话走。
  “呵呵,您对地产界还很熟悉啊。我们刚刚接了个总价三十亿的中产阶层援助计划。”地产老李一通吹。所谓这计划那计划无外乎就是包装一下,绕个大弯子兜个大圈子最后还是那几亩地几块砖几袋子水泥。”
  “嗯,我在买我现在住的社区之前还曾经看过您的几个楼盘。”孟菲拿起酒杯和地产老李轻轻碰了一下。
  maggie和anna也识趣地跟着孟菲举起酒杯。
  地产老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有点找不着北,有点合不拢嘴。
  接着又是一通腻咕。扯东扯西扯天扯地扯男扯女。孟菲自顾喝着酒,地产老李也自顾自地侃着。老李说到兴奋处,孟菲也配合着敬敬酒。
  快凌晨两点的时候,maggie和anna就和孟菲提出告辞了。毕竟她们明早还要打卡,不像孟菲那么自由。孟菲示意让maggie顺路先送一下anna。嘱咐她们打车时注意安全,到家给她来个短信。一切都叮嘱清楚了,才放两个小丫头走。
  这时的苏丝黄里的灯火已不再像刚才那么明亮了,慢慢暗了下来。地产老李还陪着孟菲倚在卡座喝着。孟菲一般都喜欢喝到尽兴再走。地产老李一看两个小丫头先走了,就剩下身边的可人,眼睛瞪得更大了。
  地产老李的手开始不规矩起来。先是拄着卡座旁的窗台沿儿,而后又挪到孟菲的身边,等孟菲嬉笑着附耳回应着老李的问话的时候,就势搂向孟菲腰际。
  甭看孟菲喝了大半瓶,脑子可一点也不糊涂。一把推开地产老李的胳膊。老李也吓了一跳。
  “咱可不能随随便便的,您看是不是?呵呵。”孟菲动作虽然大,话倒是听起来很柔。
  老李先怔了一下,随即咧嘴大乐。
  “是啊,是啊,您看我这酒喝得是有点高了。孟小姐咱们留个电话吧。今后多联系。”地产老李说道。
  “好,给您,这是我的名片。”孟菲心想:“人家刚才都递片子了,自己不回递一张显得小气。”她提过自己爱玛仕的小挎包,拉开拉链,随手抽出一张名片。
  地产老李一只手扶着眼镜腿把眼镜往上抬起,一只手把孟菲的名片凑到眼镜下面就和着苏丝黄凌晨两点略显昏暗的灯光读着。
  “哦!您是美国思容网络公司大中华区的市场总监呢。孟小姐,失敬,失敬。办公在cbd啊。”他目光紧盯着名片下面那行怎么看怎么认不清楚的中国字儿地址。当然,第二天上午肯定是用放大镜看清楚了,不然就不会有今天一大早儿的三十朵玫瑰了。
  “呵呵。您客气了。”孟菲应了一声。
  快凌晨四点时,地产老李提出叫自己的司机开车过来送孟菲回家。孟菲执意谢绝。
  苏丝黄俱乐部门口,地产老李也只好望着孟菲钻进去的出租车远去的背影而叹息了。

  美国思容网络公司大中华区市场总监vip office内。
  “franky啊!你好,是我,孟菲。”孟菲一手飞快地翻动着名片夹,找到苏丝黄公关经理franky的名片的那一页,一手举着办公室座机的话筒侧着头,用下巴和肩膀头夹着话筒说。
  “嗨!你好啊,大美女。”franky反应真快。那么多客人,孟菲的声音一下子就听得出。
  “呵呵,你手机的声音可真清晰啊,你那边信号真不错。”孟菲随便扯了一句。
  “哦?是吗?呵呵。我刚换了个苹果公司新出的iphone。还不太会用。”franky说。
  “嘿!真巧嘿。我上周去香港开会的时候在荃湾也买了个港行的。屏幕显示真清晰!”孟菲就是喜欢新潮的东西。
  “呵呵,是不错!有什么吩咐,大美女。昨晚客人太多了,照顾不周的地方请别介意啊。”franky从业娱乐圈子十几年,经验老到。
  “是这样。”孟菲不再调侃,声音清脆,“我们公司今年年底的全球媒体联谊活动准备在你们苏丝黄那儿举办。”
  “好呀!好呀!欢迎。不知道是什么时间呢?”franky说。
  “我们打算在12月初的第一个周末办。正好我们公司全球的技术副总裁那个时间段儿过来。公司连招待活动与媒体联谊会同时举办。”孟菲解释说。
  “我看看啊,12月初的第一个周末。”说着电话那头franky在日历纸上滑动着手指,“没问题,没问题。我看了,没有任何安排,我先给你占下来。”
  “哼!就是有安排,你也要给我挤出时间来。”孟菲威胁的口吻。
  “呵呵,打死我,我也不敢怠慢你啊,你是老板的朋友嘛。”franky笑嘻嘻地说道。
  “好,那就这样定了。我用二楼整个大厅。连吧台带所有卡座,时间是17点到20点,也就这么三个小时的时间。在这三个小时内,你要给我清场,做好安保工作。不是我公司工作人员和没有我公司请柬的客人一律不准入场。20点以后就随你了。那些媒体来宾他们爱接着玩就接着玩,我招待。散客20点以后就可以放行,不会影响到你当晚的生意,我说得够明白的了吧?”孟菲一通连珠炮。
  “明白,明白!非常明白!”franky应答着。
  “好!具体细节我让我下面的市场专员maggie和你联系。昨晚你见过的,那个高个子女孩,后面布置会场等一切细节全是她和你接洽。最后一点,费用你别给我报太高,全从我北京office出,我提前先押给你支票。”
  “没问题!放心吧,大美女。周末再过来啊,我这上了些珍藏的好酒。来了我送你一瓶。”franky说道。
  “呵呵,你就是会讨客人欢心。bye-bye了。”孟菲听见酒,就很来精神。
  “bye,大美女,周末见。”franky那边收了线。
  媒体答谢会的事情算是落停儿了。
  孟菲刚挂了电话,跟着又响了。
  “孟总,是我,maggie。”电话那头是市场专员maggie。
  “嗯,嗯。”孟菲随口应着,摆弄着iphone手机。
  “您让我向美国总部那边要的技术副总裁托尼的资料发过来了,凯文的资料我也整理好了,您看我给您拿过去?”maggie问道。
  刚才和凯文吃中饭的时候,孟菲就打电话给maggie,让她着手做资料的准备工作。
  “好,好。我正找你呢。你到我office来吧。”孟菲随手撂了电话。
  只消几分钟,“砰,砰”敲门声响起。
  “进来!”在屋里的孟菲清脆地应了一声。
  maggie推门而入,轻轻地合上孟菲办公室的玻璃门。
  她迅速把整个文件夹放在孟菲面前的办公桌上。maggie知道老板的习惯,孟菲绝对不喜欢等待什么,每次都是边看文件边听下属陈述,等着陈述结束孟菲也看完了。
  maggie站在办公桌边。
  孟菲递了个眼神儿,示意maggie坐下,手里还举着iphone手机。
  “好,好。那些情况我都了解,下午5点咱们和美国那边电话会议的时候再一起具体说。”孟菲在maggie进来之前又接了个电话。
  “说吧,maggie。先说一下你那边的情况。”孟菲挂了电话,没抬头,手指又在iphone手机上划动着,回着短信。
  “嗯,您中午安排我向美国那边要的技术副总裁托尼的个人介绍与照片,总部市场部的susan刚刚发邮件给我了,我已经整理好打印出来,您看一下。”说着站起身儿向前欠了欠,帮孟菲翻开文件夹,翻到托尼介绍的那部分。
  这时正低头回短信的孟菲三下五除二地撂了iphone手机,往前拽了拽办公椅,看着文件听maggie介绍。
  孟菲一页一页地翻着技术副总裁托尼的介绍。她一目十行,在一张八寸照片前手指停住了。
  尖尖的手指,点点照片,看似平静地问maggie:“这人是谁?”
  停顿了一下。
  孟菲赶紧又追了一句:“你怎么把乔治·克鲁尼的照片打印出来给我了?”
  maggie回答:“哦,呵呵。这个不是乔治·克鲁尼。您再仔细看看,孟总。这个就是咱们的技术副总裁托尼。托尼·沃尔夫。呵呵。”刚才述职时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孟菲低着头,没有回答。
  maggie接着说:“他是咱们全球总裁也就是董事会主席威廉·沃尔夫的亲弟弟。这可不是什么好莱坞大牌明星乔治·克鲁尼。孟总您太会说笑了。呵呵。”
  “噢,你看他是不是和乔治·克鲁尼特像,就是演《十一罗汉》的那个。白色西装一穿,手往裤兜里一插,一回头能迷倒一大片的那个。”孟菲还盯着托尼的照片。
  maggie心想:“嘿,tina姐能在办公室里说这么多题外话,还真是我工作以来遇到的第一次。”
  “是啊,是有点像。搞技术的总裁能这么帅,我没看到照片前也没想到。”maggie知道老板爱听什么。
  “是呀,是呀。长这么帅搞什么技术啊,拍电影多好。”孟菲注意力还在这上面。人们印象里,但凡一提某某it公司某某网络公司的技术副总裁,脑子里立马会勾画出一副这样的肖像:凌乱的头发,瓶子底那么厚的眼镜片,穿着领子永远皱皱巴巴的白衬衣,歪在一旁永远打不好结的领带。
  “看样子,年龄也不轻了。”孟菲低着头。
  “不是,孟总,他才四十岁。前面介绍里提到了他的生日。”
  “哦?”孟菲迅速往前翻。
  只见报告里写着:1967年出生。想不到才四十岁。看着挺成熟的。再仔细看看照片,微笑的嘴角看出了点孩子的顽皮。
  “一定是个花花公子!”孟菲撇了一下嘴,心想。
  “行,先放我这儿吧。过一小时你再取走,修改完再送到总裁办公室去。”孟菲说道。
  “是。您有什么修改意见直接就在上面批注出来。我再删改。”maggie站起了身。
  “昨晚你们回家一切都顺利吧?我收到你们发的短信了。”孟菲关切地问。
  “嗯,谢谢tina姐的关心,都挺好的。就是anna不怎么能喝酒,说回家之后肚子不怎么舒服。”maggie冲孟菲笑了笑。
  “哼,瞧这孩子,我说给她要些饮料,她非说要和我喝酒,就是逞能。你告诉她,如果不舒服,让她下午早点走,回家休息休息。”孟菲很关照自己市场部的手下。孟菲这个team总共二十多个员工,最短的也跟了她一年多了,最长的跟了她三年。
  “对了,这束花你带出去,让anna摆你们工作间里。”孟菲回头抄起窗台上的那束玫瑰递给maggie。
  “还有。”说着孟菲抽出名片夹里franky的名片,“这个是苏丝黄俱乐部公关经理franky的名片,你和他联系一下。咱们的媒体答谢会就在那儿开。这个franky你昨晚见过的,就是那个浑身锃亮的香港人。”
  “最近你就忙这个事吧,刻不容缓。第一你和franky确定场地沟通细节。第二你整理所有拟定邀请媒体的人员名单。第三让公关公司配合你,拟定整个答谢会的流程。下周一上午的例会上我要看到全部资料。”孟菲布置着工作。
  “yes,madam!”maggie回答道。
  “去吧。一会儿3点钟,奥丽公关公司的人还要过来开例会,确定明年的广告内容。都快年底了,广告初稿还迟迟定不下来。之前凯文一枪毙就枪毙了三稿,都不满意。我快愁死了。”孟菲又抄起办公桌上的iphone。
  maggie刚推开办公室的玻璃门,又扭回头来,冲着孟菲很神秘地说:“对了。tina姐,总部的susan在给我传资料的时候还和我扯了几句闺中秘密,那个托尼,咱们的技术副总裁,还是单身呢!就想找个东方美女做老婆!”
  孟菲装作充耳不闻,一摆手:“去吧,去吧。”
  “天下的女人都一样,甭管是外国舌头还是中国舌头,嚼着都是格外的香!”孟菲心想。
  她低下头,继续看文件。
四 (1)
  “你们今天要是再拿不出来让我们满意的广告创意,今后就不用再构思什么了。”孟菲在会议桌上摔了一下公司门禁id卡,脆脆地拍了一下桌面,环指着下面在座的几位奥丽公关公司的员工说。
  下午3点,美国思容网络公司第三会议室。
  不知道是奥丽公关公司的那几位穿得太多,还是领带打得太紧,刚进思容网络公司才五分钟,会议室的椅子还没坐稳,奥丽公关公司的人一个个脑门上冒出来的汗珠就顺着脖子淌了下来。要知道这可是11月底的北京。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都是第四次审稿讨论了。这么个简单的广告创意,你们就愣是构思不出来?每年你们拿我们公司几百万的公关费用,就拿这样的东西糊弄客户啊。”孟菲一边说一边抖搂着前三次广告创意稿合订起来的文件夹。说完颠了颠,又扔回办公桌上。
  “反正2008年我们北京office这边也不需要美国总部再指定哪家公关公司做主力wender了,你们构思不出来让我们满意的创意,另外那几家更大的公关公司还在门口排着队等着呢。”孟菲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连奥丽公关人员带市场部员工,个个吓得大气不敢出。
  孟菲嘴上狠,心里却暗自偷笑:“嘿嘿,我这程咬金三斧子半,走哪哪管用。”
  “行了,老唐,让你的人开始第四稿的讲解吧。”她态度趋于缓和。
  “打一下,怎么也得揉三揉。不然奥丽公关真给我撂了挑子,我更虾米。”孟菲盘算着。
  下午的广告创意审定会议,奥丽公关公司照常还是老唐带队。老唐带着这个team为美国思容网络公司服务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这个team作为奥丽公关公司的一个分支部门,主要就是服务于美国思容网络公司,这些年虽谈不上兢兢业业,但也是毕恭毕敬,唯客户之命而是从了。
  老唐毕竟老到,于嬉笑怒骂间还算是镇定自若。一个眼色,一位上海男人模样的设计师走到投影屏幕前,拿着激光笔讲解着ppt稿子。
  市场部的三位员工认真地做着记录。
  孟菲边听边想:“其实也就是吓唬吓唬他们。it行业的东西,其实也就那么回事。来来去去就那么几根电线、几个铁盒子、几个工程师。凯文就是拿着个劲儿,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毙就毙了三次广告创意设计稿,鸡蛋里挑挑小骨头碴子,不给他棒槌他也照样认个针儿!我这也是配合领导工作,给足凯文面子,受苦受难的可就是老唐他们这个team了。你看看这个做解说的小设计师,一对小眼睛红红的,不知道又熬了多少个夜赶设计。哎。”
  她一边想一边听。
  “还行,这个第四稿我看就可以了。周一让maggie拿去给凯文看看。也不能再拖了,再拖就赶不上金天他们那些杂志更换今年第十二期的广告片了。”孟菲心想。
  会议室的灯亮了,讲解结束。
  老唐赶紧上来献媚。四十多岁的人了,哈着腰,仰着脸,赔着笑,两手交叉紧握于胸前,试探着问道:“tina,您看这第四稿怎么样?”
  “我说了管用吗?周一我让maggie拿给总裁过目之后再说吧。”孟菲不给好脸地回答。
  “不过看起来是比前三稿舒服一些。”孟菲不失时机地追了一句。
  奥丽公关一众一听,有门儿,心里的石头多少落了地。
  这时,老唐调成振动的手机在会议桌上振了起来。老唐接了个电话。
  孟菲对着会议桌右手边上的市场部下属布置着工作。
  老唐挂了电话,顺手把手机放在会议桌上。
  孟菲瞥了一眼:“咦,你也是iphone啊,怎么现在全用iphone呀。”
  老唐乐了乐:“呵呵,现在流行,确实很人性化。您看看,屏幕多清楚。”
  “是啊,我也刚买了个。”孟菲回答,扫了一眼老唐手机的背景墙纸,“咦,我看看你手机上的背景图片。”
  孟菲接过老唐递过来的iphone:“你显示的这张图片为什么我手机里没有?不是苹果预装的吗?”
  “呵呵,当然不是了,是我自己拷贝进去的照片,那是我的两个宝贝闺女。”老唐很得意。刚才会议室里审定广告创意第四稿时紧张的情绪立马儿烟消云散了。
  “她们俩可真可爱!”孟菲捧着老唐的手机仔细地端详着。
  “呵呵,是啊!她们是双胞胎,右边的那个是姐姐,左边的那个是妹妹。”老唐一说起自己的一对小宝贝儿就眉飞色舞的。老唐来奥丽公关之前是在一所大学教在华的外国人学中文,教着教着教出个洋媳妇,娶了位荷兰太太进门。
  “她们的头发可真卷,混血就是好看。你手机里还有她们其他的照片吗?再给我调出来几张,让我看看。”说着孟菲凑到老唐身旁,死捧着老唐的手机不放。
  “呵呵,随她们的妈妈,自来卷。可聪明了,贼着呢,现在姐妹两个会团结起来欺负我了,呵呵。”老唐又给孟菲调出几张。
  “啊!我喜欢这张。太可爱了。”孟菲叫道。只见照片中那个姐姐站在右边斜着眼儿一脸诡异地盯着妹妹,右手却偷偷地伸到妹妹的背后,揪起妹妹的小裙子,妹妹憨憨地看着姐姐却浑然不知。
  看得孟菲心里直痒痒。
  送走老唐一行,孟菲回到办公室,等待下午5点的电话会议。
  她随手翻了翻桌面上的几份文件,却又放下了,心绪多少有些许烦乱。老唐那两个混血女儿的俏皮身影还停留在她脑海里。
  三十三岁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已不再年轻。”每每一想到这个,孟菲就悲痛欲绝。
  孟菲停不下,无论什么时候手里总得有点事儿忙着。她最怕的就是周末。在家闲来无事,一个人站在落地飘窗前,看着楼下花园里嬉笑玩耍的那一个个可爱小孩子,孟菲就会一阵阵儿地不自在,恨不得立刻跑下楼去跟他们一起玩一会儿。有时看得出神儿了,环抱双臂都浑身冰冷,就算拉上窗帘遮挡住自己的视线,却怎么也挡不上心里的那扇窗。
  闷到不能再闷之时,抄起手机漫无目的地翻阅电话簿查找能够应接她电话的闺密,一扯就是一下午。
  事业还算是成功。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每每在苏丝黄买醉之时,看着身旁穿梭过往的80后们,那一个个窈窕的身段,不加任何修饰水嫩溜滑的脸蛋,孟菲就一股股地往上冒酸水。
  孟菲出生在沈阳,父亲是东北大学的教授,母亲是辽宁省第二医院的内科大夫。还有个妹妹在北京出版集团,从事教辅图书的出版编辑工作。
  小时候父亲母亲一心想让自己的大闺女从文,可没承想一部电影《少林寺》影响了孟菲一生的性格。那个时代的男孩子们看了《少林寺》天天亢奋得睡不着觉。一些个女孩子也不例外,孟菲就在其中。
  小孟菲天天看着《少林寺》照猫画虎。翻翻孟菲小时候的影集,全是一身运动服。尤其那运动式的小分头,一直留到上大学。谁让咱闺女有这爱好呢?孟菲的父母执拗不过她热爱运动的偏好,送她进了辽宁省体校,专修武术。这武术一练,别的没练会先练出个贼大胆。男孩不敢爬的树孟菲敢爬,男孩不敢过的河孟菲敢过。敢上刀山敢下火海。学久了还常有打架斗殴之事发生。一有邻居到家门口和孟菲妈着急忙慌地通风报信:“快去街口看看去吧,你家闺女又跟人打起来了。”孟菲妈一准还是闷头家务不予理会。为什么?都习惯了。不出一钟头,就会有家长领着男孩子到家来告状,说瞧瞧让你家闺女打的。孟菲妈妈总是说点好话儿赔根冰棍掖块糖的哄哄了事。等天擦黑儿孟菲一准儿地若无其事地回家帮妈妈做饭。
  后来长大懂事了,就不再无目的地打架了。上高中时为了对付欺负文弱妹妹的小流氓大打出手也就那么仅有的两次。后来的2008年,高中时代的那一幕又继续重演,她暴打了一个戏弄亲妹子的负心郎。金天当时目睹了全部经过,那场景一时间只吓得人魂飞魄散目瞪口呆,金天心里是一个劲儿地为自己没和孟菲走到一起而庆幸不已。那都是后话了。
四 (2)
  孟菲高考还不错,一考就考上了首都经贸大学的国际贸易专业。也是在改革开放的春风的指引下,孟菲爸爸给填的志愿。孟菲的妹妹孟琳的高考志愿也是爸爸填的,彻彻底底从了文,本科是中文,硕士是汉语言文学,一直读到博士。
  孟菲那届毕业时赶上国家最后分配工作,解决北京户口。只要你能有接受单位,国家机关、事业单位也好,外资企业也好,就能轻轻松松解决。孟菲搭上了这趟末班车,再下面那一拨儿毕业生可就没有这么好的命了。
  毕业分配时孟菲的关系资料被美国ibm电脑公司挑走了,从此一脚迈进了外企并且是it圈子。人事关系、组织关系被扔进了fasco(外企人员服务公司),一扔就是十年。后来从ibm又跳到nokia。2005年随着她在nokia的老板一起来到美国思容网络公司,一直是做marketing这条线。从市场专员一直到现在的市场总监位置,也算是老外企了。经历了十年的风风雨雨,见证了不少外资企业里的人情世故是是非非。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孟菲由于从小就练体育的缘故,上高中的时候就出落得很标致。主要是身材好,那两条腿倍儿细长倍儿匀称。这样的女孩打老远望见,就知道是一出类拔萃的美女。
  此等香饽饽儿在哪儿不抢手?那会儿的孟菲可还不是现在这样的性格,相对内敛些。认识她的老同学后来再见到孟菲都说跟换了个人似的。刚到ibm上班那会儿,初出校园,人生地不熟。虽然在北京已经读了四年的大学,可偌大的北京城依旧很陌生。北京太大了,去趟哪儿都是远。读书的时候还好,甭管去哪儿,总还有个校园与宿舍是着落。所以刚一工作时特不适应,特空虚。上班没出一个月,公司里同部门的几个单身男同事就开始发动攻势了。这在当时的外企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可那些毫无优势可言的男同事们,远远都没有孟菲当时部门的头儿近水楼台。头儿名叫陈新,陈新那年三十岁,正是成熟稳重散发活力两者兼顾的岁数。不消几个月,陈新后来者就明显居上了。
  年轻的女孩儿全这样,谁追得紧就是谁的。
  那会儿孟菲还有个追求者,是个上海的小男生。那小男生是孟菲前半辈子里见过的最温柔最细致的男人。小男生和孟菲交往了一年,每次见面都是客客气气的,连手都没拉过。这让孟菲很怀念。
  小男生毕竟是小男生,就是不如三十岁的男人会耍手腕。毕竟人家陈新有经验啊,且又同是东北老乡,很聊得到一块去。几次出游,平日嘘寒问暖,孟菲生场大病陈新再一照顾,这身子就许给他陈家了。
  过年,孟菲领陈新回沈阳进家门的时候,孟菲爸爸一见未来女婿就是一脸的不痛快。为什么?孟菲爸爸凭直觉不喜欢陈新,说陈新城府太深,骗你(指孟菲)个小丫头一溜一溜的。陈新也是不争气,黑黝黝的小个子才一米七的身高。孟菲穿双高跟鞋比陈新还高!陈新进个门话也不多,有什么全放心里。孟菲妈妈却不以为然,说这种男人有城府能升官啊!孟菲爸爸嘴上不说,心里依然是一百二十个不乐意。
  婚后没出一年,还真借孟菲妈妈的吉言,陈新在美国ibm电脑公司的位置“噌!噌!噌!”地往上蹿。
  那年孟菲才二十六岁。
  孟菲找过大师,她们老家那边特信这个。大师说孟菲有旺夫之相,天生旺夫。
  那几年日子过得也还算是相当安稳。东北女人都“养”男人,所谓“养”男人就是对男人好起来是真心的好。孟菲那时就想,比起我身边的同学来,我算是很不错很幸福的了,这幸福的小日子就这么过吧,也就心态平和地上班下班两点一线终日里循环往复。
  他俩婚后第二年,就把房子买了。
  房子坐落在朝阳区百子湾的苹果社区,精装修的小户型两居室。一期期房,当时的报价每平方米才六千元。相当地合适。也看过几个不错的小户型,诸如炫特区之类的。最后还是决定不离开cbd国贸商圈。
  2004年年底入住,陈新又花了二十多万买了辆一汽大众的宝来轿车,房子车子都具备了。孟菲站在落地飘窗前也不怕对面楼的住户瞅见,搂着陈新的脖子嘤咛着。
  “咱们要个孩子吧。”
  一听提到孩子陈新就沉脸。说什么还没有做好当爸爸的准备,不喜欢孩子破坏二人世界等等,种种借口。孟菲一共打过三次胎,每次打胎孟菲都提心吊胆地生怕留下隐患,生怕今后怀不上。
  没过多久,孟菲就了解到陈新不要孩子的实情。
  那是孟菲刚跳槽到nokia公司,陈新在ibm已经荣升到某事业部销售总经理,陈新又买了一套位于京郊的别墅的时候。
  还是别墅的保安捅的马蜂窝。装修完大半年,为了散味,小两口也不怎么经常过来住。有一次孟菲去天竺工业园区见完客户,回城时顺道去别墅看看。
  进别墅大门的时候,保安热情地打招呼,孟菲告知了是几栋的业主,保安为了表示对业主的热情,主动套瓷说:“您把头发剪啦?看着真干练。”
  本来保安要是不多这句嘴,兴许就没有后面的那么多麻烦事儿。孟菲都要进别墅区了,一听这话又停下了脚步。
  孟菲心想,我打上小学就一直是短发,压根儿就没留过长发。就问保安:“你什么时候见过我留长发啦?”
  傻保安依旧没心没肺,继续套瓷:“咦?您不是前两天刚和您先生来过吗?那天您还是一头乌黑的披肩发。不过还是您现在这样更精神,干练!”
  一句话听得孟菲天昏地暗,两眼全是金色的小星星。
  晚上回到苹果社区的家,还能有什么?一个字“吵”。
  孟菲脾气就是那个时候坏起来的。就那么一天的时间,该砸的全砸了,该摔的全摔了,没剩下一样完整的。孟菲哭着指着陈新的鼻子说:“我天天为你洗衣服做饭,攒空饮料瓶子卖废品,为什么?就是为这个家!”
  吵了没有一个月,又是一个字“离”。
  离婚没有半年,陈新那边的孩子出生了,是个儿子。
  陈新还算对得起孟菲,苹果社区全款买的房子留给了孟菲。
  那段时间对孟菲来讲是最最昏暗的,刚开始分开那几天还行,后来慢慢儿就越来越不行了,一会儿感觉像是穿着棉袄来到赤道,一会儿感觉像是光着身子来到南极,反正怎么也不得劲儿。
  她开始酗酒,消沉。苏丝黄八百一瓶的杰克丹尼一瓶一瓶地开着。准备卖废品的空饮料瓶子也不攒了。
  每当夜深人静之际,睡不着。一个人趴在空空荡荡的双人床上听着挂钟的秒针一跳一跳地走着。她紧闭双眼,前后左右上上下下慢慢摸索。
  白天是抑郁症。夜里是躁狂症。
  躺下是床,睁眼却是冰冷的地板。
  身边有人一起睡了四年,习惯了,没人睡不着。每个月有那么几天,也很想男人。
  离婚之前,孟菲也来过苏丝黄喝酒,那都是商务招待。
  离婚之后,她基本上是为了空虚而来。
  当那个男人的手在孟菲的身上游走之际,孟菲浑身就像是过了电。
  那天孟菲睡不着,失魂落魄地一个人起床打车去了苏丝黄。到了吧台已经是过了12点。她趴在吧台上招呼着服务生取出她存在这儿的杰克丹尼,手颤抖着给自己倒了一杯,连冰块都来不及放,一仰脖下去了。
  此等女人正是男人猎艳的对象。
  孟菲已经记不得那晚聊的是些什么,只知道一个模样还算斯文的男人过来搭讪。
  喝到不高不低之际,那个男人拉着孟菲的手走向舞池。
  开始还是保持着距离,随着音乐的节奏扭摆着,而后越贴越近,贴得孟菲喘不过气来。
  孟菲觉得浑身发热。喉咙痒头皮痒脖子也痒,浑身都在痒。
  她知道那个男人吻了她。
  是孟菲拉着那个男人下楼的。等钻进出租车后座,两人就相拥狂吻。司机师傅等了一分多钟,后座愣是没一个说话的。司机没回头不耐烦地冲后面问道:“两位忙够了没有,没忙够您二位下车继续忙着,要是忙够了拜托您二位告诉我咱们去哪儿?”
  出租车到苹果社区门口,那个男人付了车钱,都没要找零就拉着孟菲下了车。小风一吹儿,孟菲的酒有点醒了。
  “不,不,不!不能!不能这样!”孟菲一把推开还要继续的男人,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头也不回地跑进楼群。留下那个男人傻呆呆望着她的背影。
  只听见背后来了句:“疯了,疯了。这女人疯了。”

  首都机场。t3航站楼候机大厅。
  孟菲带着maggie来接思容网络公司全球技术副总裁托尼和技术总监卡尔。
  今秋刚上市的巴波瑞长款大衣,孟菲夏天就在专卖店里做了订购。11月的北京已经很冷了,孟菲特意今天穿了来,配着西拉的长筒靴,虽然有点不方便踩油门,但搭配在一起信心十足。
  昨晚孟菲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就是那个茱莉亚·罗伯茨,在拉斯韦加斯的赌场里豪赌着,一出手就扔出一摞筹码,几押几中。兴奋之余她甩着长发瞧向二楼的天台,着一身白色礼服的乔治·克鲁尼在楼上依偎着围栏手握高脚杯,向下探着身子朝她致意。那笑容,真甜。
  茱莉亚·罗伯茨与乔治·克鲁尼手拉着手嬉笑着,散乱地迈着猫步调着情走进套房,那雪白的床,周围一片雪白。只有两个连在一起的人的肌肤是黄色的。
  早起吃早点的时候她还在回味。嘿嘿,《十一罗汉》,看了三遍。
  候机大厅,孟菲立着大衣领子手插在兜内不耐烦地来来回回踱步。飞机晚点了。她不时仰起头瞥瞥大厅里屏幕上的班机通知。“真是的,国航从来不准时。”孟菲心想。
  她从包里掏出墨镜:“还是戴上吧,讨厌那些过来过去的人注视的目光,谁盯着我看我瞪谁。”
  maggie在一旁倒是还挺有耐心,手捧着一束鲜花,花束前面衬着一张印有思容网络公司logo的a4纸。
  “把那logo收起来吧,别晃悠了。就接两个人,又不是什么代表团,怕人不知道咱们是思容网络公司的啊。”孟菲有点没好气。
  “嗯,好。”说着maggie叠了起来揣进兜里。
  “你再去咨询台问问什么时候到,早知道就不这么早来了,都等了快一个小时了。”孟菲冲maggie一努嘴儿。
  maggie赶紧跑去问。警戒隔离带外,孟菲还在踱步。
  又等了半个小时。“丁冬”航站楼语音广播的提示音,随后清脆的女声清晰传出,孟菲仔细地竖着耳朵听着。“亲爱的乘客,你们好。从洛杉矶飞往北京的ca1201号班机已经着陆,正在运送行李过程中,请您再耐心等待。对于给您造成不便的晚点,我们表示万分歉意。”
  本来踱累了的孟菲刚坐下就又站了起来。
  手机响了,孟菲掏出iphone。
  她一看号码是总代理商那边打过来的。这个电话一定要接,毕竟是甲方。
  可总代的电话一接就是二十分钟。真是没完没了。
  孟菲几次想打断对方,但考虑了一下还是没有。
  “你是tina?”警戒带里面有个高大的身影儿出现在孟菲身旁。
  孟菲一边通着电话,一边扭过脸来。
  是托尼!他可真高。
  “好,先这样。我在机场接人,稍后晚一点咱们再通话。”孟菲挂了总代理商的电话。
  “你好!托尼。”孟菲爽快地笑了笑。
  她伸过手去,和托尼那宽大的手相握。托尼的手可真大,他比乔治·克鲁尼高多了,至少有一米九!没想到。
  “卡尔去年来北京出差的时候见过你。说你是我们北京office的第一美女。”托尼打趣地说,说着招呼卡尔过来。
  一旁的maggie赶紧把花献上去:“欢迎,两位。”
  托尼身旁的卡尔连忙接过去,和maggie握了握手,一旁说着话。孟菲又和卡尔握了握。
  简短寒暄之后,四个人一起顺着出站标识往外走。t3航站楼的宽大通道里,孟菲走路飞快,三个人在后面紧跟。孟菲都没走自动传送步梯,她着不起那份儿急,与其站着慢慢等着传送,还不如自己走着带劲。
  下了t3航站楼的地下停车场,来到孟菲的车旁。她打老远刚找到自己的车,就在大衣兜里按下了遥控器,宝马530的前后雾灯闪烁着。
  “来,行李放后备厢吧。”说着孟菲打开后备厢,接过托尼的拉杆箱。maggie也帮着把卡尔的行李放了进去。
  “你和卡尔坐后面,让托尼坐前面。”孟菲对maggie说完就钻进了驾驶室。刚才和托尼他们寒暄的时候一直说的是英文,这句话却是中文。
  刚上车时还是一片沉默,等孟菲的宝马530在威斯丁酒店门前停下来的时候车内已经是笑语欢声了。机场高速上,孟菲给托尼介绍着在北京的行程、酒店的安排、与国内安全公司会晤、洽谈,还有工作之闲的娱乐等一切事宜。
  孟菲简要叙述,托尼认真听着。都讲完时,maggie插进来一句话,一下把路上的气氛活跃起来。
  “tina说您长得像电影演员乔治·克鲁尼。”maggie对托尼说道。
  “哦?我会像那个花花公子?”托尼扭过身对着后排坐的maggie说,眼睛却看着孟菲。
  “你比乔治·克鲁尼还帅!”孟菲一句话逗得四个人大乐。
  “tina,你的中文名字叫什么呢?”托尼问道。
  “叫菲!fei的发音。”孟菲解释道。
  “fei儿,fei儿,菲儿。”托尼撅着嘴学着孟菲的发音腔调。
  托尼以前来过中国几次,练习过一些汉语,但说得不是很标准。
  四个人又乐。“他可真可爱。”孟菲瞥了托尼一眼心想。要不是专心开车盯着前面的路孟菲倒是想侧过头儿来好好端详端详。
  “嗯,这个名字好听。我就叫你菲儿吧。”托尼说道。
  “行,没问题。”孟菲手握方向盘,直视前方。
  “乔治·克鲁尼在好莱坞是个单身贵族。他就是一个花花公子,身边绯闻不断的。”托尼说。
  “嗯,那部电影《十一罗汉》拍得还不错。”孟菲说道。
  “马上就要拍《十三罗汉》了。”托尼说。
  “哦?莫非还有《十二罗汉》?”孟菲问。
  “有啊,2006年底就上映了。你没有看过?”托尼问。
  “没。你们美国人形容这样的人叫花花公子,你知道我们中国人怎么称呼这些人吗?”孟菲说道。
  “那你们叫什么?”托尼很好奇。
  “叫‘花心大萝卜’!”孟菲大声地说。清脆,悦耳。
  “萝……卜……”托尼又是刚才学着说“菲儿”的表情。
  “嗯,你是萝卜。”孟菲回答干脆。
  “我不是萝卜。”托尼用发音很不清楚的中文回答。
  “你就是萝卜!”孟菲又一次肯定。
  “我不是萝卜!!!”托尼着急了。
  说着托尼转过身,指着后座的卡尔又指指maggie,最后连孟菲都捎带上了,大声说道:“他是萝卜,她是萝卜,你也是萝卜,我们都是萝卜!”
  车内一片笑声。
  美国思容网络公司北京办公室。下午5时。
  会议室里正在紧张有序地开着会。与会的是托尼、卡尔、凯文、大中华区的技术总监李建华、孟菲、maggie等公司技术部门以及市场部门的人员。
  这是托尼来北京的第二天。
  凯文(思容网络公司大中华区总裁)主持会议。会议主要分为三部分:
  第一部分是收购国内网络安全公司的项目。谈到后面几天与网络安全公司高层接触的内容,中国人在谈生意时需要注意的几点事项凯文也当面嘱咐了托尼。收购会谈委派北京办公室的技术总监李建华和市场总监孟菲陪同托尼。收购项目成功后,由凯文自己与技术副总裁托尼共同起拟报告,直接汇报给全球总裁,也就是托尼的哥哥,ceo威廉·沃尔夫。
  第二部分是媒体宣传工作。把技术副总裁托尼的这次收购之行作为媒体宣传内容的主干。凯文给托尼看了专访新闻通稿,托尼表示没有问题。
  凯文正在上面讲着,孟菲却在会议桌下做着小动作。她坐在托尼的旁边,把人手一份的文件夹挪到腿上,翻到有托尼照片的那一页歪着身子用脚尖踢了一下托尼。托尼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凯文的讲解,莫名其妙地被孟菲碰了一下,于是侧过头瞅着孟菲,做了个“why”的表情。孟菲一本正经地拿起笔在照片那页的角上,写下了英文“乔治”。托尼这才心领神会,微微一笑。孟菲仍绷着脸,又在“乔治”的旁边写了个“萝卜”。托尼又是一笑,摆了摆手,继续听凯文的介绍。
  第三部分是新年媒体联谊会。孟菲做主要讲解。孟菲就是孟菲,多年的老marketing,介绍起来滴水不漏。先给会议室里所有人分发了媒体答谢会参会媒体的人员名单,有《中国计算机报》、《计算机世界》、《网络时代》、《it经理世界》、《计算机安全》、《互联网周刊》、《网管员世界》等三十多家知名it报纸和杂志,《人民日报》、《北京日报》等二十多家社会大众媒体,新浪、搜狐等十余家网络媒体,央视、北京电视台、广播电台等等。之后介绍了联谊会当天的流程,并作了市场部人员的任务分工安排,谁负责接待、谁负责主持、思容网络公司这边讲话人员的次序等等。联谊会当天第一个做讲演的就是托尼。
  会议结束。
  凯文为托尼接风。孟菲早就提前准备好,在北京饭店贵宾楼旁的“舒雅逸轩”官府菜订了包间。
  “舒雅逸轩”属高档私人会所,一天只接待两拨儿客人。中午一拨儿,晚上一拨儿。
  一进门,托尼的眼睛就不够用了,紧盯着这中式建筑,左看看右看看,拉着孟菲给他介绍。
  走到“舒雅逸轩”花园大金鱼池旁,托尼走不动道了,手扶着汉白玉石围,探着身子观赏下面的群群池鱼。
  “菲儿,你快过来看,好大的鱼啊。”托尼招呼着孟菲。
  孟菲凑过来看了看,心想:“老外就是喜欢这些很中国的东西。”
  “舒雅逸轩”的服务生很有眼力见儿地托过来一小碟鱼食,递给托尼。孟菲抓起一把扬手撒进鱼池。这可热闹了,跟炸了窝似的。本来平静的池水一下子欢悦起来,鱼儿纷纷齐头攒动,只见金的红的白的黑的此起彼伏跃身水面甚是好看。托尼像个孩子一样高兴得跳了一下,也抓起一把鱼食撒进池塘。“菲儿,你看!你看!真好看!”托尼叫着。
  “这有什么,过两天带你去香山,卧佛寺里的鱼池比这个大多了呢。”孟菲回答。
  落座,凯文频频敬酒。出了办公室,说话也放松了。
  凯文先敬了托尼,托尼很有礼貌地回应着。毕竟在美国也是大家族,思容网络公司跻身世界五百强企业之中,其兄长威廉·沃尔夫也立于福布斯it富豪榜之列。
  饭桌话题开始还是围绕着工作与技术来谈,托尼详细地介绍着未来公司技术发展方向与公司正在硅谷研发的新产品。说到他的本职,托尼井井有条,真不愧是公司全球的技术副总裁。
  一般人会以为,像这样一个环球大公司的技术副总裁还不得天天坐在办公室电脑前。其实不然,托尼还爱好文学和艺术,且拥有私人飞行驾照,平时还喜欢汽车修理,他在美国有好几辆车,一般休息日他都是在自己的车库里摆弄改装自己那几辆轿车。
  托尼还很幽默,很会接凯文的下碴儿,逗得大家甚是高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凯文笑着向大家说道:“告诉大家一个秘密啊,咱们的托尼还单身呢!托尼来北京之前,总裁威廉亲自给我下达的命令,让我帮他说个中国媳妇!哈哈,哈哈。”
  凯文扭过头冲着托尼,又接着打趣道:“咱们北京office那么多美女,你看上谁了,咱们替你说去,是不是?tina?呵呵。”说着冲孟菲使了个眼色。
  托尼红着脸低下了头,没接凯文的话。
  “嘿,嘿。你们瞧,你们瞧!他还害羞呢!”孟菲叫道。
  托尼的脸更红了。
  凯文说起来没完了:“我说托尼,这几天我也给tina下达了死命令,让她把手头的工作一律放下,全天候陪着你谈收购的项目。我可把我的得力助手都派给你了,咱们公司的第一美女啊!”
  托尼举起酒杯,敬了一下凯文,一饮而尽。
  接着竖起大拇指,冲着孟菲用中国话大声说:“孟菲儿,好,美人。”
  庭院内一片笑声。
  大家嘻嘻哈哈,酒菜吃得甚是尽兴。就连不怎么爱说话的总部技术总监卡尔也跟着话多了起来,跟身边的北京技术总监李建华闲扯着。
  凯文扶着托尼的肩头,热情地嘱咐着:“周末tina和maggie会陪你和卡尔去故宫、北海、香山以及颐和园等北京的名胜景点转一转。你们这趟北京之行一定要尽兴啊!”早在托尼没到北京之前,凯文就和孟菲商量好了。
  “故宫、北海。我特喜欢那些很中国的地方。很地道。”托尼大叫着,最后的“很地道”用中国话喊出。
  “一会儿,我还带你和卡尔去一个更地道更中国的地方。”孟菲话里带钩。
  “哦?是哪儿?快说,快说。”托尼有点急不可待。
  “是个酒吧,叫苏丝黄。”
  “哦,我知道,我知道。我的朋友们都去过,我来北京,他们还建议我去呢!菲儿!你一定要带我去。”托尼叫道。
  上来一盘菜,菜名叫“群英荟萃”,就是一盘炒萝卜。
  孟菲加了一块给托尼。托尼眨眨眼:“这是什么?”
  “萝卜,心儿里美的。”孟菲仰着脸,翘着筷子尖儿嘎嘣咬了一口。
  “心儿里美,我心里挺美的。”又是那口不地道的中国话。

  一干人出了“舒雅逸轩”。
  托尼就小声嘀咕着让孟菲先陪他回趟酒店取一下相机,他要在苏丝黄留影。
  凯文和北京office一干人等就告辞先走了。
  孟菲拉着托尼、卡尔和maggie回酒店取相机。
  到了苏丝黄,门口先来了一张。
  托尼委托老实巴交的卡尔给他拍照。上了二楼,托尼死活赖在那张罗汉床上不走了。
  “帮我多照几张。”托尼招呼着卡尔。
  托尼坐在罗汉床上已经摆了好几组姿势。要是旁边有中式的马褂长袍递过来,托尼立马会赶紧套在身上多拍几组,那才叫过瘾。
  托尼站起身,很绅士地来到孟菲面前,恭恭敬敬地把腰弯成九十度角,款款地邀请孟菲和他一起合张影。孟菲被他的邀请弄得多少有点不知所措,当然还是爽然答应了。于是就有了这样一张照片,罗汉床左边是憨态可掬的托尼,右边是跷着二郎腿趾高气扬的孟菲,这张坐在罗汉床上的合影一直是孟菲笔记本电脑的背景墙纸。
  孟菲早定好了一张卡座。反正是从凯文那儿出招待费,开最好的酒。
  “这地方真不错!”托尼对孟菲说。
  过来过去好多外国人,托尼还和其中一两个老外打了打招呼。
  “快奥运了,外国人特别多。”孟菲说着。
  服务生给四个人都倒上酒。孟菲举起酒杯:“为了托尼,咱们干杯!”
  喝了几口,孟菲和托尼闲聊着。
  “那部叫《苏丝黄》的电影你看过吗?”孟菲问托尼。
  “啊?还有这么一部电影啊?我没看过。”托尼回答,“讲的是什么啊?菲儿,你给我讲讲。”托尼很好奇。
  “哦,我还以为你看过呢,是好莱坞上个世纪60年代拍的,讲的是一个美国画家到香港去寻找创作灵感,后来碰到一个东方美女,名字叫苏丝黄。这里就因此得名,取的那部电影名字。”孟菲介绍道。
  “哦,他们后来怎么了?”托尼问。
  “谁们?”孟菲瞪大眼睛。
  “他们,那个画家和美女苏丝黄。”托尼笑了笑。
  “没怎么。”孟菲脱口而出。
  “没怎么?”托尼很调皮。
  “该怎么就怎么了。喝酒,喝酒!干!”孟菲不耐烦应了一句,脸有点红。能在苏丝黄里刚喝第一杯脸就红,孟菲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
  四个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聊着。
  孟菲陪着托尼楼上楼下地又转了一圈。托尼指指这儿问问那儿,什么都好奇。下三楼楼梯的时候遇到公关经理franky,franky热情地招呼着托尼。
  孟菲趴franky耳边说了一句:“我都成你们这儿的公关经理了。带着客人参观这儿参观那儿。”
  “菲儿,明年奥运,北京一定很热闹吧。”回到桌旁时托尼问道。
  “嗯,应该很热闹!北京毕竟是五百年的皇城古都,世界各地的人都会借着奥运来北京走一走,看一看。”孟菲回答着。
  maggie那边也照应着卡尔。卡尔是个老技术,不怎么爱说话,好像无论在什么地方,脑子里总是思索着那一串一串的“0”和“1”二进制代码。
  “我很喜欢北京。”托尼很认真地对孟菲说。
  “哦,喜欢北京什么?”孟菲随口问道。
  “我去过世界各地许多国家,北京最好!我在北京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忆!”托尼说着拿起酒杯和孟菲、maggie、卡尔都碰了一下。喝到了第三杯,托尼的话也开始多了。
  “哦?你都去过北京的什么地方啊?你觉得北京变化大吗?”maggie插嘴问道。
  “三年前,我和我女朋友来过北京。”托尼靠着墙举着酒杯,眨眨眼睛看着吧台台灯处的一个金发外国女子说。
  一听托尼嘴里说出“女朋友”三个字,孟菲多少有点失落,赶紧扫了一眼托尼的眼睛。
  “我们去过长城、故宫、颐和园!还有秀水!”托尼说道。
  说到秀水,四个人都笑。
  但托尼的笑很苦涩。
  孟菲接着托尼的话音儿追问了一句:“那你怎么这次没带她一起来啊?你女朋友。”
  托尼看了看孟菲,微微竖起食指指了指苏丝黄的天花板:“她,她在天堂。”接着把手掌展开平放在胸口心脏的位置,“也在我这里。”
  孟菲立马收回了笑容,不由自主地伸过手去攥了攥托尼扶在胸口的手掌,柔声说道:“sorry。”
  “没关系。我们是基督的子民。”托尼笑了笑。
  到后来,托尼对孟菲说起了他的amy。
  三年前,托尼和amy来北京旅游,其实也就算是蜜月。他们商量好从北京回去就正式进教堂的。
  可是从北京回美国后,托尼就被公司派到日本去出差,一去就是一个月。那时正是思容网络公司蒸蒸日上宏图发展的关键阶段。
  也许是命运的捉弄,托尼去日本就是和amy的一次永诀。
  托尼在日本期间,amy因为一次交通意外离开了他。
  托尼伤心欲绝。他们是麻省理工学院的同学,一起读到博士,还同是ufo探索学会的会员。
  后来托尼也就再没谈过什么恋爱了。他排斥任何一个女人,全身心地投入他的技术事业。托尼坚信终有一日他的灵魂能与amy在天堂相遇。
  孟菲岔开了话题,继续和托尼聊着别的。
  之后的那些日子里,孟菲几乎天天陪着托尼。
  没有孟菲的车,托尼都不愿意出威斯丁酒店一步。
  国内安全公司的收购项目谈判桌前,孟菲帮托尼时不时地翻译着中方安全公司的一系列问题,谈到技术层面,思容网络公司大中华区的技术总监李建华就在侧面补充。谈判的第二回合,托尼就开始咨询孟菲对中方安全公司的看法,听取孟菲的建议了。
  周末。
  故宫的三大殿前,托尼邀请孟菲合影。
  北海的白塔、九龙壁前,孟菲已经不用邀请了。
  香山脚下,孟菲拽着托尼的手。
  颐和园的长廊、石坊、十七孔桥前,托尼绅士地轻扶着孟菲的腰。
  长城脚下,两人双臂相环,手指远方的“北京欢迎你!2008!”
  托尼和孟菲玩得甚是尽兴一点都不累,后面跟着的maggie和卡尔可是快累趴下了。每每回到酒店,卡尔都是洗洗倒头便睡一准儿还是早上怎么起都起不来。托尼则是卧在床上跷着腿手围在脑后倚着床头,嘴里不停地吹着小曲,眼看心不看开着电视久久难入眠,跟打了兴奋剂一样,寻思着再找个什么样儿的工作借口给孟菲打个电话,聊那么一小会儿。但又怕打扰孟菲休息怕孟菲不高兴始终是不敢拨通,装作若无其事状吹吹口哨时不时拿起手机看看有没有孟菲的短信。早晨不到7点他准能爬起来砸卡尔的房门,催卡尔赶紧起床。卡尔是苦不堪言有苦说不出。
  孟菲自打托尼来北京的第三天,晚上睡觉就不关手机了。
  外出时,跟在后面的maggie和卡尔有时会相视一笑,往往心照不宣地刻意走慢几步,给前面的两个人多创造创造机会保留保留空间。maggie和卡尔退得距离太远的时候,孟菲还会在百“聊”中猛不丁地警觉过来,唯恐后面的走丢了,不知所以地回头大声招呼maggie和卡尔跟上队伍。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到了媒体答谢会。

  2007年思容网络公司媒体答谢会会场。
  franky和jackey两位苏丝黄的公关经理在二楼的入口处迎接着每一位来参会的媒体代表。
  二楼大厅前的罗汉床搬走了。临时搭起一个签到台。
  maggie、anna还有公司市场部负责文字发布的刘涛在签到台后面敬候着每一位嘉宾。两个女孩都是一身标准的宝姿职业套裙,maggie在布置着签到台前的鲜花,anna在整理着签到台下面的礼品袋子。刘涛则西装笔挺地摆正花名册,顺直每一杆签字笔。
  孟菲一身max,mara套装,她最近买的。配着一双香奈儿的山茶花。那身套装勾勒出的曲线以及自然的垂坠感吸引着每一个人的视线。她站在距离签到台不远的位置,手握名片夹和手机,腰身挺得倍儿直。
  17点30分陆陆续续已经到了二十多位嘉宾。孟菲招呼着每一位媒体同仁,见一面她就都能叫出对方的名字。个别女性记者有的还是孟菲多年的闺密,相见彼此拥抱叙说着情谊。毕竟做了十年的外企市场宣传工作。
  金天来了,还带着《网络时代》杂志社副总编周敏。
  孟菲见到金天,小跑两步赶紧迎了上去。
  “哟!大社长来啦!”孟菲打趣道。
  金天一怔,凑到孟菲的身边,压低声音说:“做美容啦?你看着至少年轻了十岁!”
  “呸!跟你姐姐说话没大没小的。”孟菲狠狠瞪了金天一眼。
  “真的,我不骗你,你气色特别好!”金天又肯定了一句。的确,这一周多来,孟菲的气色确实不错。
  “tina,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位是我们杂志社的副总编辑,周敏。一会儿技术副总裁托尼的专访就是周副总编来进行。”金天冲身边的周敏摊了摊手,接着侧过身冲周敏又指了指孟菲,“这位是思容网络公司的市场总监孟菲女士。”金天给她们互相引荐着。
  孟菲客气地握了握周敏的手,招呼maggie拿过来两个手提袋。
  “给你们一人一个。”孟菲递给金天。原计划安排是每家媒体甭管来多少位嘉宾,都是给社长级别领导一人一份礼品的,孟菲多了个心眼儿额外预备了几份灵活机动的。谁让金天与众不同呢,掖给他两份。
  正说着,托尼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孟菲扫了一眼发现托尼的领带歪了,连忙过去拦住托尼,拉到一旁的角落里,给他扶正领带,又拽了拽领子。确定平整无误了,这才回到签到桌旁。
  金天一打眼,心里琢磨:“这老外可真精神啊,哪请来演出的吧?”
  18时整,与会嘉宾都到齐了,纷纷按照所在媒体的桌签围绕着舞池落座。
  金天心想:“嘿,在苏丝黄俱乐部办媒体联谊会多好,一上来气氛就不拘谨。不像在酒店会议厅里,一排排跟听课似的。”
  耳旁传来拍打话筒的声音,会议即将开始。只见一束灯光投在略显昏暗的舞池中央。光影下,赫然站立着一位绝世美女——孟菲。
  所有人的目光全投在那柔和的光柱里。孟菲还未开口,全场就不约而同地为她爆发起掌声。久久不断,声声不息。
  孟菲欣喜若狂,本来还有稍许紧张的心情,由于在场发自内心的掌声而完全放松。
  “各位媒体的同仁,晚上好!在此圣诞与新年的前夕,我提前预祝各位新年愉快!来年进步!”孟菲的语速缓慢有序。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在座的各位有很多已经是熟识多年的老朋友了。还有的一些可能是刚来到媒体的工作岗位,对我和我的公司还不太熟知。那么让我作个自我介绍。我叫孟菲,是美国思容网络公司大中华区的市场总监。大家可以称呼我为tina。”
  短暂的一瞬欢笑声。
  “再给各位介绍一下我们公司参会的嘉宾和我市场部的团队。他们是托尼,我们思容网络公司高级技术副总裁,很帅的一位男明星。”说着手冲托尼摆了摆。灯光师迅速地把光束投到托尼的身上,托尼的浅灰色西装格外耀眼。
  “嘿!真帅嘿。没想到老外里搞技术的还能有这么帅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托尼站起身,向全场媒体的嘉宾深深一躬,引来一阵掌声。
  “我的中文不好,今后要多学习。在此,我用中文说:‘大家好,北京欢迎你!’”冲着嘉宾们两手齐挥。
  一片欢声笑语。
  孟菲又接着介绍凯文、卡尔以及大中华区的技术总监李建华。最后介绍市场部的整个team。
  “在此,对于各位媒体同仁对我们公司以及我个人多年来的大力支持,表示深深的感谢!”她说着款款一躬。
  许多在场的嘉宾不由自主地连连起身。
  孟菲继续主持:“选择这个地方,来召开我们思容网络公司新年的媒体答谢会,是因为这里轻松的环境。这所俱乐部的名字叫‘苏丝黄’,是一家纯中国式的酒吧。这里的风格独特,别致典雅,别有一番滋味。能在这里举办这次活动,还要感谢主人,苏丝黄全体员工的支持。”说着冲着吧台远处守候的franky和jackey摆了摆手。媒体嘉宾们纷纷回头朝屏风处望去。
  “酒吧,顾名思义喝酒的地方,也是放松的地方。今天邀请大家到这里,也是希望各位能在工作之余放松一下,放松身体!放松心情!”
  “各位,让我们举杯!为明年的进步干杯!”孟菲举起招待递过来的香槟。
  “干杯!”全场一片清脆的玻璃碰击之声,敲得人心中无比清爽。
  下一个登台的就是凯文了。凯文先是总结了一下2007年思容网络公司全球总部以及大中华区所取得的骄人成绩,又展望了一下2008年市场战略发展规划。结合了奥运形势,深入浅出。
  苏丝黄的服务生们频频给媒体嘉宾续着杯。
  而后上场的就是帅哥托尼了。托尼几步跳上了舞台。
  托尼一上场,就引来嘉宾的阵阵欢笑。也许是托尼太可爱了?还是托尼种种学着说中文的样子逗得人们发笑?不得而知。
  托尼先介绍了他此次的北京之行,当然其中不失幽默。而后播放幻灯片,给媒体嘉宾介绍着由他带领的技术团队最新研发的新一代网络产品,这个产品在2008年3月份就即将上市。众多媒体尤其是各大it媒体的新闻记者一听到这个消息,纷纷举手提问。托尼应接不暇。提问之余的欢笑声不时起伏,一个个问题问得托尼都下不了舞台了。
  孟菲看了一眼手表,心想:“时间不短了,再不让托尼下来,一会儿8点钟就结束不了了。”于是上场给托尼解围。托尼下来时立马就有几个知名媒体的记者围上前纷纷提问。
  托尼后面是大中华区的技术总监李建华,围绕主打的产品作了个简短的ppt讲解。
  灯光纷亮,发言结束,好戏登场。苏丝黄为嘉宾们精心安排的节目才刚刚亮相。
  红磨坊的主题现代舞蹈,看得嘉宾兴奋不已。
  孟菲冲远处的franky报以致谢的微笑。
  媒体答谢会圆满成功。演出一开始,嘉宾们就纷纷穿梭于卡座之间,来往叙旧者有之,采访托尼、凯文者有之,敬酒祝贺者更有之。场面无比热闹,比起饭店酒店会议室里一坐死气沉沉的效果强太多了。一时间酒杯的碰击声,人们的纷纷议论之声,舞台上舞者脚下木跟碰击地板的声音不绝于耳。
  孟菲实在是太高兴了。
  有好几年了,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她不时偷眼望向正在被记者团团围拢的托尼,不知是酒精的缘故还是怎么,孟菲的眼眶有些湿润了。趁无人留意躲在留声机旁轻轻擦拭下去。
  在苏丝黄喝酒已记不清楚有多少次了,2007年的媒体答谢会令孟菲终身难忘。
  不知不觉中,已经有散客陆陆续续地进入二楼的大厅。
  时间过得真快。
  送走了一拨儿又一拨儿的媒体嘉宾,孟菲楼上楼下穿梭着。穿着那双崭新的山茶花,虽然有点磨脚,但一点都不累。望见送客人下楼的孟菲,托尼连忙从存衣间里取了孟菲的外套,追了下去。
  “菲儿,披上,cool的。”托尼调皮地说道。
  孟菲已不敢再正视托尼的眼睛。
  晚上10点,与会嘉宾均已纷纷离去。思容网络公司的人也撤离得差不多了。
  只剩下两个人,在众多的苏丝黄顾客中。
  托尼牵着孟菲的手走进舞池。
  “为我们挑一曲舒缓的好吗?”托尼深情地对着苏丝黄的dj说。一旁的franky示意dj,挑选了一曲“猫王”的经典老歌,《坠入爱河》。
  当晚的顾客还正自奇怪,心说这不是苏丝黄以往的风格啊,纷纷望向舞池。见此情此景,也就见怪不怪了。
  两个人随着柔软的曲调轻轻地舞动着。孟菲依偎在托尼的怀里,心里盼望着这曲子就这样一直放下去,就这样一直抱下去。耳朵贴在托尼的胸口,她想听到他的心跳。
  威斯丁酒店的门口。
  天空中飘下稀松的雪花,落地即融。虽然是夜晚,微红的夜空却照得人很暖。一直暖到心里。
  已过午夜,路上不见什么车了。
  宝马530在大门的一侧停着,前后的雾灯不断闪烁着。
  车里,两个有爱的人,在一起,相依相偎。
  “回去吧,今晚你已经够累的了。”托尼说道。
  “我不累,我想再让你多抱我一会儿。”

  那几天孟菲上班都是蹦蹦跳跳地走进办公室的,对谁都是客客气气,进门主动和前台lily打招呼。蹦进去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完全没有留意到lily惊讶的表情。
  市场部的那些小姑娘看见领导这样,都在背后捂嘴偷笑。
  老到的凯文其实打心里也为孟菲高兴:“这女人这么多年,顶着工作与生活的双重压力,不容易啊。”
  可是一想到没几天托尼就要回去了,孟菲心里又是好一阵子的失落。
  国内安全公司收购项目谈判圆满成功,托尼的机票订好了,凯文已经在草拟报告。一切的一切,都在宣告着结束。
  白天兴奋,晚上也兴奋,辗转反侧。
  孟菲作出了一个决定。
  就在托尼临行前的头一天,孟菲带托尼来到苏丝黄。
  这次,她只带着托尼。
  托尼什么也没问。
  什么也都清楚,一切的一切,都在心中。
  孟菲开了瓶蓝方威士忌。这瓶酒她自己消费,没有用公司一分的招待费。她要为他饯行。
  孟菲一杯一杯敬着托尼,一杯一杯敬着自己。
  托尼轻轻地搂着孟菲的肩膀,一杯一杯地和孟菲干着。
  这瓶酒入口是那么的甜,而后又是那么的苦。
  当一瓶蓝方威士忌见底之时,孟菲拉着托尼走出了苏丝黄的大门。
  宝马530驶进了苹果社区,停在孟菲自己的车位上。
  托尼搂住孟菲,温柔地亲吻了她。
  孟菲落泪了。这一切是那么的真实,却又是那么的易碎。
  托尼吻干了孟菲的泪水。
  宽大的落地飘窗前,是孟菲依偎着托尼那高大的身影。孟菲拉上了窗帘。
  那一夜,美妙的感受,孟菲久违了。
  望着身旁酣酣入眠的托尼,孟菲心中一阵阵激动。生怕吵醒他,只轻轻伏在托尼的胸口聆听着他的呼吸声。不时抬起小脑袋看看是否吵醒了托尼,仔细观察毫无动静,才又放心地摆回原处。
  阳光透过窗帘钻了进来,还是托尼先醒的。看见孟菲睡得正甜,竟也不敢去打扰她。他抬起孟菲的小脑袋,轻轻摆在自己的臂窝里,细细端详。
  “她可真可爱,看一辈子都看不够。”
  托尼的手机响了。是卡尔。他连忙小声应答了几句。
  孟菲也醒了,揉了揉眼睛。托尼放下电话,又一次搂孟菲入怀。
  日头已到中午。
  孟菲烧了壶水,给托尼冲了杯咖啡。
  孟菲的iphone响了。
  “孟小姐,您好啊。”电话那头说。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山东味儿。
  “哦,对不起。我换手机了,没存您的电话号码,您是哪位?”孟菲一般看到是陌生的手机号码都会这样说。免得是认识的人,一说没存电话,让对方尴尬。
  “哦,孟小姐,我是‘海洋实业’的老李啊,咱们在苏丝黄认识的。”电话那头地产老李说道。
  “哦,哦,是您啊,您有什么事情吗?”孟菲才想起市场部maggie办公桌上的那束玫瑰来。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看孟小姐什么时候有时间,一起出来共进晚餐啊,呵呵。”地产老李说道。
  “哦,对不起,我男朋友不让我随便和陌生人吃饭。再见!”说着孟菲挂了电话。
  托尼在北京这两周也学了不少汉语。
  最后那一句,托尼朦朦胧胧听懂了。就算是没听懂,也猜出个大概。
  “菲儿,我回去安排好总部的工作,就过来看你。”托尼接过孟菲递给他的咖啡。

  同样的首都机场,同样的t3航站楼,只是时间不同罢了。
  孟菲真希望飞机误点,能误上一整天才好。
  可偏偏准时登机。
  同样的候机大厅,孟菲正襟危坐在托尼身旁,貌似是在不经意地读着报纸。托尼则是开着笔记本电脑,但总是一只手在键盘上操作。
  两个座位之间搭着托尼的大衣。大衣之下,是两只紧紧相扣的手。一切一切的语言都在通过那两只手在诉说。
  是怕在一旁的卡尔看到。
  其实卡尔早心知肚明地买了杯星巴克咖啡,挑了几本杂志,坐在不远处,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着杂志。
  “尊敬的乘客朋友们,你们好!飞往洛杉矶的ca1201号航班就要登机了,请登机的旅客做好准备。”依然清晰的女声广播。
  托尼站起身,把大衣搭在胳膊上,提起拉杆箱。
  卡尔也起了身。
  孟菲犹豫了一下,才站了起来。
  看似外表平静如水的孟菲已不能再平静了。
  先是和卡尔道了别,接着和托尼草草贴面吻别。
  托尼正自转身离去之际,只听背后清脆的一声。
  “托尼!”已经不需要再掩饰什么了。孟菲紧跑几步,一头扎在托尼的怀里放声大哭。
  候机大厅里那些来来往往注视的目光已经不用再去理会和顾忌了。
  托尼扔掉大衣,紧紧地抱着孟菲。孟菲也不心疼脖子上系的那条刚买的爱马仕丝巾了。哭吧,痛痛快快地。
  “等我,你一定要等我。等我回来找你!”说着托尼转身和卡尔走进了登机口。
  托尼走了。日子还得照常过。
  托尼美国那边落了地,就给孟菲打来了电话。
  一聊就是一小时。
  而后天天msn、qq、视频、打电话再加上发短信。天天如此。
  每天孟菲都是凌晨两点支着眼皮等着托尼起床和她道了晚安,才昏昏睡去。
  就这样痛并快乐着。
  持续了一个月,苏丝黄孟菲也空档了一个月。距离圣诞节还有一周的时间,托尼发过誓,要来北京和孟菲一起过平安夜的。
  直到距离平安夜的到来还有一周时间的那天,孟菲早起一睁眼就摸索着枕头下面的手机,和托尼通过电话之后,托尼消失了。
  一连几天到办公室托尼的msn不上线,qq也是离线状态。发短信不回,打手机一直是无法接通。打到洛杉矶office去,秘书一直说是不在办公室。
  完完全全地消失了,消失在孟菲的世界里。
  孟菲可不敢打电话到美国全球总部总裁办公室去直接找威廉·沃尔夫。就是真打了,说什么啊?“总裁,我和你弟弟睡觉啦!”“总裁,我找不到你弟弟啦!请问他到哪儿去啦?”
  孟菲想都不敢想,瘫在市场部vipoffice的办公椅上。
  刚离婚时的那个劲儿又回来了。
  不过与三年前相反。三年前是白天抑郁,晚上狂躁。现在是白天狂躁,晚上抑郁。
  倒霉遭殃的可是思容网络公司市场部的那一干人等。
  有的属下跟着孟菲不是一年两年了,知道自己老板是什么样的人,纯粹刀子嘴豆腐做的菩萨心, 被孟菲骂几句笑一笑也就欣然接受了。
  年头短的可受不了。
  孟菲白天骂起人来不带住嘴的。圣诞节前那周整个市场部人人诚惶诚恐,真个一个“black week”。
  甭管谁路过孟菲办公室前都大气不敢出,还生怕踩出声来。
  有一位新应聘来的做品牌推广的同仁,被孟菲骂得自己都偷偷拟好了辞职信,就等着孟菲再骂他一次时,轻轻一点outlook的邮件发送键了。
  晚上继续苏丝黄买醉。几个闺密相陪。
  孟菲趴在吧台上,大口大口地喝着威士忌。
  有一闺密口没遮拦:“我说tina啊,你就别想了!老外没一个是好东西,玩玩你他也就收手了。你还图什么感情啊,你也不吃亏。这年头,男男女女这些事,到最后还不知道是谁临幸了谁呢。”
  该闺密也是情感生活一直失重者,到目前为止,被外人所熟知的是离过两次婚,第三次婚姻嫁了个做汽车生意的老富翁,前些时候,该富翁以七十不老之“身”与“心”,拿出壮年时一夜三起三落的豪迈,毅然决然地奋勇作战。没承想刚到三起,该闺密在身下高呼给我三落之时,老富翁偶发心脏骤停,壮烈了。神归那世去了。
  孟菲先是大醉,而后是大哭。
  没出三天就又恢复正常了。

  圣诞狂欢夜。
  孟菲还是一个人。百无聊赖之际,约了三五闺密苏丝黄喝酒。
  “估计这时候,那个王八蛋托尼在家里一家人围坐,身旁搂着个金发碧眼的小妹妹吃火鸡呢。”一想到这儿,就气得孟菲直咬牙。
  孟菲还是忘不了托尼。
  正自漫无目的楼上楼下转悠之际。忽听有人在外面的存衣间大声争吵,而且还是在用英文争吵。
  “你们就让我进去看看。我来找我一个朋友,她应该在里面喝酒。我这行李箱在你们这暂时放一下,我看看马上就出来。”
  “对不起,先生。为了迎接奥运,北京市人民政府规定,所有包裹都要进行安全检查,超大行李箱我们这里不能提供寄存。您也不能带着行李箱出入我们的俱乐部。对不起,先生。请您务必谅解,先生。”苏丝黄的保安用流利的英语一边阻拦着,一边冲着一位高大的外国人解释道。
  “我要投诉你们!”那位高大的外国人急了。
  这声音,好熟悉!
  孟菲飞奔到门口的存衣间。
  “托尼!托尼!!托尼!!!”孟菲扔掉了手中的杯子。
  她蹦起来一头扎在托尼那高大的身躯上,牢牢地抱住托尼的脖子,死都不放手,死都不放手。双腿还钩着托尼的腰。
  看得一旁的franky目瞪口呆。
  “哦!哦!!轻一点。”托尼叫道。
  “咦?你这是怎么了?托尼!”孟菲这才注意到托尼胳膊上绑缚的绷带。
  她连忙扶着一瘸一拐的托尼坐到罗汉床上。
  “我答应过你,要一起来过平安夜的。”托尼忍了忍痛,咧着嘴说道。
  “嗯,嗯,嗯!你是我的好托尼。好托尼!”说着孟菲在托尼的脸颊上深深亲了两下。
  托尼道出了始末原由。
  原来一周前孟菲起床后睡眼惺忪地摸着手机拨到洛杉矶去。托尼那时刚好去赴一个客户的约,接孟菲电话的时候正在高速公路上行驶。
  在美国,高速公路上接打电话是违法行为,很严格。但是为了孟菲,托尼破了例。
  挂了电话,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六车连环追尾,托尼也在其中。
  托尼被送进了医院急救。还算是幸运,没受什么重伤,胳膊和大腿骨折。
  在医院躺了一周。icu管理相当严格,电话根本不许打。更不要说上msn、qq、视频了。
  再说出车祸的时候手机也不知去向,孟菲的电话号码全在手机里存着。
  托尼还是瞒着家里人让好友去帮忙订了机票,风风火火地飞北京。就是为了赶在平安夜前,为了和孟菲的约定。
  能找到孟菲的地方白天是办公室,夜晚就是苏丝黄。
  托尼可等不到白天。
  刚说到这儿,整个苏丝黄的大厅里欢声大作。人们在倒数着计时。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圣诞快乐!”
  耳边只听到“砰!砰!砰!”几声。
  漫天彩片飞舞。
十一
  金天懵懵懂懂地弯下腰,捡起掉在家门口的钥匙。
  轻轻地打开家门。
  凌晨两点的楼道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屋里。
  金天摘下腕表,松开衬衣的领扣。
  卧在客厅的沙发里,脑袋耷在靠背上向后舒展着僵硬了一天的脖子。
  沙发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照片,是他和一位女士的合影。
  这还是上个月《时尚人》杂志做2007年年度十大职场金领专辑时,在采访金天的过程中拍的特写,背景是世贸天阶。
  高楼林立。金天一身职业西装。照片中那位端庄秀丽的女士轻盈地挽着金天粗壮的臂膀,夕照下的面容笑靥如花。
十二
  有那么一群人。
  他们天天睡到自然醒,从来不用闹铃。当然遇到个别情况除外。
  他们上班从来不打卡。
  他们中午吃饭才是一天的开始。到了晚上八九点钟,大脑的思维才开始真正活跃。
  这群人在各行各业还都是身处要职,位高权重。杂志的社长、餐饮业的巨头、外资企业的市场总监、汽车4s店的总经理、地产界的大亨、国企的老总、机关的干部、私企的老板、国外驻华机构的代表等等。
  物质上他们该有的全都有。
  他们的存款起码是七位数,即使投资的股票全线套牢,也不会对他们的生活质量有一丁点的影响。
  他们比“白领”更高级、更高端。他们也有稀缺的,且还是广泛稀缺的,那就是“情感”。
  这群人也就是俗称的“金领”。
  有那么一个地方。
  白天有太阳的时候通常是在打烊,大门紧闭。
  到了傍晚,星月满天、彩灯烁烁之时,才大开门洞,迎接客人。
  一年里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天是休息的。年年如此。
  这里提供高贵典雅的消费环境与世界各地甘醇的美酒。
  这里鲜花团簇,琉璃杯盏。音乐轻快的节奏敲打着每一位客人的心灵。
  这个地方还会举办不定期的特色派对,精彩演出。
  古老的中华千年传统文化与西方前卫开放思想在此碰撞、交融。
  这个地方就是“苏丝黄”。
  “苏丝黄”这朵妖娆的莲花,正在黑夜中静静绽放。
十三 (1)
  《网络时代》杂志社社长办公室。
  金天在办公室里边踱着步边接着电话。
  来自孟菲的电话。
  “嗨!亲爱的哥们儿!今天周三,晚上苏丝黄女士之夜!来吧,我带我们公司的两位小美女过去!”
  “嗯。行,晚上我要是没什么特殊情况就过去。”
  金天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拿着茶杯。
  “喂,我说,我带去的那两位可都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啊。80后,刚工作没多久。一个北京女孩,是我手下的市场专员。一个是我们东北老乡,在公司负责渠道。身材特棒!绝对的可人儿!你要是看对眼儿了,聊好了带回家去充当一回午夜牛郎,那就看你的本事了。呵呵!”说着孟菲在电话那头调笑开来。
  那笑声尖锐爽朗。
  “噗”的一声,金天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喷出去。
  金天心里琢磨:“孟菲那边儿可是在她公司办公室呢,这种玩笑也不怕被同事听到。哎,汗颜啊,汗颜!”
  他轻轻拭了拭嘴边儿的茶水。
  连忙说:“我说孟总!咱不带这样的啊!好歹您还是我的客户,我还是您的wender(供应商)啊。这种玩笑开不得的。”
  金天顺手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别装了。跟我你还装。谁不知道您金大社长的魅力啊!苏丝黄里所有美女都为你扼腕啊。晚上只要你一出场,你就是全场的萤火虫,照亮每一个人。再说了,咱们的关系已经超越客户,超越朋友了。嗯!有什么话儿是说不得的?呵呵。”
  没等金天张嘴,又追了一句:“当然你姐姐我和你,咱们是纯洁的男女关系。哈哈,哈哈。”
  电话那头,孟菲又笑个不停。
  “对!对!咱们是纯洁的男女关系,纯洁得像产房里的婴儿一样。”金天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
  “呸!行了,不贫嘴了。说点工作上的事。”
  “嗯,说吧。孟总请吩咐。”金天立马严肃起来。
  孟菲咳了两声儿,在电话里继续说:
  “咱们2008年的合作,总裁凯文已经批了。合同的总金额还是维持2007年的总金额不变。凯文可喜欢你了,就吃了那么一顿饭你就把他的魂给勾走了。在公司marketing办公会上总提到你,说那么年轻就当一社之长了!还说你写的稿子好看,又主抓经营,能文能武的。你太有才啦!金大社长。”
  “呵呵。凯文过誉了。”
  要是孟菲在谈话兴头儿上,说起来从来不带住嘴的。
  “老大(指思容公司大中华区总裁凯文)让我在公司marketing上全方位配合你们的杂志。广告啊、巡展啊、活动啊等原有合作基础上你要更多地支持我。文字上你们杂志也要多配合啊!我让公关公司找你的编辑,记得每期都要给我们发稿子啊。公司全球市场总部那边有媒体监控,每周对全球主流媒体都有剪报的。2007年年内发的稿子实在是太少了!”
  金天电话这头儿都能听见孟菲一说到2007年在《网络时代》杂志上发布思容公司软性宣传文章太少了时磨牙的声音。
  “没问题,没问题!一定紧密配合。”
  “还有,下个月月初,我们公司的技术副总裁托尼会从美国洛杉矶全球总部那边过来,来谈一个技术收购项目。你让你杂志的副总编安排个专访什么的,总裁们全喜欢这个,包装包装嘛。”说着孟菲压低声音。
  “好,你先给我点素材。我提前让副总编预热一下,到时在杂志上多给你做几个版。技术副总裁的照片也给我多发来几张。”
  “这就对了,你最聪明!不多说了,一会儿我还有个电话会议。记得晚上来哦!”电话那头又调笑起来。
  “好,晚上见!”
  金天长出了一口气,合上手机。
  “可是要给孟菲伺候好了,做marketing的女人最难伺候。”金天提醒自己。
  金天端起刚才通话时放在办公桌上的茶杯。
  孟菲作为美国思容网络公司大中华区的市场总监,负责公司在整个大中华区的市场工作,宣传推广工作尤其是重中之重。整个市场部二十多位员工,分工于媒介、会展、渠道、品牌推广、策划、市场营销、erp数据库等等细枝工作。
  每年的9、10月份正好是外企财务年度结算时间(国内企业的财务年度结算时间习惯于春节),外企9月份就开始陆续呈报给总部明年的预算,10月份公司全球总部走流程审批,到月底基本上就批下来了,11月份正式开始执行。尤其在国外,12月份全都踏踏实实等过圣诞节了。今年9月初,金天就开始和孟菲洽谈2008年年度的深度合作。
  《网络时代》杂志在国内是数一数二的专业介绍网络知识的大型普及类技术月刊,国内外公开发行。ida国际传媒集团注资,且又有政府it行业扶植背景。这几年随着计算机的普及,网络飞速的发展,《网络时代》杂志也跟着势头红火了起来,像思容网络公司这样规模的客户在该杂志上砸广告、砸活动、砸巡展,总之砸钱的,算起来一年里怎么也要有三十余家。
  与美国思容网络公司的合作,早在2003年就开始了。2007年已经是合作的第五个年头。年年也都是百八十万的广告活动巡展整体打包费用往杂志上投放。一来就是包全年包好版。广告刊登内容也特简单,要不就是产品,把路由器、交换机往那一摆一大摞儿,无数个线头无数个led信号灯,一张静态的场景图片就是一幅硬广告。要不就是人物,一位留着分头的华人青年男士,一打眼儿就是某著名理工科院校出来的,上身白衬衣,外面套件印有思容网络公司小logo的毛背心儿(不使劲儿盯着看你还看不真着那个logo),手上托个笔记本。后面仍然是那一大摞儿一大摞儿的路由器、交换机,这就是隔年的广告创意。
  总之it行业就这样,新兴行业要的就是简单,直白。其实根本就是简单直白的。
  年年《网络时代》杂志社北京、上海、广州三地的巡展思容网络公司都参加。2006年上海站的巡展,孟菲主抓工作。名义上是去上海督展,实则是想去堵金天。她白天在会场职业套装一穿,手握名片夹和手机,打远儿一看多端庄一it淑女啊。晚上回到酒店就开始满大堂地找金天,非说要拉着金天去淮海路或新天地的酒吧谈工作,吓得金大社长拽着杂志社办公室郑主任躲在自己房间里一夜未出。弄得孟菲一宿好不自在。
  别看金天才三十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一柱擎天的岁数,在这方面他可一点也不糊涂。男女关系这根弦儿不管是在哪国家哪地区、哪民族哪社会、哪行哪业全是剪不断,理还乱的。这种关系生命力之顽强,在什么土壤什么环境下都能生根发芽。客户就是客户,跟钱有关系,客户是生存之源。只要能跟钱扯上关系的,就一定要冷静妥善处理。
  金天就是这样时刻提醒自己的。做乙方的,最怕和甲方扯上男女关系。只要沾那么一丁点,不管是甲方先迈的第一步,还是乙方先迈的第一步,吃亏的永远是乙方。沾上了,甲方开什么口做乙方的全要答应。谁让您赚钱又赚人了呢,所以打坐上《网络时代》杂志社常务社长的位子的第一天起,金天就告诫自己千万别犯这样的错误。第一不搞客户,第二不吃窝边草,第三不聊已婚女性。外面怎么搞随便搞,就是真把什么移情别恋的大字报贴到《网络时代》杂志社办公室门口来咱也是自由恋爱,大不了同事下属看看,还要夸咱社长有魅力,能让女人有这么大动静,第二天也就全是昨夜星辰昨夜风了,为什么?金天单身啊!单身就是资本。并且绝对不能碰已婚女性,破坏人家婚姻破坏人家家庭有悖于原则的事,打死金天也不干。
  当然这年头不同于八九十年代了。哪个单位哪个公司闹出个小三儿、自杀、一夜情什么的不算是个新鲜事。谁是谁的“小茉莉”,谁和谁断臂了,倒是能让杂志社员工们在茶余饭后扯上那么一阵儿。
  能够成为《网络时代》的常务社长,金天确实付出不少努力,当然也离不开他的好运气。
  金天从小生长在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一家出版社的总编辑,母亲是中学的音乐教师。不知道是艺术熏陶还是满族旗人血统的缘故,金天打小就是个英俊少年。八岁那年奶奶带金天去逛前门,刚在一条龙吃完羊肉串,就进了大北照相馆照了个半身的特写,搁现在就算是艺术照了。奶奶帮他整了整小西服,顺了顺小分头,“咔嚓”这影儿就算留了下来。取照片的时候,奶奶碰巧儿遇到照相馆的经理,经理非常喜欢金天的那张童年照,就问是否可以把那张照片摆放在大北照相馆门口的橱窗里。奶奶高兴还来不及,连忙欣然答应。又过了几年,爸爸妈妈再带金天去逛大栅栏的时候,仍见到那张照片,旁边是赵忠祥老师。一直摆放到前门新街改造,拆了老大北照相馆。
十三 (2)
  现在的金天,高大魁伟,源自于他那满蒙的血统。肤色很白,银面冠玉。平日一身休闲西装,那副金丝眼镜总是透出几分斯文,一看就是做文字工作的。
  大学一毕业,金天爷爷的一位老战友就安排他进了中央直属机关去历练。
  刚进机关大门的时候正赶上1997年香港回归,机关里上上下下全忙乎着这件举国轰动的大事。那时候正在普及办公自动化,486dx100电脑刚刚被淘汰,586,wps,五笔字型,epson1600k,多媒体。铺天盖地的电视、报纸上宣传的全是“奔腾的心”!金天学的计算机应用专业正对口,不早不晚正好在潮流的浪尖儿上。党中央正需要这样的人才,上到部长下到秘书处的办事员全都是对计算机技术一知半解,只停留在能打字能复印能传真的基础上,打印机一卡纸就算是个需要技术的任务,更不要提什么网络了。
  金天在北京工业大学读的是计算机应用,偏硬件。当时还考了电工本子,时不时动个电烙铁什么的。在机关办公厅秘书处里的工作就是对全机关的计算机设备进行日常维护与保养。就像现在各大公司的网络管理员,上上下下满楼跑,哪儿有问题,哪儿的电脑打印机出故障了,金天就出现在哪里。没半年机关里上上下下没有不认识他的,就连在食堂吃饭,盛菜的大姐听别人一说,这个俊小伙儿是新来的大学生,学计算机的高科技啊,都主动给金天多添一勺子菜。
  高科技再加上青年才俊,走哪儿招哪儿待见。有天金天在秘书处里正调试机关新采购的惠普brio电脑,忽然接到楼上大会议室打来的电话,做会议纪要的秘书说会议室的电脑突然死机了,让金天赶紧上来看看。其间正是机关局级以上领导在开办公厅常务会议。金天赶紧上楼,进会议室前先整了整上身制服,才提着脚跟儿大气都不敢出地挪了进去。压力啊,从来没见过这阵势。部长正在大会议桌的尽头作着讲话,一群副部长围坐。局头们在最外一圈,副局们更别提了,靠墙围坐列席。金天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过去,几分钟内就帮会议秘书搞定了电脑, 调出没保存但并未丢失的会议纪要内容,会议秘书才算是长出一口气。可这让在旁正讲话的部长看到之后,居然在部办公会上插出这么几句话:“你们看到了?这就是高科技。咱们是跟不上了,未来就是高科技信息化的时代!网络的时代!未来属于他们这代青年才俊!”说着冲着金天挥了挥手,全会议室的部头儿、局头儿们全顺着部长挥过去的手望向金天,纷纷微笑致意。
  在机关这一干就是三年。本来挺好的仕途,怪只怪金天自己不争气,二十岁出头的荷尔蒙就是洪水猛兽。有爷爷老战友的关系一直关照着,虽然不算很硬,不算铁杆,不算雷打不动,也算是“上面有人”了。
  金天所在的办公厅秘书处女孩子多,那么大一个秘书处二十来号儿人,可就金天一个大男人,自然成了香饽饽儿。
  平日工作中个别未婚女同事给块糖递个橘子什么的,边干着边吃着,瓜子不饱是个“人”心。有那么两个重点的常围在金天左右,一个小陈一个小胡。小陈是办公厅陈主任的侄女,根正苗红,未来发展空间无限。小胡加个“更”字,其爷爷是这个部前任的老部长,属于国家第一代领导人那个集体的,连现任部长在食堂里见到小胡时,都会爱抚地拍拍小脑袋让她三分,各位局头们在旁笑脸相陪,那都是看在她胡爷爷的份上。小胡刚进机关的时候,老胡部长中了风,偏瘫,时而明白时而糊涂,糊涂的时候都视这个孙女为掌上明珠,就更不要说明白的时候了。可金天偏偏是胆大妄为者,敢摘这颗太上皇王冠上的夜明珠。那时的金天不懂什么是爱情,看了本《红与黑》,就学着于连勾搭权贵小姐,书上怎么写的他就怎么干,按部就班,一个步骤都不带差的,与原著相当之吻合。书上是先勾搭夫人再勾搭小姐,金天嫌不过瘾,两个一起勾搭,那才是够味儿。先是搭上小胡,谈理想谈人生谈情又谈爱,说得小胡整天价在单位两眼直勾勾的,白天不懂夜的黑。有那么几个月,看着小胡真是吃不好睡不香。落停儿了,那边就又背着小胡约小陈看电影逛公园吃北冰洋冰激凌。
  久而久之,金天渐渐冷落了小胡。小胡是妹妹找哥泪花流啊,这哪里还能正常上班,时间长了肯定出错。终于错误来了,小胡在一次做会议记录的时候把国务院总理敲成了“总经理”。敲人事处文件的时候把补发的工资“1个月”敲成了“11个月”,高兴得全机关上下都说请小胡吃饭。更搞笑的是,小胡帮部长取文件的时候顺便从财务处领了部长的工资,把工资和文件放在同一个文件袋里愣是就给死死地忘了。加了封条,注上“请各单位副局级以上(含副局级)干部传阅并自取一份”就发了下去。还是那时候的领导同志们觉悟高,文件自取了,部长的工资原封不动地退回了秘书处。气得秘书处处长对小胡说也不是骂也不是。小胡天天以泪洗面,谁看谁心疼。只有傻小子金天那边还沉浸在和小陈的甜啊蜜啊电影北冰洋冰激凌中浑然不知。
  小胡的爷爷看到小胡整天价魂不守舍,急啊!这一着急老胡部长又瘫了——二次中风。组织上可傻了眼,责令秘书处处长调查始末原由,必须弄个水落石出给老部长一个交代。问小胡,小胡一指金天。
  部常务办公会上,随着部长“啪!”的一声儿,斗大的巴掌落在会议桌上,一干领导同志全拍桌子瞪眼随声附和。会议室里那场面真是挺壮观!一大会议室的人一起鼓掌常见,一起拍桌子瞪眼可不多见。那附和的声调儿随着部长三年前赞扬金天青年才俊的手往上升而升,随着部长三年后斥责金天生活不检点的手势向下落而落。不就是个没落旗人小白脸嘛,胆敢欺负革命先驱的后代,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部常务办公会上头儿们一致决定,通知他个高科技高水平未来网络信息时代的青年才俊两个字红头文件:“滚蛋!”
  青年才俊金天当时也是一身傲骨,不就是个机关嘛,不干也就不干了。瞧你们那些个部头儿局头儿们,一辈子躲在办公室里面,生怕被谁算计被谁陷害了。就是刚拉完双眼皮回到岗位上,领导乐你也得陪着乐,领导哭你也要陪着哭。这样让我过一辈子我可不乐意。2000年,金天办了个停薪留职,没多久就应聘到《网络时代》杂志社。
  2001年,某部对原有媒体资源进行了有效整合,联合国外的ida国际传媒集团,投资了中国信息产业传媒集团公司,并修建了京西最高的大厦“中国信息产业传媒大厦”。《网络时代》杂志社就隶属于中国信息产业传媒集团。金天也算是创刊人之一,刚创刊的时候金天主要负责广告业务,那时的互联网络还远未像现在这样普及,人们还停留在连着电话线用56k的moden拨号上网的时代,还停留在网络公共聊天室里聊天、手里拿着《第一次亲密接触》纷纷去约见自己的“轻舞飞飏”的时代。刚创刊时,《网络时代》杂志社仅仅才六名员工。随着adsl城市宽带的接入,互联网络迅速普及,《网络时代》杂志也飞速发展。金天的广告客户从最初的一两家基础厂商投放二三十万的广告额,一越到七八家客户年度投放七八十万的广告额。
  2003年“非典”时期《网络时代》杂志发展势头更猛。非常时期人们开始依赖网络,月发行量全国已逾十五万册,广告年度销售总额达到四百万元。同年,金天从杂志的经营总监升职为常务社长,领导一个由四十多名员工组成的团队,统管整个杂志社的全局。
  金天看了一眼手表,已到下班时间。
  “晚上穿什么去赴孟菲的约呢?先回父母那吃晚饭,今天心情不错,让老太太多炒个菜。毕竟和思容公司的2007年合作又续上了。”金天心里琢磨着。
  刚拿起电话,杂志社张总编推门。
  “小金啊,春风得意啊!又签大单子了吧?”张总编进来了。
  “哦,张总编。没什么,就是思容网络公司的预算批下来了,明年在咱们杂志这儿继续有更深度的合作。”
  “不错啊。呵呵。有个事,我刚从部里开会回来,领了些精神,你有空看看。下个月初,投资方美国ida传媒集团那边派个代表团来,抽样考察几家重点媒体,当然包括咱们杂志。团长你认识,还是那个叫什么david的。”
  “哦,david我认识,老相识了。我一定好好招待他们。”金天回答说。
  张总编放下部里的“精神”,准备出金天的办公室。推开门,一只脚刚伸出去,身子却退了回来。
  “哦,对了,还有个事。那个团长david给我发了个邮件,是题外话。说北京有个俱乐部叫什么‘susi huang’,中文叫苏丝黄的。说很不错!在国外很有名,说让你带他们去呢。”
  “呵呵!又是苏丝黄!”
十四
  每个周三,苏丝黄俱乐部都是“女士之夜”。
  所谓“女士之夜”,就是当晚来光临的全场女士门票免费并且提供相应的酒水。这在国外和香港等一些地方的俱乐部相当普遍,每逢“女士之夜”在23点前都会精心准备一些针对女士而演绎的节目。
  “女士之夜”通常都是场场爆满,大厅里拥挤不堪。当然今天也不例外。
  男士们只能在23点之后才能进入位于二楼的大厅。
  每到23点,那场面确实是相当壮观。一群西装笔挺衣冠楚楚的男士等在外面,只要一放行,一窝蜂地拥进去。目光矍铄纷纷猎奇还乐此不疲,那场面就好像第一拨儿打开金字塔大门的淘金者,彼此之间暗自较劲,唯恐自己赶不上这个趟儿,落了空,抢不到里面本应属于自己的。
  对于金天,他才不去凑这个23点的热闹。
  金天顺着三环路过来,到了长虹桥下左转。再到朝阳公园西门的路口,刚一左转,路边就已经是一溜车了,他接着最后一辆车停下。走了几分钟才到门口。苏丝黄大门口熙熙攘攘站了些外国人,三三两两或聊天或等人。保安打老远儿伸直胳膊冲金天招呼着。
  “您才来啊!今晚来了好多美女!您看晚了不是,都早过23点了。”保安笑盈盈地看着金天。
  “呵呵。呵呵,我不凑这个热闹。来会会朋友。”金天笑着应答。
  他进门,接受安检。
  纯木制的楼梯板踩上去着实而有弹性,走得久了哪块薄哪块厚金天都踩得出。循着节奏逐阶而上,二楼楼梯的转弯处有一整面中式穿衣镜,每次路过金天都会梳理一下自己,无论是外表的尘土还是内心的尘土,对着镜子一扫而光,全身心地投入楼上的欢愉之中。
  存衣处前满是男男女女。
  金天存了外套。二楼门口的那张罗汉床上坐了着一对外国男女,说笑着,像是俄罗斯人,看上去已经很中国了(就是在中国生活时间不短,会应用基本汉语),坐在床上很随意很舒展地聊着天。
  金天还记得第一次坐到这张罗汉床上的感觉,小心翼翼地坐上去向后靠没想到没触及床背,落了个空儿。下意识扶了一下床帮,定了定神儿。细细摩挲,床体侧面的中式抠花,床背的垂花头,雕刻得精细别致。要问来过苏丝黄的人对什么印象最深刻,也许就是这张罗汉床了。罗汉床两旁那两盏落地红纱罩灯,映得丝绸床垫甚是通红,耀得人醉。
  金天绕过五叶开的红木屏风。
  可巧遇到经理franky。franky周身上下油光锃亮。
  就算是在苏丝黄最昏暗最不起眼儿最摩肩接踵的一个角落,每一位顾客只要是想找franky,都能轻轻松松找得出来。闪亮的西装闪亮的头发闪亮的鞋子。那身西装,很合腰身。尤其是掐腰,掐得恰到好处,衣不大寸鞋不大分儿体现得淋漓尽致。franky是香港人,个子不算高,南方人的身量确实标致精干。
  franky连忙握了握金天的手。
  顺势附到金天的耳边说:“类侯啊(普通话:你好啊),帅哥,今天穿得真精神啊。”
  金天揉了揉鼻子:“哪儿的话儿,再精神也精神不过你啊。”
  “呵呵,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我啊!”franky亲切地嘱咐着。
  “好的,我有三个朋友在里面,我过去找她们。”
  他迈下台阶,步入苏丝黄的大厅。
  迎面是一圈长十五米、宽八米的黑色吧台。
  吧台的周围已经挤满了人,身着黑色侍应长裙的男女招待在吧台里纷纷忙碌着。有的低着头在为客人调配鸡尾酒和饮料,有的伸直脖子探出吧台台面一条条记录着客人所点的酒名,有的在冲洗着酒杯,各负其责有条不紊。音乐声、男男女女说笑之声、鞋跟敲击木地板之声、酒杯的碰击声不绝于耳,纷起纷落。
  金天扫了一圈没见孟菲。
  捋着吧台两侧的卡座找,这才看到,孟菲和两个女孩在吧台右侧中间位置的一张小卡座旁围坐。孟菲一身白,白色的烟管裤白色的低胸上衣,晃得人直眼晕。那低胸的领口晃得人眼更晕。
  两个女孩,一个穿红色的吊带裙,一个着淡米色的公主衫。
  孟菲身旁一米多远处有位四十多岁的中国男士,胳膊肘儿拄着吧台台面,手握高脚杯,一口一口抿着香槟,目光似睁似不睁地投在孟菲身上。只见他刚鼓足勇气整整衣领蹭向孟菲,孟菲却突然伸直胳膊冲着金天大声招呼:“在这儿呢!在这儿呢!”
  孟菲站了起来,一米七的大个儿在人堆里还挺突出。
  金天侧着身子顺着吧台往里挤,刚挤到孟菲身边,那位喝香槟的中年男士也就臊目耷眼地作鸟兽散了。再笨的男人在这种情况下也不会再上去献媚搭讪自找不待见。
  “我们都等你好久了!”孟菲嗔怪道。
  “呵呵,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请各位喝酒!算是赔罪。”
  孟菲一把揪过金天的衣领,趴在金天的耳边说。
  “呵呵,多亏你来的是时候,要不你看刚才往我身边凑的那个老家伙就要贴上来了,他要是搭讪,我才懒得搭理。”
  她撅着小嘴,手搭在金天的肩膀上。
  孟菲在苏丝黄很吃得开,1974年出生的她,现如今也三十好几,事业上的成功再加上一次失败的婚姻,生活上的阅历在她的美貌上增加了三分成熟与世故。
  一头短碎发,染成了金黄色,干练十足。
  可以说很漂亮,且美得大美得狠。“大”来自她的东北血统。宽肩膀,细腰身,无论哪身晚礼服套上去都像量身定做的,根本就不用改!白白的肩膀晃着苏丝黄里每一个男人的眼睛。“狠”发自她的眼角儿眉梢儿,一张瘦削的瓜子脸怎么吃也不长肉,身上揣上个二斤多,脸上你看不到一丝儿。一侧脸一瞪眼,嘴角眼角眉梢能“狠”出三道光。
  就这样,“狠”倒了苏丝黄里一批男人。
  “来,来,我给咱们大社长介绍介绍。这位是我们公司的maggie(外企员工之间喜欢称呼英文名字),在我们公司市场部,专管活动。明年你那儿的巡展,就是她负责,你要多照顾哦!”
  孟菲招呼着,一手扯着金天,一手拉起一位个子和孟菲差不多高的女孩,牵着握了握。
  “呵呵。一定的,一定支持。认识您很高兴。”
  老北京人无论对谁总是爱称呼“您”,金天从小就这样。他轻轻地握了下maggie的手。
  “这位是我们公司负责渠道工作的,anna。两位妹妹都在我的部门,都是跟着我混的。呵呵,呵呵。”
  孟菲就是八面玲珑。
  “认识您也高兴,anna。”金天应付着。
  孟菲又扭过头,笑着冲着maggie和anna说:“这位不用我介绍了吧,想必你们也知道。呵呵!《网络时代》杂志社的常务社长金天。金大社长!名人啊!他可是咱们it圈子的风云人物啊!”
  说着孟菲胳膊肘儿在金天怀里揣了两下。
  那两个女孩也跟着笑了。
  maggie说:“我要没记错,金社长刚刚在《时尚人》杂志上有过一个专访吧。”
  金天脸有点红。
  “嗯,呵呵,是,他们今年年底搞了个职场经理人专访,采访了一下而已。”
  “哪里是而已啊,哈哈。”孟菲抢着话。
  “来四杯mojito?我请三位美女。”金天不再接那个《时尚人》杂志的话题,岔开了。
  “好呀!好呀!我好长时间没喝mojito了!”孟菲两只手在胸前立了起来,拍了两下。
  金天招呼着吧台里的招待。不一会儿,招待就送来了四杯mojito。金天递给招待贵宾卡。
  “干杯!为了2008,为了奥运,为了美好的明天!”
  孟菲大声地欢叫,maggie和anna也跟着呼应。
  围着卡座,四杯相碰。
  女士之夜不愧是女士之夜,女士就是比男士多,红的蓝的紫的绿的……
  过来过去的人流涌动,金天往卡座里挪了挪避让着。
  金天问maggie和anna:“两位是第一次来这儿?”
  anna说:“我是第一次来,周末有时会和同学们去babyface聚会。她不是,她来过几次。”anna一指maggie。看着anna也就八三年、八四年出生的那样子。
  “金社长,我看来这儿的都是职业金领、成功人士。像我们这样的小孩子来这儿的少。”maggie接着说。maggie估计比anna也就年长那么一两岁。
  金天回答:“嗯,年轻女孩晚上来这儿消遣的也挺多的。”
  maggie又说:“对了,金社长,刚才我们来的时候,我看见下面好多好车呢,路虎、x5、q7。看着都是有钱人!”
  孟菲插话进来:“那算什么?好多社会名流大多也来这儿消费,我在这儿见过关之琳、刘嘉玲!”
  “嗯,港台的影视明星来北京都会来这儿消遣,但一般会在里面的vip区或者三楼的包厢。”金天给她们指了指吧台后面的vip卡座。
  “今天要能见到一位就好了。”
  anna举起手中的mojito,嘬了一口。
  刚说到这儿,maggie忽然大叫:
  “咦!咦!你们快看!你们快看!那个不是演《疯狂的石头》的男演员吗?”
  吧台后面的vip卡座,一位男士和两个朋友围坐喝酒,那位男士蓬头长发咧着大嘴端着酒杯。
  “真是嘿!往这儿的人堆儿里一扔,还真不显鼻子不显眼儿。”孟菲甩了个眼光过去,随即转身扭脸瞅向金天。
  “可不是,要不仔细瞅,还真认不出来。”金天随声附和。
  “我说,金天,跟你咨询个事儿。”
  “说吧,您尽管吩咐。”
  金天喝了一口。他很爱喝mojito。
  “要是把我们公司今年年底的媒体答谢会拿到这儿来办,你说效果怎么样?”孟菲侧着脸儿问金天。
  “应该不错!这儿的档次环境都不错,交通也方便。一来你们是全球五百强之列的跨国大公司,外国人都喜欢这种中式风格的俱乐部;二来现在很多媒体答谢会、公司年会什么的都选在商务酒店办,太千篇一律了。在苏丝黄办,很新颖很别致。”
  金天帮孟菲分析着。
  “好,那就听你的。正好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在这儿弄个包场,几十家媒体和我们公司的人,再加上美国那边过来的技术副总裁一行,足够坐下了。回头我找franky商量商量。”
  孟菲端起酒杯,和金天使劲碰了一下。
  看见自己的老板端起酒杯,maggie和anna也赶紧敬金天。
  正喝着。
  金天的手机振了一下。
  一条短信。
  信息标题的发件人名字是“红姐”。
  内容是:“我今天下午刚到的北京,从国外开会回来了。”
  金天不假思索,手指在手机的键盘上迅速划动了几下,只消一眨眼就编辑好了回复短信的内容。可拇指刚要按下发送,思想又一下子停滞了,拇指在发送按键上来回摩挲,就是迟迟未按下。
  拇指最终落在了取消键上。
  合上手机,没抬眼皮继续喝手中的mojito。抿了一下才发现只剩下冰块了。
  “喂!招待,再帮我拿一杯!”
  又来一条短信:“你在苏丝黄吗?”还是红姐。
  金天已经无心再喝了,随意抿了几口就放在台面上。
  编了个理由,说明天部里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等等,提前和孟菲告辞了。
  他回到家,卧在沙发里,双臂搭在靠背上。
  望了一眼沙发对面的那幅合影,那幅他和一位女士的合影。
  和“红姐”的合影。
十五
  在苏丝黄,金天遇到了他的红姐。
  能够和红姐认识,还要提一个人,没有这个人,金天和温红是无缘相识的。
  这个人就是魏然。
  金天第一次来苏丝黄,还是魏然拽他来的。那是2006年发生的故事。
十六
  魏然在苏丝黄可是有年头了。
  如果说有那么一天,苏丝黄给一些铁杆老客人发烫金字的荣誉证书的话,他毫无疑问地就在其中之列,序列号还得是很靠前的。这哥们儿打2003年就开始来这里消费,并且还是带着那么半份工作联谊性质。
  魏然是奥迪4s旗舰店的副总经理,主管销售,在店里位高权重,算是老资格的车行儿了。
  苏丝黄是魏然招待客户的首选。
  奥迪在中国的保有量非常大,党政军机关、企事业单位、大型国有企业、外资机构,基本上能数得上的行业,魏然的客户中无所不包,需要有这么个高档场所招待客户,周末一起喝喝酒联谊一下。
  生意也不可能总在饭桌上谈。晚上7、8点钟用完餐,之后的时间来苏丝黄,订个卡座开瓶好酒三五人围坐边喝边聊边热闹着正是联络商业感情的最佳时机。
  有时遇到一些更重要的大客户,不怎么喜欢在公众场合抛头露面的,就是需要一定私密性的,魏然就会和公关经理提前打好招呼,安排三楼的包厢商榷。位于三楼的包厢是一个个“暖阁”,尤胜旧时待字闺中的大小姐的闺房,红罗幔帐,温香暖榻。坐在床上聊聊天本来就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甭管是聊生意还是聊感情,飘进耳中的话听上去都是很美。客户坐在里面也放松,遮着纱帘儿,里面看得见外面,外面看不见里面。魏然对此很满意。
  客户是一拨儿接着一拨儿,一晃魏然也三十出头了。每次商榷客户之时,偶尔偷眼扫出纱帘之际,他也会留意那些过来过去川流不息的美女,多少心中难自按捺。怎么全北京的美女全跑苏丝黄来了?男人嘛,工作之余也要放松放松自己,不能太拼了,再怎么说自己也是高级打工仔一个,生意是别人的,生活是自己的。既要两手都要抓,又要两手都要硬!于是魏然在每次送别客户之余,也松了领带扯开衣领,大步流星地冲向二楼的吧台。
  “我说你啊,别总是一下班就回家。it行业的人就是一群榆木疙瘩。”魏然的这句埋怨话不知道在金天耳边重复了多少回。
  “大好年华就这么地消耗掉多不值,再说了咱们男人三十正是一枝花,我带你去个高档场所展示展示!”
  魏然总是惦记着自己的发小。的确,老北京人或多或少是有这么点毛病,恋家,下班就往家蹿。
  同魏然一样,金天这几年也是一门心思扑于工作了。
  2003年,《网络时代》杂志开始走上坡路。7月底“非典”开始解禁,连续二十多天连报未发现再次感染病例。北京市政府开始允许举办五十人以上的大型的商业集会活动,如展览会、专题会等。
  金天牵头举办以单种网络产品为宣传重点的专题活动,一下子把各it厂商的情绪调动了起来。把单一网络产品做成专题活动在国内有史以来还是第一次,很新颖。直接吸引厂商们的终端用户,更直接更有效更务实。不像以前的某某大会,一来就是讲什么大政策大道理,全是空穴来风,听会的也都不是最终用户。《网络时代》杂志社举办了“2003年全国路由器用户大会”,一听这名字就够直接的。当时用户大会的支持函报到部里,部里领导还开会研究,讨论这样简单直接的名字用于全国性会议是否合适?最终还是一位年轻的副部长批了部里的支持函。“2003年全国路由器用户大会”如期召开,没想到场面火爆,收益颇丰,金天在大会上一显身手。
  事业顺利,金天作为《网络时代》的常务社长,主抓杂志销售,主抓经营业务,年年签的广告合同都要有三十多个,他个人年销售额就在五百万左右,日子过得相当稳妥,但是生活总是感觉缺少点什么,每当夜深人静一个人之时,也会辗转反侧。
  要说金天下了班根本不去消遣天天在家猫儿着,那是不切实际的话。他偶尔也会去三里屯两旁的酒吧街,后海的荷花市场那几个著名的酒吧,远处的灯红酒绿,身旁的荷塘月色,也是一番惬意。金天对工体那些酒吧实在是不感冒,每次作陪客户对他来讲都是一种痛苦的煎熬,毕竟是吃着粮票长大的70年代人,对那些太前卫太刺激的总是有些距离感。
  其实可以理解。打上大学开始,金天的同学们就去jj、滚石、bonana这些地方娱乐,北京话叫“蹦迪”。可金天压根儿一次没去过。一群人狂呼乱吼一起穷扭有什么意思?鬼知道那种瞎蹦瞎跳算什么舞蹈。金天在机关团委工作的时候,学交际舞,快三慢四什么的。那些对他来讲还算是优雅,天生就是喜欢相对“成熟”的地方。还有一点就是金天很怀旧,小时候在四合院里长大的他,总是跪在客厅里的太师椅上,胳膊肘儿搭着梧桐柜边枕着下巴颏儿,盯着胶片唱盘在老式留声机的钻石唱头下一圈儿一圈儿地转动,听着一首首30年代老上海的流行歌曲。那些唱片是奶奶的珍藏,也是他的最爱。而后,每每苏丝黄迷醉,他都会依着吧台望望角落里的老式唱机,忆往昔童年。
  魏然是这样给金天介绍苏丝黄的。
  “你就听我的!那儿真的特不错!跟我去那儿转一圈看看,保你会‘爱’上那里!”
  “有那么大的魅力啊?我知道那些地方,都是学着国外的样式做的酒吧,纯属舶来品,主要是招待老外的,我去过几个,都大同小异。我可不想再去了,吵得我第二天什么也干不了。”
  “去那儿消费的美女可多啦!听我的,没错!你要想认识美女,苏丝黄多的是,社会上各行各业的都有!你就别老扎在你那it圈子了,it圈子就没美女!呵呵。”
  魏然以色诱之。
  “行吧,有时间,咱们抽空去坐坐。”
  “别!别!今天正好周末,我又不陪客户,你晚上别安排事。还有一个最特别之处我没告诉你,也是我推荐你去看看的原因。”
  “哦?什么?”
  “是那儿的装饰风格,我敢说北京没有一家是那样的。纯中式,旧时候的红木、紫檀家居风格,那个你比我熟悉!就跟小时候你家里一模一样。上二楼,就跟我去你家四合院串门推开大门进二道院儿似的!”
  金天一听这个来精神。
  “呵呵!门口还有那张罗汉床……”
  “嗯,好吧,那个俱乐部叫什么?告诉我怎么走,晚上9点我过去。”
  “苏丝黄!晚上见!”
十七
  就这样,在2006年的夏天,金天被魏然拽到了苏丝黄。
  魏然是这儿的常客,苏丝黄里没有不认识他的。金天和魏然情同手足,自然也受到格外关照。
  第一次来的那天,公关经理franky陪着金天楼上楼下地转了一大圈儿,不漏细节地介绍着每一个角落。二楼大厅里的音乐有条不紊收放自如,franky还送给他一张苏丝黄首席dj制作的cd。金天一直放在车里听。
  金天很喜欢中式古典家具,自己家里就摆着一套品相不错的黄花梨。那是他2004年装修完房子之后,在位于北京黄寺的福丽特家具城内一位台湾商人手中购置的。几经推敲对比,也是那位台湾商人看出金天识货,才拿出了一套非展示的黄花梨大七件出售给金天。
  苏丝黄二楼门口的那张罗汉床,金天一眼就认出是上品。
  第一次喝酒,是在吧台右侧的一张卡座。
  魏然开了瓶杰克丹尼。
  “你看,我说得没错吧!哥俩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我知道你见到喜欢的东西时是什么样的德行儿。”
  魏然倒上一杯,加了几颗冰块,递给金天。
  “这地方还行嘿!我上网查了一下你说的这个club的名字,网上介绍说是什么全北京最香艳最奢靡之地。呵呵。”
  金天喝了一口,笑着对魏然说。
  “呵呵,那只是个介绍,抓人眼球的。现在这点还没有上人呢,一会儿人多了,这儿更热闹!”
  魏然看了一眼手表。
  “今天是周末,人多。要不是下午我给franky发了个短信,让他帮咱们留个卡座,咱们晚上过来根本就没位置。”
  魏然举起酒杯和金天碰了一下,哥俩一饮而尽。
  金天微微点了一下头。
  “嗯!下午我还问了一个姐们儿,她在一家外企做marketing。她是这儿的常客,在这儿消费好长时间了。”
  金天又喝了一口,杰克丹尼触口甘甜。
  看着身旁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又置身于这儿酷似儿时旧居的环境里,金天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举起酒杯狠狠地和魏然碰了一下。
  “对了,魏然,我车里有两条玉溪,前两天报刊发行局的人到我那儿走动串门带来的。你给我魏叔捎回去。”
  和魏然的爸爸也有几年没见了,金天甚是挂念。他养鱼养花的本事还是和魏然他爸学的。
  “行,呵呵。那我就笑纳了。”魏然递了支烟过去。
  “哈哈。你小子别贪污了。我知道你在公司也不缺那个。”金天说道。
  看见发小两边鬓角的几根白头发,金天又说:“你那工作也别太拼了,差不多得了,毕竟咱们还是打工的,留着精力以后自己干吧。”
  魏然皱了皱眉,叹口气。
  “我可不像你!你多轻松啊,办公室一坐,年初几十个广告合同一签,这一年里就等着收钱了。周六周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不行,你看看自打吃上车行儿这碗饭,我什么时候六日休息过!”
  说着哥俩又一饮而尽。
  “你看咱们哥俩,这一年里都很少见面!”魏然说道。
  “咱们要能回到小的时候该多好啊!”金天晃动着手中的酒杯,喃喃地说道。
  “是啊,谁说不是呢。”
  小的时候哥俩同住在北京西城劈柴胡同,金天的家毗邻全国闻名的齐白石故居,上几代人和齐家还是世交。斜对门就是魏然的家。
  别看都住在劈柴胡同,金天的家和魏然的家在本质上是有区别的。金天家是独门独院,红漆大门,上有垂花头,下有下马石。四合院里东屋西屋北屋共六间大瓦房。金天住在东屋,奶奶住在北屋,前有客厅,爸爸妈妈住在西屋。而对门的发小魏然一家则是挤在小跨院里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小瓦房内,旁边还有一间小厨房。刚上小学那年,魏然的爸爸还把那间小厨房辟出一半,掏了个洞,弄个铁网栅栏门养鸽子。
  金天比魏然大几个月,都属龙。那年国家提倡计划生育,全要一个好,所以他们全是家中独子。小哥俩一起吃着三分钱的小豆冰棍,一起喝着一毛钱的北冰洋橘子汽水,一起北海划着船后海溜着冰,一起动物园里喂着猴山的猴子,一起系上红领巾,直到现在一起在苏丝黄里喝酒。
  同上的西城大木仓小学,在一个班。早上起床约好一起走,放学回家一起写作业。金天跟着在国家队当教练的姨夫练习乒乓球;魏然则对模型、机械感兴趣。
  初中、高中全上的北京师范大学第二附属中学,直到高考上大学。虽然同在北工大,但金天修的是计算机应用,魏然学的是汽车工程,才算是没经常在一起,但两个人的友谊始终没断。
  1996年北京旧城改建,拆了西城的那些老胡同。虽然劈柴胡同的名字还保留着,但旧貌已不复存在。金天家随着父亲单位分房,搬到了东城。魏然家则搬到北边安定门魏然奶奶家去了。切了半个劈柴胡同,修建了现如今北京著名的“金融街”。
  “嘿!我说,魏然!前两天我去二龙路的中海金园看了看房子。那位置就离着咱们原先老劈柴胡同隔着半条街,说心里话真想再回到那儿去住啊!走几步就是西单商场!可是******房价是太贵了。要一万六一平米。”金天提起那半瓶杰克丹尼,又倒了半杯。
  “是啊!我也想回那儿去住。可惜我也就是想想,我还不如你呢。”魏然回应着,“我知道你说的那个地方,就挨着金融街,出门一脚油儿直接上二环,位置还是不错的。”
  聊着聊着苏丝黄里的音乐声渐渐升高。
  只见二楼入口处,一拨拨儿的人或三或五携手揽腕绕过屏风,流向吧台。
十八
  来过第一次之后,金天只要是周末晚上闲来无事,就会到苏丝黄来坐一坐,喝点酒。
  大多数的时间是约好魏然一起来。魏然要是忙于工作,金天就一个人来,坐在吧台边喝喝酒。
  吧台里的招待们甚是关照金天,给金天推荐各种酒,有个瘦不啦唧的招待推荐给金天一种放薄荷叶由白郎姆与汤力水调和成的饮料。
  “这叫mojito,这是美国作家海明威的最爱。”瘦不啦唧介绍道。
  海明威一生最爱的就是mojito和雪茄,有这两样的存在,才诞生了著名的《老人与海》。
  卡斯特罗也是mojito拥护者,他在古巴国宴上说过这样一句名言:“尝一尝mojito,它会使你连花儿都捏不碎。”
  慢慢地,金天也放得开了。要想喝酒,金天就打车过来,一坐就是一晚上,最长的时候能坐到凌晨的4点打烊。
  看到过来过去的漂亮女孩,金天就问魏然:
  “全北京的漂亮女孩都来苏丝黄了?”
  “呵呵,我跟你说这儿的美女多吧,你开始还不相信。”
  “我看有些头两次来见过,估计是常来的。”
  “嗯,是啊。来得久了,人看着也熟悉。”
  “那这些常来苏丝黄的女孩子是做什么的?”
  “哦,都是苏丝黄的fans。”
  “我说那她们都是做什么工作的呢?我指白天。”
  “哦,基本上都是公司的白领,金领。外企的居多。有那么几个我在这儿碰见的,白天上班时也见过。有好几个女孩还到我店里买过车呢!她们基本上周末都来这儿消遣消遣。”
  “呵呵,世界就是小,到哪儿都是熟张儿!”
  “你要是看着感觉好,你也可以去主动找人家女孩子聊一聊啊。没关系的,社交场所嘛!”
  “呵呵。我可不敢!我胆子小。”
  “我就说嘛,你别总是在你那个社长办公室里呆着,你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多好!我就敢!等等啊,我去叫两个妞儿过来,咱们一起聊聊天,两个大男人戳在这儿聊有什么意思。”
  “别!别!”
  魏然根本没在乎金天的拒绝,起身奔吧台里面角落里的两个女孩走了过去。
  只见魏然说说笑笑,手脚比画,又指指金天。
  不一会儿,那两个女孩就跟在魏然后面走了过来。
  金天在这方面不得不佩服魏然。
  像金天和魏然这样算是成功的金领,三十岁出头还没有女朋友,家里能不着急吗?两家的父母没少围着自家的儿子转磨磨儿。平日里该介绍的介绍该相亲的相亲,可全是见光死。有时父亲母亲七大姑八大姨拿照片来一看,干脆就不见了。有的见了一面留个电话要个msn和qq,网上扯了那么一个多礼拜也没声儿了。魏然有话,能去相亲的女孩个个都跟猪八戒他二姨似的,除非咱们偏偏就是猪八戒他二姨夫。每每说到这儿金天也是一脸的没趣。
  其实他们也不是非想单身不想结婚成家,四九城长大的老北京孩子骨子里还是有那传统的一面,都希望能给父母一个交代,让他们安心。第二,也不是非想找漂亮的,他们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长得跟关之琳、刘嘉玲那样的就是当了他们的裤衩他们也养不起,更不要提那些长相“顺溜”的了。
  他们各自心中都有对幸福的定义,就是甭管顺溜不顺溜,思想上起码能有碰撞且在一个层次,起码你能读懂我我能读懂你。要是连思想上的这条底线都可以忽略不计的话,那就可以去勾搭菜市场里卖鸡蛋的小姑娘了,那多水灵啊,一双小手整天价挂着鸡蛋清,都不用去美容院做手部护理了。
  苏丝黄正好不是那些卖鸡蛋、卖水果的光顾的地方,要想结识他们认为与之相符合,思想和容貌能让自己心动的女孩,这里好像挺对路子。
  来过几次之后,金天办了张贵宾卡。vip的客户在苏丝黄参加任何专场活动均免票入场,且酒水打折。
十九
  美女,总是男人们来苏丝黄的目的。
  而优秀的男人也总是美女们来苏丝黄的目的。
  2006年的国庆七天长假,金天没作任何出游安排。
  “这日子口儿,到哪儿都是人多!好比去个九寨沟,只见鸳鸯不见沟!看得见一对对情侣的脑袋看不见平静的湖水,听得见满耳喧闹的叫卖听不见鸟儿的鸣叫。”金天电话里和魏然抱怨着。假期,金天白天在家里捣鼓捣鼓观赏鱼,做做饭看看dvd碟片收拾收拾屋子,偶尔去逛逛街买两身自己喜欢的衣服。
  魏然也是哪儿也没去。不是因为不想去,是根本就没时间去。“十一”的长假正是人们买车的高峰期,天天卖车的发票都不够开的,他手下的销售一个个只能轮休且还是那么仅有的一两天,就不用说他这个当头的了。
  哥俩没别的,晚上照旧还是苏丝黄散散心。
  10月2号,哥俩一起来的,坐在吧台边上。
  进来两个女孩,一个高个子,一个肉乎乎。
  魏然左边正好有个空儿,那个高个子瞅见那个空儿就钻了过来。
  “给我来两杯长岛冰茶。”手指间夹着两张一百元冲着招待招呼着。
  金天瞥了一眼那只伸进吧台里的手,有点细,像个鸡爪子。
  “现在的女孩全流行减肥,不管肥不肥一律全减,减到不能再减的时候还要减!”金天趴在魏然耳边叨咕一句。
  魏然扭过头,扫了一眼那两个女孩。
  高个子的在他旁边正等着酒,那个有点胖的站在高个子身后。
  魏然招呼着金天一起站起来,往右边挪了挪很绅士地把两个吧台凳让给那两个女孩。那两位笑了笑表示感谢也就坐下了。魏然毕竟老到,这个讪算搭上。女孩子们的酒也来了。
  四杯相碰,话题也就此展开。
  瘦高个和小胖妞儿是一起工作的同事且也是闺密死党一类的,长假闲来无事就来苏丝黄散散心。瘦高个估计有一米七,又穿着高跟鞋,站起来看着比魏然还高;一头长发扎着马尾,肤色有些黑,就合着略显昏暗的灯光看起来更黑;衣着很前卫,牛仔裤的腿上有那么几个洞洞,上身穿件t恤;瓜子脸儿,一双小眼眯着总像没睡醒的样子。小胖妞儿还比较可爱,个子不是很高,圆圆小脸,一双大眼睛一眨一眨呼搭呼搭的,好像芭比娃娃;一头鬈花头,染了金黄色,只能握住半个杯子的小肉手白白的。
  张嘴一说话儿,两个女孩全是北京人,比金天他们小个五六岁,刚工作没几年,80后群体。
  金天看出魏然的目光全在小胖妞儿身上,于是知趣地绕过去主动找瘦高个闲聊。两个女孩全在《时尚人》杂志社工作,瘦高个是美术编辑,小胖妞儿是栏目编辑。平时工作很忙,“十一”长假提前做了版才得以出来放松放松。瘦高个好奇地问了问金天的工作,金天告诉她也是做杂志的,it类,是个编辑等等。
  瘦高个一听是媒体的同行,顿时来了兴趣,挑了挑眉毛想继续深入,但金天始终是提不起什么兴趣来,时而喝口酒时而有一句没一句的。
  再看魏然那边,嘿!来劲儿嘿!金天这边你一句我一句地打和平战争,那边可是真刀真枪地沙场混战了。时而声高时而声低,天知道魏然在小胖妞儿耳边说了句什么,小胖妞儿咯咯娇笑起来。刚开始聊的时候魏然还一本正经地做绅士状,很谦卑很恭谨很大哥哥,轻轻碰着杯轻轻关照着。没十分钟就热乎儿上了,魏然这都趴耳朵边儿了,再过会儿岂不上手?还真来电嘿!
  别看魏然小个儿不高,对女人可着实有一手。他是不愿意轻易谈女朋友,要是真谈,十个八个的排着队。魏然一米七的个子,精瘦,看着就一脸的干练与世故。相貌上的英俊多少弥补了个子上的不足,深深的眼窝大大的眼睛,目光多少有点狡黠,瘦削的脸庞尖下巴颏儿;一头自来卷的卷发怎么看怎么像混血,特别像韩剧里的裴勇俊。他和金天是两个类型。金天虎背熊腰有点不容易接近,魏然却平易近人,很亲切。甭管男人女人只要一黏糊上都感觉倍儿温暖,握谁的手都像是在握自己家人的。许多小女生很喜欢这种大哥哥的感觉。
  “嘿,嘿。嘿!聊着聊着,魏然这手还真搭上小胖妞儿的肩膀了嘿!”金天拿余光扫了一眼心里叨咕着。
  瘦高个也识趣,索性站了起来,把凳子让给魏然,让他坐着和小胖妞儿聊。魏然也没客气,都没抬眼皮看是谁递过来的凳子,顺手摆在小胖妞儿身旁,紧贴着坐下,搂着小肉肩膀甜啊蜜啊,温柔乡里,也不管身边卖不了的书干戳着的发小了。
  金天喝着酒目光随意左顾右盼。喝着喝着,忽然在对面留声机处,目光停留了。不仅仅是目光的停留,思想一下子也跟着凝固了,仿佛时间在那个时刻是静止的。在那灯火阑珊之处,一个绝美并且是熟悉的身影静止了他手中的酒杯。
  金天卧室的床前,常年挂着一幅油画。
  初中毕业那年的暑假,他到红桥市场游玩,那时的红桥市场是围着天坛公园外墙修建的简易大棚,珍珠玉器、古玩字画、花鸟鱼虫、服装玩具样样尽有。
  逛着逛着,他在一个卖油画的摊位前走不动了,映入眼中的一幅写实油画着实令他入迷。那是一幅模仿画家陈逸飞的现代写实油画,画中是一位身着民国时期中式花坎儿的女子,犹抱琵琶,情深幽怨,独自伤感。细细的眉,清澈的丹凤眼,尖尖的鼻子使金天忍不住都想伸手去触摸。秀发整齐地盘在脑后,清簪别顶,前额留着细细的美人尖儿。绝美的就是那双抚琴的手,似是玉雕。
  青春萌动时,金天看得痴,他迷醉的眼睛被那女子拽进了画里,没有讨价还价,就抱得玉人归。
  十几载春秋,几次搬家,那幅油画一直陪伴着金天,恬然入眠。
  而当下苏丝黄里,眼前那个灯火阑珊处的绝美身影,仿佛就是从那幅油画中走出来的一样。金天好似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红桥市场,萌动而迷醉。
  眼前的女子,一身黑色吊带长裙。
  他看得呆了,真想伸过手去,触摸那顺直的鼻尖。
  那女子瞪了他一眼,狠狠地瞪了一眼,拉着身旁的女伴走开了。
  金天浑身打了个冷战,这冷战他打了很久,好一会儿才醒过味儿来,又低头喝酒。
二十 (1)
  三天之后,金天一个人来了。
  这三天里,每晚都是开着床头灯,凝视着画中的女子,久久才入睡。
  金天不是为喝酒,是为寻梦来的。
  遇见“她”的那晚,金天观察到,她和她的女伴很受苏丝黄公关经理的尊敬。她们一进场,经理们就一直在旁陪护着,生怕有什么闪失。并且她和这里的一些客人看起来很熟悉。
  足见,她应该是经常到这里来消费的。所以直觉告诉金天,常来没错。
  金天急匆匆进了大门,直接上二楼。
  刚进了二楼大厅,忽然被谁敲了一下脑门似的醒悟过来。
  那熟悉的身影不是刚刚在瞳孔中闪过吗?刚路过门口存衣间的时候,那个背影不就是她吗?
  真巧!
  金天连忙追了出去。她还在,正和三四个女伴在一起等着取包拿衣服,像是要准备离开的样子。
  金天鼓足勇气,揪了揪西装的下摆。
  “您好!能和您认识一下吗?”三天的夜不能寐让金天鼓起了勇气。
  只见她先不紧不慢地扭过头来,再缓缓转动身子,直到正面迎着金天。
  笑了笑,什么也没有回答。
  金天糗了,脸微微有点红。
  “我,我上次来的时候,在里面见过您。”他说着朝大厅里面指了指。
  还是没有回答,就是含笑望着他,像是在望幼儿园里的小孩子一样望着他。
  金天更糗了:“我不是什么坏人,只是想和您认识一下。”
  这话音刚落,存衣间前那四五位女士一起哄堂大笑。
  她也一起笑了。
  苏丝黄的地板如果有条裂缝,金天准会钻进去。
  听到存衣间传出的笑声,在门口迎接客人的franky赶紧走了进来。用那带着香港味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道:“什么事情啊,引得各位美女这么高兴?”
  一位颇为泼辣说话也是最大声的女士,手捂着胸口哈哈大笑,对franky说:“哈哈,哈哈!franky,你瞧,这儿有位帅哥说要和我们的大美女认识认识呢,他可真可爱!”
  后来金天知道这位泼辣女是《时尚人》杂志的主编。
  franky走到戳在地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金天身边,胳膊够着金天的肩膀,搭上去,显得很亲切的样子帮金天打圆场。
  “这位可是我好哥们儿的哥们儿啊!我们待他为兄弟,你们几位好姐姐可别欺负我们的兄弟啊!呵呵。”
  没想到franky的这个圆场,配合着金天窘迫的表情,显得更加滑稽。又来了个小高潮,有两位都笑出眼泪来了。看来她们这次是没白来,还有傻小子金天的收尾助兴。
  还是她帮着收的尾。走到金天的面前,她微笑直视着金天的眼睛:
  “你,你想和我认识啊?那就天天来苏丝黄等我吧,兴许哪天能遇到我。”她终于开口了,很磁性的女中音,像是蔡琴的歌。
  仰起脸,侧过身,大厅的灯光迷幻地映在她的脸庞上,金天更痴了。她用尖尖的下巴朝金天点了点,算是告别。
  金天压根儿就没回过神儿来,也没回答什么,愣愣地戳在那儿,细细品味着那句话——到目前为止她对金天说的第一句话。
  望着她们走下楼的背影,franky拍了一下金天的肩膀。
  够着金天的耳朵说:“我说,金天啊,我知道你是魏然的哥们儿。所以我跟你说啊,这几个女人来头不小,都挺有消费能力的。劝你还是别想了,走吧,进去!我请你喝一杯。”
  拉着金天进了大厅。
  之后的日子里,金天天天一个人来。瞒着魏然。
  一来就是坐到夜里二三点才回家睡觉。
  他心里存着一个念想,那画中的脸庞,那黑色的吊带裙就是金天的念想。他把魂儿丢在苏丝黄了。
  每天一来就是楼上楼下转一圈,然后往吧台一坐,抽着烟喝着酒。有女人过来搭话他也不搭理,自顾自地,就是一种等待。
  目光时不时地向吧台入口处黑色的屏风望去,等待着那条黑色的吊带长裙飘然而入的一刻。
  这一等就是一个月。
  那个月的汽油费三千多。一天一趟苏丝黄。
  常赶集没有遇不到亲家的。
  是个周四,这天金天来苏丝黄特别早,晚吧台前只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人。金天找了个把角儿坐下,要了一杯金汤利,点了支烟慢慢喝着,那个角落里有盏台灯,照在金天的脸上,反射出银色的光芒。
  刚抬起头,他的心就揪了一下。
  一双目光在注意着他。在早些时,从他绕过屏风进来的时候,这目光就开始注意着他。
  当四目相对未对的一瞬间,那柔和的目光躲开了。
  真是巧!真会是她啊!金天忘不了那面孔,仍是那条黑色的吊带裙。
  错不了,金天手中酒杯里冰块在“咯咯”作响。
  她是一个人,坐在金天的斜对面,面前摆着一瓶黑方威士忌。
  胳膊拄着吧台台面,手扶着前额,若有所思,漫无目的地晃动着酒杯中的冰块。
  金天沉了沉,眯着眼睛盯着刚刚从嘴里吐出的烟雾:“我得把握好今天这个机会!”
  她又在看他。
  目光不再躲避。金天冲着她笑了笑。
  她微翘的嘴角也还以微笑,尖尖的下巴朝金天点了一下。
  金天想都没想拿起酒杯、香烟就朝她走过去。
  “我等得你好苦!”金天心里琢磨着,来到她身边。
  “看过电影《叶塞尼亚》没?”倒是她的这个开场白,弄得金天多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就看金天反应快不快了。
  “咳!当兵的,你不守信用!你不等我啦?”她继续说道,捏着嗓子大声地学着电影《叶塞尼亚》里上海译制片厂刘广宁的配音。那个调子真像叶塞尼亚,真像个调皮的吉普赛女人。
  “哦!我都等了你三天了。”金天学着男主角奥斯瓦尔多那焦急难耐的口吻说。金天反应也不慢,《叶塞尼亚》是金天小时候最爱看的几部电影之一。上大学时,他还有一盒儿这部电影录音剪辑的卡带,躺在大学宿舍的床上,听着随身听入梦。那里边的台词他滚瓜烂熟。
  “呵呵,呵呵!我可没跟你说我要来,那现在,你去哪儿?”她还没玩够,继续说着台词。
  “我想到你们那儿去,去找你……”金天也不甘示弱。金天的情绪也上来,一边对着台词一边装出很痛苦的样子,向前贴了一步。
  “怎么?哦,瞧你呀,你要是这么板着脸去,连怀抱的孩子也要吓跑了,哈哈!哈哈!”
  没想到她也是那么喜欢这部电影。
  “你就是喜欢捉弄人对不对?我可是不喜欢人家取笑我,现在我要教训教训你。”
  说着金天朝着她露出来的肩膀伸过手去,那张娃娃脸笑得灿烂无比。
  就快碰到之际,她张着两只手做惊恐状,站起身,往后躲了躲。
  “不,不,放开我,放开!……我要教训教训你,你这倒霉蛋。你以为对吉普赛人想怎么着就怎么着,那你就错了。”声音像极了刘广宁。
  真是做戏做全套。
  还是金天打破了玩笑,再下去就该出格了:“呵呵,不闹了,您也这么喜欢这部电影啊?”
  她又坐回了吧台。
  “是啊,我上学的时候排过话剧,练过一些里面的台词。”她捂着嘴咯咯笑着。
  “您可真可爱!怪不得学得这么惟妙惟肖呢!”
  “你也不差啊,配合得很到位!”
  “我叫金天,您直接叫我金天就可以。”说着向她很有礼貌地伸出了手。
  “你好,我叫温红。这儿的人都叫我红姐,我应该比你大,你也叫我红姐吧。”温红轻快地握了握金天那双大手。
  “哦,你的手掌可真厚实啊,一看就能聚财。”温红轻轻握了一下便放开了。
  金天只觉得触手有些冰凉,也许是冰块的缘故。
  她可真美。这么近的距离,金天有点走神了。真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样!她的身形多少有些丰腴,个子不低,站起来也到金天的下巴了。一头乌黑的长发高高地盘在头顶。温红比画中的人物多了几分成熟,几分妩媚。如果说孟菲美得有那么几分妖气的话,那么温红那几分就是端庄了。尖尖的鼻子、尖尖的下巴,多少还有些俏皮。
二十 (2)
  看着她也就比金天大个两三岁的样子。实际上温红是1971年出生的,属猪,比金天大五岁。
  温红也觉出金天有点“痴”了。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伸手进吧台里晃了一下:“喂,服务生,麻烦你给我一只空杯子,一定要干净的啊。”语速很柔,轻轻地飘进吧台里,但又没被音乐所掩盖。
  她接过空杯,拿起台面上的黑方威士忌,给金天斟上了一杯。金天这才醒过神来,连忙称谢。
  “砰!”酒杯轻轻地碰击着,这清脆的声响敲进了金天的心里。
  “认识你很高兴!金天。”
  “呵呵。说说看,小伙子。你有没有真的像《叶塞尼亚》男主人公那样执着,来这里等我?”
  “哦,最近工作比较忙。偶尔来过几次,没遇见过你。”金天说得轻描淡写。
  “哦,嘿嘿!你这小伙子心不诚。”温红嘴上这么说,心里多少有点失落。但她极力掩盖着,不想让面前的小伙子有一丝察觉。
  女人总是喜欢有男人追的,这是魏然的格言之一,金天心想。笑了笑没作回应。
  温红问金天:“那我们可爱的小伙子是做哪一行的呢?”
  金天放下酒杯,说:“我是做杂志的。一本it杂志。”
  “哦?编辑?”温红很感兴趣。
  “不是,是经营。编辑的工作我也做一些。你看过《网络时代》吗?我是那本杂志的。”金天又笑了笑,笑得很腼腆。
  “哦,我知道了。我也有朋友是做杂志的,你那个杂志全国发行量很大,很有名啊。”
  “呵呵,也就是这几年才火起来的。现在网络普及得很快,杂志也就跟着火了。”金天说。
  “我记得你们在北京的西边办公,好像有个什么大厦,我开车路过过。”温红说。
  “对!我们就在京西,是中国信息产业传媒大厦。”金天说。
  “哦!对,我想起来了,那个楼应该是京西最高的楼了。”温红说。
  “呵呵。是的!‘9·11’那年我们都整天提心吊胆,我们那边离西郊机场很近。”金天说。
  “您是做……”金天试探着问。
  “噢,我是做餐饮的。白天工作实在是太忙了,晚上才有时间出来,和朋友们一起喝喝酒、散散心。”
  温红忽然想起什么,说:“哦,对了!你上次见到那几个是我的好朋友,她们经常来。遇到你的那天我们来得早,坐了坐就回去了。呵呵。她们上次那样对你有点过分,我向你道个歉。”说着温红又举起了酒杯。
  “没关系,没关系。当时也是我太唐突了。”金天回敬了一下。
  “呵呵,你还蛮可爱的。”
  温红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吸引着金天。
  为了分辨这清香,金天把手里的烟掐了。
  温红跷起腿,向后挺了挺胸,舒展着久坐的腰身。还是那条黑色吊带长裙,那高凸的胸脯在裙下轻轻颤动。
  金天躲开目光。
  “您吃过晚饭了吗?”
  “嗯,吃过了,我现在晚上很少吃东西,我减肥。”温红捂着嘴笑了笑。
  “是的,晚上吃多了容易长肉。对健康也不好。”金天迎合着。
  “你呢?吃过了?”温红关心地问。
  “嗯,我刚才回我父母家做的饭,给他们炒了几个菜,焖了锅饭。”金天随口回答着。
  “啊!你还会做饭啊。真看不出。”温红张大了嘴,那水汪汪的丹凤眼儿,黑漆漆的瞳仁。
  “呵呵,这没什么,老北京的男人一般都会做饭。我在自己家一个人住的时候,晚上回家甭管多晚,我还自己包点馄饨吃呢。”金天躲开了那双眼睛。
  “哦,你还单身啊?”
  金天左手小手指上的尾戒在吧台上方的灯光照耀下闪闪发亮。
  “嗯,平常自己照顾自己,洗洗衣服做做饭什么的,习惯了。”
  温红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会吧?我估计是在骗人。像你这样优秀的小伙子,身边还不十个八个的女孩围着,一定是你挑花眼了。呵呵。花心不是好事情啊。”
  “没骗您,我是平常工作太忙了,没时间谈女朋友,才一直单身的。”金天连忙解释。
  “要不就是眼太高了,嘿嘿。”温红嘟囔一句。
  确实是金天眼太高了。
  “你是北京人?”温红问。
  “是啊,您听出来啦,我是老北京。满族,正宗的旗人。”
  金天讲给温红,他是家中独子,老金家是正宗的爱新觉罗,中华民国的时候改姓了金,满族八旗中的镶黄旗,至今家中还有老家谱,在满清时期祖上列位均毕业于陆军贵胄学堂。
  温红扭过身子直直地看着身旁的金天。
  “哟!小王爷啊!呵呵。”温红捂着嘴只笑,“你们北京人都很会说话,嘴可甜了,很会哄人开心。我是山西人,但在北京很多年了。”
  金天低头看了眼手表,已经和面前的美人聊了一个多小时了,时间不知不觉地就过去了。
  聊着聊着,室内的音乐渐渐变大,金天渐渐距离温红的身体越来越近,凑在她的耳边回答着她的句句好奇。
  温红手里的酒已经是第三杯,她很高兴,笑起来前仰后合,那时而颤动的身躯好似春雨中的郁金香,微微摇颤。
  金天心中的那么一丁点欲火也随着悄然萌动。
  “您看今天没有白过吧,有我陪着您多高兴啊。呵呵。”金天说道。
  正说到这儿,公关经理franky走了过来,看到金天和温红,连忙过来打招呼。
  “你们好啊。嘿!聊得真热闹啊。”franky一边握着金天的手,一边冲温红招呼着。
  “红姐,这位帅哥儿可真是痴情啊!人真不错。他天天来我们这儿找你,都有一个多月了。”franky无心插柳。
  这张窗户纸一下子被捅破了。
  温红先是一怔,而后又立即恢复了笑容:“不可能!franky,你骗我的。天底下哪有那么痴情的人啊,天天来。”说着偷偷挑了一眼儿金天。
  franky仍浑然不知,摊开手做解释状。
  “真的呀!自从上次他见过你之后,就天天都来我们这儿报个到,就是为了能和你认识。比我这个在这儿上班的公共经理还勤快呢!”
  franky就自顾着替金天说好话,全然没注意在一旁金天朝他挤眉弄眼使的眼神儿。
  “我要是女人啊,就冲他这个痴情劲儿,肯定会爱上他。”franky说起来还没完了。
  温红笑了笑,不作应答了。
  这时franky电话响了,说了几句,连忙出去上了三楼。
  留下吧台前两个静止的人,一个朝左,漫无目的地看着二楼入口处的屏风。一个朝右,若有所思地看着吧台后面卡座里的人群。耳边没有言语只有音乐,甚至连音乐的调子都浑然不知。
  “来,咱们再干一杯。”还是温红打破了沉默。
  温红为金天又倒上一杯酒,拿起自己的酒杯使劲和金天碰了一下,仰起脖儿,一饮而尽。这一幕多少让金天有点吃惊。
  “咱们认识就是缘分。”柔柔的女中音。
  好一句缘分!说得金天一时间认识到自己是个男人,一个魁梧的男人,一个身旁坐着让自己如此心动的女人的男人。金天也一饮而尽。
  一股热流从心底涌了上来,涌向喉间,金天多少有些激动了。他觉得前所未有地难以压制那颗慌乱的心,跳得是那么的热。热得又是那么的欢愉。
  金天那只宽大的手,下意识地朝温红握着酒杯的手伸过去,他不清楚是什么力量驱使他伸过去的。
  那一瞬,他握住了她的几根手指。冰冷的。被突如其来吓到的手指微微一抖,抽开了,碰到了的酒杯,溅出了几滴酒。
  金天又去抓。
  这次,他握住了。
  她是心甘情愿地让他握住的。
  就这样握着,一切的话语都比不上这样握着。
  温红微微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的手渐渐变暖,渐渐变热。
  双手相扣,垂在吧台之下。
  就这样坐着,好像苏丝黄里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耳边激情的音乐,来来往往的人群对他们来讲,完全不存在。
  “你没有女朋友?”
  “我没有女朋友,我一个人。”金天垂下了眼睛。
  “我住在附近,去我那吧。”柔和的女中音,细若蚊声。
二十一
  金天记不得自己是先迈的哪条腿下的楼。
  直到为温红拉开车门,她坐上金天的车之前,两只相扣的手就没有分开过。
  “我家离这里很近,就在对面的棕榈泉。”细若蚊声,温红把面孔埋在外套里。要不是金天一上车就关了音响,估计都听不真切。
  金天听到了,什么都没回答。发动了车,迅速打轮。
  “你把车停到我家楼下的地库吧,我车旁边还有个空车位。”
  11月的北京清风瑟瑟,夜里多少有些冷了。
  温红立起了外套的领子。
  金天想到刚才在存衣间前等温红取衣服时,存衣间大姐的那个眼神儿,看得金天多少有点发毛,好像偷了别人的东西。
  棕榈泉大门口,金天的车停了下来。
  保安在记录着车号。金天落下车窗,保安递进来一张停车卡。温红往座椅下褪了褪身子。
  进了棕榈泉的大门,直接下地库。在一辆银色的奥迪q7旁有个空车位,温红示意他停在这儿。闪亮的q7在车灯的照射下很是耀眼。
  等到发动机熄灭,金天这才醒过点神儿来。
  深夜地库,四周静得出奇。
  将要走进一个刚刚认识了两个多小时的女人家中,这个女人又是让自己如此心动!这在两个多小时前他想都不敢想。突如其来的一切多少让他有些茫然无措。
  谁都没有拉车门,谁都没有下车。金天双手扶在方向盘上,侧着身望向她。温红的手搭在腿上一动不动。
  四目相视,时间又一次静止了。
  那湿润的眼睛就这样盯着金天,就这么往怀里“拽”着金天。“拽”得金天的呼吸越来越粗,越来越重。
  温红的喘息声也追上来了。
  再也不能自已了,金天环着臂膀,把身旁的她拥在怀中。
  电梯门开了,温红牵着金天的手走了进去。
  金天闭上眼睛靠在电梯里,仿佛置身于原始森林,在不远的林间深处有一堆篝火,粉红色的火焰勾着他不得不走向前,看个明白。
  无需再言语什么,一切的一切都是多余。温红那柔软的双唇把金天拽进了屋子。
  屋门关上了,两个人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好像碰到了什么,不用去理会,好像踩到了什么,也不用去理会。男人庞大的身躯把温红挤靠在墙上,要揉碎一般。嘴唇在女性的躯体上摩挲着,寻找着。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吻遍整个墙壁。
  温红的喉间迸发出的声音,原始的声音,召唤着金天的双手,那双宽大的手在温红软软的身躯上游走。
  他触摸到她的乳房,那坚挺的乳房,是那么的真实。
  两个连在一起的人,彼此吸吮着对方,彼此交换着舌头。
  他只觉得尖尖的舌头顶在自己的舌下,那温热的舌尖好像点燃了什么。
  金天要炸了。“渴,渴……”在金天耳边吐出的两个字就已经足够了。温红迷醉着享受着一切,瘫软的的手臂在墙壁上无助地滑动着。
  突然之间,刺眼!金天只感觉周身亮得刺眼!
  温红不小心碰亮了吊灯。
  那光芒全来自客厅中央上方的水晶吊灯,那一颗颗水晶晶莹耀眼。金天的心被那万道光芒所包围,置身的空间好大,突然身处一片光明之中多少让金天有些不知所措。女主人还好说,毕竟是自己居住多年的环境,早已习惯。她仍然回味着,微闭双眼靠在墙上回味着。
  金天突然有一种赤身裸体一丝不挂地站在天安门广场上的感觉。
  他放开了本来捧在手中的乳房,向后倒退了几步。
  金天才发现刚才踩到的是温红的外套。
  黑色吊带长裙的右边吊带歪在一旁,那一半雪白的胸脯随着狂乱的心跳起伏着。
  水晶吊灯越来越亮,金天的心也越来越冷。
  金天顺了顺头发,伸手把温红右肩膀上歪在一边的吊带提了上去。
  温红就势按住他的手,按在肩头。
  金天甩开了,毅然甩开了。
  他拾起地上的外套,推开门。
  跌跌撞撞走了出去。
二十二
  老郝是金天在苏丝黄里认识的唯一一个不拿正眼看美女的男人。
  他只喜欢雪茄。
  那是他的第十一根手指。
  金天喜欢烟斗,他收集了很多品牌各式各样的烟斗。只有叼着烟斗的时候,金天才能写出有灵感的东西来,才能在《网络时代》杂志社办公会上不看稿子随兴而至地演讲。
  金天请老郝喝过酒。
  在苏丝黄里,老郝愿意并且是只愿意找金天一起喝酒。
  所以,他们是朋友。
二十三 (1)
  认识老郝。还是2006年年底金天夜夜来苏丝黄寻找温红那阵子。
  老郝总是低着头一个人喝酒,一个人抽着他的雪茄。
  苏丝黄里的美女和音乐都打动不了他,就没见过老郝什么时候和美女聊过天儿,什么时候随着音乐的旋律动过一下肩膀儿。
  老郝肤色很黑,并且每次来还总喜欢穿黑色的衣服。甭管是寒冷的冬夜还是炎热的仲夏,黑黝黝的脸膛再加上那永远的一身儿黑,要不是雪茄头儿时不时冒出一圈儿一圈儿缓缓上升的白色烟雾,过来过往的客人有时都不知道吧台那儿还站着个人。
  老郝通常离开得很早,23点准时就走。总是一个人来,总是一个人走。
  他喜欢喝爱尔兰黑啤酒,看着杯沿上的啤酒沫一点点消融。
  有那么一种人纯粹是来放松的,老郝就是。
  金天和老郝见的第一面,是个雪夜。
  那是2006年北京的第一场雪。午夜开始下,下得不大,还夹着雨。那天从早上开始就阴着天,一直到日落时分就没有见到太阳的影子,这样的天气,让人们的心情也都是灰蒙蒙的。
  金天还是一如既往地下班回家吃饭。那天老太太包饺子,白菜猪肉馅的。金天下班很早,回到家里,老太太刚开始和馅。
  金天挽起袖子和面,口感让他总是喜欢和的面硬一点,这样擀出的饺子皮儿咬起来很有劲。
  晚上7点看着新闻联播,热腾腾的饺子出锅了,倍儿香。
  吃完饭洗完碗,金天照旧和老爹一起去遛个弯,散散步。只要不刮风不下雨,这个习惯天天坚持。就是金天晚上遇到商务宴请之类的应酬,要是回来得早,老爹也总是等着他一起在家附近走一走,一如既往。
  出家门不到十分钟就是热闹繁华的王府井,往来游客络绎不绝,天天如此。逛王府井对各地游客来说是旅游之闲,对金天爷俩来讲则是餐后小憩了。
  遛完弯,老爹和老太太在屋里看着天天都很热闹的电视剧。
  金天坐在客厅里擦着皮鞋,他喜欢皮鞋锃亮,一尘不染。多年擦鞋的经验告诉他,无论擦什么颜色的皮鞋都要用自然色的鞋油,这样抛出来的皮质原色才会自然显现。
  金天晚上9点钟出家门。
  是个周四,苏丝黄里人不是很多。
  “还是老样子啊!我说哥们儿你可真是守时!比我上班打卡的时间都准!”franky看到金天打趣地道。
  “呵呵。心诚则灵,心诚则灵!”金天接着话茬儿。
  franky冲着吧台里的服务生一招手:“来杯mojito,我签单。”金天在吧台找了个位置坐下。
  反正也没再打算新认识哪位美女,他只念想着那条黑色的吊带裙。今天带了烟斗包来,抽抽烟,喝喝酒,听听音乐。
  取出一只直斗,填满烟丝。向吧台里的服务生要了些火柴,划着一根。大厅里的灯光略显昏暗,那根正自燃烧的火柴很是吸引人的视线。抽烟斗就是费火柴,一斗烟丝要是压不瓷实,有时还需要续点。这只球底的华云烟斗,金天一直放在车里,以备无聊之际打发时间。
  11月的北京已经是差不多的冷了,白天一般零上七八度,夜晚也就是零上二三度的样子。能有一只正自袅袅升起青烟的烟斗握在手中,丝丝暖意顺着手心传递到全身,别有一番舒适在心头。mojito入口的薄荷清凉口感混合着烟丝的浓浓香片味道,搭配起来格外特别。金天转了转舌头,细细地追味着。
  她今天应该不会来了,她指的是温红。金天琢磨着。
  今天的客人不算多,相对冷清。酒吧就是这样,平日里稀稀拉拉,周末里沸沸扬扬。
  坐了一会儿,金天有些闷,抬头看见吧台里身边不远处有个瘦不啦唧的服务生,跟他打了个招呼,随意地聊着天。
  金天对“瘦不啦唧”说道:“嗨,今天人不多啊?”
  “瘦不啦唧”一边擦着杯子一边回答:“是啊,平时一阵儿一阵儿的。有时人多有时人少。北京现在天气冷了,出来喝酒的人就相对少,夏天天天人多。”
  金天说:“是啊!夏天那会儿我过来,夜夜爆满。”
  “瘦不啦唧”说:“我看您这些日子天天来啊?”
  金天说:“是啊,我住附近。没事就过来溜达溜达,在这儿坐一会儿。”
  “瘦不啦唧”:“嗯,在家也闷得慌,出来散散心不错的。”
  金天笑了笑,略带诡秘地低声儿说:“我也是来寻找一样东西的。”
  “哦?”“瘦不啦唧”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嗯,我把魂丢这儿了。”金天笑着回答。
  “哦,呵呵。我还以为您在我们这儿丢东西了呢。要是捡到东西,我们一般都会上交,常有客人在这丢三落四的。没办法,高兴嘛。丢个手机丢个钱包什么的都不算是新鲜,还有在这儿丢过鞋的!就丢了一只,是个老外。鬼知道他穿着一只鞋是怎么走的。后来打电话过来问拾到没有,我们拾到了早放在前台了,隔天那老外过来取的时候还是挺开心的。”“瘦不啦唧”说起来津津有味。
  接着竖起手掌聚在嘴边,就说给金天一个人听:“您要丢了魂不要紧,这儿的魂儿多得是。”说着冲金天眨了眨眼睛。
  “瘦不啦唧”拿起金天面前的酒杯,用手巾轻轻擦抹了一下,然后轻轻把酒杯放回金天面前,摆得很正,盛了一小碟儿花生给金天。
  “您抽的这个烟是什么啊?闻起来真香,我刚才在吧台那头儿就闻到了。”“瘦不啦唧”好奇地问,边说边冲着吧台里面指了指刚才他在的位置。
  “哦,这是一种荷兰烟丝,中文名字叫‘春水’。里面有香片。”金天嘬了一口回答道。呼出烟的时候他扇了扇手,散了散味道,金天怕“瘦不啦唧”接受不了这味儿。
  “我说呢,跟一般的香烟的味道不一样,很特别。您闻闻吧台周围都是您这烟斗里散发出的香味。”“瘦不啦唧”笑了笑。
  金天多少有点不好意思,问道:“你对这烟味不过敏吧?我在这儿抽是不是会影响到别的客人?”
  “瘦不啦唧”赶紧回答:“不过敏,不过敏。我还爱闻这个香味呢!酒吧就是抽烟喝酒消遣的地方,您看周围还有好几个抽雪茄的呢!没事,您慢慢享受吧!”说完又忙活别的去了。
  被金天烟斗里散发出的特别香味儿吸引的不仅仅是吧台里的服务生“瘦不啦唧”。
  吧台对面角落里有个黑影儿,那黑影儿身前不时有圈圈白雾升起。
  “服务生,再给我来一杯黑啤酒。”黑影儿稍微有点命令式的口气说道。
  “嗯,好!您稍等。”“瘦不啦唧”招呼着。
  不一会儿,“瘦不啦唧”就给那黑影儿递过去一杯黑啤。黑影儿付了一百元,“瘦不啦唧”跑到吧台的北面收银台去找零。
  黑影儿接过一张面值五十的找零,拿在灯光下照了照,又轻轻揉了揉,皱了皱眉说:“服务生,麻烦你帮我换一张好吗?”又递了回来。“瘦不啦唧”连忙接过。
  “现在假钱太多,有时真吃不准是不是真币。”黑影儿黑黝黝的脸膛冲着金天所在的方向说了一句。
  这句话好像是对金天说的,但又好像不是。金天大大方方接过来:“嗯,是啊,现在出来花钱要多注意。”
  金天瞟了一眼黑影儿抽的雪茄,茄衣的色泽鲜亮但又不失沉重,可见不是什么便宜货。“能抽得起这么贵的雪茄的人,找个五十元的零儿还这么小心,这人还挺细致。”金天心里琢磨。
  “小伙子,你抽的那个是什么烟?味道还挺怪。”黑影儿端着那杯黑啤酒凑过来。
  “哦,这个烟丝叫‘春水’,是用香片、红酒、巧克力等味道混合烘制而成的。”金天对着黑影儿笑了笑,解释道。
  “你闻闻,周围都是你的香味。”黑影儿又往金天身边挪了两步。
  “嗯,这个味道都能把女人的香水味掩盖下去。我在家里卧室可不敢抽,抽完了就是开窗户放半天儿都放不干净,等关了窗子还是这股子味道。”金天说道。
  “哦,我闻着还可以啊。这烟应该挺有劲儿吧?”黑影儿继续问。
  “不是,这种烟丝劲儿不大,基本上没什么劲儿,还不如普通的烤烟型卷烟,入口挺柔和的。”金天举起酒杯主动伸过去,黑影儿也礼貌地举起黑啤酒。两个人轻轻碰了一下,同时仰起脖儿喝了一口。
  “哦,劲儿不大。”黑影儿喃喃一句。
  黑影儿瞧了瞧金天放在吧台烟缸里的仍未熄灭的烟斗,冲着金天微微一笑。这还是金天第一次见到黑影儿的笑容,笑得很浅,但是很真。这笑容里带着那么丝丝的朴实,金天很信任这种笑容。
  “小伙子,你那还有富余的烟丝吗?如果可以,给我一些,我想尝一尝。”黑影儿说道。
  “当然可以了。”金天很是客气。
  “哦,可是您怎么抽呢?”金天下意识地问。
  “这个好说。来!服务生,麻烦你过来一下。”黑影儿招呼一句,说着把手里夹着的雪茄架在吧台的烟灰缸上。
  “瘦不啦唧”连忙跑了过来,把耳朵探出吧台说:“您好,您有什么吩咐?”
  “哦,你那儿有硬一点但不要太厚的纸吗?麻烦你给我找一张过来。大概就这么大。”说着用手指在吧台面上比画了一下。
二十三 (2)
  “瘦不啦唧”看了看大小,从兜里掏出客人签单时用的记账本,翻到后面轻轻扯下一页,递给黑影儿。
  “您看这张行吗?”“瘦不啦唧”问。
  黑影儿接了过来,拇指和食指捏着揉了揉。“嗯,可以。”黑影儿说话很简练。
  “来,小兄弟,给我点烟丝。”黑影儿说道。
  金天取出烟斗包里的密封袋,密封袋里封装着烟丝,防止干燥。
  黑影儿推过那张纸片,金天在纸片上倒了一些。
  只见黑影儿先用手把烟丝捋到纸片的当中,左右留出富裕的空间,窝起一角,包好里面的烟丝再在台面上轻轻蹾了蹾,两只手并拢往圆柱形状一撮,横过来用舌头舔了舔,一边舔一边往上卷。不消一会儿,一支不太规则的卷烟就成形了。
  金天划着一根火柴,凑过去,帮黑影儿点上。
  黑影儿拍了拍金天的手背,表示谢意。
  黑影儿深深地吸了一口。
  “这味道还行嘿!”黑影儿又冲金天笑了笑,第二次笑还挑了挑左眼上的眉毛。金天对黑影儿那个眉梢儿一跳一跳的表情印象很深,很少有人会有这样的习惯动作。
  “您还真行!您还会卷烟哪?”金天挺吃惊。
  “我当兵的时候和驻军所在地的老乡学过卷烟。”黑影儿说道,说话的声调不那么生硬了。他又吸了一口,含在嘴里好久才呼出来,低着头看着手里刚卷好的烟。
  “那会儿到了夏天,当地的老乡全在房坡上晒烟叶子,等到上冬了自己卷着抽。有的也用竹筒子做的水烟枪,就是那么长的一截粗竹筒子截的那种长杆子。”说着黑影儿给金天比画着水烟枪的模样。
  “哦。”金天听着。
  “不像你手里那个,那个洋玩意儿。”黑影儿又吸了一口。
  “你那个烟斗不便宜吧?”黑影儿问。
  “还行,不是什么太好的。德国的华云,普通石楠木的。”金天解释说。
  “哦,我也喜欢这些玩意儿。吸这些不要吸进肺里,含在嘴里用舌头慢慢地去感觉去体会就好。”黑影儿说着微微闭了一下眼睛。
  “您说得非常对,这样也健康。舌头前前后后感觉出来的味道很不一样。您试试看。”
  “哦?我试试。”黑影儿说。
  他闭起眼来的时间更长了,像是在养神:“还真不一样,嘿!这烟丝真不错。”
  “呵呵,您觉得味道好,您把这一小袋先拿去。”说着金天把那一小袋密封的“春水”烟丝递过去。
  “不用,不用。小伙子,你太客气了。怎么称呼你?”黑影儿问道。
  “哦,我姓金。您称呼我小金就可以。”金天说道。
  “哦,姓金,这个姓不多,满族人吧?”黑影儿说。
  “嗯,是的,我是旗人,镶黄旗的。”金天说。
  “哦,我姓郝,小伙子你叫我老郝就行。”老郝说道。
  金天伸过手去,老郝放下手中的烟,正式握了握。老郝还真有劲儿。
  黑黝黝的脸膛,连手都那么地黑,跟黑炭似的,衬得金天的手很白。
  老郝的一杯黑啤酒见底了。金天叼着烟斗招呼着服务生过来,掏出钱包,给老郝又要了杯黑啤。
  老郝推辞了一下,金天执意,老郝见状也就爽快了。
  老郝五十岁,大金天十几岁。
  两个不再陌生的男人坐在吧台边上酣畅地聊了起来。
  老郝年轻时当过兵,上过南疆战场,猫耳洞战役的时候,浴血老山,是听着《血染的风采》、《十五的月亮》等那些军旅歌曲拼死沙场的一代人。是新中国成立之后真真正正打过仗的一代纯军人。
  老郝很痛恨越南人。猫耳洞的时候他死了不少弟兄。世界政治风云变幻,中越之战没过几年,两国又和好了,又成友好邻邦了。每每和金天说到这段儿老郝就咬牙切齿。
  老郝说他们单位今年年初时还组织去越南考察旅游,打死他他也不去。喝到第三杯时他冲着金天朝着自己的左肩膀头一努嘴:“瞅见没有?我这还有个肩章呢。”老郝在越南的时候左膀上挨过一枪。
  “你看过美国拍的那些部越战片没有?”老郝问。
  “看过啊。《第一滴血》、《野战排》、《猎鹿人》什么的,拍得特真实。”金天回答。
  “对!你看《第一滴血》里越南人对美国人什么操行,对咱们中国人就什么操行。”老郝愤愤不平,“美国电影别说拍得就是真实。那里面越南小孩儿拿着擦好的皮靴给美国大兵,美国大兵接过来刚穿上,‘轰’的一声,炸了。靴子里有个手雷……就是那操行。再让老子去一次越南,老子杀光他们!”
  说着在吧台上重重一拍。
  “猫耳洞,我一闭眼就是弯曲在洞里被榴弹炸死的战友。我的弟兄们啊!我整整一个排的弟兄,到死都是那么地弯着腰。”老郝情不自禁地学着在洞里生活时猫着腰的姿势。
  “那些竹签子,那些血淋淋的竹签子。”说着说着,老郝掉下了几滴眼泪。
  金天半天没说出话,跟着哽咽了。一旁在吧台里忙活的服务生“瘦不啦唧”刚才还是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一边干活一边闲听着金天和老郝的谈话,可当听到老郝讲述到这些久远的故事时,也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里的毛巾。一时间,苏丝黄里静止了。
  老半天,还是老郝先开的口:
  “算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认识你很高兴,我的小兄弟。”
  金天拿起酒杯,轻轻和老郝碰了一下。
  “今天天气一直都不好,说后半夜会下雪。”老郝喃喃地叨咕一句。
  老郝举起酒杯,站起身,结实的腹部紧贴着吧台沿儿,立得很正站得很直。他一只手举着黑啤酒的杯子,高高举过头顶,胳膊伸得很直,很直。
  “敬我的弟兄们,愿他们长眠南疆的灵魂安息。”说着老郝闭上了眼,一饮而下。
  “也许我的眼睛再不能睁开,你是否理解我沉默的情怀?也许我长眠再不能醒来,你是否相信我化作了山脉?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共和国的土壤里有我们付出的爱!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共和国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老郝轻轻地哼唱着。
  苏丝黄的背景音乐都无法掩盖老郝的轻哼。
  他们倒下,化作一座山。他们离去,化作一道岭。他们归来,化作一首沉默的歌。
  三十年了,还有多少人记得住他们?还有多少人记得这些曾经为祖国浴血疆场的战士?还有多少人记得蹲守在猫耳洞里的这些最可爱的人?还有多少人能再哼起《血染的风采》?
  金天想起了那个坐在轮椅上唱《血染的风采》的徐良,唱得全国为之动容。听那歌的时候金天刚上小学二年级。
  他们用鲜血染红了国旗,而在这和平年代,在苏丝黄酒吧里,老郝缅怀着那些先烈们,毕竟那是他的战友,他的过去。
  “头可断,血可流,祖国寸土不能丢!”出征前的誓师气壮山河。
  从金天身边闪身绕过去个男孩,看模样也就是八四、八五年出生的。老郝指给金天说:“我儿子就像他这么大,刚刚大学毕业,进了国企上班。我那些老山前线的战友要是活着的话,孩子也有这般大了。”
  老山战役。老郝隶属于我十四军四十师。
  一时间,全国人民把揪心的目光投向南疆,多少军属家庭度过了那一个个不眠之夜,为自己的儿子和兄弟夜半惊魂、虔诚祈祷??
  老郝的父亲就是在他战场拼杀期间病故的。提起这个老郝又是一阵难过,后悔没有见到思念自己的父亲最后一面。
  “自卫反击战”的战场上,陆军的厮杀非常血腥。年轻的中国军人无所凭借,他们只能靠人海战术,拼勇敢,拼牺牲。那一个个的人肉“排雷手”,当部队闯进雷区、进攻受阻时,就用血肉模糊的身子向前滚……为战友排开前进的道路。老郝说像这样明知是死,为了胜利而又不畏死的勇士,在反击战中随处可见。正面交锋基本上最后就是肉搏,指的就是那个当时宣传的“尖刀连”。
  老郝讲,当时我军的主要伤亡其实是在穿插战斗中(在部队形成合围之后伤亡即大幅度降低了)。由于我军急于求成未能及时勘察道路导致我军多路穿插部队遭越南人伏击,进度缓慢。特别是由于过于强调推进速度但忽视了越南境内亚热带丛林的复杂环境和有丰富丛林作战经验的越南老兵,为此我军确实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听得金天心绪沉重,手中的烟斗早已经熄灭多时。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都过了深夜11点。
  老郝沉重的心情多少得到些释放。
  “哎,跟你说这些,不会影响你的心情吧?小兄弟。都是今天这个天气闹的,让人心情沉重。”老郝拍了拍金天的肩膀。
  金天一只胳膊拄在吧台上捂着半边脸庞,一手转着那半杯mojito,竟也听入了神,那个姿势他拄了好久,老郝这一拍他,他才醒过味儿来。
  “要是没有您那一代人的英勇奋战与牺牲,我们这代人也不会坐在这儿喝酒。享受着这一切了。”
  “我敬您!”金天举起了酒杯。
  “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回去晚,老伴不答应。”老郝撸起袖口,看了看表。
  “嗯,好,估计外面快下雪了,我也准备走了。我开车来的,您住在什么地方,我顺道送您。”金天说。
  “行,我就住团结湖,那麻烦你了。”老郝说道。
  金天说:“您看如果方便咱们互相留个电话吧,今后您要想一起喝酒聊天,给我个短信就行。”
  金天的手机里存的是老郝。老郝的手机里存的是小金。
二十四
  金天的《网络时代》杂志社遇到点小麻烦。
  得到消息还是杂志社副总编周敏第一时间电话告知金天的。
  那天金天正在北京郊区的部属管理干部培训中心,参加部属所有媒体的常务负责人进修会议。为期三天,封闭式培训。
  中午午餐时,周敏的电话就打来了。
  金天正在和其他几家平日里比较熟悉的媒体负责人一起用着午餐。那几家媒体有的办公地点也在中国信息产业传媒大厦。
  金天接了电话,听电话里周敏的情绪有点紧张,于是拿起餐巾抹了抹嘴,起了身,走出管理干部培训中心的餐厅,在门口的一个角落里接听着电话。
  “金社,出事了。”电话那头的周敏,甚是焦急。
  “您吃饭了吗?”金天问道。
  “没,没呢,我这儿正着急呢!”周敏那头说。
  金天说:“别急,有什么事慢儿慢儿说。”
  “是这样,金社,咱们杂志社让人给告了!”周敏有意压低声音,但音调却始终下不来。
  “哦?具体什么情况?”金天问,仍是不慌不忙。
  “早上我来办公室,刚一进门,办公室主任老郑就说让我听个电话,电话那头儿说找负责人有事联系。老郑说您不在,就让我听了。”
  周敏是《网络时代》杂志社的副总编辑,掌管着整个《网络时代》杂志社的编辑工作,总编室下面分编辑部与记者部。像《网络时代》这样的全国发行的杂志在工作人员的编制上是实行采编分离,一般来讲,如果金天不在办公室,也就是说金天出差或者一段时间不在的情况下,杂志社里一些常务琐碎的工作全是由周敏来代为管理。但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周敏只能电话请示金天了。
  “电话是一家名叫点点滴滴文化传播公司打过来的。这家文化传播公司主要经营的业务是销售光盘图片库,就是制作专业的图片提供给用户。这样的公司很多,在中关村电脑市场就有买的,不便宜,大概要一万多一套。”周敏一口气地说着。
  “您在听吗?”周敏又追问了一句。
  “我在听,您说下面的。”金天说。
  “嗯,这家公司打电话过来说咱们侵犯他们的权益了。”周敏说。
  “侵什么权?”金天问。
  “知识产权,说咱们用的图片属于盗版,没有通过合法正规渠道从他们手里购买正版的图片库。”周敏解释道。
  “哦,咱们用的是盗版的?在杂志上用于文字的配图是他们制作的?”金天问。
  周敏那边沉默了一下:“是我的失职。是这样,大概一年前,有人来咱们办公室上门推销,就是卖图片库的。您也知道,一套正版的要一万多元,咱们一用就需要好几套。当时我翻了翻觉得还行,毛毛也看了说不错。我们当时请示过您,就买了,才五百元一套。咱们当时买了四套。”毛毛是《网络时代》杂志社的美术编辑。
  金天也想起那茬儿了,印象里是有这么回事。
  “我刚才让毛毛把那四套盘全给我拿了过来。我看了一下,下面确实是有点点滴滴文化传播公司出版的字样,但是咱们没有发票,而且点点滴滴文化传播公司说他们每套正版光盘都有注册号,必须网上注册后才可应用于正式出版物。”电话那头周敏自责地说。
  “所以那家文化公司告咱们使用盗版,属于严重侵权行为。他们提出赔付条件,说是按照咱们杂志的发行量与影响力制定赔偿金额。”周敏说。
  “那他们说需要咱们赔偿多少?就是一张图片赔偿多少?”金天问道。
  “估计怎么也要三千元一张。”周敏说。
  “咱们这一年内一共用了多少张?”金天说着从兜里掏出烟。
  “我把今年全部的杂志进行过一一比对了,估计用了四十多张,文化传播公司说他们手里也有咱们今年全部的杂志,所有证据全在他们手里。说是给咱们一周的时间考虑调解赔偿的问题,如果一周之内不答复,他们就诉之以法律程序。”周敏又说。
  “哦,就是准备告咱们。”金天点燃一支烟。
  “嗯!我说您不在,说等您回来后我们商量后再给文化公司一个正式答复。”周敏说。
  “还什么答复不答复,甭搭理他们。等他们再找咱们,再有这样的电话,让他们直接打我手机……”金天说道。挂了电话金天心里想:“文化人就是文化人,胆子小,出这么点事就吃不下去饭了。我当这个头儿,这种事情我见得多了。我要是跟你周敏这样,天天都吃不下去,我一准儿早归西了,吓大的啊我是?”
  下午培训中心的会议大厅。
  金天貌似听着上面的讲座,心里却盘算着周敏中午的电话。
  现在社会上知识产权的问题确实是越来越明显越来越突出,什么音乐的制作人版权人告某某餐厅某某商场使用背景音乐等等;什么某某明星照片被什么网站什么杂志应用了等等。这种东西怎么衡量怎么评定价值?就真说到赔偿的分儿上,你要多少钱我就给你多少钱啊?谁定的价格?怎么定的价格?没有那么便宜的事。不过自己杂志确实也是理亏。谁让你贪图便宜买盗版了呢?你要是去买正版手里有发票有注册号谁也不会找你的麻烦。还有一点,那个什么文化公司怎么不去找那些个没刊号的小杂志小媒体啊。一句话,树大招风。
  晚餐时,金天正低头吃着,忽听旁边《程序员世界》的一位大姐跟旁边的几位媒体同仁聊着天。
  “哎,你们说我这培训课听的,回去我还要替我们社上趟法院。我们杂志让人给告了。”《程序员世界》的大姐说。
  金天一听这个,嘴里嚼着嚼着慢了下来。
  “怎么回事?”旁边有一位老同志问,好像是《硬件与软件》杂志的总编。
  “哦,我们杂志用了一家文化传播公司的图片,买的是上门推销的盗版盘,结果那家文化传播公司以我们侵犯版权应用于商业用途为名,把我们给告了。”《程序员世界》的大姐垂头丧气地说。
  “哦,告你们啊?那让你们怎么样呢?”又有人凑过来问道。
  “还能怎么样啊,赔钱呗!”那大姐叹口气。
  金天一听这句话,不吃了,没食欲了。
  《网络时代》杂志社第一会议室。
  金天坐在会议桌的尽头。张总编、副总编周敏、编辑部主任夏群、美术编辑毛毛、杂志社律师张严、财务刘裕在座。
  会议的内容就是关于如何解决点点滴滴文化传播公司欲起诉杂志社侵犯其图片版权并应用于商业用途这一事件。
  金天主持会议:“周副总编请把具体情况向大家介绍一下。”
  周敏又把和金天在电话中提到的基本情况给在座的工作人员叙述了一遍。
  金天先问财务:“当时购买的时候确实没有发票?”
  财务刘裕回答:“嗯,我查过账了,有这笔支出,但当时确实是没有发票。只有一个手写的收据。”
  金天又问美编毛毛:“毛毛,当时是你和周副总编一起购买的,你说一下情况。”
  毛毛挠挠脑袋说:“金社,当时确实是我们贪图小便宜了。那个业务员是送货上门的,他说咱们大厦里上上下下好几家杂志社报社全买了他的图片库,让咱们放心使用,说肯定没问题的,而且当时我看了包装和光盘内容,和正版的一模一样。”
  接着又挠挠头:“我也没想太多,所以……所以就让周副主编请示了您,后来买了。”
  周敏补充:“是啊,当时谁想得到呢。”
  金天冲着张总编欠了欠身,询问着:“张总编,您看呢?”
  张总编说:“这事确实是难办。既然咱们不占什么理,赔付估计是难免的,只是赔多赔少的问题。另外,当时经办人也有工作失职的一面儿。小金啊,还是你拿大主意。”
  姜还是老的辣,“球”又踢回给金天了。周敏和毛毛听见张总编的话,纷纷低下头。
  一旁的律师张严正在低头做着记录。金天看了一眼张律师,问道:“张律师,您的建议呢?”
  律师张严抬起头,在文件夹上蹾了一下笔:“从法律的角度讲,咱们确实是处于弱势。先等等看下一步事态发展如何,就看文化公司那边再联络金社长时怎么说了。”
  该金天了,他说道:“我这几天在郊区开会,听到咱们系统内的其他几家杂志、报纸也有类似的遭遇。”
  “哦?”在座的人不约而同地发出疑问。
  “嗯,《程序员世界》杂志社已经开了庭。我回来后又进一步了解了一下情况,陆陆续续一共二十多家媒体,报纸杂志都有,还有网站。最有影响力的那几家全在其内。”
  这时律师张严插话进来:“是这样,如果有一家媒体被告败诉了,那么其他的有同样案例的媒体就会连带败诉。这在法律角度上讲是惯例。”
  “《应用软件》已经败诉,赔付款都支付了。这是我今天上午了解到的情况。”金天说。
  “那情况就不是太乐观了。”张严律师说道。
  大家全泄了气。
  金天继续主持会议。说道:“我要说的还有两点。第一,《应用软件》败诉了,并赔付了。但具体赔了多少钱,咱们不得而知。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人家杂志社里谁也不愿意说自己走麦城的那段儿。原告方是根据他对该媒体的所谓影响面和应用图片的张数与次数定的价格。有的少,有的多。第二,这个关于版权问题的案子,说实话,我感觉来得蹊跷,为什么那么多媒体都同时受到起诉?还都用的是这家文化公司的图片?为什么这家公司非要赶在一年之后的年底才来起诉?难道年初市场上有人在用他公司的盗版图片的时候就没有发现?现在一齐发现了?”
  美编毛毛赶紧说:“是啊!金社,我感觉他们就是玩了一个簒儿!设了一个局!那个卖盗版盘的说不定就是这个文化传播公司自己的人呢!”
  财务刘裕说:“嗯!就好比那些个开破车的上大街上找好车撞,碰瓷!讹钱的。”
  金天说:“现在咱们不好作这个判断,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只能是猜疑,等等看吧。我尽量与他们周旋,价格上能降一降是最好。”
  金天总结性的话:“还有,周副总编,毛毛,事情已经出了,你们也不用内疚。该正常工作仍要正常工作。明年的编辑计划咱们下周决定。散会后,张律师您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律师张严刚随手带上金天办公室的门,就说:“你分析得对。但是咱们没有任何证据,谁起诉谁举证。”
  “是的。张律师,麻烦您从法律的角度告诉我一下,该怎么最合理地应答文化公司那边。”金天说道。
  律师张严详细地嘱咐了金天再接到文化公司下一步的电话时应该怎么应对。
  金天的办公室里很干净,天天都有保洁来打扫,宽大的落地飘窗擦拭得一尘不染。
  落地窗前是一张喝功夫茶用的木雕座台与两把木雕座椅。
  金天喜欢在午休时,坐在这里就着充足的阳光喝喝茶,看看书。
  黑核桃色的办公桌。黑色皮质的办公椅。座位的正对面是一张咖啡色的布艺沙发。
  座位旁边是两组书柜。一组书柜里是金天日常用书和《网络时代》历年的杂志合订本。另一组书柜里全是金天的藏品,各式各样的烟斗。
  金天的办公桌上很多年都摆着两本书:《全宋词》和《******选集》。那是他随手必翻的。
  金天在送律师张严时,冲编辑部里正在埋头工作的毛毛打了个手势。毛毛随着金天进了办公室。
  一进门毛毛就低着头。
  “老大(称呼金天),这个事我确实错了,给杂志社带来不少麻烦。”毛毛挺歉疚。
  “嗨,这种事,谁让咱们赶上了呢。已然发生了就不要再想以前了。以后像这类同样的情况多注意就是。”金天说道。
  毛毛典型的80后,平时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季节总是那一身耐克运动装,运动鞋板鞋一年四季来回换,从哪个方向去看他的外表都是一个“钩儿”(指耐克的logo)。刚刚参加工作没两年,一毕业就应聘到《网络时代》杂志社,金天招聘的。
  “这个,给你。问问给你妈妈主治的大夫,这个方子能不能用。这是我表舅,中医内科专家给开的。”说着金天递给毛毛一张写着药名的方子。
  毛毛的妈妈前些时中风住进医院,目前正在调养阶段。
  金天母亲那支儿是中医世家,其舅舅、姨娘均是中医专科大夫。金天这辈儿的表亲也均是中医专科毕业,有的是临床医生,有的是护士长,有的是药剂师。金天的表舅还是闻名京城的“小儿王”第三代传人,专治儿童疑难杂症,治愈过不少社会知名人士的孩子。
  “多谢了!老大。”毛毛挺激动。
二十五
  金天是白天工作,晚上照常,照常来寻找他的“魂儿”。
  所不同的是,有了老郝陪着金天。
  今天天气好,晚上也不怎么冷。前几日北京本来还是泥泞不堪的路面,今晚已见不到什么积雪了。
  还是老郝白天给金天发了短信约他的。下班时金天特意先回了趟自己的家,从冰箱里取出一盒他留存的进口“春水”烟丝,准备带给老郝。一般他都是先回父母家吃饭,吃完饭去苏丝黄,凌晨再回自己家。
  他到的时候,老郝已经到了。还是那一身儿黑。
  老郝依旧钟爱黑啤。金天依旧钟爱mojito,他要开车。
  金天从怀里掏出“春水”烟丝,递给老郝。
  “今儿给您带了一些来,您留着慢慢抽吧。”
  老郝先是小小地吃了一惊,连忙摆摆手,“不用,不用。”说得很坚决。
  金天又让了一下:“没事,又不是什么贵东西,我看您喜欢这口味,您就收下吧。”
  老郝看金天一片至诚:“哎,得,那我收下了。下次我给你带几支我收藏的好雪茄。”
  “呵呵,您太客气了,咱们老哥俩聊得投缘,平常没事就一起聊聊天喝喝酒,挺好!”金天说道。
  “您回去可以把烟丝放冰箱里,这样保湿。”金天说道。
  “嗯,是的,我经常往雪茄盒里的衬纸上喷些水。咱们可不像人家有钱人,人家可以为自己珍藏的雪茄配制专用的保湿保温箱,那一套装置不便宜呢。”老郝说道。
  边抽,边喝,边聊。
  “小兄弟,看你样子也不怎么年轻了,今年有三十岁?”老郝吸了一口手中的雪茄问道。
  “嗯。我今年三十一岁了。”金天回答。
  “那成家了吗?”老郝又问。
  “还没有。也没有女朋友。”金天回答。
  “哦,怎么还不结婚啊?我看着你比和你同龄的人要成熟稳重得多,不太像是没结婚的男人。”老郝问。
  “咳,一直是忙于工作,也没有什么时间谈。最主要是没有遇到合适的。”金天说。
  老郝关心地说:“哎,我看是你太挑了吧。你外表人品都不错,工作什么的也应该不错,找个合适的女孩应该不成问题。找老婆找过日子的,差不多就得,也是给家里老人一个安心。”
  金天问:“那您说什么样的女孩才是过日子的呢?”
  老郝想都没想就直接说:“就是那种一双袜子能补三回的女孩。”
  金天接得也快:“我的天!要是一双袜子能补上三回,等上床时一脱鞋,看见那双补了三回的袜子我什么想法也没有了。”
  老郝开怀大笑。难得见到老郝笑,笑得是那么的灿烂,左眼的眉梢挑了再挑。
  “也是。现代社会生活日新月异,年轻一代人的生活要求是变了。”老郝喝了一大口黑啤下去。
  金天无奈地说道:“让人看着有想法的吧,实在是不靠谱不敢娶回家。能靠谱能娶回家的吧,确实是让人看了真没想法。就是结了婚,这两种也都过不长。我周围好多同学都离婚了。”
  老郝补充说:“不过,娶妻要娶德,娶妾要娶色。这是不变的真理。可不能因为色而忽视了必须的德,但也不能因为十全十美的德而忽视了让自己兴奋的色。”
  “对!您说得对!”金天举起酒杯和老郝碰了一下。
  “当下的时代和您年轻时的那个时代是不一样了,变化很大,尤其是都市男女。他们当中很多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过什么样的生活。社会发展速度快,身边变化也快,一天一个样儿,很多人都会迷失了自己。”金天喝了一口mojito, “其实说白了,还是人性。人的贪欲总是永无止境的,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这是现代人的通病。所以晚结婚是好,您看我,我现在的想法就和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老郝表示赞同。
  “小兄弟,你看, 我和我爱人结婚的时候,有什么啊?什么也没有,就是两个红喜字的暖瓶,一个搪瓷洗脸盆,一张毛主席像。两张单人床一并,这婚就算结了。一过就是二十多年。”老郝说。
  “嗯,平平淡淡才是真。”金天赞同地说。
  金天又说:“您看来这里喝酒的人,大多是有钱有闲的金领、白领,有的甚至还是阔绰富豪。我在这儿见过一晚上喝酒喝出去好几万的。您看他们要都是老婆孩子热炕头,谁天天到这里来喝酒消遣啊。很多都是情感稀缺,寂寞迷茫的人。”
  老郝说:“嗯,我也发现了,来这里的有钱人很多,漂亮女孩也很多。是不是夜店都这样?他们当中有的人来的目的也不单纯吧?不单单是为了消遣吧?啊,小金?”
  金天喝了一口,回答:“咳,夜店这种地方,来的人什么样子的都有。一些个电视啊报纸啊广播啊新闻舆论,总是戴着有色眼镜去暧昧地描述夜店这种休闲场所。其实要我说,所谓评论夜店,就是看光临这里的客人的眼光,光临的人视角是高尚的,眼中是美妙生活真情实感,那就是高尚的。光临的人视角是龌龊的,眼中是钱色交易毒品诈骗,那就是龌龊的。”
  两个人的杯子都见了底。
  金天招呼着招待又要了两杯,依然是黑啤和mojito。
  金天说:“总之来喝酒的人什么人都有,您看咱们老哥俩不就是纯粹为了消遣来喝酒的吗?”
  老郝说:“嗯,是啊!小兄弟!干杯!”
  两杯相碰,甚是尽兴。
  还是夜里11点,老郝回家了。金天仍坐一会儿,等着他的魂儿。
二十六
  法院的起诉书来了。
  点点滴滴文化传播公司状告《网络时代》杂志社侵犯其知识产权,购买非法电子出版物并用于商业用途。
  金天窝在宽大的办公椅里,一手拿着起诉书,一手握着烟斗,细细地思索推敲着起诉书里的每一个字。
  电话咨询了杂志社的律师张严,继续推敲琢磨。
  “这种事情还是要让老板第一时间知道。”这是金天脑子里的第一反应。
  《网络时代》杂志的投资方是美国idh传媒集团中国投资公司,idh投资公司总裁赵颖就是金天的老板。
  金天用手机拨通了总裁赵颖的电话。接通了,中年女性的声音,很深沉。
  “赵总,您好,我是金天。”
  “哦,您好。”
  “是这样,赵总,有个事情需要跟您汇报一下。”金天说。
  “嗯,您请讲。是什么事情呢?”赵颖说。
  “我们杂志社这边接到一个法院的起诉通知,是关于状告杂志社侵犯知识产权的。”金天平静地叙述着。
  “哦?”赵颖问了一声。
  “您看我是电话里和您叙述还是咱们面谈?我去您办公室找您也可以。”金天请示道。
  金天这样分析:“总裁赵颖这个女人,极其善变,一些决定性的事情,最好不要在电话里谈。当面锣对面鼓定下来调子,她一般多半不会反悔。如果就在电话里草草把处理事件的调子定了,回头出了事有了责任她责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
  “好,这样,我在车里,一会儿我就到it传媒大厦楼下。我去您办公室吧,咱们见面说。”赵颖说道。
  “那好,我等您。”金天挂了电话。
  下楼,中国信息产业传媒大厦一楼的大厅内,金天迎候着总裁赵颖。
  二十分钟后,白色的宝马745在大厦楼门口停住,司机下车为赵颖打开车门。金天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迎出门口。
  路过办公间的通道时,《网络时代》杂志社的员工们均放下手中的工作纷纷起身向投资方总裁致意。
  落座,金天招呼办公室主任老郑倒来茶水。
  金天递给总裁赵颖法院起诉通知书,并把详细的经过跟赵颖汇报了一遍。
  “您的意思是?”金天试探着问。
  “这种事情没办法。咱们集团投资的另外一家报纸也接到起诉书了。”赵颖说话慢条斯理。
  赵颖又说:“您是社长,请您酌情处理吧。只是赔偿费用能低就尽量低一些,把损失降低到最小。”
  “好,我明白您的意思,在开庭的时候我会尽量争取。”金天语气十分肯定。
  赵颖端起面前的铁观音,揭开盖碗儿,喝了一口。
  说道:“还有,您不用事事都来请示我。您是社长,每个单位都是一言堂。您虽然年轻,但我相信您的能力,您自己做主就行。”
  金天嘴上称是,又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
  金天心想,女人都这样,说话总是反的。从她喝茶的样子就能看出,这个侵权的诉案请示了她,她很满意。我要真听她说的今后事事都由自己做主,我脑袋上的乌纱帽不出一年就没了。咱在机关混过,君君臣臣这些道理咱明白得真儿真儿的。
  以前有一位和金天同级别的同僚,就出过这样的前车之鉴。一些决策自己大包大揽,独断专行,结果没出一年就让总裁赵颖给“明升暗降”,把一个好好的实权在握的杂志社社长提到集团公司里管计划生育去了。
  赵颖又说了一句:“这茶可真香。”
二十七
  老郝给金天带了三支纯哈瓦那雪茄。
  “这是我们单位去年组织去古巴考察时,菲德尔·卡斯特罗的弟弟劳尔·卡斯特罗送给我们每位代表的。”老郝掖到金天手里的时候对金天说。
  “哦,谢谢您!”金天说。老郝的一片心意,不好推却。毕竟是男人之间的情谊。
  金天不喜欢随便跟人家问东问西,不过刚才一句去古巴访问,金天也琢磨了一下老郝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呢?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人家不说我也不多问,相逢即是有缘。“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一切随缘吧!
  “我很喜欢罗密欧与朱丽叶,那是我的最爱。口味儿比较柔,不那么烈。”金天说。
  “二号不错,就是丘吉尔。”老郝说。
  老哥俩聊上了雪茄。
  “我帮二位点上吧。”在一旁穿着工服卖雪茄的店员看到金天和老郝手里都拿着雪茄,但还未点燃,于是走过来说道。
  这鬈发小姑娘真热情。
  金天抽出两支递给鬈发小姑娘,只见她用雪茄剪轻轻剪去雪茄帽,再用专用打火机燃着帽头。
  刚燃着一角,整个雪茄帽头就全部燃着了,且燃烧面很均匀。上等的雪茄就是这样,不太大也不太小,燃烧均匀,能自动感应地弥补吸烟者点烟时的失误。
  鬈发小姑娘一晃手腕就摇灭了手中一支雪茄的帽火,递给金天。动作轻盈娴熟。
  又燃着一支递给老郝,整个点烟的过程就像是在表演魔术,多少有那么一种参加仪式的感觉。
  金天吸了一口,够烈的。
  老郝却悠然自得地享受着。
  “咱们也就是在这种环境里享受享受,雪茄偶尔抽抽收藏那么几支也就是个爱好。要是让咱们‘养’咱们可就望尘莫及了。”老郝说道。
  “是啊,养雪茄的设备一套十几万呢,赶上一辆车的价了。享受一支也就几百元。就好比爱喝红酒的,家里都预备上那么几瓶拿得出手的好红酒,但是未必人人都能拥有酒窖。”金天接着老郝的话,又吸了一口。
  金天看着手中的雪茄,又说:“有人说卡斯特罗是古巴最伟大的雪茄推销员,是他让雪茄闻名世界各地的。”
  “是啊,他是真正的军人,走到哪儿都叼着那根大雪茄。”老郝喝了一口黑啤。
  “很多著名的军事家也都是雪茄的痴迷者,卡斯特罗的战友切·格瓦拉,传说遇刺的时候手里还拿着雪茄烟。还有那个巴顿将军……”老郝说。
  “给我石油和雪茄,我能征服并解放整个欧洲。”金天叙述着“巴顿”的台词。
  老郝说道:“对,对。那个丘吉尔,阅兵时都是雪茄不离手。还有肯尼迪。那些个作家、音乐家也都是通过雪茄找到灵感的。它有助于人们的思考。”
  金天沉了一下,心说:“最好能对我明天的上庭有所帮助。”
  明天,就是开庭的日子。
  “小金,想什么呢?有心事?”老郝问道。
  “哦,没什么,最近工作比较忙。”金天回答。
  看了看夹在左手食指与中指间的雪茄,又看了看右手握着的mojito。
  “海明威就是抽着雪茄喝着mojito才迸发出《老人与海》的创作灵感的。”金天喃喃地说一句。
  心想:“希望也能带给我点灵感,妥善解决明早的案子。”
二十八
  早8点。某区法院知识产权厅门口。
  金天等着《网络时代》杂志社律师张严。
  8点30分,律师张严来了,先在法院门口和金天简要地沟通了一下开庭时所要陈述的内容。
  8点45分,原告点点滴滴文化传播公司的代表来了。
  此人是个小个子,估计也就一米六几的样子;古铜色的皮肤,很瘦;留个小中分戴副小眼镜;那身西装看着多少有点歪,模样像是江浙一带的南方人。11月的北京清晨已然很冷,金天都穿着外套,这南方小个子却这么衣着单薄,真扛冻。
  律师张严上去和原告打了打招呼。
  金天没过去,那小个子原告的脖子可真细。金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估计一只手都能攥得过来。
  张严回到金天身边笑着嘀咕:“哦,这个是点点滴滴文化传播公司的总经理。”
  又说:“告前几家媒体的时候他还带着律师,现在告顺手了,就自己一个人来了。呵呵。”
  9点整,准时开庭。
  书记员引导着原被告双方走进审判厅。
  金天坦坦然然地坐在被告席上,紧盯着小个子原告心中暗自盘算一会儿如何砍价。
  这时法官从审判厅的侧门走了进来,黑色散袖口式长袍,红色前襟配着金黄色领扣。
  书记员宣布起立,金天抬头看了一眼法官。
  他面色黝黑,很黑,很黑,披着通身到底的黑色法官长袍,皮鞋也是油黑锃亮。
  一时间,金天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郝!
  老郝还没有发现金天,垂着眼皮习惯性地坐到正中的法官席上。
  刚举起法槌,还未落下,眼睛一怔,就认出了金天。那表情变化很快,旁人不能轻易察觉。
  只见手中的法槌在空中微微一停顿,随即落了下来,发出“砰”的一声的同时,他左眼的眉梢不由自主地向上挑了挑。
  这表情金天太熟悉了。老郝高兴的时候就常这样,是老郝!没错,是老郝!
  昨天晚上还见过这熟悉的表情,那黑色法官袍的袖口可真宽。
  只听老郝开始陈述:“本法庭受理关于原告点点滴滴文化传播公司状告北京《网络时代》杂志社侵犯其知识产权,购买非法电子出版物并用于商业用途一案。本法庭予以受理。现在正式开庭!”依然面无表情。
  这声音,就是老郝。
  法庭里空气凝重。
  郝法官陈述了一下原告的起诉书,以及原告所提供的相应证据,《网络时代》杂志2006年内所有使用过的点点滴滴文化传播公司盗版图片的杂志,原告在每期杂志使用了该公司图片的页码上都进行了圈示标注。
  陈述完毕,郝法官询问原被告双方是否同意庭外调解。
  点点滴滴文化传播公司小个子原告表示同意。
  金天也表示同意。
  调解室内。
  郝法官仍正襟危坐。金天和律师张严坐在一侧,小个子原告坐在一侧。
  郝法官说:“原被告双方可以开始商议赔偿金额。”
  小个子原告说:“我们起诉书中要求的赔偿金额为每一张图片三千元,一共侵权四十一张,合计赔偿金额为十二万三千元人民币。”
  郝法官看向金天。
  金天说:“《网络时代》杂志是技术月刊,不同于每周出版的报纸类刊物,从覆盖面影响面上来讲,都远远未及报纸类刊物,所以我们的赔付金额希望为每张一千元,一共侵权四十一张图片,合计赔偿四万一千元。”
  小个子原告把手臂摊到桌面上,刚要张嘴说什么。
  只见金天、律师张严、郝法官一起看向他。
  尤其是老郝,那张黑黝黝的面孔仍然是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瞪视着小个子原告。
  “好吧,我们公司接受被告提出的赔偿金额。”小个子原告无可奈何地说道。
  “好,调解生效。原被告双方在此等后三十分钟,三十分钟后各自领取调解书。”
  黑色身影儿缓缓起身,从容地走出了调解室。
二十九
  “睡了吗?”魏然不耐烦地问。
  “哦,我还没睡呢,我睡不着。”金天回答。
  “我没问你现在想不想睡觉,我问你睡了没有?”魏然很是不耐烦。
  “和你说完话,我一会儿就睡。”金天又回答。
  “靠,装什么傻啊!跟哥们儿你还装傻!我问你和那个女人睡了吗?”魏然非常不耐烦。
  “啊!那怎么可能啊,当然没有了。刚和她认识就上床啊。”金天说道。
  “哎哟唉!真******傻,我就没有见过像你这么傻的。天下第一大傻×!人家都领你回家了,意思多明白!哎哟唉!就没有见过像你这么老土的。”魏然那边顿足捶胸连叫带嚷地埋怨。
  “你别叫唤,别叫唤!咱能不跟踩猪尾巴似的叫唤行吗?我耳朵都快受不了了。”金天赶紧把电话筒挪得远远的,好一会儿听电话那头魏然的声音平和点儿了,才又夹回到脖子下。继续说道,“好了。我是迷糊了那么一下,是准备来着。我也不是不想,我是觉得我能和她相识就已经很不错了,没期望更多的。”
  “哎哟,哎哟!到嘴的鸭子,飞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鸭子,怎么也得是全聚德出炉的。”魏然那边一声叹息。
  金天没吭声儿。
  “你知道那种女人一般是不会轻易从夜店领男人回家的。你能赶上算是你走了大运,八辈子修来的福。要是换成我,这会儿我正躲在被窝里咂摸着滋味没事偷着乐呢,哪像现在的你啊,睡不着给我打电话,没事瞎扯。”魏然厉声厉气地接着说。
  “哎,我这不也是睡不着嘛。给你打个电话,你瞧你那个不耐烦的劲儿。女孩儿们之间要是心情郁闷了,晚上躺床上还和闺密煲会儿电话粥呢,咱们这铁哥们儿就不能扯扯啦!”金天打了个哈欠。
  “好,好,好!我陪着你。靠,我dvd都不看了。你说吧,说说你都干了哪些丢人现眼的事。”魏然拿起遥控器按了暂停,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又卧进沙发里举着手机接着听。
  这是金天跌跌撞撞地逃出温红家门后的第三天。午夜时分,两个男人都穿着睡衣在各自的家里,一个兴奋地看着美剧,一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你看什么dvd呢?”金天倚在黄花梨的龙凤床床头,旁边镂空雕花的床头柜上摆着一部仿古老式摇把电话机,宽大的被子盖着半身,握着老式电话的听筒迷迷糊糊地问着。
  “《反恐24小时》。美剧嘿!真******打嘿!总统的飞机都给打下来了。刚按了暂停,我准备一宿不睡,看完了它。真******棒,我喷十八碗血推荐你赶紧看。”魏然说。
  “嗯,我知道。是第五季吧,我买了。一直没时间看。”金天懒洋洋地回答。
  金天不是没时间看,是没心情看。美国电视连续剧《反恐24小时》金天第一季到第四季都看了,都是利用周末时间一口气眼睛不带错过一行字幕地看完的。看第二季的时候,不知道是用眼过度还是上了火,居然看出个针眼儿来,右眼肿了足足两个星期才下去。魏然这么着迷还是金天推荐他看的。《反恐24小时》第五季“十一”长假刚上市的时候金天就在新街口的音像店里买了,还是全美的d9格式,金天也是为了珍藏。那套盘放在金天家的电视柜抽屉里足足一个多月了,封套都没拆过。很简单,魂儿不在这儿,全丢在苏丝黄了。
  魏然说:“说你的。说说那女人,到底怎么回事?你短信里只是提到和在苏丝黄里认识的一个女人回家了,也没说太清楚。”。
  “哦,事情是这样的。你还记得‘十一’放假的时候有一次是咱们两个一起去苏丝黄的,就那次。”金天说。
  “哪次?”魏然有点记不清楚了。
  “就是遇到《时尚人》杂志社那两个小姑娘的那次。一个是美编,一个有点胖,你还跟那个胖的聊得特起劲儿的那次。”金天说。
  “哦,对!你背后老叫那个瘦高个是‘小鸡爪’。你说你嘴有多损吧。怪不得你找不到老婆呢。”魏然说道。
  “呵呵。甭说我,你不也是一样。那个‘小胖儿’你们之间还有联系吗?”金天关切地问。
  魏然说:“有啊!聊着呢,一直聊着呢。后来留了个电话,msn也加上了,白天在办公室里网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前几天发短信说还要周末约着一起出来吃饭呢。她主动约的我嘿!你说我这年底店里一直忙着的,哪有工夫见啊。一直没见。”
  金天说:“哦,那还行。我看你们当时在苏丝黄里聊得挺热乎的。”
  “嗯。呵呵。我和谁不热乎啊。对了!那‘小胖儿’说了,约出来吃饭时让我带上你,她也带着她那个‘瘦高个’姐们儿。你有兴趣一起不?她在网上可说了,那‘瘦高个’姐们儿可看上你了。呵呵。”魏然笑了笑。
  “你逮谁跟谁热乎。腰里揣副牌,谁玩跟谁来。换了我,我可来不了。看着没感觉的再怎么热乎也热乎不起来。那个‘瘦高个’?算了。不去,不去。没工夫扯。”金天说。
  魏然说:“是啊,我们的小王爷心不在肝上。接着说你的吧,说正经的,刚才说着说着扯远了。”
  金天咽了口唾沫,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就那天,你和‘小胖儿’正聊得热乎的时候,我不是指给你看一个女人吗?穿黑色吊带长裙的。”
  “是啊,我看见了。你说像你家卧室里的那幅油画。我当时仔细看了看,是挺像的。怎么了?不会就是她吧。我的天!”魏然又叫了一声。
  “怎么了?你又跟踩猪尾巴似的叫唤什么?”金天问。
  “那女人后来我见过,在苏丝黄打过一次招呼。她可不是简单的女人,不好惹的。你胆子可够大的。”魏然没开玩笑。
  “是吗?怎么个不简单?”金天坐起了身,有点不平静了。
  “靠,你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十一’之后有一次我招待五矿集团的客户,在二楼卡座里面的vip专区。我跟你说过,vip专区不是一般人就能随便进的。”魏然说。
  “嗯。我知道。说重点的。”金天很急切。
  “vip专区一共就两个卡座,我和客户坐一个,另外一个就是你说的那个女人和她的几个姐们儿。”魏然说。
  “嗯,嗯。说啊!”金天说道。
  “那晚我和客户坐了大约有一个小时的时候,franky过来了,招呼我们给我们加酒,并顺便互相引荐了一下相邻的两桌。那女人的名字好像叫什么温红。另外围着她坐着的那几个女人来头都不小,有一个是《时尚人》杂志的主编,主编旁边是位央视的主持人,电视新闻里总能见到的。还有一个是全国政协委员,具体记不清楚叫什么名字了。最后一个更神!”魏然说到这儿,有点兴奋。
  金天问道:“怎么啦?”
  魏然说道:“最后引荐的那位特神!一直坐在温红的身边,温红陪着,看着身份就不一般。franky引荐时,人家连腰都不带欠的,撇撇嘴角儿就表示知道有人在她面前打招呼了,是某能源行业部长的夫人。我那个五矿的客户就认识她,franky引荐时一听名号,他连忙过去点头哈腰直说拜年的话。那家伙回到我这儿桌时还连连说能见到部长夫人,机会难得百年一遇啥的。跟吃错了药看见自己家老祖奶奶似的。”
  金天忙说:“打住,打住!又扯远了,说重点的。说那个温红!”
  魏然问:“嘿嘿!你知道温红是干什么的吗?”
  金天说:“别卖关子了。说吧。她跟我说她是做餐饮的。”
  “是啊,是餐饮。可真不是一般的餐饮,她是连锁餐饮集团‘天涯情’的老板,是‘天涯情’的董事长。想想吧,人家家门你都进了,一边后悔抽自己嘴巴去吧。”魏然叫苦不迭。
  “哦,那有什么。不也是做餐饮的吗?她要是看得起我,我就和她平常心态交往。我是对她有好感,可也不至于非要到一夜风流,早上起来一拍两散的局面啊。”金天有点不高兴。
  “靠。人家要是高兴了,当然也得在你给人家伺候好了的前提下,人家随便勾勾手指头就把你们那个杂志给收了。你以为你们那个杂志背靠政府就怎么怎么了不起了,在人家眼里就是小菜一碟儿。我那4s店里客户休息区长期摆放的那些供来修车的客户解闷的时尚类、生活类杂志,你随手翻翻,满眼全是‘天涯情’的广告以及她本人的介绍,宣传说她是单身贵族。不过年纪应该不小了,估计比咱们大几岁,一直没结婚,不知道为什么。要我说啊,你就别惦记了,这种女人身边不缺男人的。”
  金天认真听着。
  “天涯情”是这几年最红最火的文化餐饮集团公司,且在国际上有很高的声誉。“天涯情”主推的是商务正餐,其就餐环境现代感十足,大方典雅。甭管职场官场,只要一提到商务宴请就餐聚会,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天涯情”。其在全国范围内有三十多家分店,在北京覆盖京城所有最热闹最繁华地段的分店就有十八家,天天上座率爆满。总部办公地点在国贸写字楼,楼下的“天涯情”国贸店就是董事长温红的旗舰店。
  “你就没在媒体上见过她的报道?”魏然有点不相信地问金天。
  “没有啊。我也不怎么看时尚类杂志。要看的话,我也只看《男人装》。”金天回答。
  “怪不得你不知道呢。”魏然说。
  “我还傻帽似的为了和她认识,足足去苏丝黄找了她一个多月。”金天说。
  “找了一个多月?什么意思?”魏然不解地问。
  金天说:“就是见过她第一次之后,我夜夜到苏丝黄等她来着,为了跟她见一面。”
  “我的天,我这脸都让你给丢尽了。”那边魏然一抹搭脸,“今后我还怎么在苏丝黄混啊!那的人都知道我是你弟兄。”
  金天没接他话茬儿,只是在电话里笑了两声儿。
  “后来呢?”魏然问。
  “后来就是三天前晚上终于见到了呗。聊了聊,聊得还不错。她带我回家了。本来我在她家地下车库停车的时候就犹豫了一下,本不想上去。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直勾我,我就又没魂了。迷迷瞪瞪上了楼,刚进她家的时候我还挺兴奋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她家客厅的灯亮了,一下子就把我晃醒了。我当时感觉特别扭,什么也没说就走了。”金天叙述着。
  “留电话了吗?”魏然问。
  “没,没有。什么也没留。就是彼此知道叫什么。”金天回答。
  魏然又说了两句,金天没侧耳朵听,脑子走神了。
  “喂,我说,睡着啦?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魏然说道。
  “哦?我刚走神了,没听见。”金天柔柔地说。
  “你想什么呢?”魏然问。
  “没想什么。”
  “真没想什么?”魏然又问。
  金天电话里停了一阵子。
  “我亲她了,她的嘴唇真软。那肩膀,真白……”
  “行了,行了。亏你虎背熊腰大男人一个,真够肉麻的。该淫的时候不淫,不该淫的时候自己意淫。小时候我金叔就是拿你当女孩儿养来着,你才这个德行儿,什么情儿不情儿的,别看得太重!”魏然说道。
  “好吧。你继续看盘吧。我睡觉啦!”金天伸了伸懒腰。
  “嗯。听你这意淫我还能看得下去《反恐24小时》?看看日本***倒是不错。”
  “不管你了,拜拜。”
  “嗯,睡吧。”魏然说道。
  挂了电话,金天仍无睡意。眯着眼儿凝视着卧室墙上的那幅油画。
  画中女子的手仿佛向他伸了过来,轻抚着他的头发。那双手太柔了,他三天前还触摸过。
  金天都分不清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清醒着。
  就像是躺在羽毛中一样,轻轻扭动着脖子,摩挲着,享受着。
三十
  一转眼儿就是2007年。
  2006年年底到2007年春节期间,金天和魏然都实在是太忙了。
  那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苏丝黄他们哥俩压根儿就没出现过,空档了那么一段时间。两个发小也一直没见着面儿。
  偶尔打打电话,白天说不到三分钟,不是金天这边被找《网络时代》杂志社社长的电话所打断,就是魏然那边销售员拿着店里的单子找副总经理签字。总之,那段儿时间就没说过几句整话。
  魏然想问但从来没问过金天又见到温红没有。
  其实他根本不用问,他太了解自己的发小了,别看发小打那天晚上通完电话就一直再没提到过他那画中的“女神”,但直觉告诉魏然,发小迟早会和那女人发生点什么事的。
  金天是那种不轻言放弃的人。
  年底《网络时代》杂志2007年全国报刊发行局的订阅量报上来了,同比2006年订阅量增长百分之三十!
  2007年签订的广告合同大大小小一共也有五十多家,足够金天忙活一阵子的,就是一天见一家客户,怎么也要五十来天。
  制定2007年全年的编辑计划,专栏计划,读者营销策略。更新全国读者数据库。2007年年初还要推出增刊,特刊,海外版。只见《网络时代》杂志社办公区里一片忙碌,手里拿着稿子拿着发行名录拿着广告胶片的杂志社工作人员在工作区里川流不息。那个被点点滴滴文化传播公司起诉侵犯知识产权的小案子早已是昨夜星辰昨夜风了。
  金天每天在会议室里呆的时间比在自己家床上的时间还长,上午编辑部会议,下午发行部会议。临到下班时,金天刚想喘口气上趟洗手间续个茶水什么的,广告客户又来了。应接不暇。
  媒体工作就是这样,年底年初一阵子忙,等过了春节就按部就班正常出刊了。
  魏然加个“更”字。
  车行也一样。从“十一”长假就开始降价促销,一直促到来年的春节,从来不带歇脚儿的。
  平常维系的老客户也顾不上见面了,元旦、春节前打个电话快递个礼袋拜个早年就算是沟通就算是联络感情了。
  那些个党政机关、国家单位主管采购的主任们,平日里魏然联络感情走动时,个个儿都跟魏然慢条斯理不愠不火不言不语。魏然和他们要个销售额,他们就是咬定青山不放松,稳若泰山一般,就是不为所动。可一到12月初,那些个主任们一看单位财务账面上是那么的“不差钱”,就坐不住了,急啊!政府单位就是这样,国家全额拨款,花不出去年底就结账上交国库了——谁拦着不让“你们”花钱来着。到年底看看奥迪4s店里那场面儿,一个个儿跟火上房似的往魏然手里掖支票,采购a6和a8。魏然还都不能拒绝,都惹不起,只得笑脸相陪,心说早干什么来着?
  更别提临近春节了,好像首都人民不到春节不买车,不到春节不换车似的。销售大厅里一拨儿接着一拨儿啊,展车的车门就从来没关上过,全是试车看车的顾客。早上刚从长春那边发来的一趟趟运输新车的大货车,下午一准就没影儿了,全提走了。新来的顾客要是问还有没有新车?一准儿说是没现车要排号,最快也得过完正月十五。您也不看看这是什么牌子,四个圈啊!
  售车的大票都不够开的。销售员忙不过来时,魏然还得自己开车去一汽奥迪北京分公司领票。哪不排队啊,进了一汽奥迪北京分公司的大门一看,全北京各家奥迪4s店的人全在这等着领大票呢。
  还有那些个山西、河北的煤老板们,全是一袋子一袋子拿着麻袋装钱来买q7和tt。销售大厅里冷得不得了,空调全打开了,愣是一丝暖和气都没觉出来。赶紧又添置煤气取暖炉,魏然带着会计出纳齐上手,穿着棉袄哆哆嗦嗦地站在大厅里一捆一捆地数着煤老板们的钱。两个点钞机齐上都不够用的,还得安排人去买点钞机。魏然点着点着越点速度越慢,起急啊!再一看手指头都直打栁儿,净顾着点钱了,手都冻僵了弯不过来。赶紧攥着大把的钱握着煤气取暖炉暖和暖和手,真是冻并快乐着。
  煤老板们也真争气,买车都不带掀发动机盖子的,放下钱就开车走,二话没得商量,到最后大厅里的展车全开出去了。
  魏然就没有晚上10点前着过家,就更别提什么苏丝黄了,那都是梦想。
  2007年的春节,这是北京市人民政府针对春节期间燃放烟花爆竹实行禁改限的第二年。
  本来2006年是第一年禁改限,但是那时候金天和魏然哥俩谁都没留意,都忙于工作都忽视了,等知道消息可以燃放的时候再去买早都没的卖的了。
  今年可攒足了劲,就等着年三十了。
  腊月二十三糖锅粘,腊月二十四扫房子,腊月二十五,哥俩就约好了一起去买花炮。
  毕竟是放着小鞭,捏着二踢脚,举着闪光雷长大的70年代人,对老北京传统的花炮有着特殊的感情,无比的留恋。禁止燃放了十五个年头,最后一次放花放炮还是哥俩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到了六年级,三十夜里的北京城就听不见什么动静了。他们后面的80后们,打落儿生也就是别人家结婚娶媳妇时才听得见个挂鞭响,更不要想大年三十夜里四九城一起雷动的场面了。所以80后们是体会不到70年代人对花炮的那份执着热情的,更别提90后了。
  也不知道魏然听谁说的,说北京郊区河北省燕郊的花炮便宜,就拉着金天一起去燕郊。(那年里就是这样,全北京的人好像全一窝蜂似的跑到燕郊去一车一车地拉。实际上一点都不便宜,而且有的还是劣质产品一点都不保险不安全。)金天开着自己的307跟在魏然的宝来后面,到了燕郊。
  这一个劲儿地装啊,就跟不要钱一样。两辆车的后备厢全塞得满满的。一箱子一箱子的挂鞭,各种各样的高空礼花。金天车后备厢的盖子都合不上了,还得一点儿一点儿地往里面挪地方最后才盖上。
  魏然则是后座都占得满满的。
  金天花了一万,魏然花了一万二,就是为了听个响儿,就是为了图个乐儿。
  大年三十那天下午,就这一通儿地放啊,十五年没放了。
  到最后都放不动了,挂鞭都懒得拆包,在空场堆个火堆,直接一包一包的挂鞭往火堆里扔,那脆响儿声音跟打仗一样。
  记得小时候,那时人们生活水平普遍都不高,两个小伙伴儿都舍不得那一小包一小包的小挂鞭,小心翼翼地生怕断捻儿拆成一个个小炮仗,用香头儿点着放。偶尔放个二踢脚就算是庆祝了。
  而现如今,真是开心。
  金天买了一捆捆的二踢脚,都有擀面棍那么粗,只放了几捆就放不动了。看了看车里,还有一大箱子呢,于是分发给院子里的小朋友。
  夜晚,一个个高空礼花腾空而起,甚是热闹。
  节日期间就是走亲访友。
  大年初六,魏然叫着金天又去了趟燕郊。还没放够,又买了些大箱子礼花回来。
  往城里返的时候已是傍晚。
  先走了一段京哈高速,进了通州区,一看都6点多了,各自给父母家里打电话请假不回家吃饭了,顺路来到通州的郭林家常菜,随便吃了点。
  吃完上了京通快速。
  魏然说:“咱们找个宽敞点的地方再放点花?”
  金天说:“行啊,那咱们去朝阳公园南门的那边儿空地吧,那宽敞!”
  南门外的空地上,一团团五彩缤纷的烟花腾空而起,姹紫嫣红,格外绚丽。两个而立之年的男人激动不已。
  不消半小时,一后备厢的花就全放完了。
  节日的气氛下,两个男人还能干点什么?
  苏丝黄喝酒去!!!
三十一 (1)
  苏丝黄也是新春狂欢周。
  夜夜场场爆满。
  刚上二楼的时候,就遇到franky和jacky,一个招呼金天一个招呼魏然。
  金天问jacky:“你们没回香港过年去啊?”
  jacky冲二楼大厅里面一指,说:“你看看,哪里回得去啊!所有员工全不休息还忙不过来呢!”
  哥俩存了外套,进了二楼大厅。
  金天着休闲西裤,浅色衬衣再配上博世的背心。
  魏然平日在4s店里一年四季都是西装,早穿烦了。可赶上休息日,牛仔裤帽衫,要多随便有多随便。
  吧台挤出个地方一站,金天还得站在魏然身后,谁让他块头儿大呢。
  金天还是mojito,魏然喜欢长岛冰茶。
  正喝着酒聊着天,走过来个女人,看样子年纪不轻了,主动和金天搭话。
  那女人带着微笑,表情却是一脸的认真。“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您是金天先生?”那女人问。
  金天善意地还以微笑,说道:“嗯,您好。我是金天。请问您是?”
  “呵呵,我是谁并不重要。我的老板在那边,她想见您。”说着冲吧台里面的vip卡座摆了一下手,指给金天。
  金天只看了一眼,脸就“腾”的一下红了。
  “我的娘啊!今天来的真是点儿。”金天心想,在吧台上放下酒杯,他想赶紧离开苏丝黄,可是又没抬起脚。
  目光相对,金天赶紧躲开了。温红冲他举杯示意,只见她被七八个美女团团围坐。
  “得!美女有请,您就过去吧,还傻戳在那儿干什么。”魏然也看见了,喝了一口长岛冰茶,贼兮兮地说道。
  金天犹豫了犹豫,犹豫再犹豫。离开不是,不离开也不是;过去不好,不过去也不好。哎,愁死人也。
  金天又瞧过去,目光二次相对。温红冲他笑了笑,那笑容真甜。
  金天酥了,立马酥了。只给自己找了个较为合理的理由:“人家都派人过来请了,咱也不太好推辞,真推辞了就显得小气了。”于是对魏然说道:“那我不管你了啊。”
  魏然冲着吧台周围围坐的或三或五正自聊天的美女们一努嘴:“我有的是忙的,你忙你的去吧。”
  金天走向vip区。
  这位女子走起路来很有礼节,边走边侧着身引导着金天。
  进了vip区,温红站了起来,迎着他。一看温红放下酒杯,其他在座的有那么几个也纷纷跟着站了起来,注视着金天。另有一两个老成持重的女伴儿依然坐着不抬眼皮地喝着酒。
  温红的举动让金天很诧异。“那么大的董事长会迎接我这个傻小子?”金天心想。
  看到金天走到身前,温红热情地伸出了手。金天赶紧递过去,这是他和红姐的第二次握手。红姐穿着朴素简单,看上去是parda的风格。还是黑色调,衬得脖项与手臂很白。
  “你好!金天。”温红笑了笑。甜甜的,红姐语速很慢。
  “您好!温总,哦不,温董。”金天说道,毕竟人家是大型餐饮连锁集团的董事长。
  “呵呵,别这么称呼。叫我红姐。”温红笑道。
  “嗯。红姐。”
  “来,坐到我身边来。”温红说道。刚才和金天相握的手就一直没有松开,红姐微微攥着金天右手的几根手指,牵着金天绕过卡座桌面,直到坐在她的身边。
  “金天,我给你介绍介绍,都是我朋友,你不必拘束。”温红笑着说,先从左侧开始一个一个地给金天引荐。
  红姐说:“这位是《时尚人》杂志社的董玲主编。你们应该见过一面。”
  “您好,您好!”金天想起第一次和温红在门口存衣间碰面的时候,自己说错话引得她和她的女伴儿好一通发笑,其中笑得最前仰后合的那位就是面前的董玲。
  “呵呵,小帅哥!你可真帅啊!”董玲说道,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儿大笑,笑着和金天握了握手。金天感觉她好像要伸手在自己白白的脸蛋上摸一把。
  “这位是某某银行总行的副行长郑蓉女士。”温红又介绍道。刚才没站起身中的一个,依然是没抬眼皮冲金天微微点点头。金天也冲她点点头。
  红姐还真有耐心,全介绍了一个遍。地产界的女富豪、央视的主持人、某部部长夫人、商业系统的要人。还有个美国美女,脖子上围着一条爱马仕丝巾。金天对她们一一致意。
  刚才去吧台请金天的是“天涯情”望京店的店长,同时也是红姐的助理,叫张馨。看起来跟在温红身边年头不短了。
  温红又介绍着金天:“这位是我的好朋友,金天先生。在国内著名的it杂志《网络时代》做编辑工作。”那时金天还没有对温红讲他是《网络时代》的社长。金天对这个也无所谓,社长也好编辑也罢,在人家红姐眼里都一样,人家压根儿也没拿社长当个官儿,当头蒜就着饺子吃喽。
  “让我们大家为这新春佳节干一杯!”温红笑着说道。
  刚才红姐给金天和在座互相介绍之时,红姐的助理张馨就麻利地为在座的一一续杯。红姐话音刚落,张馨就递在金天手里一杯。
  数杯相碰。
  “祝大家新春愉快!万事如意!”今天温红很高兴。
  跳舞的跳舞,聊天的聊天,喝酒的喝酒。金天慢慢地融合进了红姐的这个圈子,一会儿和董玲随意聊几句,一会儿和那位美国美女聊几句,也不拘束,甚是放松。别人问什么就随口答什么,金天的话不时逗得董玲哈哈大笑。
  但他尽量避开红姐的目光。
  可是红姐的目光却时不时会投在金天身上。别看金天东扯扯西扯扯,每次目光投过来,他都知道。
  温红接过张馨递给她的蓝方威士忌,给金天缓缓续上,握着手中的酒杯和金天轻轻碰了一下,像是去碰易碎的花朵。
  扫了一眼周围,看在座没有人留意她和金天,于是凑到金天耳边轻声地说:“你那天,走得太匆忙了。”这声音只有金天听得见,也只是说给金天听的。虽然红姐的嘴唇离自己还有那么一段儿距离,但是金天觉得耳朵里很痒。
  “红姐!我那天是……是……”金天想解释什么,却又说不清楚一个字。
  “不用解释了,我明白。”温红轻轻地说。
  “来,喝酒。”温红又和金天碰了一下。举杯的一瞬,偷偷看了一眼金天,却发现金天也在看着她。谁也没有躲开。
  “先留个电话吧,免得你再跑了。”红姐说道。
  “好。”金天掏出了手机。
  金天手机里存的是红姐。
  在金天眼里,她就是他的红姐。很简单。
  什么“天涯情”,什么董事长对于从小在皇城根儿,天子脚下长大的金天来讲是无关紧要的。
  四合院里长大的旗人孩子什么没见过?
  他只喜欢画中的美人,和红姐的那份温存、那份亲切。
  春节里遇到红姐的那晚之后,金天的内心深处着实平静了许多。看着手机里存储的红姐的手机号码,他感到无比的踏实。某种意义上讲,他是和他的梦建立了联系。没有和他苦苦追寻的梦失之交臂着实令他欣慰不已。如果结局是那晚他跌跌撞撞地从红姐家悄然离去,匆匆地萍水相逢而后又擦肩而过,他会遗憾终生的。
  那号码在他心目中已滚瓜烂熟,但是他从来没有拨打过一次。
  他知道她会找他的。
  春节长假刚刚结束,返城的春潮又涌向北京。
  金天给《网络时代》杂志社的员工特意多延长了几天假,外省籍员工可以过完正月十五再回来上班,毕竟辛苦了一年,匆匆忙忙地赶去赶回,于情于理说不过去。北京籍的员工实行轮流值班,保证正常出刊就一切ok。
  还没出十五,金天这天下班走得早,下午3点看手头儿没有什么事情,就出了办公室。
  他要去趟崇文门菜市场,家里老太太就喜欢那儿的猪肉馅和豆制品。
  采买完,拎着口袋向菜市场后面的停车场走去,手机响了。
  掏出手机翻开一看,是温红。
  金天赶紧举在耳边接听:“您好,红姐。”
  “呵呵,金天。你好啊!”温红电话那头儿听金天一接电话上来就称呼她,甚是高兴。
  温红问:“金天,你在北京城什么位置呢?”
三十一 (2)
  “哦,我在崇文门菜市场,给我们家老太太采买来了。老太太喜欢吃这里的猪肉馅,说这儿的味道新鲜。”金天说着。金天喜欢有什么就说什么。没必要看见是心上人打电话就谎称自己在星巴克喝咖啡啦,在新光天地购物啦,或者在办公室开会如何如何忙啦。好像很有情调似的,有的男人就是这样做作,金天见得多了。记得有次去胡同里的公共厕所,见到一男子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扶着下身通着电话。解完手一边抖搂着一边说,我在首都国际机场哪,一会儿就登机了。
  “哦,你可真孝顺!真好!真难得!”温红一口气说了三个“真”。
  金天说:“呵呵,没什么。老北京人都这样。”
  “哦,金天,我今晚正好有空,你方便吗?咱们一起吃晚餐。”温红正式邀请金天,很是大方。
  金天说:“好。没问题。我去哪儿找您呢?”
  “你来国贸吧,我办公室就在国贸,楼下就有我的一家店。咱们到我的店里吃,我请你。”温红说道。
  金天说:“行,那我不客气了。您先让我回趟我父母那儿,我把肉馅送回去。”
  “嗯,你别开车来了,国贸不好停车。晚上我送你回去。”温红说道。
  金天说:“行。”
  温红说:“此外,我还有个小小的要求。”
  金天说:“哦?您请说,什么要求?”
  “你跟我在一起说话时,不用总是说您、您的,听起来有点别扭。我也大不了你几岁。”温红多少降了点声调。
  金天说:“好,我改口就是了。老北京人习惯这样称呼。”
  温红说:“那么,晚上见。”
  金天说:“好的。拜拜。”
  晚上7点。“天涯情”国贸店。
  金天回帅府园父母的家中放下猪肉馅和豆制品,也没换什么衣服,稍微简单梳理了一下便出了门。
  到了“天涯情”国贸店门口,金天给温红发了个短信。温红示意他直接进去,迎宾礼仪引导他进了一个包间。国贸店算是温红的旗舰店,店面宽敞,从门口到包间走了有好几分钟。
  一会儿,红姐就来了。
  金天眼前一亮。不再是那身儿黑色的基调,上身着一件淡紫色针织毛衣,下身配着一条灰色的烟管裤,手腕上还围着一圈黑色的木手镯,很是俏皮。“红姐看着年轻了许多。”金天心想。
  看她进来,金天连忙起身。刚才接红姐电话时语气还算是镇定自若,而现在见到真人,多少还是有些欢喜不已。
  包间里就是金天和温红两个人。
  温红笑着看了看金天,说道:“你身上带着名片呢吗?给我留一张吧。咱们还没有正式认识过呢。”
  说着她从手袋里取出一张自己的名片递给金天。金天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并回递了一张。
  温红仔细看了看:“咦!你是《网络时代》杂志的社长啊,这么年轻,真没想到。”
  几道菜品陆续端了上来,金天尝了几口感觉味道很好。
  两个人边吃边聊着天。
  温红给他介绍着“天涯情”,介绍着她这几年的发展历程,金天感觉“天涯情”就像温红的孩子一样,她对她的事业注入了全部的热情,要不上来怎么就大谈特谈呢。
  金天说道:“我可是你公司的常客啊。京西复兴门那家店,我们单位商务宴请首选就在那儿。”
  温红听着甚是高兴。
  金天也说了说《网络时代》,想到哪儿说哪儿,随兴而至,聊得很随机,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可就这样,温红听得却是兴趣盎然,不时放下筷子仔细听着,面前的菜动了几口也就不再吃了。包间不时传出温红的阵阵笑声。
  温红说:“金天你说话北京味儿真浓!第一次在苏丝黄和你聊天时,我就听出来了。”无意间提到“第一次”这个词儿,两个人的脸不约而同地都红了一下。
  金天拾起面前的茶壶给温红续了些茶水,红姐点菜时给他要了一壶极品铁观音。也是碰巧,铁观音是金天的最爱。
  金天缓了一下回答:“嗯,现在城里地地道道土生土长的老北京人越来越少了。走在大街上,你能听到老北京话儿的概率已经非常小,好多老北京人随着城里拆迁,都买房搬到四环外去了。”
  温红笑了笑:“许多老北京人已经被我们外地人同化了。金天你说我要是把你们老北京人的特色菜填进我这‘天涯情’的菜谱里怎么样?”
  金天喝了一口茶水,说道:“也很好啊,我刚才翻你这儿的菜谱。你这儿主打的是商务正餐,粗看着还是以川味儿为主兼有家常菜。如果加一些老北京的特色倒是可以调剂调剂,但就不知道祖国各地的人们是不是全吃得惯我们老北京那口儿了。起码豆汁儿我看就没有几个人能喝的。”
  温红连忙放下筷子,侧过脸儿去,胳膊支在酒桌上笑得花枝乱颤。边笑边说:“呵呵,金天,你太好玩儿了。我这儿菜谱里怎么能放豆汁儿呢。要是真放了,还不得喝倒了一大片顾客。”
  金天说:“嗯,嗯!不是喝酒喝醉的,是喝豆汁儿喝趴下的。”
  两人哈哈大笑。
  不知不觉两个多小时就过去了,转眼到了晚上9点,温红和金天差不多吃好了。
  出了包间,大厅里的工作人员上到店长下到服务生见到他们全都谦谦一躬。金天刻意走慢几步,手插大衣兜里低着头,与温红保持着距离。
  国贸地下停车场,金天坐进银色奥迪q7的副驾驶座位。
  上了长安街,温红问道:“怎么走呢?金天。”
  金天回答:“麻烦你就顺着长安街一直往西开。我父母家住在王府井附近的帅府园,今晚我回他们那儿住。”
  “嗯,那您坐稳了,金大社长。”温红又调皮起来了,有点像第一次在苏丝黄聊天时,装着叶塞尼亚的样子。
  车里正放着一张奥斯卡经典电影音乐合辑,两个人静静地听着。
  偷眼看金天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温红把音响降下来一些。说道:“我很喜欢老歌,特别是欧美六七十年代的电影歌曲。经典的才是最有生命力的。”
  金天说:“嗯,我也很喜欢。我还收集了一些电影原声大碟,都是经典影片的原声配乐。”
  温红说:“哦?那你哪天推荐几张给我听听,拣你最喜欢的给我。”
  “嗯!好!”金天回答干脆。
  耳边响起《人鬼情未了》的电影主题歌。
  金天又无话了。
  到东单路口时,温红冒出一句。
  “金天,你还得帮我个小忙。”温红说道。
  “嗯,你说。”金天应答。
  “车里太热了,你得帮我把外套脱下来。”温红说完,按开了安全带扣。安全带警示灯在仪表盘下闪烁着。
  金天犹豫了一下,侧过身,伸手帮着红姐褪下右胳膊上外套的袖子。其余的没管,外套斜搭在温红身后。
  温红轻轻抖搂一下左边的肩膀头儿,想把左边的袖子也抖搂下来,但抖了几下外套是始终没下来。
  “你还得再帮我一下。”温红说,冲金天朝着自己的左肩膀一努嘴儿,示意金天帮她脱下来。
  金天探过去的身子,刚要帮她脱下外套,但一时间他又改变主意了。
  金天把半搭在温红身后的外套重新披了上去。
  “还是穿上吧,不好脱。马上就到了,等停了车你再脱也不迟。”金天说道。
  温红不说话了。
  只和金天简单告别。
  和红姐吃饭后的某日下午,“天涯情”望京店的店长张馨居然来到了位于京西的中国it传媒大厦。
  张馨在电话中说:“您好,是金社长吗?”
  金天接了手机:“您好,我是。您是?”
  张馨说:“哦,您好,金社长。我是‘天涯情’望京店的店长张馨,春节放假时咱们在苏丝黄喝酒时见过的。”
  金天一下子想起来了,红姐的助理,那晚是她过来请金天的。
  金天说:“哦,我想起来了。您是红姐的助理。”
  张馨说:“是的,您记性真好。”
  金天疑惑不解地问:“那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张馨却问:“金社长,请问您是否在办公室?”
  金天说:“我在,就在办公室。”
  张馨说:“那太好了。我现在就在中国it传媒大厦一层的咖啡厅,您可否下来一下,咱们见个面?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
  “好,您请稍等。”金天披上外套。
  一楼咖啡厅。
  张馨说道:“是这样,金社,红姐托付我过来,让我把这个送给您。”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小方盒儿。
  金天接过来,打开包装。盒面上印着登喜路的标志。
  张馨笑着:“红姐说认识您很高兴。一点儿小心意,希望您收下。”
  金天打开盒子,是个打火机。这个打火机金天其实早就看上了,登喜路2007年初新出的鳄鱼皮纹的纯钢打火机。金天本来有个都彭的,但是感觉平常用起来太沉,放西服兜里坠得慌。
  金天挺高兴,红姐的审美和他挺对路子。那么多款式中,他就喜欢鳄鱼皮纹的,她也就挑了这个。
  高兴归高兴,但绝对不能收。金天合上包装盒,又还给了张馨。
  金天说:“麻烦您替我谢谢红姐,这个我不能收。我楼上还有个会,我就不远送您了。”
三十二 (1)
  2007年2月里的一个周末。
  金天本不想去苏丝黄的。
  他打算晚上在家看看书,休息休息。前一段时间忙碌工作,一直就没有缓过神来,利用周末时间好好补补觉。
  晚上8点多,来了个电话。
  一听是温红,金天立刻精神头儿上来了。温红叫他一起去苏丝黄。
  金天把那双范思哲皮鞋擦得锃亮,找了件他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穿的衬衣,那件衬衣他只在他认为最重要的场合才穿过那么一两次,还未下过水。又换了条新裤子,没出十分钟就跑出了家门。
  金天没开车。温红叫他估计就是要喝酒,而且肯定不少喝。
  临时过来,他也没和魏然说。
  出租车在朝阳公园北路左转,快到苏丝黄大门口时,看到一排排停在路边的车,有辆铁灰色的宝马530挺眼儿熟。出租车太快了,没注意到宝马的车牌子,金天隐隐约约感觉出点什么,也没太当回事儿。
  噌!噌!噌!几步就蹿上了二楼,往存衣间扔了外套拿了手牌儿大步走进大厅。
  吧台四周坐着什么人,金天根本没留意,心都在吧台后面呢。
  那天苏丝黄里的灯格外地亮,照得人光光鲜鲜的。各式各样的酒瓶、酒杯折射着五颜六色奇异的光彩。
  吧台中间摆了一些花团,肥硕的百合,娇艳欲滴。
  温红说有很多朋友会过来,叫金天一起热闹热闹。只要是周末聚会,温红一准儿是坐在里面的vip区。公关经理franky早就为她预留了vip区两个卡座中的一个,而且还是靠近舞池的那个座位。温红绝对是重量级客户,老板娘都对她敬若上宾,只要是温红的身影在苏丝黄里一出现,老板娘即刻会陪在其左右喝上一杯。有时喝得高兴也会进入舞池,姐妹几个尽情地跳那么一会儿。franky还会安排两名保安寸步不离地垂手守立于近旁,时刻关照着。每每都是温红喝到尽兴起身离去之时才撤岗,半点疏忽不得。
  来之前温红电话里说,今晚的聚会是为了她的一个好姐妹,某上市公司董事局主席回国接风。
  金天欢天喜地地刚绕过吧台,抬眼儿往vip区里一瞧儿,心里顿时就凉了半截。刚才进门时那股子往里冲的热情全没了,就一个念头儿,赶紧扭头回家钻被窝里看书睡觉去!
  但在目前的这种状况下根本走不了了。
  金天块头儿大,太惹眼了。况且今晚苏丝黄的灯格外亮,他又这么衣着光鲜的,一进大厅就跟萤火虫似的。
  只得硬着头皮往上上。什么叫皮笑肉不笑,金天当时的表情就是,样子古怪至极,就像咬了一大口苹果,嚼着嚼着快咽下去的时候,才发现苹果芯里有半条虫子,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一切尴尬皆来自与温红相邻的卡座。美国思容网络公司的市场总监孟菲赫然在邻座中居坐,正睁大两只黑漆漆的眼睛死盯着金天。(注释:这是2007年的2月份,孟菲还是孤苦伶仃独守空房,跟吃了蜜蜂屎一样死追过金天的时候。)
  金天心想:“嘿!真真儿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说刚才看着路边上的那辆宝马530怎么那么眼熟呢。孟菲春节前新买的,节前她来找我吃饭时我还坐过呢。要是刚才在楼下认出那车,清楚孟菲今晚在的话,打死我我也不上来啊。给红姐发个短信,找个借口遁了得了。哎,两个女人还又挨着那么近,千万别出事儿,千万别出事儿。”金天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时温红也发现了金天。
  两双同样水汪汪的大眼睛同时注视着vip区前衣着光鲜的高大男子,一方含蓄内敛,含情脉脉;一方热情奔放,剑拔弩张。
  金天赶紧冲这边儿笑笑,又冲那边儿笑笑。笑得多少有点惨。
  温红和孟菲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金天,你……”温红刚要说“你来了”,那略低沉的女中音就给一个比她高着两个八度的小尖嗓儿盖下去了。
  只听孟菲叫道:“哎!金天啊!真巧嘿!你怎么来了?快过来,快过来。咱可好久没见了。”孟菲说话就这个样儿,从来不顾忌什么。她“腾”的一下站起身,连忙晃着小手冲金天招呼着,就好像立马要抓着金天的胳膊,按坐在身边才解气一样。其实金天离vip区的卡座还有八丈远呢。
  金天心说:“啥好久没见啊,春节前才在一起吃过饭。”
  金天左看看孟菲,右看看温红。左边是合作了三年多的钻石客户,且又是对自己有着或多或少的好感,保持着似是客户似超越客户的一种莫名关系。一边是苦等了一个多月而后又几经周折,好不容易刚有个良好开端的心仪之人。
  再粗的女人这当口儿心都细着呢,金天先应答谁很重要。
  “哎!真是难取舍啊。”金天很是挠头。
  金天先冲着孟菲说了一句:“您稍等啊,孟总。我先和我这边儿的朋友说两句话。”也不叫tina了,改口孟总。孟菲朝金天去的那座只望了一眼儿,就气不打一处来。
  金天心想:“毕竟是心仪之人,且又是董事长的身份,当着一大群朋友,我要是先去孟菲那桌儿,让红姐干戳在那儿下不来台,太没面子了。”
  又一想也不能冷落了孟菲,万一这东北女人一瞪眼,明年杂志的广告合同“吹了”,我可就全瞎菜了。
  边冲孟菲赔着笑脸,边挪步到温红身旁。“红姐,抱歉啊。我来晚了。”金天说道。
  “旁边那桌的女人,你认识?”温红问金天。
  “嗯,是客户,和我们杂志合作好多年了。也是不错的朋友。”金天回答。
  “哦,不错的朋友。”温红重复着金天的话。
  一时间,金天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真想抽自己一个小嘴巴儿,说话不过脑子。女人都小心眼儿,甭管是董事长还是菜市场里卖鸡蛋的小姑娘。你要是能讨卖鸡蛋的小姑娘欢心,你去菜市场的时候一准儿都是给你拣个儿大皮亮的。可你要是当着卖鸡蛋的小姑娘面夸奖卖葱的大姐,就算你赞美的是葱水亮而不是大姐水亮,那后果必然是篮子里盛的鸡蛋全是个儿小灰了吧唧的。更何况董事长乎?还是怪自己实践经验不足啊。
  金天没接温红的话茬儿。
  “我给你介绍一下今晚的主角,我的好姐姐。”温红说着拉着金天的手和一位女士握了握。
  温红介绍道:“这位是秦川上市公司董事局主席王女士。”
  金天连忙说:“您好!认识您很高兴!”
  那位董事局主席女士笑了笑,和金天握了一下手。
  温红说:“其他几位我就不介绍了,你都见过的。”
  金天看了一圈,春节时的那几位都在座。
  温红给金天倒上一杯。金天也有眼力见儿,连着给在座的每位都敬了敬。转了一圈儿,金天手中只剩下半杯。入口甚是香醇,金天扫了一眼儿桌面上的酒瓶,多少吃了一小惊儿。心想:“嘿!皇家礼炮三十八年嘿!难怪味道不一样呢!这可是苏丝黄最贵的酒了,很少有人能开这个,超大规模的夜店一般也就是预备上那么一两瓶儿。可见红姐招待的朋友档次不一样。”
  坐了也就十分钟,金天又惦记上旁边的“广告客户”了。
  他对温红耳语着:“红姐,真不好意思,我过去陪那桌的客户说几句话。马上就回来。”
  温红微微点点头。
  其实金天早用眼角注意到孟菲在那边唧唧歪歪了。
  金天端着手里那半杯皇家礼炮三十八年威士忌走到孟菲面前,笑了笑说道:“tina,咱们干一杯!”说着伸过酒杯去。
  可谁承想孟菲用胳膊肘迎了过来,护着手中的酒杯,不让碰。金天脸色一变,多少有点纳闷。
  心说:“不至于啊?”金天连忙解释:“我是想给你敬敬酒,祝你越来越年轻啊。呵呵。”
  孟菲瞪了金天一眼,说:“呸!没良心的。你要想敬酒,我这儿也有!犯不上喝她那桌的。”孟菲说着又冲温红那桌狠狠地瞪了一眼。
  话音儿刚落,孟菲就抢过金天手里的杯子撂在桌上,麻利地拿起一只空杯子,抄起自己面前的蓝方威士忌。
  金天有点蒙,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不都是酒吗?有什么区别。
  “拿着!干!”孟菲说道。“当!”的一声。孟菲一仰脖儿大半杯下去了。
  金天有点傻。
  身旁有个闺密拉拉孟菲的衣角,小声说:“咳,算了。tina,大周末的,你别不高兴了。来喝酒,喝酒!”
  金天听到,心想:“我的天啊,又什么事啊?好像不是全因为我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耳边只听孟菲没好气地对金天说:“哦!你小子怎么今晚穿得这么花枝招展的啊。平常跟我喝个酒可没见你穿成这样过啊!”
  “哦,哦!这不是你也看到了,有个应酬。”金天有点淌汗。
  “哦!你和人家著名的女企业家都应酬上啦!你真成啊你,再过两个月准不定应酬谁去呢!我们这些小客户,你怎么能放在眼里啊。”孟菲拿金天当出气筒。
  边说边喝酒,越说越咬牙,越说越有气。看着身边金天白白嫩嫩衣着光鲜的样子,要不是周围有三五个闺密在,不好太失态,她真想扑上去咬那么两口。
  孟菲又一想,桌面上不好做功课桌底下做。扫了一眼儿闺密们正自嘻嘻哈哈聊着天儿,未留意她和金天。她偷偷把手垂在沙发上,手掌贴着金天的大腿,找到最佳的阵地,使出吃奶的劲儿狠狠掐了金天几把。有那么一两下还是三百六十度角地旋转。
三十二 (2)
  疼得金天暗自嗷嗷叫唤!皱紧眉头咬紧牙,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淌了下来。苏丝黄里的音乐都掩盖不住金天牙齿的咯咯作响。金天赶紧把杯子紧贴着嘴唇,大气不敢出,身子不敢动,生怕被人察觉,尤其是被在一旁的温红察觉。
  忍一忍总是要风平浪静的,金天脸上仍是镇定自若,当做什么事情没发生一样,慢慢举杯慢慢喝酒。
  金天和孟菲保持着距离,当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对孟菲说:“您老气儿消得差不多了吧?我都觉得这条腿不是我自己的了。”
  一听儿这个孟菲脸上还算是看见点笑模样,只听她盈盈说道:“呵呵,我看你刚才跟她身边说话时那个谄媚样儿,我就气儿不打一处来。”
  金天觉得大腿上遭难的地方多少有点知觉了。
  孟菲看折磨得也够了,慢慢松了手。
  金天去卫生间的时候,在过道里碰到franky,才知道所为何故的。
  事情发生在金天没到苏丝黄之前。
  孟菲也是有日子没来苏丝黄了。
  年底年初一堆儿的事。
  过年还回了一趟沈阳老家,看望父母。在沈阳老家一呆就呆到正月十五才回北京。
  今天正好是孟菲的一位闺密过生日,且是她东北老乡,孟菲闹离婚的时候该闺密时常陪伴于身旁。孟菲白天抑郁晚上狂躁的时候也是寸步不离左右,很是义气。孟菲一直未有报答的机会,今天正好赶上过生日,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在钱柜唱了一下午的歌,吃完晚饭就又来苏丝黄喝酒。孟菲出手大方,心想平时都是开杰克丹尼、黑方、蓝方的,今天姐妹们高兴,开瓶皇家礼炮!于是落座之时就吩咐公关经理jackey取最贵的皇家礼炮三十八年!要与好姐妹们一醉方休!
  可谁承想苏丝黄里那天赶巧了只有一瓶皇家礼炮三十八年。
  更巧的是,旁边差不多同一时间落座的温红一桌让公关经理franky去开的也是皇家礼炮三十八年。
  这边jackey刚答应了孟菲,可到酒柜一看,顿时傻眼了。皇家礼炮三十八年让franky先一步取走了。已是夜晚,到哪儿去现调一瓶来肯定是不赶趟了。
  jackey连忙回来赔笑给孟菲解释,他耸着肩膀搓着手道:“真不好意思,大美女,就一瓶皇家礼炮三十八年,让旁边的这桌先开了,您看能不能换一种,同价位的还有迈凯伦三十年纯麦威士忌。您要同意呢,我这就给您取去。”
  孟菲当然是气死小辣椒、不让独头蒜的主儿,一瞪眼儿说:“凭什么给我换啊?我今天高兴,就开皇家礼炮!”
  jackey汗都下来了。
  一旁的温红当然是老成持重,不言不语,装没听见,也装没瞧见。
  耳旁“砰!”的一声。皇家礼炮开了。
  孟菲更不干了,瞪了一眼儿邻桌的温红,心说:“嘿!早就在杂志上看过她的报道,不就是一个山西挖煤的吗?有两个糟钱儿开个饭馆。她比我有钱,她就得抢我的先啊。”
  好一通闲言碎语,拽咧子。当然心里想的,嘴上不能骂。毕竟也是外资五百强企业的金领,公共场合也要讲一个身份。只能拿苏丝黄的经理jackey和franky出气了,指指桑骂骂槐。
  唾沫星子直往旁边保安脸上飞。franky毕竟是老江湖,麻利安排服务生赶紧取来一瓶孟菲平常最爱喝的蓝方威士忌,给孟菲开了倒上,陪在身旁又把年前说的拜年的话用港腔儿走了一个溜遍。旁边三五闺密也劝说着。孟菲这才多少有点熄火。
  franky刚起身,金天就傻巴呵呵没头没脑地进来了,而且还是旁边那桌抢酒的叫来的,所以才有了那大腿上的朵朵梅花。
  金天看孟菲气消了,又回到温红这一席。
  忍着伤痛,继续陪温红喝酒。
  其实温红心里明镜儿似的,早就看出来点什么,就是不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偷眼看看一旁若无其事的金天,心说:“哼,哼!你小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可刚坐了没有二十分钟。
  一个尖锐的声音冲这边儿叫了过来:“金天给我支烟抽!”又是孟菲。
  金天心中叫苦不迭:“我的姑奶奶,您就不能消停会儿?”
  他匆忙起身,给孟菲递过一支烟过去。孟菲一个眼神儿示意让金天给她点上。
  金天掏出兜里的都彭打火机,“砰!”一声清脆的声音。孟菲嫌金天打火机的火苗离自己的烟头不够近,低着头,叼着烟,使劲握着金天的手往自己怀里拽。好容易点着了,深吸了一口,又没好气地朝温红那桌瞪了一眼。
  金天真想顺二楼的窗户跳下去。
  全看在眼里的franky冲金天做了个无奈的表情。金天耸耸肩也冲他回应了一个。心说:“你干脆在两个卡座中间临时安把椅子得了,还得是带轱辘的。我坐中间,也不用起身来回跑了。”
  温红伏在金天耳边说道:“你还真殷勤啊,又点烟又斟酒的。”
  金天有点冷,哆嗦了。
  这当口,忽见人群中挤出一位穿着西装一头鬈发中等个子的男人,领引着两个人往vip区对面唯一一个空着的卡座方向挤,好不容易才挤到那张台子前。
  “my god!今天都是怎么了?都是坐一趟火车进城的啊!”金天心中大叫。
  来人是魏然,陪着两个客户,看见金天冲金天招了招手,也冲金天旁的温红微笑示意。
  耳旁只听得魏然振臂高呼:“franky!帮我开瓶皇家礼炮三十八年!”
  午夜时分,苏丝黄里的客人越来越多。客人们纷纷拥上舞池,手握高脚杯尽情地舞动着身躯,仿佛是大厅门口不断涌入的人潮热浪把里面的人推上去的。浪潮一层淹没着一层,无休无止。俊男们扯开领口的领带,扬洒在手间。美女们衔着裙角,那闪亮的高跟鞋折射着苏丝黄的美丽。魔幻般的音乐与光束随着涌动的气流钻进人们的袖口、领口,渗透进每一个毛孔里,过滤着一切工作的疲惫、一切生活的烦恼,冰凉清透着人们青春的心灵。
  音乐的节奏一浪一浪往前推进。舞池上,极光闪烁,狂放的人潮随着节奏阵阵涌动着。每一个舞动的人都感觉自己就是那驰骋于平原上的王者,引领着追随自己的后众奔向自由,奔向光明的远方。
  孟菲也在其中,于茫茫人海中若隐若现。节奏驱动着她的身体曲线,光束挑起她那丝丝正自甩动的金发。渐渐地,她那白色的t恤仿佛化作了浪涛尖头的点点白色浪花。浪涛摆向何处,她的身躯就摆向何处,任由激烈狂躁的音乐与耀眼闪烁的极光在身上放肆地拍打与倾洒。
  金天坐在下面,看得入迷。
  孟菲又出幺蛾子了。
  蹦着蹦着,她挤到人群前,冲金天伸直双手晃动着手指,调笑着邀请金天上去与她共舞!
  要是搁在往常,金天想都不想就上去了。跟孟菲认识了那么多年,彼此也不陌生很能玩得到一块儿去。
  可是今天,孟菲这不是明摆着坏我的事吗?哎!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我一会儿回家翻翻黄历上网查查星座。金天叫苦不迭。
  “上来啊!金天。上来啊!”看金天不动窝,孟菲还叫上了。
  “人家招呼你呢,你就上去吧,别不好意思,辜负了美人心就不好了。”温红伏在金天耳旁说道,就差揪着金天的耳朵了。
  金天刚要指天画地地给温红解释解释,孟菲见没叫动,就下来死拉活拽了。
  都看在眼里的魏然好一通坏笑,心说:“金天啊,金天,你小子今天真够背儿的。”
  金天被孟菲拖上了舞池,那高大的身躯也淹没在人潮里。
  金天人在舞池上,心却在下面的卡座里。身躯虽然随着人潮涌动,但心里却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卡座里正自和朋友说笑的温红。偶尔也扫一眼角落里一脸坏笑的魏然。
  孟菲拉着金天的手,紧贴着他,越贴越近,越近孟菲的手越不老实。
  跳着跳着居然贴到一块去了。孟菲转过身面对着金天,两手环抱着他的脖子,迷离的眼神凝视着金天的眼睛。微翘的嘴唇好像要告诉金天,你要是亲吻我我也不拒绝。柔软的身躯卧在高大的男性躯体里,随着节奏一起扭摆着,金天多少有点迷糊。那一对弹跳的****还顶着金天的胸口,忽悠忽悠地上下滑动,真是谁看谁眼晕儿。
  魏然那边都笑弯了腰,那两位魏然的客户也笑得眼泪哗啦的。舞池上的金天脸涨得通红,反正不是喝红的。
  舞池上人河流动,当金天背对着温红所在的卡座的时候,孟菲的那两只小手还在金天的屁股上狠狠地捏了那么一大把。
  这一捏,金天清醒了,赶紧抹回头找卡座里他的红姐,可一搭眼儿,人都没影了。金天心想:“全瞎菜了,这下死定了,红姐肯定全看见了。”
  服务生已在vip区里收拾桌子了。
  金天正在左顾右盼急切寻找之际,魏然走了过来,站在舞池下面扒着金天的肩膀头儿说:“还傻找什么哪?你还不赶紧追出去。再瞎找人家一会儿就都上车了。”
  金天赶紧跳下舞池。只听背后孟菲哈哈大笑,那笑声都有着强烈的节奏感。
  追出大厅,还好红姐还在眼前。
  温红已经穿好外衣站在存衣间前,正在往包里放着东西。
  金天连忙说道:“红姐,我……我……”
  金天还没“我”出什么,只见温红走到他面前,微微竖起食指,轻轻地封住了他的嘴唇。说道:“进去吧,尽情地享受吧。别让里面的那位,等急了。”
  说完微微一笑,扭身下了楼梯。
  金天两手深深地插在自己的头发里,紧挪两步到罗汉床前,腿一软,瘫在上面。
三十三
  周末风波过后,金天没有主动联系过温红,没打过电话没发过短信。
  他没打算和温红解释什么,这种事情越描越黑。
  再说温红平常又不习惯上网,更不用msn或者qq网上沟通。网上沟通倒是方便,轻描淡写说几句道歉的话无伤大雅。打电话太过于直接,所以沉默是最好的解释。
  金天倒是平常上班一到办公室就挂着msn,毕竟是做it行业的。杂志社同事之间的沟通,客户之间的联络,旧时同学、亲朋好友尽在金天的联系人列表里。msn是现如今最普遍的电脑聊天方式,快速便捷。
  有时金天在路上堵着车,心烦意乱之际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机,心里真想拿起来给红姐拨一个,听听那柔软的女中音。可是刚一拿起,当翻到电话簿中存着红姐手机号码的那一页时,就又迟疑了。给自己找个诸如开车不能打电话,下一个路口就会有交警出现的借口又把手机合上了。就算潜意识驱动着他真拨出去,金天也会立马清醒过来赶紧按下红色的挂机键。其实温红的手机号码金天在梦中都能念出来,路上如果遇到汽车尾号那几位数字与红姐的手机号后几位相同时,脑子里也会即刻浮现出那高挑丰腴的身形和端庄秀丽的脸庞,尤其是她在苏丝黄里微微竖起食指,轻轻地封住了他的嘴唇的样子。
  金天一直控制着自己,这当口儿就看谁绷得住劲儿了,谁先找谁很重要。
  还是温红先绷不住了。
  温红绷不住之前,还有一个更绷不住的,那就是孟菲。
  周末风波过后的第二天中午,孟菲的电话就打来了。好一通儿地给金天赔不是,诸如都是酒精惹的祸之类的。先是肯定自己在思想上精神上犯下的不可饶恕的错误,再是对金天肉体上构成的极大伤害表示出深深的歉意,进而提出约金天吃个中饭当面道歉赔罪,并邀金天在茶余饭后到其苹果社区的暖阁之中小叙片刻,她袭人姐姐将亲自端端茶奉奉水,嘘嘘寒问问暖,诊视诊视宝玉弟弟大腿上那朵朵梅花伤处,必要时还可以取其玉露之津华,以口吻之,助其伤处迅速愈合。
  接完这个电话,金天中午饭都没吃下去,心想:“我要是真进了苹果社区,进大门时是快两百斤的一壮汉,出来还不成水晶框的照片了。哎哟哎!进你家就光喝喝茶聊聊天听听音乐啊?哪有猫儿把鱼衔回了家却当枕头用的道理?还玉露之津华!真是玉露也是搀了昨晚大瓶威士忌的玉露。”
  打死金天,金天也是不会去的。
  金天挺拿孟菲当知心朋友的,毕竟是真性情的女子。他不是不喜欢孟菲,他是觉得孟菲别看表面上咋咋呼呼大大咧咧的,其实关起门来很是善待于人。特别是要存在了实质关系之后,真掏心窝子真投真感情。而金天却是那种在没有想好一切之前不会采取任何行动的人。换句话说,他不想伤任何人的心。况且他心中那份儿爱的空白已经完完全全被他那“画中的女子”所占据了。
  温红绷不住了找金天可不是像孟菲那样电话里调调情,而是一件正经的大事。
  “天涯情”集团总公司的网络系统整体瘫痪了。
  通电话时,温红那边真急了,虽然说话的语速就是比平时快了那么一点点,但也听得出是急了。这种急要是放在孟菲的身上,早捏着小尖嗓儿叽嘹叽嘹的了。平日里孟菲一遇到什么着急的事,往思容网络公司市场部办公区那儿一站,传出来的声音就好像周末农家乐刚走到村口,就听见农家院子里杀鸡宰羊踩猪尾巴同时现场广播一般。
  “天涯情”集团总公司办公网络系统瘫痪一小时之后,温红拨通了金天的手机。
  翻开手机接听时,金天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一时间多少有点找不着北,他心想:“还好是茶杯不是下巴。”
  还得说《网络时代》杂志社办公室主任老郑耳聪手快,听见社长办公室里“咔嚓”一声儿,那么大动静儿,赶紧拎着墩布过来收拾。
  温红先问:“咦?金天,你那边是怎么了?什么声音啊?”
  金天敷衍说:“哦,没什么。刚才我们这儿的办公室主任老郑把茶杯摔了。”
  老郑正在金天办公室里收拾着地面,听见金天这一句,抬起头扶了扶老花镜看看金天。心说,和我们社长通电话的肯定不是一般人,八成是二般的,不一样啊!此等黑锅还需要我来背?
  金天转过身,背对着老郑。
  温红说:“伤着人没有?要不你先忙,别耽误你那边的事。”
  “没什么,都收拾完了。红姐,上次……”金天支支吾吾刚想往下说。
  “别说上次了,都过去了。我找你有点事,是想请你帮帮忙。”温红打断了金天。
  金天说:“哦,那你说吧。”
  温红说:“是这样,我身边就你是学计算机的,上次咱们吃饭时,你也和我说了些电脑网络的事情,所以我第一个就想起你,想请教请教你些问题。我们总公司的计算机网络全部瘫痪了!”
  金天问:“哦?具体什么情况?瘫痪到什么程度?”
  温红说:“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你知道我对电脑一知半解,也就是平时会用会操作。我的办公室工作人员说,昨天下午开始服务器运转就很慢,带着整个公司网络也慢。等到今天早上上班开机整个网络从服务器到每位员工的办公电脑就都不能用了。”
  金天说:“估计八成是中病毒了。你们那儿的网络有没有应用相应的安全管理措施?就是安装相关的安全软件与安全硬件?”
  温红说:“应该是中毒了。我这儿的网络管理员也说可能是。但是他说我们中的病毒传播速度太快,中毒太深。网管自己根本就解决不了,所以我才想请你帮帮忙。好像只装了一些常用的杀毒软件。”
  金天说:“哦,我大概明白了。你看我什么时候过去合适?”
  温红说:“嗯,那就麻烦你了,你能来是最好。日常办公倒不是很急,耽误两天也就耽误两天。最主要的是服务器里面的数据,我们总公司的数据库要是丢失了,可就麻烦了。所有分店都要与我这儿总公司的服务器保持时时数据更新,而且每天晚上各分店都要报当日的销售额。”
  听到这儿,金天只一句话:“我这就出门!”
  一个小时后,金天带着《网络时代》杂志社的两名网络管理员出现在“天涯情”集团总公司的大办公区。
  那天长安街实行临时交通管制,堵了好一会儿,才从京西开到国贸。
  路上堵车的时候,金天还给他的好朋友绿盟网络安全公司的总裁沈业打了个电话。
  绿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网络安全公司,其客户遍及国内政府机构,大型国有应用行业,如电信、银行、石油、证券等。抢修像“天涯情”总公司这样的一个才拥有百十来台终端的小型局域网络对于绿盟公司的技术人员来讲,纯粹是小菜一碟。
  总裁沈业立即安排最得力的技术人员到“天涯情”配合金天。
  毕竟是和《网络时代》杂志社常年合作的铁杆客户,且金天与沈业私交甚厚,于公于私都会是鼎力相助的。
  温红等金天一行到公司后,安排了手下协助金天抢修。布置完工作,温红去赶一个重要会议。
  金天到“天涯情”不出半小时,绿盟科技的技术人员也到了。派来一位技术总监,顶级的病毒高手。
  金天与绿盟公司的技术总监一起分析了病毒情况,制定了抢修方案,中午开始着手抢修。
  “天涯情”集团总公司的整体网络实在是太脆弱了,如同未穿衣服一样赤裸裸地展示在互联网中。那些个最普通的查杀病毒的网络版软件在复杂多变的网络环境中形同虚设。服务器中的数据库也就是整个“天涯情”集团的信息资源命脉居然就这样毫无保护地暴露在网络之中,连最起码的加密手段都未采取。真是让金天和绿盟公司的一干人等瞠目结舌。
  金天立即给温红打了个电话。
  金天说:“红姐,等你回公司后,我要详细地给你普及普及网络安全知识。”
  温红不明所以地问:“又出现什么问题了吗?”
  金天说:“没出现什么新问题,已经在抢修过程中了。估计明早你就能接收到各个分店店长报上来的当日销售报表。”
  温红放心了许多,说:“哦,那太好了。明天能修好就真是奇迹。多谢你了金天。”
  金天说:“能正常运转起来是不成问题,但你公司的网络实在是太脆弱了,如果网络修复之后还是这样赤裸裸不加任何安全措施的话,那么今后网络瘫痪出现的次数会更频繁。”
  温红也意识到了严重性,说道:“好,等我回去你详细给我讲讲。”
  当下,网络系统应用得很广泛,但很多国内传统行业的企业对网络安全的隐患普遍都不是很重视。都是等问题发生了才知道着急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况且很多企业网络系统日常维护都不会考虑到进行数据的时时备份,也就是网络灾难备份意识。美国“9·11”事件就强有力地用事实证明了网络数据灾难备份的重要。
  金天见到温红时说了两点他认为最需要重视的。
  第一是“天涯情”总公司现有的杀毒防毒工具全部是普通用户应用的网络版杀毒软件,而非企业级应用的。一旦感染病毒而未彻底查杀清除的时候,病毒在整个局域网络中的传播数量与传播速度就是惊人的。事实就证明了,“天涯情”总公司昨天下班的时候整个网络还能应用,就是网络速度奇慢,而今早就是彻底瘫痪了,说明病毒在局域网内迅速传播扩散。
  第二是服务器中的数据库,也就是“天涯情”总公司的信息命脉。
  金天说:“红姐,我给你举了一个很现实的例子,比如你的钱、财、物等贵重物品,你肯定是会去妥善保管并加以安全措施的对吧?最简单的就是例如应用保险柜、保险箱。”
  温红点点头,继续听着。
  金天继续说:“但是你服务器里的公司所有数据库信息呢?这难道不是更重要的资源吗?‘天涯情’的菜单、菜品的报价,甚至一些名菜的配菜秘方,单日的销售额,月或季度的销售报表。这些信息一旦被黑客窃取,被同行竞争者盗用,这不是更重大的损失吗?”
  温红才慢慢领悟过来,对身边忙碌的金天也多少刮目相看了。心说:“他可真不像是个常泡夜店的花花公子,讲起技术来头头是道的,很有经验。”
  金天和绿盟公司的技术总监先是把“天涯情”服务器中的全部资料与数据库进行成功备份。备份的时候温红还一直是提心吊胆,听了金天的一番话心里七上八下地生怕数据丢失。再应用专业的杀毒工具彻底查杀清除服务器中的全部病毒。彻底清理干净之后,恢复了服务器系统。并在服务器前端也就是网络的入口处安装了硬件防火墙,彻底阻断来自互联网的病毒与黑客的入侵。服务器彻底抢修完毕之后,又逐个排查修理终端中毒电脑。全部终端扫描查杀完毕,个别电脑又重新恢复了系统之后,才把备份出来的数据库完好无损地恢复进服务器。等网络全部正常运行之时,已经是隔日东方鱼肚白了。
  有了金天,“天涯情”总公司的网络就再也没有瘫痪过。
三十四 (1)
  温红又为金天准备了一件礼物,这次她准备亲自送,她希望他能够收下。
  是一块对于金天来讲价值不菲的表。
  欧米茄海马“詹姆斯·邦德”纪念腕表,金天很喜欢。
  有部电影叫《时光倒流七十年》。
  “她可真漂亮!”
  “是啊!你和她一样,都属于那种油画般的古典美。”
  “你这儿一口的京片子,就是嘴甜!”
  “呵呵,那要看我是在赞美谁了。”
  “天涯情”餐饮集团总公司内部网络正常运转的一周后,金天好说歹说才约温红来苏丝黄喝喝酒。孟菲惹的那出事儿,甭看金天嘴上不说,行动上怎么也得赔赔罪,哄哄温红才是。他明白,如果那件事儿黑不提白不提地一抹搭脸儿就算是过去的话,于情于理肯定说不过去。
  可巧近几日苏丝黄俱乐部正在举办奥斯卡经典电影回顾周,当晚的主题是《时光倒流七十年》。
  刚绕过屏风,温红就被银幕上的女主角深深地迷住了。
  “我哪有人家国际影星的那种气质。你看那永远镇定自信的修养和雍雅从容的气度举止,绝对是大家风范。她的美确实与众不同,同样是气质美,奥黛丽·赫本侧重于清秀,而她侧重于娇媚,娇媚得近乎绝尘!”
  能让温红这样的美女不停地去评论的银幕巨星,应该是绝对能倾倒万物的。
  舞池后面的银幕上不断重放着《时光倒流七十年》的电影剪辑,而《somewhere in time》的电影原声音乐也始终循环往复地萦绕在苏丝黄二楼整个大厅内。电影的巨幅海报,女演员简·西摩尔与男演员克里斯托弗·里夫的电影剧照也摆放于各个角落。甚至连影片中格兰特酒店陈列室内所挂的那幅能让男主角richard魂牵梦绕的女主角elise的照片也惟妙惟肖地复制了一张,挂在正对着吧台的苏丝黄陈列墙上,elise那含笑的神态简直与影片中一般无二。淡黄色的灯光照耀下,elise仿佛从照片中缓步走下来一般,信步到吧台前,与众共醉。
  极光柔和地缥缈行走在屋顶,映衬这“似曾相识”的浪漫。
  “哦,她叫简·西摩尔。我没看过这部影片,真是不应该。”温红看了看屏风后的海报说。
  “我记得我第一次看这部电影还是上高中的时候,那时北京电视台有个力士国际影院,她给力士香皂做的广告很是迷人。”金天回味着。
  吧台前,温红坐了下来,金天倚着吧台边儿,陪在她身旁。服务生取来金天存在吧台的蓝方威士忌。
  温红为金天斟满。
  “咱们先干一杯!金天,谢谢你不辞辛劳地为我抢修网络。”温红一片至诚。
  “当”的一声儿,两杯相碰。
  “没想到你那天挂了电话就跑过来了,一忙就是一夜,真是辛苦你了。”温红望着手中的酒杯。
  其实她原本没想给金天打电话,也没想再搭理他,至少短期内没想。之前安排张馨送个小礼物过去,金天没收,温红就多少有些不自在。那个周末叫金天来喝酒,在苏丝黄里孟菲当着她的面儿可劲儿跟金天调情,温红看在眼里更是耿耿于怀。她可不想上赶着金天。网络瘫痪的那天也是没招儿了,有病乱投医想电话里咨询咨询金天,可没想到刚说了几句,金天就风风火火地带着技术人员跑来了。没一个小时就出现在她面前,这至少说明一点,金天还是拿她当回事儿的。温红嘴上说得轻描淡写,其实内心着实感动。
  金天举起酒杯随口一答:“咳,举手之劳。那天正巧我手里没什么事情,杂志社过了年也就不怎么忙了。能帮得上你的我就多尽尽力。”
  其实杂志社平时上班能没事吗?金天和两位网络管理员全是放下了手中的一切工作冲到“天涯情”的。
  温红说:“上次来我公司的那位绿盟公司技术总监和你那两位网络工程师,我准备好好答谢他们一下。看他们什么时候有时间,金天你带他们去我的国贸店,我准备最丰盛的酒宴款待他们。跟人家也不熟识,人家来我这儿忙了一夜,心里着实不落忍。”
  “行,这个好说。”金天说道。
  “还有,你跟我提起的那些网络安全建议非常实用,我们这些做传统行业的人普遍都没那个意识。后来我也问过我的一些生意上的朋友,她们日常办公也都普遍依赖于网络,但全无任何防范意识。呵呵,她们都说你心挺细的。毕竟现在全是电子办公,很多信息资料全存在电脑里,如果丢失可就全瞎菜了。”温红笑盈盈地说。
  “呵呵。红姐,‘瞎菜了’可是老北京话儿啊。”金天笑道。
  “嗯,是啊。我会说的不多,就会说这么几句。你什么时候教教我说北京话。听你们老北京人说话,觉得特有意思特带劲儿。别看我在北京这么多年,认识的地道的老北京人还真不多。”温红笑道。
  影片中的那首温柔多情、缠绵悱恻的钢琴协奏曲《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萦绕在耳边,这首《时光倒流七十年》的灵魂曲着实敲打着苏丝黄里的每一颗心灵。
  举起杯,两人相视一笑。
  继而避开了对方正自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可一转瞬当彼此又互相关切地偷视时,发现对方的眼里仍然只有自己的影子。目光相遇,两人的身影重合在彼此的瞳仁里。
  又是甜甜一笑。
  “你在笑什么?”温红翘起嘴角问道,稍稍瞪了金天一眼。
  金天含笑道:“没啊,我没笑什么。”
  “我看到你笑了,那你没笑什么是在笑什么?”红姐又调皮上了。
  “我刚才真没笑什么。我见到你笑了我才笑的。那你刚才又是在笑什么呢?”金天也调皮地反问。
  温红翘起下巴,小脸一绷说:“我也没笑什么!我也是看到你笑了我才笑的。呵呵。”
  喝了两口酒,金天说:“我知道你在笑什么。”
  温红不语,望向舞池后面的银幕。
  沉了一会儿,金天喃喃地道:“咱们第一次在苏丝黄里喝酒时,就站在吧台的这个位置。”
  温红没应金天,看似心思都在银幕上。
  老半天才回应一句:“是啊。”好似说了,又好似没说。
  温红扭过脸儿来,轻轻弹了一下金天放在吧台上的手背,说:“你呀,工作起来蛮像个严谨治学的博士的,可消遣起来却又是个十足的花花公子。”
  金天微微脸红:“我什么时候花花公子了?”
  “还说没花花公子过?喏!上上周末社长大人您还在上面跳得那叫一个尽情尽兴呀。怎么这么快您就给忘啦?”说着温红冲舞池上一努嘴儿。
  金天脸又红了,连忙解释:“我,我那天……哎,我和那个女人真没什么,她是我一位很重要的客户,仅此而已。”
  温红笑了笑:“没事,呵呵。就是有什么事儿,那也是你的事儿。你不用和我解释什么的,呵呵。”
  “红姐,我,我。唉。”一时间,金天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算了,看在你为我抢修网络辛苦了一夜的分儿上,不难为你了。来,喝酒!”
  温红和金天使劲碰了一下。
  温红把酒杯放在唇边含糊地说了一句,不过金天还是听清楚了。
  “我看你啊,在苏丝黄里等的女人也不止我一个。说不定那个和你跳舞的女人你等了她大半年呢!呵呵。”温红也就是调笑调笑他。
  可金天一听这话多少还有点急了,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天地良心!我在苏丝黄就只等过你一个人。这辈子,我在苏丝黄也只等你一个人。”
  温红怔住了。
  听到金天的这句话,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脸上依然神态自若:“哦?那你倒是说说看。上次也就是听franky那么一说,说你在一个多月里,天天来这儿等我,就是为了和我认识。傻小子,你详细讲讲你是怎么来这儿等的哈。”
  金天给自己续上一杯。
  “我来这儿找你,和这部电影《时光倒流七十年》一样。”
三十四 (2)
  银幕上,elise幽幽地徘徊在湖畔边,而richard历尽千辛万苦穿越时空回到七十年前,痴迷地去寻找他的elise。随着《somewhere in time》主旋律的层层叠加,推动着richard缓步穿过湖畔的连连树阴,直至置身于光明之中,直至置身于elise那柔情的眼神中。在这时光的某个拐角处,两人四目交汇。夕阳西下的湖面上闪烁着金色的波光,娇丽的容颜略施粉黛,微微飘起的发丝无比温柔地倾诉着刹那的情牵。无需更多的言语,只有轻轻的那一声:“it’s you,isn’t it?”(中文:是你吗?),那一刻,richard明白他此生都将为elise而牵绊。
  银幕下,吧台前的这位高大男子也明白,他此生都将为身边的这个女子所牵绊。
  温红一边看着银幕上影片剪辑,一边听着金天的故事。
  手中的酒杯被银幕上与银幕下故事同时凝固,她的思想在那一刻多少失重。
  金天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知道我不辞辛苦地夜夜来找你,并不是出于某种纯粹的欲望,而是因为我觉得能和你相识我不会遗憾终生。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给自己下了一个判断,我不想和你只有短暂的目光交错、匆匆的擦肩而过。”
  金天柔情地叙述着,《somewhere in time》丝绸般的旋律映衬着那略带沙哑的厚重男性嗓音。他想一吐为快,一时间他想把他的心都掏出来放在吧台上。也许是酒精的催动?也许是影片的渲染?也许是音乐的感染?也许……也许有太多的也许。
  温红的目光不再躲避,温柔地凝视着金天的眼睛。
  “第一次见到你时,我记得你是在留声机的那个角落。”金天柔情地朝那留声机望了望,“你的容貌迷失了我。不是因为你的美貌,而是因为你实在太像一幅陪伴了我一生的油画了。你的容貌与那画中的女子简直一般无二,惟妙惟肖。”
  温红要求金天讲给她那幅油画的来历,她想听。
  “我知道我那时来苏丝黄等你的做法有些过于单纯。但那是我的梦,为了寻找我的梦,天天来等你,是值得的。”金天又饮下一杯。
  银幕上,格兰特酒店的大厅。richard缓缓地步向陈列室的深处,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丝丝飘进室内。风儿吹动窗帘,阳光更多倾洒,陈列室的尽头散发出耀眼的光芒。那光芒下是七十年前elise绝美的身影。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慢慢地向前摸索。照片下,他久久地凝视着那迷人的微笑。
  “我就像richard痴迷于格兰特酒店里的那幅elise照片那样,痴迷着你。”金天的目光简直能融化杯中的冰块儿。
  温红听得有些痴了,轻轻地牵起金天的手。
  “你给我讲讲那电影吧,我想听。”温红多少有些哽咽。
  richard不甘心就这样与自己迷恋的人失之交臂。他有着一份感情存在于所有被遗忘的事情后面,深深刺痛着他的心与灵魂。为此而废寝忘食的richard,在大学时代教授的帮助下,穿戴着七十年前的衣物,凭借着催眠术回到了七十年前。
  在那里,他找到了elise。很快他们热恋起来,每一分、每一秒他们俩都过得非常快乐,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幸福。但elise的经纪人william却想尽办法要分开两人,因为他害怕坠入爱情后的elise会迅速离开她的演艺之路。然而这一切却不能把他们分开,就在他们愉快地谈论着将来时,richard却意外从衣袋里拿出一枚因他的大意而带来的属于七十年后的硬币,瞬间的时空转移把他带回了七十年后。
  无法寻回爱人的richard将自己锁在房间里。几天后,格兰特酒店的员工才发现因为绝食而昏迷不醒的richard。
  在天堂,richard紧握着elise的手。相隔七十年,两个相爱的人终于重聚,永远在一起。
  “我一定要和你一起看这部电影。”
  “你的微笑和电影中的elise一样。”金天柔声说道。
  温红站起身,牵着金天的手,两个人被这丝绸般的乐曲推进舞池。
  在那永恒的旋律下,在那宽阔的银幕下,相拥共舞。
  她依靠在他的肩头,他感受着她那丝丝的颤抖。
  银幕上,elise述说着她那爱的誓言:
  “我遇到了我的梦中情人。他是我一直以来朝思暮想的人,他总是出现在我梦魂最深处。我现在几乎都可以亲眼看到他。如果他真的在这里,我会对他说什么?请原谅我,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我一生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之后却又认不出他来,是你第一次给我这样的感觉。有没有任何方式能让我告诉你,我的生命有了如何的改变,有没有什么方式能让我告诉你,你带给我的甜蜜。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但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语,但除了这一句以外——那就是‘我爱你’。”
  苏丝黄大门口,车里。
  两个人还在追忆着影片中的情节,一个讲得兴趣盎然一个听得如痴如醉。深夜,谁都不舍得离去,深深地陷入缠绵的剧情中不能自拔,好一会儿才缓过点神儿来。
  温红从后座上拎过自己的手袋,从里面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
  “金天,今晚真令人难忘。对了,为了感谢你上次对我的帮助,送你个小礼物。”说着随手递到金天怀里。
  金天打开包装,是一块欧米茄海马“詹姆斯·邦德”纪念腕表,黑色的表盘上印有007的手枪标志。
  金天很喜欢欧米茄这个品牌,一直戴在手上的就是海蓝色表盘的老海马。那是他二十八岁生日时,父亲陪他一起去亨德利钟表行购买的。那年金天刚刚升任《网络时代》杂志社的社长。父亲为他挑选老海马,也是对他事业成功的一点纪念。
  每每金天去东方广场拜访客户时,如路过欧米茄专卖店,他都会进去看一看。一个车,一个表,大多数的职场男人都喜欢这两样。金天早就看上这块同轴的007纪念款了,黑色的表盘透着成熟凝重,并且45mm的宽幅轴距戴在金天略粗的手腕上显得很是扎实。
  金天没有买,他也不会买。作为一家主流杂志社的社长,年薪四五十万的收入足够他去支付更奢华的生活。但是金天觉得,够用就好。70年代的人和80年代的人在生活要求上还是存在着本质的区别。前者的孩童时代刚刚是改革开放初期,那时家家都不富裕,仍都过着拿着各种票证排队、节衣缩食采买的日子。现如今作为社会中坚力量的他们更珍视朴实的现实生活,更理解美好生活的来之不易。他们在乎的是生活的内涵,而不是一味追求生活的高质量、高奢华与高享受。奢侈品对于70年代人来讲他们并不排斥,但也就是点到为止。有套舒适的房子,有辆说得过去的车子他们就很知足了。
  金天的《网络时代》杂志社有个编辑,80后女孩,刚工作没有两年,月收入才只有六千元,且还是一般家庭子女,一周里五个工作日,一天能换一个包来,皆是lv、gucci等一线高档品牌。一年里换个十部手机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每每看到这位80后女编辑的件件新品,金天总是和杂志社的员工们面面相觑。对于金天这代人来讲,对于奢侈品的追求是有限的。社会生活中的身份地位单靠奢侈品价值的提升是不行的,它并不代表拥有者的全部。
  金天合上了沉重的表盒。
  声音多少有些哽咽:
  “谢谢你,红姐。真的很谢谢你,我很喜欢这块表。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贵重的礼物。刚才在苏丝黄里我对你讲过,我很珍重与你的相识,能和你成为朋友我已经很知足了,我别无他求。你的心意我会牢牢地珍藏在心底。”
  说着把表交还在温红手里。
  温红又执意了一下,金天还是把表盒推在红姐手里。
  “这样吧,这块表先放在你那里,希望终有一日,能像影片中elise把金表交给richard那样你把它交给我。”
三十五
  2007年3月7日。临入睡前,金天和温红聊着手机。
  “在忙什么呢?金天。”
  金天伸了个懒腰回答:“没忙什么,我在看小说,一会儿就睡。”
  “哦,看什么题材的呢?爱情小说?”
  “是《绿里奇迹》,斯蒂芬·金写的。”
  温红说:“哦,我知道这个作者,美国的悬疑小说大师。他写的《肖申克的救赎》很好看。”
  “红姐,这么晚了你也没睡?”
  “没睡。我睡不着,看看电视。”
  “哦,不会是在看韩剧吧?”
  “呵呵,你猜得还真对!是在看韩剧呢。”
  “现在女孩流行看韩剧。”金天说道。
  “是裴勇俊演的。名字叫《来世还等你》!”
  金天没答话。
  “金天,你在听吗?”温红听金天没回应,问了一声儿。
  金天回答:“嗯,红姐,我在听。”
  温红喃喃地道:“我最近有时会想起你和我说的那幅油画。”
  金天又没答话。
  停顿了一会儿,只听金天说道:“不早了,红姐。你身体最近也是不太好,早点休息吧。我明天上午还有个会。一会儿我也就睡了。”
  温红说:“嗯,好的,晚安。”
  “晚安!”
  树上的苹果红彤彤的,树下是红姐依偎着金天那宽大的肩膀。一阵阵儿清凉的微风轻轻吹过,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暖暖照在两个人的脸上,照得如同树上熟透的苹果一般,周围是绿茫茫的一片草地。金天坐倚在树下,红姐枕在他的胸前恬然入梦,好像卧在柔软的沙发中。金天那宽大的手掌在身旁的草地上轻轻拂过,任由那根根草尖在掌心划动。痒在手中,甜在心里。
  金天也恬然入梦。
  第二天是全世界庆祝的节日,3月8号,国际劳动妇女节。
  金天起得很早,他要在到办公室前先去做一件事。这是他昨晚入梦前就计划好要去办的。他来到了中粮广场,那儿有他一位忘年交的女性好友王姐。
  王姐十五年前也住劈柴胡同,算是金天的邻居,今年五十岁出头,比金天的父母小一代人,几年前在原单位办理了内部退休,先生是国家公务员,正局级的干部,儿子还在读研究生。退休赋闲的王姐在中粮广场开了一家花店。
  王姐年轻时很美,上了年纪也是仪态万方。搭上做鲜花生意,所以王姐的生意很火。
  王姐忙不过来的时候,就叫金天来帮忙。金天得空之时也乐意帮王姐打打下手扎扎花束,时间长了金天闭着眼睛都能打出漂亮的花束来。王姐不会开车,有时他还会帮王姐去花乡采购上货,这也是金天周末闲暇的消遣。
  金天一大早儿过来,不是为给王姐帮忙。
  他是为了订一束花,送女孩儿的花,送给红姐的花。
  金天说明了来意,王姐立即欢天喜地地到冰柜里取出昨天刚上的鲜切花。王姐还是第一次见到金天送花给女孩子。金天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为金天高兴得直笑不拢嘴。
  王姐给金天取了三十六朵红玫瑰,解释说:“你就取三十六朵吧。花语是:我心属于你!再配上两朵百合。花束不大不小正合适。”
  金天自己来扎,他要把自己的心意扎在里面。
  那些玫瑰红得娇艳,好似要滴出水来一样。他用剪刀精心地修剪着花边儿。两只百合扎在中间,四周围一圈玫瑰,配上一些黄莺点缀。
  王姐问金天:“你来挑挑看,用什么颜色的包装纸最好?”
  金天想都没想就回答:“淡紫色的吧,收花的那位女孩儿平时喜欢穿淡紫色的衣服。”
  系上绸带,整束花金天打了足足二十分钟。
  “弄得可是真细啊!平常帮我打花都没见你弄得这么细过。”王姐打趣地说。
  略喷上一些水,花儿着水欲张。
  王姐递给金天一张小卡片,说:“写上你的祝福吧。”
  金天手中的签字笔悬在卡片上迟迟未落,他从来没有给红姐写过什么东西。
  “写点什么呢?”金天问自己。
  “写句祝福的话,再写上是我金天送的?显得自己太没有品位了。”
  “有了!就这么写。而且通过这么写还能说明一点……”
  金天动笔了。内容是:“祝你快乐每一天。”就这么几个字。但是在签名处,金天画了一只小猪,一只可爱的小猪。
  金天掏出钱包,王姐执意不收。金天硬塞给了王姐,说:“这代表我对收花人的诚意。”
  他拜托王姐亲自送到国贸去。临走时他还嘱咐王姐不要提送花人是谁,如果收花人追问,就说是一位男士到花店里订的花。
  他想证明他所惦记的那一点。
  打从王姐的花店出来后,金天每过十分钟就看一眼自己的手机。
  生怕错过一个电话和短信。
  到了《网络时代》杂志社办公室,金天嘱咐办公室主任老郑替他接听一切办公电话,拒绝一切来访。所有的工作都等过了今天再说。
  他要等个电话,哪怕是短信也好。
  可是等啊等,一直没有。
  平日里只要是工作时间金天的手机总响个不停,可巧那天上午一个电话也没有,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面前的办公桌上,别的电话都好像是在为金天所期盼的那个号码让道儿。
  时间不知不觉流过去,已到午饭时间。
  “什么都没有。”金天的心凉了。
  金天没去餐厅,一个人闷在办公室里,什么也吃不下去,什么也干不下去。
  时间已过下午两点,他的心彻底凉了。
  金天抄起办公桌上2007年第四期杂志封面设计稿,皱了皱眉心想:“这个美编毛毛,就是年轻,平日里对他太好了,惯坏了宠坏了,就设计这么个破玩意儿对付第四期封面,平时上下班还经常迟到早退的,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是到了该批评教育的时候了。”
  想着想着在办公室大喊一声:“毛毛,进来!”吓得编辑部里的毛毛浑身哆嗦。
  可就在这时,金天的手机响了。
  是条短信,红姐发的。
  内容是:“我刚才一直在忙于应酬,来不及给你发短信。”
  美编毛毛哆哆嗦嗦地刚到社长办公室门口,金天攥着手机冲毛毛一摆手,说:“去吧,去吧。没事了。”
  “嘀,嘀!”短信铃音又响了。
  内容是:“那个猪头很像你。”
  《网络时代》社长办公室里传出爽朗的笑声。
  “郑主任,麻烦您去帮我买两个汉堡来。我饿了!!!”
  温红坐在棕榈泉宽大的落地飘窗前,望着窗外夜空中的一轮皓月、点点繁星。
  棕榈泉的落地飘窗擦拭得很是透亮,透亮得使人不由自主地想去伸手把那颗颗闪亮的星星摘下来。
  这样看星星看月亮她已经看了很久很久了。
  不是今天这样。
  而是经常这样。
  每天睡不着的时候,她就会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这样看。
  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
  “大同的星星是不是也是这么亮呢?”
  她很想大同。比起首都北京来,虽然很破,虽然很脏,但那是从小生长的地方,留下了太多的回忆。
  明年就是奥运。北京为了治理空气污染,市政府下了大力气。清晰的夜空中点点繁星晶莹闪耀,那银盘似的满月映照着不远处朝阳公园里的湖水。
  小时候父亲指给她什么是北斗七星,什么是大熊星座,什么是小熊星座。月亮旁边那颗最亮的,是金星。
  宽大的客厅里一片黑暗,没有一盏灯是亮的,静得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也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她的身躯完全隐没在没有一丝光线的客厅中,独自享受着黑暗。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彻底地安静下来。她的心太需要静了。月光透过落地飘窗映进屋子里,洒在她的蕾丝裙边,洒进手中盈盈波动的酒杯里,那明月的银光在杯中冰块儿的棱角尖闪烁交汇。
  同样,还洒在身旁水晶花瓶中那束娇艳欲滴的玫瑰上。
  红色花瓣上的晶晶水滴折射着月亮的美丽。
  看着看着,仿佛夜空中的组组星辰随着她的思想慢慢移动着、拼凑着,不一会儿,父亲和母亲那慈祥的笑脸浮现在她的眼前。
  温红的眼眶湿润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拭掉眼角的泪水,站起身,走到飘窗前,手抚在玻璃窗上仔细地分辨着。
三十六
  如果再让温红选择一次,她情愿不来北京这繁华的都市,情愿不住在棕榈泉这个充满欧洲古典风格的豪华国际公寓之中,情愿不用身上那件件昂贵的奢侈品来填补自己的空虚。
  周围的一切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的事业。她的生活。她的人情。她的世故。她的社交圈子。
  每次在苏丝黄买醉,她真希望一睁眼周围的一切全没了,全消失了。当然第一个先消失的就是手机,那个一天到晚响个不停的手机。
  但是没有办法,她已经处在这个循环往复的洋流之中,只能无助地向前航行,半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心情极其烦闷之时,也只能靠购物来缓解。那些个限量版唯一版的奢侈品也只有在刷卡的一瞬才能多少刺激一下那已近麻木的神经。
  偌大的豪华公寓里,只有她一个人。
  楼下还有一套同样大小的公寓。本来是打算让父亲母亲在楼下颐养天年的。
  可是……
  每每一想到这儿,温红就泪如雨下。
  年前回过大同一次,现在的矿区治理得比以前要好得多了。
  又回去看了看矿务局的家属区。小时候住的平房早已不复存在,都盖起了一栋栋小楼房。温红还能找到儿时小平房的所在地。
  父亲在大同市矿务局工作,年轻时是个普普通通的职员。母亲在同煤小学教书。那时人们的生活都不是很富裕,日子过得很是清苦,生活却是很充实很快乐。
  高考,温红填报的是北京商学院。为了保险报了个专科,学习财会。结果居然考中了。在当时的大同,矿务局的孩子能考进北京实属不易。
  三年的专科学习,使温红更加热爱北京。
  毕业后回去是帮助父亲打理生意。
  1994年,父亲下了海,和叔叔一起开了小煤矿,属于第一批自己办采矿证的小企业。那时办理一个采矿证,大概也就是七八十万元的投入,而现如今,一个矿区周边的小矿的采矿证大概需要两千万人民币。
  一时间,家里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尤其是到了2000年,全国煤炭价格一夜暴涨,一天的收入就是五十万人民币。
  一年之间就成为了千万富翁。
  生活的大转变应该让温红一家非常快乐非常幸福才对,但事实并非如此。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完完全全的幸福、美满只能出现在童话故事里。这一切皆源自温红的弟弟。
  弟弟叫“嘟嘟”。
  温红1971年出生,嘟嘟是1977年出生,温红比嘟嘟大六岁。
  母亲怀着嘟嘟大概七个月的时候,走在矿务局家属区那坑坑洼洼的柏油路上时摔过一跤。去市里妇产医院检查,大夫听了,说胎位什么的都正常。
  看似没什么事情,但是嘟嘟出生后,四五个月还总是抓不住东西。等再大一些总是站立不稳,始终是学不会走路。
  同煤医院的大夫诊断嘟嘟为“脑瘫”。
  其实在大同,在矿务局家属区,像嘟嘟这样的孩子多得是。有的是因为怀孕期间滥用药物所致,有的是因为环境污染所致。
  从嘟嘟一落生起,他就是全家人的焦点。
  小的时候还好,就是俗称的“呆傻症”,偶尔伴发癫痫,成年之后还伴发间歇性的精神障碍。现在的嘟嘟别看也有三十岁了,但是实际上的智力水平才等同于十二三岁的孩子。
  父亲母亲为嘟嘟操碎了心。小的时候就不敢让他一个人出门玩,总是要有人跟着,不是父亲,就是母亲,再就是温红。
  到现在,温红已经习惯了,嘟嘟是她生活的一部分。
  2000年,温红带着丰厚的家产又来到北京,继续深造学习,并在北京开始投资生意。她看准了餐饮行业,先是在大北窑第一机床厂旁边开了她的第一家店“天涯总是情”,风味以家常菜为主,也就是“天涯情”国贸旗舰店的前身。2002年正式更名为“天涯情”。隔年在北京大学读完mba后,建立了北京“天涯情”餐饮集团公司,并陆续开业了几家分店。直到现在发展成为在全国范围内拥有三十多家分店的大型餐饮连锁企业。
  温红年轻时很漂亮,高高的个子,丰腴的身材,白皙的皮肤,尖尖的脸膛看着甚是妩媚。佳人总是要配给才子的。
  温红也配了个才子,谈了两年的男朋友同是山西老乡,太原市人,家庭很好。其父母均是省里的干部,父亲还是位高权重者。男朋友在北京大学读到博士,博士毕业后直接分配到中央国家机关工作。
  温红爱算命。大师说她是金命,生辰八字全为阳字,无阴字,命中多金,且有财有库,但命里就无早婚,如果早结婚也会离婚,晚结婚才是最好。后半生才是真真正正的婚姻幸福。一听这个温红就不高兴,扔给大师一摞钱扭头就走了。
  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只要她是真真正正思想健全的女人,没有一个是不希望自己能过上甜美幸福的婚姻生活的,钱财都是其次,温红也是。
  她偏不信大师说的那个邪,当时下定决心一门心思就是要嫁给北大博士。
  婚期都已定好,就差办喜事了。大同那儿也兴热闹,肯定是要大操大办的。
  谁承想婚前两个人在温红的家里吵了一架,其实也就是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而发生的小小摩擦。温红也没当一回事儿。可家里有人当回事儿了,那个人就是嘟嘟。他那时由于不定期的癫痫病发作,还伴发了间歇性的精神障碍。嘟嘟听见最疼自己的姐姐在家里和一个陌生男人发生争吵,受不了了,从厨房里抄起一把菜刀就冲北大博士挥去。
  那之后,婚礼取消了,北大博士也从此永无消息。
  温红看着突发“精神障碍”的弟弟欲哭无泪。
  这就是命。
  多年以来,温红身边不乏追求者,且都是青年才俊。上到政府高官、青年企业家,下到公司白领、艺术工作者。有的图温红的财,有的图温红的貌,有的图温红的情。开始都是热情奔放激情四溢,用尽各种手段苦苦追求。月下举花久久伫立者有之,雨中长跪不起者有之,许诺无限财富许诺政治身份者更有之。但到深入了解,见过嘟嘟之后就又都灰溜溜地扭头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总是匆匆地来,匆匆地走。
  过了三十岁,温红也就不像以前那样渴望婚姻了。幸福的婚姻对温红来讲是那么的遥不可及,面前的这道鸿沟是那么的难以逾越。一直到现在。
  有时夜晚打烊从店里出来,刚拉开车门坐进车里,就看到自己“天涯情”的那些下班的服务员兴奋地跑出门口,有的投进男朋友的怀抱,有的跳上已在门口等候多时的老公的自行车。每见此情此景,温红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心烦意乱之余,到苏丝黄去买醉。
  金天出现之前,温红在苏丝黄里认识过一个小男模。那纯粹是生理与心理的需要。
  刚认识那个东北小伙子的时候,温红感觉他很有教养,很会说话,很会哄温红开心。
  可是日子处久了,他就原形毕露,整日里好吃懒做,就知道花温红的钱。
  那时的温红又陷入了痛苦之中。交往了三个月后,温红就毅然决然地断绝了来往。
  后来她刚开始和金天交往的时候,曾经一度认为金天也一样,也就是个高素质的小白脸。天下的男人都一样,天下的乌鸦一般黑。
  来自家庭的打击使她更无心于感情。
  2003年,棕榈泉刚刚开盘,坐落在北京的东四环内,毗邻朝阳公园,拉开窗帘就能俯视整个朝阳公园的全景。超豪华的国际公寓,顶级欧洲古典宫廷式装修风格。许多影视名人皆入住于此。
  刚开盘的时候,价位就在一万五一平米。在当时,属于北京最高价位的国际公寓。
  温红很喜欢这里的环境,楼下就是北京的天然大氧吧,很适合父亲母亲过来居住。开车出行也方便,一出门就是四环路。于是她一口气在棕榈泉买了两套公寓房。
  楼上的是她自己住,楼下的是爸爸妈妈和嘟嘟住。
  矿区的生意交由叔叔来打理,接一家人一起来北京,颐养天年。
  可是,天又不遂人愿。
  那时正赶上非典时期。温红布置完两套房子,欢天喜地地回大同接父亲母亲和嘟嘟来北京。可温红是高高兴兴回大同去,愁眉不展返北京来。脸上那几条怎么做美容都下不去的皱纹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性情温和的父亲,居然查出了肺癌,而且是小细胞肺癌。
  小细胞肺癌扩散得很快。
  这该死的污染。
  开始还是瞒着父亲,只谎称是肺炎,来北京住住,入院治疗等等。不敢让他知道,但后来瞒不住了,父亲也知道了自己的病情。
  花最多的钱,住最好的医院,用最贵的药。
  冬虫夏草挑最粗最好的吃。
  西北有雪莲,能治疗肺癌,派人去采摘。
  灵芝,同仁堂橱窗里做展示用的,不问价格交钱打包就走。
  但就这样,父亲还是日渐消瘦、衰弱,一日不如一日。
  坚持了一年半父亲去了。
  回大同入葬的那天,下着雨,酸雨,落在黑色衣服上全是灰灰的泥点子。温红已经哭干了眼泪。只有嘟嘟趴在地上,怎么拽都拽不起来。
  母亲也是心力交瘁。
  没两年,母亲也走了。乳腺癌,一直有肿块一直疼,没在意,发现的时候,也晚了。
  母亲临走的时候,把温红拉到床前,她最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嘟嘟。
  温红对母亲说过:“您放心,我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让嘟嘟受一丁点委屈。”
  在北京的时候,总是妈妈带着嘟嘟出门,朝阳公园里溜一溜。北京太大了,没有温红跟着,远的地方娘俩哪儿都不敢去。
  今后的日子……温红闭上了眼睛,想都不敢想。
  现如今,楼下的房子里,嘟嘟和二姐睡得正是香甜。
  母亲走后,温红把二姐从老家接了来,帮她照顾呆傻的弟弟。
  二姐算是母亲远房的外甥女,比温红大几岁,家境贫寒。给别人家做工也是做,温红毕竟是亲戚。二姐刚来北京时,根本不敢下楼,那一口地道的山西话,北京人很多都听不懂。
  看看身旁那束鲜红的玫瑰。
  又想到那只小猪,那只可爱的小猪,温红总算是破涕为笑了。
  温红独自回忆着:
  他可真有意思,居然能想出这样的点子来。这么多年,收了多少束花记不清楚了,能收到一只“小猪”送的花,还是第一次。
  也真够会琢磨的。试探我,看我能不能猜出是他送的花。
  上午前台的小姑娘刚捧进办公室的时候,我还真是吃了一惊,心想是谁送的呢?看到那只小猪,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就算不是,我也希望是他。
  我特意在下班时间下的楼。公司里的那些个小姑娘见到我捧着这么一大束玫瑰,都纷纷过来称赞。电梯间里也是赞不绝口。
  我故意不问他,就是让他着着急。估计他一上午都在办公室里转磨磨儿呢。
  我也是想看看他会不会发个短信来问我,可他就是忍住了。
  别看他在苏丝黄里穿的跟花花公子似的,其实心里……
  哎,他这样的好小伙子应该有个好归宿,会有个好女孩在等着他的。他从小就是在良好的环境里长大,就没见过什么太低劣的事物,又是那么的渴望感情,那么的渴望……
  从和他的第一次接触我就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
  那还是去年年底的时候,我们的第一次相遇。
  我的一句玩笑,他还真当真。夜夜去苏丝黄等我,就是为和我认识。我逗他说是不是在苏丝黄还等过别的女人,他还真急了。
  他其实挺帅的,一些个年轻的女孩很吃他那一套。外表看起来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想起来了,他等到我的那天是个周四。那天晚上回到家,嘟嘟不听话,我和他吵了几句,心情烦闷,才一个人去苏丝黄喝酒。
  他绕过屏风进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认出他了。他看到我也是很吃惊。
  我逗他,装作叶塞尼亚。他竟然很是配合。那低沉的男性嗓音富有磁性,还真像配音演员。
  别看是三十出头的人了,一笑起来,还是那么的天真,那么的烂漫。
  老北京人就是老北京人。尤其是老北京的男人,骨子里就透着那么一骨子玩世不恭的劲儿。
  高高大大的身形,略微有点胖,宽宽的肩膀,从背后看去,有点像年轻时的父亲。尤其他那伏在苏丝黄吧台上的身形,像极了父亲夜晚伏在写字台上为我辅导功课的样子。
  那眼神,柔柔的,像是父亲将我拥在臂弯中,慈爱地注视着我。
  那双手,圆润的大手,阵阵炙热的暖流汇聚在掌心,使人莫名地有一种想捧起来摩挲自己面颊的冲动。
  他握了我的手。很暖,很暖很暖。寒冷的冬夜里,那双手所传递过来的热情仿佛一时间融化了我心灵的层层冰冻。在那时,我的手颤抖了,心灵的颤抖传递到了神经感知的末端。
  那一刻,我真想让他拥我入怀。真想好好依偎在他那宽阔的胸怀里。那个滋味到底是什么,我已很久很久未曾体会过了。
  带他回了家。可在我想要他的时候,他却没有继续。就那样扭头走了。
  他拒绝了我,我还是第一次被拒绝。莫非他华丽的外表下掩盖的是传统的尊重?
  我以为我今生再也不会遇到他了。就算是遇到,也会形同陌路。那是两个人的事,把彼此的珍重都深深地放在心底。
  可巧春节的时候又遇到他,苏丝黄给了我和他一件礼物,叫“缘分”。
  我承认我对他是很有好感的。
  我对他投怀送抱,他装作不解风情。
  送给他礼物,他不接受。刚开始我认为是他看不上,拿着个劲儿,之后的表他又是不接受,退却时又是那么的让我感动。
  莫非?
  倒是那天周末聚会让我对他刮目相看。那个东北女人跟踩鸡脖子一样,叽嘹叽嘹的,苏丝黄里的音乐都盖不下去她那小尖嗓。不过越是装作亲热越是没什么。那小子对我还真是在意,跳个舞还不时向下看看,生怕“丢”点什么。
  网络瘫痪,他一个小时就冲到我面前,一忙就是一夜。
  他给我讲《时光倒流七十年》,没想到他的性格里有那么多的柔情。
  难道,难道他真的与众不同?
  明月之下,美丽的玫瑰悄然绽放。
三十七
  2007年3月。
  北京宽街,中医医院。
  门诊大厅门口,金天焦急地等着温红,手中已经是第三支烟了。
  温红和金天聊天时说起过,要带个亲戚来找金天的表舅看看中医。
  但她只和金天说是带个亲戚。
  金天的表舅是中医医院针灸科的副主任医师。
  温红听说针灸疗法可以治疗癫痫,以及癫痫伴发的间歇性精神障碍。多年来嘟嘟一直采用的是西医治疗的方式,长期服用抗癫痫类与抗精神障碍类的药物。病情倒是可以抑制得住,但是西医的治疗方式治标而不治本,只能是表面上抑制,而且连续服用西医抗精神类药物几年之后,就会出现或多或少的抗药性,还需要定期更换新药来抑制病情。近几年来,中医针灸疗法对于治疗癫痫以及癫痫病伴发的精神障碍在治疗效果上有了重大的医学突破。尤其是针对小儿“脑瘫”患者,在幼儿时期,早发现早治愈,根治率极高。
  银色的奥迪q7缓缓驶进了中医医院的大门。
  温红下车时冲金天招了招手,金天快步来到车前。
  后车门也开了,下来一位中年妇女。略有乡下人的模样,穿衣打扮有些过时,但很干净,周身看不到一点灰尘。着一双布鞋,一开车门就惶恐地看着医院里过来过去的病患与医生。关车门,迈脚,每走一步都很小心,生怕踩着什么东西一样。
  车里还有一个更不适应的,人还没下来,声音先下来了。
  “我不下车,我不下车,让我回家吧,老姐。”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像是嘴里含着个枣。
  “胡说!刚出家门的时候怎么和你说的来着,让你好好听话!”温红冲车里训斥道。
  “这里的人都穿着白色衣服,我害怕。”继续含着枣。
  “有你老姐在呢,别怕,下车。”温红刚说完,才想起金天在她身后站着。那一句“老姐”应该是让金天听到了,连忙转身冲着金天说,“哦,我跟你说的亲戚,是我,是我弟弟。”
  又冲车里说了一句:“好嘟嘟,快下车,别磨蹭时间。”
  金天怔了一下,大脑多少有点空白。心想:“红姐和我说了来看病的是家里亲戚,可没说是亲弟弟啊。”继而看了一眼温红,温红躲开了。
  金天心想:“我也帮着劝劝吧,医院每天病人都多,时间不等人。”凑上前去,半探着身子冲车里打着招呼。
  “你好啊!呵呵。哥们儿!”金天来了句很地道的北京话“哥们儿”。
  “咦?他这声音怎么像是说相声的啊?”含着枣的问。
  金天赶紧接着话茬儿:“我就是说相声的啊。”金天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
  “哦?!我喜欢,我喜欢。医院里有相声听喽。”说着含着枣的那位才从车里迈了下来。
  只见他个子不高,胖乎乎的,头发很稀疏,脸色煞白,五官脸型倒是和温红有几分相似的地方。他嘴角有点歪,目光呆滞,一走路胳膊总是前前后后甩动着,两只脚总是向前戳着地走。这样的人走在大街上一看就知道不是正常人。
  金天咽了口唾沫,一时间感觉有点晕。
  不过至少解开了金天心中一直纠结的一个谜团,那就是温红为何一直单身。
  嘟嘟挪步到金天面前,仰起脸紧贴着金天的领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
  “他像是电视上说相声的。”嘟嘟叨咕一句。
  “别胡闹。嘟嘟,往后站!”温红训斥着。
  “嗯,嗯。”嘟嘟说着往后退了半步。
  “你得叫哥哥知道吗?你叫天哥哥吧。”温红冲嘟嘟说道。
  “嗯,天哥哥。”嘟嘟低着头叫了一声儿。
  “嘟嘟,你好。好嘟嘟!”金天随着温红叫着,说着还伸出手,做了个北京欢迎你的手势。
  “福娃哎!福娃哎!”嘟嘟叫了两声又低下头去。
  “金天憨笑的样子多少还真像福娃。”温红看在眼里,甜在心上。
  “你看他像郭德纲不?老姐。”嘟嘟忽然抬起头问温红。
  “胡说,你天哥哥怎么会像……”
  金天赶紧接了一句:“我比郭德纲可帅多了。”
  嘟嘟呵呵傻笑。刚才进医院时,对走来走去的白大褂的恐惧感早抛到脑后去了。
  温红又给金天介绍了二姐。二姐称呼金天为“金先生”。
  金天的表舅给嘟嘟把了把脉。
  听温红介绍了嘟嘟的基本病况,并根据现状详细地给温红分析了病情,建议嘟嘟还是坚持服用西药。继而开了一个疗程的针对癫痫病症的针灸治疗,三天治疗一次,一个月为一疗程。
  金天拿着门诊治疗单出去交费,嘟嘟也站起身,跟在金天后面往外挪着步儿,让温红给叫住了。
  “嘟嘟,大夫还没说完呢,你天哥哥走哪儿你跟哪儿啊!”温红说道。
  交完费,安排嘟嘟先做一次治疗。
  “会不会疼啊。那针那么长,我有点害怕。”嘟嘟眨着小眼睛问温红。
  温红也没扎过,看向金天。
  金天笑了笑,走到嘟嘟身边说:“没事。一点都不疼。我陪着你。那个针儿就跟葵花点穴手一样。一扎你,你就走不动了。针拔下来你就又能动了。”说着在嘟嘟圆圆的肚子上轻轻戳了那么两下。
  嘟嘟一听,就乐了。
  治疗室里,金天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嘟嘟闲聊着。嘟嘟还正思索着怎么应答金天的话儿,针就落在头皮上了。不出三十分钟,一次治疗结束。
  治疗室门口,金天给嘟嘟披上外套。问:“疼吗?”
  嘟嘟摇摇脑袋:“就是有点发麻,不疼,不疼。”
  晚上,金天给魏然打了个电话。
  “喂,一个人在家呢?”金天问。
  “是啊。身边要是有妞儿,我早就不接你的电话了。”魏然说。
  “哦,你也该有个妞儿了。”
  “谁说不是啊,这两天挺烦的。”魏然语气消沉。
  “怎么了?半夜出门让女流氓打劫啦?”金天问。
  “呸,女流氓也不打劫我这样的呀!一把骨头,劫了去有什么用啊,我又没钱没色的。不像你,你好歹还有个色啊。全北京的女流氓看见你那一身白花花的肉都馋得流口水呢。”
  “我说别贫了,说点正经的。”金天说。
  “嗯,说吧。你大晚上的给我打电话,我就知道一准儿有事。要是没事你也不会又这么晚不睡给我打电话。”
  “嗯,是这样,今天上午,我带温红去宽街的中医医院了,带她一个亲戚去看病。”
  “靠,又给人家献殷勤去了。你大爷,我前一段儿时间脚崴了,说让你带我去找你家那个当骨科大夫的叔儿给看看,你就是给我推三阻四的,一张嘴就是‘包在我身上啦,你放心吧’。我******是真放心了,一放心就放心出去两个月,拖!拖!拖!愣是给我拖好了。”
  “瞧瞧,你不是后来自己也养好了吗?呵呵。”金天那边坏笑道。
  “呸,人家亲戚你就这么上赶着儿。早晚你让那女人给攥死在手心里。”
  “胡说。她也是挺不容易的。”金天说道。
  “人家再不容易,开开窗户就能刮进一大摞儿一大摞儿的钞票来。我更不容易,您行行好,也体谅体谅我吧。”魏然捏着嗓子。
  金天没接他话茬儿,他挺烦魏然张嘴闭嘴总是提钱的。
  “我说,你还记得你家以前院里西屋的那个乔大妈吗?”
  “记得啊!她家门口有棵石榴树。中秋的时候,你老来我们院偷石榴。嗯,怎么啦?”魏然问。
  “乔大妈有个儿子,叫玉邦……”金天说。
  “是啊,那个傻子,总是拍大腿,挺可怜的。乔大妈走哪儿他跟到哪儿,就他们娘俩住在西屋相依为命。玉邦他爸好像在朝鲜战场上牺牲了。”魏然回答。
  “玉邦现在要是活着的话,应该岁数也不小了。你想想,咱们小的时候,他就是三十多岁了。你问他干什么?怎么一下问起他来了?”魏然接着说。
  “哦,温红,温红就有个像玉邦那样的傻弟弟。”金天声音低沉。
  “我的天!你知道吗?咱们小的时候,玉邦发癔症还打过我呢!你应该记得的啊!后来我躲你们家去了,在你们家吃饭写作业,等晚上擦黑儿玉邦他们家关了灯,我才回家睡觉。有那么几天他眼睛总是直勾勾地盯着我,打我那次要不是我爸下班发现及时,估计咱们哥俩现在就通不了电话了。”
  “那种病就是精神病,俗称呆傻,杀人都不判刑的。”魏然强调。
  “靠,知道。说点让我爱听的你。”金天多少有点哆嗦,“我今天带他们去看我表舅了,用中医针灸疗法治疗看看。”
  “那种病没办法治愈。平常你看着好着呢,吃着药什么事都没有。一发病就不是他了,再厉害了就是送安定医院。没招儿!”魏然说道。
  金天静默了。
  “她也挺苦的,父母又没了。就剩下她带着弟弟。”金天喃喃道。
  魏然劝说:“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可别陷进去啊。这种女人本身就复杂着呢,岁数比你大,且又有个呆傻弟弟。我看你有点上心了,她也就是跟你玩儿玩儿,你又不跟人家玩儿,还跟人家谈什么感情。真谈感情,谈完了你还真娶啊。我金叔和阿姨会怎么想?你可别弄得谈恋爱跟****似的,****跟谈恋爱似的。总之,差不多得了。”
  魏然这嘴儿真和孟菲有一拼,说得金天那边又没词了。
  金天也就是和魏然叨咕叨咕,他有他自己的想法。
  魏然也知道金天有自己的想法,劝也没用。他明白金天会按照自己的想法一步步去做的。
  之后的日子里,每隔三天,金天的307就会出现在棕榈泉的大门口。
  一次没落空过,一次没迟到过。
  车里,二姐总是坐在后面。嘟嘟坐在前面副驾驶的座位上,和金天聊天。
  他喜欢和金天聊天,像他喜欢郭德纲那样地喜欢金天。
  每次路上的话题也总是郭德纲、《武林外传》等等。
  路上,金天随手打开音响。廊坊电台的评书频道里正在播讲单田芳的《白眉大侠》。
  嘟嘟一听是《白眉大侠》,高兴得直拍手。
  “嘟嘟,你爱听评书?”金天问。
  “爱听啊,我小时候就听,可有意思了,可热闹了。”嘟嘟说。
  “哦,你都听过什么啊?”金天问。
  “嗯,我想想。”嘟嘟含着枣说,“《三国演义》、《白眉大侠》、《三侠五义》、《水浒传》,别的记不清楚了。”
  “那你平常在家听吗?”金天关心地问。
  “在北京不怎么听,我的小收音机没带过来。我可喜欢听评书了,广播里总是说一段儿,然后又说一段儿。要是能连着说就好了,我可以不吃饭连着听一天。”嘟嘟说。
  二姐在后面笑了,说了句少有的话,金天听不太清楚。
  “你能不吃饭?少吃一顿你都不干。”
  金天也爱听评书。他想起前一段时间在网上浏览到一个“我爱评书网”,里面有很多评书都可以下载,mp3格式。
  “可以下载下来,刻成盘放给嘟嘟天天听。”金天心想。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儿一个疗程就这样过去了。
三十八
  红姐的生日,5月16号。
  对金天来讲,这是个特别的日子。
  在一次和温红闲聊时,金天看似无意实则有心地探听到了她的生日,并牢牢地记在心里。毕竟这是他和温红相识后温红的第一个生日,他要为她做点什么。
  2007年4月底,金天被部里委派去襄樊参加全国网络技术大会,为期两周。
  刚好他陪嘟嘟做完一个疗程的针灸治疗,也就匆匆开始准备襄樊的行程。
  当他得知红姐生日是5月16号时,他就在心里默默地琢磨,他要为她准备一件特别的礼物,一件能代表他心意的礼物,并且是真真正正能代表他的“心”的礼物。金天明白,挂念一个人,那不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儿,也不是三个人之间的事儿,那只是自己的事儿。
  温红爱好收藏名人字画,尤其偏好中国古典艺术,不太喜欢西洋风格。她的性格就是这样,相对中庸相对内敛。办公室里挂着不乏有赵朴初、沈鹏与曹宝麟等大家之作品,且她的“天涯情”的牌匾还是启功先生亲笔题名的。
  金天自幼在父亲的教导下也研习书法、篆刻艺术。毕竟旧时劈柴胡同的邻居就是齐白石老先生家,多少感染着艺术气息。再后来书法多少是荒废了,也就落个现在写字签名漂亮而已。金天的字很女气,不认识金天的人看见金天的签名都认为《网络时代》杂志社的社长是位中年女同志。篆刻倒是一直没丢下。
  送红姐什么呢?
  路上开车时,金天总是琢磨。
  “珠宝、玉器都不是我想送的,她也不缺这些东西。红姐常戴在右手腕上的那只羊脂玉镯就价值连城。跟她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大概了解她的喜好,她要是看不上眼儿的,多贵她也不会要。有时候很便宜的东西,只要是她喜欢的,她也会非常高兴。”
  想来想去,金天先想到了红姐办公室里的那些字画,又想到了帅府园家父亲书柜里的那块红色鸡血石。
  金天笑了,一个人在车里笑出声儿来。
  “红姐一定会喜欢的。”金天很有自信,“毕竟是成就一方霸业的女强人。”
  但一转念又挠了挠头,那可是父亲多年的珍藏啊。
  那块红色的鸡血石,形如心脏,通体鲜红,在书柜的角落里隐隐闪烁。
  质地细腻微松,色月白如素玉,微冻,通体密布血斑点,白底红心,十分鲜艳夺目。由于血斑绵密,仅微露白底,通体血斑,对空而视可见反光闪闪,形色极为美丽,宛如鲜活心脏。
  二十年前金天和父亲在潘家园淘到这块鸡血石的时候,父亲就欣喜若狂。当时找专家鉴定过,出产于浙江昌化,虽谈不上是什么上品,但形色确实独特,宛如心脏形状尤其不多见。二十年来,父亲一直未舍得雕琢,仅仅摆在书柜中观赏。
  金天越想越好,准备回家和父亲商量商量。
  没想到在家中和父亲随口一提,父亲就欣然同意。
  儿子的心思,做父亲的总是明白的。
  看着手中那鲜活的鸡血石,金天心里说不出的舒畅。
  他当晚就细磨了刻刀,又找来几块儿普通的章料,练一练多少有些生疏的手。
  他不时抬眼看看摆在面前的那颗“心”,他要把最好的呈献给他的红姐。
  温红本名叫“温红宇”。媒体对外宣传上一直用的是“温红”两个字。温红也喜欢别人这样称呼她。很少有人知道真名。
  2007年温红本命年的生日,令她终生难忘。
  一是她收到了此生最让她吃惊,同时也是最让她激动的礼物。二是她与送礼物的人合唱的一首歌,一首他们都为之动情的歌。三是送礼物的人对她说的一句话,一句她此生听到过的最为撼动心灵敲击肺腑的话。
  国贸店单间内。
  当金天把那颗鲜红的“心”掏出来,亲手递到温红手中时,温红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她收到了太多太多贵重且价值不菲的礼物,但都远比不上这颗“心”,这颗金天亲自雕琢无比温暖的“心”。
  温红对自己说:“他可真是心细,绕着弯子想知道我的真名,就是为了给我刻这枚藏书章。他雕刻时肯定费了不少心血在上面,别看他说得轻描淡写一脸轻松。”
  糖果的包房里。
  金天与他的红姐纵情一曲,《在雨中》。
  (女)在雨中我送过你
  (男)在夜里我吻过你
  (女)在春天我拥有你
  (男)在冬季我离开你
  (女)有相聚也有分离
  (男)人生本是一出戏
  (女)有欢笑也有哭泣
  (合)不知谁能谁能躲得过去
  你说人生艳丽我没有异议
  你说人生忧郁我不言语
  只有默默地承受这一切
  承受数不尽的春来冬去(春来冬去)
  (男)在雨中我送过你
  (女)在夜里我吻过你
  (男)在春天我拥有你
  (女)在冬季我离开你
  (男)有相聚也有分离(也有分离)
  (女)人生本是一出戏
  (男)有欢笑也有哭泣
  (合)不知谁能谁能躲得过去
  你说人生艳丽我没有异议
  你说人生忧郁我不言语
  只有默默地承受这一切(承受这一切)
  承受数不尽的春来冬去
  你说人生艳丽我没有异议
  你说人生忧郁我不言语
  只有默默地承受这一切
  承受数不尽的春来冬去
  啦……啦……啦
  棕榈泉大门口。
  庆祝生日的欢乐,二人皆意犹未尽。
  车里,金天拾起温红的手。
  “红姐,愿你能永远这样快乐。我想对你说,不管你今后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我希望能第一个知道,我希望替你去分担。”
  两人紧紧相拥。
三十九
  自打生日那晚,金天在棕榈泉大门口深情款款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那句爱的誓言之后,温红就开始疏远金天了。
  起初几天,金天没在意,心说都忙呗,董事长,应酬多,别打扰人家。
  而后几天,金天就开始纳闷了。打电话有时不接,接了却说是在开会或是有重要应酬不方便接听,稍后再给金天回电话。可是等啊等,左等不来电,右等也不来电,一直就没有声息了。金天怕打扰她工作也不敢再追着打。下班刚迈进家门就忍不住又拨,可仍是不接。金天也就不再打了。
  发短信更没用。
  那几日,金天整夜整夜睡不好觉,严重失眠,索性开着灯,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床边那幅油画。
  一想起红姐来,手都哆嗦。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他是投入感情了。
  温红最害怕的就是他投入感情,并且害怕他再投下去,一直投下去,直到投得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相处了半年,温红又比金天年岁大,走的路也多,她清楚金天是什么样的人。
  她很珍惜金天对她的这份真诚。
  生日那天,温红回到家后,握着那颗鲜红的“心”,坐在宽大的落地窗前整整一夜。
  紧紧地握着,久久地坐着。感受着,体会着。
  这片真情,这种感动已经好多年没有去体会了。那一刻,她觉得她像是生活在童话世界里的公主,幸福全萦绕在她周围。有那么一瞬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可手中握的却又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得无比坚硬,坚硬得无比炙热,仿佛那整个坚强的男性身躯都全部交付在她手里一样。
  深夜,温红不时冲动地拿起手机,真想给金天打个电话,听听他的声音,可是始终没有拨出去。
  她哭湿了大半盒纸巾。
  这半年里,金天也就是和她拉拉手,聊聊天,根本就没有碰过她。她看得出金天那炙热的眼神儿,他想要她,但是在控制着。
  温红知道金天想要什么。
  “他想要的是,未来。”
  “但是,对于我,他太年轻了。”
  “还有嘟嘟。”
  “我能有未来吗?”温红自己都不敢去相信。
  握着手里的这颗“心”,温红怕失去他。
  但更怕得到他。
  后来,金天也明白温红的心思了。
  那时“天涯情”出了一件事,一件动静不小的事,一件可以说是轰动全国的事。
四十 (1)
  一时间,满眼全是关于“天涯情”餐饮集团公司的报道。
  什么报纸、杂志、网络、电视,铺天盖地全是“天涯鱼”三个字。
  温红信佛,每年正月十五的子夜都会去五台山的五爷庙烧第一炷香,祈福吉祥平安。已经很多年了,正月十五五爷生日的这第一炷香庙里总是给温红留着。
  温红也为五爷庙里做了不少功德。
  每次去,住持方丈都会为她单独做法事。
  2007年的正月十五,温红做完法事,方丈陪着她在后院禅堂吃斋饭时告诉她,今年她会有爱情运出现,并且事业上会出现一次危机,让她多珍重。
  方丈的话应验了。
  金天出现了,同样,危机也出现了,发生在2007年的夏天。
  “天涯鱼”是“天涯鱼刺身”的简称。人们到“天涯情”商务宴请就餐聚会都会点到这道菜,也算是“天涯情”的招牌菜了。
  对于像“天涯情”这样一晚上能翻三回台子的火爆酒楼,这道菜是必不可少的。尤其到了夏季,从晚上6点钟开始,门口排队等候的食客都能排出一百多号去,一大半就是奔着来吃这“天涯鱼”的,好像整桌子的菜里要是没有“天涯鱼”就缺少点什么。
  可是生吃水产品多多少少会有一定的健康风险。其实在“天涯鱼”事件之前,有关食用水产品而引发的公共卫生事件的报道就已屡见不鲜、耳熟能详了。据广东省卫生厅2006年的报告数据显示,在广东省境内的六十三个县(市)的三千万人口中,每年由于食用淡水鱼生而引发的广州管圆线虫、肝吸虫的致病感染率高达百分之十六点一三,感染人数五百万,占全国二分之一。尤以肝吸虫病为主,着实存在着严重的健康隐患。
  肝吸虫病是由肝吸虫寄生于人体的肝内胆管引起的一种疾病,患者因进食了未煮熟的淡水鱼(虾)而受感染。大多数人感染肝吸虫病可能数年没有症状,但随着寄生在胆管中的肝吸虫繁殖增多,患者会出现消化不良、上腹隐痛、肝脏肿大等症状,到那时就医往往已发展为胆囊炎、胆道梗阻,少数更发展到肝硬化。
  人们通常认为食用酱料拌过的生鱼片不会感染肝吸虫病,这其实是一种误解。因为寄生在淡水鱼肉中的肝吸虫幼虫——囊蚴,对外界的抵抗力较强,尤以夏季繁殖得快。实验证明一般的调味品,如酱油、醋都不易将其杀死。就是把厚度约二至三毫米的鱼片投入摄氏九十度热水中,也要经三秒钟才能将肝吸虫杀死。
  正所谓病从口入。可就这样,仍然是阻挡不了人们的食欲。
  “天涯鱼”就是这样的情况。
  “天涯情”的所有配料均由总公司统一调配,统一采购统一派发到各个分公司,管理相当之严格。且水产品、肉、蛋、奶等制品一律一一经过严格的筛选、层层把关。经过卫生检验手续之后,才能进各个分店的后厨。毕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型餐饮连锁企业,信誉与声誉很重要,一丝马虎不得。如果稍有差错,危及的就是整个公司。
  可就是这样,还是出了差错。
  北京热得早,6月初,就有过一两起关于在某分店出现顾客吃坏肚子,偶有发烧不适症状的投诉报到总公司里。例会上,公司总经理在给温红做简报的时候也提到过。当时温红也没太在意。公司大了,在北京就有十八家分店,偶有一两起这样的事件发生,实属于正常情况。这在普天下做餐饮的行当里是皆有之事。照顾好客人,妥善赔偿服务到位也就是了。当时在例会上温红对在座的十八家分店的店长严格布置了命令,责令其所带领的各家分店严格做好卫生监督的工作,尤其进入夏季,亟须格外注意。对于因卫生问题引发的投诉,要求做到及时上报、妥善处理。
  可等布置完命令,类似投诉事件反而升级了。
  6月份的第三周,报上来五起这样的事件,分别是国贸店、复兴门店、鼓楼店、长椿街店以及北辰店。其中北辰店的一位顾客由于连续发烧三天,入院治疗。该名入院治疗的顾客当晚吃的就是“天涯鱼”。
  7月份的第一周,又报上来八起。均是服食“天涯鱼”之后出现不适症状的投诉。温红有点坐不住了,那几日天天开会到晚上12点。国贸办公室里的灯就一直没灭过。经过调查,得出结论就是,总公司配料运输卫生把关等都没有问题,问题可能出在北京入夏早,气温高,肝吸虫病菌繁殖得快等原因上。温红安排公司人员第一时间妥善处理赔偿事宜。
  类似事件上报的分店中,均没有望京店。
  还是媒体的报道把“天涯情”望京店给曝光了。
  报纸杂志,电视网络上满眼的“天涯鱼”后面跟着三个字“望京店”。
  而且有的媒体还紧跟上三个字“黑心鱼”。
  气得温红一把把报纸扔在办公桌上。
  在董事长办公室里,温红指着望京店店长张馨的鼻子说:“你那店里问题早出了,你为什么不上报啊?”
  张馨跟了温红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温红这么发火。
  张馨就是春节期间在苏丝黄里替温红向金天打招呼,并引领金天到温红身旁的那位店长。后来还去过金天《网络时代》杂志社,替温红给金天送过礼物。张馨和温红同是山西老乡,她是太原人,跟着温红很多年了,在总公司的职务又是董事长的助理。2000年温红从大同来北京打拼天下的时候,她就是温红在大北窑第一机床厂旁开的第一家店“天涯总是情”的经理。温红有时去夜店消遣,张馨也总是陪在左右,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多年来,姐妹之间结下深厚情谊,且又是温红信任之人,总是温红吩咐什么,张馨就照办什么,说一不二。
  按照公司制度规定,各分店的店长直接对总公司负责,如出现投诉建议等相关问题,必须第一时间汇报给总公司办公室。倘若私自自行处理,延报、漏报、误报、甚至瞒报者,视情节轻重根据公司条例严肃处理。尤其针对瞒报者,若情节严重手段恶劣,给公司声誉带来极大损害的,直接开除职务。
  可这次,张馨确实是错了。她的望京店连续出现了十七起关于服食“天涯鱼”致病的投诉。有三人已经入院治疗,其中一人由于引发了急性胆囊炎导致严重供血不足,经过抢救才保住了生命。医院病房里的大照片赫然就在报纸鲜红标题的下面。就这些情况,张馨一人全瞒了下来,而且还在她分店内封锁消息。她认为自己从分店里提一些钱进行补偿就能私了过去,没想到平面媒体给曝光了,而且网络媒体也紧随其后,没出两天社会新闻舆论就沸沸扬扬了。
  “董事长,我是看您最近心情不好,想替您把这事私自给处理了,其他分店报上来的情况就够让您心烦的了,我是不想再给您添堵。”张馨低下了头。
  “可你也不能瞒报啊,你应该先直接与我沟通才是。”温红手捏前额道,“你看看现在媒体上造成的影响,对公司的声誉造成多大的损害?”
  张馨低头不语。
  这回儿温红可是真急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也保不了你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温红气哼哼地说道。
  听温红这么一说,张馨当时就想:“红姐在气头上,过两天就好。我这次是违反了公司的规定,今后改了也就是了,红姐也不至于怎么责罚我,顶多扣我几个月的工资。姐妹一场,我又是她最信得过的分店店长,她不会太为难我。”
  可张馨偏偏想错了。
  看到报纸报道的第二天,温红就带领“天涯情”餐饮公司的领导层赶赴医院,探望住院治疗的顾客。并即时对媒体宣布,“天涯情”餐饮集团公司会在第一时间对所有因为服食“天涯鱼”不当而造成肝吸虫致病的顾客给予最贴心的赔偿。并就“天涯鱼”事件对社会公共造成的不良影响表示深深的歉意。
  隔天,各大报纸媒体,电视网络均纷纷登载了温红去医院探望的照片与视频。
  温红总算是以自身的亲和力多少挽回了“天涯情”的声誉。
  国贸,北京“天涯情”餐饮集团公司的大会议厅。会议内容,“天涯鱼”事件。
  在座的五十余人,均是“天涯情”餐饮集团公司的管理高层,公司总经理、副总经理、财务总监、市场总监、销售总监、人事总监、办公室主任、配送中心总监、客户服务总监以及各分店店长等均在座。
  温红在大会议桌的尽头,正襟危坐,一身黑色长裙。
  平时总是和蔼可亲的董事长,今天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近几日没有休息好,眼睛是肿的。
  公司总经理先陈述了关于近期“天涯鱼”事件处理的全过程。
  陈述完毕,温红开始下达命令。
四十 (2)
  往日都是由总经理来代讲,温红最后补充。她喜欢给自己留余地。
  但今天情况却不一样,温红亲自来作下面的决定。
  温红说道:“‘天涯鱼’事件发生后,总公司作出如下决定:
  “第一,对所有因为服食‘天涯鱼’不当而造成肝吸虫致病的顾客给予全部的赔偿。由公司总经理亲自主抓,要不惜一切代价挽回公司的声誉。
  “第二,‘天涯鱼’暂时撤出菜谱。夏季期间,暂时不提供一切相关的生食水产品。
  “第三,望京店店长张馨由于涉及多起发生在其所管辖分店‘天涯鱼’致病事件的漏报、瞒报等多项渎职行为,并由于其渎职行为延误了公司处理该事件的时效性,在社会上造成了不良影响,给公司形象造成极大的损害。鉴于此,公司董事会一致决定,开除望京店店长张馨的一切工作职务,即刻生效。”
  在座所有人的心都“咯噔”了一下。
  温红的话刚一落音儿,张馨就站了起来。
  “董事长!我求求您。您别开了我啊!”当着所有同仁的面,张馨求着说。
  温红面沉似水,看着张馨斩钉截铁道:“这是公司董事会的一致决定,我也没有办法。你违反了公司的规定,公司必须严肃处理。”
  声音平和但很洪亮,说给张馨,也是说给在场的每一个人。
  张馨又说:“董事长,您给我降职吧,我去当店经理、当领班、甚是当服务员。或者您罚我的工资,我哪怕一年不拿工资。但是您不能就这样让我走啊。”
  当着“天涯情”所有高管的面,张馨也不顾及了。这些话原本是应该私下里,起码也是在温红办公室里关起门来才能说出口的。
  温红摇了摇头。
  张馨接着说:“董事长,我生活不容易。我还要过日子,我又离了婚,一个人带着妞妞,她就依靠着我呢。求您了。”
  温红还是摇头。
  张馨哭了:“红姐,我家妞妞先天的小儿麻痹,您是知道的。您还抱过她呢。妞妞马上就要上小学了,现在工作又不好找,我不能没有这份工作啊。红姐。”
  温红不说话了。
  在座的全部面面相觑。有的都不忍再听了。
  看温红不说话,张馨急了。
  “温红!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看你心情不好,我不忍心再给你添心烦,我才瞒报的。论工作我没有一点私心,你不能这样无情无义地就赶我走!”张馨有点狗急跳墙了。
  “住口!张馨,集团办公会上不准你胡言乱语。”办公室主任站了起来,喝斥住张馨。办公室主任理解董事长的难处,但此时此刻一定要维护公司的纪律与形象。
  张馨已经失去理智,用山西话骂上了:
  “好狠心的浑源婆姨,平日里我给你做牛做马,你在夜店里消遣都是我在一旁伺候着。你安排我什么事情我都是一声不吭地去照办。现在可倒好,一脚把我踢开。”
  她不知道温红的心里在流泪。
  办公室主任和总经理赶紧起身,走过去拉住张馨。
  宣布完公司董事会的决定,温红缓缓地站起身,冲着会议室的大门走去。
  张馨一看董事长要走,话里又软了。
  她连忙挣脱办公室主任和总经理的劝阻,追了过去。
  “红姐!红姐!!红姐!!!”
  “我求求你了!!!”
  温红没有回头,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出了公司的大门,朝电梯间走去。
  张馨哭喊的声音一直在背后。办公室主任和总经理还有三五个和张馨平时交好的同事在不住地劝阻。
  “红姐,我给你跪下了。”张馨痛哭失声。
  泪水一直在温红的眼眶里打转儿,但就是没有掉下来。她没有回头,她不愿有第二个人看到她的眼泪。
  她按了电梯的向下键。
  “红姐!我……”张馨已经泣不成声。
  办公室主任和总经理搀扶着跪在“天涯情”餐饮总公司大门口地毯上的张馨。
  电梯铃声响了,温红走了进去。
  电梯外,是张馨的一片哭声。
  电梯内,温红靠在电梯壁上,泪如雨下。
  金天是在网上看到关于“天涯鱼”事件的报道的。
  刚得知时,金天很是着急。
  想给红姐打一个电话,可是拿起手机,他就又放下了。
  自打温红生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和她说过几句完整的话。
  后来又过了几天,看到网上事态发展愈演愈烈,并且望京店的“天涯鱼”致病住院事件已然全然曝光了。
  金天耐不住了,给温红发了个短信。
  内容是:“看到‘天涯鱼’的报道。有什么我能做的吗?”就这么一行字。
  温红回得很快:“没事,忙你的工作。勿扰。”
  金天也就没再回短信。他知道温红有能力去解决危机,他知道温红如果需要他做什么,是会找他的。
  当他在电视新闻报道中看到温红出现在医院病床前探望患者的场景时,和听到新闻记者对董事长温红的采访时,他的心踏实多了。
  正像金天所想的,温红在需要他的时候是会找他的。
  在温红宣布“天涯情”集团总公司董事会决议之后的第三天下午,金天收到一条短信,金天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翻看手机。
  仅仅看到发送人的名字,金天就差点和前面的车追了尾,abs防抱死启动了。
  内容是:“今晚你有空吗?陪我去办件事,给我当一回保镖。”
  金天麻利地回了条儿:“没问题。几点?什么地方?”
  “8点。苏丝黄。”
  晚上8点,金天出现在苏丝黄吧台前。很久没来了。
  温红早到了,一个人在吧台喝酒。
  8点钟人不多。
  金天一进门就看出红姐心情不好,在喝闷酒。
  喝了半瓶黑方威士忌之后,温红提出要走。
  金天什么也没问,跟在后面。
  温红上了车,也没看金天,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面的路。
  “走吧。先找银行提款机去。”温红说道。
  金天心里多少有些纳闷,但是什么也没有问。
  “团结湖那边有个工商银行,那应该有提款机。”金天顺着温红讲道。
  “好,咱们就去那儿。”
  进了团结湖社区,车停在工商银行前。
  温红了下车,金天也跟了下去。
  黑灯瞎火的,温红进了提款机亭。金天背对着提款机,双手插兜站立,向四外左右张望着。
  “红姐可真慢。”金天心想。看着提款机亭子里的温红插了一张卡,取了一些钱。又插了一张卡,又取了一些钱。这还没出来,一共放进去三张卡。耳边就听着提款机里哗啦哗啦地在滚着钱。
  好一会儿,才出来。
  “走,咱们去趟望京。大山子环岛左转,去798旁边的居民区。”红姐上车后说道。
  路上二人无话,温红眉头紧锁。
  “就在这儿停吧。”车到了798对面的路边,温红说道。
  温红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对方接了,声音很平和。
  “张馨,我是温红。我在你家楼下。”红姐平静地说道。
  “哦,红姐,您好。这么晚了,您还没有休息啊。”张馨那边说。
  “嗯,还没有。你看你能不能下楼来一下,我想看看你。”温红说。
  “好。我刚把妞妞哄睡着了。我这就下去,您稍等。”
  “嗯,好。我在一辆深蓝色的307里。就在你家楼下的路边上,很好找。”
  五分钟后,张馨出现在金天的车旁。
  发现张馨走过来,温红推开车门迎了过去。
  开门的一瞬儿,张馨往车里下意识扫了一眼,看见了金天。金天也冲她打了个招呼。
  温红递给张馨一个文件袋,张馨微微吃了一惊,但没有接。
  “张馨,我对不住你。”说着温红哭了。
  看到温红哭了,张馨也失声痛哭。
  “红姐,您这是干什么?”
  “拿着吧,这里面是五万块钱。”温红说道。
  “不用,红姐。公司已经支付给我三个月工资作为违约金了。”张馨连忙摆手。
  “你拿着吧,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温红拭了拭眼角儿的泪水。
  “你带着妞妞挺不容易的。这些钱你先拿着用吧,妞妞马上就要上小学了。”温红说道。
  听到温红提到她的妞妞,张馨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不,不行,我不能拿您的钱。”说着张馨还是往温红怀里推着。
  “在公司办公会上,我不应该那样说。是我不对,走到这一步也全是我的错。红姐,您平时挺照顾我的,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是我对不住您。”
  “现阶段,我也只能这样了。希望你能理解我。”温红说着,声音都沙哑了。
  “嗯,我理解您。您也是出于对公司管理的角度全盘考虑的。”
  “拿着吧。”温红说着又把那个文件袋掖进张馨的怀里。
  张馨看温红执意,也就再没有推回去。
  “红姐。我……”
  “你先在家休息一段时间。我帮你看看别的公司是否需要人,我给你推荐过去。如果可能,今后我希望咱们姐妹还是能再在一起的。”
  张馨什么都说不出了,泪如雨下。
  “红姐,您多保重!您也挺不容易的。您弟弟……”
  “别说了,回去吧。照顾好妞妞。”
四十一
  2007年的“十一”,金天和温红相识整整一年。一年前的七天长假,金天在苏丝黄里遇到的他的红姐。
  “天涯鱼”事件三个月后,已经再没有人嘴里动不动就提“天涯鱼”了,而全都是嘴里动不动的一如既往地吃“天涯鱼”。
  世界就是这样,许多事情过后,全归于平淡,全是昨夜星辰昨夜风了。
  年怕中秋月怕半,星期就怕礼拜三。
  金天想起年初和红姐在一起时的温存,心里一阵儿一阵儿地着实不是滋味。
  整整一个夏天,他和红姐就没怎么见过面。
  细细想想虽然和温红认识了一年,但是连张红姐的照片都没有,每每想念之时也只能望画叹息了。
  温红还真让金天小小地如了一回愿。
  她是想找个小小的方式报答金天。报答他的帮助,报答他的呵护,最主要的,是报答他的真情。
  《时尚人》杂志要做个2007年年度十大职场金领专辑,而温红的至交好友董玲就是《时尚人》杂志的主编。
  一日,董玲和温红通着电话。
  “哎,我说,最近和那个小帅哥怎么样了?”董玲问。
  “哪个小帅哥?我最近对男人免疫了。”温红打趣道。
  “呸,人家把‘心’都献给你了,你却把人家给忘了,不够意思。”董玲埋怨道。
  “哦,你说的是金天啊。我没忘了他,只是不愿意提他罢了。”
  董玲笑嘻嘻地说:“是谁在生日的夜里给我打电话说收到了这辈子最让自己感动的生日礼物来着?”
  “那红色的心,鲜红鲜红的。就像是活的一样,在我手中跳动着。”董玲学着当晚温红跟她电话中的语气。
  “呸,你还学!你再学,小心我也揭你的老底。”温红斥道。
  “瞧瞧!让我说中了吧?我看那小伙子对你可是一片痴情,从我观察他看你的眼神儿中就能看得出来。咱们一起吃饭,他的眼中只有你的影子。哎,你可别辜负人家的一片心意啊。”董玲说道。
  “我就是不想辜负他,所以我现在才冷静处理我和他的关系。”
  “你别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了。你要是不要,我可上了啊。反正我也是单身,怕什么?这么好的肉放你这锅里,你又不吃,真儿真儿糟践了,我看着都眼馋,呵呵。”
  “你敢!”温红顺嘴就是一句。没想到董玲的一句玩笑,温红还真急了。
  温红也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说了句自己语气重了。
  董玲那边却不以为然,毕竟是好姐们儿,继续调笑:“你瞧,你瞧,原形毕露了吧。”
  “董玲,最近一段儿时间,你别再和我提起他了,一提到他我心烦得很。”温红说,“好长时间没和他见面了。”喃喃的一句,像是说给董玲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得了,得了,别自怜自艾了。我找你有个事儿,还真与那小子有关。”
  “哦?什么事儿?”温红赶紧问。
  “嗯,是这样,我们杂志年底要做个十大职场金领专辑。《网络时代》杂志是这两年发展最快的杂志,可以称得上在it行业杂志内数一数二,而那小子又是杂志社的常务社长,我的编辑报上来的拟定采访的职场精英名单里就有他,我想……咳,咳。”董玲停顿了。
  “你想什么?”温红焦急地问。
  董玲笑道:“呵呵,急了不是?都说男人猴急,我看女人急起来也不比猴慢,呵呵。我想与其我找他,还不如你找他呢,卖个顺水人情给你。你利用这个机会也可以……哈哈。我也就是给你创造个机会而已,你自己考虑哈。”
  《时尚人》杂志每年不定期都要搞十大这个、十大那个的专题活动,都是以报道各个行业内最前沿最时尚最受瞩目的业界精英为专辑内容。以往做过十大电影人、十大地产人、十大青春作家等等。大幅的特写照片,深度的文字报道,每位精英不整上五六个页码不算完。特写照片是前后左右上上下下照一个遍儿,摄影师也是真够技术的,一些个精英同志身材不高,一米六几的个儿也大有人在,可经人家《时尚人》杂志的专业摄影师顶级镜头一取景,愣是能给拍成国际饭店那么高大那么雄伟。深度文字报道就更不在话下了,从发家史到经典业绩,从发妻到十八房姨太,能给胡同里收废品的小哥儿看得眼泪哗啦的。尤以那十大青春作家专辑最为惹眼,80后一代,青春无限。甭管文丑不丑,颜总是良的。摄影灯下各个浓妆艳抹,风华绝代。通篇翻下来,读者也就只能从作家名字上区分出哪位是蓝精灵,哪位是蓝妹妹。
  《时尚人》杂志是目前国内发行量最大的时尚类杂志,此次选题定位在职场,做十大职场金领专辑。如能上此专辑,跻身十位职场金领之列,肯定是扬名露脸的好机会,于名于利非常划算。n多的人都是人脑子打出来狗脑子往前挤还挤不上去呢。
  温红明白董玲的意思,心想:“董玲是希望金天能上十大职场金领专辑,其实什么《网络时代》杂志数一数二,能数上一数上二的杂志多了,干吗非找金天上这个专辑啊?还不是董玲够姐们儿义气照顾。主编大权在握,捡着亲的热的提前内定了,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潜规则啊。当然是潜在我温红身上,而不是潜在她董玲身上,呵呵。”
  想到这儿,温红说:“嗯,让我想想吧。要不我先问问他,回头再告诉你。”
  “好,那我就先给你留着版,接着找那剩下的九个小白脸去。”董玲笑嘻嘻地挂了电话。
  放了两天,温红最后还是决定问问金天。
  电话中说得轻描淡写,但其实心里非常想让金天上那专辑。
  金天当时没给温红答复,只是说想一想尽快给温红消息。他也是做媒体的,知道《时尚人》快要做版了,耽误不得。
  金天知道《时尚人》杂志是全国发行的时尚类权威刊物,每个大街小巷的报摊上,能摆在最显眼儿的位置上的就是《时尚人》杂志。上那专辑,扬扬名露露脸肯定利于今后在整个it圈子里的发展。
  他也理解什么叫十大职场金领专辑,就是找十个看上去溜光水滑油头粉面眼不斜口不歪的成功人士,各个还得是戴着金丝眼镜,西装腕表笔记本电脑,一张嘴先是英文后是中文的时尚才俊。更必须是现如今最要命最赚钱的行业里的佼佼者,且还是前途一片光明,未来发展空间无限者。
  金天欣然同意了。
  为准备这《时尚职业经理人》专辑,金天着实忙活了一阵子。
  《时尚人》杂志那边采访的采访,撰稿的撰稿,拍照的拍照。
  拍照的那天温红还亲自去了现场,她是推掉了北京市商委的会议去的。
  临去现场前,温红先是陪着金天去了趟赛特的阿玛尼店,给金天挑了身西装。她想为金天刷卡,金天没同意。大牌就是大牌,上身的感觉就是不一样。拍摄的地点选在世贸天街,咔嚓、咔嚓、咔嚓。背景是高楼林立,身旁是咖啡散座,镜头里是玉树临风。《时尚人》的专业摄影师再用拍一米六几地产老板的手法去拍金天,就更显得高大、魁伟了。金天的四方大脸也还真对得起观众,镜头里定格的张张照片,打眼儿一看就是一事业成功之男士,引得过往群众纷纷议论。
  刚开始拍的时候金天还很不适应,毕竟是做it媒体的,不同于传统消费品类的老板们喜欢在外面抛头露面。那些个做传统行业的老板们,只要是看到能反光的玻璃制品,条件反射地都笑得格外自然。后来金天在温红的一旁引导下也慢慢放得开了,跟着摆一些post。拍着拍着动作就更夸张了,一会儿双手交叉做沉稳成熟状,一会儿扶着眼镜露着腕表目光斜视,逗得温红捂嘴偷笑,跟金天在一起还真是开心。
  《时尚人》摄影师一看旁边站立的温红是老板的死党,竟也很知趣,赔着笑脸大气不敢出地趴在地上一味敬业着。拍到无比欢腾之际,温红也来凑凑热闹,和金天来了几张合影。有一张是温红双手轻盈地挽着金天那粗壮的手臂,且四目之间浓情交汇。那一瞬,被极具专业精神的《时尚人》摄影师很“明晰”地捕捉到了。那张最传神的照片金天放大了一张二十四寸的挂在家中客厅里,有时深夜从苏丝黄回到家中,无心睡眠之时就会坐在沙发上久久凝视。那张照片一直挂到doris的出现。
  《时尚人》十大职场金领专辑正式出版上市了。金天由于是媒体同行的缘故,安排为首位专访人物。其实还是主编董玲的“暗箱操作”。几张大幅特写照片那么一摆,细小的文字注释是“《网络时代》杂志社常务社长金天”。光金天的采访稿就有三千多字,足足占了杂志四个大版,着着实实露足了脸。排在金天后面的专访人物是北京奔驰总经理、搜狗网总裁、首创集团副总裁、伊利乳业副总裁、hp公司cso等等。各个一顶一的职场金领。
  温红没主动和董玲要那十大职场金领专辑。其实她要是和董玲要那杂志,董玲一准儿派人给她送到“天涯情”办公室去,最起码也得五六十本。她悄悄地安排人去买了两捆那期《时尚人》杂志放在q7后备厢里,逢一些知心交好的姐们儿就给那么一两本,看似不经意地提那么一两句。那期杂志在她的床头也足足摆了大半年,每当夜深人静心不静之际就开了灯坐起身靠着床头翻一翻,主要也是为了看看照片。后来落了灰,被做保洁的阿姨收拾屋子时给随意处理掉了。为这事温红足足找了那个粗心阿姨一个星期的麻烦。
  金天也是场面上的人,《时尚人》杂志的主编董玲冲着温红的面子给金天做足了宣传,金天也得好好答谢答谢人家。在“天涯情”摆了一桌丰盛的商务酒席,宴请温红和她那几位闺密,董玲当然在座。席间欢声笑语,金天频频举杯敬各位,甚是得体。
  那是2007年里金天和温红吃的最后一顿饭。
四十二
  其实自打温红生日过后,两个人的关系就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金天主动找温红,发短信、打电话、约吃饭、约喝酒,温红总是找种种理由推托,一个字“躲”。
  金天想表白,还想接着生日那晚在棕榈泉大门口涌出的那句肺腑话说。而且他有一肚子那样的话,憋在心里。
  可一看温红这样,金天难受几天,也就不找了,安心自己的工作。
  金天这儿刚一“冷”,温红那边就又“热”。
  一看金天两三周没有动静,就给金天发个短信维系维系,她不希望金天跑远了。
  可火点着了,金天提出见,温红又不见,也只是预预热而已。
  对此,金天很反感。
  在这方面,金天倒是很欣赏孟菲的性格,大大咧咧,有什么说什么,敢爱敢恨,爱你时如暴风骤雨,恨你时亦如暴风骤雨。爱你,扑将上去就是一口。恨你,张嘴就骂伸手就打。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而温红不是,始终是不愠不火。让金天急不得、恼不得。
  终有一日,金天忍不住了。
  那天是在办公室,快下班的时候,金天给温红打了个电话。
  打完电话的一个月之后,就是2007年年底刚和孟菲谈完2008年的合作,孟菲带着市场部的两个小姑娘邀请金天去苏丝黄“女士之夜”喝酒的那晚。
  金天实在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了,拿起电话颤抖着手给他的红姐拨了个。
  金天的牙齿都在微微作响,手机接通了。
  “红姐,你好。”金天颤抖着声音说。
  “嗯,金天,好久没通话了。”温红那边说道。
  “嗯,你最近还好吗?好长时间没和你联系了。”
  “还好。”温红回答着。
  “哦,那就好,我看‘天涯鱼’的风波也基本上过去得差不多了,网上已经再没有关于这方面的报道。”金天说道。
  “嗯,是的。”温红说。
  “你最近身体好吗?你要多注意,最近感冒的多。”金天关切地问。
  “我还行。”温红敷衍着。
  “哦,那很好。嘟嘟呢?嘟嘟好吗?上次给他刻的那些评书,他爱听吗?”金天关切地问。
  和温红说了几句之后,金天平静了许多。
  “他很好。谢谢你总是惦记着。”温红说。
  “哦,没什么。”金天喃喃一句。
  “金天,还有事情吗?我在忙着。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的话,等我回来咱们再说。晚上我就要去机场了。”温红说道。
  “哦?你要出差?出国是吗?”金天那边音调有点高。
  “是的,去开会。有个国际性的交流会议,需要我过去。”温红回答。
  “哦,去哪儿呢?大概多长时间?”金天问道。
  “北欧四国,大概两周的时间。”温红说。
  “哦,红姐,你看这样,咱们能不能见一面,在你走之前?”金天问。
  “别了,太晚了,都快五点了。我一会儿就回家取行李。”
  “那有人送你吗?送你去机场。”
  “嗯,司机送我去。”
  金天才想起“天涯情”餐饮集团公司里给温红开那辆奥迪a8的司机。
  “你看要是方便的话,咱们还是见一面吧?”金天又问。
  温红那边有点不高兴了,说道:“真是来不及。等我回来吧。晚上9点就要登机。”
  金天仍是坚持,说:“不耽误你太多时间,你就给我十分钟。我见你一面,说一句话,我就走!”
  温红看实在是拗不过金天,答应了:“好吧。你过来吧。”
  撂下办公室电话,金天揪起外套飞冲下楼。办公室的灯关没关记不得了,办公室的电脑关没关也记不得了。
  拉开车门,还没有系上安全带,就发动了车。蓝色的307咆哮着冲出了中国信息传媒大厦的大门。
  看大门的保安还纳闷,心说楼上《网络时代》杂志社的金社长,我们都认识啊,平时进个院出个院总是比骑自行车的还慢,都是摇下车窗和我们打打招呼才缓缓进去。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开车的不是金社长?
  一时间,金天什么都顾不得了,他只想冲到他的红姐的面前,冲到他思念多日的人的面前,对她说那么一句话。
  那句话是刚刚在电话里听到温红说要出国去开会才想到的,是因为温红要走两周才想到的。
  正是下午5点下班高峰,偌大的北京城,走哪儿哪儿堵。
  金天心里只想着赶紧冲到国贸,早一分钟是一分钟,早一秒钟是一秒钟。
  堵车,该死的堵车。红灯,该死的红灯。
  一起步就是三千转,20排量的进口发动机驱动着轮胎挠着柏油马路咆哮蹿出。
  尽可能地快,金天的车在马路上穿插着,闪转腾挪着。
  从京西一直冲到国贸。
  到六部口的时候,赶上个黄灯,马上要变红灯了。金天是头车,并排的车均已减速停下。可金天想都没想,一脚油就过去了。他心想:“拍也就拍了。”
  越着急越来事。
  到东单路口的时候,起步过猛,前面的车又太肉,小小地追尾了一下。金天下车一看,自己的307一点事没有,前面的捷达后保险杠也就是掉了指甲盖那么大的漆皮。
  开捷达的大姐也下了车来,刚仰起头叉好腰做和金天理论状,拿出不讹出个三百五百的就跟你耗上一个小时不回家的架势。却只见金天什么也没说,连忙伸手入怀掏出钱包,把钱包里面一百的钞票全部抽出来,估计有那么十几张,全部塞在那捷达大姐的手里,二话没说,钻进车里,一溜烟就走了。
  从京西办公室到国贸“天涯情”总公司楼下,三十分钟整。
  “红姐,我只想对你说,麻烦你把我的手机号码留给二姐。在你走的这两周内,我手机二十四小时不关机。如果有什么事,让二姐随时给我打电话。”
  “我随叫随到!”
  金天擦着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说着。
  那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偶尔短信,再后来短信也没了。
四十三
  魏然有女朋友了。
  他本来以前有个女朋友,不过吹了。
  不过他现在又有了。
四十四 (1)
  “我说你啊,你也老大不小三十好几的人了,一天到晚吊儿郎当,就没有个正经样儿。你说说你小子让我有多着急!”话音刚落,魏然他爸使劲儿一拍餐桌,震得餐桌腿下面的木地板咯咯作响。
  拍个桌子都能拍出个“山响儿”来,老工人就是老工人,在工厂做了一辈子的车工,别看退休了,还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咱们工人有力量嘛。
  魏然一看老爸冲他拍桌子瞪眼,连忙放下筷子,赔着笑脸说:“您别生气,您别生气,来,喝口茶,喝口茶。”
  说着端起茶壶给老爸续上一杯。
  魏然他爸一看儿子给他端上茶,语气多少缓和下来了,说道:“哎呀,你快气死我了。”
  接过茶杯,咽了一大口下去。
  “这茶还行。你小子上次带回来的这个铁观音还行。”魏然他爸说道,依然是黑着个脸。
  “可不,这是金天上次去台湾开会带回来的。他本来早就给我了,说让我带给您,正宗的高山铁观音啊。我一直放办公室愣是给忘了,前几天收拾办公室才找着,这不就给您老带回家了嘛。”魏然依旧赔着笑脸。
  小时候因为魏然淘气,魏然他爸可真没少打他。什么学习不好,上课不认真听讲,考试成绩不理想且班里排名永远是中下等等等,这些都不算什么构成回家屁股上吃一顿肉包子的理由了,充其量算是个基本境界。下课追跑打闹,上课时玩前排女同学的辫子,女同学不让他玩向班主任打个小报告,魏然就乘着同学们都在认真听讲的空当儿往该名女同学的辫子上刷胶水,往该名女同学背后贴小纸条画小王八。女孩哭着找班主任后,班主任无奈地找魏然他爸谈话,其结果妇孺皆知,回家关起门来就又是一顿胖揍,院子里罚站不给吃晚饭那是常有的事。可就这样,也就算是个中等境界。您要问说都这样了才算是个中等境界,那么最高境界得什么样啊?您可别吃惊,兜里揣着弹弓子随时掏出随时袭击别人家的玻璃窗,看不是本胡同的过路人骑车过去未留意往人家车轱辘里捅树枝,和小朋友在胡同里追跑打闹丢石块砸了人家的车玻璃,按人家军委领导私宅红漆大门上的门铃然后撒腿就跑几次之后让看门人给活捉了,还有那么几次为了搭救被初中小流氓堵在死胡同里的同班女生冲锋陷阵而挂了彩……每每东窗事发,金天坐在自家院子里都能听到对门魏然家院里传出来的跟杀猪一般的号叫。
  不过,棒打出孝子。
  越打,魏然和老爸的感情越深。
  长大了以后,魏然更懂事了。
  “然然,到厨房来,再盛碗面来。”魏然他妈听外面客厅里他爸拍桌子叫唤,于是在围裙上抹着手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招呼着魏然再盛碗面条。
  今天魏然回新景家园的父母家吃的晚饭,老妈做的炸酱面。白天在电话里听老妈说在炸酱准备晚上吃炸酱面,魏然在办公室里就馋得直流口水。魏然老爸老妈住的新景家园一期是劈柴胡同拆迁的时候,拿政府给的拆迁款,魏然又给他们贴补了一些,付全款买的一套大三居室。魏然自己住在天鹅湾,有时回老爸老妈家吃吃饭住一住。跟金天一样也是两头跑,不过他可不像金天似的还陪老爸吃完饭遛遛弯什么的,他是吃完饭抹抹嘴就走。自己家住习惯了,回家打打xbox看看dvd洗洗睡觉。
  魏然他妈炸的酱绝对是一绝。魏然后来带着客户去老北京炸酱面馆吃,都始终吃不出魏然他妈炸出的那个味道来。就连金天要是听说魏然他妈在做炸酱面,也一准跑过来蹭饭。小时候就是,隔着院子满胡同飘着酱香。
  魏然端着碗进厨房捞面。
  厨房门口,老妈堵住了他,趁着魏然捞面之际千叮咛万嘱咐。
  说:“你啊,别老惹你爸生气。你瞧你爸刚不又拍桌子了。”
  魏然一边捞着面一边回答:“嗯,我知道,我也没招惹他啊。我刚坐下来吃饭,他就在我身边唠唠叨叨,我不是也一直听着呢吗?”
  魏然他妈说:“哎,他也是想你,你老没回家了,见你他就是叨叨,你就听着点得了。”
  “嗯。”魏然说着放下笊篱。
  “别走,我还没说完呢。你爸前两天去厂子做体检去了,他最近身体可是不怎么太好啊,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都查出来了。”
  魏然一听这个,端着碗停下脚不走了。
  “那您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啊?”魏然问道。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你多顺着点你爸,别总气他就是了。”
  “嗯。这个我明白。”
  回到餐桌前,魏然咬了一口黄瓜,大口大口吃着炸酱面。
  耳边只听着魏然他爸放下茶杯又开始唠叨上了:
  “你说说你小子,打小学习就不好,让我没少为你着急。长大了总算是念个大学,也是指望着你别跟你老子我和你妈一样。我们是赶上响应祖国号召上山下乡没念上书没办法,等回来也只能进工厂一干就是一辈子。就是不想你也这样,小时候才管你那么严。”
  魏然一边吃着面条,一边点着头,连称:“是,是,您老儿说得是。”
  魏然他爸又接着说:“你小子呢,还算是争气,大学毕业进了个车行,一直干到现在混了个副总的位置,还算是饭碗稳定,且又收入高。你看看现在外面那些个大学毕业生,毕业就算是失业,没工作没收入多困难。”
  “嗯,是啊。前两天我们大木仓小学同学聚会来着,您猜怎么着?全班除了在国外发展的就属我和金天混得好。”魏然一边嚼着炸酱面一边给老爸老妈说着。
  “哦,可是你那些同学都成家了没?”这话茬魏然他妈接得甚是利落。
  魏然一听,明白老爸老妈今天谈话的主题是什么了。原来炸酱面是个小小的陷阱,诱之回家就是为此。
  “大部分都成家了。有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还有的都离一茬儿了。”魏然小声儿地回答。
  “说的就是!”魏然他爸一听这儿,又拍了一下桌子。
  “你小子,别人都成家了,你为什么不成家?别人都有孩子了,你为什么还没有孩子?”
  说到这儿,越说越有气,气得魏然他爸站了起来,指着魏然的鼻子说:
  “咱们老魏家虽然赶不上对门老金家,人家是名门望族,可咱们也是正儿八经的老北京人。你大爷那儿又是个闺女,就是你堂姐。你要是不结婚给我抱个孙子,咱们老魏家可就断了后了。”
  越说越咬牙,越说越有气。
  老魏在工厂里直到退休一直都是火爆的脾气,连厂长都畏惧三分。
  魏然没吭声。
  “说吧,你什么时候给我领回家一个来?”
  魏然又没吭声。
  魏然他妈一看,旁边催了一句:“然然,你爸问你呢。”
  “领回来一个什么啊?孙子啊?”魏然装傻。
  “呸,我说的是儿媳妇。”
  “你说你现在,有车有房,一年收入个四五十万,不是挺好的吗?你那些个同龄人,没车没房的一般工作的不也是照样娶妻生子了吗?你麻利儿地给我找个儿媳妇让我抱孙子。你看看你,现在还是一个人晃荡,你要晃荡到什么时候?”
  魏然赶紧吞两口,把这第二碗炸酱面吃完了。
  “你瞧你,回家就跟恶狼似的。在外面连顿饱饭你都吃不好,你在你自己家那边,谁给你做饭啊?谁给你洗衣服啊?谁照顾你啊?”
  魏然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魏然他妈在一旁也是连连口打唉声。
  魏然一摆手,说:“行了,行了。您甭管了,我尽快就是了。现在这女人找不好还不如不找呢。您看看我周围,小学同学,中学同学,一直到大学同学,春节刚随完的份子钱,还没过中秋呢,这婚就离了。”
  又来了一句,“找不好,天天打打闹闹有什么意思。我一个人图个清净。”
  魏然他爸还想再说什么,让魏然他妈拦了下来。
  “我知道你们的意思。我一定尽快找,找到合适的我就结婚。”
  魏然他妈说话了:
  “你说你小姨、你三姨还有我们单位的同事给你介绍的那些个女孩不都挺好的吗?有几个我看照片还挺水灵的。我说你啊,就别太挑剔了,差不多就得了,居家过日子找个贤惠的。”
  “好,我小姨、我三姨给介绍的那几位,您还觉得水灵,个个都跟孙猴他妹妹猪八戒他二姨似的。有的瘦得我就没看见她开车门人就下来了,整个一张照片,还生孙子哪,下耗子都未必下得下来。有的胖得也是,上次三姨领了个,估计足足有一百六十斤。约在咖啡厅见的,穿条热裤,打老远一看还以为是穿着秋裤上大街的,还穿双松糕鞋,一走路‘咣!咣!咣!’跟砸夯似的。倒是二舅给介绍的那个还真水灵,还真不难看。”
  魏然他爸他妈一听这个有门儿,顿时来了精神,瞪着眼睛张着嘴巴看着自己的儿子。同时心说:“还是孩子他二舅靠谱,介绍的这个,儿子看来满意。”
  魏然他妈赶紧追问:“嗯,你二舅介绍的那个,怎么样啦?”
  “怎么样?挺不错的啊。人还真水灵!那小鼻子儿小眼儿小身段儿绝对没治了,我还以为是个模特呢。聊得也不错。聊的那天我只告诉她我是卖车的,没说卖的是什么车。聊完第二天我正在销售大厅里和员工谈着事,一推门,二舅介绍的那个挎着一个男人的胳膊就进来了。”
  魏然冲老爸老妈一摊手,做个无奈的表情。
  “那后来呢?”魏然他妈还傻了吧唧地问。
  “还有什么后来啊,人家一看见我当时特别扭。也没怎么看车,扭脸儿拉那男的就走了,和我也就再没有联系过。”
  “哎!”二老异口同声。
  “所以说啊,等沦落到相亲地步的女孩,你们说还能剩下什么好的啊?就跟在菜市场买菜一样,一早去的,全都是溜光水滑儿新鲜的。等快关门时,全都是蔫头儿耷拉脑的。”
  魏然摇摇头。
  “还是小陶好。”魏然他妈喃喃一句。
  魏然猛地抬起头,刷的一下脸色变了,仿佛老妈的话刺痛了他的某根儿神经。
  “都和你们说过了,今后当着我的面甭提她,您瞧您又提她。”魏然埋怨道。
  别看魏然他爸火爆的脾气,动不动就拍桌子瞪眼,这时候也替儿子说话了。
  “你也真是,老婆子。哪壶不开你提哪壶。”魏然他爸站在儿子一边儿说魏然他妈。
  “我也就是说说。是咱们然然不要小陶的,还有什么说不得的。”魏然他妈絮叨着。
  “行了,行了,今后别在我面前提她。”魏然随口一说。
  “爸,这还有金天让我带给您的两条玉溪。您留着慢慢抽吧,一直放在我包里刚才进门时忘了给您了。”
  说着魏然从包里揪出两条烟来。
  “哎,天天这孩子就是乖!总想着我。你看看你,你跟人家一起长大的,就是没有人家懂事。天天小时候就老实,金老师有那么个儿子真是福气。”
  说着看向魏然他妈。
  魏然他爸又温声细语地问:“对了,刚才喝茶的时候我就想问你来着,天天怎么样了,有女朋友了吗?”
  一听这个,魏然差点没笑出声儿来,他想到了“天涯情”的董事长。心说,我要是跟您说金天的事,您血压立马儿得一百八!
  嘴上随口敷衍:“没。跟我一样,还一个人晃荡着呢!”
  魏然他妈说:“哦,哪天你把天天叫过来,我包饺子给他吃。他老也没来串门了。”
四十四 (2)
  “得,我想着叫他。爸,妈,我走了啊,我回我自己那儿去。周末我再过来。”
  魏然他妈一听魏然要走,赶紧从冰箱里取出一些做得的半成品,炸丸子炸带鱼什么的,嘱咐他回去自己热热吃。
  宝来车出了新景家园的大门,出门往右才是魏然回天鹅湾的老路,可是魏然偏偏向左打轮,从花市穿出去,一直向北开,路过崇文门、东单、东四、雍和宫一直到黄寺。
  行驶在通往黄寺的中轴路上,魏然摇下车窗,点燃一支烟。
  老妈刚才那一句话,那一句“还是小陶好”说得魏然心里很不是滋味,就像一根针深深地刺进魏然的心里。
  宝来车驶到黄寺的一个家属区院子前,魏然停了车熄了火。
  从新景家园来黄寺的路,魏然太熟悉了。
  这样走,走了两年了。每次都是两个人一起。
  现如今,却是他一个人。
  陶陶是魏然唯一一个带回过家的女朋友。
  金天比魏然更惨,金天到目前为止还一个都没有带回家见过父母。
  又点上一支烟,四门车窗全部落下。魏然靠在驾驶座的头枕上,呆呆地望着烟头的那点火星出神儿。
  他不敢抬头,只是凝视着烟头。他知道一抬头他就会看到什么。
  两年了,每个周末他都会接陶陶去家里吃饭,魏然他妈准会预备一桌子丰盛的菜肴来迎接他和陶陶。每次吃完他都是顺着这条熟悉的路送陶陶回家,他不想陶陶回去得太晚,那样陶陶的爸爸妈妈会不高兴的。路灯下,陶陶总是跪在副驾驶的座椅上亲吻着魏然的脸蛋,和魏然告别。等陶陶下车后,魏然总是不会立即驱车就走,点上一支烟,缓缓地吸着,慢慢地等着,只消一支烟的工夫。再抬起头,就是陶陶卧室的窗户,亮了。
  陶陶总是刚亮灯,就推开窗子,和魏然挥手告别。
  可是现在。
  魏然又抬起了头。
  那卧室的灯,是灭的。
  像这样一个人来黄寺,在和陶陶分手之后,已经很多次了,卧室里的灯,总是灭的。
  魏然不像金天,换了金天,在此情此景下,眼泪会下来。
  那间卧室,魏然以前经常进去。
  陶陶的爸爸妈妈很喜欢魏然,每次去都热情地招呼着他。魏然也总是厚礼相待,总是不空着手。
  卧室里的那张小床,陶陶的小床,魏然还躺过,两个人在上面嬉笑打闹。金天也去过,魏然想起来了。他带金天也进过陶陶的卧室,去帮陶陶修电脑。那次陶陶的妈妈做中饭款待的他和金天。陶陶的爸爸还开了瓶五粮液。金天那小子,一个劲儿地吃啊。要不怎么吃得人高马大的呢,都不带停嘴的。想到金天当时的那个吃相,魏然笑了。
  他又想到了陶陶。陶陶那圆圆的脸蛋上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闪烁着,总是托着小下巴望着魏然。
  “她再也回不到我身边了。”魏然无声叹息。
  陶陶1984年出生,属鼠的,比魏然小了整整九岁。
  魏然喜欢小的,金天喜欢老的,这在大学同学们之间尽人皆知。魏然总是聊那些刚入学的小学妹,金天眼里全是研究生院的姐姐们。
  同样是没有尝过苹果滋味的兄弟俩,一个喜欢青的,羞涩羞涩的。一个喜欢红的,成熟成熟的。
  在苏丝黄里也是,哥俩分工明确,不打架。
  陶陶是魏然的徒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一毕业找工作就找到魏然的店里。
  那是在2004年的国展招聘会上,陶陶和几个同学来到奥迪4s旗舰店的展位前。论工作能力,一开始魏然没看上陶陶。魏然一直是销售那条线上的,他关注的是有销售能力的人才,对于像陶陶这样没有工作经验的应届大学毕业生,魏然从来都是扫一眼简历就过。也搭上陶陶那天来得巧了,总经理在。总经理觉得那一群女孩子里就属陶陶的形象、气质好。很学生,很文静,说话柔声细气的,让往来咨询的顾客听着很是舒服。总经理同意留下几个二次考核应聘前台的位置。最终还是选定了陶陶,工作职位为销售大厅的前台接待。
  刚开始上班的时候,魏然总是对陶陶那一干子新人厉声厉气的,从来不怎么给好脸。后来不知道陶陶从谁那得知魏然以前是做技术出身的,别看是主管销售的副总经理,往往赶上个疑难杂症比店里的技术总监还牛,还一准儿能给解决。陶陶就开始对魏总经理另眼相看了。全店上下的员工均称呼魏然为魏总,只有陶陶称呼魏然为魏老师。开始魏然听着还是很别扭,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并开始留意这位称呼自己为魏老师的女孩了。
  魏然和金天的想法差不多,男女关系,再怎么搞,兔子不能吃窝边草,况且自己又是店里的常务负责人。
  可是架不住陶陶带着种种工作中的问题,忽闪着那一双纯真可爱的大眼睛,呼嗒呼嗒地冲着魏老师提出一个又一个这样那样的请教。
  没出三个月,请教到一块去了。
  后来公司组织去了趟青岛旅游,等回来时,已然是公开化了,连店里搞卫生的大姐都知道前台的陶陶是副总经理的女朋友。当时魏然和总经理也请示过,询问是否需要调换工作岗位什么的。魏然觉得男女朋友关系在一起工作影响不好。可公司总经理倒是不以为然,说:“没关系,就在一起吧,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并且你要是觉得陶陶是块好料是个人才,你何不培养培养她去做销售呢,看她平常待人接物做事都挺得体的。”
  魏然留意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还真像总经理所说的,陶陶还真是可以发展成为一名出色的销售。陶陶形象气质都不错,平时西服套裙一穿,勾勒出的曲线就挺吸引顾客眼球的。尤以那张格外喜兴的小笑脸,从销售大厅的玻璃门外往里面望去,不笑时的陶陶都仿佛是在微笑着欢迎每一位顾客。
  又没出三个月,陶陶接了第一个单子,购车的是一位民政部采购中心的大姐。魏然手把手教陶陶怎样与客户沟通,怎样联络感情,怎样与客户建立长期信任的合作关系。陶陶跟随服务沟通几次之后,那位民政部的大姐来到店里指名道姓地找陶陶签单,别的销售一概不签,张嘴闭嘴就说姑娘长得如何喜兴,如何与她联络沟通得紧密等等。一签就是六台a6!这可乐坏了陶陶,也乐坏了师傅魏然。看着一手栽培出来的徒弟签得大单,且又是心爱之人,魏然当时心中的喜悦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可是魏然就看到当时的喜了,没看到后面的悲。
  日子过得很快,一晃儿就是2006年。
  在这两年里,魏然把陶陶培养成一等一的销售高手。十几年的销售经验倾囊相授,毫无保留。魏然在公司附近租住公寓,陶陶有时也和他住在一起。再后来到了魏然频繁出入陶陶家,且陶陶也频繁出入魏然家的时候,魏然在天鹅湾一期买了一套两居室。他认为他和陶陶的幸福生活就会从天鹅湾开始。
  不看好陶陶的有个人,就是金天。金天当时劝魏然别太着急,毕竟陶陶年纪太小,小女孩刚开始工作就很顺利难免不定性等等。魏然一听金天这话就老大不乐意,一挥手:“找你的老娘们儿去吧。”魏然还拉金天和陶陶一起去怀柔玩过一次。金天对陶陶的评价是:目光游离。
  其实陶陶在工作中,尤其是在同事之间就已经让人颇有微词了,许多老员工纷纷找魏然投诉陶陶。碍于魏然的情面,不敢说得太直,只是说陶陶在接待客户方面不按照销售代表的排位顺序接待来访的散客,见到有客人推门陶陶一准儿抢上去接待。后来愈演愈烈变本加厉,还从一位资深的销售顾问手里抢单子,以致发生争执,这些事端一度让魏然很是难做。
  天鹅湾的房子下来了,魏然拉着陶陶去建材城挑选装修建材,大到装修装饰家具,小到窗帘五金布艺。他一定要让未来的女主人体现出最最彻底的喜好来。
  他们一起选定的铁艺,整个房屋环境内全部是现代感十足的铁艺风格。宽大的客厅采用铁板地面,大块儿大块儿的铁板砖四周是一颗颗小铆钉,看上去很是另类。色调全是银灰色与金属色,一水儿的铁艺家具。尤其是那个铁架子床,说是英国的朋克铁艺风格。魏然特别喜欢那床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响动儿,躺在床上翻个身就跟听摇滚乐似的,好像那响动儿能激发他大脑里某些快感细胞一样。床旁边是用两个轮胎搭成的卧室沙发。金天去过魏然刚装修好的房子,一进门金天就叫唤:“我的娘啊!进工厂啦!”
  可谁承想刚装修完天鹅湾的房子,出事了,陶陶失踪了。
  其间正赶上2006年夏季促销季,新款奥迪q7隆重上市,总公司一直在给魏然的店施加销售压力。旗舰店的q7三季度销售任务是八辆,可是展车摆了好一阵子,愣是一辆没卖出去。有价格没市场,有人问没人买。销售团队齐上马,可怎么推都推不动,一些个老客户全是政府采购,定点采购a6和a8,谁也不买q7这烧钱的货。
  后来来了个山西采购团,由几名煤老板组成,一口气开走了六辆q7,魏然总算是松了口气。就这样,魏然在会上也发动全体销售代表加大进口车的销售力度。陶陶接了个q7的单子,告诉魏然的时候,魏然实在是太高兴了,还拉着陶陶去全聚德大吃了一顿,以示庆祝。没想到那顿全聚德却成了他和陶陶的“最后的晚餐”。
  当时魏然还在忙活着装修的事情,整日里建材城工地来回跑,忙得不亦乐乎,也没怎么照面店里。陶陶的单子签了,两辆q7,付现金。魏然电话中一听,心里盘算八九不离十准又是煤老板购的,三季度任务总算是完成了,于是抽空跑到店里开了大票,收了钱验了车,办理妥当又忙装修去了。
  魏然猜得没错,是个煤老板。不过是个年轻的男煤老板。
  打那两辆q7卖出去后的第三天,陶陶就不来公司上班了。先是抱病请假,魏然也没在意,认为陶陶估计是在黄寺父母家中休养。魏然打电话过去问候,陶陶没说几句就给挂了。后来再打就是不接,发短信更是不回。
  没几天,手机停机了。
  魏然到黄寺家中找过,不见。
  魏然到办公室一看,桌上赫然摆着陶陶的辞职信。信很简短,只是说自己另谋高就,辞职了。当月的工资与季度的销售奖励也不要了, 人事关系希望公司转到人才交流中心,到时她会安排父母与公司协调处理。下面署着签名。
  辞职信的下面还有一封给魏然的信。
  内容很简短,就六个字:“对不起,忘了我。”
  魏然看后表面上神态自若,这方面他比金天强上百倍,毕竟是管理着偌大旗舰店的副总经理。
  上报了总公司人事部门之后,魏然又来到了黄寺陶陶的家中。
  陶陶的妈妈拉着魏然的胳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连连说对不起魏然。
  陶陶不在家,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怎么回过家,魏然也再没见过陶陶的面儿。
  2006年第三季度进口车的销售任务完成了,两辆q7卖出去了,陶陶也“卖”出去了。
  魏然骗老爸老妈,怕他们接受不了,说是他和陶陶因为感情不和,吹了。
  那时魏然他妈好一顿顿足捶胸地埋怨魏然。
  魏然他爸从金天那儿大概知道点情况。
  那段时间,金天一直陪着魏然。
  陪着他在苏丝黄喝酒。
四十五
  2007年夏天里的一个周末,正是“天涯鱼”满京城报纸上“游”的时候。
  金天的车缓缓驶进了位于北京城东的奥迪4s旗舰店。
  闲来无事,约魏然晚上一起喝酒。夏季是汽车销售淡季,魏然正好也不怎么忙。还不到下午4点,金天就晃晃悠悠地推开奥迪4s旗舰店销售大厅的大玻璃门。
  一位仪态端庄,着宝姿西服套裙的女性销售顾问热情地走到金天面前。
  “您好!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助您的吗?”那位销售顾问微笑着问道。
  (陶陶离开这里已经有一年了。)
  金天赶紧还以微笑:“哦,没什么。啊嚏!”
  金天打了个喷嚏。销售大厅的大玻璃门仿佛是冰与火的交界,刚一进门,金天就浑身哆嗦,魏然店里的空调开得太足了,室外却像个大蒸锅一样,闷得人喘不上气来。
  “您是需要看一汽奥迪全系列车型,还是进口奥迪系列车型呢?”销售顾问热情地问道。
  金天连忙答话:“哦,不是,我不是来看车的。我是来找你们魏总的。”
  “哦,是这样啊,那您稍等。请您先在大厅里稍坐一下,我去里面告诉魏总一声儿。”
  那位销售顾问把金天引到沙发旁,紧走几步到饮水机处为金天接了杯水。
  “来,您请喝水。”
  “谢谢。”
  不一会儿,魏然就出来了。
  “嘿!你还真快,从挂了电话你到我这儿才四十分钟。”魏然紧走几步到金天身边。
  魏然走路很快,小时候放学回家排路队就是,金天总跟不上魏然。
  魏然着一身西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永远那身黑色西装。一头小鬈发很随意地往后梳着,看上去很利落。
  金天站了起来,胡噜胡噜短袖衬衫下半截露着的那两根儿粗胳膊,说道:“你们这儿忒冷了!冻死人能!”
  “没办法,公司要求着装。你看看我们穿得多多!还穿着西装呢。”魏然冲金天一伸袖子。
  “来,小李,给这位先生拿套资料,让这位先生好好学习学习。”魏然对刚才招呼金天的那位销售顾问说道。
  金天一摆手:“得,别麻烦人家啦,我又不买车。”
  魏然笑着说:“你那车也该换换了。你也甭a4,直接a6得了。你好歹也是主流媒体的大社长。这年头,甭管多大官儿,一律四个圈儿!呵呵。”
  “呸,我不换。我刚买了三年就换车啊,这不是糟钱吗?再说我也没钱。”金天回答。
  “你还没钱?一年的年薪就够买辆a6的了。就你那老307,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一社之长开的车。”魏然继续笑道。
  “我那车挺好的啊, 三年前还是你帮我挑的呢,我决定一直开个四五年再说。你看人家美国人家庭一辆车能开十年呢!哪像咱们中国人这么能折腾,换来换去的。再说我开了三年,有感情了。”
  “现在跑多少公里了?”魏然问。
  “有五万了。”金天回答。
  “哦,正是好开的时候。”
  金天的标致307是2004年刚上市时魏然帮他挑的。20排气量的纯进口发动机,主零部件也是纯进口的。就连泛着淡淡蓝光的前风挡玻璃都是纯进口的,国产化之后前风挡全换成了国产玻璃。要说2004年能买辆标致307着实不便宜,当时看着外形很是华丽很是惹眼。可没想到仅仅两年之后大街上各式各样的新车型呼啦一下子冒出来好几十种,307就不怎么显鼻子显眼儿了。
  “你先换,我就换。”金天说道。
  “我可才是真没钱了呢。买天鹅湾的房子连带装修把钱全花了,一个子儿没剩儿。”魏然臊眉耷眼儿地说道。
  金天说:“哎,你缓缓就行。缓个一年半载的,多卖几辆q7你就全有了。现在经济形势好,买车的人多得是,你生意肯定火!”
  魏然说:“嘿!对了,你还别说,昨天我们这儿来个小伙子,开大票的时候我一看身份证才是八三年的,你猜怎么着?提了辆顶配的红色a420t走。”
  “是啊!咱们可比不了80后们,人家个个思想开通着呢。”金天跟着叨咕一句。
  魏然领着金天走进他的办公室,书柜里摆着好多奥迪原厂车模。
  招呼金天坐下,刚扯了两句,魏然的手机响了。
  魏然冲金天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稍等。接了。
  “你好啊!nicole。”魏然在电话里热情地打着招呼。
  魏然就是魏然,老销售了。只要是上班时间工服一穿,甭管是见面还是电话里打招呼,男的都跟见了亲爹一样,女的都跟见了亲妈一样。就算是扭头拜拜或是挂了电话之后心中立马儿开骂,之前的那么一刻确确实实是让人很受用很舒服。
  电话那头儿的nicole一听魏然的热情招呼,顿时也来了情绪,跟魏然在电话里调笑着。
  金天听得不自在,起身去书柜那摆弄车模。
  聊了好一会儿,听魏然来了一句:“我那个哥们儿已经到我这儿了,一会儿我们先去吃饭,晚上苏丝黄不见不散。”
  电话那头爽朗的笑声,金天都听得见。
  魏然笑眯眯地望着金天,用下巴合上手机。
  金天一看魏然挂了电话,瞪着眼问:“你和谁提我呢?”
  “妞儿呗!”魏然说道。
  “呸。少拿美色诱惑我,奴家已经心有所属。”金天捏着小嗓子学女人。
  “算了吧,还惦记那老娘们儿呢你。”魏然说道。
  “呸,别嘴里不干不净的,那是董事长大人。”金天斥道。
  “最近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
  “行,行,行。不提也罢,说点别的。”魏然说道。
  “是啊,你还没说那妞儿怎么回事呢,晚上见啊?”金天问。
  “是啊,这妞儿可不是一般的妞儿。有钱!真有钱!”魏然的嘴撇得跟八万似的。
  魏然打开自己办公室里的冰箱,取出两听可乐,递给金天一听。一边喝着一边给金天讲nicole,讲和nicole怎么认识的。
  魏然最近收了一辆快报废的车。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他有时搂草打兔子做点自己的小买卖。那辆车本身没什么价值,不过车号牛,尾号四个7。他是从以前在亚运村车市卖车的时候认识的一位专做二手车交易的大哥手里低价购来的。国家有相关规定,严令禁止汽车号牌的买卖。但是报废车辆的号牌可以过户给新车,这是国家政策所允许的。
  魏然收到手以后,就在网上发了个帖子,转让这辆报废车辆的车牌,在帖子上留了个他的手机号。
  结果发出帖子后没多久,就有好多人给魏然打电话,询问价格。有的只是问问后来就没声儿了,有的嫌魏然报价太高也没敢接。其中有个不知名公司的老总,安排自己的手下人给魏然打电话询问,问妥之后那手下人还开车来看了一趟。魏然一看那手下人开的车尾号就是两个7,心说这老总对7可是真够痴迷的。简短交涉之后,魏然就准备带着那个手下人去过户了。
  魏然当时电话里告诉那女人已经卖出去了,可那女人听后不依不饶地非让魏然给她留下来,她答应魏然可以出比上一买家更多的钱。魏然想都没想随口说了个数,原指望一说这数吓得那头儿就挂电话了,可以少费几句唾沫。没料到那女人也是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真是让魏然喜出望外,那个女人就是nicole。
  而且nicole还告诉魏然,她是准备买一辆红色的奥迪tt,再配上那个过户的牌子。
  魏然抓狂了,魏然晕菜了。
  买车、过户、上牌子,一条龙服务。魏然点头哈腰地全天候陪着。
  nicole也不大,80年代初的北京女孩。
  去顺义过户的时候,两人在车里随意地聊着。聊到平时的消遣娱乐,魏然才知道nicole也是苏丝黄的fans。
  于是就有了刚才的电话。金天约魏然,魏然也叫了nicole。正好大家晚上一起苏丝黄聚一聚。
  魏然和金天先到的。没定卡座,就往吧台一趴。
  金天对魏然说:“你小子赚了人家的钱,今天你请。”说着冲魏然瞪了一眼。
  魏然冲金天吐了吐舌头。
  在苏丝黄喝酒,魏然一到掏自己的腰包,有时就吝啬了。他带客户来属于商务招待,公司的事公司报销,开发票没话说。要是自己花钱喝酒,他就总是拽着金天,让金天请客。金天出手也大方,每次来一晚上就是三杯、五杯的散饮。像mojito、长岛冰茶那样的。赶上人多,金天就开瓶威士忌,杰克丹尼是首选,高兴了也开蓝方、黑方什么的。
  魏然要了瓶蓝方,大方了一回。又要了些汤利水,勾兑着喝。
  “那女孩叫什么来着?”金天问。
  “哪个?”魏然仰起脸问。
  “一会儿马上来的那个啊。”
  “哦,nicole,中文名字忘了。帮她办过户的时候我扫了一眼名字,没记住。身份证号是北京的,好像是住安定门附近。”
  “nicole。是尼克尔·基德曼的尼克尔?”金天问。
  “对啊,你英文比我好。我大概忘得都差不多了。”
  “咳,我老和外企的打交道,难免。我的那些个客户基本上全是外企的,动不动就和我说英文,我慢慢也就习惯了。”金天说。
  “嗯,靠,那帮人其实都是装孙子。”魏然喝了一口说。
  “怎么讲?”金天问。
  “那帮外企的,就那样。整天说话捏着个劲儿,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不像女人。好好的中国男人,进外企没两年,好像自己的胸毛就比大街上的中国男人长似的,整天挺着个胸,腆着脖子上挂着的那个公司胸牌。”
  “女人也是,说话嗲里嗲气的。无论走到哪儿一张嘴先是英文,说几句一看你听不懂,才又没好气地改说中国话。估计在家对自己的狗也这样,达林啊!”
  魏然学着外企女人说话的腔调。
  金天说:“是啊。一到中午吃饭的时间,你到国贸、东方广场看看去,全是你说的这样的。”
  魏然还说上瘾儿了,给金天又续上一杯,继续嘚啵。
  “还全都给自己起个英文名字,什么凯文吧、什么麦基吧。你拿老家户口簿一看,上面的中文名字赫然是张二狗、刘凤姑什么的。到我那儿买车的就有。”
  金天哈哈大笑。
  哥俩正聊得热乎。
  后面有一只手伸过来拍了一下魏然的肩膀。一只小麦色的手。
  魏然一回头,nicole到了。
  “嗨!老魏!”nicole在背后喊了一声。
  魏然立马赔上笑脸,刚才的叨比叨、叨比叨就全忘了。
  操着倍儿流利的英语说:“nicole,你好啊。来,拥抱一下。”
  nicole很自然地和魏然轻轻拥抱了一下。
  魏然给nicole介绍金天。
  “这位是金天,我的好哥们儿!一起长大的生死兄弟。”
  “这位是nicole,我的小妹妹。”
  “您好!认识您很高兴。”金天伸过手去,他可不敢像魏然那样去拥抱。
  “你好啊!很高兴认识你。”nicole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和金天握了握。
  面前的nicole中等个子,身材倍儿棒,小麦色的皮肤,看上去很健康,着一身米色的丝裙。这种女孩在健身房会经常遇到,猛地看上去像是东南亚人,也有那么一点混血儿的意思。眼窝深陷,尖尖的鼻子。但一张嘴听口音是北京人。
  魏然麻利地为nicole倒上一杯。
  三杯相碰。
  nicole站在金天和魏然中间,三个人随意地聊着天儿。
  一开始,金天看是魏然的客户,也就不主动发话,让魏然主聊。自己一个人边喝酒边时不时翻翻手机,看看有没有短信。
  渐渐地nicole总是主动和金天碰碰酒,找找话题。金天是有一句才答一句地应对着。
  喝着喝着,慢慢也入戏了。
  吧台对面有个个子不高胖胖的中国女孩领着个老外走了过去,那胖胖的女孩穿着一件带网眼的棉麻粗绳编制的上衣。
  金天看到后对他们说:“你们看,你们看,那女孩穿的那件上衣怎么跟电视剧《西游记》里猪八戒挑媳妇儿时穿的那件珍珠衫似的。”
  nicole一听,一口酒喷了出去。喷进吧台里,差点没溅到服务生的身上。
  她笑得弯了腰,对金天说:“您太有才了。您说您是怎么联想的啊。哈哈,哈哈。”
  魏然也哈哈大笑。
  金天还没完了:“可不!现在女孩都特逗,穿得奇奇怪怪的。你们看苏丝黄里就是,大千世界里各种奇装异服这里都能见到。我春天时候过来,在这儿还见过一个女孩上身穿着三件套西装,下身穿着齐根短裤。您说您是冷还是热啊,真搞不懂。”
  “哈哈,哈哈。那是时尚。”nicole大笑。
  魏然说:“哎,至少人家强有力地证明了全球变暖的趋势。”
  三人哈哈大笑。
  nicole说:“嗯,这真是什么人都能见着,我在这儿还见过一个阿拉伯人,长得可像萨达姆了。”
  魏然说:“嗯,我也见过,那人总来。有一次还在我旁边站过呢。”
  扯着扯着,也不知怎么扯到网络流行的msn签名上了。
  金天说:“喂,现在有一句九字真言,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nicole摇摇头,魏然也没答。
  “是‘秃驴!敢和贫道抢师太!’”
  nicole和魏然又哈哈大笑。
  nicole说:“嗯,我还知道一个,就是‘我允许你走进我的世界,但我不允许你在我的世界里走来走去。’呵呵。”
  魏然说:“你们说的都没有我的经典!我看我员工的msn签名是‘先生请自重,小女子卖身不卖艺的。’”魏然捏着小尖嗓子,学京戏似的。
  逗得nicole甚是高兴。
  金天对nicole说:“我说,你没进过老魏的办公室吧?特逗儿。我今天下午去来着。墙上你知道贴着什么?”
  nicole酒杯贴着嘴唇,问道:“贴着什么?”
  “四项基本原则!”
  “哦?哪四项基本原则?”
  “咳,咳。”金天清了清嗓子。
  “这四项基本原则说的是吃饭。第一是吃自己以不饿死为原则;第二是吃同事以吃饱为原则;第三是吃部门领导以吃好为原则;第四是吃经理以上级别者以不撑死为原则。”
  “哈哈哈!有空我一定要好好看看去!”nicole笑得都直不起腰。
  三杯又相碰。
  那晚nicole和金天要了电话号码。
四十六
  新景家园。
  魏然他妈今天包饺子,猪肉茴香馅。
  魏然低头吃着饺子。
  魏然他爸依旧是坐在魏然身旁看着儿子。
  这次态度倒是挺和蔼,脸上多少还有点笑模样儿。
  “爸,我听金天说吃些冬虫夏草对身体有益处。他就老给他爸妈吃,我也给您买了些,您平时和我妈泡水喝就行。”
  魏然一边嚼着饺子,一边从包里取出两盒同仁堂的冬虫夏草。
  魏然他爸脸上的笑模样儿更多了。
  魏然他妈说:“然然,上周周日我和你爸去玉泉路的雕塑公园了。那儿有个相亲大会,去的全是我们这样的老头儿老太太。我和你爸给你聊了两家人,是和对方父母聊的。你说现在都是怎么了?全都是三十多岁没对象的,还全都是什么白领、金领的。那两家姑娘就是,全都三十了还没主儿,一个是大夫,一个是律师。”
  接着又说:“我和你爸看着还行,你同意不?同意,我们帮你约约?”
  魏然咬了一口蒜说:“得,您别费那神儿了,我不想见。现在相个亲就得吃饭喝茶喝咖啡的,您算算我这一年里光相亲就花多少钱了?怎么也得有两万了。有那两万我干点什么不好?玉泉路在石景山区呢,您二位就别老往那儿跑了,大热天的。”
  又追了一句:“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
  他低头吃着茴香馅饺子。
  回家路上,魏然边开着车边给金天拨了个电话,没事闲扯那么一会儿。
  “喂,我说,你小子干什么呢?”魏然问。
  “没干什么啊,刚和我爸遛弯回来。”金天回答。
  “哦,我说,那个nicole你还记得吧?”
  “嗯,记得啊。那个巧克力美人,怎么了?”
  “那妞儿今天给我发了个短信,说还要约上你,咱们三个一起去喝酒呢!”
  “哦,那看时间吧。我11月初要出差,去上海。”
  “喂,人家让我叫着你一起喝酒,你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人家想进一步接触你呗,多明晰啊!”
  “算了吧,我可没那个兴致。”
  “跟你那位董事长大人怎么样了?还有联系吗?”
  “没怎么样,没联络了。前两天苏丝黄女士之夜,我那个思容网络公司的姐们儿孟菲叫我去喝酒。喝着喝着收到一条她给我发的短信,她从国外回来了。我也没给她回,咳!无言的结局呗。”
  “哦,要不你和那个巧克力美人聊聊?我看她是看上你了。”
  “再说吧,等我从上海回来再说吧。”
四十七 (1)
  2007年11月11日。
  是个周日,魏然在家睡了个懒觉,中午才起床。睁眼儿一开手机,咣叽咣叽收进来十几条短信,全是祝贺“光棍节快乐!”的。认识的不认识的,有同学有同事有客户有朋友,全给魏然发。气得魏然也“咣叽”把手机给关了,倒头把脸扎在枕头里,又睡了个回笼觉。
  下午2点钟才起来,刷牙洗脸。
  把自己收拾利落了,才打开冰箱门一通儿乱翻找吃的。冻格儿里塞得满满的,有公司发的一整包一整包的鸡腿肉,还有魏然他妈做的半成品。魏然一皱眉,随手关上。可冰箱门关的时候怎么关也关不严实,由于他刚才东扒拉来西扒拉去,把冰箱冷藏室全翻乱了。魏然又好一通儿闭着眼睛往里掖,这才算是把冰箱门关严实。
  有日子没吃红烧鸡腿了,还真馋。一翻厨房的橱柜里,油盐酱醋,大料桂皮,五香粉胡椒面样样全有。还都没拆包装,整包整包在那儿躺着。
  宜家家居装调料用的大瓶子小罐子,也都没拆包装在橱柜里放着,一年了。
  那还是刚装修完房子去宜家采买的。
  魏然懒得做。“一个人的饭也没法做,做多做少都别扭。做多了吃不了倒了可惜,做少了还不够刷碗的工夫呢。”魏然心想。
  “得了,出去吃。”肯德基凑合两个汉堡。
  吃完回到家里,外面有点冷,下午也懒得动窝了。给店里拽了个电话,问了一下销售情况。没啥大问题,接上xbox,继续打《使命召唤》。
  一打就是半天。
  到了晚上,又是楼下饭馆随便吃了碗牛肉面,没事绕着天鹅湾瞎溜达。
  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给金天拨了一个。等了半天才接通。
  “我在上海哪!咋啦?”金天电话那头儿说道。
  “哦,今儿光棍节,侬晓得吧?”魏然用上海话问道,随即打了个呵欠。
  “晓得呀!晓得呀!今儿一天就收到三十多条短信,烦死我了。你说也不是谁憋出来的馊主意,11月11号愣是生生给安上个光棍节,还全国都流行。再不成全国人大还决议通过啊,再多放一天假不成?”金天也没好气儿。
  “是啊,你说这不是给咱们添堵吗?”魏然说。
  “谁说不是啊!你今天都干什么啦?”金天问。
  “我啥都没干,北京降温了。我在家打了一天《使命召唤》,打得头直晕。”
  “哦,你吃了吗?”金天又问。
  “吃了,刚吃完,在楼下随便吃了碗牛肉面。你呢?干什么呢?”魏然问。
  “我啊,在淮海路上的避风塘吃饭呢,和两个上海的朋友,一会儿去新天地的酒吧坐坐。”
  “得嘞!去吧。别搭咯上上海妞儿就行。”魏然说。
  “晓得啦!晓得啦!阿拉跟钞票有仇得啦?”金天学了句地道的上海话。
  “哈哈哈。你跟钞票没仇儿。”
  “那你晚上干什么去啊?一个人。”金天问魏然。
  “我啊,没地方去。还是苏丝黄吧,喝酒去。”
  “嗯,那好吧。你一个人去少喝点,夜里注意安全。”金天嘱咐道。
  “嗯,好,bye-bye。”魏然说。
  天鹅湾的大门口。
  魏然坐在马路牙子上,又抽了两支烟。微微的寒风中,望着满天的星斗,他心中着实说不出的别扭。“这要是有个人依靠在身旁一起看看星斗多好啊。”魏然心想。魏然爸妈的话针儿针儿刺进他心里,他想到了陶陶,想到上一次看星星,还是带着陶陶去怀柔山吧吃鱼的时候,夜晚在山里一起看过。他又想到了年初过年时,和金天一起在朝阳公园大门外空场上放烟花的情景,那一团儿团儿的高空烟花锦簇升起。“哎,两个大男人一起放烟花,那玩意儿都是情侣玩的。”魏然叹了口气。
  一看表,才7点多。反正也没事,站起来和门口的保安闲扯了一会儿。
  进了院子,院子里的路灯坏了,魏然摸着黑儿往自己家的单元走去。
  路过花坛时,脚底下好像踩到了泥。魏然也没在意,心想估计是下午楼下花坛里浇过水,花坛周围的土软。
  可到了单元门口借着灯光一看,再抬起左脚上的耐克板鞋一闻,“呵!”魏然一捂鼻子。心说,人要赶上倒霉喝凉水都塞牙。踩了一脚的****,还都深深地渍进了耐克板鞋鞋底的底纹里。看了看右脚鞋底,还好,没有。心想,得了,才穿了两个月的板鞋也不要了。脱下左脚的鞋拎在手里,右脚金鸡独立地蹦到大门口的垃圾桶旁,直接扔了。又一节一节地蹦上楼梯,蹦进电梯,直到蹦进自己的家中。
  换了拖鞋进屋,心情烦乱到极点。魏然是那种不太喜欢在外人面前表露自己情感的人,但一个人处在偌大的房子里多少还是很孤寂的。房子买大了,当时真不应该买一百二十平米的大户型两居室,每年还得交那么多的物业费。早知道买套小一居室就行,还不会这么显冷。魏然心说。
  浑身上下很是刺痒,魏然扒了衣服,进卫生间冲了个澡。
  刮了刮脸,对着镜子一看自己,小模样一冲完澡还挺显精神。套上一条牛仔裤,找了件d&g的紧身衬衣,拎了外套就出了门。临关门之前还喷了两下阿玛尼香水。
  魏然打车去的,他想彻彻底底喝个痛快。
  苏丝黄楼下的车还真多,大门口淡黄色的遮阳棚格外鲜亮。
  上了二楼,魏然掏出了vip卡,在门口刷了一下。刚要存外套,身后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一回头儿,franky。
  “嗨!”魏然看见franky很高兴。不是虚情假意地高兴,是真高兴。
  “哥们儿,来啦!”franky招呼道。
  魏然恨不得亲franky一口,闷了一天了,跟见着了亲人一样。
  “咦?怎么一个人过来的啊?没带个女朋友?”franky问。
  魏然一撇嘴,说:“你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11,11’啊!四个1。谁要是有女朋友谁还一个人来啊,早在家陪着女朋友看电视了。”
  franky说:“那是,嘿。今天里面人特多。我刚才还奇怪呢,平常每个周日没有这么多人啊。”
  “嗯,估计全都是光棍儿。”
  “呵呵,全场光棍儿。以后每年赶上这个日子,我们可以办个光棍节的活动。”franky打趣儿道。
  “我先进去了啊!”魏然说道。
  “哦,你一个人闷的话,我帮你引荐几个朋友,你们一起喝喝酒。我来了几个特好的朋友在里面vip卡座。”franky说道。
  “没事,你忙你的吧。我坐吧台,我也想清净清净。”魏然说道。
  刚转过身,魏然看到门口的罗汉床上有个女孩。那女孩两手压在大腿下面耸着小肩膀,悠哉游哉地坐在床沿边儿上荡着两条小腿儿,旁若无人,就跟坐在自己家床头儿一样。她撅着小嘴儿,左看看右看看,好像对什么都很好奇。她留着一头长碎,染着淡淡的黄色,看到魏然注视她,她居然还大大方方地冲魏然笑了笑。脸型很像韩剧《爱上女主播》里的蔡琳,一笑起来精灵古怪的挺调皮,不过蛮可爱的。
  魏然心说,此等傻丫头在苏丝黄里还真是少见嘿。估计也是第一次来,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对什么都好奇。
  魏然可没什么心情上去搭讪,瞪了那女孩一眼,抄起台面上存衣间大姐递给他的存衣牌,进去了。
  到了吧台随便找了个空儿,要了杯长岛冰茶。
  魏然心想,金天要是能现在跟我在一块多好,一个人喝酒有点闷。
  一边喝着一边四下踅摸着过来过去的人。
  心里又叨咕:今儿人还真多,里面的卡座全都满了。估计都是光棍节闹的,全跑这儿喝酒来了。
  坐了约莫半个小时,魏然又要了第二杯长岛冰茶。
  魏然看到身旁有个黑衣女孩在一个人喝闷酒。他觉得自己一个人坐着也没什么意思,就凑过去主动搭了个讪儿,都没看那黑衣女孩正脸儿长什么模样,心想随便扯几句。可谁承想还没聊几句呢,那女孩哭了。
  魏然一看这儿,心说,靠,瞧我这讪儿搭的,这不是又给自己添堵吗。问:“我说妹妹,别哭啊!出来玩就是图个高兴的。你喝什么,我请你。”
  魏然看那黑衣女孩手里的杯子见底了。黑衣女孩客气了一下,魏然执意,于是她也要了杯长岛冰茶。
  “我心情不好,请你别介意。谢谢你请我喝酒。”那黑衣女孩说道。
  “哦,没事。萍水相逢嘛,嘿嘿。”
  黑衣女孩说:“我刚和我妈吵完架,跑出来的。一个人没事,就来这儿喝酒了。”擦了擦眼泪,不哭了。
  魏然说:“哦,老人上年纪了,多让着点。”
  黑衣女孩说:“嗯,这个我明白,也不是我妈妈的问题。是我,我妈催我让我赶紧找个男朋友,结婚。”
  魏然看了一眼黑衣女孩,心说,也不难看啊,比我相亲的那些长得强多了,怎么也嫁不出去啊!嘿嘿。
  “哎,都是光棍节闹的。”魏然叹了口气。
  “是啊,谁说不是来着。上午我和我妈在西单逛街的时候还好好的,中午收到几条祝我光棍节快乐的短信,我妈问收的短信是什么,我随口一答,就说到这个话题上来了。”
  “呵呵。”魏然应着。
  “我看你岁数也不大啊。对不起,我不该问女孩子年龄的。”魏然说。
  “嗯,没关系,我七八年的,属马,明年就三十岁了。唉!”
  “哦,这种事急不得。看缘分了,慢慢来。”魏然还劝上旁人了。
  聊了几句,魏然怕影响自己心情,也就不聊了。心想,回头她再把我聊哭喽。
  找个借口往旁边挪了挪自己慢慢喝着。
  刚喝了两杯长岛,觉得嘴里很是没滋味儿,舌头有点发苦,于是招呼着吧台里的服务生过来,要了一杯荔枝马提尼。
  那天魏然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喝什么马提尼,还要荔枝的。
  服务生端着那杯马提尼摆在魏然面前。魏然盯着杯沿上嵌着的那颗荔枝,心想,嘿!还真大嘿!看着鲜鲜嫩嫩的。
  取下那颗荔枝,抿了一口马提尼。就合着浓郁的马提尼芳香,把那颗鲜嫩硕大的荔枝慢慢地递进嘴里,咀嚼着品味着。闭上眼睛任凭那荔枝在嘴里蠕动,回味无穷。
  您说您麻利儿地把那荔枝核吐出来把那荔枝肉吞下去就完了,还整什么情调啊!弄得跟电视广告里吃德芙巧克力似的。
  可是魏然要是直肠子直上直下,也就没有后来那些事儿了。
  那颗荔枝核改变了魏然的命运,他被那荔枝核“撞了一下腰”。
  后来魏然和金天只要是一来苏丝黄喝酒,就提起那杯荔枝马提尼,津津乐道乐此不疲。
  魏然正含着那荔枝核,意犹未尽之时。
  忽然背后有人撞了一下他,魏然一趔趄,差点没摔着,那杯马提尼也洒了。
  只听背后一个女孩子清脆的声音:“哎哟妈呀!”
  魏然扭过头来,准备冲背后没好气儿地甩几句咧子。这种事如果赶上白天,魏然精气神儿足,一准儿叨比叨、叨比叨的,拿出唾沫星子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淹死你的架势,死人都能让他给说活喽,要不当年怎么是奥迪4s旗舰店里的销售冠军呢!
  可他老人家刚扭过头来,说了两句没发出声儿,接着是呼吸困难。一时间可着实急坏了魏然他老人家了。
  刚才一碰,含在嘴里的荔枝核卡在嗓子眼儿了。
  魏然捂着脖子,憋得脸红脖子粗,就跟要掐死自己似的。
  只见身后站着个女孩儿,手足无措瞪着小眼儿戳在那儿。
  还真不是“外人”,是刚才门口罗汉床上坐着的那个女孩,脸型像韩国影星蔡琳的那位。
  女孩跟魏然连忙道歉:“哦!对不起!对不起!刚才人太多,有人挤了我一下,我没站住,碰到您了,真对不起!”
四十七 (2)
  有个尖细的声音从嗓子眼儿深处挤了出来:“没,没,没,没有关系。”依然是预备掐死自己的架势。
  “哟?您这是怎么了?要紧不?”女孩关切地问。
  魏然指指自己的喉咙,摆了摆手。
  女孩上前一步,扶着魏然关切地问:“您喉咙卡住东西啦?”
  魏然艰难地冲她点点头。
  “您得赶紧咳出来,要不会很危险的!”
  女孩还真仗义,两只小手在魏然背后使劲地拍打着。看着一下两下没拍出来,就越下手越重,跟敲鼓似的。
  魏然随着背后的声声拍打大声儿地咳着。吧台里的服务生有两三个也围拢过来,关切地注视着猫着腰儿的魏然。
  不知是谁用步话机通知了经理,franky小跑过来。
  终于,那女孩看着拍了几下力度不够,随即在吧台前跃身而起,双掌奋力一击落在魏然的背上。“咔!”的一声儿,魏然喉咙间卡的那颗荔枝核应声而出,差点没射到吧台里瘦不啦唧的服务生的脸上,瘦不啦唧闪身躲过。
  “哎哟哎,妹妹!您就不能轻点啊。”魏然眼中含着泪花,嘴角挂着唾沫,总算是说了句整话。
  “呵呵!呵呵!终于出来啦。您刚才的样子可真是吓人。”那女孩笑了,递给魏然张纸巾,高兴地拍了两下手。
  周围围观的一看没事了,也就纷纷散去。franky趴魏然耳边询问两句,魏然说没事,franky也就忙别的去了。
  “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可经受不住你那三拳两脚。你得赔我汤药费。”
  “呵呵,呵呵。没问题,一会儿我请您喝酒,只当是赔罪了。”
  女孩和吧台里的服务生要了杯清水,递给魏然。魏然赶紧接了过来,润了润嗓子。
  魏然说:“你那铁砂掌可真够厉害的。”
  “我这叫降龙十八掌。”
  女孩又笑了笑,一笑样子还挺甜,看年纪也不大,笑起来表情有点坏,但又呆头呆脑的。
  “我还真是龙。我属龙的。你降住我了。”魏然点着下巴颏。
  “呵呵,呵呵。”女孩傻笑。
  “好一好没要了我的老命,吾老人家差点就驾鹤西游喽。”
  “呵呵,小妹给你赔罪啦。是我不好,我碰到了你,你才呛着的。”
  说了几句,魏然多少缓过点劲儿来了,嘴巴一利落,就开始贫了。
  往旁边挪了挪,给女孩让出地方来。
  “听说话你也是北京人?”魏然问。
  “嗯,我是啊,和你一样,都是老北京。”女孩回答。
  “哦,我你也听出来啦?”魏然问。
  “是啊!你说话北京味儿多浓啊。一听就是老北京人。”女孩回答。
  “嗯!小丫头耳朵还挺灵的嘛。”
  “呵呵,京油子卫嘴子。全中国就属咱们北京人能说,你是代表。呵呵,你看你刚才都那样了,还能说利落好几句呢。呵呵。”女孩说着学着刚才魏然“掐死自己”的那个表情。
  “小丫头,你是绕着弯子骂我呢吧。”魏然一瞪眼儿。
  “哪敢啊,你借我两个胆子我也不敢。”女孩冲魏然吐了吐舌头。
  北京女孩大多这样,一张巧嘴不饶人,你有一句她跟一句。尤其魏然面前的这位女孩更胜,一说话那调皮的小眼睛叽里咕噜乱转,透着几分狡黠,几分古怪。只见她穿着一条淡黄色雪纺的长裙,脖子上戴着个水晶小挂坠,鹅蛋脸,身材不胖不瘦,个子不高不低,浑身上下透着青春。
  魏然说:“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你了,你坐在门口的罗汉床上。”
  女孩说:“嗯,是啊。我刚才好像也看见你了。你在存外套。”
  她闪着一双小眼睛冲魏然又说:“我请你喝杯东西吧,算是小妹给你压压惊。”
  “那就不客气啦。”魏然向来来者不拒。
  女孩要了两杯长岛冰茶。魏然一杯,自己一杯。
  “小妹敬你,别害怕了啊,乖。”说着还伸出手去胡噜胡噜魏然的小鬈发。
  魏然一躲:“嘿,没大没小的嘿。”又瞪了女孩一眼。
  “大庭广众之下,男女授受不亲。”
  “哈哈哈哈。”
  魏然喝了一大口长岛冰茶,问女孩:
  “哎,《爱上女主播》那部韩剧看过没?你长得真像里面的蔡琳。”
  “呵呵,好多人都这么说。”
  “那我怎么称呼你啊?小丫头。总不能叫蔡琳吧。”
  “你就叫我蔡琳吧。”女孩咯咯笑着。
  魏然举起酒杯和女孩碰了一下。
  “好,认识你很高兴,虽然一见面你就给了我几巴掌。你好,蔡琳!”
  “你老人家也好。”蔡琳说。
  蔡琳眨眨眼睛问:“那我怎么称呼你啊?大哥哥。”
  魏然想都没想说道:“裴勇俊吧。”
  “哈哈,你别说,你还真有点像裴勇俊。要是再戴副眼镜就更像了。”
  “当然喽,我比裴勇俊帅多了!”
  “小蔡琳,你一个人来的啊?”魏然问。
  蔡琳说:“嗯,本来还有个同事,是她约我一起来的。我先到,刚就在门口的床上坐着等她,结果她又不来了,找男朋友去了。”
  魏然说:“哦,人家放你鸽子了。”
  蔡琳说:“也不是,她是我最好的姐们儿。她最近和男朋友一直在吵架,头几天闹得不可开交分手了。本来今天光棍节,她说和我一起出来喝喝酒,主要还是忘不了她的男朋友,结果刚才在她来的路上,她男朋友给她打电话,她又跑去找人家了,呵呵。”
  魏然说:“哦,那你怎么没和男朋友一起来啊。”
  蔡琳小眼睛一瞪,说:“我要是有男朋友,我还来啊。你不也是一样?”
  魏然连忙称:“也是,也是。”低头喝了口酒。
  “你还真没有啊?”蔡琳笑着问魏然。
  “当然啦,都说也是,也是啦。”
  “你这个大哥哥不老实。”蔡琳转着小眼珠盯着魏然的脸。
  “我怎么不老实啦?”
  “像你这么帅的,还不十个八个小姑娘排着队等着你?”
  “天地良心!没有啊!要有女朋友我还在这喝酒啊,早在家陪女朋友看着电视,甜啊蜜啊去了。”
  “哼。哼。”蔡琳哼着。
  魏然问:“你以前来过苏丝黄吗?”
  蔡琳说:“来过,来过那么一两次,都是周末和同事一起来的。这儿挺不错的。我看外国人很多,中国人里好多都是我们外企的。”
  “哦,你是外企的?”
  “嗯。”
  魏然不再往下问了,他不爱刨根问底。
  魏然瞟了蔡琳两眼,心说,她还挺可爱的。
  他发现小蔡琳也在看他。
  魏然冲吧台左边一努嘴儿,说:“刚才这儿坐着个穿黑衣服的女孩,和我聊了两句。我请她喝了杯酒,她也是为光棍节不高兴,刚才还哭了一鼻子。”
  “你瞧,你瞧,那你怎么不慰藉慰藉人家啊。人家正需要大哥哥的关怀呢。”
  “你说我啊,我没那闲心。”
  两人手中的长岛冰茶喝得差不多了,魏然又要了两杯。
  魏然掏出钱包,找钱递给服务生。钱包里衬夹着一张魏然的照片,以前是他和陶陶的一张合影,后来魏然换成自己的一张艺术照了。
  蔡琳问魏然:“裴勇俊大哥哥,我能看看你钱包里的那张照片吗?”
  魏然说:“当然可以啦。”
  他把钱包递给蔡琳。
  蔡琳就着灯光仔细看着,“你还真挺帅的。”来了一句。
  听这一句魏然还挺来精神。
  魏然想逗逗她。趁着跟蔡琳碰杯的时候,把脸凑近蔡琳。
  冲屏风那儿一努嘴儿,说:“哎,你看,你看,刘德华来了嘿!”
  蔡琳傻乎乎地扭头望向屏风处,看见是有个男人进来,可不是刘德华啊。心说:“这大哥哥不会是喝多了眼花了吧。”
  刚一扭头回来要和魏然分辩,蔡琳的小脸蛋却撞在魏然的嘴唇上了。
  轻轻地亲了那么一下,着实地亲了那么一下。
  蔡琳“砰”一拳又落在魏然的后背上。
  重重的一拳。
  “嗷,嗷。”打得魏然嗷嗷直叫。
  “哎哟,我这后背还疼呢。”魏然叨咕着。
  “呵呵。”蔡琳什么都没说,只呵呵一声。
  “人家说你帅,你就轻薄人家啊?说你是不老实的大哥哥一点也没错!”
  “我错了,我错了,来喝酒。”
  魏然举起杯子,艰难地往旁边躲了躲,揉着背和蔡琳碰了一下。
  一看魏然往旁边躲,蔡琳的心又软了,说道:“大哥哥,我打疼你啦?”
  魏然说:“没有,没有。疼在背上,甜在心里。”
  “呸!”蔡琳扭过脸去,不看魏然。
  两人谁都不说话了。
  魏然在一旁揉着背,喝着酒。
  突然蔡琳转过身来,冒出一句:“大哥哥,你喜欢我吗?”
  吓得魏然一口酒喷了出去。
  “我靠,我说妹妹,你没喝糊涂吧。”魏然挤着眼儿说道。
  “哦。”蔡琳低下了头。
  魏然真想抽自己一个小嘴巴。人家都直截问了,你怎么不接话茬儿啊。80后的女孩说话都直截,哎,人家说一次可就不会再说第二次喽。魏然心中叫苦不迭。
  “大哥哥,我去一下洗手间。”蔡琳说道。
  “好,你去吧。”
  蔡琳朝里面的洗手间走去。
  魏然心说:“得,人家一看我不上听儿,估计借着说上洗手间走了。哎,走就走了吧,我一个人接着喝我的酒。”
  过了好长一会儿,魏然都准备让服务生收拾蔡琳喝剩下的那半杯长岛了,忽然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一只湿漉漉的小手挠了自己一下。
  魏然一激灵,回头一看,又是蔡琳。
  “呵呵,回来啦?我还以为你走了呢。”魏然喜于言表。
  “没,我刚在舞池那儿看那些人在跳舞呢,有的跳得真是好看。”
  “哦,那你怎么不跳一会儿啊?”魏然问。
  “一个人,没意思。”
  “那我陪你去跳吧。走!”说着魏然从吧台凳上蹦了下来。
  “好啊!太好了!我就想找你一起去跳舞呢!走,走,快走。”蔡琳在身后推着魏然的腰,钻进人群中。
  极光在舞动的人群中穿梭游走着,也穿梭游走于魏然和蔡琳之间。
  蔡琳拉着魏然的手,尽情地舞动着自己那娇小的身躯。
  魏然任由蔡琳拉着,他仿佛就是蔡琳的影子,蔡琳摆向何处,他便摆向何处。“今天也邪性了,乐曲格外地好。”魏然心想。
  魏然时不时做个搞怪的表情逗逗蔡琳。蔡琳看着他那既滑稽又可爱的表情,高兴得大笑起来。配合着音乐的节奏,那笑声清脆悦耳。
  蔡琳随着乐曲摇摆着头,笑盈盈地冲魏然贴过去。魏然也不甘示弱配合着,晃着脑袋迎向蔡琳,鼻尖儿都快碰到鼻尖儿了。
  两个人开心地大笑,仿佛舞池中就有他们两个,那激情奔放的旋律就是为他们而准备。
  蔡琳的胳膊圈在魏然的脖子上。
  魏然的双手扶在蔡琳的腰际。她的腰真软,绵绵的。
  两个人连在一起,额头抵着额头,扭摆着,享受着这一切。
  魏然挪动着脚步,把蔡琳带到舞池的一角,极光游走不到的地方。
  他轻轻地吻了她的面颊,是那么的随意,同时也是那么的不经意。
  蔡琳任由魏然亲吻着,魏然的嘴唇在柔软的面颊上轻轻地熨过。
  跳了多久,他们记不得了,只觉得身边跟着一起欢乐的人群换了一拨儿又一拨儿。
  蔡琳还穿着高跟鞋,一点都不累,偶尔踩在魏然的脚上,魏然也感觉不到疼。
  还是魏然先喊累了,他们才意犹未尽地跳下舞池。魏然搭着蔡琳的手,扶着她跳下来。
  魏然去洗手间,蔡琳在洗手间门口的沙发座上等着魏然。
  魏然湿了湿那头小鬈发。出来时,那件d&g紧身衬衣衣领下面的两粒扣子敞开了。右手跨在腰带上,半眯着眼睛,晃动着身子走向蔡琳,似是流氓气十足,此等人才如此着装要是白天在大街上一准儿是找揍欠抽型。
  他低下头,左手拄着沙发靠背,右手依然跨于腰际,伏在蔡琳耳边调情地说:“咳!小蔡琳。”
  蔡琳卧在沙发里叼着一缕头发,嬉笑着冲魏然道:“咳!大哥哥!”
  魏然在蔡琳的额头深深一吻。
  大厅外,那通往三楼的木楼梯的尽头,有两个人在拥吻。
  魏然的手指穿过蔡琳的丝丝秀发。
四十八
  魏然拉着蔡琳的手走进天鹅湾的大门。
  蔡琳脚下仿佛仍在舞蹈着。
  那小碎步,嘻嘻哈哈地捶打着魏然。夜深人静的院子里,打老远儿就能听到那银铃儿般的嬉笑之声。小拳头像小雨点一样落在魏然的后背和肩头。
  刚进院子,魏然就对蔡琳说:“嘘!嘘!小声儿点。院子里忒安静,别吵着楼上的邻居睡觉。”
  蔡琳仍旧嘻嘻哈哈:“那怕什么,我现在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看着点路,留神脚底下有****。我刚才去苏丝黄前就在院子里踩了一脚的****。”
  “是今晚吗?呵呵。”蔡琳问。
  “是啊。”
  “是遇到我之前吗?”蔡琳又问。
  “是啊。怎么啦?”
  “裴勇俊大哥哥,你走了****运啦。哈哈哈哈!”又是一阵儿风打银铃儿。
  “小点声儿,小点声儿!”魏然直急眼儿。
  他就势搂了一把蔡琳的腰,两个人跌跌撞撞迈进魏然家所在的单元。
  电梯里,蔡琳眯着小眼儿还哼哼着刚才苏丝黄里那动感十足的节奏。
  魏然掏出钥匙,打开自己家的屋门,引着蔡琳的小手走了进去。
  找了双拖鞋递给蔡琳。蔡琳脱掉高跟鞋,整齐地放在一旁,套上魏然那双肥肥大大的男拖鞋。
  魏然引着她走到沙发前。
  “你喝水不?”魏然问。
  “嗯,好,你给我倒一杯吧,大哥哥。”蔡琳仍咧着小嘴儿,瘫软在沙发里。
  “傻丫头,喝了笑老婆尿啦,笑个没完。”
  说着魏然走进厨房,给蔡琳接了一杯温水出来。
  “喝点儿温水暖暖胃。刚才你喝了不少酒,女孩子喝那么多酒不好,伤身体。”
  蔡琳接过来,喝了一口,说:“知道啦。”
  “你坐我身边吧,大哥哥。”说着蔡琳拍了拍白色的皮沙发。
  魏然坐了下来。蔡琳搂着他的脖子,头扎在他的怀里。魏然的手轻抚着蔡琳的背脊。她那一头长发轻轻地蹭着魏然的下巴,发梢儿蹭得他直发痒儿。
  他觉得心里也很痒。
  魏然的身躯多少有些僵硬,他一动也没敢动。
  蔡琳也就那样静静地抱着魏然。
  屋子里很安静,静得出奇,掉根儿针都能听得见。
  蔡琳的小耳朵紧贴着魏然的胸口,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
  “我喜欢你,大哥哥。”
  顿时,那心跳加快了。
  魏然低下头,轻吻着蔡琳的前额。
  一下一下地亲吻,仿佛在触摸圣洁的维纳斯雕像。
  小蔡琳把小嘴也送给了魏然,微微地闭上眼睛,任由魏然的嘴唇去抚摸。
  她的身上真香,魏然心想。
  他拨弄开她两鬓的秀发,露出那张红润的小脸。魏然的嘴唇在上面温柔地拂过。
  “你想要吗?我可以给你的。”细若蚊声儿,只有魏然能够听得到,也只是说给魏然的。
  蔡琳的双手钩着魏然的脖子,魏然就势把她的身躯从沙发上抄了起来,抱进了卧室。
  这一切,是魏然梦寐以求的。
  魏然衔着蔡琳背后裙子领口的拉锁,缓缓地拽开拉链。他吻着那片拉链拽开后所裸露出来的肌肤。那块肌肤,她很敏感,说不出的舒心。一股暖流从她的脖项后面向下涌去,一直涌到脚指头。
  之后的每一件衣服,魏然都是用嘴轻柔地替她衔下,没动一根手指。直到那泛着银光的美妙躯体完全呈现在他的面前。
  他不着急,他要细细地品味这一切。
  蔡琳却起了身,一把扯开魏然的衬衣。
  他那结实的男性身躯完全裸露。
  随着蔡琳在身下的一声儿低呼,魏然就像是过了电。
  这美妙的感受,自打陶陶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之后,魏然就再也没有感知过。
  开始魏然还是很拘谨,慢慢地向前,慢慢地动。之后也放开了。
  那结实硬朗的男性躯干在那柔柔的小小的女性躯体上激荡着起伏着。
  只消一会儿,那频率就越动越快,越冲越快。
  英国进口的朋克式铁艺床架开始发挥作用了,那“嘎吱、嘎吱”的声响越叫越大,越叫越响,很有节奏地敲击着。
  那床架兴奋,魏然就兴奋。魏然越兴奋,那床架就更兴奋。
  比床架和魏然更兴奋的还有一个,那就是身下的蔡琳。
  蔡琳也很欢喜那床架所发出的声响,目光迷离地随声应和着,此起彼伏。那床架刚开始“嘎吱、嘎吱”作响时,蔡琳的小嘴就一张一合地,声儿声儿低呼。随着床架的兴奋,她那声儿声儿呼喊水涨船高,喉咙间的银铃儿不住地在魏然的脑海里摇动着、回响着。
  她催动着魏然,魏然催动着那朋克式的铁艺床架,而那床架恰恰又催动着她,直至把她催上云霄。
  魏然怕她的叫声太大,把手送进她的嘴里。
  “别咬!别咬!”
  “我咬!我咬!”
  “疼!”
  “我也疼,可我疼得舒服!”
  好一句舒服,魏然的眼前空白了。
  魏然趴在蔡琳的身上,微微地颤抖着。两个人的手掌双双相扣,蔡琳在他的手心里用汗水写着字,写着只有他能读懂的字。
  他感受着她每一寸肌肤,是那么的温热。
  魏然想起身,蔡琳没让。揪过被子来给魏然赤裸裸的脊背盖上,同时也盖上她自己。她喜欢魏然压在身上,她也感受着他的温热。
  这么趴着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魏然总算是缓过来了。侧过身儿,仰面躺着。
  蔡琳怕他冻着,又给魏然掖了掖被子。自己也就势扎进魏然的怀里,紧紧地抱着魏然那结实的身躯。
  又笑了。
  “咯,咯,咯”地在魏然怀里傻笑。
  “又傻笑什么呢你?”说着魏然捏了捏蔡琳的小脸蛋。
  “她的脸蛋可真滑。”魏然心想。
  “我咬得你疼吗?”蔡琳问。
  “能不疼吗?我咬你试试,看你疼不疼。”
  “呵呵,呵呵。我给你吹吹!”说着两只小手伸进被窝里把魏然被咬的那只手掏了出来。魏然还真以为蔡琳要给吹吹,抚慰抚慰,也就没当回事儿任由她处置。可万没想到蔡琳把他那只“受伤”的手刚放到嘴边,侧着脸磨着牙“吭哧”就又是一口。
  疼得魏然一声儿撕心裂肺的惨叫:“哎哟,妈呀!”
  “呵呵,呵呵,我给你揉揉啊。”说着还真揉了那么几下。
  “属什么的你是?动不动就咬人。”
  “我属狗。小狗狗儿。”
  “哦,我说呢,原来如此。属狗的,可不是动不动就咬人嘛,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呸!你是好人啊,好人还带女孩子深夜回家。”
  “好人就不能深夜带女孩子回家啦?只要是互相真心喜欢,带回家犯什么法了?”
  蔡琳翻过身,食指点着魏然的鼻子,说:“你老实交代,一共从苏丝黄带回家过多少个女孩子?”
  “我想想啊?”
  “啊?!!这还用想啊?”蔡琳还真急了。
  “嗯,就你一个!”说着魏然又把蔡琳压在身下。
  亲也亲不够,爱也爱不够。同样,欢喜也欢喜不够。
  魏然问蔡琳:“哎,我说,你是和父母一起住,还是一个人在外面住啊?这么晚你不回家没事吗?”
  蔡琳一边摆弄着魏然的那头小鬈发一边回答:“嗯,没事。我们公司近期在酒店组织培训,其实就是走走过场儿,最近一段儿时间我都是在酒店住。那酒店离苏丝黄特近,今晚没事儿我就溜出来了。这不就让你拐骗回家了嘛!嘻嘻,嘻嘻。”
  又严肃地说:“平常我可不敢夜里出来玩儿。我和我爸妈住在一起,他们管我特严。晚上10点钟就得上床睡觉,更别说出来了。唉,没办法,我也想搬出来一个人住。”
  说到这蔡琳又笑了。
  魏然问:“又想起什么了?”
  “呵呵,我刚想起我爸了。他要是知道我半夜出来玩儿,还躺在一个男人的床上,啧啧,还是这样一个男人,唉。还不得回家抄把菜刀把我剁巴剁巴包了饺子。呵呵,呵呵。”
  说到这儿,蔡琳做壮烈牺牲状一头扎在羽绒枕头里。
  一听蔡琳提到饺子,魏然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上了。
  魏然一捂肚子,往下咽了口唾沫。
  “怎么了?”蔡琳问。
  “没怎么,有点饿,晚上没吃饱。再说刚才运动量又这么大。”魏然眯着眼瞧着身边的小美人儿。
  胸口又找来两拳。
  “你饿了?”
  “嗯。”
  “那你家有什么吃的吗?”
  “算了,一会儿就天亮了。我忍忍过几个小时就吃早点了。”
  蔡琳抬头看了一眼儿卧室的挂钟,才凌晨两点。
  说道:“这样吧,我在你这儿洗洗澡可以吧?我先去洗洗,你给我随便找两件你穿的棉服我洗完穿。一会儿我给你做点东西吃,我也有点饿了。”
  魏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犹豫了一下,随即答应:“呵呵,行。”
  蔡琳从浴室里出来,魏然把一件帽衫和一条nike的运动裤递给她。还帮她拭了拭头发。
  帮她包好拭发的浴巾,魏然扭脸出了卧室,躲到客厅去了。
  “你冰箱里东西可真多啊!”蔡琳叫着,“说吧,裴勇俊大哥哥,你想吃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
  “别弄太麻烦的,咱们两个人简单做一些吃就得了。”
  “不嘛!今天我高兴!我一定要给你做一顿儿可口的。”
  “那好吧,真拿你没办法。你看着弄吧,冰箱里有的你随便弄。”
  “我看看啊,有鸡腿,有鸡蛋,还有几个西红柿。刚才我看见厨房里还有木耳。行,齐啦,我开工啦。”蔡琳边翻着冰箱边叨咕着。
  魏然有点哭笑不得,心说那西红柿是我预备生吃的。
  “咱们红烧个鸡腿,炒个木须肉,再弄个鸡蛋西红柿。”小蔡琳边说边挽袖子。
  微波炉里解冻着冻鸡腿,电饭锅里闷上一锅新饭。蔡琳三下五除二嘁哩咔嚓萝卜就酒嘎嘣脆。
  魏然一看,心说:“得,别卖不了的书干戳着了,我也上手吧。”于是也撸起袖子进厨房泡木耳洗西红柿。
  蔡琳那边都切上肉片磕上鸡蛋了。
  魏然问:“你还真麻利嘿,你在家也做饭啊?”
  蔡琳答:“嗯,我每天都帮妈妈做饭,看着看着也就学会了。”
  蔡琳问:“咦,你家的盐怎么都没有拆包啊?”
  魏然答:“哦,我一个人住。平时都不怎么在家吃,都是在公司吃完了再回来。”
  “哦,你洗完菜就放那儿吧。出去等等,一会儿就好。”
  “嗯。”
  魏然开了电视,漫无目的地选着台。
  淡淡的油烟掺着浓浓的菜香透过厨房的门缝飘了出来,飘进客厅里。魏然坐在沙发上馋得直流口水。
  不到一个小时,三个菜、一锅饭还有一盆儿热腾腾的榨菜汤就端上餐桌了。
  这顿饭是魏然前半生里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那红烧鸡腿的酱香、电饭锅四溢的饭香、榨菜汤面上漂浮的油香,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魏然看着这一桌子的菜,心里的泪流了下来。
  “仔细想想,长这么大,除了老妈之外还没有哪个女人给自己做过一顿饭,就连交往了两年的陶陶,都没有过。”魏然心想。
  看着眼前这位在围裙上抹着手的叫“蔡琳”的女孩,魏然心中跟打翻了调味瓶儿一样,五味杂陈。
  还能有什么?魏然甩开腮帮子就是一个字“吃”。
  吃得饭锅都见底了。
  一边吃一边和蔡琳聊着天。蔡琳很能聊,一张小嘴儿吧嗒吧嗒的,咬着筷子头晃着小脑袋。
  魏然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酒足饭饱伸手在餐桌下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是真的。
  等魏然收拾完碗筷,天都蒙蒙亮了。
  蔡琳静静地倚靠着厨房的门框,望着正自低头洗碗的魏然。谁都没开口,谁都没说话,不是说累了,是都不想说。
  他们彼此不想破坏这气氛,他们都明白天亮意味着什么,谁都不愿意把这层窗户纸捅破。
  老天啊!真期望这天儿就这样一直黑下去,太阳永远都不要出来,哪怕再延长一天也好。他们彼此都这样期望着,但又彼此都不清楚对方在期望。
  魏然擦了擦手,走出厨房。
  蔡琳从背后扑了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魏然的手在颤抖,他回过身儿,深深地拥吻着蔡琳。
  吻到情不自禁时,他又把蔡琳抱进了卧室。
  还是魏然的手机吵醒了正在酣睡的两个人。
  一看表,才都醒过味儿来。明白是周一,早迟到了。
  魏然匆匆忙忙穿衣服,刷牙洗脸。牙刷还含在嘴里呢,西服都套上一只胳膊了。
  蔡琳也一边忙碌着。
  “我把你送到哪儿?”魏然含着牙刷问。
  “你把我送到三元桥的皇家大酒店吧,我们公司在那儿开会。”
  “好。”
  一路上,谁也没说话。
  还是魏然先开的口:
  “小蔡琳,能把你的电话号码留给我吗?”
  蔡琳低下头,沉了沉。老半天才说话:
  “别了,咱们就这样吧。无所谓开始也无所谓结束。”
  又沉了一会儿,喃喃地道:“我要嫁人的,周末我就要去相亲了。”
  魏然好一阵儿失落。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呢?总不能就叫你小蔡琳吧?”
  “就叫小蔡琳吧,你是我永远的裴勇俊大哥哥。”
  魏然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皇家大酒店门口,宝来车副驾驶座位的车门打开了。蔡琳一只脚的高跟鞋刚迈出去,那扶在半敞开的车门上的手却停住了。扭回头,紧紧地抱着魏然的脖子,深深一吻。
  那深深的一吻,吻在魏然的心里。
四十九
  2007年11月14日,星期三。小蔡琳之后的第三天。
  新景家园。
  今天魏然他妈炒疙瘩,也是魏然最喜欢的。
  魏然依旧低着头,一勺一勺地着金黄的疙瘩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
  魏然他爸今天倒是没有找魏然的麻烦,低头卧在沙发里看着报纸。其实是胸有成竹。
  魏然他妈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坐在魏然身边。
  魏然一看这架势,心说:“得,话匣子又开了,一准儿还是老一套,催我找媳妇!”
  只听魏然他妈说:“然然啊,这回啊,你可得听妈我的。我亲自给你相了个亲,说了个媳妇。”
  “嗯,您说吧,我听着呢,估计又是孙猴儿他妹妹猪八戒他二姨那个级别的。”
  “别胡说,这回可真错不了。听说这姑娘出落得特漂亮!你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呀,上个月参加兵团战友的聚会去了,见到了三十年没见的老战友。其中有个张阿姨,那是妈妈当年过命的老战友。我们那会儿都是师里的文艺兵,你那张阿姨年轻时就特漂亮,当时迷倒了整个团的男战友呢。”
  一说到这儿,魏然他爸那边哼了一声儿。
  “死老头子,哼什么哼。”
  魏然他爸没吭声。
  魏然他妈接着说:“你张阿姨呀,要孩子要得晚。现在有个闺女,比你小几岁,大学毕业,在外企上班。你张阿姨一听我说你的情况,也特满意!连连说咱们两家要能成亲家敢情更好。我说和你张阿姨要张她家闺女的照片,你张阿姨说了,闺女磨不开,不乐意随便给。你张阿姨当时一拍胸脯说,你看我年轻时什么模样,我闺女就什么模样。我一听她这话,我就特放心!”
  “哎,然然,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了吗?”
  “哦,我听见了。”魏然继续闷头吃着。
  “那可就这么定了啊。我做主了,你周六什么事都别安排,公司的事你也给我往后错一错。周六中午咱们在国贸的‘天涯情’摆一桌,我和你爸带着你,请你张阿姨一家人。咱们一起吃个饭,算是相个亲!”
  “好吧,我听您的。”魏然继续低头吃着。
  心中无比惆怅。
五十
  2007年11月17日,周六。
  “天涯情”,国贸店。
  魏然他妈早提前预订了张台子。没定包间,只是在大厅里紧挨着过道的位置定了个大散台。
  魏然他爸他妈早到了,张阿姨一家也都到了。
  就魏然没到。
  陆陆续续先上了一些凉菜。张阿姨的闺女在一旁垂着头,文文静静一声不吭,那纤细的小脖子都快弯成九十度角儿了。魏然他妈陪着张阿姨聊着闲话,魏然他爸给张阿姨的爱人斟着茶。
  “这闺女可真俊儿嘿。”魏然他妈看着张阿姨的闺女,心中大乐。
  只听张阿姨冲自己的闺女说道:“来,叫阿姨,叫叔叔。”
  “阿姨好,叔叔好。”柔声细气的,不侧耳朵听都听不真个儿。
  “哎,这孩子,平常不怎么出来走动,说话没礼貌让你们见笑了。”张阿姨说道。
  魏然他妈连忙抢话儿:“没事儿,没事儿,这孩子,多文静啊!瞧着就乖巧。”
  又等了一会儿。
  “哎,你说我们家然然就是这样,平时工作太忙。我都提前跟他说了让他今天别安排事,这不!你看刚才电话说晚点到,他先去店里给员工开个大票,说上午临时来个团购的单子。你们先吃菜,先吃菜。咱们再等会儿。”魏然他妈张罗着。
  话音儿刚落,魏然他爸的手机响了。
  魏然他妈焦急地问:“是然然吗?”
  魏然他爸掏出来一看,还真是。
  接了,说:“喂,然然,你到哪儿啦?”
  又说:“哦,就在‘天涯情’楼下了啊。好,好,你赶紧上来吧。”
  挂了电话对客人欠了欠身:“我们家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到了。让你们久等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来,来,喝茶,喝茶。”
  魏然他爸端起茶壶绕着桌子续了一圈儿,给张阿姨的闺女也续了些。
  张阿姨的闺女很斯文地端起茶杯,吹了吹,抿了一口。
  可还没等咽下去,忽听魏然他妈叫道:“然然来啦,在这儿呢,快来!快来!”
  闻声儿抬起头冲过道的方向望了一眼,“噗!”的一声儿,一口茶水直喷出去,差点没喷到魏然他爸的脸上。
  只见一位留着小鬈发穿着小西装的中等身材男人冲自己这桌儿快步走来。
  怎么回事?
  来的是魏然没错,而坐在这儿喝茶等待相亲的张阿姨的闺女正是小蔡琳!
  走近了,魏然的下巴都掉地上了。
  张阿姨说自己闺女:“哎,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差点没喷到人家身上。”
  蔡琳忙说:“哦,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呛着了,真不好意思。”
  魏然那边下巴还没捡起来呢。
  魏然他妈看出点名堂,问:“然然,你们认识?”
  两个人抢着异口同声地坚决地回答:“不认识!”
  还是魏然反应快,连忙解释:“哦,也不能说不认识。她到我店看过车,好像是姓蔡吧。”魏然冲小蔡琳眨眨眼。
  “别胡说!人家姓刘,你肯定记错了。”魏然他妈说道。
  “这位是你张阿姨。这位是张阿姨的爱人,你叫刘叔叔。这位是张阿姨的女儿,叫刘曼。”魏然他妈连忙介绍。
  “您好,张阿姨。”
  “您好,刘叔叔。”
  “你好,刘曼。”
  魏然握了握刘曼的手,那双一周前还十指相扣感受过温热的小手,那双曾经在他的手心里用汗水写过字,且只写过他能读懂的字的小手,亲切而熟悉。
  “这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叫魏然。”魏然他妈说道。
  魏然挨着刘曼落座,刘曼用高跟鞋的鞋跟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一下魏然。
  “原来你叫魏然。”
  “原来你叫刘曼。”
  “我还以为是裴勇俊呢。”
  “我还以为是蔡琳呢。”
  刘曼掏出了手机。
  魏然也掏出了手机。
  两个人小声儿地交流着。
  四老一看两小聊上了,纷纷喜形于色。
  酒宴之后,魏然他妈提出让魏然拉着魏然他爸送刘曼和刘曼爸爸回家,她自己和张阿姨去逛逛街。实际上其用意很明显,给二小创造环境,进而也认认“亲家”的门。
  路上,车里。
  刘曼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二老坐在后排,随意地聊着天儿。
  忽然刘曼攥起拳头,“咣!”给魏然后背来了一拳。
  魏然跟猫让门掩了尾巴似的叫了一声儿。
  后排的二老均是一愣儿。
  刘曼解释道:“哦,没事。我看魏然开车后背不舒服,我给他捶了一下。是吧,魏然?”
  魏然连连点头。
  刘曼家住朝阳门,魏然对这儿非常熟悉,金天父母家距离这儿不远。
  刘曼父女下了车,和魏然父子告别。
  回到家,魏然立马儿给刘曼发了条短信:“到家了。”
  刘曼回得也快:“好。”
  晚上临睡前,魏然又给刘曼发了条短信:“我有点想你。”
  刘曼马上就回了:“我也是。”
  周日谁也没联系谁。周一魏然在店里一天都不自在,下了班也没走,就在办公室里耗着。
  不时拿出手机看看。
  晚上9点,一个人开着车在偌大的北京城三环主路上漫无目的地转悠着。
  fm1039的交通广播里传出迪克牛仔的一首老歌。
  脸上的伤痕没消
  你哭着对我微笑
  这画面像一把刀
  我跪着向天祈祷
  给我勇气面对一切好不好
  我却懦弱地让你转身走掉
  错过你一切已不再重要
  放手去爱不要逃
  爱不是想要得到就能得到
  谁赢谁输已不再重要
  能痛痛快快一场就好
  放手去爱不要逃
  一辈子能有几次机会寻找
  有多少辛苦值得去炫耀
  能看你一生幸福到老
  这样就好
  听着这首《放手去爱》,魏然的泪花飘出窗外,他再也不做一个不哭的男人了。
  一溜烟儿开到了朝阳门,开到刘曼家楼下。
  熄了火,下了车,靠着后备厢点上一支烟。
  这时手机响了。
  掏出一看,一条短信。刘曼发的:“你在干什么呢?”
  魏然想都没想直接回:“在你家楼下。”
  没一分钟,就看着刘曼家小板楼楼道里的灯一层一层地往下亮。
  奔跑的拖鞋声也一层一层地传下来,由远及近。
  刘曼穿着睡衣出现在楼门口。
  月光下,两人紧紧相拥。
五十一
  世上最美丽的邂逅,莫过于情人节的邂逅。
  有一种鸡尾酒,名字叫做燃烧的兰博基尼。妖冶的蓝色流火,顺着子弹杯叠成的杯塔自上而下缓缓淌动,“塔”的周身萦绕着点点闪亮的金星。
五十二
  2008!
  举世瞩目的北京奥运会即将拉开帷幕!
  苏丝黄俱乐部里来来往往的外国友人比以前更多了。温红有那么一段儿时间没出现了,孟菲也有那么一段儿时间没出现了,魏然更有那么一段儿时间没出现了。
  只有金天一个人一如既往。
  温红是忙于工作。自打“天涯鱼”事件之后,“天涯情”餐饮集团公司就进入机构重组阶段。集团公司上上下下加强绩效考核,修补管理漏洞,调整内部结构。这个庞大的餐饮连锁企业在管理上着实整合了一番,下了大力度,动了大手术。
  孟菲不用说了,有了托尼就有了生活中的一切。上半个月孟菲飞一趟洛杉矶,下半个月托尼一准儿飞一趟北京。两个人就在天上飞来飞去,一会儿是大洋这边儿一会儿是大洋那边儿,谁见不着谁都跟丢了魂儿似的。msn、qq、skype、打电话、发短信根本就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几个月下来,两个思想上连在一起的人扔在机票上的钱都够孟菲再买辆宝马迷你酷派的了。
  魏然呢?嘿嘿,“相亲”相了个女朋友,平时再忙也不加班了,一下班就往天鹅湾赶。您要是问为什么?因为家中已经有个人坐在摆着一桌子菜的餐桌尽头,一边在围裙上抹着手,一边等着他回家了。当然这种情况不是经常,仅仅是偶尔,不过如此偶尔也足够让魏然兴奋上好一阵子的了。
  只有金天还是频繁地出入着苏丝黄。金天买了好多好衣服,每次来都是把自己打扮得光光鲜鲜的。每每吧台一站,打老远儿一看还以为是一位归国华侨,大有二十年前费翔飞登央视舞台的气势。
  金天喜欢写spaces,就是msn里的共享空间,和博客一样。
  2008年1月27日,金天在自己的spaces里写过这样一句话:
  “我要时刻做好迎接幸福的准备。就算天上真的掉下馅饼,也要做好迎接馅饼的准备,这样才能够被砸到。”
  就在金天写下这句话的十七天之后,他被“馅饼”砸到了。
五十三
  2月14日,是全世界每个有情人的节日。
  2008年2月14日这天,金天非常忙。从13号开始金天就手脚并用还忙个不停。
  他可没忙《网络时代》杂志社的事儿,也没忙家里的事儿,更不是他个人的事儿。他是在帮朋友的忙,帮中粮广场花店王姐的忙。
  每年一到情人节,全世界最忙的零售行业就是花店,王姐的花店也不例外。从花店的经营收入来讲,全年里就指着情人节的鲜花预订呢。大有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的架势。做切花生意就是这样,平日的销售流水也就算是个维持成本,交交房租而已。一年里盈利的“宝”全押在节假日上面,什么妇女节、清明节、父亲节、母亲节,可最首当其冲的就莫过于情人节了。
  2月10号清晨6点,天还没亮,金天就开着车,跟在王姐爱人的车后面来到位于南四环花乡的北京最大的鲜花切花批发市场。全北京市的鲜花零售企业都集中来此进货。早一点赶到还能赶上从昆明空运过来的切花。昆明的切花就算是品种再一般也比北京周边花圃种植的本地切花好——花期长,花苞饱满且色泽鲜艳。尤其正值临近情人节,要是不赶早集,到了上午9点空运切花基本上就全让先一步的零售商户抢光了。并且越是靠近2月14号,拿货的价格就越贵。
  王姐的花店有个得天独厚的条件,她的花店坐落在中粮地下一层的超市里,还相邻着超市的冰库。上了新货,直接存放在冰库中,这样可以延长花期,到了情人节取出来一看依旧是新鲜无比。所以,王姐特意叫上金天,两辆车一起来,能拉多少就拉多少,且还是一大早刚下昆明飞机的。
  6点半,进了花乡花卉市场的大门,七绕八绕来到王姐经常上货的一家昆明老板的门脸儿前。人还真不少,就这么一家不起眼儿的批发商门口就停着十几辆等着上货的车。王姐跟昆明老板寒暄着。没十分钟停过来一辆江陵五十铃的封闭货车,零售商们开始七手八脚地卸货。王姐挑了一下,拣了几箱她认为不错的,招呼着自己的局长爱人和金天过来装车。
  金天给307的后备厢里铺上整张的塑料布,这才放心地一箱一箱往后备厢里填,等都填满了一看,地上还有两箱没放进去呢。再看看王姐爱人的奥迪a6,后备厢都快盖不上了,后排座全部塞满。金天只好找了些报纸垫在后座上,端起那两箱塞进车里。
  “王姐可真没少上货!”金天打着哈欠心想。
  王姐之所以上这么多的货,也是因为接的订单多。自打2月初在花店门口一贴出欢迎情人节鲜花预订的广告,天天的,订单就跟雪片一样刮进店里。
  王姐做生意实诚待人,所有的切花都是保质保量,从来不用质低价廉的本地货糊弄顾客。
  2月13号,金天就在中粮花店里戳了一天,压根儿就没在《网络时代》杂志社露面。按照顾客订单上的要求,提前打出一束束玫瑰,为明天提前做着准备。
  2月14号,金天是必须出现的,来订花的顾客实在是太多了,干活的人手再多也不嫌多。王姐把自己的外甥女叫了来临时帮忙,局长爱人也借故请了一天假。四个人在花店里一通儿忙活,早上7点就开门营业,一直忙到中午,中午饭都是凑合在楼上买的麦当劳。忙到不可开交之时,王姐只负责收钱,金天、王姐外甥女、局长爱人三个人负责打花。和王姐合作的快递公司,也是跑前跑后送进送出地应接不暇。外送实在是缺人手时,金天还得抱着一大捧玫瑰跑出去亲自送。
  捧着玫瑰刚要往外走,手机响了。金天掏出来一看,是思容网络公司的总机,还能有谁?一准儿是孟菲。
  手忙脚乱中金天接了,还弄湿了手机。一上来孟菲就嘻嘻哈哈没个正经。
  “哟!大帅哥,一大早就忙哪?搂小美眉呢吧?还气喘吁吁的。别着急啊,好戏还在晚上呢。哈哈!哈哈!”
  “呸,我哪像你那么清闲,我忙着呢,帮朋友打理花店呢,今天买花的顾客实在是太多了。”金天喘着气说。
  “哦?估计你今天也没少给漂亮姑娘送花,二三十束到不了,八束十束怎么也得有了。咦,不够意思,也不说送你姐姐我一束,你这个没心肝儿的。”
  “你还缺我送的花啊,你这一大早儿办公室就指不定收到多少把呢。”金天捧着玫瑰的胳膊多少有点发酸,没好气儿地说道。
  “呸,咱从不乱收不认识的男生送的花,咱纯着呢。”
  “对,对,您纯情派的。纯得不能再纯了,一掐一咕嘟水儿。”
  “呸,你才出水呢。”孟菲电话那头儿又瞪眼了。
  “呵呵。你和托尼怎么样啦?”金天问。
  最近一段儿时间,孟菲和金天只要是一见面,张嘴闭嘴就是托尼。金天为她能找到真爱由衷地高兴。
  “托尼啊,在北京呢,昨天晚上赶过来的。这日子口还能错得过去?那小子赶着来北京跟老娘报到了,他要是敢不来,老娘我一准儿今天飞到洛杉矶去!我弄死他!”别看孟菲嘴上这么说,一见托尼的面就跟小波斯猫似的。
  “哦,够热乎的啊。”金天说。
  “当然啦,热得不能再热了。老娘我都快把他给化了。”
  “晚上你们怎么过?”金天问。
  “还能怎么过啊?订了烛光晚宴,晚上二人世界。”
  “呵呵,不错。”金天说。
  “喂!我说,你小子还一个人哪?这儿大情人节的,你还不赶紧找个妞儿去,还真有闲情逸致帮人卖花?”孟菲叫道。
  “呵呵,没什么。我老姐姐这儿人手不够,帮帮忙呗。我啊,算了吧,先凑合一个人吧。”金天回答。
  “哦,对了,金天,我打电话找你是有个事。晚上fasco(外企人员服务公司)在万达广场的苏菲特酒店有个外企高管的单身酒会,去的可都是我们外企的单身金领,小范围的。其中有不少美女哦!有的都是经常上时尚类杂志的,肯定有你喜欢的类型的哦!fasco通知我,让我去参加。你瞧我现在这情况还有什么去的必要啊。我琢磨你还没主儿呢,就把你的名字和联系方式报上去了。你小子晚上要是没什么事情,自己直接去就行。我都给你安排好了。”
  金天心中一热,心说,孟菲还真是热心肠。于是称谢:“好吧,多谢你还想着我。晚上要是忙完了,我就过去看看。”
  孟菲说:“行,这就对了。别辜负我对你的期望啊。”
  金天追了一句:“等你不忙的时候,我请你和托尼吃饭。”
  孟菲说:“好啊!好好吃你小子一顿!”
  “我忙着呢啊,我要给顾客送花去。”
  “好吧,你去吧。不耽误你了,晚上别忘了啊。拜拜!”
  “拜拜!”
  当一束束娇艳的玫瑰递到女孩子们的手中时,金天打心眼儿里说不出的高兴。他为她们高兴,也为自己高兴。为自己能为一个个有情人去传递爱意而由衷地高兴。
  王姐最高兴,赚钱了!
  王姐攥着大把大把的钞票,忽然想起什么。
  问金天:“我说天天,上次你送花的那位女士呢?怎么后来就再也没有听你提起过?”
  (注释:天天是金天的小名,王姐是金天儿时劈柴胡同的邻居,看着金天长大的。)
  听王姐这么一问,金天也是一愣。忙前忙后的什么都顾不上了,什么也想不起来。
  其实金天是不愿意想,也不愿意提。金天沉了沉才回答:“哦,最近她挺忙的,一直没顾得上联系。”
  每每王姐问起,金天嘴里只是轻描淡写地称温红是不错的朋友。王姐问及温红的具体情况,金天也就不怎么作答了,只说是位女士,年纪比自己大几岁。2007年3月8号金天给温红送那束匿名玫瑰的时候,还是王姐亲自替他送到国贸“天涯情”总公司的。王姐隐隐约约能觉出点什么来,她翻过一些时尚类的杂志,看到过关于温红的专访,尤其是去年夏天“天涯鱼”事件炒得沸沸扬扬的。
  平日里王姐听金天说得遮遮掩掩,也就没再多问。王姐是过来人,她从金天的眼神中就能读得出来。只要一提到那位女士,金天总是会下意识地流露出浓浓的爱意。虽然戴着眼镜,但那双镜片后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王姐下的定义:那位女士对于金天来讲,很重要。
  王姐绕过正在忙活着的局长爱人和外甥女,走到金天身旁,对手里正在扎花的金天悄声说:“今天可是情人节啊,要不你扎一束吧,你不好送,我替你送过去。冰库里还有两把特新鲜的,我给你留着呢。”
  金天没抬头,继续扎着手里的花。他在想,想了好长一段儿时间,手里的花扎得慢了下来。
  “不用了,谢谢您还替我惦记着。”扎完手里那束花,金天才回答王姐。
  晚上7点,来买花的顾客见少了。
  王姐结着账,局长爱人给快递公司打着电话询问订单送达的情况,金天和王姐的外甥女在一旁收拾着地上的落叶残枝。
  到了8点,已经见不到来买花的顾客了。
  收拾利落,花店打烊。笑得花枝乱颤的王姐带着他们去了对面长安大戏院里的渝信川菜。水煮鱼、毛血旺、樟茶鸭等等一大桌子菜,四个人吃了个沟满壕平。
  吃饱喝足,王姐和局长爱人还有王姐外甥女的脸上都露出丝丝倦意,毕竟忙碌一整天了。只有金天还仍自兴奋,那些接到他亲手递过去玫瑰的女孩脸上欢喜的表情着实令他兴奋不已。
  中粮广场露天停车场。
  王姐对金天甚是感激,怎么说也是金天为自己忙碌了整整两天,王姐提出给金天一千元劳务费,金天笑了笑推回去了。
  他说:“那些收到玫瑰的女孩子脸上灿烂的笑容就是我这两天最大的收获。”
  王姐见金天执意不收,也就没再坚持。心想今后找机会再报答金天也不迟,一个电话就让金天跑过来帮忙,还一句怨言都没有,心中着实不落忍。
  王姐和外甥女上了局长爱人的车,带着喜悦与倦意回家了。偌大的停车场里只剩下金天一个人和一辆车。
  身旁一对情侣嬉笑着走过去,女孩手中握着一枝玫瑰花。
  金天点上一支烟,心中百感交集。掏出手机,翻到红姐的手机号码,看了两眼。
  耳边不时传来阵阵的焰火轰鸣之声,正是农历正月初八,还在春节里面。
  今年春节金天可没怎么买花炮,没有去年那新鲜劲儿了。不过还是跟去年一样,被魏然死拽活拽地跟在魏然的车后面又去了趟燕郊。去年去的时候是金天一辆车一个人,魏然一辆车一个人。今年春节可不同了,魏然车里多了一个人。
  到了燕郊,金天只搬了一箱挂鞭,两箱高空礼花。心想,过年给父亲母亲放着看看,热闹热闹意思意思得了。
  旁边魏然一瞪眼:“瞧你那个抠门儿样!”
  魏然可是真招呼,自己的宝来车装得满满的不说,出城的时候是两辆车,等回来进城就变成三辆了,魏然的车后面还跟来辆金杯,整整一金杯的高空礼花。
  天鹅湾魏然家楼下。
  金天跳着脚跟魏然叫唤:“靠,你******弄一车炸药放你家里,这******甭多喽就是响一个,你家整个楼就全端了。”
  魏然却不以为然:“怕什么,我高兴。再说了,我家房子大,有间卧室还空着呢。”
  春节长假七天,魏然足足放了七天的礼花,高兴得刘曼手舞足蹈。在花团锦簇的烟花照耀下,二人在花园里翩翩起舞。
  刘曼就喜欢看烟花,整个儿天鹅湾就属魏然一家能造儿。对面楼有家人开始还不甘示弱地跟魏然比着放高空礼花,你那边放一个我这边放一个,谁也不示弱,谁也不败阵。魏然心说,嘿,跟我较上劲儿了嘿,有本事就来着。结果三十晚上一直放到夜里两三点,魏然刘曼这儿还无比欢腾呢,对面楼那家早偃旗息鼓,没声儿了。
  魏然也是为了刘曼高兴,烧个几万块看美人一乐,一个字“值!”
  其实金天身边要有个心爱的人,他会更“烧”,他会觉得更“值”。
  想到魏然,金天拨了他的手机。
  接了,却传出个女孩银铃般的笑声:“喂?哈哈哈哈,大帅哥。”刘曼就是刘曼,到什么时候笑得都是十分开心。
  金天对刘曼的印象非常好,很阳光很灿烂的一个女孩子。“哟,刘总。您老在呢!”金天喜欢称呼刘曼为刘总,也是为了逗逗她。刘曼在一家美国医药公司做hr,那家医药公司生产的抗感冒药是人们平时生活中必备的,只要遇到伤风感冒第一时间就会想起来吃它。
  “呵呵,又叫我刘总,老叫总都把我叫老了,呵呵。”刘曼说。
  “呵呵,魏然干什么呢?”金天问。
  “魏然啊,你等等啊,我让他听。”只听到电话那头儿刘曼叫道,“魏然,魏然,金天的电话。”
  好一会儿才听到拖鞋趿拉铁皮地板的声音,“喂?”魏然嚼着东西说道。
  金天说:“晚上你们干什么啊?要不出来坐坐,苏丝黄喝酒去,我请你们小两口。”
  魏然回答:“没空儿,没空儿。”
  另一个声音也跟着来了句:“磨空儿,磨空儿。呵呵。”刘曼凑在魏然脑袋旁一起听着呢。
  挂了电话,金天又点了支烟。寻思,要不去孟菲说的那个单身金领聚会看看?可到了万达苏菲特酒店小宴会厅里一看,服务生都在收拾桌子了。一问才知道,fasco举办的小型酒会刚刚结束,一看表,还不到晚上9点啊。
  “哎,得嘞,一个人苏丝黄去吧。”金天自己对自己说道。
五十四 (1)
  金天先回了趟家。忙了一整天,出了一身的汗。他心想,要是就这样去,万一撞到红姐怎么办?
  于是冲了个澡,换了身新衣服。金天无时无刻不期盼着能与温红在苏丝黄巧遇,可就是一次都没有遇到过。
  去苏丝黄的路上,金天翻着cd包,找出一张纪念karen carpenter逝世二十周年金版大碟,嵌入cd唱机中。
  首首经典,尤以那首《i need to be in love》,耳畔karen carpenter略带沙哑的嗓音深情吟唱。
  the hardest thing i’ve ever done is keep believing
  there’s someone in this crazy world for me
  i used to say “no promises, let’s keep it ******”
  but ******* only helps you say goodbye
  the price i paid is high enough for me
  i know i need to be in love
  i know i’ve wasted too much time
  i know i ask perfection of a quite imperfect world
  and fool enough to think that’s what i’ll find
  so here i am with pockets full of good intentions
  i’m wide awake at 4 am without a friend in sight
  i’m hanging on a hope but i’m all right
  (我所做的一切最难得莫过于坚信
  在这狂躁的世界终将有一个人为我而存在
  人们在熙熙攘攘中行色匆匆
  也许我的机缘到来但我却从未觉察
  我总说“别承诺,让一切简单些吧”
  但自由却终将让你走向尽头
  很久以后,我终于明白一切都需要付出代价
  我付出的已经太多
  我知道我渴望爱
  我知道我已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我知道在向这个不完美的世界寻找完美
  傻傻的我坚信那才是我所要的追寻
  于是我满怀希望
  即便无法开怀
  凌晨四点我独自醒来,身旁无人陪伴
  我却依然满怀希望,期待未来)
  这首歌,就好似是为在此情此景下的金天所写,所唱。
  金天落下驾驶室的车窗,华灯照耀下的长安街两侧,对对身影迷蒙了他的双眼。副驾驶的车窗也落了下来,双子座大厦前,情侣们围绕着音乐喷泉欢唱起舞,只有情人之间才会有的嬉笑之声随着风儿飘进车里。
  放慢车速,缓缓驶去,他想多看看,他想多听听。
  车内的句句吟唱都震颤着他的心灵,金天跟着哼着唱着,越唱越有劲儿,越唱越洪亮。后排的车窗也全部落下,那发自内心深处的声音,他希望长安街两侧的行人都听到,他希望整个北京城都听到,他希望全世界都听到。
  唱着唱着,苏丝黄那淡黄色的遮阳棚映入眼帘。
  金天靠边停车,在那首《i need to be in love》上按了循环键,他想在回家的路上也听着这首歌。
  金天存了外套,刚一进去就径直冲到最里面的vip区,整个vip区都坐满了人,不见温红和她的朋友。
  吧台。金天倚靠而立,那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身形在吧台很是惹眼。只见他高举酒杯随着音乐轻摆着身躯,很快融入了苏丝黄这曼妙意境。
  每年的情人节,苏丝黄都是精心准备,今年加个“更”字。
  灯光与音乐交织在一起,充斥着无限的迷幻。
  金天正被这团团迷雾所包裹着,一手举着mojito,一手夹着香烟。
  情人节来的客人格外地多,均是一对儿一对儿的。
  一对中国情侣路过,女孩搭着男孩的肩膀嬉笑着。金天冲他们致意,举起酒杯大声地说:“嗨!祝你们幸福!”
  “谢谢,谢谢!也祝你幸福!”
  旁边坐着一对外国老夫妇。那老太太一头银发,一根黑的都见不到。她看见身旁正自起劲儿的金天甚是欢喜,主动打了个招呼:“嗨!中国小伙子!你好啊!”老太太一口标准的美式英语。
  “您好!您好!欢迎你们来到中国!”金天用流利的英语回答,举起酒杯和老太太还有她身旁的老头儿碰了一下。
  “小伙子,你好!”美国老头儿的汉语说得不太流利,咧着大嘴呵呵地笑。
  “你好!北京欢迎你!”
  老太太喝的长岛冰茶,老头儿喝的嘉士伯啤酒。金天打量他们,年纪都不小了,估计怎么也得有六十多岁。老头儿很健壮,高高的个子肥肥的身形,上身红底花格的棉绒衬衣,下身牛仔裤。如果再配上一顶牛仔帽,活脱一个老西部牛仔。老太太一身米色的中式小碎花袄,长长的银发梳理在脑后,用一根红绳系着,显得很是俏皮。臂膀、脖子、脸上的斑斑皱纹层层显现,特别是那脸上的皱纹,随着调皮的笑容丝丝跳跃着,甚是可爱,尤其是在这情人节之夜。
  “呵呵,小伙子!你的女孩呢?”老太太调皮地问,手中的长岛冰茶使劲和金天碰了一下。
  “呵呵,我没女孩子,我一个人。”金天回答。
  “呵呵,你这么帅,怎么会没有女孩子呢!”
  一听老太太夸奖金天长得帅,一旁喝啤酒的老头儿还满脸醋意地瞪了金天一眼。金天冲儿“老西部牛仔”吐了吐舌头,笑了笑。
  “您也很漂亮啊!”金天由衷地夸奖美国老太太。
  “呵呵,小伙子,你真会说话!谢谢你!我们都老了!”老太太笑着说。
  “哦,您有多大岁数?”金天问。
  “我今年七十三岁!我丈夫他今年七十七岁!”老太太指了指旁边的老头儿。
  金天多少吃了一惊:“哦!真看不出,你们夫妻俩显得没那么老!”
  老太太说:“呵呵,我们在一起生活整整五十年了。”
  金天肃然起敬:“那你们一定很恩爱。”
  老太太笑盈盈地说:“今天是我们结婚五十周年的纪念日!五十一年前的今天,我的大男孩(指美国老头儿)在一片金黄的麦田里找到了我,送给我一枝玫瑰和一个红彤彤的苹果。相隔整整一年后的情人节,我们就携手走进了教堂。每个情人节对我们来讲,都是最最值得纪念的日子!”
  说到动情,老太太拾起吧台上刚才进门时“苏丝黄”送给她的玫瑰,紧紧握在手中。她给金天讲述着他们长达半个世纪的爱情故事,手舞足蹈指指画画,那系着银发的红头绳一跳、一跳地前后甩动着。
  听得金天激动不已!兴奋得眼角儿都溢出几滴眼泪。
  美国老头儿凑过来气哼哼地补充:“呵呵,小伙子,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五十年了,我整整受了她五十年的欺负,呵呵。”
  老太太在老头儿的肩头轻轻地捶了一拳。
  “这不是,为了庆祝五十周年,我们特意从弗吉尼亚来到中国,旅行纪念!再度蜜月!哈哈。”老头儿兴奋地说道。
  金天欢叫着说:“嗯,别回去了,等着看奥运吧!”
  金天说什么也得请这对老夫妇喝一杯,他给他们又要了一瓶嘉士伯和一杯长岛冰茶,边喝边聊,这对美国老夫妇的故事着实感动着金天。
  第二杯酒之后,美国老夫妇就提出和金天告辞了。毕竟是上了岁数的老年人。
  “祝你们在中国玩得愉快!”
  “我们明天要去登长城!”
  “好哇!不到长城非好汉!”金天高高举起酒杯。
  美国老夫妇走后,金天又是一个人。旁边有个女孩一直默默地站在他身旁,面色很忧郁,始终未开口说过一句话,低着头转动着吧台上的酒杯。今晚,在苏丝黄里像她这样的还真是少见。金天挪了过去,心说找她聊聊,让她开心开心。
  “嗨!你好。”他举起酒杯冲那女孩示意。
  女孩抬头看看金天:“嗯,你好。”
  “你一个人啊?刚才我身边那对美国老夫妇太逗了,尤其是那个老太太。呵呵,他们是来度蜜月的,度结婚五十周年的蜜月。”
  “嗯,我看到你和他们聊天,聊得还挺热闹的。”女孩依然闷闷不乐。
  “你怎么啦?小妹妹,你看看全场就只你撅着嘴儿,那嘴上都能挂个油瓶儿了,呵呵。”金天一听女孩是北京口音,说话也无拘无束。
  “没什么,我一个人来的,我是来怀念的。”女孩幽幽地回答。
  “哦?怀念什么呢?”金天随口问。
  “一年前的今天,我在这里认识了我男朋友,就在吧台这儿。”女孩的纤纤食指点了点吧台台面。
  “哦,那你男朋友怎么今天没有和你一起来呢?”
  “我们……我们……分手了。”女孩低着头,眼泪流了下来。
  “哦,真对不起!妹妹,说到你的伤心事了。”
  “嗯,没什么。”
  “我请你喝一杯吧,你想喝什么?”金天问。
  “谢谢你,不用了。我想一个人在这儿静一静。”
  “那好吧,我不打扰你了,保重!”
  “嗯,你也保重!祝你能找到属于你的幸福。哥哥,我刚才听到那美国老太太和你聊的话儿了,你是个好人。”
  “呵呵,谢谢。”说着金天从吧台走开了。
五十四 (2)
  金天一个人楼上楼下来回溜达。临近23点,情人节的专题表演即将拉开序幕。二楼的服务生正忙碌着为客人们准备玫瑰花与巧克力。上了三楼,人还真多!全是跳舞的。金天挤了挤,没挤进去。又顺着木楼梯回了二楼。
  坐在二楼门口的罗汉床上,他喝着酒抽着烟,看着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人群。午夜的23点正是上人的时候,一对对兴奋的情侣不断地拥进大厅。二楼的存衣间前排了整整两队等候存外套的客人。
  一个清秀且似乎熟悉的面庞映入金天的眼睛。
  只见那女孩夹着手袋迈进二楼的大门,在保安的引导下排在存衣间前的队尾。看样子是不经常来的客人,对周围的一切,很陌生。
  金天赶紧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欠了欠身仔细去分辨,他还以为是他的红姐来了。
  女孩看上去远比温红年轻,但脸型、五官却像极了红姐。只不过温红是一头乌黑的长发,而眼前的女孩却是短短的波波头,透着十足的青春与活力。
  外套一件浅灰色的风衣,领口露出两角宽宽的白色衬衣领子,俏皮地衬着她那纤细的脖项;垂坠的牛仔裤脚,无论是走动还是站立,都掩盖不住脚下那双黑色漆皮高跟鞋的闪亮。
  排在人群中的女孩也发现金天在注视她,也看了一眼金天。
  这一看,金天的魂儿多少又丢了。
  身量很高,和温红差不多,但比温红瘦削,身材是绝对的标致;弯弯的细眉,黑漆漆的丹凤眼,尖尖的鼻子,微翘的下巴;要是和红姐站到一块儿,问一百个人得有一百零一个说她是红姐的亲妹妹。
  第一次在苏丝黄遇到红姐时的那个劲儿又来了,不过金天可远比两年前进步了。
  当女孩存了风衣和手袋,转身进入大厅之际,金天从罗汉床上站了起来,他笑盈盈地刚要迎过去,却被面前冒出来的一个男人一把拦下。
  “哟!金天啊,你在呢!来,来,来!跟我进去喝几杯!”
  不由分说拉着金天的胳膊就往大厅里拽。说话的人名叫老王,苏丝黄上上下下全称呼他为“黑方老王”。因为他一来苏丝黄喝酒就开黑方威士忌,日子久了全场的工作人员没有不认识他的。
  黑方老王“五张”多了,和金天是忘年交。只要一发现金天在场,一准儿拉着他喝酒,还一准儿地不醉不归。一和黑方老王喝酒金天就头疼,黑方威士忌是不难喝,可老王一喝起来就照着瓶子见底儿喝,金天怎好拒绝?拒绝哥们儿的酒绝对是不够意思的表现。金天大多愿意开车来,只喝些酒精含量不高的mojito、长岛冰茶之类的鸡尾酒饮料。可只要是和老王一喝上,这车就没法开回家了,只能扔在苏丝黄楼下,打车回去,第二天早起再来取,着实麻烦。
  老王订了个卡座,是屏风后面的第一个卡座。
  金天被死拽活拽到卡座前,咕嘟咕嘟就灌下半杯。嘴上和老王嘻嘻哈哈,心里却怨声载道:“这该死的黑方老王,坏我的好事。唉!”
  又一想:“这么多人,大厅里还昏昏暗暗的,到哪儿去找那个女孩啊?岂不是跟大海里捞针一样!算了,还是踏踏实实跟老王喝酒吧,今晚车又开不回家了。”
  可就在和黑方老王碰杯之际,老王酒杯的侧面却映出一副面庞,一副绝美清秀的面庞!
  那女孩正从身边走过去!
  一时间金天什么都顾不上了,赶紧扭回头,只见她正要绕过屏风,逃出大厅。那仓皇失落的眼神流露出对大厅里拥挤不堪的人群的极度不适应,活脱儿像一只围场里饱受狩猎者穷凶追赶而慌不择路的受惊小鹿。
  她的样子让人怜爱得简直抓狂!怜爱得就想立即将她的身躯拥在怀里,把那缕缕惊吓用爱的抚慰丝丝抽掉。
  金天想都没想就对黑方老王说:“王哥,我刚才看见个朋友,我过去打个招呼!”
  话都没说完呢,人就跑了出去。到门口一看,不见。
  一步****台阶,几下就蹿上了三楼。金天在舞动的人潮人海中挤来挤去,不住地寻找,可就是不见。三楼的大厅里少说怎么也得有两百多人!到哪儿找去啊?没准儿人都已经离开苏丝黄了,看那眼神感觉对这里挺不适应的。唉,错过了。金天心想。
  正自失意叹息,无意间抬头仰望。
  三楼之上还有个复式跃层的四楼,上面也有些散台,但是平时极少会有客人能上去,所以相对很冷清。四楼的顶棚中间垂下来几个黑漆漆的大鸟笼子,很是别致。
  而那个女孩,正站在四楼的楼梯口,倚靠着围栏,目光穿过黑漆漆的鸟笼望着下面舞动的人群。就她一个人在那里,手中握着高脚杯。
  金天兴奋、喜悦!连忙拨开人群,挤到通向四楼的木楼梯前。
  身边正好有位服务生托着一盘手工巧克力经过,金天把他拦了下来:“稍等,我取几块巧克力。”
  “好,您拿吧。”
  金天抽了张纸巾,捏起几块巧克力,垫着纸巾托在手心里,顺着木楼梯缓步走了上去。
  “你好,请你吃块巧克力吧。”金天对那女孩笑了笑,笑得很甜。
  “哦,不用,谢谢。”女孩回答得很冷淡。
  “请别客气!你尝尝吧,很好吃的!这是纯手工做的。”金天把托在手上垫着纸巾的巧克力递了过去。
  “好吧,那我尝一块。”女孩的指尖轻轻捏起一块放进嘴里。
  金天也塞进嘴里一块。
  “嗯,还真甜!”声音清脆,女孩冲金天笑了笑,嘴角微微翘起。
  “是挺不错的!味道特别纯!”金天嚼着巧克力,“再来一块?”
  “好吧,我就吃两块。吃多了会胖的,剩下的是你的。”
  “嗯,好!呵呵。”金天憨憨地一笑。
  两个人靠着四楼的围栏,看着下面舞动的人群,嘴里甜甜的。
  “你常来苏丝黄吗?”
  “我从来没来过,今晚是第一次。”
  “哦!看你对这里多少有点不适应,难怪跑到四楼来了。”
  “嗯,呵呵,我是挺不适应这里的环境的,感觉人太多,到哪儿都得往前挤,还都挤不动。我可不像你,你身大力不亏的,哈哈。”女孩掩着嘴笑出了声儿。
  “嘿嘿,你是说我胖吗?”
  “你不胖,你就是壮,看着很结实。”女孩由衷地说。
  “呵呵,怎么称呼你呢?小妹妹。”
  “我叫doris!”
  “哦,doris!很高兴认识你!我叫金天。”
  “呵呵,金天,你挺逗的。”
  “怎么逗了?”金天有点莫名其妙。
  “你胖胖的可爱啊!”doris又笑了。
  “哦,我说doris,要不咱们下楼去吧,二楼的人相对少一些。”
  “好!”
  doris紧跟在金天身后下了楼梯。下楼的时候,金天走在前面不时侧着身回头照看着,生怕她看不准脚底下。
  金天为doris开路,总算是挤到了二楼的大厅。刚绕过屏风,又撞到黑方老王。老王一看金天身边多了个女孩,先是吃惊后是高兴,连忙招呼他们两个到自己的台子上喝酒。
  金天不好推却,领着doris来到黑方老王的卡座。
  金天给老王和doris之间互相作了引荐。老王给金天和doris倒上两杯,热情似火地招呼着doris,弄得doris直不好意思地偷笑。
  趁doris未留意,老王趴在金天肩头小声耳语:“嘿!我说金天,这女孩真不赖!你得好好把握机会哟。”
  金天脸一红,没答话。
  黑方老王喝了几口,就被两个他新认识的女孩拉到里面舞池去跳舞了。他把卡座留给金天和doris。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呵呵,是为“两个人”创造创造环境。
  金天举起酒杯和doris碰了一下。
  “嗨,doris,你的名字和我喜欢的一个乐队女主唱的名字一样。”
  “是呀!我知道你说的那个乐队,叫卡百利!”
  “对!对!卡百利!我上大学时最着迷的就是他们的歌,首首经典。北爱尔兰的乐队,在欧洲很有名。”
  “嗯,我在英国时会经常听到。他们的歌确实经久不衰,很有生命力。”
  “嗯,是啊!王菲好多经典的中文歌都是翻唱卡百利的。咦?你在英国呆过?”
  “呵呵,我在英国留学,刚刚回来。”
  “哦,留学生啊,硕士?”
  “嗯,是硕士。咦?你怎么会猜到是硕士?”
  “我没猜!我是想啊,可别读到博士,那就没有意思了。”
  “哦?怎么没有意思了?”doris闪烁着眼睛问道,她那黑漆漆的瞳仁真黑,黑得诱人。
  金天喝了一大口威士忌:“难道你没有听说过世界上分三种人吗?”
  “哦?哪三种人呀?”眼睛依然闪烁。
  金天伸出手指头,一根手指、二根手指、三根手指。
  “男人,女人,女博士。嘿嘿!”
  “哦,哈哈!原来是这么个三种人哪!我头一次听说!哈哈!”doris笑弯了腰。
  金天坏笑着说:“又称‘灭绝师太’!嫁不出去的!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doris的腰一直就没有直起来。那清脆的笑声,夹带着几分性感,听得金天很是快意。
  金天和doris边喝边聊,甚是投机。
  “你是老北京人?”doris问。
  “是啊,你听出来啦?”
  “那还用说!你说话老北京味儿特浓。我在北京读的大学,同宿舍的全是北京女孩,你们北京人都特能聊。”
  “哦,嘿嘿,那你是哪里人呢?”
  “我啊,俺是山东滴。”doris也会开玩笑,接着又用轻柔的普通话追了一句,“我是青岛的。”
  “哦,青岛女孩!好看!”金天由衷地赞叹。
  “哦?怎么好看啦?”
  “青岛海边生长的女孩身材都特棒!你看看央视的倪萍,都生就你这样,个子高高的。”
  “嗯!我很喜欢大海,小时候就看习惯了。所以我去留学的时候,爸爸妈妈问我想去哪儿,我就告诉他们我喜欢临海的英格兰。”
  “嗯,英国环境好。”
五十四 (3)
  金天想起自己大学毕业时,去英国留学的学费就非常贵。在所有可以留学的国家里,英国是最贵的。一年纯自费的学费不要个百八十万绝对不给毕业证书。记得当时班里有个同学家里是开酒店的,也算是有钱人家了,那个同学一直吵吵着要去英国读研究生,可到后来还是因为学费太贵没去成。
  “咳!咳!咳!”doris干咳了几声儿。
  “怎么了?doris。”金天放下酒杯,关切地问。
  “哦,没怎么,打我从英国回来就一直感冒。在青岛开始病的,来北京也没好彻底,一个多月了。”
  “哦,有可能是水土不服,你是已经适应英国那边的气候环境了,回到中国反而不适应。你要多注意,坚持吃药,调养调养。”
  “对,就是水土不服,我每年寒暑假回来都生病。这回在老家输过液也不见好,到北京也就没怎么再吃药了。没事儿,过一阵子天气暖和了就好了。”
  金天又说:“你这咳嗽声儿听着像是感冒炎症没好彻底,转到支气管了,再加上上了些火。”
  “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上火了。”doris又轻咳了几声。
  两个人继续碰着杯。
  doris好奇地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金天。”
  “我是做杂志的。”说着金天掏出一张名片。在苏丝黄喝酒已经有两年多了,能递名片给女孩子,金天还是第一次。
  “呵呵,我刚工作,还没有名片呢,我给你留个我的电话吧。”说着doris掏出手机,低头看金天的名片,“哦,《网络时代》杂志啊。哟!你还是社长呢!”
  “嗯,这是一本it杂志。”金天解释道。
  “我在北京上大学的时候看过这本杂志。里面的内容很普及,很实用。”
  “哦,那你在英国学的是什么专业呢?”金天也很好奇。
  “我学的金融,冬季毕业的。刚回来两个月,在北京一家外企做临时行政工作。现在工作不好找,我好多同学回来都没有工作,全在家呆着。我们是海带(待)!哈哈!”doris爽朗地笑着。
  “呵呵,呵呵。”金天也笑着。
  她接着说:“不像你们那会儿了,那会儿毕业归来全叫海龟(归)。”尖尖的手指捏着微微翘起的小下巴,她笑起来的样子简直可爱至极。
  “是啊,现在毕业生是不好找工作,要不我帮你留意留意?看看有什么更好的位置?”金天诚心实意地问doris。
  “不用,萍水相逢,你有这份心,我就已经很感动啦!”doris又和金天轻轻碰了一下酒杯。
  金天掏出手机,回了个短信。
  年前去上海出差时,在上海买了个新出的诺基亚e61i型智能手机。那款手机有着同期手机里最宽最大的屏幕,金天把一张《时尚人》专访时拍的特写照片用于背景墙纸。
  “咦,金天,能让我看看你的手机吗?”doris问。
  金天递给了她。
  “你还真是帅!显得很成功的样子,这张照片都能上杂志的封面啦!”doris兴奋地说道。
  “呵呵。”金天没回应什么。
  “我从英国带回来好几部手机,在中国都不能用,网络不匹配。”
  “哦,你拿到中关村去刷一下系统就可以。”
  正聊着,黑方老王带着两个女孩跳完舞回来了。
  纷纷拿起酒杯,两个女孩跟doris说笑着。老王又跟金天耳语:“傻小子,你没看出这女孩喜欢你呀!还傻戳在那儿。这女孩简直是百年一遇!多乖儿啊!刚和我握手时我就觉出来了,很有教养!”
  金天拿起酒杯和老王碰了碰,连连称是:“嗯,知道,知道。”
  “你知道什么啊你!你带她去吧台,给她点个‘燃烧的兰博基尼’。女孩子们都喜欢那个!”黑方老王急得直跺脚,就差使劲跺金天的脚了。
  金天这才醒过味儿来,笑着对doris说:“doris,我请你喝一种酒吧,一种你绝对没有喝过的酒!”
  “好啊!谢谢你,金天!”手扶着金天的胳膊,蹦蹦跳跳地随他来到吧台前。
  金天冲吧台里的那位瘦不啦唧服务生招呼着:“麻烦你,帮我点燃个‘燃烧的兰博基尼’!”
  只消一会儿,瘦不啦唧在另一名服务生的协助下,整个塔状的“燃烧的兰博基尼”就搭建于吧台之上。杯塔由三层子弹杯叠落而成,第一层三杯,第二层两杯,第三层一杯,塔尖儿则是一小杯的干邑白兰地。每个子弹杯中分别调入红、黄、绿三色的蓝柑橘利口酒、爱尔兰乳酒与加利安洛茴香甜酒。
  金天腾出地方,让doris靠近观看。他在她身后相陪。
  只见瘦不啦唧把那一小杯干邑白兰地在杯口点燃,轻轻地倒扣在塔尖上。
  那淡淡、妖冶的蓝火,顺着杯塔的塔尖儿缓缓流淌下来。流到中部的时候,还迸发出团团闪亮的金星!
  恰好这时,苏丝黄里五彩的极光也投射到这“燃烧的兰博基尼”上。
  doris兴奋得大声欢叫!周围的客人看到此景也跟着大声欢叫!
  全场沸腾。
  “真好看!咦!它会慢慢地流动!还有星星!”doris调皮地伸出手想抓住面前那些跳动的星星,可惜没有抓到。
  “就跟节日里的烟火一样!”她高兴地连连拍手。
  “真是!情人节点这酒是最棒的!”旁边的客人也跟着喝彩。
  等金天和doris再回到卡座时,黑方老王又不知去向了。
  远处的舞池上,苏丝黄的专业表演激情地舞蹈着。
  “谢谢你!金天,真的很谢谢你!我今晚非常高兴!”说着doris来到金天身前,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踮起脚,在他的面颊上轻轻地亲了一下。这亲吻很短暂,但并不像是西方礼节式的亲吻。
  金天像睡梦中的人一样,抄起台面上的酒杯吞下一口。他想让这口酒去抵消那个吻对他身心的巨大冲击,看看手中的酒杯,又看看身旁的doris,一股暖流涌上他的心头。
  可巧jackey举着一大束玫瑰从身旁经过,金天叫住了他。
  “金天,你好!情人节快乐!”jackey说道。
  “谢谢你,jackey,麻烦你给我一枝玫瑰。”
  “呵呵,没问题。咦?你的女朋友?”jackey看到一旁的doris。
  金天的脸“刷”的一下子红了,连忙解释:“啊,不是,不是。”
  jackey挑了一枝最美的递给金天。
  金天望着手中的玫瑰竟出了神儿,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深情地对doris说:“doris,能认识你我很高兴,祝你能永远像今晚一样,快乐!开心!”
  说着把手中的玫瑰恭恭敬敬地送了过去。
  “谢谢你,金天!”doris那炙热的眼神中闪烁着激动!她双手接过,喃喃地一句,“我今天终于收到玫瑰了。”
  他们之间已经没有距离了。doris微微靠在金天的怀里,她很信任他的臂膀,那粗壮的臂膀带给她强烈的安全感。
  忽然她仰起脸眨着眼睛问金天:“说说看,你今天都送给过几个女孩子玫瑰?”
  金天眨眨眼,抬起头眼望天花板,若有所思地说:“让我想想啊,嘿嘿!我今天一天都在和玫瑰打交道。”
  “啊?这还用想啊?”doris有点急了。
  “好多啊!不好好想想怎么想得起来呢?得有十几个女孩子呢!都是年轻貌美的。”金天一脸严肃地对doris讲,食指在下巴上弹了几下。
  “你是个坏男人!哦!原来今天不仅仅只送给我一个人玫瑰啊!”doris生气了。转过身,躲出金天的怀抱。
  一时间,她真想退出八丈远。
  “嘿嘿,你还真生气啦,逗你呢!傻丫头。”金天赶紧赔笑。
  “你都送了十几个女孩子了!你还逗我!”doris眉头紧皱。
  “好啦,别生气啦!我给你赔不是。确实是送了十几个女孩子,但那些女孩子我都不认识。不是我自己送,是替别人去送。我是在帮一个朋友打理花店,今天情人节,朋友的花店忙不过来,我就去帮忙了,跑跑快递送送玫瑰。”
  “哦,我说呢!原来如此。我还以为真的是你自己送花给十几个女孩呢!要真是的话,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哼!哼!”
  doris又靠回金天怀里,她给金天续上一杯。
  金天心中大乐。他给她讲着王姐的花店,doris眨着眼睛静静地听着。
  “我今天见到的那些女孩,脸上幸福喜悦的笑容和你现在一模一样!”
  “我现在也在幸福之中啊!”doris情不自禁地握住金天那双宽大的手。
  幸福!从未有过的幸福浓浓地在金天心底迸发。金天环抱着她的臂膀,那靠在他怀里的柔软躯体,靠得更紧了。
  “对了,doris,你属什么的?”金天问。
  “我属鼠的,小耗子。”
  “哦,今年是你的本命年!”
  “对。”
  “你知道吗?doris,今年还有你的吉祥宠物呢!”
  “是吗?是什么?”
  “叫龙猫,一种宠物。尤其因为今年是鼠年,龙猫都卖疯了,一只价格能卖到两千多。”
  “哦?那是什么样的宠物?我怎么没见过?”
  “哎,说叫龙猫,实际上就是大耗子。你看过日本宫崎骏的动画片吗?有个故事就是讲龙猫的,那个憨憨傻傻的样子。”
  “哦,我想起来了。”
  “你瞧。就是这个样子!”说着金天眯起眼睛,鼓起腮帮子,嘟着嘴,还真有点龙猫的憨态。
  “哈哈,哈哈,你太可爱啦!”doris轻抚着他嘟起来的胖脸。
  金天就势在doris的面颊上轻轻地亲了一下。这也不是西方礼节性的。
  doris没有避开。
  “doris,你有男朋友吗?”金天知道自己这样问很傻。
  “以前有,不过分手了。他在英国,是我的同学。”
  “哦。”
  “你呢?”
  “我什么?”
  “你有女朋友吗?”
  金天沉了一下,虽然喝了很多酒,但还是犹豫了一下。
  “我也没有。”
  “哦。”
  金天撩起袖口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凌晨1点了。
  “哦,doris,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住什么地方?看我能不能顺道送你。”
  “嗯,我住在东直门万国城,正好我也想回去了。”
  “哦,那太好了!我住在左家庄,咱们离得很近。”
五十五
  车里。
  doris把那枝金天送给她的玫瑰摆在307前风挡玻璃下。
  车外冷风瑟瑟,2月初的北京还是很冷的,朝阳公园北路上的路灯格外地亮。
  金天打着车,音响也随之打开。
  “先让车预热一会儿吧。”
  “好。”doris喃喃地回应。
  那首《i need to be in love》在耳畔萦绕。
  句句沁人心脾的词句涌进金天心中,也涌进doris的心中。
  车里很冷,能看到彼此的哈气。但两个人的心中,很热。
  就那么静静地听着。
  当karen carpenter唱到“i know i need to be in love”这句时,金天跟着哼唱起来,旁边的doris也跟着哼唱起来。
  一切来得是如此的自然,仿佛是上天安排好的。
  金天侧过身,轻轻地搂住身旁的doris,doris没有拒绝。
  那炙热的男性双唇深深地吻在doris的嘴唇上,doris也没有拒绝,反之也激动地吸吮着金天。两个有情的人越抱越紧,越吸越紧,紧得彼此都喘不过气来。金天的大手穿过doris的一头短发,她的脖子,真软!那喉咙间迸出的声音近乎是颤抖的。
  “去我那儿吧。”金天在doris耳畔倾心话语。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车中只有karen carpenter的那沙哑的嗓音。doris靠在车窗上,迷醉地望着窗外,副驾驶的车窗上结着滴滴水雾。
  金天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
  doris紧紧地攥着金天的胳膊走进了他的家。
  亮开灯,客厅中式吊顶里的射灯投在doris的身上。
  她就是那只惊慌失措的小鹿!没错!急促的呼吸声充斥着整个客厅。激动、爱恋、惶恐、欢喜、无畏、渴求融会交织在一起的目光,凝视着金天。
  她真是太美了。
  刚关好屋门,金天就一把把面前的doris紧紧地抱入怀中,多浪费一秒都是多余的。
  金天的嘴唇在她的面颊上游走着,摸索着。他疯狂地吸吮,她的嘴唇是那么的软那么的柔。
  呻吟!发自喉咙间的呻吟!发自内心深处的呻吟!听得金天血脉贲张。
  doris背靠着客厅的墙壁,她被他挤得都喘不过气来了!但她仍然死死地抱住金天那宽大的身躯,由着他这样挤着,这样吮着,她喜欢这样。
  金天的手臂在客厅洁白的墙壁上忘情地滑动。平时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摘手表,而今天,什么都顾不得了。那块老海马的纯钢表带在洁白的墙壁上划出道道划痕。
  doris的乳房在金天的怀里渐渐膨胀。
  金天更胀,胀得想立即把面前的美人生生地活吞下去!
  他把她举了起来,他的力气可真大!
  整个面庞深深地埋进doris的****,亲吻着、摩挲着。仅仅用嘴唇去感知是完全不够的,他要让面庞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去吸收那女性的温存、那****之间的温热。doris紧紧地抱着金天的头,一切都任由他。
  那呻吟,越来越粗,越来越重。
  金天把doris举进了卧室。
  来不及打开床头的壁灯,在那粗重的喘息声中,彼此清除着对方身上的多余。
  金天解开doris的腰带。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偷偷地溜了进来。黑漆的卧室里,只有那雪白的大腿才能去反射月光的美丽。
  doris扯开金天的衬衣,有几粒扣子叮叮当当地掉在地板上。
  他在她上面,两人之间完全是肌肤的接触,没有一丝的隔阂。
  “你家里有没有‘那个’?”doris细若蚊声。
  还什么那个不那个,金天想都没有想。
  随着身下doris的一声嘤咛,直接进去了。
  狂放!湍急!
  一上来就是激流勇进!
  刚一进去的时候,她就润滑着他。金天一捅到底,他要把自己的整个躯体和全部心灵都投进去。
  洪哮!溃堤!
  才几分钟,doris就兴奋地欢叫!一声儿高过一声儿!那欢叫声声敲打着金天的心灵。雪白的大腿紧紧地箍着男人那厚实的腰,随着金天的节奏往自己的身体里尽情地递送着。她喜欢他全部的填入,很充实。
  doris微闭着双眼,那樱桃般的小口不停地张合着,回味着。随着张合,唇齿之间的碰击声不断传出,这足足在男人的欲火上又添上了一把干柴。
  doris早已是一泻千里,但金天还是随着自己的节奏循环往复着。
  节奏!答应!
  金天的节奏越来越快。
  doris喜欢什么样的节奏,金天就谱写什么样的节奏。
  忽而浅忽而深,几次浅浅的酝酿之后一次深深的掷入!直抵doris的心灵深处。那心灵与心灵之间的交流,通过一股股温热传递过去。喉间的一叹是她深深的默许。
  下面,开始还是微微的颤动,亦真亦假,含蓄、羞涩地答应着爱恋。之后的剧烈抖动才是完完全全不加修饰的肯定。
  金天已是酣畅淋漓,汗水顺着他结实的脊背淌下。有几滴从额头滴入doris的眼睛里了,金天赶紧替她从眼角轻轻拭去。
  她的双唇,真是太柔了。金天都舍不得从她的嘴上离开。
  冲刺!暖流!
  doris已记不清是第几次溃堤了,从未有过的身心体会令她血脉贲张!这种感觉太美妙了!身上的男人咬紧牙关,做最后的冲刺!
  暖流!一股温热的暖流,在doris的身体里喷发。
  已经过去很久,doris的双腿还圈着金天的腰。那丝丝的颤抖依然继续着,好一会儿,才渐渐舒缓,平复。
  金天拨开她湿漉漉的秀发,露出被汗水沁淋的小脸儿。她的样子,楚楚动人!金天翻过身,侧卧在她的身旁,继续亲吻着。
  她背对着他,光滑的肩膀随着喘息阵阵耸动。金天柔声说:“盖上点,本身你就感冒着呢。”揪过被子给她盖上,掖好。
  doris喘息着说:“你对女孩子可真体贴!”
  金天没作任何回应,只是从后面抱住了她,用面颊抚摸着她的背脊。
  doris柔柔的小手伸进被子里。
  “还硬着呢!”
  “呵呵。”
  “你身体可真棒!真看不出来。”doris嘤咛着。
  “呵呵。”
  “你是我见过的最棒的男人!”
  金天吻着她的背脊。
  “你渴吗?”
  “嗯,有点渴。”
  “想喝什么?”
  “茶吧。”
  “铁观音行吗?”
  “行,我最爱喝铁观音。”
  金天烧了壶水,沏上茶。
  “味道不错哈,真香!”doris喝了一口对金天说,又咳嗽了几声儿。
  “哎,你就应该坚持吃药,这咳嗽才能彻底好!”
  “嗯,知道啦。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金天打开音响,英格玛迷幻的乐曲轻轻地飘出。
  又上了床,继续搂着,继续亲着。亲着亲着感觉又回来了。
  他在后面。做着做着,doris兴奋起来。她把金天仰面摆着,翻身骑到他的身上,她喜欢上面的感觉。
  金天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耐心地去坚持,她自己就能找到那个点。
  他是她见过的最棒的且是最温顺的骏马。
  娇小的身躯骑乘在上面。那双宽大的手就是她舒适的马鞍,放松着doris的每一根神经。尽情地驰骋吧!不用去理会什么。前方好似来到了呼伦贝尔大草原,放眼望去,茫茫草海,漫无边际。久未历练的马儿欢快地昂首飞驰!他希望他身上的驰骋者能跑多久就跑多久,丝毫不用去顾及身下的他,因为他根本就不知疲惫!他要带她到天涯!带她到海角!驰骋者仿佛与身下的骏马合而为一。
  那快感来了!身下的骏马紧绷住躯体好似在连续跨栏,冲向终点!她浑身的肌肉都为之抽动,为之跳跃。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地扭动着身躯,放情地为这快感而欢歌!
  doris抓住金天的一双大手,按在自己的胸前。
  金天尽可能地延长着时间,他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驰骋者胜利的呼喊!
  双手扶着金天小腹,她的身躯简直都要飞起来了。
  一声清脆的呼喊!马儿停下了脚步。两人同时一泄如注。
  doris伏在金天身上,娇喘声声。
  她不想过早地离鞍下马,过早地离开她的马儿。
  她要一点一点地去平复他那粗重的喘息,她要体会那股股暖流在她身体里慢慢地融化。
  她低下头,小鸟叼食一样吻着金天的嘴唇。
  “你可真棒!嘻嘻!”
  “盖上,盖上,别冻着。”金天把那娇小的躯体从身上抱了下来。
  两人抱在一起,聊着天,不时喝着摆在床头的铁观音。
  doris点点金天的鼻尖儿说:“我第一次去夜店就让你给骗了。”
  “呵呵,那你是怎么想起来要去的啊?”金天问。
  “公司的同事介绍我去的呗。”
  “你同事?”金天很诧异。
  “嗯,怎么了?她就是情人节在那儿遇到她老公的,现在人家孩子都两岁了。嘿嘿!”
  “哦,呵呵,我要好好感谢感谢你的同事!没有她,咱们认识不了!”说着又亲了一口。
  仿佛他们前生就认识,两人之间有说不完的话。聊着家庭,聊着父母,聊着学习,聊着工作,聊着中国的情况,聊着英国的情况,聊着各自的爱情,聊着天南地北。
  doris有太多太多她认为金天不知道的她要一股脑地倾诉给他,而金天又有一肚子的话要与她肺腑衷肠。
  卧室挂钟的时针已指向凌晨4点,两人却是全无睡意。
  金天讲到逗乐的地方,doris哈哈大笑,躺在床上都花枝乱颤了。
  “嘘!嘘!小点声儿!别吵到对门的邻居。我家对门儿住着个老太太,事儿特多!就怕吵,我一回来晚了就跟我提意见。”
  “怕什么,嘻嘻,吵都吵了,难道刚才叫的声音还不够大吗?嘻嘻。”
  “也是,也是,刚才是真够大的,嘿嘿。”
  “你也笑。”
  “我不笑。”
  “不嘛!我让你笑。”
  “我就不笑。”
  “你笑不笑?”doris弯弯的细眉还立起来了。
  “笑不笑!笑不笑!笑不笑!”说着doris在被子里胳肢金天。
  “好啦!好啦!我笑,我笑还不行吗?我服啦!你碰到我的痒痒肉儿啦!”
  “哈哈!哈哈!”两个人笑声交织在一起。
  doris胳肢着金天,金天又来感觉了。
  “我想回去了,我的室友如果早上看不到我,会着急的。再说明早还要上班。”
  “好,等我穿衣服,我送你回去。”
五十六
  2008年2月15日。
  金天睡到中午才起床。送完doris,回家倒头就是甜甜一觉,那觉太香了!一直睡到日头当午。
  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摸着手机给doris发了条短信:“哈哈哈,我起床了,你吃饭没?”
  没半分钟就回了:“哈哈哈,小懒猪!才起床啊?我都在办公室上了半天班了,我吃过了。”
  “哦,那我去吃饭了。”
  “快去,快去吧,多吃点!”
  金天冲了个澡,换了身新衣服,一看表快中午1点了,随便去肯德基吃两个汉堡。
  往家走的时候,路过同仁堂药店,金天进去了。
  挑了金莲花、穿心莲、川贝枇杷等治疗支气管炎症的专用药,还有一些适合女性吃的去火中成药。最后,他要了一盒韵婷。
  药店门口,金天给doris又发短信:
  “给你买了些咳嗽药,我过去看看你吧。”
  又没半分钟就回了:“好,你来吧,正好我也没什么事。我在霄云路的现代汽车大厦,你到楼下给我打电话吧。”
  三十分钟后,金天出现在现代汽车大厦的楼下,倚车而立。
  等了好一会儿,doris才出现。她可真美!阳光下仔细地端详她还是第一次!
  车里。
  “让我好好看看你!”
  “呵呵!”doris在金天的面颊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哟!昨晚那枝玫瑰还在哪!”
  “在的,我会一直摆着它!”
  “那是你送给我的!”
  “嗯,doris,我给你带来一些咳嗽药。这个,是治疗支气管炎的。这个,是专治咳嗽的,你咳嗽起来记得喝上一口,就能缓解缓解。还有这个……”
  金天从口袋里一一取出那些中成药跟doris叮嘱着,最后翻到药堆下面的一个红色小药盒。
  “这个,这个是为那个吃的。”金天没敢正视doris的眼睛。
  “那个。”又追了一句。
  “哪个?呵呵。”doris调皮地问。
  “昨晚那个,那个啊。”金天脸红了。
  “哈哈哈哈!你可真可爱!真是个可爱的小猪头!”
  “嘿嘿!”
  “长的就像猪头!”doris翘着嘴巴说。
  “那你就叫我猪头好啦!”
  “好呀!我的小猪头!”
  “呵呵,那个药,那个药是应急吃的,吃多了对身体不好。”金天微低下头。
  “嗯,我知道。以前吃过,我知道怎么吃。我还没买呢,你就给我送过来啦。你真是体贴!来!奖励一下!”说着,又在金天的面颊上亲了一下。
  幸福,从未有过的幸福感。
  金天蹦进自己的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加上doris的msn。
  三天没来了,进门一大堆的事儿。《网络时代》杂志社的员工们居然在社长办公室门前排起了长队,一一等候金天签字,以及汇报工作。
  办公室的事儿刚告一段落,金天的手指就在键盘上和doris聊了起来。
  金天给doris传了好多他的照片,有《时尚人》杂志专访拍的,还有小时候的。
  doris也传过来一些,很多都是在英国的,也有小时候的。他选了一张他认为最美的,那是一张doris站在海边的照片,笑得灿烂无比。他拷进手机里,替换了他自己的照片,作为墙纸。
  金天好奇地登录了doris的spaces共享空间,他想多了解了解她。doris的文笔还真不错!内容大多都是描写在英国的学习与生活。相册里有很多组照片,有一组是她和在英国一起留学的同学的合影。
  可是登录了仅仅才十分钟,在刷新过一次共享空间的页面之后,金天这边就登录不进去了。再次登录,共享空间里的内容已经全部没有了。他明白,应该是doris那边把spaces里的内容全部删除掉了。金天心想,嘿嘿。这小丫头,不给看也罢。
  金天的spaces倒是一直敞开,互联网里任何一个人都能随意浏览。
  他在spaces里写了一篇关于《馅饼》的日志。
  关于“馅饼”
  2008年1月27日,我写过这样一句话,就是时刻做好迎接幸福的准备,就算天上真的掉下馅饼,也要做好迎接馅饼的准备,这样才能够被砸到。天啊!有可能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在三周后,我真的被馅饼砸到了!而且“砸”得不轻,现在还有晕、晕的感觉。在我内心中,期待这个馅饼已经很久了,以至早上睁开眼睛,还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看看手机的背景照片,掐掐自己的大腿,疼!是真的!幸福!欢愉!字典里最最美好的词汇也无法去形容这个“馅饼”!大年初一早上的第一炷香,以前高傲的我,不相信一切神灵只相信自己的我,撕开胸膛发出内心最深处的呼喊,面对菩萨最最虔诚地祷告我心中的愿望,用近乎于哭泣的声音去请求,难道菩萨真的听到了?我很早就提醒过自己,我做好了迎接的准备,我接到了。我希望我能用我的真情呵护这个“馅饼”,用我的身体温暖这个“馅饼”,用我的生命照顾这个“馅饼”,直到永远。
  他们天天msn、qq、打电话、发短信。每天的短信少说也得有三四十条。
  他把所有doris给他的短信都存在手机里,诺基亚e61i手机的内存容量够大。他为她建立了专用文件夹,从她发给金天的第一条短信起,每一条都在这文件夹中妥善保存着。
  一个人睡不着的时候,他就看看。
  周末,他和doris相识的第一个周末。
  金天带她去看电影,《长江七号》!
  来接doris,金天足足等了一个小时,虽然心烦意乱,可还是翘首以待。
  无聊之际,正对着车窗审视自己的发型,后背却被皮质手袋突然砸了一下,金天一激灵。
  转身,只见一位绝美的女孩拎着手袋出现在面前,眼角眉梢画得极是细致!
  “嗨!真漂亮!不过,快赶上上海女孩啦你!呵呵。”
  “呸,快开车吧!死猪头!”
  doris喜欢称呼金天为“猪头”,给金天发的短信每条的开头是冠以“猪头”二字:“猪头,你在干什么呢?”“猪头,你吃饭没?”“猪头,我想你啦!”每每看到这一条儿条儿短信,金天心里都无比地激动。
  万达广场的电影院里坐满了人。
  周星驰自导自演的《长江七号》可谓是一部温情片,别看是小成本电影,确实是赚足了不少人的眼泪与欢笑。金天看了两遍,一遍是春节前带父亲去的。和父亲去看的那次金天就哭了,这次来,当看到周星驰饰演的父亲坠楼的时候,doris也哭了。金天连忙递过纸巾去。影片中当周小迪知道他爸爸坠楼的时候,夜晚回到家里哭泣着推走老师:“老师,您走吧,我要睡了,当我睡醒的时候爸爸会回来的。”金天和doris的眼泪同时掉了下来。
  金天刚要想对星女郎作点儿评价,尤其想对那身白色旗袍勾勒出的曲线身材评价评价,就招来doris的一顿小拳头。疼在他身上,甜在他心里。
  影片的结尾,当一群七仔欢笑着朝观众奔跑过来时,doris紧握着他的手与观众一起欢呼雀跃。
  放映厅外。
  doris依偎在金天的怀里仰脸儿望着影院售票柜台的提示屏幕。
  “咦!有《成为简·奥斯汀》!我想看!”
  “好,你等等啊,我去买票。”
  “金天,你等等,我再看看提示。哟!万达这儿没有英文原版的,我想听正宗的伦敦腔!”
  “我看看啊,还真是!就有中文配音的。时间也不对,等下一场开场至少还要有一个多小时呢。”
  doris抿着嘴望着金天。
  “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吧,东方广场经常上映原文版的。”
  “好呀!好呀!”
  东方广场,新东方电影城。
  金天在排着队。doris挤了过来,和金天争着买票。金天没争过,doris挑了个情侣座位。
  影片还有一个小时才开场,金天陪着她去逛街。过马路的时候,金天下意识地拉了一下doris的手,照顾她小心来往的车辆。等过了马路,金天的手自然而然地撤了回来,揣在大衣兜里。doris却像丢了什么似的,迅速伸进金天的大衣兜里把那只手又掏了出来,紧紧地抓着。抓得金天的手都感觉到有点疼,她是怕他再丢了。
  情侣座,两人相依相偎。
  金天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看着电影,doris却把金天的胳膊拾起来搭在她的肩膀上,她要偎在他的怀里看。
  男主角与奥斯汀那凄美的爱情感动着银幕下的他们。
  doris不时还会咳嗽几声。
  “要不我出去给你买些甘草片吧,含着就不咳了。”
  “不用,甘草片太苦。”
  “你总咳,我听着不舒服。”
  “没事的。对了,那天晚上在你家,我把腰硌到了,你那床太硬,你是军人啊?还练好腰板儿。”
  “哦,呵呵,对不起。我回去就铺上厚床垫。”
  “你铺厚床垫干什么?我又不再去了,呵呵。”
  “你不再去了?”
  金天的心一紧。
  晚饭后,doris又来到金天家中。
  她来喝铁观音。一进门她就被客厅墙上的那幅照片所吸引:“咦?猪头,和你合影的这位女士是谁?”
  听doris这么一问,金天连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在烧水。
  “哦,那是我的一个朋友。”
  “她长得和我真像!”
  “是啊,是挺像的。”
  “嘻嘻,你们的关系不一般吧?”
  “没,我卧室里还有一个和你更像的!你去看看。”金天把话题巧妙地岔开了。
  “哦?我去看看。”
  卧室里,doris久久地凝视着那画中的美人。
  “她可真美!”接过金天递过来的茶杯,doris说道。
  金天给她讲了关于这幅画的一切。
  看到那宽大的龙凤床,doris说:“你家里可真有意思,谁帮你设计的装修风格?怎么跟……怎么跟……呵呵。”
  “跟退休干部之家一样,对吧?”
  “呵呵呵呵,对,对!非常对!”
  “呵呵,好多人都这么说。”
  魏然每次来都这么说。
  “不过这些家具确确实实是上等的红木。”
  “哦,你对这个也了解?”
  “多少吧,在英国,也有很多人喜欢这么布置自己的家居。”
  幸福!幸福!非常地幸福!一时间金天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最快乐的人!走起路来都跟踩着棉花一样。每天都是大晴天!蓝天白云,小鸟围绕在身边欢快地鸣叫,赶都赶不走。
  约会,约会,紧密地约会。金天带着doris吃遍了北京城里所有知名的餐馆和酒店,当然除了“天涯情”。一到周末,北京各大shoppingmall里都能见到两个人挽在一起的身影,情人节那晚doris在金天家弄丢了耳钉,后来金天怎么找也找不到了。买!挑doris最最喜欢的!只要是她喜欢。
  做爱、做爱、频繁地做爱。doris一下班就会来到金天家。一进门,两个人就连在一起。从第一次之后金天就一直采取安全措施,他不想doris有事,也不想让药物损伤她的身体。厨房的灶台前、阳台的围栏边、客厅的沙发上、浴室的澡盆中,到处都飘荡着两个人的欢声笑语。金天喜欢点上烛台,在浪漫的音乐中放情地投入。到后来他都怕了doris,每每她主动求欢,金天就连连大叫头疼。更头疼的还有一个,就是金天对门的邻居林老太太,以前金天夜里苏丝黄喝个酒回来晚点楼道里迈台阶落脚重点都能上门提个意见。这下可倒好,整宿整宿彻夜不眠,刚睡着就一呼惊醒梦中人。人家春秋战国时期妲己褒姒是烽火戏诸侯一呼天下应,而如今金天家里的美娇娘是一呼全楼应。没出几天,对门林老太太就让救护车接走住院去了。一个月下来,金天足足掉了十斤肉。帅多了!真赶上费翔了。
  当然,苏丝黄里也少不了他们。隔三差五,金天都会带着doris来这里重温一下。舞池中,总有他和她的身影。
  金天给doris讲了情人节那晚遇到的那两位美国老夫妇。
  他衔着她的耳垂儿说:“doris,我希望每个月的14号都是我们的节日。我要你永远快乐!”
  金天带着doris和魏然刘曼一起吃了个饭。席间,刘曼拉着doris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一切来得是如此的顺理成章。
  金天把doris的照片偷偷地给父亲看了。金老师一辈子滴酒不沾,看照片的那晚破天荒地喝了一点北京醇。别看金天三十出头,还是第一次主动拿女孩子的照片给父亲看,更不要提带回家见父母了。他把那张doris站在海边的照片看给父亲时,父亲只对他说,你要好好待人家。
  那段儿时间金天总是欢声笑语的。中午就餐和员工们聊天,话也比以前多很多,不时还会讲一两个冷笑话,这在员工们眼里感觉很是意外。社长办公室里总是频频传出爽朗的笑声。办公室主任老郑看在眼里,偷偷地嘱咐几个平日关系不错的员工:“嗨!我跟你们说啊,我最近察言观色领导心情极佳!你们手里如果还有以前没有报销的票据,赶紧抓紧时间报销喽,不然……”美编毛毛一拍老郑的手:“郑总,您可别盼着金社不然啊!我来杂志社都三年了,就没见过咱们领导能像现在这样开心!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老郑连连称是:“我是为你们好,嘿嘿。”
  没多久,老郑说的那个“不然”,还真出现了。
五十七
  3月中下旬的一天,深夜,金天家,依旧亲热。情是越调越稠,爱是越做越久。
  著名作家张爱玲说过,要想了解女人,就要通过女人的身体。对于男人来讲,又何尝不是呢。
  身下的doris紧握毛巾,边享受边擦拭。粒粒汗珠都凝汇着情感、凝汇着疼爱。
  曲终人休之际,金天****着身躯趴在床上喘息着。
  正在这时,doris的手机响了。
  她围着被子靠在床头接起,一个男人打来的。
  听了几句金天就知道是doris的同学,英国那边正是白天起床的时间。
  金天大气不敢出,就那么趴着,后背凉嗖嗖的,卧室里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
  电话中的每句话金天都听得很清楚。
  没三分钟,金天就猜出是doris以前的男朋友了。
  一直在聊,doris很平静,仿佛身处教室中一样,仿佛她并非赤身裸体一样,仿佛身旁就没有金天一样。
  金天觉得后背更凉。
  只听临挂电话前英国那头说了一句:“你别结婚啊,等我回国,回国我娶你。”
  “嗯,我不结婚,我等着你。”说完doris挂了电话。
  趴着的金天依然趴着,一动没动。
  迷茫。
  “她不是说分手了吗?”金天什么也没问。周围的一切太美好了,他不想破坏一丁点这气氛。
  琢磨着,兴许doris挂了电话,穿起衣服就回去了,今晚不住我这儿。
  令他想不到的是doris撂了手机,就一头扎进他的怀里,亲吻着。
  亲吻着他脖子下面那块块敏感。没多久,金天就被她亲了“起来”。
  筋疲力尽,doris动情地说:“猪头,我把你的照片从网上传给我妈妈了,她很喜欢你!”
  “嗯,doris,你做我的女朋友吧,让我一辈子抱着你。”
  “嗯。”
  只是一声儿“嗯。”
  doris的爸爸妈妈来北京了,来看她。
  她在moma万国城住的房子,是春节前爸爸妈妈来北京给她租的。和另外一个女孩合租在一起。
  doris的爸爸在山东省府里工作,妈妈在青岛市旅游局,朴朴素素的公务员家庭。
  那几天,doris一直陪着他们在北京城里转来转去,没和金天碰过面,依旧是电话、短信。
  金天可不是不懂事的人。他找魏然商量过,说要不要主动去拜访拜访。魏然对此倒是不以为然,毕竟旁观者清。
  “喂,doris的爸爸妈妈从青岛来北京了。你说我去给他们请个安吗?她把我的照片都给她妈妈看过了。我要是去的话,你说带点什么合适啊?”
  “我说,你跟我的情况还不太一样。你冷静冷静,人家明确你做男朋友了吗?”
  金天想了一会儿:“没完全明确,也没不明确。”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你等等看再说吧。别热脸贴冷屁股似的自己先贴上去。你看看我以前,那就是前车之鉴啊。我跟你说,就是见了家长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你明白吗?”魏然说得很中肯,他暗指的是陶陶。
  “嗯,好吧,我听你的。”
  那几天,金天像热锅上的蚂蚁。
  doris还真没辜负金天的期望,拉着金天和爸爸妈妈一起吃了个饭。其实也就是随便吃个饭而已。
  可就为这而已,金天着实准备了一下。
  知道doris的爸爸抽烟,他准备了四条精品黄鹤楼1916,还是托湖北省委的关系代买的顶级特供金嘴版。魏然听后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能蹭儿着抽一包“大金嘴儿”就够他叨比叨叨比叨上一礼拜的,别说是四条儿了。
  席间doris介绍金天是在朋友聚会上认识的,北京的大哥哥,很好的朋友。
  不过doris的爸爸妈妈却着实喜欢金天。
  一听金天以前在中央机关工作过,目前的杂志是政府背景的国家级刊物,况且又是常务社长位置,doris的爸爸妈妈很满意。
  金天也确实招人喜欢,尤其招上年纪的人喜欢,很斯文很有涵养。
  doris的妈妈和他要了名片,
  doris的爸爸和他喝了整整一瓶的茅台。
  那顿饭吃得金天足足兴奋了一个星期。
  看着自己闺女身边有这样一位大哥哥,doris的爸爸妈妈也就放心地回青岛去了。doris的妈妈还邀请金天夏天去青岛玩,去看奥运帆船的比赛。
  周末,两人依旧是如胶似漆地在一起。
  逛街、吃饭、看电影。
  doris提出想去看电影《赎罪》。
  “那个主演keira knightley,在英国算是一姐了!我特喜欢她!她拍的那些电视广告简直能迷死人!呵呵。”
  “好,咱们去看《赎罪》!”
  影院里,doris刚要拧开饮料的瓶盖,金天却拿了过去,揣在怀里,用大衣裹着:“我帮你焐焐,太凉!你刚来例假,不能喝太凉的。过一会儿你再喝吧。”
  “find you,love you,marry you,and live without shame.(找到你,爱你,娶你,没有一丝羞辱地与你生活在一起。)”《赎罪》中最最经典的台词。
  最令人难忘的就是影片的结尾。海边沙滩上,缠绵,凄美。男女主角的爱情就像两根纠缠在一起的藤,依偎着向空中无限地延伸。
  全场的观众均已散去,宽大的剧场里只剩下两个人。
  金天不忍打扰还在戏中的doris,她已是泪流满面了。
  金天也一样。
  影院楼梯的拐弯处,那是清场保洁人员的视觉死角,两人拥吻着,彼此吻干对方的泪水。
  周六,金天带doris去全聚德吃烤鸭。两人吃得很是开心,整整一只鸭子。山东人爱吃面食,尤其喜欢大葱和甜酱。
  他看到doris把黄瓜条和葱丝鸭肉一起卷在薄饼里,就对她说:“嘿嘿,我们老北京人吃烤鸭可不是像你这样吃的。”
  “哦?那是怎么个吃法?”doris问。
  “黄瓜条是单吃的,不一起卷在饼里。饼里只卷蘸酱的葱丝和带点皮的鸭肉,等嚼完了,再用黄瓜条清清口。你看就是这样。”说着金天演示了一遍。
  他给她讲了老北京的种种美食,听得doris心猿意马。
  “老北京人在每年农历立春的时候都要吃一顿春饼,你吃过吗?”金天炫耀道。
  “吃过倒是吃过,几年前在英国饭馆里吃的,有点像我们山东煎饼。应该没你们的正宗,不过当时吃的时候感觉味道已经很不错啦!没尝过你们老北京的,呵呵。”
  “可香啦!上个月打春,我就做来着,现在想起来都流口水。”
  “你就别馋我了,快跟我说说你们老北京的春饼是什么样的?”
  “行吧!下个周末!我给你准备一顿!”
  周日,金天家。
  doris抱着双膝卧在黄花梨的沙发木椅里喝着铁观音。她很喜欢吃草莓,刚在金天家对面的菜市场里买了些,很新鲜。
  “你家这儿真方便!出门就是菜市场。而且水果真便宜!还那么新鲜。英国的水果很贵,在英国买什么东西都巨贵!”
  只要是和金天聊天儿,十句话里得有六句都是在英国的时候。
  金天总逗她,说她活脱儿像电视剧《围城》里的那个三闾大学的校长。那校长别看戏份儿不多,但一出场就是这句惯用台词儿:“兄弟!我!在英国的时候!”每次开逗都招来doris的一顿好打。
  金天在厨房里择着草莓。
  “我说doris,那你们这些留学生留学期间怎么维持生活啊?”
  “爸爸妈妈他们给呗!再加上我自己打工呗!其实我爸妈一直不同意我打工,总是说让我专心学习,不用考虑钱。他们每年给的学费、生活费其实也够用了,但我还是希望替他们分担一些。呵呵。”
  “哦?你还打过工?”
  “是啊!我在中国餐馆里打工!”
  “真没看出来!”
  “我能干着呢!在英国和男朋友住一起时,我天天做饭。”
  “哦,那在餐馆里打工,有英国人欺负你吗?”
  “那倒没有,不过反正就那么回事。在英国,我们这些留学生永远是二等公民。英国人抠门着呢!我看了,全世界就属咱们中国人最大方。还有啊,别看英国人说话当着人面很绅士很斯文的样子,其实有的也不怎么样,说话也挺猥琐的。”
  “哦?怎么猥琐了?”
  “有一次,我和男朋友准备坐船出海。在港口等船的时候,遇到几个英国小青年儿,就是那种比小流氓稍好一点的,他们看见我们站在那儿,就对我们大声喊‘hi,japanese girl!my dick is very big!’(嗨!日本女孩!我的下身非常大!注释:在国外,外国人常把黄皮肤的女孩误认为日本女孩,是因为日本av影片全球泛滥的后果。)”
  “那你男朋友当时什么反应?”金天顿时怒火中烧,热血冲到头顶。
  “我男朋友还能有什么反应,装作没听见呗。咳,也没什么,就是小流氓而已。我是说在英国那种所谓高素质国民的国家,也都有这些污七八糟的东西。”
  金天择草莓的手有点颤抖:“如果换做是我当时在场的话,我一定会做点什么的。”
  沉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有几个草莓把儿在择净的草莓中,连忙低头一看,瞧见几颗硕大的草莓莫名其妙地躺在垃圾桶的浮头儿,而他却浑然不知。
  一转眼儿,就到了他和doris约好吃春饼的那个周末。金天惦记这事儿足足一个礼拜了,周五下午早早儿溜回了家,就为准备周六中午的这顿春饼。金天很会做饭,做饭这种事情其实不是学会的也不是看会的而是吃会的。只要会吃会用舌头去感知,那就算是成功的“大厨”的一半了。再加上会认菜配料,照着自己吃得最香的口味做,一准儿错不了!
  魏然就特佩服金天这一点。
  金天心想,若买天福号的酱肘子,吃着总没有自己酱的香。得嘞!让doris彻彻底底尝尝自己的手艺,酱个大肘子先!于是下班先去买了个生肘子,葱姜生抽地一齐煨上。一晚上都小火儿微微炖着,收着酱汤,临睡觉前才关火。
  周六早起,金天就直奔菜市场。早起的菜新鲜!鸡蛋、鲜葱、豆芽菜、蒜黄、韭菜、菠菜、粉丝一应俱全。回来用温水和面,烙烫面薄饼。两个饼劲儿中间刷油对贴一起擀,擀得薄薄的,烙得了从边上一揭就是两张饼,薄得跟纸一样,还都一点不带破的,这就是技术!
  饼烙得了,菜洗好了。就等doris敲门,菜下锅了。掏出手机急不可待地给doris打了个电话,拨通后一直没人接。金天想:“嘿,昨天晚上临睡前还说得好好的啊,让她早点过来,怎么大小姐不接电话啊?难道是还在睡懒觉?别吵她,再等等吧。”可等到中午12点还是人不见电话不见短信也不见。金天急了,再打,还是不接。他琢磨:“估计是在路上,要不炒菜吧。”
  三下五除二,一桌子菜就全摆齐了,昨晚酱的肘子也切好了。
  依然是不见人。刚要再拨,一个短信进来了:“中午我不过去了,抱歉。”
  金天坐在餐桌旁,盯着一桌子的“春饼”。
  doris发的那条短信开头没冠以常用的“猪头”二字。
五十八
  夜晚,moma万国城大门口。
  车里,跟他们情人节相识的那晚一样,谁都没有说话,静静地坐着。doris依旧是靠在车窗上,依旧迷醉地望出窗外,副驾驶的车窗上依旧结着滴滴水雾。
  只不过她的心情不依旧了。
  “怎么了?doris。”金天柔声地开口。
  “我的心很乱。”
  “出什么事了?”
  “我男朋友还有一周就要回来了。”
  “哦,你们不是在英国就已经分手了吗?”
  “也分手了,也没分手。”
  金天迷茫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doris哭了。第一次见她哭,他有点不知所措。金天想使出浑身解数止住她的眼泪,可是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准确地说是有力使不上,无的放矢。
  车外下着蒙蒙细雨。
  金天的心里也下着蒙蒙细雨。
  doris的男朋友是她在英国留学时的同学。在北京对外经济贸易大学读本科时,他们就是同班同学。两个人在一起好几年了,感情深厚。那个男孩子是北京人,但是由于种种原因,doris的妈妈一直反对他们交往,毅然决然地就是不认同那位男同学。本科大三那年的暑假,doris想带着几位同学回老家青岛游玩,其中就有那位男同学。doris的用意也是为了让妈妈见一见那男孩子,转变转变想法。可临回青岛前,电话中doris的妈妈一听说有同学们要一起过来,立即就问有没有那个男孩子,如果同行,让doris也不要进家门。之后的留学生活,doris仍然完全不顾妈妈的反对,坚持和同学男朋友在一起,英国读书时他们还在海边一起租住公寓同居了两年。
  金天默默地听着,时间一晃儿就过去两个小时。
  “他比我晚毕业几个月。本来他是要再续读牛津的博士的,因为奥运,审查得严格,他被拒签了,所以只得回北京。”
  “嗯,doris,那你现在想让我怎么样呢?”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其实他有很多让我不满意的地方,妈妈不认同他是有道理的。他和我一般大,思想观念上确实是很不成熟。”
  “嗯。”
  “你知道吗?金天,我从英国飞回来的时候心里真是如释重负!就像是放下了沉重的包袱。不用再去挂念什么,更不用再去照顾什么,我重新做回了我自己!”
  刚刚止住的泪线又淌了下来,金天真想替她吻干净。可是他没动,一点都没动,不是不敢动,是他不想动。
  “和你相处的这一个多月里,我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你像大哥哥一样地照顾着我!说实话,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能像你这样如此地照顾过我!我喜欢真真正正的男人。”
  手中的烟呛了金天的眼睛,他揉了揉。
  “doris,记得我给你讲过那对美国老夫妇的故事,他们的爱情故事。自从遇到你之后,我心底里就一直寄存着期望,我期望今后的每个情人节都是咱们的节日!我期望等到咱们也进暮年也是头发银白之时,再去苏丝黄,再去那情人节之夜!去寻咱们的根,去溯你我的源,去纪念咱们五十年前情人节的相识!”
  金天哽咽了,眼水落了下来。
  “我知道,我都明白,你深深地在我的心底。”
  车窗上的水汽更重了。
  那天深夜,雨变大了。金天来到了苏丝黄。
  人很少,很少很少。
  他跟丢了魂儿似的,全然没有理会服务生打的招呼,茫然若失。
  他来到屏风后的那张卡座,那张他和doris曾经相依相偎过的卡座。
  他是来寻找影子的,寻找那只要一想起就令他浑身颤抖的影子。
  宽大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张深棕色的台面。
  金天尽可能地多和doris在一起,能多一天是一天,能多一秒是一秒。
  他给她做饭吃,做各种各样的老北京特色菜。doris爱吃面食,他就顿顿以面食为主。她爱吃稻香村的炒红果,他就在自己家的冰箱里存了六七个。可自打雨夜之后,doris无论是吃什么,都没有以前那么有兴致了。
  他想让她开心,跑了趟新街口的音像店。买了doris最最喜欢的英国女演员keira knightley主演的新版《傲慢与偏见》的dvd碟片。一起看《赎罪》的时候,她就跟金天提到过这部电影,说在网上看过介绍,很好看。
  可《傲慢与偏见》的dvd碟片都放了一个小时了,doris卧在黄花梨的沙发木椅里却如坐针毡。
  苏丝黄,那杯流淌着蓝火、闪耀着金星的“燃烧的兰博基尼”也无法重新点燃doris的激情。
  他们做过一次爱,doris主动亲吻的。可是彼此都没有那种全身心的投入。洪水还是洪水,却始终没有溃堤的那一刻。驰骋还是驰骋,身下的马儿却从未跃身过一次。他想让她溃堤,但是他害怕这就是最后一次的溃堤,如果是最后一次,那他宁愿不要。她想让他跃身,但是她也不确定这是不是就是最后一次的跃身,如果是,她也情愿他放纵地尽情去跃。
  草草了事,金天送doris回家的路上。
  “doris,我能和你商量个事吗?”
  “你说吧,金天。”
  “他,那个他快回来了?”
  “是,是的,后天就回。”
  “我是想,在你没有作出选择之前,咱们能不能、能不能暂时不要再碰对方了?”
  《网络时代》杂志社社长办公室里再也传不出爽朗的笑声了。
  他们之间的短信越来越少,电话几乎没有,qq一直隐身,msn的对话一天也就是那么一两句。有时金天说一句,要等好半天才回。甭管手里有事没事,他都紧盯着办公室的电脑,一刻也不放松。
  当看到一直处于打开状态的doris的对话框中,msn系统提示doris正在输入着给他预备发送的文字时,金天就兴奋地死盯着屏幕。可是等啊等,系统仍一直提示对方在输入中。又等了好一会儿,系统就不再提示了。什么内容也没有发送过来,只有空空白白的对话框。那些录入编辑很久的文字,被doris全部取消了。
  一切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办公室主任老郑预言的“不然”,真真正正地出现了。
  以前每晚临睡前他们都会通个电话。就是不通电话,怎么也得发上十来条短信,才能安然睡去。
  同学男朋友回到北京的第四天,doris在msn上告诉金天晚上和同学们一起去西直门的钱柜唱歌。金天只嘱咐她夜里注意安全。
  夜里,床上,他怎么也睡不着。
  辗转反侧。
  到了深夜两点,金天给doris发了条短信:“到家了吗?”
  没回。
  过了半小时又发了条:“到家了给我来个信儿,有点担心你。”
  还是没回。
  金天实在是受不了了,就给魏然拨电话。魏然迷迷糊糊地接了,听金天哆哆嗦嗦叙述了一下经过。金天问魏然该怎么办?魏然只一句回答:“你现在打电话给她!”
  金天颤抖着手拨了,通了没接。凌晨4点,doris回拨了回来。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争吵。
  “我没和他上床!”doris只这一句话。
  “不早了,我也是担心你,你一个女孩深夜在大街上让人不放心,睡觉吧。”
  第二天中午金天才起床。迷迷糊糊打开手机,收到一条短信:“猪头,别生我的气好吗?”
  金天哭了,把脸蒙进枕头里哭了。
  进《网络时代》杂志社办公室都是悄无声息的,办公室主任老郑一干人等还以为是聊斋里的画皮。
  又是夜晚,又是moma万国城大门口,又是车里。
  “我来是想看看你,好几天没见你了。”
  “嗯,我知道。”doris已然是心不在焉。
  金天有点压抑不住:“doris,是这样,我知道我们这代人和你们那代人在一些人生观与价值观上确实存在着不同,但是起码咱们都是传统的中国人啊!”
  “嗯,你是有点看不起我们80后,我早就听出来了。”doris多少有些不高兴。
  “我也不是看不起,我是觉得咱们多少存在着文化的差异,尤其是你又在英国留过学。”doris和他提起过伦敦大街上的那些性玩具店,她还给她爸爸买过一些。
  doris没有说话。
  “我是觉得,我都见过你爸爸妈妈了。在我们这代人之间如果发生这样的情况至少会被认为是说明……说明……说明点什么。”
  “能说明什么啊,我又没有给他们介绍你是我的男朋友,只是吃了顿饭而已。”
  金天脸上挂不住了:“难道你忘了咱们在床上说的那些动情的话了?你还想咱们有孩子的,至少有两个可爱的宝宝。”
  doris又不说话了。
  金天哽咽了,激动了。
  “你知道,我可以娶一个小姐回家,但前提是我们之间要有爱。不管她在我之前有一千个男人一万个男人,但在我之后她只能有我一个!这也是婚姻的基础啊!同样我作为男人,我要对我的感情与婚姻负责,我也只能有一个我永远爱的人!”
  doris也哽咽了。
  “他是我交往了四年的男朋友!你怎么可能要求我不跟他上床!我和你仅仅才认识了短短的两个月,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最后一句话金天彻彻底底绝望了。他的泪淌了下来。
  晚上临睡前的“晚安”也没了。
  金天又瘦了,又掉了十斤肉。
五十九
  两个月前的情人节,金天仿佛置身于赤道。可仅仅两个月之后,他又好似来到了冰冷的南极。
  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浑身冰冷,魁梧的身躯无论走到哪儿,都哆嗦。
  那段儿时间也邪性儿了,《网络时代》杂志社那几个年轻的编辑中午午休时总是爱放歌听。放的都是一些网络流行歌曲,什么郑源、杨培安、黑龙、安琥的。尤其是郑源,首首悲情!《不要在寂寞的时候说爱我》、《难道爱一个人有错吗》、《爱情里没有谁对谁错》、《当我孤独的时候还可以抱着你》、《怎么会狠心伤害我》、《为爱停留》、《不要就这样离开》等等。
  更可恨的是美编毛毛。哪首歌唱得悲唱得惨唱得妻离子散唱得地动山摇就听哪首,捏着小尖嗓儿,一会儿叽嘹一句,一会儿叽嘹一句。坐在苹果电脑前,跟着那些伤痕歌手的哭音儿大声起伏。
  社长办公室里,金天听得已是扼腕掩口,泪流满面了。
  一晚,金天来到moma万国城的大门口。
  他是在苏丝黄喝了酒,一人开车溜达到这儿的。这条路,他太熟悉,他想重温重温。
  可刚靠边停车没出十分钟,一辆出租车就驶了过来,走下一男一女。
  金天揉了揉眼睛。
  那女孩细挑的身材,飘逸的短发,尖尖的下巴。瘦削的脸庞仿佛就是那画中的女子。那张小脸儿,那张可爱的小脸儿,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满怀激情地抚摸过,亲吻过。
  那女孩嬉笑着领着个男孩子走进了moma的大门。
  金天咬了咬牙,狠狠地咬了咬牙。
  他哭了,趴在方向盘上放声大哭。
  他把四个车窗全部升起。他怕周围路过的人听到,他怕整个北京城听到,他怕全世界听到。
  回家的路上,金天随手按开音响。还是karen carpenter的那首《i need to be in love》。只听了两句,金天就抽出那张唱片,落下车窗,随手扔了出去。
  家。
  金天亲吻着客厅洁白的墙壁上的那几道划痕,那是情人节之夜doris与他激情拥吻时他手表带无意间划出来的。那些划痕,划在墙上,也划在金天的心里。
  他把doris用过的枕头和被子,一切一切她用过的东西,全部抱到了楼下,丢进了垃圾桶。
  躺在床上,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手机的屏幕,一条一条地删除着doris发给他的短信。
  删一条,金天哭一次。
  有那么几条最为宝贵的,他犹豫了。最后还是狠了狠心,删了。
六十
  对于有情的人来说,最最痛苦的莫过于诀别。
  后来金天帮了doris一个忙,也算是了却了他的一个心愿。他给doris介绍了个工作。毕竟是职场上打拼了十几年,在各行各业都结下了广泛的人脉。他托的孟菲,在一家世界五百强之列的外资公司内给doris应聘了正式的工作职位。
  花家怡园,doris请金天吃了顿饭。他们之间的最后的一顿饭。
  那么一大桌子的菜,谁也没有动一口。
  金天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他没有说一句话。
  doris也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一切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路上,金天按开了音响,蔡琴的一首老歌飘然而出。
  酒是什么滋味,要饮过才能体会。爱是什么滋味,要恋过才会了解。爱与酒是人间危险的美味,叫人神往,也叫人憔悴。恋情如酒饮,不由得你不去陶醉。恋歌和酒歌,注定了要一边唱一边流泪。爱与酒是人间危险的美味,叫人神往,也叫人憔悴。酒是浅酌的好,喝多了会醉。爱是半真的好,爱得太深会……心……碎。
  这首《爱与酒》,一遍又一遍。
六十一
  “吴主任!劳您驾儿,往这儿看!”
  “吴主任!您看这儿武当山上一柱擎天多有气势!您跟这儿留个影吧!!”
  “吴主任!麻烦您摆个‘一柱擎天’的姿势!!!”
  2007年5月,武当山之巅。
  金天举着佳能5d单反相机,冲吴主任招呼着。
  “咔嚓!咔嚓!咔嚓!”
  背靠山顶“一柱擎天”四个红漆大字,吴主任老成持重肃然站立。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场合,照片中的姿势永远是两手相叠贴于小腹之上,微微含笑地面对镜头。那笑容永远是临危不乱和蔼可亲的,很有领导者风范。一眼儿望去绝对是义正词严、廉洁奉公的国家干部形象。国家领导人在钓鱼台国宾馆里接待外宾时的范儿也就不过如此。
  吴主任是某部信息中心的主任,正司级。
  吴主任所在的那个部是国家各职能机构部委办局里,现代化网络办公应用最为广泛的一个部级单位。早在2005年初就全面实现了“电子政务”,彻彻底底的无纸化办公,全数码格式全网络应用体系。由此,熟练掌握网络知识并做到普及对于这个部系统的每一位工作人员来讲尤为重要。
  《网络时代》杂志是这个部上到部长下到直属企事业单位必看的一本杂志。吴主任作为部里主管信息化工作的首要领导,下属三四千家直属企事业单位网络知识的普及与应用工作就全落在了他一人的肩头。每年只要是吴主任大笔一勾,《网络时代》杂志的订阅量就成万份儿地上涨。
  2007年5月于湖北省襄樊市召开的全国网络技术大会,金天与吴主任都是参会的代表。这是在会议之余,组委会带领全国的代表们来到毗邻襄樊的十堰市,游览武当山。
  “小金啊,咱们都照得差不多啦。”
  “小金啊,你看我这一把年纪,头发都半白了,还照什么照啊,留着点内存空间,你们年轻人照吧!”
  “小金啊,这武当之巅的一柱擎天还真有气势!行,我就这儿来一张,来一张就得啊!呵呵。”
  “小金啊,这一柱擎天,我可是擎不了喽!老喽!不中用喽!呵呵。”
  南湖宾馆是襄樊市的市属第一行政级别宾馆,江****总书记当年视察襄樊市时就曾入住。
  大宴会厅,晚宴。
  大嚼特嚼之余,金天和吴主任低声聊着天儿,聊着聊着金天忽然想问点什么,可刚一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吴主任看到,对金天笑着说:“小金啊,想说什么你就说嘛,咱们老哥俩还分什么彼此,你嫂子又没在这儿,聊什么不用拘束。”
  吴主任嘴里提的嫂子,是金天《网络时代》杂志社办公室的员工老徐,也是他吴主任的夫人。老徐是吴主任在部队时组织上介绍认识的,没半年就结了婚。一过就是三十年,现如今吴主任家的大公子早已在英国剑桥读到了博士。老徐由于是农村户口,且又没什么文化,来北京后都是吴主任托人安排的工作。先是在吴主任所在的那个部的办公厅里分分报纸管管后勤,一干就是十几年。年岁不饶人,过了五十,吴主任就托金天,在《网络时代》杂志社里安排了个办公室文员的工作。话说在杂志社里工作也有五年了,平日不言不语不多说不多道的。
  “哦,呵呵,上午在山顶一柱擎天,听您说最近不怎么擎了?呵呵。”
  “是啊,怎么啦?我都什么岁数啦,还擎天!再擎天就不正常喽,年轻真好!现在是想擎也擎不起来喽!”
  “您是真擎不起来啦?”金天低声儿问。
  “呵呵,我前两天收到条短信,说什么男人二十岁是奔腾,三十岁是日立,四十岁是微软,五十岁是松下,六十岁就是联想喽!哈哈!”
  “哈哈!是啊,我也收到过,我收的那条还是您转发给我的呢!”
  “你小子现在正是好岁数!天天日立!我早就松下啦!”
  “呵呵,吴主任,您尝尝这个,湖北省委送的精品黄鹤楼。”金天递给吴主任一支,点上了。
  “嗯,湖北的招牌烟。下午咱们在车上看整个襄樊市区,路边烟店的店名全是‘黄鹤楼’、‘红金龙’!”
  “嗯,地方保护主义嘛!”
  吴主任深吸一口说道:“你小子趁现在刚刚到日立之年,还不赶紧找个媳妇,你也三十好几了,别晃荡啦。”
  “嗯,我尽快就是!”
  “我听你嫂子说你最近心情大不一样,有时办公室里还能传出几声笑声,嘿嘿,是不是有心上人了?说说,老哥哥我帮你参谋参谋。”
  “咳,先不说也罢。对了,给您看样东西。”
  金天从怀里掏出那块鸡血石,双手递了过去,吴主任一看金天这么在意,小心翼翼地接了,眯着眼睛就合着灯光仔细端详。
  “还真不错嘿,是上品!有年头了嘿,至少是二十年前的。”
  吴主任平日也喜欢收集古玩、字画。部里每年参加国务院管理局组织的国务院系统书画大赛,吴主任连着几年名列前茅,为他们单位露足了脸争足了光。
  “你看看这血色多均匀,多鲜艳,绝对是上品的鸡血石!”吴主任对着灯光仔细鉴别着,“我看看啊,落款是温……”
  他刚要辨别辨别落款后面的两个篆体名字,金天连忙把吴主任手中的鸡血石抢了回去揣在怀里。
  “嘿嘿!小气了不是,还不给你老哥哥看,怕你老哥哥认出名字来啊?呵呵。”
  “您别着急,您会知道的。”
  “哎,你刻的?我知道你会刻,可你不是放下好多年了吗?”
  “我最近又练了练。”
  “哦,练练好啊,回北京我给你一块好章料,你帮我也刻一个。”
  “呵呵,我最近工作挺忙的。”
  “小滑头,一说到给你老哥哥服务就往后闪,不够意思!哼!”
  “呵呵,对了,吴主任,您刚才说的那个松下啊,我给您点小建议,或许会有所改善。”
  “哦?!”
  一听改善,吴主任眼睛一亮,放出两道金光,尤胜大宴会厅里的水晶吊灯,“快说来听听!”
  “是这样,我是听我舅舅说的。”
  “我知道你舅舅,那个很有名的老中医,他怎么说?”
  “他说常吃冬虫夏草,可以延缓男性性功能的衰老,有滋阴壮阳的显著作用。吃虫草是阴补,帮助调节身体内虚,不会上火。不像人参、鹿茸之类的传统阳补补药,吃一点就会上火。您可以试着吃一些。”
  “嗯!你舅舅说得没错!我也听人说过,可就是一直没来得及尝试。你这么一说更坚定我吃的信心了,回北京我就买去。”
  “您记得去同仁堂买,别的地方不保险。”金天叮嘱道。
  “嗯,好!回去我就吃!吃完就是日立啦!再也不用担心以后会联想啦!”
六十二
  吴主任和金天都爱铁观音,尤其是纯正的高山铁观音。
  年初他们一起去台湾开会,金天拎回来一大袋,吴主任背回来一大包。
  吴主任是老茶客。
  他二十岁就一脚踏进官场,三十多年来在党政机关历练了不少政治经验与社会经验。炮火的洗礼外加风风雨雨,真可谓是老江湖了。尤其是吴主任这个官场上的老油条的说话方式,每一句话都值得人回味引人深省,点线面三位一体,既中庸含蓄深藏不露又面面俱到四边见线。几年深交下来,让金天受益匪浅。金天有时候就琢磨,同样是一句话,从人家吴主任嘴里出来,正着听,有道理,反着听,也有道理,并且还总是话里还套着话。每每听上那么一丁点都够金天晚上临睡觉前咂摸着滋味回味一个多礼拜的。日子久了金天在心里都编辑了个吴主任语录。
  从二十年前的一杯茶一支烟一张报纸看半天,到头几年的手机、手表、笔记本电脑,眼目前儿才真真正正是无线上网、msn、qq了。别看吴主任这把岁数,连迅雷、电驴都会用。防火墙、vpn、身份认证也略懂一二。偶尔夜晚在家还跟网络上的美女视频那么一小下。当然,铁观音总是相伴的。如果那一大包从台湾背回来的铁观音与自己的爱人老徐同时落了江,估计吴主任第一反应会毅然决然地跳下去捞那个塞满铁观音的大背包,而不是他老婆。
  金天是小茶客。
  工作上只要是一清闲,他就愿意来部里溜达溜达,到吴主任的办公室坐坐,喝喝茶、聊聊天。
  老哥俩真是忘年交。别看吴主任年过五十,大金天整整二十岁,平日里只要是关起办公室的大门,总是拿金天当个小兄弟,没个正经,说说笑笑。他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人老心不老!每次和金天聊那么一会儿天,都感觉自己年轻不少,走路都带劲儿!
  老茶客对小茶客讲过,老茶客的爱人也就是老徐的全名叫徐秀英。刚处对象的时候称呼徐秀英同志,到出去逛公园给老徐买第一根北冰洋冰棍的时候叫了徐秀英,拉了手以后叫秀英,啥都摸了叫英儿,一直叫到洞房花烛。他家公子两岁的时候两口子打了一场大仗,之后就叫秀英了。等到孩子八岁那年老徐眼睛不眨地没收了老茶客所有的年终奖金时,老茶客称呼爱人为徐秀英。再后来单位分房子,老茶客分到的一套三居室户主名字被无情地改成“徐秀英”的时候,就又成了徐秀英同志。
  “女人就是那么回事儿,结了婚你就明白了,跟谁结都一样。”——吴主任和金天聊天时的口头语。
  2007年夏天,正是“天涯鱼”沸沸扬扬之际。
  某部,信息中心主任办公室。
  红地毯,宽大的栗色写字台,国旗。
  一百多平米的办公室内只有一位工作者。
  屋内的空气沉稳而凝重。
  只见吴主任正襟危坐,脸上不苟言笑。为什么?金天身边还跟着信息中心办公室秘书呢。
  金天老来,早习以为常了。他知道一关门就会爆发出什么,可万没想到今天会是如此的与以往不同,爆发得如此强烈。
  秘书刚带上凝重的黑核桃大门,主任办公室内就爆发出一连串爽朗的笑声。
  吴主任腾的一下从宽大的黑色办公转椅上蹦了起来,咧着大嘴握着金天的一双大手。
  弄得金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吴主任好一通笑,笑得金天直发毛。
  吴主任挑了挑眼角儿的老泪,这才收声儿与金天说话。
  “坐,坐,等等我让秘书给咱们沏茶去。”
  按了电话,把刚才那位引导金天进办公室的男秘书又叫了进来。
  望着秘书端着茶具走了出去,吴主任连忙抬起屁股往前欠着身儿,脸上依然是笑容可掬,那几条老褶子组合出来的图形就像是骄阳下的向日葵。
  他压低声音:“我说,真不错嘿!绝啦嘿!!!”
  “怎么了?出什么事啦?您中双色球啦?没听说最近股票大涨啊?”
  “不是,不是,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吴主任眯缝着眼儿,细细道来。
  “自打襄樊回来,我就听你的,去同仁堂买了冬虫夏草,买的是三百元一克的。”
  “哦,您吃上啦?”
  “嗯!”吴主任往金天身前凑了凑,刚要眉飞色舞地接着说,办公室秘书端着茶盘进来了。
  吴主任赶紧缩回座椅里,坐直了身子,揪了揪衣襟,绷起了脸。
  “啊,这个,这个。小齐啊,你把茶就放这儿吧。上周的会议记录你整理一下,下班前送进来。”吴主任没撩眼皮地说着。
  “是,吴主任。我这就去整理,下班前交给您。”
  “嗯,去吧,去吧,把门带好。”吴主任连连挥手。
  “砰!”办公室大门关严之后,吴主任又咧开了大嘴。
  “我吃了两周后就有感觉了!”
  “啊?您有药物反应啦?有药物反应您可就别再吃了。”
  “呸,还反应,真是有反应了,我现在反应大着呢!嘿嘿。”
  “哦,我还以为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不是,冬虫夏草真不错!我按照你说的,连服了两周。开始第一周一点反应没有,我还纳闷呢。到了第二周感觉就来了,真不错!首先是睡眠好,睡眠质量高,睡得沉、睡得稳。只要是睡前不喝水一宿就能睡个整觉,不带起夜的。棒!”
  “嗯,呵呵,只要您感觉好就行。”
  吴主任见面前的铁观音泡得差不多了,给金天和自己斟上。清澈的茶水在茶杯里打着漩儿,满屋飘香。
  “你尝尝,福建省委送的,安溪特级!”
  “嗯,我尝尝啊。”金天抿了一口,“真不错,后劲足!”
  “你听着啊,还有呢!其次就是吃饭比以前香了,头脑特清晰,大便也特好,比以前强多了。我给你嫂子也吃上了,她开始还不乐意吃,说什么太贵啦,舍不得吃什么的,我让她每次炖鸡汤的时候都放上几根,她最近气色也不错。”
  “嗯,我在办公室最近见到老徐,感觉气色是挺不错的。”
  “对嘛!我说让她也常吃。我们老两口都有收入,你大侄子又在国外,我们又没有什么负担,还吃不起点虫草了!真是。”
  “嗯,您平时是泡水喝是吧?”
  “嗯,听你的,平时上午泡水喝,喝两杯,我就把那虫草吃喽。下午再喝茶,和茶水岔开了服。虫草粉剂我也买了,隔两天我就含上那么一小勺。”
  “呵呵,您真够下本的。”
  “那是,老了老了还不对自己好点?嘿!还没说最好的呢。”
  “哦?”
  “嘿,你老哥哥我啊,现在天天日立!根本就不是什么松下啦,更别提什么联想啦。尤其是吃了一个多月之后,嘿,天天的。哎,我这儿老胳膊老腿儿的啊。”
  “哦,呵呵,呵呵。”
  “尤其你嫂子,你看是不是天天也红光满面的?”
  “得嘞,您可别再说了,再说我都难为情了。”
  “呸,你小子还跟我装纯情派。嘿嘿,总之,谢谢你啦!我最近感觉自己年轻多了!十几年了,都没有像现在这么开心过!”
  “哦,你感觉年轻啦,赶明儿再让您体验体验夜生活,您会觉得更年轻!”
  “夜生活?”
  “就是夜里去酒吧、俱乐部什么的,现在很流行。”
  “哦,酒吧啊,太吵的我可不去。尤其是那些个迪厅,都是你们年轻人去的地方。”
  “也不全是,我给您介绍个地方就不吵,很多社会名流都去那娱乐消费,像您这个年纪的客人大有人在。”
  “哦?有空你带我去坐坐,在什么地方?”
  “在朝阳公园那边儿,叫苏丝黄。去那儿的美女可多啦,您可以去养养眼。”
  “行,行。”吴主任目光迷离,心驰神往。
  秘书小齐敲门进来呈递文件。
  金天一看时间不早了,起身告辞。
  送金天出办公室前,吴主任与金天耳语:“下次来啊,记得带着你的移动硬盘,再给我拷点儿那个。”
  “哪个?”金天疑惑不解,还真不是装的。
  “嗞,哎,那个啊。那个,那个啊。”吴主任急得连连摆手。
  “哦!哦!哦!”金天才领悟。
  “要日本的啊,不要欧美的。欧美的不好,太牲口,日本的好,唯美!我这儿天天日立,不看那个不行,越多越不嫌多!”
六十三
  傍晚下了些雨,路面湿滑。
  吴主任和几位同事在劲松的金鼎轩吃完饭,一个人开车回家。
  三环主路。
  吴主任不喜欢吹空调,车里的空调吹得骨头缝说不出的别扭。
  他落下车窗,伸出手去一试,雨停了。于是关了空调,并落下副驾驶座位的车窗。
  这辆银色的奥迪a42-0t还是找金天的同学魏然买的。开了一年多,一点儿毛病没有,德国车就是皮实。
  2-0t的涡轮增压瞬间提速非常过硬。开着空调跟没开一样,一点动力失真都感觉不到。
  北京仲夏的雨就是这样,一会儿下一会儿不下。天气预报没说今天有雨,嘿,就下了。天气预报提前预报了哪天有雨,嘿,闷了半天,伸手捞空气,手心里都能攥出水珠来,可就是左等也不下、右等也不下。
  今夜的雨下得也不大,地面跟镜子一样。
  到了双井桥,身旁一辆红色的奥迪tt挠着地,呼啸着擦肩而过。
  吴主任一缩脖子,吓出一身冷汗。
  “哎,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车开得这么快,多危险啊。这奥迪tt的马达声儿刚在耳后响起,一眨眼儿就蹿到我车前去了。三蹿两蹿不见了踪影,也不怕被摄像头拍下来,哎,真是!估计是个权贵家庭的富二代,刚才我看车牌号好像是7777。”吴主任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心中琢磨着。
  到了国贸桥,左侧快行线内有几辆车要掰进通往京通快速的入口,吴主任踩了一脚刹车让了让。降下速度来,让那几辆车过去了,而后才小心翼翼地继续向前行驶。
  小心驶得万年船。可就这样,还是出事了。
  国贸桥是架拱形的四向立交桥,中间拱起,两边有落差。过了京通快速的入口是国贸桥的上行爬坡阶段,吴主任在中间车道行驶着,到了顶部准备下桥时,吴主任发现中间车道低洼处有一摊积水,像一面镜子映照着夜空,他用远光灯晃了一下,积水看起来还不浅。
  他望了一眼儿右侧的后视镜,一看后面没有车上来,于是就想掰到最外侧车道,躲过中间的那一摊积水。可万万没想到,就在吴主任掰轮之际,危险的一幕发生了。
  或许是车轮下的积水打滑,或许是吴主任向右侧掰轮的动作太快,银色的奥迪a4居然四轮离地腾空而起!像一把银剑一样向右侧凭空飞射出去!
  “啊!!!”吴主任一声惊呼,魂飞魄散。心中大叫:“我命休矣!”
  来不及反应什么了,太快了,大脑一片空白。
  耳边“嗖”的一声儿,无数的高架灯在瞳仁里闪过。
  一眨眼儿,“咣!”的一声儿。
  吴主任感觉自己的身体猛烈震了一下。紧接着又“咣”,“咣”几下,车不动了,感觉好像是着了地。
  他紧闭双眼,咬紧牙关,攥紧拳头。过了好长一段儿时间,好长好长一段儿时间,吴主任觉得眼睛闭得乏了,牙齿咬得疼了,拳头攥得累了。耳边听见雨刮器刮着前挡风玻璃时发出的“咯噔,咯噔”的声音。再仔细分辨,身旁有汽车经过,轮胎驶过积水。
  他这才缓缓睁开眼,松开手,活动活动下巴。把雨刮器的把手回了位,打开车门下了车。
  吴主任站在自己的奥迪a4旁,左看看,右看看,再抬起头往上看,这一抬头,又吓得他半死。我的天!才明白自己置身于国贸桥下!自己的奥迪a4愣是从国贸桥上一个施工缺口冲了下来!冲到了桥下的辅路上。
  吴主任天旋地转,手脚冰凉,浑身哆嗦。驾驶室车门的报警器“咚,咚”地响着。他定了定神儿,坐回车里,拧了一下钥匙,发现车还发动着。哆哆嗦嗦地熄了火,又重新打着,发动机声音和往常一样。又定了定神儿,坐在车里摸摸这儿,看看那儿。
  回想起刚才从桥上飞下来时,“咣!”的一声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他连忙又下去检查车身,见右侧车头的保险杠撞瘪进去巴掌大的一块儿,估计是刚才撞上了立交桥边上的护栏,心疼得吴主任跺了跺脚。绕了一圈,没再发现有什么硬伤。
  他二次钻进车,往前开了几步,行驶平顺,车身没有任何抖动。落下车窗听了听,轮胎的声音也正常,没有什么颠簸感。
  走了那么一段儿,又靠边停车,下来踩踩轮胎,大拇指按按轮胎侧面,也没见什么异常。
  哎,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吴主任站在车旁,在自己身上来回乱摸,就好像是在检查是否丢了什么零部件似的。屁股颠得生疼,其他部件完好无损。心里多少踏实了点。
  掏出手机,想给老伴打一个。刚拨出去又给挂了,一想算了,没什么大事就别再给老伴添堵了。
  第三次上了车,系好安全带,这才顺着辅路缓缓向前驶去。
  车速上了每小时五十公里,依然是一点问题没有,吴主任那颗悬在嗓子眼儿的心才回到胸口。
  漫无目的地往前开着。
  他想找个地方给车检修检修,可这么晚了,到哪儿去修啊,路边的汽修店早都关了门。又想起金天同学魏然的4s店就在东边附近,可也早关门了。
  直眉瞪眼地开到了长虹桥,鬼使神差地右转了,七绕八绕来到了朝阳公园西门。
  靠边停了车。
  下了车,靠着车身,颤抖着手点了支烟,他太需要找个结实的东西靠一靠了。
  第三支烟掐灭,吴主任缓缓地抬起头,淡黄色的遮阳棚映入眼帘。
  他揉了揉眼睛,“苏丝黄俱乐部?”
  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听到过?哦!对,金天和我提起过。
  再往前看看,八号温泉公寓,想起来了,来过这里。
  得嘞!给老伴打个电话不回去了。先进苏丝黄里喝点酒压压惊,再到八号温泉去泡泡,找个地方忍一宿。反正这儿离魏然的店近,明天一大早儿把车直接送去检修!
  没想到一脚踏进苏丝黄的大门,我们敬爱的吴主任就爱上了这个地方。
  苏丝黄是他的福地,他出车祸之后来到的第一个地方。
  进了门,吴主任左看看右看看,眼前的五彩极光、琉璃杯盏,把他刚才的劫梦惊魂全抛到脑后去了。
  吧台里的服务生招呼着吴主任,老同志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就问招待有什么样的酒,招待随手递给他一杯长岛冰茶,从此,吴主任就爱上了长岛冰茶。
  那晚,他喝了五杯长岛冰茶,和吧台里的招待吁天呼地地聊着天。
  逮谁都是祥林嫂般的一句话:“德国车,就是牛!!!”
六十四
  金天有个远房的表妹,叫璐璐。
  璐璐是国航的空姐,常年飞国际航线,且还是头等舱。
  所谓空姐,外表就不用介绍了,能在国航能飞国际航线能是头等舱的就更不用介绍了。
  璐璐知道娘家的这位大表哥是位职业的金领。她经常拿着《时尚人》杂志有金天专访的那期给周围的空姐们得瑟,就一句话:“这是我哥!”
  看着《时尚人》上金天专访的那几张特写大照片,勾得周围的几位空姐小妹妹直往肚子里咽口水,一个个瞪着杏核眼问璐璐:你哥有女朋友吗?你哥一个月赚多少钱啊?你哥年薪是多少啊?你哥有房子吗?多大面积啊?你哥有车吗?什么牌子的啊?最起码也得是奔驰宝马吧?
  这些问题璐璐也经常咽着口水问金天。不是问金天本人,是问金天周围的朋友,尤其是金天在苏丝黄里交的朋友——那些“有钱”的朋友。
  当然魏然不在此行列,魏然也死活瞧不上璐璐。
  魏然常挂在口头的一句话:“金天,要不是你的表妹,我都想大嘴巴抽她!小丫头片子,爹妈生她时准是在银行里生的,动不动就是一个字‘钱’!”
  说实话,金天打心眼儿里也挺腻味这个表姨家的孩子。
  璐璐八三年出生,属猪。也是老北京人,父母都是人民教师。
  一毕业参加国航的内招,初试就入了围,一飞就飞到现在。混了几年也算是老牌空姐了。
  男朋友跟走马灯似的换,一个又一个,脚指头加上都数不过来。
  金天是耳闻目睹。
  为什么?金天父母家和璐璐住在同一个社区里。只要璐璐在地上,推窗户往楼下一看,一准儿能看到来接璐璐的车。
  还有更稀的。曾经有位执着的中年男士开着辆尾号67的黑色大切诺基苦苦追了璐璐三个月。璐璐在赚了两个lv包包、一个爱马仕包包、两部手机、n件衣服、n件化妆品之后,毅然决然地把那位中年男士给甩了。那辆大切在璐璐家楼下连续间断停留了三个月之后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曾经一度金天认定是再也见不到了,可那辆尾号67的黑色大切诺基命里注定偏偏和璐璐家楼下有缘。没出半年,那辆大切又出现在璐璐家楼下。但是开车的却不是那位中年男士了,换了个南方小个子。估计是前面那位执着的中年男士在追红逐绿的艰辛道路上一把没玩好,瓢底了、破产了。只好把那辆尾号67的黑色大切诺基变卖,没想到后面的南方小个子接过雷锋的枪,继续踏上被压榨的征途。难道泡空姐就要开大切?每每想起,金天都是托着下巴一阵思索。
  几年下来,包啊、手机啊、手表啊、珠宝啊、衣服啊、化妆品啊,她屋子里成堆成堆的。
  一堆一堆的男人从身边走过,却没有一个留下的。
  到后来还要缠着金天,让大表哥给介绍男朋友。气得金天直掐自己的大腿。
  璐璐尤其对金天在苏丝黄里的朋友很感兴趣。没办法,2007年的夏天,金天带着她来到了苏丝黄。
  刚到吧台,璐璐的眼睛就不够使的。
  三十岁小男人一律不关注,眼珠子只盯四十岁往上的。
  金天给小表妹要了一杯长岛冰茶。
  “喂,我说,你怎么老想找有钱的啊?有钱人可不一定人品好。”金天也知道自己跟小表妹扯这个淡根本没什么用。爹妈的话璐璐都根本听不进去,就更不要提什么远房的大表哥了。
  “没钱,问问你们男人,没钱,你们拿什么来爱我?”璐璐冲金天一瞪眼。
  金天的眼珠子都快掉进mojito里了。
  “你们70后就是这样,虚伪!要我说就是虚伪!这世界谁不爱钱啊,你们70后就不爱钱啦?给你们钱你们照样高兴。我们80后就是直截,我们喜欢什么就说什么,我们喜欢钱,我们就表露自己喜欢钱!”
  “我说,呵呵,那你也不能张嘴闭嘴就是这个啊。”
  “那怎么啦,我喜欢。前一段儿,我们组里有个姐姐,有一次出勤的时候让一个山西煤黑子看上了。我们那姐姐有家有老公有孩子,可那又怎么样,人家煤黑子照样拿钱砸,愣是给砸离了婚了。给了我姐姐她老公三百万,她老公二话没说就把离婚协议书给签了。这就是拿钱砸出来的爱情!”
  金天喝了一口mojito。
  “喂,那叫爱情吗?”
  “靠,反正我不管,要是有人这样拿钱砸我,我就乐意。”
  “对,对。您美巴颠儿的,上赶着。”
  “呵呵,就是,我就喜欢这样的。”
  “那你就不想想,那些个有钱的男人看你眼珠子全盯在他的钱上,他能放心把你娶进家吗?”
  “咳,你老土不老土,想那么远干什么?眼巴前儿他能给我花就成。你看那个老家伙,就像是能给我花钱的那种人。”璐璐抿了一口长岛冰茶,伸出玉指,指向吧台的斜对面。
  金天顺着璐璐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
  璐璐指的不是外人,吴主任。
  吴主任也看见金天了,兴奋地咧着大嘴憨笑。
  打车祸那天算起,吴主任在苏丝黄里玩儿已经有两个多月了。时间虽短,但吴主任却成了这里的名人,谁见了他都主动打招呼,他见了谁都倍加亲热。什么黑方老王、蓝方老白,全都是和他吴主任勾着肩搭着背,好不热闹。今晚,吴主任正和蓝方老白在卡座上大喝特喝。
  吴主任举着酒杯晃晃悠悠地冲金天走了过来,到了三米之内,那双小眯眼就在璐璐身上打转转儿,直往肉里盯。
  “嗨!金天!你来啦!哟嗬!还有美女相陪。”
  “吴……”金天刚要喊吴主任,吴主任赶紧蹦过来堵金天的嘴,趴在金天耳边低声说:“别叫吴主任,这儿的人都不知道我是吴主任,叫老吴!”
  “哦,老吴,老吴!”
  “这是我表妹,叫璐璐。”
  “璐璐,你叫吴老师吧。”
  璐璐咽了一口口水,把一只小玉手情不自禁地递了过去。
  吴主任拦下金天的话茬儿:“哎,什么吴老师不吴老师的,叫吴哥!”
  别看璐璐小,也是过来人,“吴哥!”一声娇滴滴的吴哥,能叫酥了人骨头。
  听得金天一阵儿恶心:“靠,吴主任比我表姨夫还大着几岁呢!一个着脸让叫哥,一个着脸真叫哥。真真儿是一个老不要脸,一个小不要脸。”
  那声儿“吴哥”叫得吴主任很是受用,他多少有些心猿意马,但压了压自己那颗“驿动的心”,经验主义告诉他,啥事都不能一上来就太猴急。
  “小金啊,你喝什么?我请你,来来。”说着从兜里掏出两张一百元。
  “我们手里都喝着呢,老吴,呵呵。”
  “嘿!小金啊,我跟你说啊,这地方真不错!你给我推荐的两样都让我倍儿开心!一个冬虫夏草,一个苏丝黄!”
  “您开心就好。”
  “要不是那次车祸,我还来不了这儿。那晚可真够一呛,好一好咱们老哥俩就见不着面喽!”
  “是啊,您那晚是真够悬的。”
  “可不!雨天道滑,车轮打滑我愣是从国贸桥上冲下来了。我看还上了报纸!什么交通广播、红绿灯栏目可劲儿地报道啊。”
  “嗯!我在电视上看了,国贸桥的监控器把您的那一幕壮举全拍下来了,‘嗖’地从桥上飞了下来,看着跟美国大片一样,呵呵。”
  “我那晚跟鬼打墙似的,三绕五绕就溜达到了这儿,你跟我提过,我就进来喝喝酒压压惊。这儿真不错!”
  “呵呵,我看您和他们混得都挺熟!”
  “是啊!别说,我在这儿交了一大帮朋友,老白、老李、老王,还有那个阿梅。你看,你看,说阿梅,阿梅就到。”
  吴主任扭过头去,冲着一个穿着旗袍的妖艳女子的背影大声招呼:“阿梅!阿梅!!”
  那位叫阿梅的女子也真给劲儿,忽听背后有人叫,陡然扭脸,差点没把金天吓个半死。一张老脸满脸褶子怎么也得五十多岁了,背影看着却只有三十多岁,一头披肩长发,估计早起一撩青丝,左边脸是长江,右边脸是黄河。
  那阿梅妖娆身段儿几步扭了过来,还跟吴主任脸贴脸,无比亲热。两张老面皮就跟刷上了胶似的,还分不开了。
  金天忽然想到了吴主任的部信息中心主任办公室,那一百多平米的办公室,红地毯,宽大的栗色写字台,国旗。哎!!!
  “您的车没事了吧?”金天问道。
  “没事啦,没事啦,早就没事啦。你那小哥们儿真仗义!那天我刚一到,他就让后库的维修工人放下手里的活儿,嘁哩咔嚓赶紧把我的车吊起来好一通儿检查,检测仪器都用上了。没啥大问题,只有个别的小部件松动,前保险杠一下午就修完了,他还给我清洗了一下发动机。”
  “嗯,没啥大问题就踏实了。”金天说道。
  “德国车就是结实!要是换了日本车,早就稀巴烂了。”
  “德国车是不错,说a4是造坦克的工艺。”
  吴主任和金天碰了一下杯:“你那哥们儿真不错!和你一样,为人厚道,实诚!小金啊,什么时候再去我办公室喝茶,我给你拿两条中华,你给那小哥们儿带去,好好谢谢人家!”
  “呵呵,您客气了,干杯!”
  聊着聊着,吴主任很自然地挪到了璐璐身边。
  你有情我有意。
  金天识趣,一个人喝着。那边是腻咕腻,腻咕腻。
  金天偷眼一瞧,嘿嘿,璐璐掏出了手机,吴主任也掏出了手机。
  ******,还对上暗号了,金天心中暗骂。
  吴主任让蓝方老白给拽走了。
  璐璐凑到金天身边:“哥,我的亲哥!我的好亲哥!”
  “干吗?”金天瞥了一眼。
  “你跟我说说吴哥的事儿呗!”
  金天瞪了一眼:“瞧你那个德行儿,跟吃了蜜蜂屎似的,还吴哥!他******比你爸都大,你还叫吴哥!呸!”
  “瞧你那样,人家今天心情好嘛!给我讲讲,来,好哥哥啦。”
  “讲什么?”金天被磨得没辙。
  “讲讲比如他做什么工作的?”
  “机关,公务员。”金天厉声回答。
  “哦!机关的好啊!买什么都能报(报销)!”
  恶心!极度恶心!金天跟吃了死苍蝇一样恶心!“你怎么知道他是有钱人啊?他脸上又没写着。”
  “我傻啊,刚才你们聊天我还听不出啊!他开个a4,甭管多大官儿,一律四个圈嘛!而且瞧他那个范儿,肯定是个当官的,估计还是个不小的官儿。”
  “当官的就有钱啊?”
  “当官的有哪个没钱的啊?”璐璐一瞪眼。
  无语。
  “你别在他身上动心思,老吴可是有老伴儿的,儿子都比你大!”
  金天没跟璐璐提太多,比如吴主任的爱人老徐就在《网络时代》杂志社工作等等。
  “那怎么啦?管他有老伴儿没老伴儿呢!给我花钱就成。”
  “得嘞!不耽误你赚钱了,明天还有事,我先走一步,你自己打车回家,注意安全。”气得金天也没和吴主任打招呼,扭脸走了。
六十五
  三周之后的一个周末。
  金天在楼下洗车。
  可巧,璐璐欢天喜地地从身旁经过。
  “哥!你瞧。”
  璐璐一甩斜挎在肩头,搭在身后的包包,gucci的大logo映入金天眼帘,一排金色皮质的流苏被甩得前后摆动着。
  gucci金色限量版的流苏斜肩背包,新款。
  前些时,金天陪着表妹去王府饭店的gucci店试过,两万多元人民币。
  “哟呵!这是哪位帅哥家遭难啦!”
  “什么遭难不遭难的,说得那么难听,是让我洗劫了。”
  “对!对!让您老人家洗劫了。”
  “哥,你猜猜是谁送的?”
  “我可猜不出。”
  “给你三次机会。”
  “开大切的那个南方小个子,长得跟小鸡子似的那个?”
  “呸,你嘴真损儿,怪不得总给我找不到嫂子呢,人家别看个子小,可是能源公司的老总呢!”
  “那你自己送自己的?值当是过生日了。”
  “我啊,我可没那钱,我这个月卡早刷爆了,下个月一开工资就得赶紧还信用卡去!”
  “那我再想想,之前开大切的那个中年男士,或者那个日本人?”
  “那两个早都没联系了。”
  “我猜不出来,我脑子笨。”
  “呵呵,我告诉你吧,是吴哥!老吴!吴主任!”
  金天只觉得一阵儿晕厥,手中沾着泡沫的海绵块掉进了水桶里。
六十六
  某部,机关大院内部餐厅,醉仙阁。吴主任请金天吃饭。
  “来,小金,我敬你!”
  吴主任开了瓶五粮液,反正吃完一张发票的事儿。璐璐有话,什么都能报!
  “多喝点,下午你也没事,一会儿在我办公室喝喝茶解解酒,想呆多久就呆多久,醒过酒来你再走。”
  “好,谢谢您。”金天嘴上虽然称谢,可心中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悦。这种不悦,已经由来已久了。自从夏天开始,金天出入吴主任办公室的次数就明显见少。说不上为什么,是因为吴主任本人?不是。是因为老徐?不是。是因为璐璐,也不是。是因为吴主任给璐璐买的那个包?也谈不上。总之,说不出。
  吴主任给金天点了东坡肘子、水煮鱼、咕佬肉、油焖对虾等等一大桌子菜。
  吴主任端起酒盅跟金天碰了一下。
  “苏丝黄好多老朋友都跟我问起你,说你最近不怎么露面啦。”
  “嗯,最近工作比较忙。”
  “我看未必吧,是有心上人了吧?”吴主任斜着眼儿笑眯眯地看着金天。
  “没,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你刻名章的那位,我觉得就不一般!送了没?”
  “送了,我和那人最近没什么联系了。”
  “哦,哎,好事多磨,感情这事就是磨出来的。”
  “吴主任,您看这转眼儿就快‘十一’了,各单位2008年报刊征订工作马上开始,您这个系统的……”
  金天刚说到这儿,吴主任就抢着表白:“没问题!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了。回头我让秘书拟个文,随着最近的文件派发到下面各市地县级单位,就说《网络时代》这本国家级杂志是我部指定的普及计算机网络知识的刊物!”
  “呵呵,给您添麻烦了。”
  “客气什么,老徐还是麻烦你一直照顾着,这么多年了。”
  “干杯,干杯!”
  “干杯!”
  吴主任夹起一只对虾,刚要杵进嘴里,筷子一滑儿,嗞溜,掉地上了。
  吴主任赶紧猫腰钻桌子下去捡。
  “咳,吴主任,别捡了,这儿还多着呢。”金天下意识说了句。
  吴主任根本就没听金天的,用手捏起那只掉在地上的对虾,胡噜胡噜虾肉上的浮土,想都没想就塞嘴里了。
  金天有点晕。
  “我们老一代人,不像你们年轻一代。我们年轻时过苦日子,生活上节俭惯了。”大嚼特嚼,嘟囔嘟囔说着。
  金天心中一声叹息:“哎,您老人家花两万多买个包眼睛都不带眨的,浪费一只虾您倒知道节俭。哎,什么世道啊?”
  老茶客毕竟是老茶客,饭桌上从头到尾就没有跟金天提过一句璐璐。
六十七
  2007年“十一”长假,苏丝黄大门口。
  吴主任举着手机给家里打电话。
  “老伴儿啊!我今晚有个应酬,几个朋友一起喝喝酒,你早点睡吧,不用等我了,我完事儿随便找个地方忍一宿,明天一早回去!”
  “注意安全,老头子。”电话那头老徐嘱咐道。
  “没问题。来,让我亲一下我的好老伴儿。嗯吧啊!”吴主任在自己的手背上狠狠地嘬了一口。
  “死老头子!”
  吴主任兴高采烈地挂了电话,也没看手机屏幕,随手揣在衬衣兜里,拉着一旁直等得不耐烦的璐璐,两三步蹿进苏丝黄。
  吧台,手拉手,心连心,身子挨着身子,脸贴着脸。
  无比腻乎,酒越喝越多,情越调越稠。
  吴主任一摸手,二摸肘,顺着胳膊往上走。璐璐坦坦然然毫不拒绝,居然正过脸来,把胸前的一对大波摆给吴主任。
  吴主任心中大乐!虫草啊!虫草!苏丝黄,苏丝黄!
  别再犹豫了,别再彷徨了,五十多年,不容易啊!有钱难买老来俏,有钱难买老来欢!
  一双老手开始不规不矩,意思意思了那么两下。毕竟是高档的社交场所,不好太失态,一会儿好戏才正式开场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吴主任那边意思着,璐璐翻着一双闪亮的大眼睛,更有意思:“prada最近好像又出新款了……”
  腻咕了好一会儿,吴主任开了金口,进入实质阶段,笑眯眯地说:“咱们去旁边八号温泉吧,到那儿休息休息。”
  “行啊,我也想洗洗温泉呢!”
  “哦?咱们一起洗中不?”
  “中啊。”
  “哈哈,哈哈。”
  没想到刚哈哈完,手机响了。他从上衣兜里掏出来一看,是家里的号码,老伴用家里的座机打的。
  吴主任一皱眉,掐了,没接,心说:“坏我的好事,刚才都打电话说不回家啦,还打过来干什么,真是的!”
  更想不到等他和璐璐取了外套走到苏丝黄大门口,老伴又打了过来。“吴哥”有点生气,又掐了。
  刚掐完,第三遍又响了。
  这回吴主任接了,气急败坏,五鸡子六兽的,拿出要上房揭瓦的架势不依不饶,一口气埋怨老伴不懂事。
  老伴啥都没说,就哭着来了那么一句。可就这一句,足够吴主任喝上满满一壶的。
  “你手机碰到了重拨键,又打到家里来了,你和那小丫头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呜呜!”
  忘记锁手机键盘了。
  吴主任脑袋“嗡”的一声儿,一下大了三圈,晕头转向,比上演高空飞车还晕头转向。
  他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
  一柱擎天,再也擎不起来了。
六十八
  之后的一日,苏丝黄吧台。
  吴主任垂头丧气,脸色儿远没有夏天时来得有光彩,冬虫夏草在吴主任身上发挥的作用好像也不是很大了。
  “唉!还是翻盖手机好,打死我,今后也不用直板手机!”
  他悻悻地举起手中的酒杯。
六十九
  2008年“五一”。
  金天掉了二十斤肉,没精打采,失魂落魄,吃不下睡不着。
  自从和doris分开之后,金天和谁交谈都没超过十分钟过,他把自己封闭了起来,自己和自己聊天,自己和自己喝酒。
  消沉,消沉,再消沉。
  魏然和刘曼基本上每天都会给金天打个电话发个短信联系联系。刚开始金天还应付应付,到后来基本就不接不回了。接了电话也就是一句话:“忙你们的去吧,我挺好。”
  魏然提出陪金天喝酒,金天也总是推三阻四的。推完了阻完了自己又一个人来苏丝黄。
  他成为苏丝黄里唯一一个只为喝酒,和谁也不说话的客人。
  他从来没敢望屏风后面的那张卡座一眼,那个情人节之夜,曾经属于他的卡座。
  苏丝黄这个酒吧对于金天来讲,影响太大了,在他一生的记忆里都难以抹去。
  他想到过红姐。
  一想到红姐,心中就更不是滋味,酸酸涩涩。
  最近一段儿,金天做梦梦见更多的是红姐。他梦见自己把整个脸庞埋在枕头里,放声地哭泣着,哭着哭着哭累了,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卧室床前的那幅画的画框渐渐亮了起来,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照得整个卧室都是一片金光。那画中的女子化作了红姐,从画框中走了下来,缓缓来到床前,坐在床边,轻抚着他的头发。金天醒了,很自然地醒了,就好像知道红姐会出现在他身边一样。委屈啊。
  但是金天可不愿意再遇到红姐。
  他觉得他对不起她,尤其是在感情上。
七十
  金天跌跌撞撞迈进苏丝黄的大门,满嘴酒气,脸红脖子粗。
  门口的保安连忙扶了一下他的胳膊。
  “呵呵,我没事,天热,有点闷。”金天随口应答。
  franky见到金天颇感奇怪,金天在苏丝黄里消费不是一年两年了,在这儿能喝醉都是个新鲜事儿,压根儿就没见过金天脸红是什么样,更甭提在外面喝过再过来玩。
  “老金,需要找人陪你说说话吗?”franky关切地问。
  “呵呵,不用,我没事,就是刚才吃饭时喝了点酒,又来你这儿了,高兴!”
  franky仍是一脸儿的关切:“嗯,那就好。如果你有什么事,叫服务生随时call我,我随叫随到,你要是想找人聊聊天,我随时恭候!”
  “呵呵,谢谢,你去忙吧。”说着金天晃晃悠悠走进二楼的大厅。
  franky望着金天的背影,冲旁边的保安点头示意。
  完全不顾身旁的红男绿女,金天伸手就要酒。
  他从裤兜里随手抽出几张一百元,递给吧台里面的服务生:“帮我拿瓶杰克丹尼!”
  瘦不啦唧的服务生连忙跑过来,跟金天相识好几年了,他知道金天喜欢什么酒。
  “咦?金先生,您要杰克丹尼是吧?”
  “是啊!”金天胳膊拄在吧台上散漫地回答。
  “您钱给多了,八百一瓶,您给了我九百!”
  “哦?那一百给你了,小费。”
  “您不要些汤利水勾兑着喝?”
  “不要!”
  瘦不啦唧一吐舌头,多年的夜店经验告诉他,一般这样干喝的都是不醉不归的主儿。
  金天一仰脖,一杯威士忌下肚。这架势,都赶上《天龙八部》里的乔峰了。
  瘦不啦唧又一吐舌头。
  金天望了望手中的空杯,有点苦,今天的杰克丹尼比往常要苦。
  嘴里苦,胃里苦,心里更苦,浑身上下没有不苦的地方。
  金天又倒上一杯。自己给自己斟着,自己给自己叙说着。
  第一次来苏丝黄是2006年的夏天,魏然带他来的。
  刚来的时候跟刘姥姥似的,这儿看看,那儿看看,坐在门口的罗汉床上爱不释手。
  刚开始总是和魏然一起来,他们哥俩最先聊的是两个《时尚人》杂志的编辑,一个栏目编辑,一个摄影编辑;一个小胖妞儿、一个小鸡爪。
  想到小鸡爪,金天一笑。呵呵,当时小鸡爪对我还有点意思,一晃儿两年了,估计小鸡爪都结婚了,呵呵,祝她幸福!
  金天下意识地朝角落里的老式留声机望去。就在那儿,灯光昏暗,第一次见到她,她像极了画中的美人,隔着吧台,她瞪了我一眼。那一眼,把我的魂儿拽跑了。
  她的一句玩笑,我就痴痴地来这儿找寻了她一个多月,天天来。
  有一天下雨,遇到了老郝。金天心头一热,一阵激动之情涌了上来,“诉案之后就再没有见过面,不知道老哥哥最近怎么样,他是我一生中最为敬重的人。”
  金天把手中的酒杯举了起来,高高举过头顶,胳膊伸得很直,很直。他向空中敬了敬,一饮而尽。
  大厅里的极光晃到了金天的眼睛,他想到了红姐家客厅里那耀眼的吊灯。
  红姐的手是那么的柔,唇是那么的软,让人感到无限的温暖。
  那时的我……
  金天望向里面的vip区。
  红姐约我来热闹热闹,可谁想遇到了孟菲!这东北娘们儿一通儿给我搅和,呵呵,不过还好,倒是激发了红姐的醋意。
  想到孟菲,金天着实为她高兴!她在职场上打拼了这么多年,情感坎坷,现如今终于找到了真爱,愿她和托尼永远幸福!
  《时光倒流七十年》的故事,红姐还真爱听!真希望她能靠在我的肩头一起看一遍那电影,一起为richard和elise的故事而感动。
  金天的手机振了一下。掏出来一看,一条短信,魏然发的:
  “你在哪儿呢?往你家打电话没人接,打你手机也不接,刘曼和我很担心你。”
  金天一查手机,还真有个未接来电,刚才酒喝得入神没听见。
  给魏然回了一条:“我在苏丝黄喝酒呢。”
  魏然回得迅速:“我现在过去?陪你喝喝酒?”
  “呸!你小子是想蹭酒喝吧!早点休息吧,我想一个人喝!”
  “那好吧,你少喝点,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放下手机,金天又端起了酒杯,“魏然真够哥们儿!希望他能和刘曼白头到老!”
  他的眼睛还是不自觉地扫了一眼屏风后面的那张卡座,胸口一阵儿隐痛。
  金天猛喝一口,麻醉麻醉自己,止止痛,可越喝越痛,痛得浑身颤抖。
  他拾起吧台上的手机,随意乱翻,他要找找doris给他发的那几条他认为最为珍贵的短信。可是怎么翻都找不到,越找越急,越急越找,急得百爪挠心,找得满头大汗。
  “我为她单建立了个文件夹啊,怎么找不到了呢?”金天心想,酒精迷茫了他的记忆,他不记得他亲手一条一条地删除了。
  浅浅的,诺基亚e61i手机宽大的屏幕上的字,金天已经看不清楚了,他只知道手机的屏幕亮着,至于上面显示的是什么字,他已完全不知。
七十一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最近常做的梦又出现了。
  不是在自家的床上,而是在苏丝黄俱乐部里。
  那双手柔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他的脖项。
  金天缓缓地睁开眼睛,一片迷茫,矇矇眬眬。
  画中的女子站在身边。
  金天揉了揉眼睛,那瘦削的脸型,楚楚动人微微含泪的眼睛。
  红姐!
  她正无比忧伤无比关切地看着趴在吧台上的金天:“金天,你这是怎么了?”
  那柔柔的女中音缓缓飘出,飘进金天的耳朵里,仿佛一股暖流。
  这不是梦。
  金天听见了,没作回答,双目含泪,深情地凝视着面前的红姐。
  他的眼泪掉了下来。
  温红的一句问候,触动了他内心深处那块最最柔软的地方。
  “红姐,我没什么,没什么。”
  嘴里说没什么,可是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淌。
  温红是从franky那得知的。其实这半年来,温红一直默默地在和franky打听着金天,她想知道关于金天的一切消息。franky毕竟老练,看得出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有时也为他们深深惋惜。franky挺理解温红的,什么也没隐瞒。情人节过后不久,franky就一五一十地告诉温红,说金天交了个女朋友,是个英国的留学生。温红听后既为金天高兴期望他能有个好归宿,又打心里说不出的惆怅。她也就再没有打扰过金天。今晚几个朋友聚会,有些私密性的谈话,所以一进门就预备直接上三楼包厢。可刚一露面儿,franky就叫住了温红,告诉她金天在二楼的吧台,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franky几句话一点,温红就全明白了,把自己的手包扔给franky就冲了进去。
七十二
  2008年8月8日,举世瞩目的北京奥运会隆重召开。
  最近一段儿,金天心情不错,他帮红姐挑了一套上等的红木家具。温红在怀柔新买了套别墅,纯中式的装修风格,她觉得金天眼光不错,拽着他一起去挑的。
  温红还是不愠不火地和金天接触着,不过可比2007年的时候密多了。赶上周末两个人就会在一起吃吃饭、郊郊游、看看电影。
  得空温红还跟金天学学电脑,学学网络。
  金天给整个“天涯情”餐饮集团配制了黑莓pda,这样温红就不用每天坐在电脑前收看当日的报表了。随时随地网络互通,无论身处何地,拿起pda扫一眼,全部的数据尽收眼底。
  温红周围的那些个商业巨头们羡慕得不得了,纷纷向金天请教。
  每每此景,温红就打趣道:“我可是金天的经纪人,你们要想应用先进的网络技术,先付顾问费!”
七十三
  金融风暴的影响在中国日益显现,奥运会闭幕之后,“天涯情”整体销售额就一日不如一日。以前的火爆场面已不复存在。
  温红的心情多少有些低落,金天时常在她身边宽慰着。
  当然她只要一见到金天,办公室里的一切烦恼就烟消云散。
  金天常来棕榈泉,系上围裙和二姐一起做饭。开始还是金天帮厨,二姐掌勺,过了一阵子,就是金天掌勺,二姐帮厨了。
  只要是金天掌勺,嘟嘟就高兴得连动画片都不看了,站在厨房门口闻着香味儿嘿嘿傻笑。一会儿和金天说说这儿,一会儿和金天说说那儿,眼珠子只往锅里盯。
  每次金天去,都会提前问温红想吃什么,炒好一大桌子菜,等着温红开家门。
  “十一”长假,金天跟温红回了趟大同。
  温红指给他看儿时的旧居和爸爸在矿务局工作的地方。
  她带着金天把大同的朋友吃了个遍。尤其是那些煤老板们,拉着金天没日没夜地喝,喝到最后,金天只要是看见茅台的瓶子就犯晕。
  每次回去,温红都会去给爸爸妈妈扫墓,这次有金天陪着她。
七十四
  金天开了瓶皇家礼炮三十八年!
  苏丝黄vip卡座内,金天温红、孟菲托尼、魏然刘曼围坐。
  刘曼正和魏然闹别扭呢。本来约好“十一”出游,结果魏然“十一”一放假4s店里就开始忙。临放假前,刘曼上网查了好多旅游资料,晚上躺在床上拿着地图给魏然比画,规划规划这儿规划规划那儿,可是到头儿来哪儿都没去成,气得刘曼一脚儿把旁边正自酣睡的魏然从床上踹了下去。
  托尼的胳膊被孟菲攥得死死的,生怕被谁抢走一样。
  托尼刚飞过来,奥运期间托尼因为签证的问题死活过不来,急得跟火上房似的。奥运刚一闭幕,就着急忙慌地往北京赶。他这次来,怀里揣着一颗硕大无比的鸽子蛋呢!
  六杯相碰!清脆的碰击声儿响彻整个苏丝黄。
七十五
  金天和温红在苏丝黄里拍了一组婚纱照。
  老板娘特许的。
  他们照了很多组,尤以苏丝黄里拍的那组他们最为喜欢。熟悉的环境熟悉的气氛下,都不用去修饰自己的情绪,欢喜的心情溢于言表,很随意很自然。
  先是礼服婚纱,后是中山装旗袍。
  婚期也定了,地点还是苏丝黄。
  2009年的3月10日,一场超豪华的夜场婚礼即将举行。
七十六
  2月15日,金天一个人来到了苏丝黄。
  他要了杯mojito,坐在吧台边喝着,人不多,相对冷清。
  瘦不啦唧的服务生过来与他闲聊。
  “金先生,昨夜怎么没过来啊?情人节狂欢夜!”
  “呵呵,在家陪女朋友,现在很少出来玩儿了。昨夜还像往年那样热闹?”
  “是啊!人挤人人挨人的,专场的节目精彩极了!”
  金天喝了一口mojito,目光有些惆怅。
  过了好一会儿,金天又把瘦不啦唧叫了过来:“帮我点个‘燃烧的兰博基尼’吧,我不喝,就想看看。”
  “得嘞!您稍等。”
  瘦不啦唧一边搭建着杯塔,一边叨咕:“昨晚有个女孩,一个人来的,也是让我给她点个‘燃烧的兰博基尼’,坐在吧台这儿静静地看着,和谁也不说话,有男人和她搭讪她也不理。我听同事说,最近一段儿时间她总来,来了就点这酒。昨夜到了两点,我不太忙的时候,和她聊了几句,她说去年情人节之夜,有位男士也为她点燃了‘燃烧的兰博基尼’!还说她来苏丝黄,就是来等这位先生的。我问她等的人叫什么,她说叫金天,还问我认识不认识。”
  金天赶紧问:“你怎么回答的?”
  瘦不啦唧:“我猜到是您了,但是不了解内情,就没敢说认识您。”
  瘦不啦唧转身去调酒了,金天把酒杯放到吧台上,缓缓地点燃了一支烟。他猜想到,doris一定是与她的男友分手了,她的内心深处很可能是深深地爱着自己的。
  金天有点热血沸腾,他很想马上就见到doris,他又很怕再见到doris。

  夜店是我的消遣,写作也是我的消遣,我把两样结合起来,在消遣中消遣,就有了这本《金领们的夜店生活》。
  第一次去夜店还是菲带我去的,她是常客,很多人都认识她,现如今远嫁美国,希望她一切都好。夜店这种生活方式对我来说谈不上喜欢谈不上反感,但它是一种习惯,相信常泡夜店的人也会与我同感,融入其中,它是生活的一部分,没有了它,就好像缺了点什么。
  在本书出版的过程中我走访人民文学出版社的一位编辑时,她曾经这样问我,夜店的迷人之处在于什么?是那里的酒好喝?那里的东西好吃?那里的音乐好听?还是那里的俊男靓女多?当然她属于过常规生活的人,确实是白天不懂夜的黑。我的回答:都不是,您所提到的只是单一元素,而夜店是诸多元素调和在一起的产物,犹如鸡尾美酒,层层叠加才彰显魅力。夜店是一种氛围,一种乌托邦,一种浮世绘。在这种氛围之下,酒的醇香更加浓郁了,菜的味道更加诱人了,音乐的节奏更加劲猛了,俊男靓女更加多彩了,也许换做别的环境,就会大打折扣。
  她又问我:“作为一个小说作者,第一本是很重要的,为什么不选择你的专业题材来作为处女作,而挑了这样一个多少带些争议的选题来首航呢?”她的观点确实代表当下很多人的观点。描写夜店这一题材,我并没有为夜店行业摇旗呐喊的意思,因为哪家老板也不是我的亲戚。我承认当下社会有一种戴着有色眼镜去审视夜店的态度,老百姓的话,昼伏夜出的人能有几个好东西?对此我也并不想去反驳什么,用我与一位夜店老板聊天时的话来回答:“如何正确地评价夜店,全凭光临此处客人的眼光。客人的视角是高尚的,眼中是美妙生活真情实感,那就是高尚的;客人的视角是龌龊的,眼中是钱色交易毒品诈骗,那就是龌龊的。”夜店只是个场所,它并不代表什么。
  我所学理科,如今却写了本小说,这连我自己都是始料未及的。
  创作的决心源自一位80后女作家的一句评论:你的文字很犀利,写书吧,不写糟践了。一个偶然的机会,身处大洋彼岸的她在我的共享空间里留了言,之后我们便成了网友,我每每在spaces里留下只言片语,她都会过来踩一踩。
  2009年3月中旬动笔,“五一”截稿,九章,26万字,卖一句小沈阳的乖,我用的是搜狗输入法。我不是为了生计去写作,很纯粹地在享受写作之乐。写完初稿时,可巧读了悬念大师斯蒂芬·金的《写作这回事》。惊觉自己的诸多切身体会竟然与大师有异曲同工之妙!大师有话,好点子哪来的?凭空飞来的。对此,我深表赞同,《金领们的夜店生活》里的一些个好桥段,完完全全是在我放松心情听着音乐时随着情节推出来的,没有丝毫的附加构思,尤以本书第一章的结尾,用文字去推动读者阅读情绪的升华,这是每位作者都希望看到的。一个多月来,书中的人物欢笑我欢笑,握着楼下乘凉大妈的手都能笑半天;书中的人物哭泣我哭泣,悲伤不已,痛及胸口,深夜在路灯下仰面痛哭,每根神经都随着文字的跳动而跳动,这种难得的体会是我一生都抹不去的。
  赵丹是我的笔名。某日与泽军去吃火锅,结账时服务生递过来调查问卷,我勾勾画画,签名时却犹豫了,泽军夺过笔刷刷签下“赵丹”,从此赵丹这个化名跟随了我好多年,经过不少大事。
  窦老师说,你可以写个跋。我第一次写跋,没什么经验,但这是属于自己的土地,一定要好好把握,不能留下什么遗憾。写之前我翻了翻一些书,人家写的跋都很不错,通常带有一些感谢的话,看着情真意切。我也来倾倾肺腑:我本文学草根,能登作家社之堂,实属三生有幸。在此说上几句感谢的话,第一要感谢责任编辑窦海军老师的提携与栽培,萍水相逢就能给予我如此的肯定与指导,着实令我大为感动。
  第二要感谢长江文艺出版社的社长助理陈曦予以的认同,记得“五一”节前她看完本书的初稿时,这样短信回复:你的小说前七章我看完了,写得真好,有些地方很熟悉很亲切,比如我婆婆就住新景家园,我爸爸就开307,我下班常去崇文门菜市场;有些地方很感动,包括我过去一直排斥的“认识两天就上床”和“一夜情”,很真诚很美好的感情,完全可以理解。这年头,金天这样的好男人实在是稀有啊,而我居然在办公室就撞上了,如果最后一章写完,请直接发我邮箱,名片上有,祝节日快乐。这条短信一直保存在我的手机中,激励我直到本书的出版。第三感谢初稿的读者胡姐、小蔡、苏健的热情追捧和张宇澜老师的耐心指导以及小妹妹renee的关心鼓励。第四感谢开心网,如果不是我随意间的搜索,不会联系上失散多年的高中好友秦伟,也就不会在出版过程中得到他给予的图书出版方面的支持。
  作为我文学的处女作,本书献给我的父亲母亲,感谢你们的养育,如今儿子能在文字上有所建树,也是你们期望看到的。还献给我的奶奶,二十年前您走的时候我没有去北京站送您,留下终生遗憾。二十年后我用文字去缅怀,也无法弥补我对您的思念,现如今我与父亲母亲都好,望您在天国欣慰。
  最后献给的,是我青春的记忆。执着出版此书,也是为了待到暮年,信手翻翻,追忆往昔岁月。毕竟,我的一切美好回忆都深深地印在里面。
  临了儿说点轻松的,没有去过夜店的朋友,可以去看看,坐坐。兴许会有意外收获,兴许会遇到我,兴许我能请您喝上一杯,我非夜店达人,潮人更所不及,布衣消遣客而已。
  赵丹
  2010年4月2日于雍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