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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殖民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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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殖民志-黄碧云
伸手国
明报 1999年8月30日
1.
在马其顿史国比,好多乞儿。好多,好多,与印度埃及差不多。差不多全是小孩,几岁的黑小手,拖着,跟着,夷笑着。
在波斯尼亚,好多乞儿。好多。一个小女孩,我问她几岁了,她用波斯尼亚语答,见我不会听,就掏出口袋中的钱来,有十二马克,刚好是她的年岁。我给她一马克,和她一起吃香蕉,她吃完香蕉,她吃完香蕉,我一转身,她便消失了。十三马克一天,不错了,可以收工。在波斯尼亚,普通雇员的收入不会超过三百马克。
波斯尼亚全是驻波斯尼亚部队和援助机构在进行重建工作。物价好昂贵。
在一个收容科索沃难民的难民营里面,小姑娘跟着我,问,你有什么可以帮我?他们将一个车祸中受伤的小孩,推出来,展示,问,你有什么可以帮他忙?一个说德语的难民小男孩,问,你来帮我们的吗?你打算怎样帮我?
他们那样理直气壮,那么严厉的,要求:你帮我。
在布尔格莱德共和广场的露天咖啡座,一个女子走过来。她有一种很憔悴的美丽。她走过来,用英语问:我可以跟你喝一杯咖啡吗?我迟疑。她说,我没有钱。我说,好吧,如果你想。她便说,一杯加拔仙奴,加巧克力粉,不错,可以的了。不知怎的,我突然很生气,说,对不起。对不起。不。
过两天我又在广场见到她。只见有人在喷水池洗头,好怪,看清楚,原来是她。
她天天都在吧。一个憔悴的美丽女子。没有钱。很爱干净,加拔仙奴加巧克力粉,还不错,可以的了。
科索沃的阿尔巴尼亚人,给北约部队“解放”了,很高兴。所有会说英语的人都去联合国或部队找一份翻译或司机的工作。但他们还是很高兴,看一货卡一货卡的物资运入科索沃,就像天降玛那一样。
“解放”了,让西方国家军队“保护”我们,让他们替我们办选举,帮我们招募警察,给我们开学校,我们都说英语。“归入”联合欧洲,并由他们决定,我们到底应是否独立。他们觉得,一点问题都没有。反正从前塞尔维亚人都是这样,什么都归他们管。但塞尔维亚人穷,美国和西欧国家有钱。
“我喜欢美国”。“我们拿到联合国发的护照我就到美国去”。
殖民主义,以全新面貌出现。但这不是殖民主义,这是“欧洲统一”。
他们说,这是“欧洲统一”,因为他们是欧洲人。而我不是。我在殖民地生长。我说这是新殖民主义。
2.
所以没有受害者。受害者是由救援机构、非政府机构、联合国、人道组织制造出来的。
正如先有消费品,才创造消费。
物化的意思是:不是我们需要洗洁精或甜水(好甜好甜的水,叫饮品、果汁、汽水),而是洗洁精或甜水需要我们。
先有救援机构、非政府机构、联合国、人道组织、“国际社会”,才有受害者。他们需要受害者。
巴尔干的阿尔巴尼亚人、塞尔维亚人、莫第尼高人、罗马尼亚人、匈牙利人、立陶宛人、希腊人、土耳其人、保加利亚
,世纪以来有很长的战争历史,互相迫害,既是侵略也是受害者。阿尔巴尼亚自一四七九年,一直是土耳其奥特曼帝国的属土,一九一二年第一次巴尔干战争爆发,阿尔巴尼亚寻求独立。一九一三年伦敦条约,西方列强将科索沃交给塞尔维亚,阿尔巴尼亚第一次立国。科索沃就成了塞尔维亚的殖民地,政府机关由塞尔维亚人控制,土地由塞尔维亚人占领及分配。
如果阿尔巴尼亚是受害者,他们过去六个世纪以来,都是强国侵占与控制的受害者。阿尔巴尼亚独立主义者,也发动了很多次流血战斗。他们也不是羔羊,会随时使用暴力。
但因为没有需要,“国际社会”(即美国加欧洲的德法英和其合作国)没有将阿尔巴尼亚,或科索沃的阿尔巴尼亚人,描述为受害者。一九九零年科索沃宣布进入紧急状态,阿尔巴尼亚人被大量解雇,阿尔巴尼亚大学被关,但当时“国际社会”也没有关注科索沃的阿尔巴尼亚受害者。直至“国际社会”决定全面介入科索沃,阿尔巴尼亚的“受害者”身份才得到肯定。
“受害者”也深明其理。他们展示他们的伤口与苦难,然后问:“你有什么可以帮我?”
3.
但请原谅我。我无法同情,无法同意。
我的父母,我没见过的祖父母,一样经理战争与贫穷。但他们自力更生。这是一个群体的尊严。
贴子主题: 某一憔悴女子[黄碧云]
她从来没有年轻过。我无法想象她年轻的脸容。譬如十五岁:十五岁的苏珊?桑塔和其它十五岁的美国女子没有两样吧?
如今她的脸容只属于她自己。这是一张无可替代的脸。
(因为她写作,亦无可替代)
我记得她的一张明信片,黑白。她斜斜的躺着,是性感女郎的姿势,她那么老那么瘦那么憔悴,那斜躺就不是挑衅男子女子性欲的姿态而只是自我显现:我自我精采,与人无关,你可不要迷恋我。
这一张是伏特加酒的广告。当然可以想象桑塔会喝火烧微香的伏特加酒。
憔悴女子满脸皱纹,展示皱纹的美丽与坚强。
白发飞扬:你看我的白发,我的日子。
穿一件极皱的麻质衬衣。没戴首饰。
某一书桌和书,是不是她的工作间?
案头的计算机,和我用的计算机型号一样,我一看就认得,那温和的黑极敏感的按键大荧幕上的白苹果标志。那是我心爱迷恋的计算机。(自然也迷恋计算机荧幕里的字,扫描进去的图片。)
计算机旁有笔记本。打开计算机打开笔记本工作的时候真是快乐。(写得很快乐或很苦闷的时候,我有时会点一枝雪茄,倒一杯旧甜蔗糖酒。)
笔记本上有老花眼镜,英语叫「阅读镜」──「阅读镜」比较有智能些。毕竟不年轻,过了四十就需要阅读镜。恰如其份──恰如其份就是美丽。
书都好旧,她在做研究吧?不会在读闲书,闲书都包装精美。她桌上最新的一本,可以看到书面的,是罗兰巴特的《camera lucida》。(罗兰巴特曾经开启我的写:哗,原来可以这样写的)
阅读镜压着那本白纸上的咖啡渍,不是原来有的,是照片搁在我桌上那堆垃圾cd字典书呀信呀笔记本卷片呀喉糖箱头笔活页夹里面,给我溅上去的。
因为这是一张广告照,所有的对象都不会偶然跑进镜头里面。商品要售卖的是她所代表的:冷静、清晰、智性、沉着。苏珊?桑塔是喝伏特加的缪思。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读过她的书,她不再是最受注目的作者。她从一个作者而催化成偶像。但这又如何这并无损她的美丽。
序言:
大,学生,小,说,",网
乍看书名,几乎以为是本硬书。盯住「後殖民」大字,站在书店展示柜前,眉头快要揪成结了,心里想,黄碧云在干嘛?
原来是很多很多短篇。从黑女玛莉圣诞晚餐开始,讲女身,一段话:「如果你不曾拥有一个女身,你说你明白,但你无法感觉,那种火辣辣。有经期他们说你脏,到你没经期他们笑你更年期,不是女人了。你为女身感到烦恼不安,他们就说,因为你没有阳具。」然後是人们,没有掌握权力的人们,战壕里知道自己快要死,会哭会叫会像猪牛一样流屎流尿的人们:在与共产中国接壤边境收屍的男子大卫;侨居英国三十多年的香港阿丽;清代四大条约港里讲野鸡英语、做什么都my
can do的阿张;战时丈母病了和士兵睡觉换一杯奶,告诉哭泣的母亲俄军没有强奸他他只是被带去看护伤兵的匈牙利心理学家雅伦;科索沃首都表演小小军操的英军及一旁欢呼的人们;波士尼亚的小乞儿;布尔格莱德活跃反战女性主义者妮达;战後无法理解哭泣的人们;战争里做出所有平常时期难以想像行为的人们。
「解放」了,○○会发给他们新的护照,代替原来的护照。○○会替他们办选举。帮他们招募警察。会重新开放学校。清除地雷。重建。○○军队会保护他们。○○可以自由填入而且这段话你很熟悉,最近每天报章都见的,是吧。
序言:
理智之年(黄碧云)
也没有甚么事情发生。我们只是不再见面。也想不起,最後一次甚么时候见面,汽车的门关上,回头看一看,我有没有想:这是我们最後一次见面。大概没有的。
从愤怒的年纪开始。然後我们为了不同的原因,不再愤怒。
愤怒和甚么主义,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後来的,女性主义,结构主义,後现代主义,都一样,不过一时一刻,主义是一种了解世界的方法,愤怒是一种尝试理解世界而生的态度,都不是信仰。
因此,都有她的生命,有开始,有终结。
「作为马克思主义者」.....他们一个一个的消失。在我的生活中消失,在他们既往的生活中消失。
当马克思主义已经不能解答当前的问题,「作为马克思主义者」,如何再定义自己。
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他们了。没有甚么事情发生。他们只是不再找我,而我见到他们,又感到无话可说。他们还是很能说的,说话都漂亮动人。很能说,我不同意他们,但从来不想说服他们,当然也不能说服他们。
无话可说,我不再相信,革命甚么,打倒甚么,自己先被打倒了也不能打倒甚么。他们也不相信吧,不相信,又没有更好的信仰,胶著。大家在俗世寻找各自的道路,愈行愈远。
心中时常挂念他们,但已经,无法接近。
也是这样和c渐渐远离。我们从前总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说位置之战,法兰克福学派,社会主义,魔幻写实主义,写甚么,做甚么。天天见,还谈谈谈,谈不完。渐渐远离,非常慢,时间非常长。已经很少见,一次到同事家玩,午夜三时,发觉他就住在街角,就去按他的门铃。他开门,见到我,一呆,就道,是你。进来。没甚么,谈谈谈,到午夜四时,我说,我走了。他就送我走。
现在到了不再午夜去按人家门铃的年纪,会考虑别人多一些。但我还是很珍惜,有些人,可以午夜三时去按他的门铃,他也不惊奇,只说,是你。进来。
又是午夜三时。我和游站在湾仔街头在说话。抬头便见到他。他说,我在车上,见到两个女子在街头,这么夜了,想可能是你,便下来看看。
当然我们不再谈法兰克福学派。不因为左翼学派过时,而是生活给我们极为艰难的历链,我们以不同的方式,寻求解答。
一时一刻,女性主义可以解答。我们一起在天台做泥胶公仔,在一个女性主义卖物摊子去卖,再思去了那里,移了民後就没有再联络。我和k,那么亲密,她流泪时我静默,我出版第一本书书名是她替我想的,我要去巴黎就跑到她家借她同房的哑铃举重,说要练大只好提行李,我们一起游行示威,一起喝醉酒,我知道,她穿三十四号鞋子。甚么时候,我们对女性主义有不同的理解,而她的愤怒,不因我而生,却剌痛了我。
後殖民主义是论述权力的转移;殖民地论述事件,这些历史事件是由被征服者所选择,并由她们的观点去书写。「後」殖民地的「後」,不只是时间上的「後」,一九九七,一九六○,或一九四七,殖民地管治结束後的「後」,更重要是论述空间的「後」,这个空间,使软弱者有力量,使被欺侮者强壮。
此时此刻,帝国主义的控制并非是军事控制,而是经济及意态形态控制,後殖民论述,有反帝国文化控制的意义。
一九九七年六月三十日,香港下大雨。当时我想,这个时间,对於我生长的地方,有甚么意思。这个时间之後呢。
所以就来到了伦敦,帝国之都。不知能否解答当初的问题。
主义从来不只是主义。她是一种,生活的选择。
双儿和她们,都很年轻,还是学生,十几人住一个地方,乱糟糟,一边睡一边有人进来,有人离开,午夜四时她们就坐下来,打开字典及其他工具书工作,有人醒来,是早晨。她们参加一个环保运动,反对建水库。双儿说,这不对。这不公平。或,你老人家,你早点睡。我的确很早睡,凌晨二时。我不能说甚么。像我年轻时,他们对我说的:我从前跟你一样。我不能说。我只能说,这还未经历过,生活的考验。
生活的考验,极为严酷。还未打倒甚么,我们首先已经被打倒了。我们对我们相信的主义,或远离,或重新演绎。我们会因此失去我们的朋友同志。我们慢慢会知道,原来我们的知识与信念,亦不过是一时一刻,正如我们的生命,有开始,有结束,有限制。我说後殖民主义,并且追索,我说女性语言,过後不过是一堆电脑虫虫垃圾。明白,理解,平淡而安静,有选择,有追求--如此步入,理智之年。(本文引自本书序言。大田提供)
桑畿奈及利亚 法大利德格兰
明报 后殖民志 1999年1月18日
对桑大利这个国家,你知道有几多?奈格兰呢。法大利亚,听说那些都是吃人族,在路旁的小吃店,一边吃人一边谈笛卡儿的哲学:我吃人故我在。德畿桑都是古堡,古堡内挂满象牙,并住了很多巫师。因为德畿桑人精通巫术,因此所有人都是数学家科学家,制造完美的汽车,国家很讲规律。过马路如果不依绿灯就给送去再教育。他们最野蛮的了,相信优生学,而在德畿桑境内,所有的人猿皮肤都是白的,德畿桑人皮肤好黑,黑到晚上所有国民都必须穿者荧光服。因为德畿桑人那么黑,他们就联同皮肤一样黑的奈及利,桑格兰联合王国,发动了种族灭绝战争,企图消灭白种人,或将白种人变成他国动物园的白人猿。伊利高原国,对桑大利来说是东方,对奈格兰来说是西方。桑大利说奈格兰是东方,奈格兰说桑大利才是东方。地球是圆的,任何地方,既是东方,亦是西方。东方与西方,是权利与自我定义的问题,但桑大利和奈格兰人说,伊利高原国家都是原教主义者,宗教狂热分子,每个人都有四个老婆,但哪里找那么多女人呢,桑大利人和奈格兰人,给搞得有点糊涂了。
典型存在,因为我们需要一个简单的概念,理解世界。正如我们需要巫婆,罪犯,精神病患者,爱滋病人,恶女,成为我们的恶,或理想主义者,人权运动者,国父,教宗,成为我们的善。
在我们的孩童时期,我们以分别/是/不是来认识世界。后殖民主义借用了拉康的心理分析,解释是/不是,我/他者这个概念,如何建立殖民思维:帝国是,殖民地不是;帝国是我,殖民地是他。
种族和文化典型,不过是一种将事物总结为是/不是,我/他的思维方式。典型不符合事实,扭曲个人的品质。典型呈现了权利结构,同样是典型,为什么“制造完美汽车”“在咖啡店谈笛卡儿哲学”会比“挂满象牙,并且住了很多巫师”“吃人,皮肤黑”文明进步呢。不见得那些文明和进步的国家就不杀人,他们还不一样动不动轰炸轰炸他人国土,发动战争。不见得西方医学就一定比传统先进,所谓巫师,不过是从另一个角度去理解人体。东方和西方还不是人为的。有权力的国家,垄断了语言与定义。――理解――明白,会不会令我们,不那么愤怒?不那么容易便跳起来,不那么容易操,妈,操,用那些十分男性中心并且侮辱女性的语言,去表达自己的愤怒。
我说,玛莉,玛莉,这些事情,由来已久。
女性主义者从来不想做男人。从来不想操,挑,或什么。争取平等的社会权利,不代表就要失去自我,就要雄纠纠,声大大。我不说,不代表要失去,女性品质。我说,自我。因为女性品质往往是一个虚假论述。
女性主义对我来说,是温柔启示。对我的姊妹来说,是沉默而琐碎的实践。
我从此出发,理解后殖民主义。对抗是一种革命情怀吧,但我时常想的,是革命之后。愤怒是那么容易。愤怒使人知觉,知觉是人类努力改善生活处境的第一步。
理想主义者时常在踏出第一步以后,无以为继。
――理解――坦白,并且建设。种族,文化和性别典型,是历史产物,我们可以转移的,好少好少,而且过程艰辛而漫长。理解,明白,会不会对他人的帝国主义,种族主义,男性霸权主义行为,不会视为针对个人的仇恨与挑嚣?而且,帝国主义,种族主义,男性霸权,不一样是文化典型,一种文化的对抗性思维吗?
我现在住在英格兰。英人大卫,取笑那些德意志人:他们呀,说的英语,好正统好正统,好像英女王和英国广播公司的英语。在伦敦,讲什么口音英语的人都有。我听说英人好文明。瞧早上查宁十字火车站地车道的无家者,睡到满地七彩被铺,啤酒罐,小便臭气熏天,又不见得很文明。旅游书和文学作品里的英格兰,是那么的不一样,不光是弱国才有典型。
不那么容易愤怒,在我的岗位上,尝试以女性语言以后殖民语言来书写。帝国主义更主要的是经济侵略,我并不高估书写的力量,个人只能尽力而为。生活之中,时常感到委屈,希望能用理性化解。这个年纪,理智之年,不高不低,不远不近,在人生的中间点,朋友一个一个的死亡,不愤怒。然而,日渐惆怅,如多日之手,温柔地抚到胸前,心一点一点的冷下来。玛莉是对的:愤怒对她来说,比较好。惆怅之伤害,缓慢,安静,不流血,非常深。
我身,我说
明报 后殖民志1999年2月1日
玛莉说:操,你妈操的,你妈操的种族主义者。答案是:你都没有阳具。你是女人。你怎么操。这样他们就可以说,佛洛依德是对的,你们都没有阳具,你们妒忌。
那个操的国度,操的语言,从来不属于我们。
那是一个入侵,征服,破坏,强暴,控制的语言国度。被入侵,征服,破坏,强暴,控制的他者,可以是黑大陆,可以是“处女地”,可以是女子―――殖民地是女子。
约瑟
康洛的《黑暗之心》写刚果河岸:她莲步盈盈,披着条纹流穗衣裳,倨傲地踏着土地,戴着蛮荒的装饰,细细响,细细闪。。。。。。她浩大而又野蛮,睁着大眼,华丽高贵。。。。。。刚果河岸是个野女子。诗人约翰
郎,写男人怎样“探索”女人:诗名“给他快要上床的情人”――请容我探索的手/在前,后,之间,之上,其下/呵我的阿美利坚,我新发现之土地/我的王国,当男人驾驭,成为你的男人,你便最为安全/我的我的宝石,我的国土/我多么幸福能够发现你。蛮荒土地和女体,对于白种男人来说,二而为一,都是为了满足他的欲望而存在。
殖民地子民――连殖民地子民这么委屈的身分,都是传男不传女的。殖民地子民愤怒了:帝国主义者,种族主义者,将我们女性化,矮化,儿化,无知化,无力化。对这些屈辱的殖民地子民来说,女性和矮,儿,无知,无力,意义一样,都伤害了他们高贵的自尊。他们的高贵自尊里面,只有他们自己,知识分子,男性,专业人士,一家之主;工人,无产者,同性恋者,伤健者,女性,异教徒,儿童,都没有份儿,他们不知道她他们的存在――后殖民论述,原来没有联合阵线的。各人自求多福。
在马丁尼克出生,在法国受教育,在阿尔及利亚工作的心理医生法兰斯
费奴可说是后殖民主义的启蒙者。他以心理分析学说来解释,黑/白,我/他,拓殖/殖民地的关系。并寻求软弱和被压迫的――黑人男人,想要什么?――的解放与自由。黑人女子,想要什么?他从来没有问。他只说:黑人女子,我知道得很少。
女身,在那个操的国度语言里,被探索,征服,既被男性探索征服,也被拓殖者探索征服。
女身作为实体呢?如果你不会拥有一个女身,你无法明白。很经济主义,但没有办法。身体感觉,无可替代。站在街头,阳光那么好,你的皮肤暖和舒适。你吸一口气。然后,你发觉,围拥而来的,在你的眉头,你的乳,你的肚皮,你的小腿,你那不会突出而诱发无穷想象的性,那些极为侵略性的目光。制度化的目光,就是媒介和摄影机。搞不好还有嘴跟着你,指着你的乳,你的肚皮,你大腿之侧。女体受到最利害的制约,你胖了,你有毛,你有皱纹,你有烟袋,你乳房下坠,你真难看,你像一头老母猪,你最好想想办法。你年轻,瘦,没有毛,身体符合那些制约标准时,你可以卖钱。然后丢进垃圾堆。你又老又丑。你觉得羞耻,渺小,想想我应不应该厌食或自杀。如果你不会拥有一个女身,你说你明白,但你无法感觉,那种火辣辣。有经期他们说你脏,到你没经期他们嘲笑你更年期,不是女人了。你为女身感到烦恼不安。他们就说:因为你没有阳具,你妒忌。
妒忌阳具的女子,你想要什么?不为人知的黑人女子,你想要什么?xxxx的那个你,xxxx妈的那个妈,想要什么?
反反复复,成为生存的诘问:你想要什么?你可以是论述的主体吗?你如何理解你自己?你的身体,属于你吗?你的欲望,你的性,怎么样的?高潮是你的语言吗?抑或这只是会射精的,男性的语言。而我们,从来不说高潮,无所谓高潮,我们只说,温柔的,长久的,不限于性的,深刻的,满足?你如何在殖民地语言,男性语言的双重制约下,释放自己,表达自己?你如何,重新书写历史,那是她的故事,不是,他的故事?那是,软弱者得以强壮,而不是,强者去征服的故事?你如何,不操,不强暴,而得着你作为人,应有的尊严?
我时常说,温柔与暴烈。温柔与暴烈,并非装饰性美文,修辞学的对比。我讨厌装饰性美文。温柔与暴烈的意思是,如何以温柔去包围暴烈。不是征服,是包围。不是操,是满足。
所以。。。。。。在那个惨烈的种族主义圣诞晚餐之后,第二天我在滑雪场的洗手间见到了玛莉。她一样好愤怒,好愤怒,骂的是用滑雪板撞伤了她腰的西班牙人,都是疯的。我笑,这样吧,你还疼的话,晚上七时你下来,我给你按摩。
晚上她没有下来。在洗手间我替她按了几下受伤的部位。她下午要跟教练练习滑雪。这是我第一次接触黑人女子的身体,很厚,很有弹性,很强壮。
他们的血
明报 1999年4月5日
每当战争发动的时候就会有很多荣誉、理想、牺牲。从邱吉尔到战沟里一个无名的士兵,都那么高贵。战争几乎圣洁:为了我们孩子的将来。为了有更长久深刻的和平。为了制止独裁者的暴行。为了自由。为了解放受压迫的人们。为了保卫家国。为了我们的国土。
那么光荣,光荣到不真实。
醉酒佬在酒吧里打架,从不为了什么。为了一镑银,为了争电视看。黑社会开片,为钱,为地盘。以为为爱情杀人的人,为自己受伤的尊严。阿伯打到头破血流,为争厕所。
集体打架,也就是战争,从来没有说,为争油田,为钱,为长远的控制,为了不知为什么的仇恨,为巩固政权。
战争那么美好,将人类的美好理想尽情发挥,这样我们应该打得愈多愈烈愈好。
战沟里一个无名士兵,退了役,已经很老了,说:牛被送往屠场,他们会知道自己快要死,会叫,会流泪,然后开始流屎流尿。我后来才知道,人都一样。我们还很年轻。在战沟里,要出去了。出去就会死。战沟里好多士兵,流屎流尿,好臭。他在一部反战电影的座谈会谈话。静了静,旧说,没有一场战争是正义的。
柬埔寨越南,土地那么肥美,一年种四造米,池塘虾浩大,满地都是地雷,森林的树干都是弹孔。以暴力对抗暴力,以血待血。战争真刺激。可以闻到血的腥,士兵的屎尿臭,听到平民的哭喊。玩真的游戏机,,一按钮,炸个稀烂。闪灯:做得好。你击中目标。也就是说:好。你杀了人,又破坏了人类辛苦的建设。真正义,真勇敢。
战争里总有奸角,丧心病狂杀人王。萨达姆也好,米洛舍维奇也好。真奇怪,大奸鬼萨达姆,都还没歼灭,活生生的,又不打他,奸鬼没杀成,继续做总统,反而伊拉克好多小孩有精神病,是战争后遗症,发动战争的人,没什么事,不觉其荒谬。
南斯拉夫联邦米洛舍维奇,又说他父母都自杀,他是个病态独裁者,必须发动一场巴尔干战争去制止他。好像推翻了米洛舍维奇,就得到人类永久的安乐,残杀会停止,美国的小孩从此有幸福(巴尔干的小孩有没有幸福呢)。真是太看得起他了。
(当我写的时候,警号响起。警号是我的时钟。……当美国国会议员说,估计高索和要死二万个贫民,代价很低。克林顿总统说他希望给美国孩子带来一个和平的欧洲。索比亚总统米洛舍维奇说要战斗,直至我们流完每一滴血为止,我就有一个感觉,是他们在说的,是我的血,不是他们的血。)
(他们现在全都是我的敌人。他们讲经济政策,讲人权,讲民主,讲要流几多血。)
(我希望我们都能活过这一场战争:索比亚人,阿尔巴尼亚人,好的,坏的,拿起武器的,逃离军队的,高索和森林里的难民,贝尔格莱德街上的难民,抱着孩子,找寻从来不存在的安全避难所。)
(我到绿市场去买食物,去黑市场买走私汽油、衣服。……城很静,但仍运作。垃圾有人收。有水有电。但人呢……过去精神崩溃的人,现在好些了:真正的危险比害怕文献简单容易。我不能对付恐惧,恐惧战争到来。但战争真的到来,一切变得那么真实,容易对付:面包,水,药物。)
(人们在家里集合,一起等待炸弹。人们不认识,不知高索和发生什么事。但我们坐在一起,从来不曾这样团结亲密。索比亚人民最好的品质,此时表露。我知道,我喜欢我们的人民。)
(第一个炸弹落下贝尔格莱德之前一个晚上,我去看了《一个美丽的传说》。或者不应该去看的。第二天我们的国家就发生战争。……但我忽然发现,在每一个大人物发动的战争里面,最安全的地方,是和受害者一起。)
(我没有梦。我每夜睡得很沉。我很怕醒来,但醒来都很高兴:我还活着。……是,天色好美丽。我们很喜欢,也很怕。天色美丽,炸弹又会放的准一点。我希望我知道:如果我们想活下去,我们应该希望天色美丽,还是不?)
作者是一个南斯拉夫作家,jasmina tesanovie。
那些掌握权利的人,在庄严的议会,穿一身庄严的军服,很庄严的说:我们有理想。那些活在地上的人,很没有理想的,很没有尊严的,流屎流尿,又怕死,每日想的,不过是水和食物。如果睡着了,最好不要醒过来。
他们那么没理想,那么胆怯,那么臭,那么腥,因为流的,是他们的血。
谬误:人生的种种解释
大,学生,小,说,",网
明报1999年3月15日
水仙,樱花,和孔雀。我常说的,误会重重:你以为是……。其实。
野地开满水仙花,黄与白。水仙花是春天最初的花朵,和水仙共存的还有雪滴花。樱花开了满枝,只是一个感觉,看不清楚,只觉得眼目很模糊,微微白,在枝头。天气好的时候,有阳光,孔雀便跑出来,开屏。雄的开屏,滋滋声,振动,让母孔雀看,一只不睬,去表演给另一只看。都不睬,连在旁的白鸽和屋檐都演给它们看。下雨就收起屏,躲在林中,闲踱。
春天是那么盛大,水仙、樱花和孔雀,互不知晓,却细细埋伏,逐一盛开,成了春天。
所以说,春天是一个阴谋。
《安东尼·奎的被捕》:当时的英国驻北京办事处主任是恰臣。红卫兵来英国大使馆示威,无日无之。恰臣写:一九六七年七月十七日。大约一一三零时刻,一群示威者在本办公室外大叫“英人滚出来”。我叫碧臣和爱浦依去大门接抗议信。他们抗议香港政府拘捕新华社记者,又如常要求道歉。这次示威比从前的升了温,他们向碧臣和爱浦依扔番茄,有几个还打中他们的头。但有一个番茄,响响亮亮的打中了他们革命翻译的头。路透社记者安东尼·奎的家,墙外给写满“打碎卫奕信的狗头”、“英帝国主义滚出香港”的口号。
一九六七年七月二十日。恰臣听英国广播公司广播,听到香港政府将两名新华社新闻记者监禁两年。他写“听到这个消息,我想如果够谨慎的话,应该请安东尼来我处暂住。他昨晚搬来了我家。
一九六七年七月二十一日。他写:进下午奎先生办公室,外交部打电话给他,请他下午六时到,“谈谈他的工作”。奎先生说好。我就叫屈臣和他坐屈臣的车去,又嘱屈臣时常要陪着他。到了外交部,两名官员不准屈臣跟奎上去,叫屈臣在车上坐。他就在大楼门外等。但几分钟后有人叫他去停车厂。半小时后一个官员出来告诉他,不用等了,奎先生已经走了。
他回到英国大使馆,收到了电话,安东尼·奎被捕。以抗议香港政府监禁两名新华社记者。
从此安东尼·奎给软禁了两年。
“人道主义”:你以为……。其实是……。
忽然我感到很羞耻。你以为你自己,有多高贵。他们将你当傻瓜,好利用。嘿你这么好免费帮人做事我外卖店请一个收银一个星期要二百多磅你这么好不如你来免费帮我收银。你时间可真多也真有钱我女儿没钱交芭蕾舞学费我又要换车不如你借钱给我换车女儿没舞跳会哭。你实在太仁慈了要学会说不,不过你来帮我找工作找个人结婚你有英国护照吧,找个会洗厕所你会吗我很爱干净的。
其实是,你有你,他们有他们。你讲你的人道主义,人权,他们讲他们的,几多磅几多磅几多便士,见到你便说:这个世界,弱肉强食,你太软弱了。
基督为门徒洗脚,无损基督的华美,因为他是基督。而你只是普通人,你只变成地底泥。
实在太像一本俄国小说,人道主义最终不得不离开,继续过其优裕的小资产阶级生活。贫穷不幸,受到剥削的人,如果他们不在贫穷,他们就加入剥削他人的行列。如果他们仍然贫穷不幸,说你有钱你幸福你帮我不如你……
不要以为,贫穷不幸的人,就善良高贵,绝不。
人道主义者,最后会变成十分刻薄的人:什么,人道主义?是不是新牌子的衣服,那个设计师?
“我还小”:她没事,我就嚓嚓的脸红起来。我没说:像你这样的人,实在太多:没屋住,没居留,没工作,没钱,只有,人一个,命一条,要留在英国。我只说:这样……很难……为什么……不一定……。她立刻反击:我还小。我便很难堪。我上一次想:我还小。那年我八岁。她已经是一个成年已久的女子了。
是不是因为她们来到了英国,都那么专横,粗暴,乱抓乱爬,没尊严。
或从前她都一样,不过我不察觉。从前她有将来:她说,我要来英国。
有人在呼喊,那不是我——匈牙利诗人阿提拉·约瑟夫
明报 1999年7月12日
“我在布达佩斯,一九零五年出生……我父亲,已逝世的雅诺·约瑟夫,于我三岁时离开匈牙利。我其后被送到一个家庭寄养,一直到七岁。当时我开始工作,看猪。我母亲,已逝世的宝巴拉·波斯,带我回布达佩斯,替人洗衣服及做家务,养活我们——
《四月十一日》:一定是一个重要节日 / 信徒涌往教堂 / 圣人以哀伤的手祝福 / 震抖并跌撞前行 当教堂钟声响起
/ 广大黄昏的宁静,满心 / 谋杀者,谋杀了他的死者 / 手拿着帽,预备离开 在一个细小的松木箱 /
郁金香在摇篮里和活生生的希望 / 那年的宪法颁布了我 / 在一九零五年
《母亲》:她用两只手握 杯 / 一个星期日,静静微笑 / 她稍稍坐了一会 / 在渐拢的黑暗里
以小小的碟子她带回家 / 有钱主人家给她的晚餐 / 上床时我总是想 / 有些人家吃得可涨多 我母亲是个细小女子
/ 很早死,像很多洗衣妇 / 她们的脚因重担而震抖 她们的头因熨衣而剧痛……我见她的熨熨停停 /
她薄弱的身体,愈来愈瘦 / 最后被资本所压倒 / 想及此,我的同志无产者 她的身体被脏衣服压曲 /
我从不知道她还是个年轻女子 / 她梦里她穿一条洁净的围裙 / 送牛奶的男子会跟她说好咯
我九岁的时候爆发战争。我也有我的前线:我从晚上九时开始排队买食物,排到翌晨八时,食油已经买光。我会帮我母亲,在电影院门前卖食水,或到货运站偷柴和煤。我母亲病的很严重……我卖报纸,又偷运纸币。我母亲于一九一九年死亡。……
我完成高中六年级,成绩优良。但其间我几次自杀,其后我离开学校在田里看谷,并开始写诗。
《没有希望》:最后你到了沙丘 / 在忧伤长满小草的平原 / 在迷离中你左右看看 / 你点头,并不再希望
我总以为事情是这样:/ 简单和无忧 / 当银色斧头 舞动 / 与灰烬树的叶……
其后我在布达佩斯当书店的售货员。我后来在一间私营银行当会计……他们给我我上司的工作,同时不忘取笑我在诗刊上发表的诗。“我在你这个年纪也写诗。”他们通常说。
我后来决定做作家。我在辛格大学修读法国和匈牙利文学,和哲学。我成绩优等……我在我朋友处吃,以稿费付租。……我所有的希望,给安提·康格教授打破:他扬起我的诗,说,写这样的诗的人,不能让他教坏下一代。
《黄昏入夜》:这尖锐、清晰的黄昏入夜几全为我 / 远处,光秃树枝撑起了 / 空薄的空气 /
我,成为主体,与世隔绝 / 在自我里隐没甚至毁灭……或许所有人类都是么?我不知。 /
一向我眨眼,说:“你可爱的人。” / 另一个说:“懒鬼。你再不工作,但你最好弄饱你的肚皮。”(或许 /
我不应该?)这人塞钱入我的手 / “应当快乐,我,也曾,受苦。我枕着的枕头偷走 / 我前看,后看,前推,后拥 /
但没有人留意我背着的驼峰 / 像亢奋的母亲子宫里的胎儿 / 将生出静默,一个房间的绝对空寂。”
后来外贸部成立,我当法国特派员(我前任雇主撒多尔·歌多第,会乐意提供证明)。此时我受到情绪低落而被送入疗养院。我离开了外贸部,以我诗稿费为生。……除我的母语匈牙利语,,我可以写及读德文、法文。我能书写匈牙利及法语公文。我会打字、速记,并熟悉印刷事务。我能清楚表达自己。我相信我是个诚实的人,并且聪明,勤劳,努力工作。”
匈牙利诗人阿提拉·约瑟夫,进出精神疗养院后,遇上他的爱人“科娜”,出版最后一本诗集《十分痛楚》,尝试过正常生活。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三日,阿提拉跳进一二八四号火车轮下死亡,年三十二。
今日从布达佩斯铁索桥走向佩斯的大道,就叫阿提拉·约瑟夫,以纪念诗人。一个初中生,我去参观学校时我叫他念一首诗给我听。他就念阿提拉·约瑟夫的诗,可不知是哪一首。
血玫瑰——匈牙利心理学家雅伦·宝斯
明报1999年7月19日
当年她只得十九岁,刚结婚几个月。除了丈夫传给她淋病以外,几乎没有不快乐的时候。第二次世界大战还在打,但战场很远。
但没有不幸真的那么遥远,德军入城,接着是俄罗斯军队。
她住在坦士凡尼亚。传说吸血僵尸的故乡。坦士凡尼亚,二次大战还是匈牙利的国土,大战后变成罗马尼亚国土。
德军入城她们就收藏保护法国战犯和犹太人。吃还有得吃,雅伦只是不再穿丝袜。她到临时医院当护士。用尖刀剪掉炸烂的手指,将炸出来的肠脏塞进肚子里。没有麻药,没有灯,医生用普通的针缝合伤口。
德军撤退时愿意送一些难民一起走。俄罗斯军队要占领坦士凡尼亚了。但雅伦·宝斯说:这是我的家,我不要走。
军队入城会对女子做一些事。雅伦听说,但她不知道是什么事。没有人跟她说。
士兵踢开了门。住下。还煮俄罗斯菜汤;咸牛肉;请她们吃。雅伦吃了点,味道还不错。
士兵来了又去,她们逃了又回。她们的男人消失。三天之后三个俄罗斯士兵来,叫她去。“我当时就知道他们要什么;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但我知道。”
她便告诉和她一起逃难的丈母,说,他们叫我去看护士兵。丈母看着她,叫她,你不要去,他们会做坏事,你不要去。她就去跟士兵说,我母亲叫我不要去。士兵说,你不去,我们将你母亲的头,在墙上撞碎。雅伦便跟丈母说,士兵伤很重,我一定要去。去到了。她又踢又叫,但给击倒在地。她昏了。
醒来听到一个女子在尖叫。原来是她自己的声音。她不知道有多少个人曾经在她身上。将会有多久。天亮了,他们就走了。
她流很多血。她不觉得,与性有关:“只是被袭击。与一切无关,除了侵略。”
在另一个房间,明娜同样受袭击。她过去拉她,一起爬窗走。明娜很肥,光脱脱的屁股。
当然不止雅伦和明娜,还有很多。
他们列队,好多个一队,甚至拿着腕表计时。
她们说:士兵会压断你的背。雅伦现在才明白,为什么。
他们将她的腿压住她的肩头,到最后 ,背好痛,痛的要断了。
她的背有个大伤口,但她不觉得痛。
“明娜和我常估计每个男人有多少分钟,一个晚上有多少男人。他们在另一个房间袭击她。但为什么时常在地板上?”
一个军官,她等他来袭击。但他没有。抱着她,用他的大衣抱着她,哼着,哄她入睡。摸她的手,看看她有没有戒指。她脱下戒指给他,他不要。还从袋中掏出好多戒指来,让她选,要送给她一个。她不要。
她一直流血。所有受袭击的女子都流血流脓,生肉都长蛆虫。
丈母病了。雅伦去找军队军官,说,我和你睡,你给我一杯奶。
她形容自己:“我是一个婊子。名副其实的。”她说:“我比她他软弱……他们随时可以杀死你。”她说:“我不想死。”
一次一个俄罗斯男子伤了她。他们把她送到医生那里,医生替她包扎,呵她,又带她到军队饭堂用餐。士兵给她鸡汤,将一条面包塞满鹅肝酱给她带回家:“这就是俄罗斯士兵。他们用一只手打我,另一只手呵我。有时他们来扯我,另一个不许,一个强暴我,一个打我,一个医治我。”
后来俄军整顿军纪,强奸妇女的会被判死刑。他们叫雅伦去认人。雅伦见到一个大男孩,很惊怕的样子,不敢望她。她知道,他有份的。但她一转念:这么年轻,他们会杀死他的。她低下头,没有指出他。
和平之后母亲和她吃晚餐。“听说俄罗斯军队强奸妇女。你在吗?”“我在的。”“他们没有带你走吧?”她继续吃,说:“有的。他们带走每一个女子。”她母亲看着她:“你为何让他们?”“他们打我。”她继续吃。另一个问:“很多次?”她说:“我没数。”……餐后母亲拉她一旁,哭道:“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她说:“哦。好吧。这不是真的。他们带我去看护伤兵而已。”
其后雅伦肺感染,病了三年,没死,进了大学,念心理学,从事辅导精神病及临终儿童的工作。她是一个,懂得温柔的女子。温柔是:包容并静默,不问不怨,不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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