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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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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处长-贾志刚
引 子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它可能发生在每一个角落以及每一刻。
猪肉终于涨价了。
"我很自豪,这下我可以为国家gdp的增长作出更大的贡献了。"伍天舒说。他也就是一个卖肉的,却有这么高的觉悟。
前段时间,一个叫陆步轩的北大毕业生沦落到卖肉的地步,于是天下一片哗然,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其实大学毕业生卖肉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伍天舒不也是大学毕业吗?他不是也在卖肉吗?没错,他不是北大的,可是他是南大的。
伍天舒是我的大学同学,自从陆步轩出书之后我就觉得伍天舒也应该出书。
"会把人教坏的。"伍天舒说。
"不,坏人不是教出来的,况且,如今好坏还有什么分野吗?现在只有适应社会和不适应社会的区别,而你的故事能让人更适应这个社会,尤其是对于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们。"我说。
"说是这样说,可是我的故事并不适合所有的人。"
"让适合的人看了你的故事而成功,让不适合的人看了你的故事而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成功,不是也很好吗?"
"好吧。"伍天舒同意了。
于是,我们约好了在他家见面,他亲自给我炒菜。
"在我家吃饭最大的好处是你不会吃到注水肉,这是我的职业优势。"伍天舒说。他说他从来不吃鸡鸭鱼,因为他知道其中有多黑。
伍天舒的故事很精彩,而更精彩的是他的日记。他将日记全部送给了我,说如果能出书的话,这些日记会对那些刚刚踏上社会的师弟师妹们有帮助,能够帮助他们早日升官发财。
"你为什么要卖肉?"我问。
"人活在这个世上,总要卖一点什么才能活下去。要么卖肉,要么卖灵魂。我的灵魂已经卖掉了,而我却想换一种活法,所以我只能卖肉了。"伍天舒说。
"照你这样说,卖肉并不可耻?"
"问天下英雄,谁不卖肉?哈哈哈哈。"伍天舒大笑起来。
问天下英雄,谁不卖肉?
伍天舒究竟是如何走上了卖肉的道路?请原谅我大量引用他的日记。
第1节
1
我出差了,生平第一次不用自己花钱出路费。
同行的是付主任,按照级别,住酒店的时候他单独住一间,我只够住双人间,可惜没人搭伙,所以我也就住单间了。这是我第一次住酒店,我决心给我爹写封信报告这个好消息。
住下的当晚,一个女人来敲门,进来之后我问她找谁,她问我想不想干"那个",见我不明白,她拿出一个塑胶套子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避孕套。我很快就明白了,我很想干,可是我不敢,也不好意思问多少钱,只好说自己没兴趣。后来她说她有发票,我有些惊讶,这个行当什么时候开始纳税了?我说我不相信。她把发票拿给我看,原来是一个文具店的文具费。这时候我又有些惊讶,避孕套怎么属于文具了?最后那个女人很失望地走了,我听见她敲付主任的门。
回到单位,付主任把发票都给我整理,结果我发现其中竟然有那张文具发票。那一刻我明白了,公费除了可以吃喝之外,甚至可以嫖娼。公费真好,能掌握公费更好——
摘自《伍天舒日记》
伍天舒是农民的儿子,也是老农民的孙子。老农民临死的时候把伍天舒叫到身边,用最后一口气对他说:"二狗子,你要吃上公家粮啊!"
从那时候起,伍天舒成了一个有理想的人。他拼命地读书,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考上了南大,并且四年后顺利从南大毕业了。
离校那天,每个人都哭了,只有伍天舒仰天长笑。想到从此可以吃公家饭了,他没有办法不笑出来。他被分配到了家乡所在的省城的一个什么局,具体什么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确实是个什么局。
伍天舒的理想实现了,这就意味着他没有理想了。没有理想的人也就不会再有奋斗,就像伍天舒,他根本就不去想自己能不能捞到一个好职位,事实上,他也知道自己捞不到好职位。
去报到的那一天,他买了一份报纸,想要从报纸上了解这个城市。结果他发现,报纸上的新闻都是些套话,唯一让他看得下去的是一个大学毕业生因为打喷嚏在游泳池被呛死的新闻。"娘的,这下吃不了公家粮了。"伍天舒觉得这个同学挺可惜。
经过一个星期的入职教育之后,伍天舒正式被分配了工作。
"伍天舒,局办公室。"人事处的老刘给伍天舒一张字条,然后扶一扶老花镜,认真地看了伍天舒一眼,眼神里说:"看不出来啊,这个狗日的土包子还挺有料。"
伍天舒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这可是一同分来的毕业生们梦寐以求的职位啊,怎么就轮到自己头上了?这简直不是理想,而是超乎理想了。他也认真地看了老刘一眼,眼神里说:"这狗日的老刘不会在骗我吧?"
老刘没有骗土包子,伍天舒就这样去了局办公室。
"为什么我被分到了局办公室?"一段时间内,这是伍天舒每天都在思考的问题。自己没有有权有势的亲戚,长得也不帅,也不是太会说话,穿得也不好,总之,自己没有理由有这样的运气,除非局里负责给大学毕业生分配工作的人瞎了眼。
很多人都在议论,但是没有人知道原因,最后大家的结论出奇地一致:妈的,真是瞎了眼!
任何局的办公室几乎都是一样,除了一两个干活的是男人之外,其余的就是女人了。而这些女人一个个都是有来头的,都是某某或者某某某的亲戚。
局办公室大概有十个人。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有一个人时来时不来,不知道该不该算。加上伍天舒,就是大概十一个人。大概十一个人中,除了伍天舒就只有两个男的:一个是主任,就是付主任;一个是副主任,就是郑副主任。因为付主任听起来就是副主任,因此大家就叫他主任;而那个副主任如果叫郑主任或者叫郑副主任都明显有歧义,人们只好叫他老郑,把主任两个字去掉。
付主任五十多岁了,皱纹已经不少,兴许是笑得太多的缘故。从我见到主任开始,就发现他总是笑眯眯的。笑眯眯的同志通常是外向型人才,主任主要负责跟外面打交道。老郑四十多岁,戴着一副很厚的眼镜,很老知识分子的样子,办公室内部的事情归老郑管。
伍天舒去局办公室报到的那一天,尽管他长得不帅,还是弄得大家群情激奋,女同事们唧唧喳喳热闹非凡,像迎来了王子。
"终于有人打开水了。"有人大声说道。
"灯泡坏了也不用去找别的部门了。"有人这样应和。
伍天舒想起那句话:骑白马的不一定就是王子,还有可能是唐僧。他突然想起家乡来,在农村家里,他这样的属于壮劳力。显然,现在他也是局办公室的壮劳力了。
伍天舒的工作除了抄抄文件看看报纸打打开水干干杂活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更有意义的事情要他做。但是他很满足,现在吃的是公家粮,自己是国家干部,而不是村干部了。
至于那些大姐和大嫂们,她们的主要工作就是聊天。伍天舒想起毛主席那句话:干革命不是请客吃饭。现在他体会到,干革命当然不是请客吃饭,还要聊天。
伍天舒很小心谨慎,管每个女同事都叫大姐,并且很愿意陪她们聊天以及成为她们聊天的内容。大姐们对他都挺好,在城里还真不好找这样一个实心眼的土包子。
伍天舒对面办公桌坐的是马大姐。马大姐三十七八奔四十的人了,局里的事情没有她不知道的,是出了名的"包打听"。马大姐很高傲,似乎很瞧不起那帮同事,有时她会私下里对伍天舒说:"小伍子,长点心眼,别听那帮娘儿们整天胡说八道。"
不知道为什么,伍天舒对马大姐有一种特别的好感,觉得她就像自己死去的姑姑一样。
"小伍子,你来。"有一天,马大姐神秘兮兮地招招手,让伍天舒过去。其余的大姐们一下来了精神,一边假装看报纸或者喝茶,一边竖起耳朵听马大姐要对伍天舒说什么。
伍天舒有些犹豫,猜不透一个中年妇女神秘兮兮的会对自己说些什么。
"来呀。"马大姐挤眉弄眼,有些急了。
伍天舒笑笑,推开椅子,来到马大姐的旁边。
"坐。"马大姐从旁边拽过来一把椅子,让伍天舒坐下。
"马大姐,什么事啊?"伍天舒一边坐下,一边问。
马大姐伸出一根指头来,在胸前晃一晃,用嘴左努一下右努一下,示意伍天舒小声,然后像地下党接头一样假装不经意地扫视周围,直到确认大家都在偷听他们的谈话。
"马大姐,什么事?"伍天舒突然觉得事情有些严重,压低了声音问。
马大姐呷了一口茶,使自己看上去更镇定也更神秘。
"我问你,你知道你是怎么分到局办公室的吗?"马大姐问,声音控制得不高不低,属于声波碰上墙也不会反弹的那种,能够让办公室的其他人听见但是又听不大清楚。
"这,大概是因为我是学中文的吧。"伍天舒说。他总不能说是管分配的瞎了眼吧?
马大姐笑了,很得意地笑了,并且很亲切地看着伍天舒。
"难道不是吗?"伍天舒觉得自己是个傻瓜。
"当然不是了,那个分到施工队的刘万帆还是学文秘的呢!想不想知道?"
伍天舒没有说话,点点头。
"是这样的,咱们局长前些日子跟一个副市长一块吃饭,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副市长说他有一个亲戚分在局里了,请局长关照关照。局长当然不敢怠慢,连忙问叫什么。你猜叫什么?"说到这里,马大姐卖个关子。
"跟我一样?"伍天舒好像明白了什么。
"差一点,再猜猜。"
"伍淑天?"
"淑天个屁!告诉你吧,叫吴天舒!"马大姐笑了,笑得很开心,因为她看见伍天舒张着嘴一脸吃惊的样子,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那……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局长不是喝多了吗?当时就没有记清楚。后来回来让人事处长把毕业生名单给他看,一眼看见你的名字,就以为是你了,二话没说,在你的名字上圈了一个办公室。就这么着,今天你坐在这里了。"马大姐笑得前仰后合,这真的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办公室其他的大姐们一个个恍然大悟的样子,都将目光盯在伍天舒的身上。
"可是……可是那个吴天舒怎么样了?那我不是迟早会露馅?"伍天舒心里"咯噔"一下。原来是这样,自己实际上很危险啊,局长不可能永远被蒙在鼓里,说不定还会报复自己呢!
伍天舒郁闷死了。
真相是什么?有的时候,真相是乌云后面的太阳;有的时候,真相是太阳后面的乌云。
郁闷了一个星期之后,马大姐又把伍天舒叫到了她的身边。其他人照例又开始假装看报纸或者喝茶,还故意弄一点小小的动静出来。
"小伍子,看你,大姐上次把真相告诉你之后,看把你吓的,这些天都没有睡好吧?"马大姐说。她很得意,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嘿嘿。"伍天舒傻笑,除了傻笑,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确实没有一个晚上睡得安生,每天上班都是睡眼惺忪的样子,就像一个荒淫无度的嫖客。
"大姐都给你打听好了,你可以放一百个心了。"马大姐一脸得意,很兴奋的样子。
"是吗?"伍天舒忙问。
"那个叫吴天舒的根本就没有来。"
"他去别的地方了?"
"他淹死了,来报到之前淹死了。没想到吧?哈哈哈哈。"马大姐笑起来声音爽朗极了,办公室其他的大姐都吃了一惊。
"他死了?!"伍天舒脱口而出。
"想不到吧,你是个替死鬼。"马大姐笑得更厉害了。
"替死鬼?"
"你替了死鬼的位置,难道不是替死鬼?"别说,马大姐的解释还挺合理。
"替死鬼就替死鬼吧,反正死的不是我。"伍天舒想。他突然想起刚来报到那天,报纸上说一个大学生打喷嚏被淹死,莫非那就是吴天舒?
不管怎样,伍天舒放心了。
心情好了一个星期,马大姐又向伍天舒招手。
"这个星期心情不错吧?"马大姐笑笑。看那样子,倒好像她是伍天舒的救命恩人。
"嘿嘿。"
"唉。"马大姐叹口气,再次向伍天舒招手,让他靠得更紧一些,然后压低了声音说:"我告诉你一件事,谁也不要说啊!"
伍天舒点点头,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局长又跟那个副市长吃饭了,结果知道你是冒牌货了。"马大姐说。果然,大事真的不妙!
"啊!"担心成了现实,伍天舒几乎惊叫出来,然后像个小偷一样埋下了头,好像偷东西被人发现了一样。
那之后的一个星期,伍天舒神情恍惚,做梦总是被惊醒。梦里,局长总是义正词严地斥责道:"伍天舒,你为什么冒充吴天舒?"
过了一段时间,似乎局长并没有要清理自己的意思,伍天舒稍稍放下一点心来。而马大姐有时候也会安慰他。
"小伍子,看你那个样子!大姐告诉你,别怕,大不了去当清洁工。"马大姐说起话来轻巧,她怎么不去当清洁工?
"嘿嘿。"
"不过,八成是没事了。吴天舒都死了,就像打官司,原告都死了,你被告害怕什么?"
马大姐这么说,伍天舒觉得好像是自己害死了吴天舒。
"再者说,局长整天忙得要死,哪有时间来管你?放心吧,啊?"
"局长忙死就好了,忙或者死都好。"伍天舒这样想。
心情好了一段时间,又遇上事了。
局长要的一份文件打好了,主任交给伍天舒,让他送过去。平时,这样的事情都是小黄去做,那个长得还算漂亮的女秘书。
可是这一次,局长在另外一栋楼里开会,开车去嫌太近,走路去又嫌太远,小黄哼哼唧唧地不愿意去,暗示自己今天来了月经。
"要快!"主任对伍天舒说。
伍天舒飞奔而去。他是一万个不想去,就像小偷不愿意看见警察一样,他实在不愿意见到局长。
"局长,文件,主任让我送的。"伍天舒边说边故意喘着气。
局长接过文件,面带微笑,很和蔼地问:"小伙子,怎么我没有见过你?新分来的大学生?"
"嘿嘿,是。"
"叫什么名字?"
"伍……伍天舒。"
"你就是伍天舒?"局长的脸上闪过一丝恐怖的笑容。
伍天舒几乎要晕过去了。
第2节
2
你知道什么是做贼心虚吗?我知道。
尽管马大姐动不动就开导我,我还是不能释怀。在我冒充吴天舒这件事情上,我总是忐忑不安。
奇怪的是,那时候我甚至没有想过我究竟是不是冒充了吴天舒。我学过刑法,我知道犯罪的四要素,我没有主观上的故意或者过失,我不算犯罪。可是,那时候我什么都忘了,我直观地觉得我就是个骗子,是个谋财害命的骗子,而吴天舒就是被我谋杀的。
我经常陷入痛苦中,总感觉局长的正义之剑迟早会砍到我的头上。
有的时候,我甚至有坦白交代的冲动,想去找局长当面说清我冒充吴天舒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是,我终究无法鼓起勇气——
摘自《伍天舒日记》
伍天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办公室的,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终于东窗事发了。"伍天舒坐在椅子上,想起这样的话来。
他很后悔,他后悔自己为什么今天没有请假呢,为什么没有拉肚子呢,为什么就不来月经。发生其中任何一项的话,他就可以不去送文件,就可以不被揭穿。
他深深地自责,他很痛苦。
长长的痛苦伴随着伍天舒,他学会了抽烟喝酒。
伍天舒在情绪上的变化自然逃不过马大姐的眼睛,实际上他的任何变化都逃不过马大姐的眼睛。
一个瓢泼大雨的日子,伍天舒把心中的秘密告诉了她。
"小伍子,大男人的,想开点。"马大姐开导说。
"嘿嘿。"现在傻笑成了伍天舒的习惯。
"局长那样问不一定就是想起你冒充吴天舒,也许他早就听说你是个才子呢!"
"会吗?"伍天舒突然觉得马大姐的说法也未必不成立。
"开玩笑!现在整个局里谁不知道你是个才子?"马大姐瞪瞪眼睛,肯定地说。
伍天舒笑了,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笑过了。
可是马大姐的开导并不能让伍天舒释怀,相反,他一天比一天害怕。他害怕看到局长的目光,害怕看到局长的面容,害怕看到局长的背影,总之,局长的一切令他不寒而栗。
上下班的路上,伍天舒总是左瞧一眼右看一眼,只要发现了局长的蛛丝马迹,就会立即躲到一个不被人注意的地方。来到局里,他不敢坐电梯,生怕与局长不期而遇。他宁愿爬楼梯,好在办公室在十二楼,虽然辛苦一些,但可以用锻炼身体作为幌子。其间一个意外的收获就是,他参加市里的登楼大赛,夺得了第三名。
在办公室,他总是低着头干活,抬头的时候也不敢看办公室的大门口,生怕局长从门前走过。
他说话的声音压到最低,生怕被隔壁办公室的局长听到。如果要跟谁说话,他宁愿走到那人面前三十厘米的地方再开口。
他甚至不愿意别人高声叫他,生怕被路过的局长听到,然后想起还有个谋财害命的伍天舒在他的手下混着。
他的白头发一天天多起来,本来就显老,现在更显老。
有的时候,伍天舒会觉得自己很恨吴天舒。他为什么要死?如果他不死,我伍天舒就不会成为假冒者,就算是分到一个很烂的部门,也不会像今天这样活得像个贼。
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活得很累,还不如回家种地。可是,他终究没有这样的勇气。
总之,伍天舒在内心里感觉对不起吴天舒,就像是他害死了吴天舒一样。
大学的宿舍是八个人一个房间,像个猪圈,伍天舒家的猪圈也没有同时装过八头猪。现在好多了,他享受到了两个人一间宿舍的待遇。
同屋的人叫张大力,伍天舒叫他大力。他比伍天舒早一年来到局里,不过他进的部门并不好。
初来的时候,张大力似乎很瞧不起伍天舒,因为他始终是个土包子模样,四年大学生活也改变不了他骨子里的农民气。那时候他们一天也说不了两句话,直到后来伍天舒分到了办公室,大力才正眼瞧他。
"想不到你是城府很深的人啊!哈哈,我请你吃晚饭。"大力说。说实话,天天吃食堂,伍天舒吃得屁眼都腻了,早就想出去吃饭,可是又没有钱,现在大力请吃饭,自然不能给脸不要脸。
晚饭是在距离局里不远的一个小饭馆吃的,伍天舒很满足。大力点了两瓶啤酒来喝,一边喝,一边套伍天舒的话。伍天舒是个厚道人,什么都说了,包括家里穷得叮当响。
"老伍,你这人不厚道。说了半天,关键的你不说。"大力的酒量也不怎样,喝了一瓶啤酒,脸红脖子粗了。
"怎……怎么不厚道了?"伍天舒问。
"你要是没个什么亲戚是当官的,你能分到局办?"
"没有,真没有。"
"有,你肯定有。"
"没有,真没有。"
"肯定有。"
……
两人争吵起来,小饭馆本来就不大,被他们吵得翻天覆地,人人都看着他们。大力很是恼火,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伍天舒,你不说实话,我走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
伍天舒一把拦住了他。
"我说。"伍天舒说。否则大力走了谁买单啊?
大力瞪了他一眼,扭扭脖子,坐了回去。
"你可别告诉别人。"伍天舒小声说。他看看四周,见人人都伸长脖子来听,就像办公室的大姐们。
大力点点头。
"市里组织部的一个部长跟我爹是小学同学,穿开裆裤一块儿长大的。"伍天舒说,装得很神秘,也好掩饰自己在说谎。
"那个部长叫什么?"大力听了,果然有些敬畏起来。
"不知道,都是我爹跟他单线联系。"
"噢。"大力恍然大悟的样子。他很爽快地付了饭钱。
"娘的,这世道怎么这样?说真话没人请你吃饭,说瞎话反而有人请你吃饭。"伍天舒暗想。
不管怎样,从那之后,大力对伍天舒好了很多,平时也跟他说话,煤油炉也拿出来给他用。伍天舒自己买了个小锅,常常买几个鸡蛋下一锅面吃。
俩人混熟了,大力什么都跟伍天舒说。原来,他能够分到局里,也是因为他的一个什么远房大伯是局里的老领导,虽然在他来之前就退休了,但是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奶奶的,他死了。"那天大力回到宿舍,心情似乎很不好,然后请伍天舒去喝酒。他一口气喝了一瓶,然后开口说话。
"谁死了?"伍天舒愣了一下,看大力那悲伤的样子,似乎这个死了的人跟他很亲。可是听他那说话的语气,那人又像是他的什么仇人,好像是没有亲手杀了他感觉很不过瘾。
大力咕咕哝哝地说了一大堆,虽然听着费劲,但总算让伍天舒听明白了,原来是他那个远房大伯死了。
"是啊是啊,死得真不是时候。"伍天舒说。俗话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此时此地,大力是应该悲伤并且痛恨的。
之后,俩人无语喝酒,无语吃菜。伍天舒也不知道怎样安慰大力,因为他从来没有遇上过这样的事情。
伍天舒知道老母猪发情的时候它会很狂躁,那时候你最好不要管它,要叫要打滚由它去,闹够了它自己会平息下来。伍天舒想大力大概也是这样,不去管他最好。
过了一阵,大力果然平静下来。
"其实,他病了好长时间了,我在他身上也花了不少钱。"大力说。这个伍天舒倒知道,这段时间大力总是隔三差五买些补品,原来就是给这个远房大伯买的,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成不可回收的投资了。
伍天舒苦笑一笑,本想说"就当喂猪了",但最后忍住了,那人毕竟是他大伯,虽然是远房的。
"死了也好,省得这样半死不活的,再拖下去,我都要破产了。"大力宽慰自己。看来伍天舒没有想错,连老母猪都会自我安慰,何况人乎?
看着大力的情绪好了许多,伍天舒才开口说话。
"大力,其实我觉得这也不算是一件坏事。你想,县官不如现管,你大伯不过是个退休老干部,靠着他还能怎么样?现在他不在了,你也没什么幻想了,正好可以全力以赴,再发掘一个现行的亲戚啊!"伍天舒说完,大力点点头,然后开始沉思,在想还有什么当官的亲戚可以开发的。想了一阵,似乎没有什么结果,不过他心情却好了很多,在某种程度上,觉得大伯的死像是甩掉了一个包袱。
"唉,就当喂猪了。"伍天舒没想到,他没有说出来的话,大力自己说出来了。
伍天舒笑了,他觉得这句话很经典。
"哎,你老爸那个小学同学不会这么快死吧?"大力笑笑,问道。
"壮着呢!"伍天舒也笑道。
"那就好,这年头,谁是靠真本事混的?都是靠老爸老妈;老爸老妈靠不住,就靠亲戚;亲戚再靠不住,那就真的无依无靠了。操他奶奶的,不说这些了!来,为你老爸那个壮着的小学同学干杯,祝他健康长寿!"大力有些伤感,又喝多了点。
"干!"伍天舒也举起杯来,为那个根本不存在的老爹的小学同学干杯。
当天,是伍天舒请客。他想:就当喂猪了。
渐渐地,大力有些看出来伍天舒的忧虑了。
"老伍,最近你的情绪似乎不是太好啊!"那天晚上,伍天舒很晚才回到宿舍,他去河边吹风了。那天是他给局长送文件的日子,回到宿舍的时候,他的情绪很低落。
"啊?没……没有啊。"伍天舒说。他不希望被大力看出来。
"没有?我可看出来了。告诉我,是不是你老爸的小学同学死了?"大力还在刨根问底。
伍天舒没有说话。
"病危了?"大力接着问。他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如果伍天舒不把那个根本不存在的什么老爸的小学同学说死,他今晚不睡觉都要问个明白。
"死了。"伍天舒很小声地说,怕声音大了会露馅。
"真可惜。"大力说,之后转过身去偷偷地笑了。自从他那个远房大伯死了之后,他就盼着伍天舒老爸的小学同学也尽快死翘翘,那样他就会感到一丝安慰。事实上,为了让他心情好一些,伍天舒好几次都有把老爸小学同学说死的冲动。
之后他们出去喝酒了,伍天舒很沮丧,大力假装很同情,实际上很高兴。
一个人很伤心的时候是很容易喝醉的,所以伍天舒很快就醉了。喝醉了的最大坏处是会说实话,所以伍天舒到现在都坚信,不喝酒的人永远比喝酒的人要坏一些。喝醉了之后,伍天舒告诉大力他根本就没有什么老爸的小学同学,之所以能去办公室,就是他妈的沾了那个叫吴天舒的死鬼的光。他还把自己苦恼的原因都告诉了他。
大力使劲地笑,他太高兴了,结果他也喝多了。所以他也告诉伍天舒,他那个所谓的远房大伯根本就不是什么退休的局领导,而是退休的局领导的司机,这让伍天舒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因为大家都喝醉了,也不知道最后是谁请客。
按照天气预报的说法,那一天是阴到小雨,一个令人悲伤的天气。
大力就在那一天离开了伍天舒。这令伍天舒很失落,因为大力是伍天舒在局里的第一个朋友,大概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个朋友。他说走就走了,事先连一点征兆都没有。
火葬场的车来接他,伍天舒陪着他一起去了火葬场,他今后就将住在那里。说实话,那里的环境还真不错,只是偏僻了一点。伍天舒这是第一次坐火葬场的车,感觉比想象中好很多。车开得也快,路上行人纷纷为他们让道。
怎么说呢?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
"其实火葬场真是一个好地方。"伍天舒来到火葬场之后,有了这样一个奇怪的想法。
第3节
3
大力走了,去了火葬场。
从那之后,我少了一个可以倾诉的人,所以我更加痛苦,也更加依赖马大姐。
两年多来,马大姐就是我的精神鸦片,她总是开导我,隔一段时间就给我带来好的或者坏的"最新消息"。
我的所有秘密都会告诉她,甚至三个月没有遗精这样的绝对隐私。
办公室的同事们都看出来我和她走得比较近,有的时候开玩笑说我有恋母情结。
也许是真的吧?管他们呢,走我们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摘自《伍天舒日记》
伍天舒认识大力的女朋友。她长得还算不错,说起话来嗲声嗲气,好像随时等着你去引诱她。总之,大力把她当成人生的一个收获。
在大力的那个远房大伯死后没几天,女朋友也离他而去了。"你骗了我,你骗了我!呜呜呜呜。"那天伍天舒只听见这两句话,就看见那女的从他们宿舍夺门而去,而大力在屋子里抽着闷烟。
大力骗了她什么呢?骗了她的贞操?这年头,这有什么好骗的,何况那女的认识大力的时候有没有贞操还不好说。想来,是那女的终于发觉大力的大伯不过是个退休老司机了。
那之后的三天里,大力都很痛苦。到第三天半夜,他突然从床上跳了下来,摸着黑来到伍天舒的床前,凑到伍天舒耳朵边上说:"老伍,我想通了,就当嫖了她一年吧!也没白嫖,让她打了两次胎。"
伍天舒吓了一跳,大半夜的,他正做美梦呢,被大力这么一吵,美梦给吓醒了。
伍天舒的爹经常给他讲一个故事,故事的梗概是这样的——
从前有一个傻小子,有一天偷吃了财主家一把胡豆,被狗腿子给当场捉住了。然后财主很生气,令狗腿子将他的裤子扒了,准备在屁股上抽鞭子。谁知傻小子屁股受了凉,放起屁来。
说来也怪,傻小子放的屁一开始闻着臭,但是回味很香,而且是越闻越上瘾那样的,类似臭豆腐或者榴莲这一类东西。财主闻得高兴,心想活了大半辈子,就这一顿屁是最有滋味的。于是不打傻小子了,反而对他说:"从今以后,你就吃住都在我家了,也不用干活,就每天吃胡豆,放香屁给我闻。"从此以后,傻小子就住在财主家,吃香的喝辣的不用干活,只要每天放屁给财主闻就行了。再后来,傻小子娶了财主的女儿,成了小财主。
"遇上倒霉事不要害怕,说不定后面就是好事。"伍天舒的爹这样说。现在想起来,这基本上就是劳动人民版的"塞翁失马"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劳动人民其实也在梦想着不劳而获。
大力的遭遇证明了伍天舒他爹的理论。
在将自己说成嫖客之后的第二天,大力去火葬场为他那个远房伯父送葬,到火葬场买了一个花圈,贼贵,五百块钱,把他心疼得什么似的。
远房伯父的葬礼结束之后,远房伯父就被送进火化炉里灰飞烟灭了。大力一直跟到了火化炉的前面,看着炉子被关掉之后才放心地出来。"嗯,花圈没有被烧掉。"他自言自语,有些高兴起来。
众人都走了,大力将自己的花圈扛起来,要拿回花圈店退货。火葬场的工作人员不干了,他们还要拿去再卖呢。一言不合,动起手来,火葬场三四个人围住了大力。大力急红了眼,也算是化悲痛为力量,再加上从前学过跆拳道,结果一顿拳脚下去,大力虽然也挂了彩,却笑到了最后。
火葬场场长大怒,就要报警。恰好场长女儿来找老爸,亲眼看见大力拳打火葬场工作人员,不禁陡生好感,于是阻止了场长,还让花圈店为大力退了花圈。就这样,大力与场长女儿认识了。
两人认识之后,竟然互生爱慕,一来二去,就勾搭在一起,没多久,感情就升温到火化炉的温度。
连大力自己也没有想到,火葬场场长虽说官不大,路子却野得不得了。眼看他快成为火葬场场长的乘龙快婿,场长稍稍走了走门路,三两天工夫便将大力调到市税务局一个分局一个科,直接就让他当了副科长。
就这样,伍天舒送他去了火葬场。不是火葬他,而是给他搬家。
"大力,火葬场场长有这么大能耐?"给他收拾行李的时候,伍天舒问他。
"开玩笑?火葬场别看听着难听,实际上多重要啊!你想想,市长家里也要死人啊,市委书记也不能不去火葬场啊。告诉你,单单去年,就有四十多个局级以上干部的家属被送去火葬场。又要火化,又要举行追悼会,事儿多着呢,哪一样不靠火葬场?你得罪了火葬场,好啊,下次你家里人要火葬,告诉你半个月之后才轮到你,你就排队吧!"大力说。
"我知道火葬场得罪不起,可是有什么机会拍上面的马屁吗?"伍天舒还是不明白。
"去年,啊,对了,就是去年,"大力想了想,很显然是火葬场场长跟他讲的,"市长的老爹驾崩了,一通折腾啊,最后送到火葬场。火葬场场长亲自安排,让工人给老头子做最好的化妆,换上最好的毛料衣服,让老头子看上去比活着的时候还漂亮。整个追悼会大厅布置得跟国宾厅一样庄严肃穆,从火葬场门外直到马路上都摆满了最上等的花圈,门口站着的迎宾小姐都是从礼仪公司请来的专业小姐,个个都是一身黑衣,都配上眼药水,可以随时随地泪流满面。用上最好的配乐,让你一进去就想哭,就觉得死的不是市长的老爹,而是自己的老爹。市长一到,先被迎进贵宾休息厅。从五星级宾馆请来的服务小姐现场为市长服务,场长亲自跟在市长左右介绍火葬和追悼会的精心布置。"大力一口气说到这儿,想喝口茶,才发现茶杯已经被收拾起来了,只好作罢。
"后来呢?"伍天舒意犹未尽地问。
"追悼会结束之后,场长亲自推着市长的老爹进入最好的那个火化炉。火化完毕,场长亲自将骨灰装到一个价值上万元的水晶骨灰盒里,又亲自递到市长的手里。就为了烧这么一个老家伙,整整花了十万元,市长一个子儿也不用掏,全部由火葬场买单。你说,哎,你说,市长能不高兴?"大力说完了,伍天舒听得直发愣。
"那……那还用说,他该恨不得多烧几个吧?"
"市长非常满意,临走的时候题词-人民的好火葬场-,还说在这样的火葬场火化,烧得开心,烧得放心,烧得舒心。操他娘,自己不花钱,当然舒心!"
太史公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现在伍天舒知道:人固有一烧,或用最好的炉子,或用最差的炉子。
那段时间,伍天舒的心情就像正弦曲线一样波动,像布朗运动一样没有规律。局里的人几乎都知道了伍天舒和吴天舒的故事,而这成为局里比较经典的笑话。
再这样下去,伍天舒怀疑自己很快就会疯掉。
直到有一天,他的生命改变了。
那一天,他收到了爹的来信,信里说:二狗子(伍天舒的小名),咱们家的祖坟冒青烟了。
伍天舒不知道祖坟冒青烟是个什么场景,也不知道是白天冒的还是晚上冒的。但是,他知道一点,祖坟冒青烟一定是着火了,换句话说,他要走好运了。
从祖坟冒青烟开始到走好运,大概相隔了一个多月。其间,伍天舒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他爹看错了,把别人的祖坟看成了自己家的。
雷电交加,白天简直成了黑夜,雨水像憋了一晚上的宿尿一般倾泻而下,没有人能够挡得住。风将雨水吹到了办公室的窗子上,像雹子一样噼噼啪啪。街上,水越来越深,下水道基本上被堵住了。
过去,每当遇到这样的天气,伍天舒就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发出一种类似于狼发情的叫声。伍天舒的娘告诉他说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她生伍天舒的时候正好赶上狂风暴雨。但是伍天舒暗中听奶奶说过,他出生的时候正好有一头狼被打死,伍天舒说不定就是那头狼投胎的。
不管怎样,伍天舒还是憋住了不叫出来,他怕把办公室的大姐们吓着。可是,世上最难受的事情就是憋,憋什么都难受。快憋不住的时候,他决定找马大姐聊天以便转移注意力。他正要说话,马大姐突然大声说话了。
"如花,来啦?"马大姐对着办公室门口大声说道,声音热情。伍天舒急忙看去,只见一个女人正从门口路过。
"是,马大姐。"那女人停了下来,应了一句。
"你爸爸在吗?"马大姐问,很关心的样子。
"在。"那女人说,并没有走进来的意思。
"这么大雨,进来坐坐再走吧。"马大姐邀请道。
"不了,还有事,你忙,我先走了。"那女人笑笑,走了。
这是个女疯子,这样的雨怎么走?
可是,奇迹出现了,雨几乎在一分钟之内停了下来,甚至太阳也出来了。伍天舒顿时好受了许多,他觉得这个女人有些神奇。他看见外面的街上,刚才那个女人骑着自行车走了。
伍天舒目送这个女人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为止。
"小伍子,看上她了?告诉你,那可是局长的女儿啊!要是泡上她,那可就妥了。"马大姐半讽刺半认真地说。
"嘿嘿。"伍天舒依然傻笑。
"她在中药厂上班,离这里可不近。"马大姐似乎什么都知道。
现在伍天舒相信了,祖坟上的青烟是不会白冒的,那是为局长的女儿冒的。
伍天舒虽说吃上了城里饭,但是还没有敢想娶个城里媳妇儿。
分配到局里之后,大姐们平时闲得发慌的时候,也给他介绍过几个女朋友,可是除了他瞧不起的,就是瞧不起他的,多数是瞧不起他的。最让他伤自尊的是一个看上去傻乎乎粗壮得像举重运动员的女孩,伍天舒本以为自己看不上她,谁知道她先说她看不上伍天舒,好像伍天舒比她还差,弄得伍天舒好几天吃不下饭。
每一次失败,伍天舒都用"我还年轻"来自慰,给自己找台阶。可是,这一次他决心要全力出击了,为了让吴天舒的阴影永远从他心中抹去,他决定搞定局长的女儿。
"人家可是局长的女儿啊,我行吗?"伍天舒自问。这个时候他想起了大力,人家连火葬场场长的女儿都不怕,我怕什么?
伍天舒给大力打了一个电话。大力鼓励他不要放过机会。"要快、要准、要狠,也许这就是你生命中的伟大转机。"大力在电话里说,他还告诉伍天舒他就要升科长了。
这一次伍天舒没有把自己的计划告诉马大姐,因为那就等于告诉了局里的每个人。弄不好,偷鸡不成蚀把米。
伍天舒动用了他所有的智慧,再加上大力的大力帮忙,局长女儿的资料迅速被他收集到了。
局长的女儿叫如花,如花似玉的如花。自从伍天舒暗恋上她之后,就觉得她真的如花了。如花在中药厂生产科上班,住在厂里的单身宿舍。如花人很朴实,毕业于技校,身高一米六,跟伍天舒很搭配,年龄也搭配,比伍天舒大三岁。家乡的说法:女大三,抱金砖。
伍天舒买了一辆自行车,加重的可以搭人的那种。他爹和他娘从前看见这样的自行车很眼馋,伍天舒实现了他们的愿望,而且他会用这辆车为他们娶个儿媳妇,如花的儿媳妇。
从那之后,伍天舒晚上手淫的对象就成了如花。
俗话说: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就在伍天舒焦急等待勾搭如花的机会时,发生了一件事。
那一天,下楼梯的时候局长摔了一跤,因为他踩在西瓜皮上了,下巴摔破了,门牙也掉了半个。
全局的人有近一半护送局长去了医院,保卫处则展开了"是谁扔的西瓜皮"的专项调查。伍天舒想凑上去加入护送局长的队伍,结果被主任撵出来了。
"你凑什么热闹?没看见都是副处长以上的吗?"主任不客气地说。
伍天舒很没面子,他竟然没有救死扶伤的资格。
不过,很快他就省悟过来了。五分钟之后,一辆加重自行车已经奔驰在马路上,目标:中药厂。
第4节
4
结婚了!我伍天舒要结婚了,要跟如花结婚了,要跟局长的女儿结婚了!
我的心情很激动,很兴奋,基本上属于无以言表的那种。
原本,我准备多请些人来参加婚礼,可是丈母娘表示应该婚事新办,简朴一些比较好,免得人家说闲话。再说,如花是二婚的,也不好搞那么大动静。我知道,这是局长的意思。
既然丈母娘这么说了,我和如花也乐得少花钱。丈母娘找了一个看上去很一般的饭店,订了五六桌,我们各自去请自己的朋友和同事,再加上他们家的几个亲友,算是凑齐了一套阵容。至于我老爹老娘,我想还是算了吧,土得掉渣,就别来丢人现眼了。
我在想,在婚礼上,对老丈人我应该叫爹,还是叫爸爸,还是叫局长?——
摘自《伍天舒日记》
伍天舒用了十五分钟赶到了中药厂。这一截路他是踩过点的,平常最快也要二十分钟。
在中药厂,伍天舒很容易就找到了如花。
"你是如花,呼呼。"伍天舒喘着气,满头大汗。
"你是?"如花有些吃惊。她吃惊的样子让伍天舒很着迷。
"我是你爸爸……呼呼,"伍天舒上气不接下气,顿了顿,"……局里的办公室的伍……伍天舒。你爸爸受伤了,被西瓜皮磕掉了门牙,下巴也破了。妈的,不知道哪个王八蛋乱扔西瓜皮,真没有公德。"
伍天舒故意前言不搭后语,装作很悲伤很愤怒的样子。
"谢谢你,送医院了吗?"如花很镇定,不愧是大家闺秀,一点也不慌。
"送了,他们不让我送,我就给你送信来了。"
"是吗?"如花笑笑,看上去挺美。伍天舒咽一口口水,心想,就算在他们家乡里,如花也算得上一流的美女了。
"你去看你爸爸吗?我用自行车带你,车是加重的,很稳当。"伍天舒拼命地讨好。
"不用了,去了医院就没事了,我还要上班。"
如花并没有坐伍天舒的自行车,不过她给伍天舒倒了杯水喝,还给他拿毛巾擦汗,用的是她自己的毛巾,闻着很香。
伍天舒认识如花之后,就隔三差五找借口去见她。虽然是局长的女儿,她一点架子也没有,很朴实的样子。就凭这一点,伍天舒就觉得她比火葬场场长的女儿强。火葬场场长的女儿可是一个很蛮横很奢侈的女人,之所以看上大力,一半以上的原因是因为大力很壮实,做她的性工具很合适。
如花很诚实,她告诉伍天舒她是离过婚的,她的前任老公被关进去了,犯的是强奸罪。
伍天舒不在乎,离过婚的女人更有经验。他爹早就对他说过:"你一定要娶个城里的媳妇回来,离过婚的也行。"更重要的是,离婚不会改变她是局长女儿这个现实,而且她是局长的独生女儿。
一开始,伍天舒还要挖空心思找个什么借口去见她,最常见的就是正好路过那里顺便去看她。到后来,他也就不找借口了,因为傻瓜都能看出来他在追求她。
伍天舒的泡妞手段实在不高明,除了遛马路,就是看电影,最多滑滑旱冰。其他的他也不会,就算会也花不起那个钱。曾经有一次,大力给了他两张卡拉ok的免费票,他和如花去了,结果他的歌喉吓跑了一半的人,另一半则要呕吐。还好如花没有吐,就是笑得肚子疼。按照现在流行的说法,伍天舒的唱法就是原生态唱法,实际上就是吼。
从那以后,伍天舒再也没有请如花去歌厅了。
伟人说过: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伟人还说过:能忍则忍。
伍天舒的爹是乡里有名的老实人,伍天舒曾经听说爹刚结婚的时候,伍天舒的娘就被村支书强奸了,爹竟然也忍了。十个月之后生下伍天舒,有人怀疑伍天舒的爹实际上是村支书,弄得伍天舒感觉自己身世不明,还怀疑自己有村里贵族的血统。
那一天伍天舒约如花去看电影,如花说她要加班,去不了。没办法,票都买了,扔了怪可惜,伍天舒只好去退。狗日的售票员不肯退,伍天舒没办法,只好站在门口卖票,卖了半天,只卖掉一张。没办法,只好自己去看。走进电影院,坐好了,他发现前面几排有个人头好熟悉,仔细一看,奶奶的,你猜是谁?如花。如花的身边是一个男人,两人有说有笑的样子。
《sadmovies》这首歌是伍天舒会唱的第一首外国歌,确切地说是会吼的第一首外国歌。这首歌特别适合于吼,准确地说是适合哀号。歌的内容就是一个女孩在电影院发现自己的男朋友跟她最好的朋友在一起,结果,那个女孩哭了。
伍天舒这个时候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傻女孩,不过他没有哭。他只是转身出了电影院,骑上自行车走了。
他躲在被窝里哭。他绝望了,想不到如花是个脚踩两只船的烂货,自己被抛弃了,似乎吴天舒的冤魂还像原来那样缠着自己。
"人家是局长的女儿,凭什么会看上我?我不过是一个癞蛤蟆而已。呜呜呜呜。"伍天舒哭得好伤心。
第二天,伍天舒给大力打了电话。
"你不能退缩,要跟那个男的斗!"大力在电话里说。他说局长的女儿也是人,也需要男人,需要好男人。什么是好男人?就是像癞皮狗一样追求她的人。大力说:"女人就这么判断的。"
经过大力的开导,伍天舒又有了一点信心。
"你先弄清你的对手是谁。现在你在暗处,他在明处,你不怕他。"大力给了伍天舒具体的办法,他说如果需要的话,他还愿意帮忙。
大力还告诉伍天舒一个好消息,说他老丈人最近已经升为民政局副局长兼党组成员了。因为在过去的两年里他给八名市领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有的是死了爹娘的,有的是死了夫人的,还有个别的是自己死了的。总之,他们都在火葬场受到了大力老丈人无微不至的接待,他的老丈人也因此而受到广泛赞扬。
"他们怎么不早死几年?那我现在就是局长了。"大力的老丈人这样说。
"想想吧,我老丈人烧了二十多年人都没有灰心,你凭什么要灰心?"大力最后这样激励伍天舒。
伍天舒依然去找如花,依然请她看电影,就好像他自己是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傻瓜。那个男人伍天舒也调查清楚了,原来是如花她们厂里的一个维修工。
现在伍天舒的心情好了很多,觉得维修工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在如花的面前,伍天舒尽力施展自己大学里学到的那点文学功底,有事没事写两首爱情诗给她,有时真能感动得她想落泪。
就这样过去了两个月。
在一个雷电交加的日子里,如花突然来到了伍天舒的宿舍,当时他正在吃一锅面,吃得肚子有些撑。
这是如花第二次来伍天舒的宿舍,从前她担心被人看见。
她的衣服都湿了,紧紧地贴在她身上,连乳头都看得清清楚楚。伍天舒不免有些肉紧。正在他起了邪念的时候,如花一把抱住了他,眼中是奇怪的目光。伍天舒浑身一颤,心想,难道如花也起了邪念?
"天舒,我……我对不起你。呜呜呜呜。"如花哭了,一边哭一边说。
"坏了,要抛弃我了。"这是伍天舒的第一反应。
伍天舒悲愤交加,冷冷地说:"算了,你又不欠我什么。"
"我……我背着你跟另一个男人来往了很久。呜呜呜呜。"
"是吗?"伍天舒继续冷冷地说。
"可是他……他不是个好人!呜呜呜呜。"
伍天舒愣了一下,听如花这样说,她并不是要抛弃自己,但是听这口气,她一定是被那个维修工给奸污了,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根本不是真的喜欢我,他是想利用我!呜呜呜呜。"
"利用你什么?"
"利用我爸爸的关系,调到你们局里去。呜呜呜呜。"
"原来这样,真卑鄙!"伍天舒说。他觉得"卑鄙"不是个什么坏词,这世道,谁不想利用谁?
"天舒,你才是真正爱我的,是吗?"
"当然,我爱你不是因为你爸爸是局长,就算你爸爸是流氓,我也同样爱你。"
"你真好。"
他们紧紧地拥抱着。伍天舒实在没有想到,胜利来得这样容易。
"傻样,还不快给我找件衣服穿。"如花终于说话了。
伍天舒找了几件不男不女的衣服来给她穿。她让他转过身去,开始换衣服。伍天舒偷看了她的身体,那是他第一次看女人的裸体,不过他忍住了冲动。他要汲取那个维修工的教训,要装得自己很高尚,以免如花说他爱她只是爱她的身体。
出了阳平关,就是一马平川了。
在那个雷电交加的日子之后,伍天舒和如花的感情就快速发展起来,就像他的加重自行车那样既稳又快,那个维修工再也没有出现。
有一天,伍天舒壮着胆子亲了她。她竟然不反抗,还反过来亲他,他知道妥了。他想起家里养的那两头猪亲嘴的模样,忍不住笑出来。
终于有一天,伍天舒可以去见未来的丈母娘,也就是可以去局长的家了。他很兴奋,特地买了一件西装,皮鞋也打上油,还请人帮他打好了领带,买了两条中华烟和两瓶五粮液,忐忑不安地去了局长的家。
"见到局长的时候,我该怎么说话?"伍天舒很紧张,可是如花让他不要紧张。
如花说对了,因为局长根本就不在家,只有局长夫人在家。局长夫人很熟练地接过伍天舒手中的礼物,看得出来,她接礼物接习惯了。
伍天舒未来的丈母娘是个很和蔼的人,一点也不挑剔。这让伍天舒高兴,替自己高兴的时候也替局长高兴,高兴他有这么好的老婆。
出乎伍天舒意料的是,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丈母娘就同意了他和她女儿的那档子事。
"局长,我们就快成一家人了。哈哈!"离开的时候,伍天舒心中暗自得意。
那段时间里,伍天舒觉得局长对他很和蔼,连看他的眼光也有些老丈人看女婿的意思。
伍天舒的情绪一天比一天好,快要苦尽甘来了。头上的白头发一天比一天少,脸上的皱纹也平了很多。
很快,马大姐她们就知道了,她们也替伍天舒高兴。到这个时候,伍天舒才感受到什么是阶级感情,嘲笑他的人们不嘲笑他了,看见他都是很友好地点头哈腰。
终于,伍天舒向如花求婚了。如花含着泪决定嫁给伍天舒的那一刻,伍天舒几乎晕了过去。
伍天舒不敢相信,他一个土包子的儿子,竟然能娶到局长的女儿,局长的女儿啊!从前,他的最高理想就是吃上公家饭,如今他不仅吃上了公家饭,还找一个城里的女人做老婆,不仅找了城里的女人,还找了局长的女儿。在伍天舒老家,几百年也出不了一个局长啊,何况是局长的女儿。
伍天舒给他爹写了一封好长的信,向他报告这个喜讯。他想他爹一定会流泪,然后把他的信拿到村子里的广播站去广播。想当年,村里的二愣子娶了副乡长的女儿,二愣子一家足足得意了半年,直到俩人离婚。
1949年的10月1日,毛主席在天安门广场庄严宣布:中国人民站起来了!
现在,伍天舒也想庄严宣布:吴天舒,你这个死鬼,滚吧!
伍天舒和如花的婚礼很隆重,客人们也很赏脸,气氛还算不错,吃得也好。
可是,局长没有来。局长竟然没有来!
丈母娘解释说局长有重要公务来不了,不过,他托她带来了贺礼。
局长的贺礼是"艰苦朴素"四个大字,还不是他自己写的。在文具店里,这样四个字的横幅也就五六块钱一张。
说实话,伍天舒很失望,不过还是装得很高兴,他说这四个大字会让他受用终生。客人们对着横幅鼓掌欢呼,都说这样的贺礼才是最珍贵的。
晴天霹雳。
如果你不知道什么是晴天霹雳,伍天舒可以告诉你。
婚礼结束后,大家都走了。
如花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伍天舒,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伍天舒不知道怎么办,是直接上去扒她的衣服还是先把灯关掉,他觉得第一次还是先关灯比较好一点。
可是,在他关灯之前,如花对他说话了。
"天舒,我有事要告诉你。"
"什么?"平淡温柔的声音。
"我不能再瞒着你。"
"什么?"吃了一惊的声音。
"我爸爸他……他……"
"他什么?"急促不安的声音。
"他不是我亲爸爸。"
"什么?"悲愤交加的声音。
晴天霹雳。
第5节
5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从来就不是好东西,任何东西都是这样的。当然,费了很大劲得到的很可能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来说去,这世界上好东西本来就不多。
我早就在想,癞蛤蟆凭什么会吃到天鹅肉?如果癞蛤蟆也吃到了天鹅肉,那么这样的天鹅肉不是腐烂变质的就是有毒的。
作为一个局长的女儿,如花凭什么看上我这个癞蛤蟆?因为她就是一个插着天鹅羽毛的癞蛤蟆。
从那以后我养成了一个习惯,太容易得到的东西绝对不要。譬如买菜,一讲价就讲成的,我绝对不买,那菜一定有问题。讲了半天价也讲不成的,我买。所以,每次我都买到最贵的,可是我愿意。
——摘自《伍天舒日记》
费了吃奶的力气,弄回来一个伪劣产品。
伍天舒现在知道为什么如花总是不愿意跟他提起局长,知道为什么如花只能在中药厂穷混,知道为什么局长不来参加婚礼。伍天舒有一种上当的感觉,他把局长送的"艰苦朴素"扔进了公共厕所的马桶,结果堵了马桶,新婚之夜就折腾马桶了。
按照如花说的,她不是局长的亲女儿,如花的妈妈是带着如花嫁给局长的。那时候局长还是个修下水道的工人,在修马桶的时候认识了如花的妈妈。后来如花的爸爸在一个雷雨交加的晚上掉进没有井盖的下水道淹死了,是局长亲自将如花的亲爸爸捞了上来。当然,那时候的局长只是个下水道工人小组长,还配不上"亲自"这两个字。
就这样如花的妈妈带着如花嫁给了局长,后来如花添了一个弟弟。谁知道弟弟十二岁的时候也掉进下水道给淹死了。如花那时候不懂事,随口说了一句"生于下水道,死于下水道",被局长一巴掌扇倒在地。原本局长就不喜欢她,从那之后就更加不喜欢。
伍天舒知道自己白忙活了,如花如果不是局长最恨的人,基本上也是最不喜欢的人。在这一点上,如花的看法与他一样。
结婚的第二天,伍天舒又收到了他爹的信,他爹说上次祖坟冒青烟看错了,是祖坟后面有人熏兔子。
早说啊!
局长很不友好,甚至不让伍天舒叫他爸爸,说大家在一个单位,要注意影响。在单位里遇上,局长就像陌生人一样,爱理不理的样子。
"去他妈的,不让叫,老子还不想叫呢!"伍天舒窝着火,有时这样想。
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伍天舒在如花家里撞上了局长。那天局长不知为什么有些高兴,竟然留伍天舒和如花吃饭。这让伍天舒有几分感动,莫非翁婿和好的日子就要到来?和谐万岁。
喝了几盅酒之后,局长兴头上来,很和蔼地问:"小伍啊,你知道当初你是怎么分到局办公室的吗?"
"我知道,有一个叫吴天舒的,他死了,我就替他了。"伍天舒喝多了点,一高兴,脱口而出。
"是啊,是啊。"局长说话也有些兴奋,似乎他很庆幸这样的结局。紧接着他盯着伍天舒,充满遗憾地说:"你说,我怎么就能把吴天舒记成伍天舒了呢?糊涂啊!要是革命工作都这样,共产主义非泡汤不可。唉,来来,干一杯!"
局长举起酒杯,用奇怪的眼神瞪着伍天舒,分明在说:"我怎么一不小心把你这么个东西给放出来了呢?"
"我要拉屎。"伍天舒放下酒杯,转身上厕所了。
"不错,我是个癞蛤蟆,可是,癞蛤蟆也有癞蛤蟆的尊严。"伍天舒在厕所里对着镜子说。
那一顿饭,局长再也吃不下去了,也再也没有和伍天舒说话。
那一次之后,局长对伍天舒比对陌生人还要糟糕。
从前,局长挂在嘴上的是"廉洁奉公",现在,他最常说的成了"大义灭亲"。每次开大会一定要点名批评伍天舒,好像这样就显得他很公正似的。
马大姐早就看出苗头不对。日子久了,伍天舒将实情都告诉了她。
"不听我的,看见了吧?看见了吧?"马大姐很得意,她对伍天舒没有从一开始就向她通报感到很不满意。
"唉!"伍天舒连傻笑都免了,直接叹气。
伍天舒的日子越来越难熬。局长对他的态度很糟糕,有的时候还当着很多人告诫他:你不要以为和我攀上了亲戚就可以为所欲为。
靠!谁他妈为所欲为了?伍天舒哭笑不得。
有好几次,局长想把他弄到乡镇企业去,多亏了丈母娘以死相威胁,局长才一次又一次放过他。这让伍天舒多少有点感动,觉得如花还是真的爱他。同是天涯沦落人,看在这一点上,伍天舒决定和如花过下去。
有的时候,伍天舒看见如花就想起局长那张丧门脸来。日子长了,他还动过离婚的念头。可是他不敢啊!古人说:擒虎容易纵虎难。要是真跟如花离了,局长就更有理由收拾他了。
不过,局长还是小小地收拾过他几次,其中一次让他去食堂洗菜,足足让他洗了两个月,还说是锻炼他。
上次西瓜皮怎么没有摔死他呢?伍天舒这样诅咒。
每次给他爹写信,伍天舒都要问一问祖坟是不是冒青烟了。如果祖坟冒青烟的话,他的心愿就是局长赶快死。
局长终于没有熬到伍天舒的祖坟冒青烟的那一天,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他偏瘫了,据说是上次踩西瓜皮摔伤留下的后遗症。
局里的人纷纷去医院看望他,实际上是去打探他还有没有站起来的可能。
"伍天舒,你不去看看局长吗?"主任问,他看伍天舒在那里游手好闲的样子似乎很快活。
"等我熬到副处才有资格去看啊。"伍天舒说,就差笑出来。
"再怎么说,他也是你老丈人啊!"主任有些不高兴。
伍天舒没有说话,他想起局长大义灭亲时的样子来。活该!这一次他自己被阎王爷大义灭亲了。
局长就这么完蛋了。伍天舒决定不去看他,除非混上副处级,然后去故意气气他。
不管怎么样,现在,吴天舒这个死鬼终于可以从伍天舒的脑海中被抹掉了。
那天晚上,伍天舒请如花去吃了一顿,穿着结婚时的衣服。回家的时候,在墙上贴上"喜"字,好好地和如花亲热了一个晚上,算是补偿新婚之夜被葬送的快乐。
如花也高兴,不过想想她老妈,心情还真有些沉重。
局长瘫了,新的局长很快就来了。一个局长倒下去,另一个局长站起来。这世道,缺什么也不缺当官的,局长的空位是不会过夜的。
伍天舒对新局长并不抱什么幻想,但是至少新局长不会让他想起吴天舒,也不会在他身上大义灭亲。
原本,伍天舒就准备在这个小职员的位置上混下去,如果什么时候能混个一官半职的,那他就很满足了。
"二狗子,在城里混,坏人多。咱们农民缺心眼,跟人家斗不过。听爹的,老老实实做人,自己努力工作,少说话多干活,吃点亏就吃点亏,别让人家给赶回农村来就行了。"爹在信里这样写道。伍天舒觉得爹的话挺对。
可是,一次同学聚会改变了他的想法。
那是大学毕业五周年的同学会,乱七八糟的同学来了十多个。由于毕业之后混得很狼狈,伍天舒平时也少有和他们联系。
大家谈起自己毕业后的命运,结果算来算去,班上一共二十五个同学,除了一个走私白粉被枪毙的,混得最惨的就是伍天舒了。
伍天舒很没面子,觉得自己很失败。
老六是伍天舒宿舍最聪明的,大学的时候就把班花给骗上床了。现在,他混得不错,竟然已经成了处级干部,而且是在市里一个很有权的单位。
"老六,我问你,你是怎么爬这么快的?你都处长了,我还在科员的生死线上挣扎,给俺传经送宝吧!"酒过三巡,伍天舒悄悄问老六,他就坐在伍天舒的旁边。
"老伍,你不是不知道,我老六传经不行,授精还行。"老六嬉皮笑脸地说。他总这样,当年班上的黄段子都是他传播的。
"哎,我是严肃的。"伍天舒说。
"好,那我也严肃一点吧。"老六喝了一口酒,说,"要升官,关键的是要严格要求自己,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多干活少说话,干什么都不要讲条件,行不行先干上。啊,洗不洗先泡上,抽不抽先叼上,干不干先套上,给不给钱先干上。"
老六就是这样,说着说着,黄段子就溜出来了。
"哎,说真的。"伍天舒连忙阻止他,这会儿,多好的黄段子他都笑不出来。
"真的,就是这样。譬如说我,每天最早一个到单位,最后一个回家,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以上,节假日还不休息,还不要加班费。别人不愿意干的,我干;别人干不了的,我干。对大家有好处的事情,干;对自己有好处的事情,坚决不干。就这样,我的精神感动了领导,也感动了同志们,于是领导提拔我,同事们佩服我,我就当了处长。"老六说,一副很认真的样子。
伍天舒端了一杯酒,却喝不下去。他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的老六,想不到他的变化这样大。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伍天舒受到震动,他一向以为自己够任劳任怨的了,可是跟老六比起来,真是差得远,怪不得人家当了处长,自己还是科员。可是他还是有些疑惑,他看见的那些升官的,似乎都不是这样的。
看着伍天舒真诚却略带疑惑的眼神,老六笑了:"哈哈,告诉你吧,刚才说的那不是我。"
"那是谁?"伍天舒随口问。
"雷锋啊!哈哈哈哈。"老六大笑起来,好在大家都在大声说话劝酒,没有人注意。笑完了,老六说道:"你以为学雷锋就能升官啊?那雷锋死的时候就不应该只是个小班副啦。"
伍天舒无语,他知道老六是对的,尽管老六戏弄了他。
大学同学们在一起,吃吃喝喝都没有什么禁忌。喝到最后,大家都有些喝多了。
"老伍,升官秘诀真的想学吗?"老六喝多了,却还清醒,问。
"还会假想吗?"
"好,我这次真的告诉你。最简单的办法,找个好老丈人,升官、发财、出国随便挑。什么是老丈人?就是老是能够倚仗的人。"
"不行了,我已经找了个假冒伪劣的。"伍天舒解释了一遍。
老六笑坏了。笑完,他说他找了一个正宗的,虽然也不是原装的。至于那个班花,早就给他甩掉了。
"第二招,给领导当秘书。领导上,你也上;领导不上,你也有机会上。"老六还有办法。想想看,真他妈正确。
"我土不拉叽的,领导也不想让我当秘书。再说,我也没有路子。"
"第三招,给领导送好处。"
"有没有不花钱或者少花钱的办法?"
"真有,投其所好。陪领导玩爽了,他一高兴,你就上去了。陪领导打桥牌,陪领导搓麻将,陪领导喝酒什么的,好多人不就这么上去的?"
"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老六用吃惊的眼睛瞪着伍天舒,然后倒头睡着了。
直到现在,伍天舒仍认为是那次同学聚会改变了他,改变了他的一生。
"老六说得对,升官就可以发财,发财就会有尊严。"伍天舒反思道。
那天晚上,他觉得自己很没有尊严。同学们点的菜,他连名字也叫不上来;他们唱的歌,他听都没听过。
同学们谈的什么出国泡妞之类的事情,伍天舒想都没想过。什么俄罗斯的、日本的、越南的,妈的,伍天舒到现在只摸过如花的屁股。
聚会结束的时候,伍天舒假装喝多了,一句话也不说,其实那是害怕买单。可是他根本就不应该害怕,好几个同学为了买单争了起来,不是争着不买,是争着买。而且,不是通常见的那种虚情假意的争,是真的争。
"我来,反正我回去报销。"
"我也可以报销啊,让我来。"
"还是我吧!来,服务员,再拿两条烟,一块儿开到发票里去。"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买的单,反正是能报销的。
大家告别的时候,伍天舒推着自行车。看着好几个同学的汽车奔驰而去,车屁股后面冒出了青烟。
"妈的,祖坟冒青烟有个屁用,自己有辆车冒青烟才是实在的。"伍天舒想。
第6节
6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不立。
我决心让自己当官,我知道我的动机很不纯,不是为了祖国建设,更不是为了解放全人类,而是为了自己能够有车坐,能够有公款吃喝,能够在同学聚会的时候谈笑风生然后大声叫着自己来买单。
要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就要当一个更好的公仆。这是老六说的,他这样解释自己强烈的当官欲望。
我不知道,一旦我当了官,是不是就会成为贪官,我听说过"十官九贪"这个说法。
可是我还是想当官,当贪官也没有什么不好,因为东西就在那里,你不贪,别人也会贪。最简单的例子,局长换了好几个,局里哪次分房不是局长们先挑?哪次分房有我们的戏?难道他们都是贪官?这说明不管他们是不是都是贪官,好处都轮不到我们平头老百姓——
摘自《伍天舒日记》
同学聚会当晚,伍天舒久久不能入睡。他想了许多,从自己的爷爷开始想起。他想:如果我爷爷当官,我爹就不会那么穷;如果我爹当官,我就不会混得这么差。所以,我一定要当官,做贪官也比不做官强。
伍天舒在上厕所的时候下定了决心。他知道深圳有一个大牌子,牌子上写着:空谈误国,实干兴邦。他决定把这当做自己的座右铭。
从厕所回来,如花也醒了。伍天舒将自己的决心对如花说了,如花也支持他。
"你要是当了官,我也可以在家里收礼了。从前看着我妈收礼,你知道我有多么羡慕吗?我妈常说收礼也是一门学问。"如花说,她是爱伍天舒的,虽然她是个假冒伪劣产品。
有的时候,假冒伪劣产品也不一定就比真的差。
伍天舒给老六打了电话,是在火车站打的,他怕在办公室打被人听见。
其实他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就是问问老六该怎么下手。
"你有钱吗?"老六问。
"没有。"伍天舒紧张地看看周围,生怕有人在偷听。
"有当官的亲戚朋友吗?"
"那就是你了。"
"那你只有一条路。"
"说吧。什么?"
"投其所好。"
"怎么开始啊?"
"先弄清你们局长有什么爱好,如果是高尔夫这一类花钱的,你就趁早死了这份心;如果有幸他有什么廉价的爱好,那就可以下手了。"
"好。"
"怎么你那边那么吵?你在哪里?火车站?"
伍天舒挂了电话。现在,他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有马大姐在,就没有什么查不到的。
局长的爱好很快被伍天舒弄清楚了,就因为那一次去北京出差碰上了聂卫平,他喜欢上了围棋,从此天天下棋,每次都说自己跟聂卫平下过。他甚至喜欢在平时的工作中把围棋术语运用进去,如果谁也能运用围棋术语的话,他就会用很惊奇和很欣赏的眼光看着他。
可是,伍天舒从来就不下围棋,他都弄不懂围棋是怎么围的,这下他有些犯难。他觉得自己天生就不是下棋的料,否则也不会去学文科。自己唯一有一点知识的棋算是象棋了,什么"象走田马走日隔一个子好打炮"什么的,不知道围棋是不是也是这类东西。
"废话,要是局长爱掏鸟窝的话,你明天就是办公室主任了。"如花急了,比伍天舒还急,"你要改变自己,而不是改变局长。"
这些都是废话,道理伍天舒自然懂。要想当狗,就要学会吃屎,他爹早就对他这样说过。
"如果爹会外语的话,他一定是个伟大的哲学家。"伍天舒突然觉得老爹是个很懂哲学的人。
市里有一个棋苑,伍天舒决定去那里看看。哲学书上说:"先有感性认识,才有理性认识。"这样的狗屎哲学虽然没有什么狗屎用,但是他还是觉得先去看看比较好。
棋苑里挺热闹,因为伍天舒是星期天去的。下棋的人不少,但是像他这么大岁数的人不多,不是老的就是小的。
伍天舒转了一圈,发现下什么棋的都有,围棋、国际象棋和中国象棋都有。他一时没有弄明白自己该站在哪里看。去小孩那里吧,觉得自己丢人;去老头那里吧,觉得比较无聊。怎么办?
最后他还是来到了两个小孩那里,两个小孩看上去挺老实的。
伍天舒基本上站得很直,两臂交叉放在胸前,头稍稍有一点向下倾,用一种很轻视的眼光看着棋盘,如果用一个词形容,就叫"睥睨"。他觉得自己看上去很像一个教练,或者像一个家长,这样不会让别人觉得他是一个不会下棋的傻瓜。
两个小孩抬头看看他,然后继续下。不过,他们说话的声音明显小了很多。伍天舒知道是为什么,当一个大人突然用这样暧昧的眼光看着一个小孩的时候,那小孩不害怕才怪。
看着看着,伍天舒也不知道怎么就开始弯下腰去了,那两个小孩好像也忘了他的存在。不过伍天舒什么也没有看懂,越看越糊涂。
下着下着,下白棋的孩子突然从棋盘上拿起七八颗黑棋子来。这是干什么?对了,一定是吃了黑棋。
可是,这个孩子竟然把黑棋子还给了下黑棋的孩子,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吃了还要还给他?
"你怎么把棋子还给他了?"伍天舒看不明白,脱口而出。
两个孩子这个时候才重新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大人,然后用很轻蔑的目光看看伍天舒,好像发现了一个大傻瓜。
"不下了不下了,咱们走吧!"下黑棋的小孩说。两个小孩迅速收拾好了棋子,一溜烟跑了,边跑边笑,还回过头来看伍天舒两眼。
妈的,真丢人哪!早知道这样,不如去看老头下。
感性认识就是这样了。看来,理性认识更重要。
伍天舒买回了围棋,玻璃子的那种,云子他买不起。
他从最基础的开始学起,什么叫吃子,什么叫紧气,什么叫征子,所有这些,他都学会了。
他买了好几本书回来,除了入门的,就是布局、死活,还有著名的棋谱,什么聂卫平的、吴清源的、坂田荣男的、小林光一的,等等,然后开始认真学习。
如花跟他一起学,从一开始她就下不过他。
"你要是局长就好了,我天天赢你。"伍天舒说。
"老公,你真行,你一定行。"如花挺崇拜地说。
可惜的是,她不是局长,她只是局长的女儿,而且不是亲的,而且是前任局长的。每当想起这些,伍天舒就心情沉重。
学棋两个月了,每次"家庭杯"伍天舒都是冠军。
"我可以去找局长下一盘了吧?"伍天舒说。
"我看没问题,你要再练练,就是专业棋手了。"如花说。
听如花这么说,伍天舒决定还是再练一练,因为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她们很容易崇拜一个人,而她们崇拜的往往就是蠢货。
"不行,我还缺乏一点实战经验。"伍天舒说。
伍天舒又去了棋苑。他决定去那里看看,看看能不能找个人下一盘,看看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水平。
棋苑里依然很热闹,很多人在下棋。伍天舒在一张桌子前站住。那里两个四十多岁的人正在下围棋,都盘腿坐着,鞋随意地甩在地上,脚上都穿着有洞的袜子。
两个人下棋的声响不小,噼噼啪啪地往桌子上砸着棋子。伍天舒仔细看着,这两个人下得不错,他觉得每一步都是妙手,好像聂卫平来下也就这样了。
"妈的,老子刚刚把棋练好,厂长又不喜欢下棋了,倒害得老子上了瘾。"其中的一个说。真他妈巧,看来他下棋的目的跟伍天舒是一样的。
又看了一阵,伍天舒有些受不了了,这两个人穿的都是尼龙袜,臭得一塌糊涂。最恶心的是,其中的一个人还经常用手穿过袜子上的洞去抠自己的脚趾缝,然后放在鼻子边上闻。
伍天舒走开了。
"下棋吧?"一个人在身后说,声音有些沙哑。
伍天舒回头一看,见一个大约五十来岁的老先生正站在身后。老先生带着一副眼镜,牙有些发黑,嘴里散发出一股烟臭,手上提着一副围棋。
"你看别人下已经很长时间了,何不自己下一盘呢?"老先生说。
"嘿嘿。"伍天舒拿不定主意,想下,又怕下不过他。
"别看不起我,我可是陈祖德的师弟,当年一起下棋的。"老先生说。见伍天舒有些吃惊,老先生接着说:"我叫陈祖文,跟陈祖德有关系呢。"
陈祖德?伍天舒自然知道,那可是聂卫平之前中国的第一围棋高手。跟他的师弟下棋?伍天舒简直不敢相信。
陈祖文见伍天舒好像有些犹豫,连拉带拽,把他拉到了一张桌子旁,不由分说,摆好了棋盘。
"黑先白后,你先。"陈祖文让伍天舒下黑棋,一边说,一边也脱了鞋,蜷了腿坐在石凳子上。伍天舒注意到,陈祖文的袜子也都是洞,而且也散发着奇臭的气味。
难道,难道这就是棋手流行的习惯吗?
这就是伍天舒下围棋的处女秀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第一次会是跟陈祖文。陈祖文的动作看上去很专业,伍天舒则很紧张,下棋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陈祖文棋下得飞快,而伍天舒则慢很多。因为是第一次下,他想一定要下好一点。
"看来,你是长考派。"陈祖文说。妈的,什么是"长烤派"?伍天舒没听明白,不过还是假装赞同地点点头。
伍天舒的处女秀下了三个小时,浑身都被汗湿透了,因为他很紧张。
出人意料的是,最后的结果竟然是伍天舒获胜了,陈祖文的一大块棋被征吃掉了。
伍天舒兴奋极了。妈的,初战告捷啊!这简直是初出茅庐第一功。而且,他战胜的是陈祖德的师弟,那是个什么人物啊!
伍天舒笑了,忍不住笑了。
陈祖文也笑了,看上去他并不在乎输赢。
"不错,你下得真不错啊。学棋多长时间了?"陈祖文摘下眼镜,一边用手纸擦着,一边问。
"嘿嘿,不长。"伍天舒说,不知道该不该自吹一把。
"你不会告诉我你才学了两年吧?"陈祖文问。
"两个月。"伍天舒说,不免有些自鸣得意。
"啊?"陈祖文吃了一惊,手一抖,眼镜掉到了地上。伍天舒急忙帮他捡了起来。
捡眼镜的时候,他突然想起张良和黄石公的故事,心想这陈祖文不会就是自己的黄石公吧?
"两个月?你真是个天才啊!我下了这么多年的棋,见到的最聪明的就是陈祖德了,可是你比他还要聪明。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学的?"陈祖文兴奋起来,比伍天舒还兴奋。
伍天舒高兴起来,就把自己学棋的经历告诉了他。
"你跟你老婆就学成这个样子了?天才啊,无师自通。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天才?就是无师自通。"陈祖文又戴上了眼镜,仔细地端详着伍天舒,一边的镜片已经摔裂了,"你老婆一定也是天才,天才和天才下棋才能提高得这么快,就像陈祖德和聂卫平一样。"
"陈老过奖了。"伍天舒说,现在他叫陈祖文陈老。
"唉,可惜你岁数大了一点,否则我把你推荐给祖德,保证你能当全国冠军。可惜了可惜了,唉!"陈祖文叹口气,很惋惜的样子。
看陈祖文说话真诚的模样,伍天舒不再怀疑自己是个天才了。这个时候他真的很后悔投生投错了地方,他这样的天才,爹娘竟然从来没有发现过。他们不仅没有发现自己的儿子是个天才,还给天才儿子起了"二狗子"这样弱智的小名,让人乍一听以为是汉奸伪军的后代。
伍天舒笑笑,表示遗憾,真的遗憾。
"不过,论你现在的水平已经很高了,应该算是个业余高手了,大概相当于业余五段吧。"陈祖文继续说。
伍天舒不知道业余五段是个什么水平,想来还不错。
"你可以去参加市里的业余比赛了,肯定进前六名。别人要是不信,你就说是我说的。"陈祖文拍拍胸脯,干瘪的胸脯传出骨头相撞的声音。
第7节
7
通常情况下,局长喜欢在小会议室下棋。那是他办公室旁边一个不大的会议室。局长有的时候吃完午饭后下,有的时候下午下了班下。下棋的时候,门通常不会关着,因为怕别人说三说四。据说当年有个局长就经常在这里跟女秘书偷情,全局的人都知道。后来市长来视察,在小会议室休息的时候从桌子下面摸出两个用过的避孕套。没过几天,那个局长就调去市里的计划生育办公室了。
当然,门也不能全开着,最好的方式是半掩着,留下一道缝,让外面的人知道里面的人没有淫乱,里面的人也可以随时监视外面的人。
世界上最难开的门不是关着的门,而是半掩的门。因为这个时候你推门进去会显得不礼貌,敲门又会显得很弱智。
我在这个门前徘徊复徘徊,徘徊了不知道多少次,还是不敢进去。就像我第一次去嫖妓,也是在门外徘徊复徘徊,难以迈出第一步——
摘自《伍天舒日记》
回家的路上,伍天舒专门买了两瓶啤酒,准备跟如花庆祝一番。
如花比他还要高兴,她专门炒了四个菜,都是伍天舒爱吃的。
"那你明天就找局长下棋去吧。"如花说,她比伍天舒还要急。
"急什么,再提高一点。"
"还提高什么?你是全市的前六名,你们局长肯定下不过你。"如花说,似乎伍天舒已经是全市的前六名了。
女人就是这样,考虑问题不周到。
"那可不一定,他跟聂卫平下过的。"伍天舒说。
伍天舒又去了棋苑几趟,想找陈祖文再切磋切磋,增强一下自己的自信心。可是,几次都没有碰上他。
"算了,万一他死了,我还不跟局长下棋了?"伍天舒终于下定决心,去找局长下棋。
要跟局长下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局长可不会像陈祖文一样来找你。而且,你也不可能像陈祖文一样去找他。
"你以为局长是妓女啊?他会来主动搭讪你?"几天过去了,伍天舒还没有跟局长交上火,倒是跟老婆交上火了。如花每天催他,催得他心烦。
"你不会主动搭讪他啊?"如花跟他瞪眼。靠!这世道,真的是没地方讲理。
"我要是一搭讪就能搭讪上,他不还是妓女?"伍天舒没好气地说。
如花哭了。嫁给伍天舒好几年了,她只哭过一次,就是她那个当局长的后爸偏瘫的好消息被证实的那一刻,她激动地哭了。
伍天舒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再怎么说,她也是自己的患难之妻,好男人是不应该让女人落泪的。
"妓女,妓女,你开口闭口就是妓女,你怎么知道妓女一搭讪就能搭讪上?"如花哭着说,一边抹鼻涕,一边追问,"你是不是搭讪过妓女?"
"胡说!我搭讪过谁?我这一辈子搭讪过的女人就只有你一个。"伍天舒急了。
"你的意思是我是妓女了?呜呜呜……"如花哭得更伤心。
三天时间,两人没有说话。
关键的时刻,还是马大姐对伍天舒好。说起来,这两年他们之间还有些误会。
这两年,马大姐的脾气有些古怪,动不动怀疑伍天舒在别人面前说她坏话,动不动好几天不理睬伍天舒。伍天舒很纳闷,这究竟怎么回事?后来他知道了,马大姐是更年期到了。
还好,马大姐的更年期顺利度过了,于是,他们的睦邻友好关系得到恢复和进一步加强。
"小伍子,来,这是我一个乡下亲戚送来的桃子,可好吃了,洗一洗,给局长送过去。"马大姐说。前两天,伍天舒把自己的烦恼告诉了她,她决定帮帮他。
伍天舒眼前一亮:这真是一个好办法,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过?
伍天舒在厕所里把桃子好好洗了一遍,给老婆洗内裤都没有这么认真过。洗好后,他拿个盘子端着,小心翼翼地走到小会议室门口,定了定气,轻轻推门进去。
"局长,下棋呢?这是马大姐的蜜桃,您尝尝。"局长抬起头,伍天舒连忙说。
靠,说成马大姐的蜜桃了!说实话,跟马大姐共事这么多年,伍天舒还真没想过马大姐的"蜜桃"。
局长的脸色微变,他显然联想到吃马大姐的"蜜桃"是什么样的情景。
说实话,马大姐虽然岁数略微大一点,但是风韵犹存,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是个挺骚的女人。
"啊,放那儿吧!替我谢谢她。"局长说。他终于发现了伍天舒手中端着的蜜桃,于是停止了联想。
"下棋呢?"伍天舒轻轻问了一句,也算是自言自语地搭讪,算是为自己留下来找个借口。
桃子放在一边,伍天舒凑过来看局长下棋。
这是第一次看局长下棋,也是第一次跟局长凑这么近,连他的狐臭都闻得那么清楚,伍天舒挺激动。
局长五十岁上下年纪,略微有些秃顶,看上去跟那个演小品的郭达挺像。伍天舒在一旁看着,觉得局长下棋的水平很一般,肯定不如陈祖文。陪他下棋的是财务处的左副处长,看上去,他水平还不如局长。
局长下得飞快,而左副处长就要慢一些,时不时挠脑袋,嘴里还说:"怎么这一步我就没有看出来呢?"
最后,局长吃了左副处长一条大龙,连子都不用数,左副处长认输了。
"局长,您又长棋了,哈哈。"左副处长拍着马屁。
棋局结束的时候,伍天舒已经不那么紧张了,因为他心里有底了,他感觉自己能够战胜局长。
"嗯,这蜜桃不错,又甜,水也多,口感真爽。"局长咬了一口马大姐的蜜桃说,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局长的棋下得真好。"伍天舒违心地奉承一句。他有些不太习惯,这样当面拍马屁的事情从前只在老婆身上发生过。
"嗨,我也是乱下。哎,小伍,你也喜欢下棋吗?"局长不经意地问。
"大学的时候下过。"伍天舒撒个谎。
"有时间,咱们也下一盘。"局长说完,走了,不等伍天舒回答。
伍天舒真的很激动,想不到第一步就这么简单。局长说话是算数的,他一定会有时间的。
盘子里还有一个蜜桃,伍天舒拿起来,狠狠地咬了一口。靠,咬了一嘴虫子,怎么是个坏桃子?
"我怎么这么倒霉?"伍天舒想。可是再想想,他又觉得不倒霉,如果这坏桃子让局长吃了那才是真的倒霉。
对于局长来说,"有时间"往往就是"没有时间"。后来伍天舒知道,对于上级来说都是这样。
可是那时候他没有这么清楚啊,他很兴奋地等待着局长的"有时间",等啊等,一直等到他再也兴奋不起来。
那段时间伍天舒真的很痛苦,等待的痛苦大家都是知道的。在伍天舒的印象中,只有一次等待的痛苦可以与等局长下棋相提并论的。
那一次伍天舒去商场给老婆买内衣,刚买完,就觉得屎憋得慌,好像随时要喷出来。
他赶紧找厕所。他祖宗的,偌大一个商场,只有一个厕所,还是男女合用的。那天恰好是星期天,厕所的生意也好得惊人,外面排队的人比早上排队买煎饼果子的人都多。没办法,只好排着。他一边看前面还有几个人,一边看手表,那可真是"度秒如年"啊!
小肚子越来越痛,一阵一阵,好像抽筋一样。要不是周围有人,伍天舒早就扒了裤子一拉了之了。
五秒、十秒、十五秒,到了一百二十秒,终于出来了一个,"忍住,忍住!"伍天舒忍,默默地忍,不能忍也要忍,绝对不能忍无可忍。
就这样,一个小时之后,终于轮到伍天舒了。他半弯着腰走进厕所,艰难地关上门。
他已经蹲不下了,可是,他还是要设法蹲下去,总不能就这样站着等着肠子被撑断,然后倒下。怎么办?他只好设法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脑中升起了无数念头,想到战争年代,想到日本的商品,想到戚继光,但最后思路还是回到拉屎上来。紧张和腹胀,让他觉得几乎要休克了。
最终,还是马大姐救了伍天舒。
那一刻,伍天舒想起局长吃马大姐的蜜桃时说的话。"又甜,水也多,口感真爽。"他反复说着,终于,蹲了下去。可是,裤子没有来得及褪到膝盖,屎就已经忍不住喷出来,弄了一裤腰带。
"口感真爽。"伍天舒正念到这里。他相信,这个时候,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真正体会到"爽"的滋味。
等局长"有时间"不就像在商场排队上厕所吗?虽然痛苦万状却不能说出来,但总会轮到自己的,轮到自己就爽大了。伍天舒突然有这样的念头。
从厕所出来,看着门口那一排憋得通红的脸,伍天舒竟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成就感。
第8节
8
我终于明白,要等局长"有时间"是不现实的,毕竟跟局长下棋还不完全等同于排队上厕所。排队上厕所可以等,可是,跟局长下棋必须主动出击。
办公室的大姐们都看出来了,她们都挺帮忙的。马大姐又献了一次蜜桃,周大姐的鲜奶也贡献出来了,甚至秘书张晓红还献了一次人参,结果都没有用,我还是只能在旁边看一看,拍拍马屁。
还好,至少吧,跟局长混了个脸熟,在电梯里遇上点点头什么的也变得自然了。
但是,这些不解决问题,就像排队上厕所的时候放个屁,固然给肠子腾出了一点空间,可是并没有快感。
伟人说过:有机会要上,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
摘自《伍天舒日记》
机会在一个暴风雨的下午来临。伍天舒的机会总是在暴风雨中到来。
高尔基在《海燕》里说过:"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他不是海燕,他不知道海燕在暴风雨里有多难受。
暴雨淹了大街小巷,下水道成了上水道,什么脏东西都上来了,漂了一大街。
下了班,没有人走,局长也不走。别看他有四个轮子,可是就眼下这形势,大街上水漫膝盖,桥下面还不要在裤腰以上了?
在暴风雨中,左副处长来了,这样的机会他是不会错过的。于是,棋盘摆好,局长又开始下棋了。
伍天舒凑了进去。送了这么多回蜜桃和鲜奶,他现在已经可以轻手轻脚地去看局长下棋了,不过,还没有发言的资格。
照旧,局长还是下白棋。
左副处长以三连星开局,而局长是星小目布局。现在,伍天舒对这些布局的术语已经倒背如流了,只有这样,才能让别人认为他是个高手。
布局阶段,局长大获成功,逼得左副处长只能下宇宙流,也就是武宫正树喜欢的那一种。
伍天舒一边假装很认真地看,一边在想怎样才能跟局长下一盘。
正下着,有人敲门进来,一看,是财务处的小刘。
"左处,下棋呢?"小刘说,冲局长笑笑。
"有事吗?"左副处长问。
"有。"
"没看我正跟局长下棋吗?等会再说。"左副处长心里一定在骂小刘没眼力。
"急事。"小刘有些尴尬。他也知道这个时候来找左副处长不是个好差事,可是好差事轮不到他。
"什么急事?"左副处长很不满的样子。
"刚才有你一个电话。"
"那你没告诉对方我在开会吗?"
"告诉了,可是那人又打过来了。"
"谁呀,找我干什么?"左副处长更加不满。
"说是你小舅子。"
"我小舅子?什么事?"左副处长有点紧张了。他一向怕老婆,老婆像皇帝,小舅子就像皇帝的贴身太监,得罪不起。
"说你母亲掉水坑了。"
"啊!"左副处长当时就蹿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家附近有几个出名的大坑被称为"万人坑",从来没有人管,只要下大雨,一定有人掉进去,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
"怎么不早说?"左副处长急了,反而怪起小刘来。
伍天舒知道,什么时候都不要去给别人报噩耗。
左副处长走了,冒着暴雨。
局长很失望,眼看就要屠龙成功。正下得过瘾的时候,突然对手走了,就像拉屎拉到一半就不得不提上裤子走人,十分的不爽。
"小伍,来,咱们下。"局长主动邀请。看得出来,他真的很不爽,他需要找一个人来爽一爽。
喜从天降啊!伍天舒激动得暂时性失明十五秒。
伍天舒坐在刚才左副处长坐的椅子上,屁股上还能感受到左副处长的温度。
伍天舒拿起一粒黑棋,"啪"的一下,拍在棋盘上。
外面,暴风雨戛然而止,然而伍天舒全然没有注意到。他正在心里特别感激左副处长的母亲呢,感激她用她宝贵的生命为他争取到了宝贵的机会。
"小伍,你水平怎么样啊?"局长问。在伍天舒拍下第一个子之后,局长觉得还是先弄清楚这个小子的底细好一些。
"这个,业余五段。"伍天舒壮着胆子说。这时候他才发觉自己那颗棋子拍得太用力了。
局长用怪异的眼神看了伍天舒一眼,有点绝望或者有点后悔,尴尬地想笑又不想笑的样子,然后就不说话了。他不知道,伍天舒这个"业余五段"是陈祖文封的。
局长明显有些紧张,下棋的节奏比平时慢了很多,甚至手有些发抖。毫无疑问,除了聂卫平之外,伍天舒是他遇上的最高的高手。
二十多手过去,伍天舒开始感觉到情况有点不妙。往日在一旁看别人下棋时那种应付裕如的感觉没有了,他感到局长的每一颗子下去都点在自己的要害上,都那么让人难受。每次局长落完子后,伍天舒都后悔不迭:这才是要点啊,我怎么刚才没有去占?
又过了二十多手,伍天舒的棋明显开始崩溃。这个时候伍天舒才猛然醒悟,自己不过是一个草包,而不是什么"业余五段"。
局长已经不紧张了,而是有些激动起来,他看伍天舒的眼神变得更加奇怪。
一百零八手的时候,棋已经没有办法再下下去,满盘都是白棋,伍天舒一块也没有活,全军覆没。
"你是业余五段?"局长终于说话了,他笑着说,那是一种气愤至极的笑容。
"嘿嘿。"伍天舒很尴尬,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恨不得一头栽到地上假装抽风。
"小伙子,做人要诚实。"局长说完,站了起来,一推棋盘,头也不回地走了。
外面,暴风雨再次来临,而且更猛烈。
局长气昏了头,愤怒地下了楼。司机正在楼下的传达室等他,见局长来了,急忙去开车。
局长很不爽,他原本以为伍天舒会让他爽一回,谁知却是一个冒牌货。世界上还有比遭遇冒牌货更不爽的吗?就像伍天舒在新婚之夜,原本准备人生第一爽的那夜晚,却因为老婆是个冒牌货而变成了人生第一不爽。
暴风雨中,局长义无反顾地上了车,冒着风雨的袭击,走了。
不幸的是,局长的车在桥下抛了锚,所有的车都被堵在后面。警察也不客气,竟然让车里的人出来推车,局长不得已也下来趟水,憋了一肚子的火。
伍天舒欲哭无泪,心如刀割。
伍天舒知道,暴风雨中到来的机会历来都是这样靠不住的。
如花安慰他,安慰半天,她也哭了。
"想当官咋就这么难呢?"如花说。
抱头大哭的结果是两人都没有吃晚饭,批评与自我批评成了他们当天晚上的精神食粮。批评与自我批评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这个狗日的陈祖文是罪魁祸首!要不是他胡说什么伍天舒是"业余五段",伍天舒那天也不会冒冒失失地去找局长下棋,也就不会让局长窝一肚子火回家。
"找狗日的陈祖文算账去!"伍天舒高呼,"我要揭穿他的虚伪面目!"
第二天早上起来,伍天舒长了一脸的脓包,那都是内火造成的。
下班之后,伍天舒来到了棋苑。
"有没有看见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瘦瘦的,戴副眼镜,穿黑色衬衫的人?"伍天舒逢人就问。
确切地说,他也没有逢人就问,只是准备逢人就问,因为他问的第一个人就告诉他了。
"你说的是陈祖文吧?"回答伍天舒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看上去挺斯文。
"对,对,就是他,你见到他在哪里吗?"伍天舒很兴奋,恨不得立刻找到他。
"你找他干什么?"小伙子问,很奇怪的眼神,明显不怀好意。
找他能干什么?揍他。可是,伍天舒不能这样说。他说:"我……我找他下棋。"
"找他下棋?"小伙子用很怪的语气问。见伍天舒一时没有回答,小伙子突然笑了,似乎他明白了什么,事实上,他确实明白了什么。
"他是不是说你是业余五段?"小伙子料事如神。现在轮到伍天舒一脸疑惑了。
"嘿嘿,你怎么知道?"伍天舒很尴尬。
"他看见谁都这么说,他封的业余五段估计有好几百了吧。"小伙子笑道。
"啊!"伍天舒这一惊更大。
"你现在肯定找不到他。估计,最快也要两个月以后吧。"
"为什么?"
"他进去了,又犯病了,隔一段时间犯一次。你要真想找他,可以到精神病院去试试,就说你是他侄子。"
伍天舒一脑子空白。这个时候他反而一点也不恨陈祖文了,只恨自己,怎么就听信了一个神经病的话?
局长好几天没有上班,有人说是那天淋了雨感冒了,可是马大姐的消息是:局里有人说,亲眼看到局长和一个女人在会议室里"那个",这话不知怎么传到了局长老婆耳朵里,局长老婆正在闹离婚。局长怕得要命,因为局长的老丈人那可是惹不起的。
整个局里都在传说局长在会议室里的故事,马大姐则表现出一个新闻工作者才有的敏锐嗅觉和严谨态度。
"小伍子,你过来。"马大姐说。自从她把自己的蜜桃献出来之后,自我感觉好像就是伍天舒的恩人,说起话来口气很硬。
"啊。"伍天舒哼哼唧唧地蹭过去,心情正不好,没心思跟她说话。
"小伍子,你总跟局长在小会议室里下棋,有没有发现那里有问题?"马大姐问,眼里放射着光芒。每当问这类事情的时候,她的眼里一定放射光芒。
"没注意。"伍天舒无精打采地说。才跟局长下过一次棋,怎么就成了总跟局长下棋?再者说,就算会议室里真有过故事,怎么会留下蛛丝马迹,还不早就处理了。
"观察事物太不认真,比如说,有没有闻到过什么味道?"马大姐接着问。她对伍天舒的回答显然不满意。
"什么味道?"伍天舒反问。
"你说什么味道?奇怪的味道。"马大姐提示。
"奇怪的味道?什么奇怪的味道?"伍天舒这一次是装傻。
"嗨,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就是你跟你老婆那个之后,你又没有洗澡,就会有的那个味道。"马大姐按捺不住了,顾不得什么脸皮,就直截了当地说。
"怎么会有我老婆的味道?那不麻烦了。"伍天舒一时没有回过味来。
"哼,你走吧你走吧。"马大姐什么也没有问出来,气哼哼地不再理伍天舒。
伍天舒走开了,其实这个时候他明白马大姐想要问什么,无非是想知道局长到底有没有在小会议室里发生过什么男女关系。伍天舒不是傻瓜,这样的事情别说不知道,就算是知道,那也不能说啊。
马大姐和伍天舒的对话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局,还好,马大姐竭力把伍天舒描绘成一个傻瓜,一个没眼睛没鼻子的傻瓜。
局长在一个星期之后回来上班了,他的说法是这段时间他去了市里开会。
"开个屁的会。"马大姐什么都知道。
第9节
9
现在我最庆幸的事情是没有把围棋扔掉,幸亏当时没有听老婆的。当时老婆一气之下决定让我把围棋扔掉,我没听她的,我说不如卖给收破烂的。好在,收破烂的很长时间没有来。
很长一段时间,我再也没有碰围棋了,看见围棋我就后怕。我决定还是小心翼翼、老老实实做人,什么也不要想。老婆也支持我,说什么幸福不等于当官,只要自己认为幸福了,就算不当官也幸福。
我们就这样麻醉自己、自欺欺人地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我过得很轻松,什么也不想,像个小混混。有的时候,我觉得那叫浑浑噩噩;有的时候,我觉得那样过也很幸福。
本来,我就准备那样过一辈子,像个臭虫一样无所成就,没有追求。
可是,上天注定我不是一个甘于沉沦的人。一件事情刺激了我,让我重新拿起了棋子。听起来,这像不像聂卫平的自传?——
摘自《伍天舒日记》
伍天舒真的很怕碰上局长,可是,常在坟边走,哪能不遇鬼?有的时候,真的是躲都躲不开。
那天坐电梯,伍天舒刚进去,身后就进来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局长。
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遇上,不要说躲,就是装傻的机会都没有。
"局长,嘿嘿。"壮着胆子,厚着脸皮,伍天舒开了口。总不能让局长先开口吧?
"小伍,好久不见了,还下棋吗?"出乎意料,局长的态度还是和蔼可亲的,竟然还提起下棋的事情。
"不,不下了,好久不下了。"伍天舒连忙说。
局长不再说话,脸色有些奇怪。伍天舒知道坏事了,局长一定又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说不定正在想该怎样收拾自己呢,而自己只能像个死老鼠一样一动不动,就等着被扔进垃圾桶里。
"噗。"一声巨响。实际上肯定算不上巨响,但是在伍天舒听来,这就是巨响,这声巨响让他吓了一跳。
局长的脸色好了许多,原来他刚才是在憋屁,可是最终没有憋住。不管怎样,伍天舒的心情好了一些。
局长的脸色恢复了正常,然后神色轻松地出了电梯。原本,伍天舒和局长要到同一个楼层,现在他决定再坐下去,免得还要和局长一起走一段路。到了下一个楼层的时候有人进来,那人立即皱眉,然后用厌恶的目光扫视伍天舒。
伍天舒急忙出了电梯,电梯外面的空气很新鲜,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局长的屁真的很臭,而刚才还替局长背了一回黑锅。
"既闻了他的屁,又替他背了黑锅,如果老天爷有眼的话,局长就应该放过我。"伍天舒这样想。
不能不承认,有的时候老天爷真的有眼,这一次就是这样。
局长很长时间没有收拾伍天舒,而且看起来也没有要收拾他的迹象。可是,伍天舒的心中还是久久不能平静。他很内疚,每天都在担心,晚上也睡不好。
早知道会这样,去学什么围棋呢?老老实实混着,不是挺好的吗?伍天舒这样说,老婆也这样说。他们都很后悔,真是肠子都快悔青了。
直到有一天,又是马大姐解脱了伍天舒。
"小伍子,你过来。"马大姐突然又开始对他关心起来。看她得意扬扬的眼神,伍天舒便知道她又弄到了什么内幕消息,而且很可能跟自己有关系。
"大姐,什么事?"伍天舒没有磨蹭,坐了过去。
"坐下。"马大姐命令道。其实伍天舒已经坐下来了,她这样说,就是要体现她的权威。
"糟了,是不是我看黄色小说被她看见了?"伍天舒心里打鼓。这个女人真得很神,什么都别想瞒过她。
可是,他猜错了,实际上他从来就没有猜对过。
"把你那天跟局长下棋的经过说给大姐听听。"马大姐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伍天舒现在天天都想怎么忘掉那一天的事情呢。
"说不说,你要是不说,那我可不管你了。"马大姐用威胁的语气对伍天舒说。看来,她真的掌握了什么。
伍天舒决定还是说,因为他相信,即使他不说,马大姐迟早也会知道,说不定她早已经知道了。
"我说。"伍天舒像心理崩溃了的犯罪分子一样,用求饶的眼神看着马大姐。
"照实说,什么也别隐瞒。"马大姐也像审讯犯人一样。
为什么非要告诉她?不告诉她又能怎么样?这些问题伍天舒想都没有去想,他的直觉就是马大姐能帮他。
人的直觉往往是准确的,当你第一眼认为某个人是小偷的时候,你一定要捂好自己的钱包。
伍天舒把一切都告诉了马大姐,包括陈祖文的故事。马大姐开始大笑起来,捂着肚子笑,几乎笑死过去。伍天舒在一旁陪着她傻笑,直到她没有力气再笑下去。
"原来是这样,你真是把局长气坏了。怪不得这些天你总是愁眉苦脸,像老婆跟谁跑了一样。"马大姐说。
"你怎么知道的?"
"大姐什么不知道?"马大姐得意地说,强忍住笑,"你知道吗?局长真的气坏了,原来准备收拾你小子的,可是,现在他决定放过你。"
"真的?"伍天舒眼前一亮,恨不得给马大姐跪下去,这么好的消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马大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为什么呢?"
"这你就要感谢大姐了。"
伍天舒没说话,不知道为什么要感谢她。
"我到处去说你作证小会议室里没有避孕套,也没有什么味道。有人告诉了局长,局长认为你还算诚实,因此决定放过你。"马大姐说。
原来如此,老天开眼啊。
局里又一次分房子,与以往一样,还是僧多粥少,大家想方设法往上挤。照例,局里又划出一道线来,伍天舒正好是线底下的第一名。而跟他一起分来的甚至还有比他后分来的人,好多都分到了房。为什么?因为他们都当了官,而伍天舒还是个科员。
当官好啊,当官好啊!
伍天舒和他老婆都哭了。看着他们那间冬凉夏暖的平房,八户人合用的厨房,伍天舒悲从中来,想起了岳飞的《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伍天舒和老婆整夜无语,整夜无眠。
第二天,伍天舒醒过来的时候,老婆已经把棋盘放在了桌子上,人却趴在棋盘上睡着了。
伍天舒知道,围棋还要下下去。
生命不息,战斗不止。那一刻,他想起了很多战场上的烈士。他感觉惭愧,自己因为一点点挫折就却步不前,而英雄们身负重伤仍拎着流出的肠子冲锋陷阵。
"啪!"伍天舒把棋子拍在棋盘上。他老婆揉揉惺忪的眼睛,醒了过来。
"哎呀,要迟到了。"他老婆跳了起来,来不及刷牙洗脸,抢出门去,骑上自行车,飞一般上班去了。
你永远不要对别人抱有成见,因为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是你所不能预料的。
伍天舒决定重新开始学棋以后,学棋的欲望超过了以往任何时候,而且他明白,任何的骄傲自满都是掩耳盗铃,只有扎扎实实地提高自己才是唯一的出路。
伍天舒又去了棋苑,提着围棋去的。为此,他特意买了一副云子,希望这样可以引起别人的注意。
可是,谁愿意跟一个臭棋篓子下棋呢?
好不容易找了几个对手,每次都被人家杀得片甲不留,再没有人愿意跟他下棋了。
伍天舒很沮丧,也很落魄,每次拖着疲惫的身子从棋苑回来的时候,都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老婆。好在如花是个好老婆,她每一次都激励伍天舒:"你要是再没有什么提高,就别回这个家了!"
几个月过去了,伍天舒的水平提高非常有限,总跟比他还臭的人下棋,除了可以临时性地满足一下虚荣心外,实在没有什么用处。要不就是站在旁边看别人下棋,可是那是根本徒劳无益的,看别人下跟自己下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伍天舒几乎陷入绝望,从来没有过的绝望,他想不到学棋也是这样困难,这样下去,就算活到退休,恐怕也不敢去找局长下棋了。
很多次,他有退却的念头,走在江边,冲动得几乎要把围棋扔进去,然后自己也跳进去。可是,他终于挺住了。
老爹又来信了,他说祖坟这一次真的冒青烟了,他让伍天舒注意一下是不是有升官发财的机会。
伍天舒把那封信擦了屁股,结果再次堵了马桶。
电闪雷鸣,瓢泼大雨。
这一天,伍天舒被堵在棋苑出不来,他也不知道暴雨到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妈的,狗日的气象预报竟然说今天阴到小雨。伍天舒躲在屋檐下面,心里忍不住骂道。
为什么要躲在屋檐下面?因为棋苑关门了。这世道,人们的同情心都被狗吃了,管理员把棋友统统赶了出来,说他要下班。其实这么大的雨,下班了他也走不了。
出于义愤和失望,伍天舒决定再也不来这个狗日的棋苑了,再也不下这狗日的围棋了。不当官还不行吗?就住一间屋子又怎样?人家还一家三代住一间屋子呢!
伍天舒审视四周,决定谁第一个跟他说话,就把围棋送给谁。
棋友密密麻麻地挤着,异口同声地骂棋苑管理员,从他奶奶一直骂到他妹妹,却没有人有心思跟伍天舒打个招呼。
伍天舒不免有些失望。他叹了一口气,自忖:"是啊,就我在棋苑的名声,恐怕只有神经病才会跟我说话。"
有些话说不得,有些事想不得。伍天舒正想到这,神经病真的来了,而且真的跟伍天舒说话了。
"是你,终于又见到你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只手拍在伍天舒的肩膀上。
伍天舒回过头来,等他看清那个人是谁的时候,眼中发射出光芒。那个人就是伍天舒曾经找过,但是又最不想见到的人。那不是别人,正是陈祖文。
陈祖文站在伍天舒的面前,还是那么瘦,依然戴一副眼镜,眼镜上还有一道裂纹。他正对着伍天舒笑,黑黑的牙缝里迸发出一阵阵的烟臭味。
"我靠!"伍天舒第一时间给了他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上,看在他太瘦的分上,没有把全部内力发挥出来。
令伍天舒吃惊的是,陈祖文纹丝不动,简直就是一个武林高手。
"哈哈哈哈。"陈祖文笑了,像见到很久不见的老朋友那样笑。
伍天舒有些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所有的人都在看他们,大概认为是两个神经病在交流。
伍天舒决定羞辱他,当然他知道羞辱一个精神病人基本上相当于强奸一个白痴女。但是他克制不住自己,觉得如果不羞辱陈祖文,就会被人们当成神经病。
"你出来了?"伍天舒大声问,提醒陈祖文他是个神经病。
出乎伍天舒的意料,陈祖文并没有生气,相反,他以很高兴的语气回答:"出来了。你也出来了?"
伍天舒简直要气疯了,他实在没有想到陈祖文还有这样的智慧。
人群哄然大笑。怎么办?伍天舒想揍陈祖文一顿,可是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一个年轻人,一个国家干部,怎么能打一个老头,一个神经病老头?
伍天舒只好逃走。
他冒着雨,蹬上了自行车,骑出去一段距离之后,才回头去看陈祖文。
伍天舒看见了陈祖文,而且看得很清楚,因为他就在伍天舒的身后,骑车跟着他。
什么叫活见鬼?当一个神经病悄悄地紧跟在你身后的时候,你就知道活见鬼的感觉是什么了。
"你跟着我干什么?"伍天舒恼羞成怒,喝道。
"你还想不想下棋?"陈祖文问。
"不想,想也不会跟你下。"
"我知道你生我气了。上次我说你是业余五段,那是我骗你的。我下棋很臭,不过,我哥哥真是高手,我让他教你怎么样?算是将功折罪。"
"不用,我早就知道你是个骗子。"
"这次不骗你,你要是愿意,明天咱们在棋苑见。"
伍天舒脚下加劲,终于甩开了陈祖文。
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雨停了,云散了,天也亮起来了。
第10节
10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自从那次事件之后,我再也没有敢去看局长下棋,生怕勾起他痛苦的回忆。现在怎么办?突然一下子又去看?那太唐突了,局长一定会怀疑我的动机,再一次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马大姐这一次也没有办法了,蜜桃成熟的季节还没有到,总不能弄块豆腐让我送过去吧?
我愁啊,想不到,成了高手也有高手的痛苦,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高处不胜寒"了。
每天中午听到小会议室噼噼啪啪下棋的声音,我心里就痒痒。那感觉就像有一次出差,隔壁屋里叫春的声音惊天动地,弄得我也心里痒痒的,结果我只能把电视音量开到最大,但还是忍不住贴着墙去听。
宋江说过:空有许多雄气力,无人提挈漫徒劳。谭嗣同也说过: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我说:他奶奶的,怎么办?——
摘自《伍天舒日记》
按照运气总是和暴风雨一起来到的说法,伍天舒决定还是去一趟棋苑碰碰运气,说不定陈祖文说的是真的。
有的时候,你要相信神经病,他们的诚意往往比正常人更浓。
陈祖文早已在那里翘首以盼了,在他身边,是另外一个老头,或者说,是另外一个他。
两个陈祖文站在伍天舒的面前,伍天舒大吃一惊。想不到神经病也有双胞胎的。到底谁是陈祖文?伍天舒很轻易地认了出来,因为陈祖文的眼镜上有一道缝。
可是,伍天舒还是错了,有的时候你以为肯定正确的东西恰恰是错误的。
"这是我哥哥,他才是陈祖文,我实际上叫陈祖武。"陈祖文说。原来,他其实是陈祖武。
"啊。"伍天舒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不想让陈祖武以为自己是来找他们的,因为他不知道那个真的陈祖文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你下棋?"陈祖文问,这回是那个真正的陈祖文。他的声音比陈祖武好听很多,也没有烟臭味,看来,他不抽烟。
"对啊。"伍天舒面无表情,向周围看看,装作跟谁约好的样子。
"来吧。"陈祖文不等他答应,坐在旁边的桌子旁,等他去交手。
伍天舒磨磨蹭蹭走过去,然后用藐视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很给他面子。
棋盘放好,陈祖文并不谦虚,"啪",将一颗黑子拍在天元上。
"藐视我?"在伍天舒的记忆中,敢于把第一粒子拍在天元上的,似乎只有吴清源。
面对这样的藐视,伍天舒决定以牙还牙。
聂卫平说过:是男人就要挺出去。
现在,陈祖文拍在天元上的棋子就像一个一丝不挂的女郎。伍天舒心里说:"是男人就要靠近她。"
伍天舒直接靠了上去,短兵相接,你死我活。
就这样,棋从棋盘的中央开始下起。
棋局结束的时候,整个棋盘都是黑色,伍天舒一块棋也没有活。
"再来。"陈祖文说。
这一次,是伍天舒执黑。他很小心,生怕再输给陈祖文,可是,棋局结束的时候,盘上变成了一片白色。
伍天舒知道,这回是真的遇上高人了。
陈祖文告诉伍天舒,他们家是围棋世家,以他的水平,在全市也没有对手,可是他不愿意参加任何比赛,而且已经很多年不跟人下棋了,不过平时还在认真研究。弟弟陈祖武精神上有些问题,平时喜欢吹牛,常常到棋苑去厮混,还用陈祖文的名字骗人。
伍天舒在什么书上看过,如果是双胞胎,一个特别傻,另一个就会特别聪明。现在,陈祖武是个神经病,陈祖文呢?不是科学家就是哲学家吧。
这一次,陈祖文是被陈祖武死乞白赖拉来的。因为陈祖文平时摆摊的地方还被水淹着,左右无事,就跟着来了。
原来,陈祖文是修鞋的。
"缘分哪,既然认识了,我就教你吧!"陈祖文倒很直爽。他是伍天舒到了这座城市之后认识的最直爽的一个人了,不用你求他,他就肯帮你。
从那之后,每天下午下班之后,伍天舒就去找陈祖文。在陈祖文的鞋摊边上,两人摆好了围棋。陈祖文一边修鞋,一边跟伍天舒下,还要一边讲解。
自从认识伍天舒之后,陈祖文的生意好了很多。伍天舒不仅把自己家的鞋拿去给他修,还把老婆亲戚家的鞋搜罗起来给他修。后来,办公室里的同事们和同事们全家的鞋也都被伍天舒搜罗起来给他修。
"有没有鞋要修?"那段时间,遇上每一个亲戚朋友,伍天舒都要这么问一句。
陈祖文很尽心地教他,伍天舒则全神贯注去学。他从被让九子开始,一点一点提高,八子、七子、六子、五子、四子、三子、二子,最后,两人的水平不相上下了。
"你现在真的有业余五段的水平了。"八个月之后,陈祖文说。
八个月的时间,陈祖文修了近万双鞋。
伍天舒请陈祖文吃了一顿饭,又吃了一顿饭。吃到第三顿饭的时候,伍天舒说:"师父,我……我以后不会每天来看你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迟早会有这一天的。"陈祖文感慨道。他知道,从此以后,他每天不会有那么多鞋修了。
两人都喝多了,其实他们喝多了没有问题。糟糕的是,陈祖武也喝多了,第二天,他又进医院去了。
现在,伍天舒是全市顶尖的高手了。
"局长,等着我来办你吧!"伍天舒终于可以这样说了。
现在,伍天舒是个高手了。但是,这仅仅是万里长征第一步。按照王婆给西门庆设计的勾搭潘金莲的步骤,这也就是成了一分;后面,还有九分呢!
照例,伍天舒又跟老婆激情燃烧了一回。
"老公啊,这一次可要小心一点啊,不要像上一回那么莽撞。"如花又说了一通类似的屁话。
陈祖文肯定不是个神经病,但是,伍天舒还是有些神经紧张。尽管他知道自己的围棋水平有了飞速的提高,他还是决定找个地方去检验一下,而这个地方自然就是棋苑。
棋苑里还是那么热闹,只不过多了一些新面孔。看见伍天舒,认识的人都很惊讶。伍天舒知道他们将会更惊讶,因为他们都不再是自己的对手了。
伍天舒决定先找两个平素瞧不起自己的人开刀,切切他们。可是找啊找,没有找到他们。恰好前面过来一个人,伍天舒正要问他,他却先开了口。
"喂,你有没有看见陈祖文啊?"此人问。
伍天舒犹豫了一下,不知道他说的究竟是陈祖文还是陈祖武。不过伍天舒很快明白,在这里打听陈祖文的,必然是打听陈祖武的。
"啊,他进去了。"伍天舒说。
"进去了?进哪里了?"那人问。
"精神病院啊。"
"啊,他是神经病?"那人吃了一惊,瞪着伍天舒看,似乎不敢相信。
伍天舒很想笑,他已经猜到了是怎么回事。说起来,这人就算是自己的师弟了,哈哈!
"他是不是说你是业余五段?"伍天舒问。
"不是,他说我是业余三段。"那人说。
看来,陈祖武还是改了很多,至少,把别人从业余五段降低到了业余三段。
那人似乎很恼火,又有些沮丧,还有点愤怒,看上去十分可笑。伍天舒看了直想笑,可是想一想,当初自己知道陈祖武是神经病的时候,也该是这样的表情。伍天舒不知道那人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出了丑,因此来找陈祖武报仇的;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能像自己一样走运,最终找到陈祖文这个高手做师傅。
世事无常,难以预料。遇上一个精神病,不一定是好事,但是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一个月的时间,伍天舒将整个棋苑扫荡了一遍,老老小小都成了他的手下败将。
每天下班,伍天舒骑着车去棋苑,半路上他会停一下,换上那双露出大脚趾头的尼龙袜子。那双袜子从来就没有洗过,在脱掉鞋之后,三米以外都能闻到臭味。不是伍天舒喜欢这样,而是没办法,因为棋苑里稍微有一点档次的棋友都是这样,每次他都被他们的臭袜子熏得晕头转向。有两次他分明要赢了,竟然被熏得下了昏招,眼看着被他们逆转。
与其闻他们的臭气,不如闻自己的,因此伍天舒就开始穿臭袜子。穿上之后他才发现,穿臭袜子下棋是有道理的。他觉得自己闻自己的臭味通常是一种享受。有一句歇后语:被窝里放屁能文(闻)能武(捂)。不少人都有在被窝里闻屁的习惯。
回到正题,他觉得自己的臭味自己闻不仅仅是享受,还能起到提神醒脑的作用。在下棋的时候,如果你的臭味压住了对手的臭味,那么,你在气势上就已经先胜了一筹。我们常用"臭棋篓子"来形容一个人下棋下得不好,这是一种误读,最早的"臭棋篓子"是用来形容高手的。
也许有人会认为这是歪理,但不管怎样,所有的人都向伍天舒臣服了。一些人在暗中质疑他的进步,他们坚持认为伍天舒跟陈祖文一样都是神经病,只有神经病才能在短期内进步这样大;而另一部分人开始崇拜他,个别人还要拜他为师。
要拜伍天舒为师的是一个女棋迷,她说她叫安迪,听上去还挺洋气。安迪只有二十岁出头,长得蛮漂亮,每次下棋都穿着一条大红花的裙子。她不穿袜子,因此没有什么臭味传出来。
突然有一天,安迪也穿了一双臭袜子来,说是要跟伍天舒臭味相投,并且要拜他为师。
"老师,我好崇拜好崇拜你啊!你就收下我吧,嗯?"安迪说。
"这……我不收徒弟。"伍天舒说。
"老师,你就要了我嘛,要了我嘛!"安迪说,一边说一边扭屁股,淫荡得很。
伍天舒犹豫了很久,他没有想到下棋也能下出这么淫荡的女人来。他动了心,这个女人比如花漂亮得多,看她那样子,随时愿意为自己献身。
有的时候,即使你很想做什么事情,你也要让自己先冷静下来。而这特别适用于送上门来的东西,如果有女人主动说"我好爱你",注意,这不是因为你真的那么吸引人,而是因为她是个神经病。
伍天舒没有拒绝她,是个男人就没法拒绝这样的事情,不过他说要考虑几天。
等伍天舒考虑好了准备要她的时候,却没有再看见她。有人告诉他"安迪进去了",伍天舒问进哪去了,那人告诉他说进了精神病院。
伍天舒有些伤心:怎么这里有这么多神经病?怎么主动来找自己的都是神经病?自己是不是也是个神经病?
从那以后,伍天舒决定再也不去棋苑了。不久,棋苑里流传说:"那个袜子最臭的家伙也进去了。"
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何能够再与局长交手是当务之急,怎么办?在这个时候,伍天舒想起了老六。
伍天舒骑着自行车来到火车站。糟糕的是,火车站一个公用电话亭前一天晚上发生了一起杀人案件,因此所有的公用电话亭都暂时被封了。既然这样,伍天舒决定还是当面向老六请教。
赶到老六办公室的时候,恰恰碰见老六的老婆从里面出来。老六的老婆看上去很漂亮,不过说实话,长得有点像那个神经病安迪。要不是在这里碰上,伍天舒一定把她当安迪了。
看见伍天舒,老六很高兴。他说天天看报纸很没劲,有人来陪他聊天自然是求之不得。
老同学相见,也不用说那么多废话,三言两语,喝了一口水之后,伍天舒就单刀直入了。
伍天舒将自己如何按照老六的指点弄清了局长的爱好,又如何去学棋,如何被陈祖武骗了,如何在局长面前丢丑,又如何跟陈祖文学棋,到现在成了高手却没有机会再找局长下棋的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老六笑翻了,连伍天舒自己也觉得好笑。
"这个陈祖武真有意思!妈的,这么好的素材,怎么就没有记者去采访他一下?"老六说。他扫了一眼眼前的报纸,露出厌恶的表情来。
是啊,报纸上的新闻肯定没有陈祖武这么个神经病的故事生动和吸引人。
"嘿嘿,这个神经病确实有些不一般。"伍天舒附和道。
"其实,神经病也没有什么不好,无忧无虑,不用整天想那么多,不像咱们,没当官时想着怎样巴结当官的好往上爬,当了官又要想着怎样巴结更大的官好继续往上爬。唉,累啊,我宁愿当神经病!"老六感慨。
"就是,我也愿意当神经病。"老六说到了伍天舒的痛处,伍天舒也深有感触地说。
紧接着,两人开始讴歌神经病,似乎神经病就是他们的人生目标。
在探讨了很长时间有关神经病的问题之后,伍天舒突然想起自己来这里不是为了探讨神经病问题。于是,进入正题。
第11节
11
拍马屁是一门学问,更是一门艺术,照我的说法,还是一种遗传。
有的人天生就会拍马屁,从一生下来就会拍老爸老妈的马屁,因而得到宠爱。有的人天生就不会拍马屁,譬如我。
"俺们是本分人,老老实实做人,-三老四严四个一样。不学那个拍马屁的东西。拍马屁的人是什么?你看,就是大狗子。"从小,爹就这样教育我,还总拿家里那条老狗做例子。老狗比我还大,叫大狗子,这也是我叫二狗子的来源。
大狗子每天都会来讨好我爹,也会讨好我。看它那副摇尾乞怜的样子,我真瞧不起它。因此我觉得爹说得对,做人不能像做狗一样没有尊严。
大狗子死的时候,我很伤心。这个时候我想起爹的话,猛然觉得大狗子其实是很可爱的。做人固然不能做狗,但是养条狗是很好的,也就是说,人是需要狗这样的东西来讨好的。
受爹的影响,我始终以拍马屁为耻,以不拍马屁为荣。
我爹害了我,可是我不怪他。他就是一个农民,靠天吃饭的农民,城里的事情他不懂。他不知道城里很多狗是不准养的,因此城里人很希望有人像狗一样来讨好自己。
当官的是什么?当官的是人上人,因此他们需要人来拍马屁——
摘自《伍天舒日记》
"老伍,你就是一个傻瓜,你真应该去当神经病。"老六开口说,直截了当不留情面。
伍天舒默认,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傻瓜。
"你就是一个病人,我就是一个大夫。你来我这里看病,我就给你开处方。"老六很严肃地说,似乎伍天舒真的是个神经病。
老六的办公室里十分庄严肃穆,伍天舒的感觉这里真有些像精神病院。
伍天舒还是沉默,神经病大概都喜欢沉默。
"你回去就吃药,以为吃药就能治好病。"老六接着说,煞有介事,"可结果呢,你的病不但没有好,反而更加严重,为什么?"伍天舒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成了神经病,要么就是老六成了神经病。这样看来,刚才探讨神经病或许不是没有原因的。
老六盯着伍天舒,伍天舒也盯着他,就像两个神经病在互相盯视。
"为什么呢?"伍天舒终于说话了,舌头有些硬。
"为什么?因为你只吃药,不吃饭了。"老六说,露出很神秘的笑容来。
伍天舒咽了咽口水,有些苦,难道真的吃药了?
"我……我吃的什么药?"伍天舒问。他有些糊涂了。
老六愣了一愣,似乎有些吃惊,然后木然地看着伍天舒。
"他是神经病?"伍天舒想。
"哈哈哈哈。"老六突然笑了。他笑什么?
"哈哈哈哈。"伍天舒也笑了。
笑声中,两个神经病终于恢复了正常。
老六的话是有道理的,就像一个老中医,每句话都说在点子上。
"投其所好是什么?是我开给你的药。"老六说,这是他的比喻,"但是,平时的拍马屁是你的饭,是一切的基础。在拍马屁拍好了的基础上,再投其所好,成功率就会大大提升。如果你以为不用拍马屁,单凭着投其所好就能升官发财,那真是太天真了。"
伍天舒恍然大悟,原来老六是这个意思。
"你是说,还是要拍马屁?"
"不是还是要,是必须要。"老六有些生气,几乎要拍桌子。
按照老六的说法,拍马屁是基本功。没有拍马屁这个环节,就根本没有办法投其所好。就算你围棋下得再好,傻乎乎地陪局长下棋也是没用的。
"这么跟你说吧,市长有两个女婿,那也有混得好的,也有混得不好的,区别在哪里?区别在会不会拍马屁。就算是找了个好老婆,也得要会拍马屁。"老六说。
看来,拍马屁这一关是躲不过去了。一门心思想着怎样和局长下棋是不够的,也是不现实的。
"爸爸,您的身体好吧?天气冷了,注意您的气管炎啊!"老六在一旁给他老丈人打电话,温顺极了。
这世界上,容易学的是技术,最难学的就是艺术。因为技术是有规律可循的,是可以学会的;而艺术是没有多少规律可循的,而且,当你缺少艺术这根筋的时候,你怎么学也学不会。可是,这拍马屁偏偏就是艺术。
伍天舒是一个没有艺术细胞的人,如花基本上也没有。说起拍马屁,两个人都是干瞪眼。
"你去买本书吧,现在好多这样的书呢,专门教人拍马屁的。"如花突然有了主意。
伍天舒恍然大悟:是啊,现成的东西!书是用来干什么的?不就是让坏人学好,让好人学坏的吗?
伍天舒去了书店,直接去问书店的售货员。
"喂,有拍马屁的书卖吗?"伍天舒小声问,但是问得直截了当。
"拍谁的马屁?女朋友的还是领导的?"售货员斜着眼问伍天舒,也是直截了当。
"这个……这个,有什么区别吗?"
"如果拍女朋友的呢,门口这两排;如果拍领导呢,那边第三、第四、第五排。"售货员用手指了指,看上去业务挺熟练。
伍天舒惊喜地发现,拍马屁的书确实很多,这证明想学拍马屁的人还真不少。有古人的,有今人的;有中国人的,有洋人的。伍天舒简直要欢呼:原来世界历史就是一部拍马屁的历史。鲁迅当年写《狂人日记》,从字里行间只看见了"吃人"二字,为何没有看见"拍马屁"这三个字?
伍天舒很容易地就买了五本拍马屁的书籍,从拍马屁的概念到技巧一应俱全,简直就是一套"拍马屁丛书"。伍天舒在想,为什么没有人写拍马屁的教科书呢?为什么没在大学里开设拍马屁课程呢?想着想着,伍天舒在书店里陷入了沉思,直到被管理员赶了出来。
俗话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伍天舒想要说的是:他奶奶的,就是这么回事。
书上说的句句在理,按着书上说的去拍马屁肯定马到成功。对了,马到成功的意思是不是马屁拍到了就会成功呢?可是,伍天舒这样的人其实并不缺领悟力,缺的是勇气和信心。他按照书上的写法做了几个实验,譬如拍如花的马屁和拍片区民警的马屁,效果都很差,因为他的表情和语气都不自然,一看就是拍马屁。
怎么办?伍天舒对着镜子疯狂地练。可是,每一次操练的结果都是把自己恶心得想吐。伍天舒急啊,急得满嘴都是水泡。拍马屁把自己恶心到想吐,拍到领导那里,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如花看着伍天舒满嘴的泡,很是心疼。
"要不就算了,咱不拍马屁了。"如花说。
"不行,我伍天舒就不信我学不会拍马屁。有志者,事竟成。"伍天舒不肯服输。
如花沉默了。伍天舒如此坚决,她还能说什么?可是,她还是有话说。
"要不,实在不行,去找我爸爸,请他教你。"如花说。
伍天舒没有说话,只是用很怪的眼神看着她。
"真的,他是个拍马屁的高手,真的。"如花以为伍天舒不相信。
伍天舒知道如花的爸爸是个拍马屁的高手,否则他怎么能从一个下水道工人爬到局长的位置上?何况,他亲眼见过局长在市里领导面前是怎样媚态百出的,他在市长面前一天的笑脸比在局里一年的都要多。
"不。"伍天舒摇摇头,拒绝了,因为他瞧不起那个老东西。
就在百般思索良策的时候,伍天舒得到了一个出差的机会。说起来,也算是照顾他,因为出差的地方离他家乡很近,可以顺便回一趟老家。
伍天舒很高兴,自从工作以来,他还没有回去过,祖坟上究竟是不是冒过青烟,这一回倒可以实地考察一番了。再说,回家换换环境,住上两天,呼吸点新鲜空气,说不定还能产生什么灵感。
几年不见,伍天舒的爹和娘都老了很多,牙齿又掉了几颗,其余的就没有什么变化。
"二狗子,你可算回来了!呜呜呜呜。"伍天舒的娘哭了,抱着他一个劲地哭。他爹没有哭,傻乎乎地站在一边。
二狗子回来了,吃上公家饭的二狗子回来了!伍天舒站在村子里最高的土坡上居高临下,极目四望。别说,还真有点高处不胜寒的意思呢。
祖坟去看过了,伍天舒实在看不出来什么地方能冒出青烟来,倒是看见不少癞蛤蟆在那里蹦来跳去,实在扫兴。他撒了一泡尿之后便走了。
爹娘很关心他在城里的日子过得怎样,伍天舒说一切都好,就是不会拍马屁,因此升不了官,发不了财。他爹的脸色立即变得很难看。伍天舒以为他要说"孩子,你忘本了"之类的话,可是他竟然没有说。
吃晚饭的时候,爹拿给伍天舒一本书,很旧的那种,封面是"毛主席挥手我前进"的画面。
"孩子,看看这本书,不知道有没有用。"爹说。
什么年代了,还看这类书?要不是看在是他爹的分上,伍天舒非骂他祖宗三代不可。就算是这样,伍天舒还是忍不住鄙视了他爹一眼。
"看看,看看。"爹说,似乎有些胆怯。他把书从伍天舒的手上拿过去,哆哆嗦嗦地翻开了一页,又递给伍天舒。
爹的口气和眼神不像在教育或者批评伍天舒,而像是在央求他。伍天舒心一软,接过了书,凑到眼前。
那一页是一首诗歌,诗歌这样写道:
毛主席的书我最爱读,
千遍那个万遍下工夫,
深刻的道理我细心领会,
只觉得心窝里头热乎乎。
哎,好像哪,
一把钥匙打开了千把锁呀,
小苗挂满了露水珠呀,
毛主席的思想指引了我呀,
我干起了革命劲头足。
爹用期盼的眼光看着伍天舒,眼光中还有愧疚。
伍天舒现在明白了,爹是觉得从小教育他不要拍马屁,害了他,觉得对不起他,因此找来这本书给他作参考。
伍天舒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知道这是歌颂伟大领袖的书,虽然这也算是拍马屁,但是这样的拍马屁不是寻常意义的拍马屁,这样的拍马屁过于肉麻,是无法用在现实生活当中的。
"爹,很好的书啊,很有启发意义。"伍天舒说。他有些感动,不愿意让他爹失望。
"嘿嘿,嘿嘿。"爹笑了。
在伍天舒走的前一天,家里的老母猪下崽了。
一窝小猪崽落地之后,便开始挤在一起吃奶,这是天生的本能。老母猪躺在地上,面无表情的样子,而猪崽们开始争抢奶头。老母猪只有十四个奶头,小猪崽却有十五个。猪崽们争着抢着,才不管大家是一母所生。那一头没有抢到奶头的小猪崽无助地站在一旁,看着兄弟姐妹们大吃特吃,没有谁可怜它,没有谁让出自己的奶头。
是残酷,还是残忍?物竞天择,就是这样。
伍天舒想:拍马屁难道不是这样吗?每个人都想要拍马屁,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地拍马屁,你如果懦弱,你如果自认清高,你就拍不上马屁,你就永远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就像那一头没有抢到奶头的小猪崽。
看着小猪们,伍天舒想起同事们平时拍局长马屁的场景,哪一个不是不顾一切,奋勇向前,像小猪崽们抢奶头一样?
"谦让、秩序、尊严,对于要活命的小猪崽来说,是那样的苍白无力。对于我来说,难道不也是这样吗?"伍天舒想。
老母猪哼了一声,吃力地挪了挪身子,小猪崽们于是拼命地维护自己的奶头。
老母猪教育了伍天舒,让他在一瞬间明白了不少的道理。
他想:如果老母猪会说外语的话,它一定是个伟大的哲学家。
第12节
12
小的时候,我读过很多英雄故事,当时还很不认真,怀疑黄继光叔叔挨了那么多枪,怎么还能迎着机枪子弹扑上去堵枪眼;怀疑雷锋叔叔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怀疑邱少云叔叔是不是被美国鬼子炸死之后才被烧的。
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我相信他们的事迹都是真实的。为什么?因为他们有信念。
我决心向他们学习——
摘自《伍天舒日记》
如花对伍天舒的进步感到惊讶,她怎么也想不到他能在乡下老家大彻大悟。
"老母猪真的有十四个奶头吗?"如花问。
"还有十六个的呢。"
"有多大?有我的大吗?"
"你那么大的,在母猪里就算波霸了,肯定上电视拍广告了。"伍天舒说。
老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恨恨地说:"我要是母猪就好了,吃了睡,睡了吃,才不会费脑筋去想拍谁的马屁呢。"
老婆其实挺高兴,看见伍天舒的进步,也就是看见了全家的希望。
回来后的第二天,恰好是星期天,大力来找伍天舒。
伍天舒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跟大力联系了,即使从前联系多的时候,大力也不会到伍天舒家里来找。所以,伍天舒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果然不出所料,大力的老丈人死了,就是那个前任火葬场的场长。从前他烧别人,现在该被别人烧了。有意思的是,大力的老丈人姓邵,当地话跟"烧"一个音。
"请我喝酒吧!"大力说。自从去了新地方,大力就再也没有请过别人,都是别人请他,所以习惯了,开口就要伍天舒请他。伍天舒知道他其实不是一个吝啬的人,只是工作习惯而已。
"我很痛苦。"在附近一个小饭馆落座之后,大力就开口说话了。
"人死不能复活,就别太伤心了。"伍天舒安慰他,心里骂他装得真像,又不是自己亲爹,弄得这么痛苦的样子。
"本来我年底就该升副处了,这下完蛋了。"大力说。原来,他是为了自己不能升官而伤心。
大力真的很伤心,老丈人死了,自己的同事们都在幸灾乐祸,这下大家都少了一个竞争对手。所以,他在这个时候想起伍天舒来,想起这个贫贱时的朋友来。
大力喝了很多酒,醉得不行,不过在临走之前他还是很清醒。
"哎,拿一条中华。"大力让服务员拿了一条中华烟,抓在手里,然后结结巴巴地对伍天舒说:"今……今天就……就这样了,改天再……再商量。"
说完,他趔趔趄趄地走了,留下伍天舒在那里买单。
"大力,我操你丈母娘!老子请你喝酒,还要给你买烟。"伍天舒气炸了肺,几乎要骂出来。可是,他忍住了,因为他想起了邱少云。
其实,大力是个不错的人,他只是习惯了这样。
任何事情,仅仅是下定决心是不够的,特别是晚上下定的决心,到了白天就会变得一文不值。
拍马屁的决心下定之后,实际上伍天舒还是不能做得很好,每次拍马屁之前都会犹豫,担心被别人看出来。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拍马屁的计划还停留在理论的水平上。
没有办法,他只好又去找老六。在这方面,老六是个天才,在学校的时候他就拍老师的马屁,个个老师都喜欢他。
在老六的眼里,伍天舒就是一头蠢猪。伍天舒承认自己就是一头蠢猪。
"拍马屁像所有的东西一样,从简单到复杂,从初级到中级再到高级。科学研究表明,每个人都喜欢被别人拍马屁,就算他知道你是在拍他的马屁。"老六说。他告诉伍天舒不要只想着拍局长的马屁,主任的马屁更重要,副局长的马屁同样重要。
伍天舒一个劲地点头,都记在心头。
"马屁要拍好,就要具有敏锐的观察力。譬如,你要赞美一个女人,你必须要关心她穿什么,换了什么发型,甚至用了什么香水,这样你才能找到拍他马屁的由头。"老六接着说。
这些伍天舒真的没有想过,书上也没有说过。
"去吧,先从办公室的同事和领导开始。"老六说。
老六就是行,据说快提副局长了。
经过三天的观察,伍天舒终于惊喜地发现马大姐换了一件衣服。
"马大姐,嘿嘿。"伍天舒决定从马大姐开始,毕竟比较熟,就算是被她看穿了,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后果。
马大姐看他一眼,觉得他的眼神和语气有些奇怪,警惕地问:"小伍子,什么事?"
"你……你换了一件衣服,嘿嘿,年……年轻好几岁啊。"伍天舒结结巴巴地说。业务不熟,难免不够自然。
"真的?"马大姐眼里露出了光芒。看得出来,她很高兴。
"当……当然了。"
马大姐笑了,似乎沉浸在幸福之中。
这个老女人,这么容易满足?伍天舒的信心立即增长了百倍。
"小李子,你知道吗?这还是我做姑娘时候的衣服呢!式样老土了些,反正我老了,也无所谓了。"马大姐还是看出来伍天舒是在拍她的马屁,伍天舒的脸一红,难免有些尴尬。
不过,就如伍天舒预料的那样,并没有什么不良后果,马大姐并没有当场揭穿他,而且,她那一天的心情都很好。
伍天舒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成功的开始,不管怎样,这至少算一个开始,万事开头难啊。
伍天舒拍马屁的处女之作就这样献给马大姐了。
一段时间以来,伍天舒拍马屁的对象主要是办公室的大姐们,虽然不会有多大的效益,但是还是使他从中得到乐趣。大姐们都比从前更喜欢他了,每天小伍长小伍短的叫他,他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伍天舒是下了工夫的,为了避免再出现把旧款衣服当新潮时装那样的错误,没事就让如花带着他去逛商场,高档的中档的都逛,看衣服看布料看款式看颜色,等等。那时候他才知道什么是配色,什么是撞色,等等,也才意识到千万不要跟领导的衣服撞了。当然,看归看,基本上只看不买。
香水也是,只闻不买。而所有这些,都是为了更好地拍大姐们的马屁。能拍好她们的马屁,也就有了成功的第一步。
很快伍天舒就成了办公室里的时装专家,大姐们买衣服竟然都来参考他的意见。
"想不到啊,一个土包子竟然这么有鉴赏力了。"大姐们在背后总是发出这样的感慨。伍天舒没有听见过,但是从她们的眼神和笑容中他可以感觉到。
如果一个土包子突然变成了一个时尚的人,他一定是在拍谁的马屁。伍天舒想。这是他总结出来的道理。
除了大姐们的马屁要拍之外,付主任和老郑的马屁更是要拍的。付主任每天总是笑眯眯的,拍他的马屁容易一些,甚至开开玩笑都没有问题。但是他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寻常的马屁在他的眼里根本没有效果。老郑每天都沉着脸,似乎人人都欠他的钱,拍他的马屁他也不会对你笑,怪不得他混到现在还是个副主任。
伍天舒想:当马屁不得不拍的时候,你要学会享受它。事实上,这的确是一个享受过程。
老六对伍天舒的进步表示肯定,不过对他的骄傲自满很不满意。
"老伍,你比从前是有进步,但是,还是远远不够的。"老六现在说话喜欢打官腔,他说这是为了升任副局长做准备。基本上,处长这个级别还要装得很平民,到了副局级,架子就一定要端起来,否则会被上面的人瞧不起。
什么时候老子才能打打官腔?伍天舒想到这感到绝望。
"主任的马屁很重要,但是他不能提拔你,顶多多给你几次出差的机会。你现在需要的是找到机会拍局长的马屁,懂吗?要拍的是局长。"老六说。
"懂了。"
其实伍天舒也想拍局长的马屁,做梦都想,可是哪里有机会呢?
老六显然看出来伍天舒的情绪不对,笑了笑,接着说:"你肯定在想没有机会。什么是机会?啊,什么是机会?机会是找来的,不是等来的。我教你吧,你下次出差,买些好一点的特产回来,茶也好,酒也行,然后带去给局长,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伍天舒想:说来说去,还是要出血。
很快就有了一个出差的机会,去杭州。伍天舒听了老六的,在杭州买了当地新下的龙井茶,包装不错的那种,准备拿去送给局长。
如花看着那几百块钱一罐的茶叶,心疼得几乎要哭出来。原本她有个主意,说是从前她爸爸收了不少礼品,不妨去那里偷几件出来用。这个主意伍天舒倒是赞成,反正都是属于来路不正的,拿过来用也算是劫富济贫。谁知如花去了一趟娘家才发现,原先收的礼现在都没有了。一问她妈,她妈哭了:"孩子,从前是别人求你爸爸,给他送礼;这几年他退休了,没权了,谁还求他?倒是我们求人的机会多,原来收的礼都送出去了。当初我收礼,你爸爸还怪我收得太多了,现在呢?他也后悔当初收少了。呜呜呜呜,人走茶凉,人心不古啊!"
"这是个什么世道?贪官都后悔贪得太少了。收了那么多礼的人还嫌收得不够,我们这种没地方收礼的人怎么办?"伍天舒愤愤然。
不管怎么说,如花的计策失败了,还是要自己掏钱。
伍天舒开始精心准备,穿什么衣服,用什么袋子,最重要的是,第一句话怎么说,如果局长问为什么要送茶叶给他,该怎么说。
"万一局长不要怎么办?万一他问我为什么要送礼怎么办?他会不会认为我要贿赂他,从此对我产生不好的印象?"伍天舒顾虑很多。
世界上许多事物都是这样,想起来容易,真正要去做,难着呢。
"据我妈妈说,她收礼从来就不问为什么,收了再说。现在当官的,谁不收礼?谁问为什么?再说,你这两盒茶叶,严格来说都算不上送礼。"如花这样给他打气。
跟如花商量了一个晚上,总算商量定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这一次是豁出去了。
整个晚上,伍天舒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似乎明天要去做贼。那感觉,有点像当初觉得自己杀害了吴天舒。
伍天舒知道,迈出这一步很难,但是必须迈出去。
又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乌云遮住了太阳。实际上,乌云连天空也遮住了。看来,这注定是一个重要的日子。
伍天舒一直在关注着局长的办公室,门外人们来来往往,每一个人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一个上午,他上了八次厕所,每一次都路过局长的办公室,每一次都慢下脚步,竖起耳朵,偷听局长办公室里的动静。
终于,接近十一点半,伍天舒第九次上厕所的时候,看见一个人从局长办公室出来,局长办公室里只剩下局长一个人。
机会来了,机会来了。古人云:天助我也。
伍天舒动作麻利地回到办公室,小心地抄起桌子下的公文包,那是一个很旧的公文包,只因为恰好能装两盒茶叶,让人看不出他是要去送礼。看看办公室的大姐们正在热烈地讨论婚外情的事情,伍天舒心中暗喜:这下没人会注意自己了。
出了办公室的门,见四处无人,伍天舒紧走几步,来到局长办公室的门前,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笃笃,笃笃。"
"进来。"里面,传出局长那熟悉的声音。
伍天舒的心禁不住跳了起来。其实,他的心一向都在跳,不过平时没有注意到,而现在感觉很明显。
第13节
13
现在我知道,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实际上就是给领导送礼了。其实什么也不用考虑,什么也不用顾虑,没有人会为难你,没有人会让你尴尬。
我准备了一个晚上的话都没有用上,不过我还是很高兴,因为那些话如果用上了的话,就说明大事不妙了。
给局长送完茶叶之后,我感到心情轻松了许多,就像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一般,就像把家里的定时炸弹拆掉了一样。我唯一后悔的就是茶叶买得太便宜了,该买更贵一些的。
老婆很得意,因为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她也很高兴,觉得当初要是茶叶买得再贵一点就好了。
总之,我们一家都很高兴,而且高兴了好几天,似乎局长收下了我的茶叶给了我很大的面子,我应该倍感荣幸。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很贱,但是事实就是这样,并不是每个人的礼物都能够送出去的,我这样想——
摘自《伍天舒日记》
局长正在思考,他肯定在思考,因为他的面前既没有文件也没有报纸,连水杯也没有,所以,他一定在思考。
伍天舒轻轻地推开门,又轻轻地关上门。在局长面前,要不卑不亢。他想,然后堆出献媚的笑脸来。
"局长,嘿嘿。"伍天舒傻傻地打个招呼,看上去就像一个来贿赂的人。
局长的脸上似乎一点也不惊奇。难道他预见到伍天舒会来到?
"小伍,坐。"局长竟然也没有问他来干什么,指指办公台前面的两张椅子,甚至还挪了挪屁股。
伍天舒有些受宠若惊了。局长竟然如此和蔼地接待他,一点架子也没有,这样的局长到哪里去找?冲动之下,伍天舒一把打开了那个公文包,从里面拿出那两罐茶叶来,双手哆嗦着放到了桌子上。
"这是什么?"局长问,满脸笑容,既没有警惕的意思,也没有怀疑的意思。
"这,我……我出差去杭州,正……正好新茶上市,就给局长带了两罐,听说局长喜……喜欢喝茶。"伍天舒说。这是昨晚就想好的话,一口气说出来,还是有些结巴。
"呵呵,"局长轻轻笑着,连正眼也没有看那两罐茶,和蔼可亲地说,"小伍,工作怎么样啊?"
多么好的领导啊!
伍天舒的双眼有些湿润,不敢正视局长那具有穿透力的眼睛,只敢在四处游离。突然,他看见局长的书架,在书架的最下面两层,密密麻麻放着许多茶叶罐子,不看别的,仅看包装,就知道都比自己送的要贵不知道多少倍。
"挺好的,挺好的。"伍天舒回答,这不是昨晚上想好的。
"小伙子,好好干,啊?争取早日入个党。在局里,你还是很有前途的。"局长说。他似乎很有谈兴,说他对伍天舒这样的年轻人充满了期待,等等。不知道他是不是对每一个伍天舒这样的人都这样说,总之,伍天舒很感动,感动得完全记不住他说了些什么,只是不住地点头。
等到局长的话说完了,伍天舒无话可说。所以,他知道自己应该识趣地走了。"局长,您忙,我先走了。"
"好,有时间不妨来坐坐。"局长说。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天突然亮了,雨突然停了。
伍天舒终于又敢去看局长下棋了,局长看见他也会笑一笑,似乎完全忘记了从前发生的那段不愉快。只是,伍天舒仍旧只敢在一旁静悄悄地看,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局长的水平还跟原来一样,基本上没有什么进步,陪他下棋的几个人也都是原来的水平,他们一个个涎着脸奉承说局长又长棋了。
以局长现在的水平,伍天舒让他三个子是没有问题的。这一次,他是有十足把握的。可是,怎样才能和他下一盘呢?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东风什么时候来?
一个月之后,东风来了。
俗话说:上有所好,下必甚之。楚王好细腰和卫懿公养鹤的故事大家都知道的,古今都是一样。
局里很多人都爱上了下围棋,可见得大家都知道这个窍门。每个人都想往局长身上蹭,而不仅仅是伍天舒一个。于是,有人就建议工会搞一个围棋比赛,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局长也。
工会主席自然乐观其成,冠军奖励一万。召开全局围棋大赛,也算是精神文明建设和爱国主义教育的一个部分。
伍天舒想:靠,不就是下棋吗?跟爱国主义有什么关系?
局长是天然的第一号种子选手,伍天舒也报了名,赛制是淘汰赛。抽签结果很快出来了,很遗憾,伍天舒没有碰上局长。不过他知道,他一定可以遇上局长,因为局长一定会高歌猛进,而自己也会。
局长的第一个对手是刚分来的硕士毕业生,看上去傻乎乎的,一句话要分成三个部分来说的那种。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傻乎乎的家伙是给局长磨刀的,可是,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就算是局长也逃不脱这个命运。
局长在第一轮就被淘汰了。推枰认输的时候,局长一副败亦欣然的样子,可是憋得猴屁股一样的脸证明他的心情很不爽。除了那个傻乎乎的硕士毕业生之外,绝大多数人对于这个结果都感到沮丧,倒不是大家都热爱局长,而是大家都希望能够碰上局长并且输给他。给局长当垫脚石是每个人的心愿。而最恼火的显然是工会主席,他精心设计的对阵表竟然从一开始就出了纰漏。
"该把伍天舒那个笨蛋排到跟局长对阵。"工会主席几乎是公开这样说,因为他至少对十个人这样说过。
可是,没有多久,工会主席就发现自己又错了。
围棋大赛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个大黑马夺得了冠军,不用说,那个大黑马就是伍天舒。
伍天舒高兴坏了,这是他这辈子的第一个冠军,而且这证明他确实可以找局长下棋了。
他得到了一万元冠军奖金,不过其中的五千元当场被强迫捐给了"希望工程"。
剩下的钱,伍天舒请办公室的全体同事们吃了一顿饭,然后又寄了一千元给老爹,让他好好把祖坟修一修,最好弄一盏青光灯放在祖坟里,动不动让祖坟冒冒青烟什么的。再剩下的钱,他交给了如花。
到了这个时候,如果你以为局长就会来找伍天舒这个冠军下棋,那你就跟伍天舒当时一样傻了,真的。
伍天舒总是梦到局长对他说:"小伍,来,干一盘。"然后伍天舒就说:"干,我早就想干你了!"
然后呢?然后如花就会把他摇醒:"天舒,你真的想干我了?"
唉!嗑瓜子嗑出个臭虫来。
不过,如花也算是善解人意,知道伍天舒是说干局长之后,也就不勉强他,说:"那你还是留着精神干局长吧。"
其实,局长也是人,很多时候也跟普通群众一样。
首轮被淘汰就已经让他悲愤交加了,伍天舒这样的草包夺得了冠军更是让他悲愤万分。他的心灵受到伤害,流血指数恐怕不低于上一次伍天舒大败给他。很长时间,局长看见围棋就烦,听见"围棋"两个字就皱眉。
每一天,伍天舒都在盼望着小会议室那熟悉的声音传过来,可是,他总是失望。
伍天舒基本上绝望了,好不容易成了高手,局长却不下棋了。就像好不容易治好了阳痿,老婆却跟别人跑了。
这个时候,伍天舒是多么盼望着来一场暴风雨啊!
那段时间,他成了报纸"天气预报"栏目的忠实读者。结果,他因为给报纸纠了十八次错而领到了一百块钱的"优秀读者"奖金,真是嗑臭虫嗑出个瓜子来。
根据经验,暴风雨通常在春天和夏天来到,现在是秋天,看来,只好等明年开春了。
上次淘汰了局长的那个傻小子因为一个荒唐的罪名被开除了,不过,这绝对不是局长报复他,这一点所有人都不否认。
那个傻小子基本上是个书呆子,傻乎乎的除了念书什么也不会,想女人想得发疯,可是却没有胆量去找女人。男人憋得时间太长,变态什么的是很正常的。他好像就有一点。
有一天,不知道是故意还是不故意,他竟然溜到女厕所里去了。其实,那天已经下班了,四处没有人,根据国外的研究成果,这种情况下百分之八十的男人都会有进女厕所去看一看的冲动。但是真正敢进去的除了男清洁工之外,还很少有其他人。
而那个傻小子不知道怎么就进去了。按理说个时候女厕所里应该没有人了,可谁知道竟然还有一个拉肚子的坐在马桶上睡觉。傻小子唱着民歌在里面扫射,把那个拉肚子的吵醒了。
也是傻小子命中该绝,拉肚子的是工会副主席,从前是解放军战士。如今她虽然四十多岁了,功底却还在,当兵的时候她没少看见男兵裸体出操,还怕你一个书呆子端着枪扫射?
具体过程就不说了,傻小子被抓住了。局里一讨论,开除!连工会副主席都敢调戏,局里这么多没结婚的小姑娘怎么办?
"年轻人要加强教育啊!否则,他们很容易变坏。"局长语重心长地说,但掩饰不住笑容。
不过,局长还是为局里的女同志办了一件实事。为了保证今后不再出现类似事件,局里拨款,给每个女厕所的门装了一把锁,女同志每人发一把钥匙。结果,男的进女厕所的事件再也没有发生过,可是女的就开始频频光顾男厕所了。憋急了,又忘了带钥匙,怎么办?这是后话,暂时不提。
其实,局长一直就想下棋,到傻小子被开除以后,他就憋不住了。
终于有一天,伍天舒又听见那熟悉的声音从小会议室传出来。不用问,局长的兴致死灰复燃了。
伍天舒在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了如花,如花听后在电话的那一头激动得哭了。
"我们有希望了,我们有希望了!"如花的话说得很兴奋也很心酸,似乎在茫茫大海中看到了一叶扁舟。
顺便要说一句,很长一段时间里,伍天舒没有找到给局长送礼的借口。虽然说送礼不需要借口,可是他觉得自己还是需要借口。
左副处长比伍天舒还要高兴,需要说明的是,现在他已经是处长了,左处长。每当伍天舒看见他,就像看见了榜样,信心更足了。
左处长比左副处长要忙很多,陪局长下棋的机会也就少很多。当然,也许是局长总是赢他,赢得都不想赢他了。还有可能是局长对于上次输给傻小子一直耿耿于怀,憋足了劲要证明自己那一次不过是大意失荆州。
总之吧,局长要跟冠军下棋。伍天舒估计,他早就想跟自己下棋了。
好消息是左处长告诉伍天舒的,局长不可能亲自来说:"小伍,我们来干一场吧。"
"小伍,你拿了冠军,局长很想跟你下棋。"左处长把伍天舒叫到他的办公室里说。
"真的?"伍天舒喜出望外。
"当然是真的。"左处长似乎对伍天舒的反应有些不以为然,随后叮嘱道:"小伍,你知道吗?上次你们下棋,局长认为你是个喜欢吹牛的人,对你的印象很不好。这一次,你必须使出全部的本事,能赢多少赢多少,挽回形象。你不要怕赢得太多,没关系,局长就喜欢跟实力超强的人下棋,你是聂卫平才好呢!局长现在都不喜欢跟我下棋了,为什么?因为我总是赢不了他。"
伍天舒真的好高兴好高兴,他觉得冬天过去了,春天就要来了。
第14节
14
狗日的左处长!大地回音:操蛋,操蛋。
狗日的左处长!空谷回音:操蛋,操蛋。
如果说上一次神经病陈祖武是无心之失的话,那么这一次左处长就真的是居心险恶了。我早就听马大姐说过左处长是个很阴险的人,从前我还不信,现在我不得不信了。
我很傻,真的很傻,竟然相信了左处长的话。谁又能想到,像他这样看上去绝对是个好人的人竟然这样阴险。他为什么要害我?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我知道,有的人害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我让局长输得很没有面子,我记得当初傻小子赢他也不过是小胜,而我呢?我比傻小子更傻。那一刻,我甚至怀疑我的智商出了问题。
这个时候,我想起傻小子上女厕所的事情来,我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什么时候也会去女厕所,然后被开除。
那是我这一辈子最为失落的一段记忆,就像一个人辛辛苦苦种了一棵树,结果没有尝到树上的果实,却在这棵树上吊死了自己。
现在我想起来了,那一天没有暴风雨,那本不是我运气到来的时候——
摘自《伍天舒日记》
伍天舒到了小会议室,里面没有人,不过围棋已经放好了。左处长装模作样地给局长打电话,告诉他说"小伍想跟你下棋"。
伍天舒在一旁听着,哭笑不得。不错,我伍天舒是想跟局长下棋,而且想得发疯。不过这一次可是局长想跟我下棋,这样做无非是要显得他很给我面子。没办法,当官的别的可以不要,面子不能不要。不过,要面子不等于要脸,脸和面子有的时候还真不是一样东西。
局长慢悠悠地到了,推开门,一眼看见伍天舒:"哦,我说哪个小伍?原来是伍天舒啊,我们的冠军哪!坐坐坐,切磋切磋。"
"装吧,你就装吧,看我怎么干你!"伍天舒堆出一脸笑容,心里这样想。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
不知道为什么,伍天舒竟然想起这两句话来。他原本的意思是局长是自己找输,可是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两句话用在他自己身上更为合适。
伍天舒很镇定,这一点连他自己都有点意外。大概围棋高手都是这样的,只要比别人水平高或者以为自己比别人水平高,就可以端着个架子。就像陈祖文和伍天舒,一个修鞋的面对一个国家干部,就像看见一双破鞋,只想着修理他,丝毫没有一点尊重的意思。
现在伍天舒看局长就好像这样,好像局长已经是自己的手下败将。
"啪!"局长先下手了,他急着要赢伍天舒,以便证明他输给那个傻小子纯粹是一时失误,可是他拿错了棋,拿成了白棋。
"局长,您是白棋。"伍天舒笑着提醒道。
"嗨,看错了,那你先吧。"局长有些尴尬,将白子收了回去。
伍天舒知道,局长一向是喜欢执白的,因为他认为执黑执白没什么区别,而执黑还要贴子。如果一个下棋的执黑执白都下不出区别的话,他的水平也就可想而知了。
"啪!"伍天舒的棋子拍在了棋盘的正中央,天元,这是陈祖文第一次跟他下棋的时候下的地方。
每个人都吃了一惊,除了局长,还有左处长。
"冠军就是不一样。"左处长恭维了一句,局长的脸色似乎有点不太好。而伍天舒这个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局长脸色的变化,他一门心思想在局长面前显示自己的实力。
局长想了想,很老实地在角上投了一子。
很久没有跟局长下棋了,伍天舒感觉局长真的没有什么长进。他没有急着要赢局长,如果五十手过去局长就投子了,那不是很快就下完了?
棋局进行得不是太快,主要是局长的速度比较慢。
"唉,好久不下了,定式都忘了。"局长说,好像他能记住很多定式似的。
棋局的进展都在伍天舒的掌握之中,等中盘过去之后,他开始收网了。局长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棋一块也没有活,"嗯?"局长频频发出这样的声音,然后抬头看看伍天舒,似乎不大相信他能下出这样的棋来。
不管相不相信,局长的白子全部阵亡了。
目瞪口呆!不是伍天舒目瞪口呆,而是局长。
不过,局长并没有目瞪口呆太长时间,大概三点五秒的时间之后,他恢复了常态。
"小伍,下得不错,不错,不错。"第三句"不错"说出来的时候,局长已经走到了门口。
左处长笑笑,背着手走了出去。
于是,屋子里只剩下一个人,伍天舒一个人。当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人是最容易清醒的。所以,当一个人烦恼的时候,他会说"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所以,伍天舒清醒了,清醒的结果是他猛然发觉自己是个傻逼。"天哪,我干了什么?"
伍天舒感到后脖子发凉,那是头上的冷汗在流淌。
现在轮到他目瞪口呆了。
从那以后,局长再也没有下过棋了,整个局里都知道是什么原因。局长固然每次见到伍天舒都假装没有看见,局里的同事们见到伍天舒也都是能躲则躲,似乎他就是一个扫帚星。实际上,他就是一个扫帚星。
除了局长之外,还有很多人看他不顺眼。有的人开始仇恨他,在上厕所的时候,伍天舒就曾经听两个人在骂他,其中一个说:"狗日的伍天舒,没记性的土包子,生小孩没屁眼的大傻逼,只顾自己痛快,这下好了,局长不下棋了,我辛辛苦苦学了这么长时间,都他妈白学了,你说这不是耽误工夫吗?"
伍天舒蹲在那里不敢出声,生怕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因为他从内心觉得真对不起大家,自己的愚蠢连累了大家。
从那以后,局里的围棋热潮骤然降温,再也没有人下围棋了,再也没有人谈论围棋了。
伍天舒知道自己已没有前途了,原本就渺茫的前途现在连渺茫都称不上了,更不要说前途。
到了这个时候,他对当官已经没有兴趣了,也不敢有兴趣了,实际上有兴趣也没有用了。他只是担心自己的饭碗能不能保住。他现在的处境似乎不比上任局长在的时候更好,他忐忑不安,总是自责。
伍天舒去见了师父陈祖文,他依然在修鞋,不过日子比从前艰难许多,因为城管的罚款任务比上一年增加了三成。
"早知道你学围棋就是为了巴结当官的,我就不该教你。"陈祖文很生气的样子,看上去很有气节。
伍天舒讨厌"巴结"二字,通常现在叫做"公关"。不过,他还是很敬佩陈祖文的骨气,宁可修鞋,也不巴结当官的。古人说"大隐隐于市",大概就是说陈祖文这样的人。
"因为我当年也想靠下围棋巴结上司,结果反而得罪了他,被打成现行反革命,被开除还进了监狱,现在只能靠修鞋为生。"陈祖文回忆说。原来,他也不是什么高尚之流,伍天舒看错了他。
陈祖文告诉伍天舒,当年革命委员会来抓他进监狱的时候抓错了人,把陈祖武给抓进去了,陈祖武就是那一次得了精神病。所以现在一发病还会高喊:"抓错人了,抓错人了,我不是我哥哥。"
原来如此,伍天舒决定瞧不起他。
陈祖文看出了伍天舒表情的变化,他没有生气,因为他比伍天舒更明白。
"这世道,谁也不比谁高尚多少。我说不教你,不是认为你不该去巴结当官的,而是我知道靠围棋去巴结当官的只能是死路一条。"
"怎么这样说?"
"我告诉你吧,但凡下围棋下得好的,必然是一身傲气,没有傲气,也就下不好围棋。我给你数数,吴清源、聂卫平、马晓春,这些最高的高手,哪个肯巴结别人?当年吴清源小的时候陪段祺瑞下棋,不也总是砍得段祺瑞寸草不留?你说是左处长让你赢局长,固然他想害你,但是其实你心里本来就想赢。"
伍天舒倒吸一口凉气。高啊,想不到一个修鞋的人有这样的见识。这世界上上当的人多半都是自己愿意上当的,否则,谁也骗不了你。
"真是听君一席话,从此不读书。"伍天舒装作茅塞顿开的样子,实际上也差不多是茅塞顿开。
现在他知道了,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用来拍马屁的,譬如围棋这样高尚的东西。
当然,他知道自己这样的人跟高尚是不沾边的。
"可是,这个世界是需要巴结人的。"陈祖文又说。现在,好像他怎么说都是对的。
伍天舒不解,难道不想当官也要巴结人?
正在想不明白,来了一个城管队员。陈祖文立即露出了一脸讨好的笑,与他刚才高人的形象完全不匹配的笑,很卑微,卑微到有一点卑鄙。他从凳子下面拿出一双鞋,臭烘烘的鞋,递了过去。
"修好了?多少钱?"城管队员叼着烟,有气无力地问。
"嘿嘿,拿走吧,收什么钱?"陈祖文赔着笑说,满脸的巴结。
"不是我不给钱啊。"城管队员扬着脖子,好像不给钱反而是很给陈祖文面子,拍拍屁股,扬长而去。
陈祖文脸上的笑容很长时间才褪去,然后是面无表情。
靠,都不容易啊!
伍天舒把围棋扔进了江里,因为那是高尚的东西,而这个世界不能靠高尚生活。现在,他知道"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是什么含义了。
他给老六打了电话,把事情的前前后后简略说了一遍。
"你真的没大脑。"老六说话越来越没有大小,怎么说老伍也是宿舍的老五。
"你以为就你会下围棋?"老六继续说。
"我把围棋扔了。"伍天舒说。
"你不应该扔掉,你会后悔的。"老六说。
"我不会后悔。"
"怎么这么吵,你又在火车站?"
伍天舒挂掉电话,火车站真的很吵。
伍天舒决定决不后悔,当然,他知道后不后悔不是谁自己能决定的。
"老子不当官还不行吗?"他问自己,很无奈。
他不再每天竖起耳朵来听小会议室的声音了,也不再每天注意局长脸上的表情了,偶尔跟局长碰上也不用做贼心虚一样吭哧吭哧说不出话来还想说话。
总之,他突然发现做人其实可以不那么累。
那段时间他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些看上去没有什么追求的人们,其实生活得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悲惨;相反,那可能是一种幸福的生活。
那是他活得最轻松的一段日子,也是他认为自己活得比较有尊严的一段日子。不过,他心里明白,这里有自我麻醉的成分,同学聚会他一概不去,怕受刺激。
可是,还是发生了他没有想到的事情,那就是局长调走了,而且是降级调走。说起来,基本上是伍天舒害了他。
那次惨败给伍天舒之后,局长真的戒了棋。戒了棋之后的局长有更多精力无处发泄,怎么办?一次不知道看了什么电影,局长泪流满面地说:"看看别人,再看看我们自己,我们为国家做了什么?惭愧啊!"
大家私下都说局长在演戏,可是伍天舒说不像,于是所有人都用藐视的眼光看着他。
可是,有的时候,你真不能把所有人都想得那么坏。譬如局长,对围棋的热爱证明他还是向高尚的方向发展的,或者说,围棋害了他。
局长把戒掉围棋省下来的精力全部扑到了工作中,推出了多项新举措,而且都是亲力亲为,局里的工作一下子有了很大的改观。当然,也有并不如意的举措,不过并不重要。
伍天舒认为局长应该成为全国劳模了,应该弄个什么代表啊委员的才算是对他的肯定。可惜,伍天舒错了,真的错了,很多事情他都不懂。
第15节
15
局长临走的前一天,在电梯里碰上了我。出乎意料的是,局长请我再和他下一盘棋。
那天,局长说了些听上去很诚恳的话。他说下棋虽然是斗脑子的,可是都在面上摆着,输赢都没话可说。不像这个社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太多了。他还说,在这个局里,我是最诚实的人了。
我真的有些受宠若惊,我知道局长为什么说我是最诚实的人。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想不到,我跟局长成了知己,可惜晚了一点。要是在一年前,我不就发了?别怪我太俗啊,我只是比较诚实而已。
在小会议室,我们下了第三盘棋,棋是崭新的,显然是局长刚刚买的,这证明他确实把自己的围棋给扔掉了。局长的水平还是那样,不过我这一次手下留情了,双方基本上不分胜负,没有数子,就算是和棋了。
局长笑了,他笑着说我的棋退步了。他以为我真的退步了,却没有想到我其实没有他想像的那么诚实。
局长把棋送给了我,而我珍藏了起来。我不想再下棋了,除非遇上值得跟他下棋的人——
摘自《伍天舒日记》
局长的走没有引起轩然大波,甚至不如在楼道里发现一个死老鼠那么轰动。因为新的局长已经来到了,缅怀过去也就意味着抗拒未来,任何关于旧局长的话题都会被视为对新局长的抗拒。
"小伍子,你傻啊!"局长走的第二天,马大姐劈头骂伍天舒,骂得他也有些光火。
"怎……怎么了?"
"你怎么又跟局长下棋了?"
"怎……怎么了?"
"毛主席的《送瘟神》你学过没有?"
"学过。"
"你知道什么是瘟神?"
"不知道。"伍天舒真不知道,课本里说的瘟神好像是血吸虫,但是他知道马大姐说的肯定不是。
"艾滋的人,发疯的狗,卸任的官。还有一个什么啊?忘了。你没看见,大家躲还来不及呢,你还往上凑。你看看人家左处长,从前每天不去局长那里汇报两次工作都活不下去,自从局长调走的事情确定之后,他还去不去?"
马大姐说得有理,真的有理。那天跟局长下棋的时候,局长临走前告诉伍天舒:"左处长这个人心术不正,尽量离他远一点。"当时伍天舒点了点头,心里暗说:"这不用你提醒,我早就知道了。"
伍天舒想起上一任局长,也就是他老婆的后爹,磕掉门牙后,说是副处以上的人才有资格送他去医院;而现在的局长卸任的时候呢?副处以上的都躲开了。
古人说:一贫一富,及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
原本伍天舒就想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了,直到快退休之前混上个副处级科员,然后退休,然后靠那点可怜的退休金活到活不下去的时候。
至少吧,他的儿子或者女儿不用像他一样一生下来就是农民,他或者她一生下来就可以是城市户口,比伍天舒算是进了一大步。
如花对他也不抱什么希望了,从前每天一个煎鸡蛋的待遇取消了。她已经有些后悔嫁给了这个土包子,经常说她同学的老公怎么升官发财了。
偶尔,如花也会突然对伍天舒热情一把,因为她的一个女同学又离婚了。
"男人当官就变坏。天舒,咱们还是好好过日子,什么也不要争了。"如花会这样说。伍天舒就假装很赞成,其实他知道她说的都是屁话,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有的时候伍天舒会去看望陈祖文,顺便跟陈祖文学学修鞋,他相信有一门手艺是好事。那时候他比较喜欢修女士高跟鞋,可是没有多久,满手都染上了脚气。
陈祖文常说:生命就像修破鞋,你不知道哪一双鞋上有脚气。
直到有一天,伍天舒的爹又来信了。爹在信里哭了,泪水淋湿了他的信,他在信里说他边流泪边写信。爹流泪的原因听起来很凄楚,他说前段时间家乡暴发了山洪,百年不遇的洪水把家给冲了,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把祖坟也给冲了,祖宗的那几块骨头都被冲到江里喂鱼去了。
"孩子,爹对不起你!今后祖坟冒青烟的机会再也没有了。"爹在信里说。
伍天舒笑了,因为每次祖坟冒青烟都没有什么好事。
可是,他没有笑多久,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爹的第二封信在两天之后就来到了。
"二狗子,爹活不下去了。我也想到城里住几天,行不?"他爹在信中写道。他说买邮票花掉了他最后一分钱,写信的笔还是用邮局的。
晴天霹雳。对于伍天舒来说,这就是晴天霹雳,该来的终究来了。
虽然伍天舒对祖宗没什么感情,可是对于他爹还是颇有几分崇敬的,为了伍天舒上大学,他爹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就差卖身了。
好不容易,伍天舒算是大学毕业了,有钱给家里了,可是始终也没能让家里翻身。这次,洪水又把家全给冲没了,爹怎么办?原本还想着得点什么救济之类,可是爹在信中告诉他,每家只得到十五斤大米,其他的都不知道被哪一路的贪官给贪没了。
爹要来,怎么办?爹来了,娘来不来?娘要是不来,被别人勾走了怎么办?所以娘也要来。他们要是不来,他们怎么办?
伍天舒的头都大了。
回家跟如花说了之后,头更大了。
"来吧,都来吧!他们睡屋里,你睡屋顶,我睡到大街上去。"如花的话像刀子一样插在伍天舒的心口。伍天舒不怪如花,看看家里这点地方,比老家的猪圈还要拥挤,来了怎么住?
不过,他还是跟如花吵了一架,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他对老爹的孝心。吵架的声音惊动了邻居们,也惊动了居委会。
"小两口,吵什么?有什么大不了的,跟王大娘说说,我帮你们解决了。"居委会王大娘跳了出来。每次有人吵架她都会跳出来,你完全看不出她已经快六十了。可以说,她喜欢看别人吵架,看够了,就劝架,劝架的结果并不重要,关键的是享受整个过程。
伍天舒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他总在报纸上看到人们的爱心爆棚,他梦想着能够有人伸出充满爱心的手,帮他解决这个忠孝不能两全的问题。
"王大娘,呜呜呜。"伍天舒一把抓住王大娘满是皱纹的手,就像迷途的孩子找到了传说中的亲娘。
他把争吵的原因一五一十地向王大娘倾诉,然后等待她说:"大娘有办法,居委会正好有个仓库空着呢。"
"唉。"王大娘叹了一口气,把伍天舒的手从她的手上掰开,"孩子,我代表居委会向灾区人民表示慰问。"
说完,王大娘转身走了,扭着她那肥硕但是缺乏弹性的屁股。
他娘的王大娘,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伍天舒失败了,他一手导演的好戏就这样失败了。
剩下的,就是他和如花抱头痛哭。
"天舒,你爹要来就来吧,我那会儿说的都是气话,我们总不能看着你爹你娘饿死吧?"如花流着泪说。伍天舒早就知道她是一个好人。
床前,几个老鼠在悠闲地散步。伍天舒用深情的泪眼看着他们,投去羡慕的目光:我要是老鼠就好了,随便挖个洞就能把老爹老娘搬过来。
"可是,我怎么偏偏是个人呢?"伍天舒暗叹。
他给爹写了一封信,告诉爹说他和如花都很欢迎他们,可是,最近城里乱得紧,警察到处抓坏人,凡是没有城市户口的都会被抓起来。
"他们管你们叫盲流,抓进去之后就是流氓。枪毙肯定不会,但是肯定比你们现在在老家惨多了。过一阵子风头过去,我们再去接你们吧。"伍天舒在信里写道,泪水和鼻涕顺着笔流在信纸上。
随信一起,伍天舒夹了两百块钱。
很长一段时间伍天舒都梦见爹和娘,梦见他们住在老家的席棚里面,吃别人吃剩的东西。那条叫"猴子"的狗还算孝顺,总是叼一些骨头回来给他们吃。
那条叫"猴子"的狗很瘦,那是在大狗子死之后,他爹从亲戚家要来的。"猴子"年龄也不小了,算起来,基本上可以做伍天舒的弟弟。就因为瘦,所以起个名字叫"猴子"。也有说法是伍天舒的小名叫二狗子,这条狗又不是自家生养的,不能叫三狗子,所以他就叫"猴子"了。
"猴子"已经快瘦成木乃伊了,伍天舒他爹用他干瘦的双手摸着"猴子"的脑袋说:"孩子,养儿不如养条狗啊!二狗子不配做狗啊。"
正说着,伍天舒回去了。
"你还来干什么?你还记得我们?你为什么骗我们?"爹和娘一起来质问他。
"汪汪,你不配做狗,把我的名字还给我。""猴子"也跟着叫。
"爹,儿子来告诉你好消息了,单位分房,恰好我升了官,分了个三室一厅,我来接你们二老去城里住呢。"伍天舒说,目光炯炯。
"真的?警察不抓流氓了?"
"城里没有流氓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不抓了。"
总之吧,伍天舒的爹娘和"猴子"跟伍天舒到了城里,看什么都新鲜。
"二狗子,这不是做梦吧?是真的吧?"爹问。
"不是做梦,怎么是做梦呢?"
不是做梦是什么?不仅做梦,还伴随着发烧。
那次发烧足足烧了一个星期,退烧之后伍天舒连走路都走不稳了。他知道那是老天爷在惩罚他,所以一点也不愤怒。
不过,他的老爹老娘终究还是没有惨到那个地步,党和国家没有抛弃他们。伍天舒病好的时候又收到他爹的来信,说是那几个贪官被绳之以法了,村长和支书都把侵吞的财物吐了出来。他们的日子虽然艰苦,但还可以过下去,只是"猴子"被饿死了。后来伍天舒写了一篇《纪念猴子狗君》,算是唯一可以为它做的事情。
在爹娘最困难的日子里,伍天舒没有在他们身边,陪伴他们的是"猴子"。很长一段时间里,伍天舒觉得人类是这个世界上的头号垃圾,因为人类远远没有狗那么崇高。从那以后他再也不用"狗日的"骂人了,因为那是在赞扬对方。
"但愿天堂里有狗的位置,让人都下地狱吧。"伍天舒在日记里这样写道。
人可以没有理想,但是,有没有理想都要活下去。或者说,当一个人没有理想的时候,他的理想就是活下去。而活下去,未尝不是人的最高理想。如果一个人连活下去的理想都没有,那么他不是英雄就是懦夫。
曾经有几个晚上,伍天舒开始质疑自己的人生,开始反思是不是还有活下去的意义。反思的结果,他认为自己还是应该活下去——"因为既然大家都活着,为什么我不活着?"
第16节
16
如果说到了这个时候,我依然可以安于现状的话,那我是什么人?我就成了公共厕所里的蛆,每个人都会尿我,每个人都会试图用屎把我埋葬。而我呢,就算茁壮成长,就算升华蜕变,也不过变成一只令人讨厌的苍蝇。
请原谅我用这样的劳动人民的语言来形容我的心情,或者为我今后所做的事情提前作一个解释。
即使不为我自己着想,我也应该为生养我的爹娘想一想;即使不为我自己着想,我也该为深爱着我的如花着想;即使不为我自己着想,我也该为我未来的孩子着想。
所以,我需要有理想,共产主义当然是伟大的,但是太伟大了,我想不了那么远,想得了也到不了。我当然也知道共产主义好,至少共产主义不需要我去讨好局长——
摘自《伍天舒日记》
现在,必须要介绍新来的局长了,其实他已经来了半年多了。
新局长年过五十了,可是看上去真的很年轻,常常有人在他面前夸奖我们这里干部队伍年轻化做得好,其实,他比上一任局长还大三岁。
令人惊讶的是,这么大岁数的局长竟然是一个体育迷,在他专车的后备箱,据说总有几副网球拍。
如果你上过大学的话,你就会知道,像伍天舒这样从农村来的土包子是没有什么体育细胞的。通常,农活干多了,农村人耐力十足,但是爆发力就不行,而体育运动主要是靠爆发力的,除非你跟马俊仁练长跑。
伍天舒在大学里也打过乒乓球和羽毛球,结果因为动作僵硬而被称为"机器人选手"。
伍天舒现在决心学习打网球了。
不过,在开始之前,他决定去请教老六。老六已经成了他那个局的副局长,成了重点培养对象。以他这样的年纪当上了副局长,前途可以说是无量的。而在大学的时候,他的成绩一塌糊涂,常常靠着给老师送礼才勉强过关,那个时候,伍天舒真的有点瞧不起他,常常担心他毕业之后怎么办。
现在看来,伍天舒应该担心的是自己。
"嘿嘿。"来到老六办公室的时候,伍天舒突然有点拘谨。宽大的办公室再加上宽大的大班台,肥嘟嘟的老六就坐在宽大的大班椅上,真有点不怒自威的味道。伍天舒简直不知道该叫他老六还是叫他局长。
好在,老六还是老六,还是那个好兄弟,他亲自沏茶给伍天舒喝,除了肚子大一点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地方显示出他的地位比伍天舒高。
老六知道伍天舒来干什么,因为在电话里伍天舒大致跟他说过,于是他邀请伍天舒来他这里"授业解惑"。
"你知道当初你错在哪里吗?"老六问,不是盛气凌人的那样,还像在大学里争论里根究竟是几流演员时那样,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知道。"
"说来听听。"
"我不该那样赢他,我该比他稍稍高一点,那样他就会喜欢跟我下棋,然后就会提拔我。"
"扑哧。"老六的一嘴的茶水都吐了出来,吐在他的裤裆上,看上去像是尿了裤子。
"不对?"伍天舒问,有些恼火。
"老五啊,你的悟性太差了。"
"那你说。"
"请听题,你知道什么是四大铁吗?"老六问,看上去很严肃。
"四大铁?钢铁、白铁、烙铁,还有什么铁?老六,我们可是学文科的。"伍天舒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跟铁有什么关系?
"我告诉你,四大铁是: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嫖过娼,一起分过赃。"
原来如此,伍天舒好像听说过。
"那咱们不是一起同过窗?"伍天舒问。
"废话,要不是一起同过窗,我一个堂堂副局长会给你倒茶?"老六说着,笑了,"大学同学之间,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有困难我帮助你,我有困难,你也肯定会帮我。"
"就是,就是。"伍天舒连忙点头,也笑了。
"这点很重要,你看好多单位不都是这样?什么清华帮、北大帮、哈工大帮,等等,都是同学和校友互相提携。"
老六说得对。
"请听题:可是,同学就那么几个,不一定能帮上忙,这个时候怎么办?"老六继续问。
"这个……"伍天舒有点傻眼。
"不是还有三大铁吗?"老六皱皱眉,对伍天舒的悟性表示遗憾。
"一起扛过枪?"
"屁话,这把年纪了,扛鸟枪啊?"老六生气了,好在不是真生气,他提醒伍天舒说,"不管多大年纪,一起嫖娼和一起分赃都是可以的。"
"跟局长一起嫖娼?哪有机会?"伍天舒笑了。这简直是开玩笑,至于分赃,更加没有可能,自己凭什么去跟人家分赃?
"你木瓜脑袋啊?你现在当然没法跟人家一起嫖娼了。你首先是陪人家玩好,然后再找机会一起嫖娼,然后你就可以闭着眼睛往上爬了。"老六耐心地启发伍天舒。是啊,如果不是一起同过窗,人家何苦这样苦口婆心?
如果跟局长一起嫖过娼呢?那不是比一起同过窗更亲热三分?
"这么说,陪局长玩好只是第一步,应该有更高的志向?"
"你总算开了一点窍!陪局长玩好只是一个手段,当然,一起嫖娼也是一个手段,不过更高级一点,而升官发财才是目的。"老六笑了。
靠,一起嫖娼,一起嫖娼……
回去的路上,伍天舒在想象着和局长一起嫖娼是个什么场景,结果,把车骑到了一个没有井盖的下水道里,被一个记者拍个正着,第二天他狗啃泥的照片就上了报纸。
苏东坡说过: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读书的时候,老师讲这两句话通常会用掉四堂课的时间。当时,伍天舒认为那四堂课不如去拉屎。
让他真正领会到苏老这两句话内涵的还是老六。现在他明白了,他从前的根本问题就在于站得太低,把全部的眼光都盯到围棋里去了。而实际上呢?他应该站得高一点,从围棋里跳出来,站到嫖娼的高度去看问题,去指导自己的围棋工作。
站到了这样的高度,就会明白,围棋不过是一个初级的手段,手段是为目的服务的,因此不应该拘泥于手段。譬如,局长下棋的时候喜欢用手指头挖耳朵,自己为什么就没有为他准备一个挖耳勺呢?
伟人说:有机会要上,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
可是,这是远远不够的。因为机会永远都是有的,关键在于发现机会,发现机会比创造机会更重要也更有效率。
伍天舒很想发现什么可以接近局长的机会,可惜,他并不善于去发现机会。
记得有一次局长上厕所出来忘了拉裤子拉链,连花内裤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伍天舒是第一个发现的,可是他不知道怎么去告诉局长。最后,他鼓足了勇气准备去提醒他"你的拉链忘了拉了"的时候,已经晚了,审计处的胡凯歌抢在了他的前面。
"局长,昨天看了一个笑话,很有意思。"胡凯歌真的很聪明,而且很镇定。
"什么笑话?"局长感到一点突兀,不过还算和气。
"昨天看高尔夫转播,解说员说伍兹又抓了一只小鸟,旁边两个人不懂,一个人问抓小鸟是什么意思,另一个人说-肯定是说他的裤子拉链没有拉-,哈哈哈哈。"胡凯歌笑了,虽然有些生硬。局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裤腰带下面,他也笑了,随后拉上了拉链。
没有多久,胡凯歌成了审计处副处长,这是后话。
这是伍天舒发现的最好的一次机会,可惜功力不到,被别人抢走了。
他不得不承认,他还是要通过创造机会来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所以,他下定决心要学习打网球。
古代的时候有一个傻瓜,有一次老婆让他去买一只鹅,结果他买了一只鸭子回去。
"你为什么买了一只鸭子回来?"老婆怒斥。
"鸭子养大了,不就成鹅了吗?"
伍天舒竟然以为打好了羽毛球,就会打网球了。
他买了一副羽毛球拍回来,如花把他们厂里羽毛球比赛的冠军介绍给他认识。
那个冠军很厉害,一般情况下,一局下来,伍天舒一分也得不了,就像刚开始跟陈祖文下棋。他很沮丧,因为那个冠军总是说他的动作像僵尸。
等伍天舒终于可以跟冠军分庭抗礼的时候,他决定跟冠军分手了。分手之前,伍天舒决定请他吃一顿饭。
可是,冠军拒绝了,想不到他竟然是一个摆脱了低级趣味的人。
"吃饭就免了吧,请我去插花洗浴中心爽一爽吧。"冠军说。插花洗浴中心是这里最著名的色情中心。
"靠,跟你一起嫖娼?真他妈挖金子挖出个地雷来。"伍天舒想。他拒绝了,嫖娼可以,但是要看跟谁。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乍一听摆脱了低级趣味,后来才发现整个就是一低级趣味的化身。
"想不到他还嫖娼。"回到家里伍天舒向如花作了汇报,如花及时表扬了他。
"嫖娼还不如嫖老婆。"伍天舒说。
羽毛球操练好了,下一步就是网球了。
第一次打网球是跟局里的王举,王举的网球属于入门阶段,但他是比较能吹的那种,好像他也想通过打网球跟局长套套近乎。
小王发过来的前十个球伍天舒都没有接住,每一次都打个空,那球明显比羽毛球要快,而且前冲力很大。
现在他知道,网球跟羽毛球根本就是两回事,就像鸭跟鹅是两回事一样。
那天他们打了两个小时,基本上是在捡球,花掉了伍天舒四十块钱。
后来,通过老六介绍,伍天舒找了一个高手指点。这是一个真正的高手,而不是陈祖武那样的假高手,甚至也不是陈祖文那样的民间高手。实际上,他属于官方的高手。什么叫做官方高手?就是专门陪高官打球的高手,他们自己称自己为"高俅",想想看,挺贴切。
在市里,有四五个这样的"高俅",每当上面有人来的时候,他们就会被叫去陪打,有时候单打,有时候双打,有时候混合双打。他们都是从专业队退下来的,跟外国高手对垒不行,但是陪当官的打球绰绰有余,针对对手和搭档的不同水平,他们会打出不同的球来,让你接着舒服,打着顺手,不会太累但是又要出汗。甚至,他们还能控制比分,如果遇上级别职位差不多的和他们配对打双打,他们就会把比分打成平局,同时又在这个时候让双方都发觉有些累,于是皆大欢喜收拍休战。
并不是所有的专业选手都能成为"高俅"的,"高俅"除了球技高之外,还要懂得察言观色,随机应变。
跟"高俅"学球的最大好处就是不仅能学会打球,还能学会怎样陪别人打球,而这恰好是伍天舒想要学习的。
伍天舒比奥运选手还要刻苦,因此他很快成了网球高手。事实上,连"高俅"对他的拼博精神都感到惊讶:"伍处长,你要是再年轻十岁,可以参加奥运会了。""高俅"说。
"高俅"为什么叫伍天舒"伍处长"?因为老六当初就是这样介绍的。
"这位是伍处长,我的同学。你千万别问他是哪个局的,也千万别问他岳父是谁,否则会把你吓坏的。"当初老六就是这样介绍伍天舒,而且煞有介事。
伍天舒微笑着默认了,因为他知道,"高俅"收徒的要求就是必须是处级以上。而"高俅"似乎也很懂得行内的规矩,他从来没有问过伍天舒是干什么的。后来伍天舒知道,这是行规。
就这样,伍天舒成了网球高手。
猎枪已经擦亮,猎物呢?
第17节
17
我在想象潘金莲砸到西门庆的时候会是一个怎样的表情,她一定很惶恐很惭愧很觉得自己对不住西门庆,那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就算以身相许也愿意;而另一方面,她一定做出很娇羞的样子以争取得到同情和谅解。
所以,那个时候潘金莲一定是很性感的,是非常吸引人的。
按理说,阳谷县的美女肯定不止一个,潘金莲也未必就是西门庆所见到的最漂亮的,可是他为什么要舍命去勾搭她呢?因为潘金莲在那一瞬间实在太令人难忘。
这是老董的说法,在研究《红楼梦》之余,他也研究《水浒传》,而这就是他研究的成果。
这个蛀虫——
摘自《伍天舒日记》
局长的车是一辆黑色的本田,号码早已存储在伍天舒的脑海里。但是,他不可能对局长说"带我一起去打网球吧",然后坐上局长的车,一起去网球场。
他只能打听局长通常去哪里打球,然后假装在那里碰上他。
可是,这很难。伍天舒曾经跟踪过局长几次,可是每次都跟丢了。有一次出租车司机还报了警,他怀疑伍天舒是个绑架犯。后来幸亏伍天舒灵机一动,假装要呕吐,司机才忙不迭停车放他下去。
从那之后,他再也不敢跟踪局长了。
奇怪的是,就连一向消息灵通的马大姐,这一次也打探不到局长究竟在哪里打网球。难道局长车上后备箱里的网球拍子都是做样子的?直觉告诉伍天舒,不是的。
伍天舒也通过老六去调查过局长在哪里打球,奇怪的是,老六反馈回来的信息是,在那些高档的场所,都没有局长的身影,而且,他几乎不陪市里的领导打球。这样说来,局长打球纯粹是个人爱好,而不是为了向上爬或者其他什么目的。
有了一把好枪,却找不到兔子;有了一块好猪肉,却找不到庙门。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痛苦的?
伍天舒的心情是越来越糟糕,甚至为了买的猪肉稍稍多了一点肥肉而跟卖肉的大吵一顿,晚上还在他的摊位上拉了一大堆屎。
他老婆也越来越俗不可耐,张家长李家短的事情越来越多,说个不停,翻来覆去地说,像中央电视台的播音员。
伍天舒知道这样的心态不能再发展下去,他决定去一个干净的地方陶冶一下自己。
他去了市里最好的那个大学,他的大学同学老董在那里当副教授,专门讲授《红楼梦》,已经成了"红学"专家,业内人称他"董红楼"。据说他写的"红学"研究著作已经比《红楼梦》还要厚了,想来曹雪芹地下有知,能被他们气活了。
据说,他的最新研究结果是,《红楼梦》成功预测了两次世界大战的爆发。而此前的一个"红学"专家的研究显示,《红楼梦》是李鸿章的老娘写的。
在伍天舒的印象中,读大学的时候老董好像还没有这么不要脸。
不管怎样,伍天舒去找老董了。老董正在设计一副扑克牌,图案全部是《红楼梦》的人物。
"老伍,你来得正好,你觉得薛宝钗半裸行不行?"老董说。他说他准备找一些姑娘扮成《红楼梦》里的人物,拍成照片。
"书里有半裸的情节吗?"
"有啊,宝钗出浴,她总要洗澡吧?"
"去你妈的,还黛玉如厕呢!"伍天舒跟老董说话毫不客气。
"那不好吧?"老董没听出伍天舒的讽刺来。
伍天舒坚信,总有一天,曹雪芹会从坟墓里跳出来找他算账的。
老董很热情,毕竟是大学同学。他拿出很多裸照给伍天舒看,说这些都是他的学生的,轻易不拿出来给人看。看不出来,这个恨不得睡觉都要打着领带、一副人模狗样的所谓学者竟然是个色情狂。
老董是怎样骗他的学生拍裸照的?伍天舒没有问他,管那么多干什么?他是不是骗他的学生上床了?伍天舒也没有问,问清楚了心情更糟糕。
"哎,老董,研究那么长时间《红楼梦》,有没有从中发现什么升官之道?"这才是伍天舒关心的,不过,他也就是随便问问,基本上不相信书呆子能研究出什么升官之道来。
"嗨,你又不是不知道,《红楼梦》就是写一户有权有钱的人家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无事生非。要说研究里面骗女孩子之道,那是有一点心得;要说升官之道,你没看里面都是被撤职的吗?"
"可也有升官的啊,譬如贾雨村。"
老董没有答话,大概他对升官之道不感兴趣,或者他对升官之道的兴趣没有对骗女孩之道的兴趣那么大。
"听说你在打网球啊?"老董换了个话题。不知道他从哪里听说的。
"是啊,你也打吗?"伍天舒相信他不会打。
"打啊,你不知道,这也是骗女孩的办法。"
这世道,别看那么多人在网球场上蹿来蹿去,真正打网球的还真不多,多数是怀有其他目的的。其实这世界上大多数的事情都是这样,做它并不是为了做它,而是通过做它来达到某种目的。
离老董宿舍不远的地方,就是学校的教工网球场,整整六块场地,看上去很不错。
"看看我们的网球场吧,什么时候来打几拍。"老董建议道。伍天舒原本不想去,可是远远看着几个女学生的美腿在那里晃来晃去,他又忍不住凑近去看。
网球场确实不错,门口还有一个老大爷负责收钱,教工每小时十元,学生每小时二十元,不对外开放。
伍天舒常常为西门庆鸣不平,因为他常常设想别的什么人在西门庆的位置上会怎样。换了任何正常男人挨了潘金莲一竹竿,他都会爱上潘金莲的。就算是武松,如果他走在楼下挨了一竹竿,然后抬头看见一个可怜可爱的女人对着她笑,而这个女人并不是他的嫂子,他也会为这个女人发疯的。伍天舒时常想,如果挨那一竹竿的不是西门庆,而是武松的话,水浒故事会怎样进行下去?
伍天舒的观点得到大多数人的赞同,他们认为历史上最浪漫的一次邂逅就是潘金莲的竹竿砸到了西门庆的头,而不是"泰坦尼克"号上的罗丝和杰克。
爱情就像潘金莲的竹竿,当它降临的时候,你躲都躲不开。
当伍天舒和老董走进网球场的时候,他突然感到脑袋一痛,一个不明飞行物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伍天舒很愤怒,觉得自己的运气已经很糟糕了,没有道理还要被不明飞行物击中。他用一双愤怒的眼睛去搜寻不明飞行物。其实他早就应该想到,那是网球,网球场里到处飞的总不会是篮球或者网球拍。
随后,一个听上去很美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哎呀,对不起啊!"
他抬头一看,"潘金莲"闯入眼帘。
一个美女就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嘴微张着,略带着歉意的笑,眼神里期盼着什么,脸上因为打网球而略略发红。
老董真的很正确,这个美女不就是潘金莲吗?西门庆如果不为之动心,他还是人吗?
老董在伍天舒还在发愣的时候把地上的球捡了起来,笑着喊了一声"没关系",然后把球扔了过去。他扔得很高,"潘金莲"必须略略跳一下才能接住,她的乳房在她起跳的时候晃动了一下,落地的时候更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老董笑了,这是他想要的效果。
明明是伍天舒挨了一击,西门庆却要由老董来当。
可是,伍天舒没有愤怒,甚至,他对那个美女也没有兴趣,因为他发现了比那个美女更让他心动的人。
伍天舒简直不敢相信,他看见与"潘金莲"打网球的那个人就是局长。
正是:踏破耐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伍天舒觉得有宗教信仰的人很幸福,因为这个时候他们可以说"感谢主""感谢安拉"或者"菩萨保佑",可是自己能说什么呢?难道要感谢老董或者那个美女?
"伍天舒,你也来打网球?"局长先说话了,似乎有些惊奇,又似乎不足为奇。
"嘿嘿,随便看看,早就听说局长的网球打得好。"伍天舒有些慌张,赶忙拍一拍马屁。
"老了,活动活动筋骨。喏,陪我女儿玩玩。"局长指指那个美女,那是他女儿。别说,他女儿真的有几分姿色。
局长的女儿向伍天舒笑一笑,算是表达歉意。伍天舒连忙也笑一笑,算是表示没关系。
局长继续和女儿打球了,伍天舒则陷入了沉思。
人跟人就是不一样,局长的女儿和局长的女儿也不一样。自己老婆也曾是局长的女儿,可是有什么用呢?看看人家这个局长的女儿,如果谁能够把她弄到手,那才是真的爽大了。
可惜,伍天舒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
老董笑了。他刚刚离过婚,他还有机会。
而伍天舒呢,至少有一点值得安慰,那就是他终于知道局长在哪里打球了。
他想起了一句名言: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好猎人。
不用伍天舒动员,老董就在第二天查到了"潘金莲"的来历。
老董是对的,而伍天舒错了。
老董从一开始就断言那个美女不是局长的女儿,因为绝不可能一个五十多岁的父亲陪着二十岁的女儿打网球,何况那个美女那么风骚,有数不清的男人愿意陪她。伍天舒反对老董的说法,如果不是局长的女儿,那这个美女是谁?
老董查出那个美女还真的姓潘,仅凭这一点,她就不是局长的女儿。而且,她不是本地人,凭这一点她就更不是局长的女儿。老董的工作做得很细致,他翻查了场地的使用纪录,发现每个星期六下午,局长和这个美女都会在这里订场地。
"我要动员她来做《红楼梦》扑克的模特,全裸的可以吗?"老董说。
"你直接说你想干她就行了。"
老董笑了。看得出来,他已经在筹划了。老董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正式为她取了一个代号:潘金莲。
伍天舒觉得老董的计划很困难,如果局长不是潘金莲的父亲,那就一定是潘金莲的西门庆,这一点毫无疑问。基本上,对于男人来说,如果打网球不是为了巴结上司,那就是为了泡妞。老董如果一定要参与进去,便是西门小庆。
那么伍天舒怎么办?去充当一个什么角色?
"充其量,我是一个武大郎,如果我一定要站在他们中间,就会被西门庆踢中下体,然后被潘金莲灌上砒霜,再大被蒙头,被活活踢死、毒死、闷死。那么,我选择退缩?从此死了这条贼心?我不甘心啊,我花了这么多的心血,怎么能轻言放弃?"伍天舒内心充满矛盾,不知怎么办。
伍天舒实在没有想到,有的时候,前进一步竟然就等于回到原点。
他百思不得其解,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给老六打电话。
"你已经没有退路了。"老六说。
"为什么?"
"因为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老六断言。
"是。"
"听说过看女人洗澡的故事没有?"
"没有。"
"小的时候,我爹告诉我,看了女人洗澡,眼睛就会长瘤子,除非你看的女人是你老婆。所以,一旦看了女人洗澡,就要争取把她变成你的老婆。"
"什么意思?"
"你真是个笨蛋,你要是不能当上你们局长的亲信,就会被开除。"老六在电话里很恼火。
"啊!"伍天舒原本还心存侥幸,可是老六都这么说了,他知道自己是真的被逼上悬崖了。
"怎么这么吵?你怎么又在火车站打电话?"
火车站广场上,人头攒动,伍天舒看见一双犀利的目光扫射过来,是小偷?是强盗?还是便衣警察?
现在,伍天舒见老董的机会比较多,他发现老董已经迷上了潘金莲,他说潘金莲是他所见过的最有味道的女人。为此,他特地买了一副高倍望远镜。说实话,伍天舒早就想买一个,住他家对面楼上十八层的那个女的骚得要命,经常穿着三点式在阳台上展览。
其实,每个人都需要望远镜。
"这样吧,你引开你们局长,我好去勾搭潘金莲。"老董说。最近,他甚至连设计裸体《红楼梦》扑克的心思都没有了。
"还是你先勾引潘金莲,我好陪我们局长打网球。"其实,伍天舒也喜欢潘金莲,但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只好放弃她。
谁让步取决于谁的耐心比较差。对于伍天舒来说,他感觉到自己在被追杀;可是对于老董来说,就像嫖客看见妓女脱光了裤子等着他。
谁比谁急?谁比谁都急,都是急得要命。
第18节
18
老六所说的看女人洗澡的故事我是不相信的,老董这样的人看过那么多女人洗澡,也没有看见他的眼睛上长什么瘤子。
不过,我相信我没有退路了。尽管我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情,我也知道我目前的境地十分尴尬。不管潘金莲和局长是一个什么关系,有一点毫无疑问,那就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很不寻常,而且局长不希望别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所以才会躲到大学里来打球。
我看的电影不多,主要是看盗版碟。很多盗版碟的主题是一样的:一个人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于是遭到追杀灭口,故事就这样展开,而这个被追杀的人最后成了英雄。我不想当英雄,我基本上也不大相信被追杀的人最后会成为英雄,现实社会中他们多半是死得很惨。
逃避不是办法,唯一的办法是勇敢地迎接挑战。
所以,很多时候,我们不要把事情看得太简单。
陈祖文说得对,生活就像修破鞋——
摘自《伍天舒日记》
老董用几张他学生的裸体照片收买了网球场看门的大爷。这世道,连六十多岁的大爷都受不了这样的诱惑。
"董教授,以后出了《红楼梦》的扑克,记得送我一副啊!"看门的大爷叮嘱道。
于是,只要是潘金莲订场地,看门大爷就会自动把同一时段旁边的场地订给老董。
局长和潘金莲来到球场的时候,伍天舒和老董已经开始打球了。
局长显然没有料到还会在这里碰上伍天舒,他一定认为伍天舒应该识趣地从这里消失。在看见伍天舒的那一刻,他似乎有点犹豫,不知道是不是该去另外的场地。
可是,潘金莲已经热情地跟老董打招呼了。
"你们也来打网球啊?"潘金莲的记性真的很好,就好像她也买了望远镜偷看老董一样。
不过,伍天舒宁愿相信是老董那一头飘逸的长发给了她深刻的记忆。从前,伍天舒对疯子和艺术家们留长头发感到不理解,现在他终于知道长头发至少还有一点好处。
"是啊,我在国外的时候天天都打啊。"老董忙说,任由伍天舒打过去的球从他的裤裆下穿过而不去接。
老董什么时候出国留学过?他居然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在国外的时候"!伍天舒暗自感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老董这样无耻。
到了这个时候,伍天舒自然要跟局长打招呼。局长假装很诧异。
伍天舒的水准明显在老董之上,老董的水准也就是勉强骗一骗刚进学校的女大学生。伍天舒没有客气,打得老董呼哧带喘,狼奔豕突,顾头顾不了腚。
伍天舒是故意要打给局长看的,但潜意识里还是想给潘金莲看,想让她看看谁才是西门庆。男人就是这样,即使知道自己无法得到那个女人,也要在她的面前显摆自己,这一点上,人跟猴子或者野猪什么的没什么区别。
另一块场地上,局长的功力看起来也不错,肯定比老董的水平高。而他对面的潘金莲看上去也不是生手,虽然力量不行,但是动作很舒展,看上去很美。别说,她还真有点像那个库什么娃,屁股一扭一扭的,弄得人心里痒痒的。
没过多久,局长就累了。人老了就是这样,就算对面是美女,该不行了还是不行,于是那边场地进入中场休息时间。潘金莲扭着屁股挺着胸,一边擦着汗,一边走到场边。
刚才还东倒西歪的老董突然像上足了发条的玩具兔子一样蹿了过来,也顾不得接球,吓了伍天舒一跳。只见他迅速从包里取出两罐饮料,大步走到旁边的场地。
"来来来,喝饮料。"老董表现得很热情。局长一回头,饮料已经快飞到了,连忙伸手接住。
"别这么客气,我们自己有。"局长自然不稀罕老董的饮料,他有更好的。
老董不管这些,说话间已经把另一罐饮料塞到了潘金莲的手里。
"小潘,拿着。看你,出这么多汗。"老董主动暴露了自己。潘金莲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的光芒。请注意,是光芒,证明她很高兴被别人打听到自己的名字。
而局长的眼里也闪过一丝诧异,却不是光芒。现在他知道,他必须要解释他和潘金莲之间的关系了。
"你知道什么是四大铁吗?"看着老董和潘金莲饶有兴致地聊着学校的事情,局长感到有些尴尬,于是竟然愿意跟伍天舒聊一聊。让伍天舒想不到的是,他也会问这个问题,难道他知道伍天舒的图谋了?
"四大铁?白铁、铸铁、烧铁,是不是还有烙铁?"
在领导面前,有的时候要装傻,有的时候要扮纯真。
果然,局长的表情轻松了许多。面对一个蠢货,任何人的表情都会轻松许多的。
"我告诉你,一起渡过江,一起扛过枪,一起受过伤,一起下过乡。"局长喝了一口水,深情地看了旁边跟老董聊得起劲的潘金莲,接着说,"你看小潘,多好的孩子啊,既聪明又漂亮,可是,你知道吗?她是一个没有父母的孤儿,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他的父母都光荣牺牲了。那时候,他的父亲是营长,我是教导员,我们一起扛过枪,一起受过伤,我能看着他的孩子成为孤儿吗?啊,能吗?因此,我责无旁贷地做了小潘的父亲,担负起了抚养她的责任,直到她长大成人。"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局长是一个多么高尚的人哪,高尚得像电影里的人。而我和老董是多么的庸俗和无聊,多么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们真的很龌龊。"伍天舒被感动了。
"局长,想不到你这么……"这么什么?伍天舒想不起来该怎么说,索性就不说,假装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唉,谁让我和她父亲是战友呢?小伍,这件事算不了什么,我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局长叮嘱道。
一个人,做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做了一件好事,还不让别人知道。
局长的故事让伍天舒感动了很长时间,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已经很久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真情了。
是局长,让他重新审视这个世界,让他对这个世界重新充满希望。
就为了这个,也该陪局长打好网球啊。
想这些的时候,伍天舒怀疑自己是不是很虚伪。可是又相信自己是出于真心的,只是这个世界虚伪的东西太多了,你越是出于真心,就越是显得虚伪。
至少吧,伍天舒觉得自己跟老董是有区别的,因为老董只对潘金莲感兴趣,对局长的故事嗤之以鼻。
伍天舒在球场遇上局长的机会越来越多,也就越来越熟,而他由于动机已经变得高尚,表现得也越来越自然。
老董总是跟潘金莲搭讪,有的时候还装模作样去教人家打球。伍天舒对他基本上是鄙视的,但是每次来打球都是老董出钱,只好对他表现出某种程度的尊重。
局长偶尔会跟伍天舒打几拍,伍天舒的技术在他之上,总是给他喂出好球,有的时候他很高兴,不过总的来说,似乎他对跟伍天舒打球不是特别热衷。
不管怎样,事情正向好的方向发展,直到有一天伍天舒发现老婆不对劲了。
一个人往往就是这样的,当事业有发展的时候,家庭就会出问题。老董也这样说过,他说他是在第一百篇《红楼梦》论文发表的那一天离婚的。
当一个人太专注一件事情的时候,往往就会忽视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
当伍天舒一门心思都扑在局长身上的时候,他忽视了如花。
"当西门庆跟潘金莲通奸的时候,西门庆的老婆勾搭上了武松。"老董曾经这样说,这是他研究《水浒传》的又一成果。
伍天舒现在知道,老董的研究成果是有现实意义的。
当你丢了钱的时候,你会是什么反应?
有贼了。
可是当你存折上的钱丢了的时候,你会是什么反应?
有家贼了。
伍天舒的存折上少了钱,而家里只有两人。伍天舒本人不是家贼,所以,他判定家贼就是如花。
一个偶然的机会,伍天舒想起该给老爹寄钱了,于是他拿出家里的存折。这个时候,他发现存折上少了一千块钱。那不是一个小数目啊!毫无疑问,那是如花取的,可是家里最近没有买过什么值这么多钱的东西,而如花也没有告诉他她要取钱。
发生了什么?
通常,就像中国电影一样,观众认为发生了什么,就一定发生了什么。
"是我取的。"如花说得大义凛然,甚至还有一点昂首挺胸,似乎她是《红岩》里的江姐。
"取就取了,干什么用了?"伍天舒尽量平和地问。
"借人了。"
"借给谁了?"
"不用你管,反正人家会还。他不还,我也会还。"
"既然会还,告诉我有什么不可以?"
"告诉你就告诉你,借给小泉了。"
"小泉?"伍天舒给了如花一巴掌,他就猜到是借给小泉了。
每个人都不会同意她把钱借给小泉的,因为小泉是日本首相。但是,这个小泉不是日本首相小泉,而是强奸犯小泉。
小泉,就是如花的前夫。这个强奸犯上个月被放出来了,第二天就来找如花借钱。
"你为什么借钱给这个强奸犯?他对你的伤害还不够吗?"伍天舒怒吼道。小小的屋子已经盛不下他的愤怒,瓦似乎在房顶跳舞。
"呜呜呜呜。"如花被打懵了,再也不扮江姐,开始扮可怜。
"说!"伍天舒出离愤怒了,他的钱却被她拿去给一个强奸犯。
"呜呜呜呜,我……我是看他可怜啊,他刚出监狱,什么也没有,连一身衣服都买不起。"如花好像还挺委屈。
"买不起衣服,他是光屁股来找你的?那是他活该,是报应!他没衣服穿,干你鸟事?他是你什么人?我一年到头就那么两身衣服,你怎么就不管?你以为你是谁?雷锋啊?菩萨啊?"伍天舒怒斥道。他心情本来就不好。
"可是,他来借钱,我也不好意思不借给他。"如花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放屁!你现在就去给我要回来,快去!"伍天舒暴喝一声。
如花吓了一跳,灰溜溜地出去了。
"老子还没当西门庆呢,你就想当潘金莲了?"伍天舒愤愤地想。
如花终于还是没有能够把钱要回来。
伍天舒还会时常想起陈祖文来,他已经很久不去看望师父了,不知道师父的鞋摊还在不在,想来还应该在的。
陈祖文曾经说过古代有御用文人,这伍天舒知道,而且比陈祖文知道的还要多,譬如宋玉、司马相如、扬雄一类的文人都属于御用文人。
陈祖文又说古代还有御用棋人,就是专门陪皇帝下棋的。"那专门陪皇帝养鸟的,是不是叫御用鸟人?"伍天舒开玩笑说。
"你说对了,御用文人和御用棋人统称御用鸟人。"陈祖文说。伍天舒知道他嫉妒了,因为他当不上御用鸟人。
"你知道怎样陪皇帝下棋,皇帝才会高兴吗?"陈祖文问。看来他对于野史有些研究。
"让皇帝赢你。"伍天舒说得不是很有信心。
"错了,我给你讲一个御用棋人的故事吧。"
第19节
19
"挠痒痒理论"绝不仅仅适用于挠痒痒,同样不仅仅适用于下棋,推而广之,它适用于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
譬如,打网球。
如果说我跟上一任局长下棋很傻的话,那我是大傻子;但是,如果跟现任局长打网球也犯同样的错误的话,那我就是二傻子。
我不是二傻子,我是受过正常高等教育的人。有人说硕士和博士属于"非正常高等教育的受害者"。
跟局长打网球需要讲究技术和艺术,通常是这样的:底线球要喂到正手,短球适当喂一些反手。同时,你不能让他原地接球,那他会很无聊,而且可以看出你是在故意喂球。
你必须在一定程度上调动他,两边的球不能太靠边,要让他轻松地够得到,而且又不会太累。
你也不能跟他打十多个回合,那样他会很累,也会觉得无聊。一般情况下,四五个回合是最好的,这个时候,你要接不住他的球或者回球下网。注意,最好不要回球出界,因为那样会让局长去捡球。
你还要使劲奔跑,让自己大汗淋漓,这样局长会比较有成就感。每当局长打出一记好球的时候,你要用最大的嗓门叫"好"、"太棒了"。这个时候不怕肉麻。
局长休息的时候,你要赶紧过去开饮料,递毛巾;适当的时候,抱怨一下球场的服务不好,以反衬你的服务比较好。
局长在的那边半场如果有汗水的话,你一定要去找球场工作人员来擦;最好他们不肯,这个时候你就可以亲自动手了。
做到以上若干点的时候,局长想不喜欢你都不行了——
摘自《伍天舒日记》
宋朝的时候有一个皇帝喜欢下棋,好像是宋徽宗,就是李师师的嫖客。有一个下棋下得好的,名叫高棋,据说是高俅的哥哥。
高棋陪徽宗下棋,绝对不会让徽宗总是赢,一般下十盘棋,高棋会赢个三盘左右。
"你如果总是让他赢,他就会认为你不行;你如果总是让他输,他就会看你不顺眼。下棋本来就是争强好胜,赢得太轻松了会觉得没劲。你要让他,但是又不要让他看出来你在让他。"陈祖文说。
所以,高棋每盘棋都会占据优势,但是故意留几处破绽去给徽宗下"妙手",在危急关头一举翻盘。
有的时候,明摆着的"妙手"徽宗就是看不出来,这个时候,高棋就会故意盯着那个地方,然后开始叹气:"唉,愚蠢愚蠢,休矣休矣。"于是,徽宗就看出来了。
有的时候,这样说也没有用,但你总不能告诉徽宗说:"皇上,您看,您要是下在这里,我就完蛋了。"那样的话,徽宗真的会让你完蛋。
这个时候,高棋就会说:"不好意思,我去拉个屎。"当然,他会说得比较文雅,不像陈祖文会说得这么粗俗。然后,高棋就去转一圈,这段时间,徽宗是不会落子的。高棋回来之后,也不等问徽宗,"啪",就把棋子下在"妙手"的地方。这时候,徽宗一定会说:"我还没走呢,拿回去。"
棋子拿回去了,徽宗也看见"妙手"在哪里了。
"这么说吧,下棋就像挠痒痒,他要是不痒痒,你去给他挠,那不行;他要是痒痒了,你挠不对地方,也不行;你要先把他弄痒痒了,然后在正确的位置上给他挠一挠,你就妥了。"陈祖文说。
陈祖文的"挠痒痒理论"永远回荡在伍天舒的脑海里,与他的"修破鞋理论"一起,给伍天舒指引出了前进的方向。
伍天舒在努力按照上面的要求去做,他知道自己在这些方面的天分不是太高,如果再不努力,又怎么可以取得好成绩呢?
总的来说,老董比伍天舒的天分要高很多。
"哎呀!"局长和潘金莲刚刚打了几拍,潘金莲就发出这样的喊声,随后她坐到了地上,一边揉着自己的脚,一边"哎哟哎哟"地叫,拨动着每个男人的心弦。
一道黑色的闪电掠了过去,那肯定不是高尔基笔下的海燕,而是老董,他盼望这样的机会有些日子了。
"不要动。"老董大喝一声,吓了潘金莲一跳,连叫也不敢叫了,"你崴了脚了,越动越严重,必须要冷敷。"
老董过去把潘金莲搀起来,扶她走向旁边的长凳。潘金莲用一只脚蹦着走,雪白而弹性十足的大腿湿湿的,散放着诱人的光芒,汗水流下的情景令人遐想万千;而胸前的两团肉像兔子一样蹿动着,老董的手动不动去碰一碰。
"你看,都肿了。"老董很麻利地帮潘金莲脱了鞋和袜子,不知道他脱女人的裤子是不是也这么麻利。
"哎哟哎哟,痛死了。"潘金莲趁机喊着,骚劲十足。
"别动,我给你冷敷。"
老董用矿泉水给潘金莲冷敷,肆无忌惮地抚摸着潘金莲那娇嫩的脚。
这一刻,伍天舒想起《水浒传》里西门庆去捏那个正牌潘金莲的脚。
局长也走了过去。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想去捏一捏。
"没问题吧?"局长关心地问。
"哎哟哎哟。"潘金莲只顾叫喊。
"问题很严重,必须去医院。来吧,我背你去。"老董说这些话的时候很镇定,也很从容,坚定得令人无法拒绝。
"很远的。"潘金莲说。她这样说话自然就是同意了。
"老董这个王八蛋。"伍天舒远远地望着他们,心里骂道。他嫉妒死了。
局长看上去不太高兴,但是他又不好说什么,而且他也不可能去背潘金莲。
"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当年我们在老山跟越南人打仗的时候,断了一条腿不也照样追击敌人吗?"局长说。
看来,局长不要脸的程度比老董还要深。
终于,老董还是背着潘金莲走了。看着老董背上那个柔软的肉体,伍天舒的心里有点酸,他知道局长的心里会比他更酸。
"老伍,我们去去就来,你陪局长打球吧。"老董人模狗样地叮嘱伍天舒,还对局长笑笑。
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走掉之后,剩下的两个男人就打了起来。
伍天舒基本上按照既定方针在给局长喂球,喂得他很舒服,让他不禁对伍天舒有些刮目相看。这是他们打球时间最长的一次,也是伍天舒充分表现自己水准的一次。
"小伍,看不出来啊,你竟然是一个高手。"局长终于承认伍天舒是个高手。
伍天舒得意地谦虚了几句,说"比局长还差得远呢"之类。只是,他还不敢说那些肉麻的话,他总是担心局长会因此而瞧不起他。
局长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没有坚持多长时间就宣布自己太累了,要休息。
"你们医院在哪里?"局长问看门的大爷,随后三下两下收拾好了,打个电话,三分钟之后那辆黑色本田来到。局长一头钻了进去,青烟一冒,奔向学校医院去了。
伍天舒知道,局长在关心着潘金莲,他一定在担心潘金莲这朵鲜花插在老董这堆牛粪上。
就在如花借钱给小泉的同时,也就在伍天舒的计划一步步实现的同时,一个幽灵在城市的四面八方晃荡着,晃荡着,他在搜寻什么。
直到有一天,幽灵发现了他的目标,就像伍天舒当初发现了局长在大学的网球场一样。伍天舒相信,这样的幽灵绝对不止一个,而是一群。
那一天依然是一个周末,局长和潘金莲依然在那个场地打球,而伍天舒和老董没有出现,因为老董带领两个女学生去野外拍《红楼梦》的裸体扑克去了。伍天舒知道男人脱光了都是一个鸟样,却不知道林黛玉和薛宝钗光了屁股有什么分别。他问老董:"两个裸体女人站在那里,你怎么知道谁是林黛玉,谁是薛宝钗?"
"哈哈,这你就不知道了,两个没穿裤子的女人站在那里,谁还顾得上管她谁是林黛玉谁是薛宝钗?就连贾宝玉也不管那些了。"老董笑道。他开玩笑说,实在不行就在她们的屁股上注明一下。
老董说他写过一篇题目叫做《金陵十二奶》的"红学"文章,专门研究《红楼梦》人物的乳房发育状态,得出的结论是:林黛玉是个平胸,基本上没有奶子;薛宝钗则拥有傲人的胸部;而胸部最大的,应该是史湘云。所以他说,其实不用注明,看奶子就知道谁是谁了。
现在伍天舒明白了,国家不多的教育经费中,很大一部分就被老董这样的人拿去研究奶子了。
总之,老董去干缺德事去了,而伍天舒不好一个人脱了裤子去球场上挥拍子,那也太明显了。怎么办?他决定趁这个机会,躲在旁边看局长和潘金莲打球,说不定从中可以发现什么机会。
局长和潘金莲一边脱衣服,一边扫视四周,很显然,他们在奇怪为什么伍天舒和老董竟然没有出现。局长似乎比较高兴,而潘金莲脸上就略微有些失望。看来,老董真是有些魅力的。
潘金莲还是尽量做出很兴奋的样子,她一向就是一副发情的模样。不过,她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一边打球,一边频繁地向球场的入口观望,失误也多了许多。
"小潘,有什么心事吗?"局长显然看出了什么,在对面大声问,似乎有些不满。
"啊,没……没有。"潘金莲连忙说,之后她注意力集中了很多。
此情此景,难免让伍天舒有些蠢蠢欲动,摩拳擦掌。他思考着要不要挺身而出,去给他们助助兴。左思右想之后,他决定假装去球场找老董,顺势就在那里帮他们捡球和看衣服,岂不是很好?
想到这里,他以一副很严肃的样子向球场走过去,就快走到的时候,突然,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像一个幽灵一般蹿了过去。
伍天舒停住了脚步,远远地看着。
欧阳风,一个长得很帅的小子,大学毕业仅仅两年,人很机灵,在局团委混着。他穿得很精神,身上背着一个球拍。
他来干什么?他为什么鬼鬼祟祟、探头探脑?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伍天舒的头脑中生成:难道,他也有跟我一样的理想和抱负?
欧阳风就是那个幽灵,他也早就知道了局长是个网球迷,因此每个周末都会背着网球拍在全市的网球场游荡。三个月过去了,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找到了他的猎物。
他走到球场门口,停住了,向里面张望了几眼,咽了咽口水,最后还是决定暂时不要鲁莽行事。他转身去找看门的老大爷,很严肃地问了许多问题,一边问一边点头,然后很满足地走了,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张大爷。"眼看着欧阳风走远,伍天舒凑到了门口,对看门大爷打个招呼,他们已经很熟了,"刚才那个小伙子问了你些什么?"
张大爷一五一十告诉了他。欧阳风果然是问局长是不是每周都来,通常什么时候来,跟谁来,打多长时间,等等。
伍天舒沉默不语,他又想起了家里的那头老母猪和小猪崽们。他知道,跟他抢奶头的来了。该来的迟早会来,可是他没有想到来得这样快。
伍天舒抬头仰望灰色的蓝天,他知道,欧阳风这样的幽灵决不止一个。
又一个星期过去了,伍天舒早早就跟老董约好了,两个人早早地来到场地。
"哎,都安排好了。"张大爷在门口讨好地对老董说。没办法,老董把上星期拍的裸照给了他两张,并告诉他还有更精彩的。
按照张大爷的安排,局长和潘金莲的场地在最边上,而伍天舒和老董在他们的边上。也就是说,就算欧阳风来了,也靠不上边。
欧阳风比伍天舒和老董到得还要早,伍天舒早就看见了他,假装没看见,反正在局里也不算太熟。欧阳风远远地也看见了伍天舒,同样假装没看见,不过,他一脸的惊讶都落在伍天舒的眼里。
和欧阳风一起来的是一个小姑娘,应该是他的女朋友,看上去还不错。他这样的小白脸,总有很多傻妞会被骗上床的。
第20节
20
艺术是什么?艺术就是骗女人上床的道具或者技巧,这就是艺术本来的含义。老董常常这样说并身体力行着。开始我不信,后来我发现确实有些艺术家们是这样做的。艺术家如此,伟大的艺术家呢?
不知道老董再奋斗多少年才能当上伟大的艺术家——
摘自《伍天舒日记》
跟老董热了一会身,看见局长的黑色轿车开了过来。欧阳风显然也看见了,看上去有些紧张。
局长和潘金莲在门口交了押金,肩并肩走了过来。
"董老师,你们来这么早?上个星期怎么没来?"潘金莲看见老董,竟然有些兴奋,大声喊起来,似乎有些想念。
"哟,小潘,你们来了。"老董装作有些惊讶的样子,然后正色道,"嗨,学校非让我去香港参加一个国际学术会议,不去还不行,去了还真没意思。"
老董这一点吹牛本事真让伍天舒佩服。他张口就来,就伍天舒这段时间看他跟人打招呼,似乎他已把全世界逛了一个遍,大概过一阵他就该去月球了。其实伍天舒知道,老董也就去过一次香港,还因为听不懂香港话在店里被香港佬狠宰了一顿。
"局长,今天好精神啊。"伍天舒说。那两个打得火热,局长有些尴尬,伍天舒也算是给他解围。
"老了老了,你看董教授,那才叫精神呢!"局长说,声调里却有些酸溜溜的。
说话间,伍天舒斜眼去看欧阳风那边,只见那小子也向这边看,正在犹豫是不是该过来跟局长打个招呼。伍天舒真是想不出欧阳风有什么借口可以过来,每次捡球的时候,他都会望一望那边,果然见欧阳风也在频频向局长这边看,显然也在想办法。
对面,老董似乎也有些心猿意马,他也动不动去看看潘金莲。
大学的球场里多半就是这样的情形,多数人来这里是为了看人,而不是为了打球,所以这里很难见到高手。
潘金莲终于累了,娇叫一声,开始休息。
老董早就盼着这一刻,实际上伍天舒也盼着这一刻。
老董已经飞速地放下了手中的球拍,飞速地从包里拿了饮料出来,并且飞速地跑去了旁边的场地。
"局长,饮料。"老董的饮料飞了过去。局长苦笑一下,接在手中。
潘金莲正轻盈地走过来,老董已经迎了上去,他要亲手把饮料递到潘金莲的手中,好趁机摸一摸她的小手。
就在这个时候,伍天舒看见远处的欧阳风也停了下来,正焦急地朝这边张望着。突然,欧阳风似乎下定了决心。他要干什么?
老董的手竟然没有摸到潘金莲的手。从这一点说,他很失败。
可是,失败是成功之母,这句话是真理,不管你承不承认这一点。事情是这样的,老董没有摸到潘金莲的小手,却摸到了潘金莲的奶子,货真价实的奶子。
看见老董递饮料过来,潘金莲没有客气,笑一笑,伸手去接。就在两只手无限接近的时候,潘金莲突然瞪圆了眼惊叫起来:"啊,球,球。"
老董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就听见耳边"嗡"一声,眼看着一个绿油油黄乎乎的东西准准地砸在了潘金莲的奶子上,然后跌落在地。
"哎哟!"潘金莲叫了起来,那叫声十分惹人疼爱。
再看地上,那砸中潘金莲奶子的是个网球。当初她的网球砸中了伍天舒的头,伍天舒说她是丢竹竿的潘金莲;如今她的奶子被人砸了,谁砸的?
"打痛了吗?"老董关切地问。
"好痛啊。"潘金莲嗲声嗲气地说。
"我看看。"老董果然是个中高手,十分自然地伸手过去,摸在潘金莲的奶子上,揉一揉,然后问:"这样痛吗?"
潘金莲皱了皱眉头,不知是因为痛还是因为奶子被人摸了。老董还要摸,局长已经飞速赶到,一把推开老董的手,问:"小潘,怎么样?严重吗?"
局长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全然不像老董那样纯粹出于占便宜的目的。
潘金莲依然没有说话,扭过身去,自己拉开衣服的上沿,低头看了看,回过头来,娇声说:"都青了。"
潘金莲的奶子青了,伍天舒几乎要笑出来。
为了一个女人的奶子,三个男人同时愤怒地甩头向同一个方向望去。这是三个怎样的男人?
局长是因为干女儿的奶子被人无端打青了,很是愤怒,而这种愤怒不是装出来的;老董心里高兴,但是要装出一副路见不平的样子来给潘金莲看;而伍天舒,纯粹就是做出来迎合局长的。
一个男人已经飞奔过来,他就是欧阳风。刚才伍天舒亲眼看见他用力将网球打过来,他知道欧阳风的意图是想以捡球为借口过来与局长巧遇。那一刻伍天舒真的很佩服他,觉得那是一个好主意。但是当伍天舒看见那个网球直接砸在潘金莲的奶子上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好的创意固然重要,工艺同样重要,甚至更重要。他常听人说用同样的设备,中国产品仍不如日本产品的原因,是因为我们的工艺有问题。伍天舒想,这就像欧阳风打过来的球,同样是球,有的人打过来就可能正好滚到局长脚下停下来,而欧阳风打过来就落在潘金莲的奶子上。
不管怎样,欧阳风已经飞奔过来,他只能面对这个悲惨的现实。
"哎,局长,您在这里打球?"欧阳风装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来,之后干笑一笑,指一指潘金莲的脚下,"我,我过来捡球。"
"欧——阳——风?"局长一字一顿地说,强压着怒火。
欧阳风知道自己弄巧成拙了,不敢去看局长那锐利的目光,转一转头,正好看见伍天舒,假装吃了一惊:"伍天舒?你也在这里打网球?"
伍天舒点点头,幸灾乐祸地笑了笑。
伍天舒一向认为幸灾乐祸是人类——至少是我们这块土地上的人类——最高的精神享受,他自然不能例外。但是,好事总是不会持续太久,他的幸灾乐祸很快就化为烟云散去了。
欧阳风显然比伍天舒更有手腕,这大概是他的工作环境决定的。
欧阳风很快扭转了他的不利局面,因为他明白一个道理:女人和女人好说话。
欧阳风的女朋友叫安迪,自然是英文名字。安迪也赶了过来,并且很快和潘金莲攀谈起来,几乎在一瞬间两个人就成了朋友,安迪还帮潘金莲按摩奶子。没办法,女人就是这样。看着潘金莲高兴起来,局长的怒火很快也就消失了。
那天走的时候,安迪特地过来和潘金莲告别,留了电话,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小潘,你们看上去挺投缘啊。"局长似乎也很高兴。
"是啊,我们约好一起去买衣服呢!"潘金莲说。伍天舒的心里"咯噔"一下,真不是个滋味,不过潘金莲随后的话让他稍微舒服一点,"她喷的香水不好闻,她说是法国的,大概是越南生产的法国香水吧。"
那一天,伍天舒有些郁闷,晚上和老董喝了很多酒。
"妈的,潘金莲没戴乳罩。"老董说。他喝了不少,然后夸口说要介绍一个女学生给伍天舒做女朋友,还问他喜欢林黛玉还是薛宝钗。
事情很快变得不那么乐观,一方面是伍天舒在球场多了一个竞争对手,另一方面,局长似乎很不喜欢有这么多的手下跟自己在同一片场地一起打网球。
连续两个星期,局长再也没有跟伍天舒打过球,还好,也没有跟欧阳风交过手。但是更糟糕的是,安迪和潘金莲的关系更好了。
伍天舒很郁闷的同时,老董也很恼火,原先还可以跟潘金莲套套近乎,可是现在安迪比他跑得还快,只要他跟潘金莲说话,安迪一定插在中间。
第三个星期的时候事情糟糕到了极点,潘金莲和局长竟然整个周末都没有出现,弄得伍天舒心情很糟糕,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到晚上,老董给潘金莲打了一个电话,这才知道事情真的很不妙。
局长和潘金莲竟然去了另外一个场地,潘金莲说那是欧阳风介绍的,说是他叔叔开的,服务非常好而且免费。
伍天舒很失落,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欧阳风这个狗日的,竟然干出釜底抽薪的事情来了!"伍天舒恨恨地说。
"别担心,我来想办法。"老董安慰道。伍天舒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办法。
老董真是一个有办法的人,过了一个星期,伍天舒就又在大学网球场看见了局长和潘金莲。
"局长,您来了?"伍天舒殷勤地上前打招呼,好像是见到了久别的亲人。
"还是这边好。"局长说。
潘金莲似乎更高兴一些,跟老董打着招呼。
伍天舒把老董拉到一边,问他是怎么回事。老董说是他找了潘金莲。原来,潘金莲也正不想去那个地方打球,说那里太高档,好多当官的在那里打球,都认识局长,打起球来很不自在。
这个狗日的欧阳风,这次又弄巧成拙了。伍天舒的心情好了很多,但是,还有心情更好的事情在后面等着他呢。
"你凭什么不让我进去?"伍天舒突然听到球场门口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怒喝,抬头看去,竟然是欧阳风。
"这是教工学生网球场,没有本校的工作证和学生证谢绝入场。那不是写着呢吗?看见没?"看门的老大爷也不示弱。在自己地盘上再加上好不容易有点小权力,他自然要尽情地用。
"你骗谁?我怎么就看见不是老师或学生的也在里面打球?那边那个,你来看。"欧阳风远远地指着伍天舒说,伍天舒假装没看见。
"那是人家董老师订的场地,董老师你认识不?不认识就少说话。"
"我认识。"
"认识还说什么?"看门的老大爷嘴皮子挺厉害,好像看门的都很会说话。
欧阳风无话可说了。一来这是人家的地盘;二来吵闹起来,被局长看见,反而不好。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找人帮他订场。找谁?
"伍天舒,伍天舒。"欧阳风喊。
"操你妈。"伍天舒轻轻骂道,"这个狗日的,刚才还想拉我当垫背,现在要求我了?我不是雷锋,就算是雷锋,这个时候会理睬他吗?"
伍天舒没有理他,当然不会理他。
"小潘,小潘。"安迪尖叫着。
潘金莲也假装没有听见,还假装跳一跳做准备活动,两个奶子荡来荡去。老董看得直咽口水,却还是转过头去远远地瞄安迪。老董说过,安迪那娘们也够骚,要想办法把她也给办了。
其实,局长也听见了,他也装不知道。
随后的几个星期,欧阳风又来过一次,还是进不来。他自然进不来,他要是能进来,老董就太没有面子了,现在他每个星期固定给老头提供光屁股妞的照片。
尽管这样,伍天舒似乎也没有太高兴的理由,原因很简单,他跟局长是越来越熟了,但是还没有熟到能一起嫖娼的地步,甚至有一次让老董尝试着请局长和潘金莲吃饭,也被局长一口拒绝了。
有的时候伍天舒从心里佩服欧阳风,人家属于屡败屡战的人,他这样的人不当官简直有些天理难容。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再不能跟局长打球之后,又加强了安迪和潘金莲的来往,想从另一条渠道达到目的。根据老董的说法,安迪和潘金莲的关系又进了一步。
可是有的时候伍天舒又很同情他,因为他总是失败,成了屡战屡败的典型。
那一天在局里遇上欧阳风,伍天舒发现他的眼圈有些黑。看见伍天舒之后,他狠狠地瞪了他几眼。伍天舒觉得很无辜,毕竟他没有招惹这小子。
晚上老董打电话过来,问伍天舒今天见到欧阳风没有,伍天舒说见到了,还说被欧阳风瞪了两眼。
"哈哈哈哈,知道为什么吗?"老董在电话里笑着问。
"不知道。"
"昨天晚上,我把安迪给办了,奶奶的,好大的奶子。"老董在淫笑。老董在电话里说,他跟潘金莲和安迪出去泡了两次酒吧,一边喝酒一边给她们讲艺术,结果就把安迪给讲到床上去了。
第21节
21
老董的"演戏论"对我是一个触动。我把我所有的藏书都翻了出来,仔细研究了一个晚上,发现老董的说法是正确的,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正确,而是百分之百的正确。按鲁迅的说法,就是在每一本书的字里行间分明都写着"演戏"二字。
嗑瓜子可以磕出臭虫来,嗑臭虫同样也能嗑出瓜子来,这是我对老董的最新评价。
所以我知道什么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了。老董能够让自己的后背享受潘金莲两个大奶子的按摩,那是人家智慧的结晶和努力的果实,我没有理由去嫉妒人家。
嫉妒别人是可耻的。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我决定,下次我也要碰一碰潘金莲的大腿或者奶子。
在这些罪恶的想法实施之前,我决定,还是先找个人试验一下,而这个人就是我的老婆。
到这里,你们一定会说我是个很龌龊的人。也许是吧,但是我要告诉你们一句老董的话。老董说:无论你穿的是"夏奈尔"还是"范思哲",也无论你开的是"宾利"还是"奔驰",你的肚子里跟我一样装着大粪,而且味道一点也不比我的香。
他想说明的问题是:其实大家都一个鸟样——
摘自《伍天舒日记》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在女朋友被老董霸占之后,欧阳风失去了一个与局长沟通的桥梁,于是他不得不想另外的办法。
欧阳风利用在团委工作的便利,极力鼓动团委举办了局里第一次网球比赛,而他成为了主要的组织者。借着筹备比赛的名义,欧阳风有事没事就去找局长。
局长是天然的种子选手,欧阳风将选手们分为常青组和朝阳组,五十岁以下的都是朝阳组,这样就确保了局长在常青组夺冠。而欧阳风自己在朝阳组,他自认为在裁判的帮助下,有把握拿到朝阳组的冠军;之后,在朝阳组与常青组冠军的总决赛中,他就可以碰上局长并且让局长夺得总冠军了。
很好的创意,很好的计划。
那段时间,伍天舒一直在祈祷,祈祷这次比赛流产。
如果祈祷有用的话,谁他妈还干活?
伍天舒知道,他是无力阻止欧阳风了。
可是,欧阳风显然没有塞翁的远见,他高兴得太早了。
欧阳风没有能够笑到最后,他忽略了一个问题,一个实际上非常重要的问题。他太专注于对付伍天舒,而实际上伍天舒并不是他的主要对手,甚至,他们之间根本就不应该是对手。
自从局长来了之后,局里三成以上的人都成了网球爱好者。听说局里网球比赛,谁不想跟局长同场献技?谁不想成为局长的手下败将?欧阳风想,伍天舒想,还有很多人都想。
按照常规,四十岁以上就应该是常青组了,至少四十五岁吧,好多这个年龄段的处级干部们都将这次比赛看成人生难得的机会。可是,分组原则一下来,他们都傻眼了。按照欧阳风的分组,他们都没有这份荣幸了。所以,他们都很生气。
"欧阳风这个狗日的!"那些日子,常常听到处级干部们这样说。
处级干部们生气可不像伍天舒生气那么简单。伍天舒顶多生生闷气念念咒语,自己骗骗自己也就认命了;处级干部们骂完之后,还会去局长那里说三道四。
"不能又当裁判员又当运动员,团委的同志不应该参加比赛。"好几个处级干部对局长这样说。局长想想也是,于是给团委书记打了个电话。
就这样,在比赛前三天,欧阳风出局了。
欧阳风哭了!他一定哭了,因为换了任何人,都一定会哭的。
"你能不能把你厚脸皮的诀窍传授给我?"伍天舒问老董。他只是想讽刺一下老董,而不是真的想跟老董学习什么。
"这不是厚脸皮,这是在演戏。"老董说。想不到,他有自己的理论。"听过邓丽君的歌吗?人生就是一出戏。"老董补充道。
"这跟演戏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知道这是演戏,你就不会那么不自然了。譬如你讨好你们局长这件事情,你就想成是一出喜剧,你就是编剧兼导演兼男主角,局长就是里面的一个傻逼小丑,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他的每一步都是你策划好的。这个时候你还会紧张吗?你就不会了。相反,当剧情按照你的布置展开的时候,你就会有自豪感。"
"你说,把局长看成是一个傻逼?"
"不错,一个地位比你高但是很愚蠢的傻逼。"
"可是,演戏往往很肉麻,被识破了怎么办?"
"如果他是个傻逼,他就识不破;如果他不是一个傻逼,他就知道人生本是一场戏,大家都在演戏,识破了又怎么样呢?"
"你是说反正都在演戏,就尽情地演?"
"不错。当你真正入戏的时候,你就不是把他当成傻逼,而是在你内心里他就是一个傻逼了。而你要做的,就是享受戏弄一个傻逼的过程。"最后,老董这样为自己的理论画龙点睛。
伍天舒现在终于知道,老董还是很有学问的,否则他怎么能写出那么多有关《红楼梦》的论文呢?
按照老董的说法,如果一个人是傻逼,他就会看不出你在演戏;如果这个人不是傻逼,他就会愿意跟你一块儿演戏。
伍天舒决定先在老婆身上做一个试验。
那天回家的路上,伍天舒捡了一朵玫瑰花,不知道是谁丢的,好像是一个男的献给了一个女的,然后那个女的扔掉了。因为他在花的旁边看到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显然,这是那个男的写的。
而那个女的可能说了声"啊呸",就把花扔掉。当然伍天舒没有亲眼看见,不过有痰为证。
伍天舒把花洗干净了。他发现,洗掉了痰的花依然是花。
伍天舒把花献给了如花。
如花的眼中绽放出光芒,像色狼一样的眼睛里充满了幸福。
"天舒,你为什么要给我送花?"如花问。
"嗨,路上捡了一朵,洗干净了,顺手送给你了。"伍天舒说,说得很自然,因为都是实话。
"你骗我,我不相信。"如花当然不会相信。换了谁,谁也不会相信。
"骗你的,我是想起快到你的生日了。"伍天舒说。其实,离她的生日还有两个月。
"老公,你真好!"如花的脸上焕发出光芒。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的,你说真话,她认为你在骗她;你骗她,她认为你说的是真话。
伍天舒知道这不怪如花,骗子太多,好人太少。
"其实,我一直忽略了你,你真的很漂亮。"伍天舒继续说。
"真的?"
"当然是真的,只是你不爱打扮而已。你看你的眼睛、鼻子、嘴巴,哪一点比电影明星差?老婆,我们明天去买点好衣服,也打扮打扮。"
"真的?"
"我从前没有认真爱过你,从今以后,我要好好地爱你,好好地疼你。"说着,伍天舒深情地将如花抱在怀里,其实,只是不让如花看到他的笑。
如花很感动,真的很感动,她紧紧地搂住伍天舒,用她的胸顶着他的胸。
别说,还真有那么一点意思。
很久没有跟老婆亲热了,此情此景,伍天舒难免一时性起。后面的事情就不用详细说了,知道的不用说也知道,不知道的说了也不知道。
大概是前戏做得充分,又或者是两个都很卖力,老婆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
伍天舒的第一次演戏很成功。但是,成功不一定总是带来喜悦。
如花哭了,不知道是激动的哭还是伤心的哭,最后证明都不是,是内疚的哭。
"如花,哭什么?"伍天舒柔声问,想看看继续演下去会是个什么效果。
"呜呜呜呜。"
"别哭了,不是挺好吗?"
"呜呜呜呜。"
"我弄痛你了?"
"呜呜呜呜。"
伍天舒懒得问了,问什么都是哭。
你不问她的时候,她也就不哭了。
"天舒,我对不起你。"如花说。
"别瞎说,你怎么对不起我了?"刚才她挺卖力啊。
"我真的对不起你,呜呜呜呜。"
现在伍天舒相信了,相信她真的对不起自己,因为他相信如花不是在演戏。
"我……我……我跟小泉上床了。"
事情发生在前天。那天,小泉又趁着伍天舒不在来找如花,又要借钱,可是家里的存折已经被伍天舒锁到办公室了。那强奸犯大概在监牢里也学会了老董的理论,演起戏来,碰上如花这么傻的,真是大显神通了。
那强奸犯说得可怜,基本上说到如果如花不借给他钱,他出门就会被汽车撞死那样的程度。如花不忍心,其实有什么不忍心的?撞死他跟撞死个耗子有什么区别?可是如花没这觉悟,愣是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也就一百多块。强奸犯还想把电视机搬走,如花怕伍天舒知道,死活没让他搬。
"小泉,你别拿,让我老公看见,就麻烦了。"如花说。
"那,有你老公看不见的,能不能给我?"
"行,你要什么?"如花傻乎乎地说。她以为自己是慈善家。
强奸犯还能要什么?你说强奸犯还能要什么?
这算怎么回事?还没有跟局长一起嫖娼呢,自己的老婆却被别人嫖了,而且是免费的。刚刚为欧阳风幸灾乐祸,现在却轮到欧阳风幸灾乐祸了。
伍天舒几乎要拿刀把如花剁了。可是他没有下手,一方面家里的菜刀不太好使,但更重要的是他必须顾及到后果,他的事业刚起步,不能因为这样的事情而半途而废。
"他说他在监狱里憋了这么多年,都快憋疯了。"如花怯怯地说,好像她做了一件好人好事。
其实,如花也是受害者。早年曾经有过这样的报道,说是一个少女被强奸了,强奸犯被关进了监狱,几年之后强奸犯放出来了,为了帮助强奸犯改过自新,被强奸的女人嫁给了强奸犯。靠,早知这样,当初就别控告人家了。
还有一篇报道,说是一个中年妇女,放着自己家里的两个孩子和自己的老公不管,每天去照顾一个孤寡老人。
如花当初看了这两篇报道,感动得直哭。想起来,就是这一类没有人性的报道害了她。
不管是谁害了她,她还要自己承担后果,这就是她的悲哀。
如花被伍天舒赶出了家门,或者说她没脸继续呆在家里。她收拾了自己的衣物,去了她厂里的单身宿舍。
伍天舒考虑跟她离婚,可是想想,还是忍一忍,毕竟这不是好事,等升官发财之后,再离婚就是合情合理的了。
伍天舒的心情很郁闷,家虽然小,可是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还是显得很空荡,也没有人给他做饭了。说实话,有的时候他有些后悔赶走如花,可是想想她做的蠢事,又愤怒得无法控制自己。
伍天舒觉得她真的好傻好天真,她怎么可以这么容易被感动,然后把自己做的坏事说出来呢?局长要是有她一半的容易被感动就好了。
好在,伍天舒知道演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了,也知道世界上有很多傻瓜很容易被感动。
他想,当一个人为了一出戏而感动得痛哭流涕的时候,台上的演员一定会觉得你很可笑或者你是个傻逼。
很快,伍天舒把老董的"演戏论"运用到一些认识的人身上,主要是一边赞扬他们一边在心里说"你这个傻逼",结果发现效果非常好;同样,他也把这套理论运用到一些他不太熟甚至不认识的人身上,譬如他夸奖那个卖鸡蛋的老姑娘"女人味十足",她高兴得非要白送伍天舒一斤鸡蛋。
人们都喜欢听好听的,这是真理。
伟人说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伍天舒说:世上无难事,只怕不要脸。
第22节
22
当生活欺骗了你,你要笑面生活。不知道哪个混蛋说过这样的话,等于教人们去卖笑。
生活欺骗了我,我还要装出灿烂的笑容。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妓女,面对全世界的嫖客都要摆出笑容。生活欺骗了我,我就欺骗生活。
渐渐地,我学会很从容地说各种肉麻的话,习惯了之后,就没有什么不习惯了——
摘自《伍天舒日记》
局里的网球赛如期举行了。伍天舒的网球技术对于他的同事们来说实在是太高了,连裁判都无法改变比赛结果,因此他很轻松地获得了朝阳组的冠军。
而局长也很神勇,摧枯拉朽一般夺得常青组的冠军。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局长完全依靠实力取胜,这不是拍马屁,是事实。人们总是认为当官的成绩是造假造出来的,其实也不尽然,有的时候还真是靠实力。
最后的总决赛中,伍天舒险败给了局长,局长获得了总冠军。
"小伍,怎么你这么年轻,竟然打不过我一个老头子?是不是头天晚上太累了?"颁奖仪式上,心情超级好的局长开玩笑说。
"局长,太累了倒没有,只是今天与局长比赛,免不得有些激动。其实,不是我打得不好,是局长打得太好。虽然我的体能好一些,但是局长的大局观太出色了,就像管理我们这个局,前后左右调动,分清轻重缓急,长短结合,左右呼应。与其说局长是网球打得好,不如说是将管理艺术创造性地应用到了网球比赛中。局长,您要是写一本管理学在网球比赛中的应用的书,那一定会成为一部经典的教科书。"这是伍天舒早就准备好的话,或者准确地说是老董专门为他设计的话。
伍天舒曾经担心这样的话是不是太肉麻,但是局长开心的笑容告诉他,肉麻永远不用担心这个"太"字。从局长的眼里,伍天舒知道他看出了自己在演戏,可是他喜欢这出戏。
老董是对的,人不能厚脸皮,而应该不要脸。
在局长面前,伍天舒已经越来越从容,因为在心里他认为局长不过是他导演的大戏中的一个角色,相当于伪军小队长这样的角色。每次见到局长,伍天舒都可以很自然地打个招呼,嘘寒问暖一下,似乎他们是老朋友。而局长也从刚开始的稍不适应,到完全适应了他的演戏。
他们依然经常在网球场巧遇,伍天舒依然会主动过去打招呼,瞅准潘金莲累了的机会,跟局长打上几局,一边给他喂球,一边大喊"好球"、"真刁"、"还是局长厉害"这类肉麻的话,一点也不管旁人投过来的目光是鄙夷还是羡慕。
伍天舒相信,他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可是,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局长似乎并不是很愿意跟他打球,对于他肉麻的吹捧似乎也不是特别感兴趣。
"小伍,打得不错。"这已经是局长最好的夸奖了。他从来不肯对伍天舒嘘寒问暖,更不要说请他吃个饭什么的。
老六说:吃喝玩乐是有顺序的,吃饭、喝酒、嫖娼必须一步一个台阶去走。
连吃饭的机会都没有,怎么一起嫖娼?
"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伍天舒很困惑。
如果不是老董,伍天舒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至少他还会在黑暗中摸索更长的时间。
"老伍,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那一天,老董问伍天舒。现在,他们是两个光棍,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
"不知道。"
"那么我告诉你吧,其实很简单。"老董说,"你知道吗?如果一个人来给我送礼,我最希望他送什么吗?"他捋一捋他那修长的头发。现在伍天舒认为他的每一根头发丝里都饱含着智慧。
"钱。"伍天舒说。他认为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而事实上,是他的回答太愚蠢了。
每个人都喜欢别人送钱,这样的回答无异于回答"你最喜欢吃什么"的时候回答"吃饭"。
"你不懂的。当一个人有了孩子的时候,他最愿意别人送他孩子喜欢的东西。这是我的体会,是真理。譬如,你给我送一瓶茅台,不如给我女儿送一条裙子。"老董说。伍天舒知道老董有一个女儿,虽然判给了前妻,但他真的很爱自己的女儿。
想想,是这么回事。
"那么,你的意思是,要让局长高兴,最好是让他干女儿玩得开心?"伍天舒突然明白了。
"你终于开窍了,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
"哪一半?"
"小的那一半。"
老董是个人才,他懂得怎样去发现问题。
"我查到了潘金莲的档案,结果证实了我的猜测。"老董说。
伍天舒愣了一下,他知道老董的猜测是什么。
"档案显示,潘金莲不是孤儿,她的父母都在,而且她的父母都不是军人,是工人。而且,潘金莲是由她的父母亲自养大的。"老董说话像法官一样严谨,一副不容辩驳的样子。
"这么说,局长在撒谎?"
"是的。"
"那么,如果潘金莲不是他的干女儿,是他什么?"
"小姘。"老董说,说得很直接。
原来,局长才是潘金莲的西门庆。
其实,伍天舒早就该料到这一点。
现在他很困惑,也很后怕,他在拼命回忆自己是不是曾经在局长面前非礼过潘金莲,或者勾搭、轻慢过她。绞尽脑汁之后,他松了一口气,以上的一切行为都没有发生过。
不仅以上的一切行为都没有发生过,他甚至一直都表现得很坚信潘金莲就是局长的干女儿。
从这个角度说,伍天舒觉得自己的表现还算不错。不过,他担心自己每次充当"电灯泡"的行为,是不是已经让局长不高兴了。
"不会的,你看见没有,你们局长总在尽力讨潘金莲欢心,他很累,只要你不在中间插杠子,他应该不会有什么。"老董安慰道。
"就算没事吧,我现在该怎么办?"
"我刚才举我女儿的例子白举了?你继续啊,不过改变一下方向,只要你能让潘金莲开心,局长就会开心。"
"不对吧?女儿和小姘是两回事啊。"
"不错,是两回事。可是你知不知道,女儿固然比小姘重要,但是小姘的话比女儿的话更有分量。你知道世界上威力最大的风是什么吗?"
伍天舒当然知道,是枕边风。
从现在开始,伍天舒调整战略了,将目标改为潘金莲。另一方面,他依然假装不知道局长和潘金莲之间的真实关系。
现在,需要认真审视一下潘金莲了。
根据老董的情报,潘金莲是学艺术的。至于她是学哪门艺术的,还是不说的好,以免亵渎了这门艺术。不过可以说的是,学她这门艺术的通常都很骚,你打开报纸看看,排个十大骚货出来,如果有四个以上是学习同一门艺术的,那么潘金莲就是学习这门艺术的。
按照老董的说法,潘金莲那个专业的学生,十个里面有十一个是被大款包了的,那多出来的一个是因为被两个人同时包了。伍天舒相信老董的话里有水分,有嫉妒的成分,因为他经常抱怨自己是个男的,他说下辈子一定做个女的,然后找个大款把自己包起来。
不管怎样,潘金莲真的很骚,可以说她是伍天舒所见过的最骚的女人。在决定要在她身上下手之后,伍天舒注意到她真的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伍天舒注意到她的每一个动作,从扭屁股、挺胸、张嘴喘气、眼睛微张等等细节上,如果她不是天生的骚货,就一定是受过专门的训练。
总而言之,对于男人来说,她是难以抗拒的,怪不得局长也要为他神魂颠倒。
连伍天舒也对她起了邪念。面对这样的骚货,哪个男人能不起邪念?但是他知道,为了事业,他必须要克制自己。
老董真够义气,为了帮助伍天舒,他决定放弃潘金莲。
"要是我把潘金莲勾搭走了,你们局长非把你开除了不可。"老董说,很仗义的样子,"不瞒你说,我倒没有勾引她,倒是她勾引过我好几次,每次都被我拒绝了。"
不管怎样,伍天舒和老董的角色换了一下,每次打网球,老董主动去找局长交谈,而让伍天舒去陪潘金莲打球。
其实,潘金莲一直就希望跟伍天舒打球,因为她看得出来伍天舒的水平非常高。果然,伍天舒喂出的球总是让她感到很爽,既不是太累,又能持续比较长的时间,力量又合适,她当然感觉很爽。有的时候打得性起,她还会大声喊叫,招来许多淫荡的目光。
局长现在也轻松了许多。一直以来,他就感慨自己老了,在球场上坚持不了多长时间,无法满足潘金莲的兴趣,每次收兵的时候,潘金莲总是抱怨说自己还没打够。
现在好了,有伍天舒陪着潘金莲打球,还有老董陪着他讲《红楼梦》和黄段子,他开心多了,也放心多了。
为什么放心?从前,他看出来老董对潘金莲动了邪念,总是担心老董会勾引潘金莲,这也是他那几次愿意去欧阳风介绍的那个场地的原因。现在,老董不去勾搭潘金莲了,而伍天舒显然没有胆量去打潘金莲的主意。
每次打完球的时候,潘金莲都是一副很满足的样子,然后高高兴兴钻进局长的车里,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基本上,潘金莲满足了,局长也就满足了。
从那以后,局长对伍天舒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伍天舒不知道是自己的奉献精神感动了局长,还是潘金莲的枕边风吹动了局长。
伍天舒的心情好了许多,他相信自己已经走在了一条正确的金光大道上。他很高兴,但是他忘了"乐极生悲"这个词。
那天回到家里,伍天舒看见一片狼藉。电视机没有了,电冰箱没有了,电风扇没有了,甚至连他平时舍不得穿的那双假意大利皮鞋也没有了。
总之,一切值钱的和貌似值钱的而且能搬走的东西都没有了。
贼来过了?好大的贼!
邻居们证明是如花干的,不过他们惊讶的是伍天舒竟然不知道。
还好,网球拍还在。羽毛球拍被拿走了,显示出"贼"的档次比较低。
伍天舒决定暂时不去找她,因为这些被搬走的东西他基本上也用不上。
可是,你不找她,她来找你了。
"伍天舒。"第二天,伍天舒回到家的时候,如花就在里面等他。
"哈,搬家公司的又来了?还有什么漏了的?都搬走吧,房顶的瓦需不需要啊?"
"伍天舒,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来给你赔礼道歉来了。"她还好意思说。
"少来这套,说吧,你来干什么?"要是杀人不犯法的话,伍天舒一定会杀了她。
"我也没有想到会这样。"
"你想到什么样?"
"我本来是想回来把我的衣服拿走,小泉非要陪我来,说怕你打我,没办法,我就答应了他。谁知道他弄来了一辆车,把值钱的东西都弄走了。"
"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我对不起你。"如花快要哭出来了。
伍天舒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跟她离婚。
"你给我滚,立即从我眼前消失!"伍天舒怒吼,学着电影里的话说。
如花呆住了,她吓呆了。
"愣着干什么?你不是同情那个强奸犯吗?你去跟他过啊,你去跟他复婚啊!你这个贱货!"在拍马屁的功夫提高之后,伍天舒骂人的功夫也同样得到提升。
"我……我走了。那些东西,我一定要搬回来。"如花哭哭啼啼地要走,她有些害怕。
"等等。"伍天舒叫住了她。能就这样便宜了她吗?不能!"你不是很有同情心吗?我也很长时间没有碰过女人了,快憋死了,同情我一次吧。"
"这……"如花有些犹豫。她觉得现在的气氛,似乎不适合干那种事情。
"这什么,来吧你!"伍天舒一把抓住了她,推到了床上。
"天舒,你别……我喊了。"
"那你就喊吧!"
伍天舒强奸了如花,因为他已经不认为她是自己的老婆了。
第23节
23
他奶奶的,小泉强奸了我的老婆,这回就算是我强奸了他的老婆吧!
说实话,强奸的滋味真他妈的不是个滋味,就像猪八戒吃蟠桃,强奸完了,还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所以,没事不要去强奸别人。
如花哭着走了,我则躲在屋里暗自哭泣。
生活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摘自《伍天舒日记》
那段日子,伍天舒的生活过得十分狼狈,家里就像一个猪圈,又脏又臭。基本上,他不愿意回家,每天下班之后,如果没有朋友一起喝酒的话,就自己找个地方去喝酒,到很晚的时候才回家,回到家倒头就睡,什么脏啊臭的就都无所谓了。
可是,不管平时怎么样,到了周末还是要收拾一下,一半是为了局长,另一半是为了潘金莲。
不知道是不是一种错觉,伍天舒总觉得潘金莲在勾引他,她的眼神总是很淫荡,她不可能对任何人都这样,否则她会很累的。
"怎么会呢?你自作多情了。"老董断言是伍天舒的错觉。不知为什么,伍天舒觉得老董说话有点酸溜溜的,像是嫉妒。
潘金莲经常当着伍天舒的面在局长面前夸奖他,这让伍天舒很得意,也很感激她。后来,潘金莲还说服局长请伍天舒和老董吃饭。
那是伍天舒第一次跟局长这样级别的官一起吃饭,他真的有些激动。在他的记忆中,祖祖辈辈最大的荣幸也就是他爷爷跟公社副书记吃过一顿饭,那一顿饭让爷爷自豪了一辈子。
那一顿饭伍天舒没有吃饱,他基本上就是在不断的催菜和为局长夹菜中度过。在这样的场合,老董自然是主角,雅的俗的都来,单是关于《红楼梦》的黄段子就够局长和潘金莲消受的。
吃喝玩乐,从吃开始。
伍天舒知道,他又进了一步。
不容易啊!
"我要感谢老董的两肋插刀,更要感谢潘金莲的大力帮忙。"伍天舒想。
那是一个灰蒙蒙的下午,太阳欲出不出,雨要下不下,像什么呢?伍天舒想不起来该怎样形容,总之,是那种又想做婊子又想立贞节牌坊的感觉。
局长和潘金莲还是如期来到了,这里是他们固定的约会地点。这已经是程序了,似乎没有这第一步,他们就不能进行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直到最后一步。
老董下午临时有一个"红学研讨会"要开,他还要作主要发言,主要讲述贾宝玉嘴里的宝玉是天然玉还是人造玉;如果是天然玉,那么是岫玉还是缅甸玉;如果是缅甸玉,那么是进口的还是走私的。而最后的结论是:那根本就不是玉,而是块鹅卵石。
狗日的老董,他简直就是在亵渎曹雪芹先生。
伍天舒曾经问过他,他写的关于《红楼梦》的论文比《红楼梦》本身都要厚了,为什么自己不写一部《红楼梦》这样的小说。老董笑了,他觉得伍天舒的问题很傻,他反问:"关于《诗经》和《道德经》的论文不是更多,谁又写了第二部《诗经》和第二部《道德经》?"
"中国的历史不就是这样吗?祖宗写了几本书,我们这些做子孙的就靠研究这几本书混了几千年,谁写出过新的来?"老董接着问。
老董说得对。伍天舒想想,事实好像就是这样。他感叹道:"真不知道祖宗们要我们干什么,从秦始皇统一中国之后,我们好像就没干过什么人事。"
老董不能去,原本伍天舒也不想去了,可是总觉得自己不去对不起这样有特点的天气,于是他决定还是去。
通常是这样的:如果你干什么事情前犹豫不决的话,那一定会有大事发生,其最后的结果就是要么庆幸,要么后悔。前段时间,两个人乘飞机,由于临时有什么事情,两个人有点犹豫是不是该上飞机,结果,一个人决定上,另一个人决定不上。后来,飞机掉下来了,上的人后悔了,不上的人庆幸了。
所以,当你突然为某件事情犹豫的时候,你一定要作好两种心理准备。
"怎么你一个人来了?"潘金莲看见伍天舒的时候,她正在脱裤子。当然,脱的是穿在外面的那条裤子,而不是指身上的皮肤以外的所有包装。
"董老师要开学术会,我给局长捡球来了。"伍天舒嬉皮笑脸地说。
局长笑笑,心里说:这个狗日的伍天舒还挺有孝心。
潘金莲脱了裤子,就跟局长干上了。不知道这样的表述是不是准确啊,但是这是严格按照时间顺序来说的。有人可能会怀疑局长是不是也脱了裤子,这是自然的,不过他脱得比较早,伍天舒没有看见。
也就是五六分钟,局长就下来了。怎么时间这么短?
这样说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总之吧,这不怪局长,因为是伍天舒叫他下来的。局长的手机叫个不停,铃声是《最近比较烦》。靠,整天有这么嫩的美女陪着,还他妈烦,这个狗日的局长真不知足。
局长接了电话,立即作出一副笑容来,连头都低了下来,就跟伍天舒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就凭这一点,伍天舒知道这是比局长更大的领导的来电。
"奶奶的,又要开会,浪费时间。"挂了电话,局长骂出声来。原来,领导也不愿意参加更大的领导的会。
既然他们也知道开会是浪费时间,平时还总给我们开会干什么?
局长哼哼唧唧,一脸不高兴地走了。当然,他不能把潘金莲一起带走。
于是,就剩下伍天舒跟潘金莲了。当只剩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时候,伍天舒油然而生一种想干潘金莲的感觉。当然,他只是想想而已。
"天舒,咱们来吧。"淫声荡语,绝对的淫声荡语,她竟然这样称呼伍天舒。
伍天舒浑身一个激灵,就觉得丹田下一股热火蒸腾而上。他下意识地看看四周,人不多。不过也就是看看,光天化日之下,就算周围没有人他能干什么?这里又不是高粱地。
伍天舒哆哆嗦嗦地跟潘金莲干上了。他很紧张,手感明显不好,球总是不到位,弄得潘金莲很难受。
他知道这样进行下去很危险,如果不能把潘金莲弄爽的话,局长一定会认为他是一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骗子。怎么办?伍天舒唯有让自己镇静下来,深呼吸长喘气,压一压丹田的那团火。
火是压不下去的,要灭火,唯一的办法是用水来浇。
天上的乌云终于憋不住了,大雨倾泻下来,让人连躲闪的时间都没有。
大雨浇在伍天舒的身上,让他的丹田之火在瞬间消散。而潘金莲则被浇成了落汤鸡,上衣紧紧地贴在她的肉上,两个乳头像一双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外面的世界,而伍天舒的眼睛也盯着她们。
"好爽啊。"潘金莲在雨中欢呼,似乎是久旱逢甘霖,也许,她就喜欢这样的雨。
大雨不仅浇透了他们的身体,也把放在一旁的所有衣服都浇了个透。伍天舒愣住了,不知道该怎样办。
"都淋湿了,走吧,去我宿舍换身衣服吧。"潘金莲说。发出号令之后,不等伍天舒回答,她先走了。
伍天舒把地上所有的东西收拾好,然后拎着他的包和她的包,跟潘金莲走了。在潘金莲的身后,伍天舒看见她紧紧包在短裤里的弹性的屁股,想象着局长都在那里干了些什么。
这场雨就是"宋江",就是一场及时雨。
潘金莲并没有住在学校里,在离学校不远处的一个小区,她拥有一套一房一厅的住房。
伍天舒猜,那是局长给她买的或者给她租的。这个时候,他想起"包二奶"这个词来,潘金莲应该就是他的二奶了。
果然,伍天舒在里面发现了很多属于局长的东西,包括一包避孕套。
潘金莲似乎并不避讳什么,一头钻进卫生间,然后就传出"哗啦哗啦"的声音,让伍天舒心里直痒痒。
没多久,潘金莲出来了,穿了一件很干净的睡裙,上面都是很淫荡的图案,而睡裙短得露出了小小的内裤,让伍天舒有强奸她的冲动。
"你等等。"潘金莲说。等什么?等伍天舒强奸她?这个时候,男人只会想这样的好事。
潘金莲进了房间,两分钟之后出来,扔给伍天舒一条新的男士内裤和一身运动服,那运动服一定是局长穿过的。
"洗个澡,换身衣服吧。"潘金莲说,一副富贵不能淫的样子。
晚饭是伍天舒请潘金莲吃的,不知道是不是不合她的口味,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总是看手机。
到了晚上九点,伍天舒正准备买单回家,潘金莲的手机响了。潘金莲没有急着去接,她先向伍天舒做了一个很淫荡的手势,中指按在她的嘴唇上,既可以理解为给他飞吻,也可以理解为让他不要说话。
这就是她心不在焉的原因吗?她就是在等这个电话吗?
"喂,亲爱的。"潘金莲的声音温柔而淫荡,主要是淫荡。
电话里的人在说话。
"啊,他早就走了,一下雨就走了。"潘金莲说,不知说谁。
电话里的人仍在说话。
"可是我想你啊。"声音更加淫荡。
电话里的人还在说话。
"好吧,那你明天晚上一定过来啊。"声音淫荡得没法说。
潘金莲对着电话嘬了一下,然后关了电话。
"你们局长。"潘金莲告诉伍天舒是局长的电话,表情很轻松,看得出来,局长今天不来了,她很高兴。
为什么局长不来她就这么高兴?伍天舒基本上可以想象,她跟别的男人有约会,二奶通常都是这样的。
"天舒,我请你喝酒。"
伍天舒吃了一惊,"难道,难道,我就是那个-别的男人-?"
灯火酒绿的地方是伍天舒一向向往的,但是一向不敢去的所在。潘金莲在这里轻车熟路,她应该经常来,而且她应该很有钱。
"喝什么?"落座之后,潘金莲问。
"随便吧。"伍天舒说,像个农民进城,实际上他本来就是农民进城。
潘金莲笑笑,伍天舒的回答在她意料中。
潘金莲要了进口的啤酒,至于是什么牌子的,伍天舒也没听清,总之是很小一支的,要了一打,似乎她很能喝。然后又要了一盘开心果和一大包爆米花。
伍天舒和潘金莲就这样喝上了,这是他第一次去酒吧,也是第一次跟一个这么漂亮的女人在一起喝酒。
开始的时候,伍天舒很小心谨慎。潘金莲虽然骚得难以形容,但还注意自己的言辞。
三杯两盏之后,当他们双双适应了酒吧里自由而淫荡的气氛之后,话就多了起来,而伍天舒也就敢用色迷迷的眼光死死地盯着她。
"其实,我是个苦命的人。"猛喝了一口酒,潘金莲说。
"是吗?"伍天舒问,心里一阵兴奋。他等着她讲自己苦命的故事,讲到伤心处,就可以抱头痛哭,到那个时候,嘿嘿。
电影上都是这么演的。
不过,伍天舒知道自己就是想想而已。
潘金莲的故事一点也不动人,或者说伍天舒根本就不关心她的故事。她说她家里很穷,她有一个哥哥,是个白痴。她有一个爸爸和一个妈妈,都是工人,不过她爸爸早几年下岗了,剩下妈妈一个人苦苦支撑这个家。
"很小的时候我就暗下决心,长大了一定要多挣钱,不再让妈妈受苦。"潘金莲说,说着说着,她的泪水便流了下来。
好令人感动的场景啊!伍天舒忍不住又要学《还珠格格》里那个变态的皇帝了:我好感动好感动。
不要以为伍天舒是为潘金莲的身世感动,不是的。他是被她的演技感动,因为老董早就告诉过他,潘金莲有一个姐姐很有钱,她根本就没有白痴哥哥。
伍天舒知道她要干什么,她要在讲述自己卖身的故事之前,先把自己说得很无辜很无奈很高尚。
这一次,伍天舒猜对了。
"为了不让妈妈受罪,也为了养活那个白痴哥哥,我认识了一个公司的老总,他给我租了房,给我钱,让我陪你们局长。"潘金莲说。她解释说那个老总之所以要这样,是因为他们的一个项目需要局长关照。
原来如此。
原来潘金莲不是局长包的二奶,而是别人帮局长包的二奶。
"局长对你好吗?"伍天舒问。
"很好,他很宠我,还说要跟他老婆离婚,把我娶回去。"
"你愿意吗?"
"他太老了。"
第24节
24
原来是这样,原来老董没有那么高尚,他不仅没有那么高尚,他还是个阳痿,这比不高尚更糟糕。
那么我是个什么?我觉得我不是一个嫖客,我只是一个"鸭",一个被潘金莲用来满足自己性欲的"鸭"。
我在演戏吗?
每个人都在演戏,每个人都是自己大戏的编剧、导演和主角,同时也都是别人大戏中的伪军小队长或者妓女丙。
世界原本就是这样。
我跟潘金莲折腾了一个晚上,她把我当"鸭",我把她当"鸡",互相利用而已。
我想起邓丽君的歌:人生本是一出戏——
摘自《伍天舒日记》
酒是专门用来乱性的,如果你想乱性,就去酒吧。
现在伍天舒知道这样的说法是正确的。时间快到半夜了,酒吧里越来越热闹,男男女女们开始搂在一起摸摸搞搞了,只有他还不敢有所动作,很正规地坐着,连像西门庆一样捏一捏潘金莲的脚都不敢。
"你太老实了。"潘金莲对他说。
"嘿嘿。"伍天舒其实也想不老实,可是有贼心没贼胆。
"老董就不像你,他很厉害。"
"老董,他也很老实啊!"
"你真傻。"潘金莲笑了。伍天舒心旌摇荡,男人最喜欢听的就是女人说"你真傻"。
桌子下面,潘金莲把自己的脚放在了伍天舒的脚上。伍天舒好激动,脚却不敢动。潘金莲见他没有动作,索性就得寸进尺,脚一点点向上移,一直移到了他的裤裆。
"还在装正经,你都硬了。"潘金莲淫荡地笑着。
伍天舒是硬了,这个时候,就像老董说的那样,是男人都会挺起来的。他的手轻轻地放在潘金莲的脚上,轻轻地揉,那感觉真的很好。
好事总是不会长久的,这一次也一样。
"我们走吧。"潘金莲说,说着,把她柔嫩的脚收了回去。
伍天舒好失望,刚刚开始就结束了。
伍天舒送她回家,这是她的要求。出租车上,她躺在伍天舒的怀里。伍天舒顺势把手放在她的奶子上,好舒服。"妈的,狗日的局长。"伍天舒暗骂。
进了她的家门,她开了一盏小灯,关上门,然后,潘金莲一把抱住了伍天舒。伍天舒呆住了,天上真的掉馅饼了!祖坟没有冒青烟,暴风雨也没有来,怎么就会这么走运?
"快,亲我。"她已经开始娇喘连连了,看得出来,她忍了很久。
这个骚货!
这可是局长的女人,动了她可是要大祸临头。
到了这个时候,大祸临头就大祸临头吧。色胆包天是每个人的共性,谁都一样。
伍天舒已经很久没有碰过女人了,潘金莲这样的女人则是从来就没有碰过。
"去你妈的局长吧!"伍天舒在心里喊了一声,然后开始亲潘金莲。
潘金莲真的是个大骚货,真的是个床上高手。
伍天舒弄得她很爽,她也弄得伍天舒很爽。伍天舒在想,如果哪个男人娶了她,那一定是幸福而短命的。
他用了局长的避孕套,用了局长的拖鞋,用了局长的睡衣,还用了局长的女人。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跟局长一起嫖娼,至少,和局长嫖了同一个女人。
"你真棒,你才是真的男人。"她表扬他,这让他很自豪。
"你更棒,你也是真的女人。"伍天舒也表扬她,这不是阿谀奉承,这是心里话。
"你要是局长就好了。"
"是啊,我要是局长就好了。"
当官真好,当官真他妈好。还没有当上官,伍天舒就体会到当官真好。
在床上,伍天舒抱着潘金莲,抱着那完美的身体,舍不得松开。潘金莲也握着他,舍不得松开。
"你是我所遇上的最强壮的男人,前面的几个都不行,他们要靠-伟哥-来支撑。"潘金莲小声说。她对伍天舒很满意。
伍天舒略微吃了一惊。"前面几个?那么我是老几?"他的自豪感有所减弱。
"你知道最糟糕的是谁吗?"她小声问。
"局长?"不知道局长算老几。
"错了,他只是不够硬而已,年轻的时候他一定很厉害的。告诉你,最糟糕的是老董。"
"老董?你们上过床了?"伍天舒大吃一惊。
"他没告诉你?"她也吃了一惊,不过随后她笑了,"他大概不好意思告诉你,他是个阳痿。"
早上醒过来,伍天舒意犹未尽。他看着潘金莲白白的屁股,心想可不能浪费资源。于是,搂着她来了一次白昼宣淫,之后洗个澡,吃了一包方便面,看看就快中午了。
"你走吧,万一局长提前来了,你就惨了。"潘金莲说。
从潘金莲那里出来,伍天舒的心情很好。趁着心情好,他决定去看看大力。好久没见面了,平时灰头土脸的也不好意思去见他。
伍天舒决定直接去他家里找他,然后也让他请一回客。这个王八蛋,家里一定有不少好酒,正好也向他要一些来给局长送礼。
大力新搬到了一个著名的小区,据说家里有两百多个平方米,养三个老婆都够用了。他搬家之后告诉过伍天舒他的新地址,特别好记,伍天舒因此记在心里。
伍天舒没有费劲就找到了大力的家。真是高尚住宅,带电梯的,门口还有看大门的,盘问了他半天,还登记了身份证,才放他上去。按过门铃,里面没有声音,但是伍天舒能感觉到有人走到了门口并且用猫眼看着他。没办法,有钱人的警惕性都这么高。
门开了,里面的木门;门又开了,外面的钢门。
一个女人站在伍天舒的面前,是大力的老婆,原火葬场场长的女儿。烧成灰伍天舒也认识她,因为她的名字就叫邵忱辉。
有的时候,你会面对痛苦的抉择,你会受到良心的拷问,你会受到身体的考验。上,还是不上?
伟人说过: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可是,有的时候,有条件了,却还要犹豫是不是要上。
这是伍天舒第一次面对这样的考验。当他跨进大力家门口之后,邵忱辉竟然一把抱住了他,而这个时候她只穿了一件睡衣,奶头就清晰地顶在伍天舒的胸脯上。伍天舒敢肯定,那绝对不是纽扣。
伍天舒震惊。他是个知书达理的人,他知道朋友之妻不可欺,可是他还是困惑,被朋友之妻所欺是不是可以呢?古人没有告诉我们答案。
"别,让大力看见了不好。"伍天舒假惺惺地说,却舍不得推开她。
"他,他不在家。"
伍天舒松了一口气,至少现在他多了一个选择。
"天舒,你真是个好人。"邵忱辉接着说,将他抱得更紧。
伍天舒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自问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要享受齐人之福?邵忱辉为什么这样?大力为什么又不在家?难道大力跟老董一样也是个阳痿?或者邵忱辉知道大力在外面包了二奶?
伍天舒的良心在衡量得失的同时,身体开始发出警告。他猛然意识到,昨晚今晨的战斗太激烈了,以至于已经弹尽粮绝了,他需要时间擦枪装弹。而现在,他只能坐怀不乱了,否则,邵忱辉会以为他也是个阳痿。弹尽粮绝有弹尽粮绝的好处,那就是不会因冲动而误伤自己人。
邵忱辉哭了,哭得很伤心。如果仅仅是因为勾搭伍天舒不成而伤心,绝不会伤心成这副模样。这个时候伍天舒知道,他做对了。
大力被抓起来了,被警察抓起来了,罪名是贪污受贿。在伍天舒看来,这是一个正常的结局。大力曾经告诉他,自己的两个前任都是这个下场。不过那时候他对自己的前途有信心,因为他有老丈人撑腰,他没想到的是,老丈人比他还早进火葬场。
"要是我爸爸晚死两个月,大力就升官了,也就不会有事了。可惜我爸爸死得不是时候。他一死,大力没了后台,升也升不上去,还有别人盯着他的位置。这年头,谁不贪污受贿啊?只要有人告你,一查一个准。"邵忱辉恨恨地说,她说一定是同单位的人在背后搞的鬼,"平时那帮人称兄道弟的,到了这个时候,一个个都躲了,我找个人想办法都找不到,呜呜呜呜。"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是因为这个。邵忱辉说伍天舒是个好人,她以为伍天舒是张思德,是来雪中送炭的。
"这年头,只有傻瓜才是好人,我是个傻瓜?"伍天舒想。
他想起他和大力之间的交情,说起来,他们是朋友,算是吧。可是,自从这小子升官发财之后,什么时候带我吃喝玩乐过?没有。
想到这里,他拍拍屁股,准备走。
"天舒,你帮我想想办法吧。"邵忱辉说。
"嘿嘿,我要是有办法,也就不会混成这样了。"
"那,那陪我喝酒吧。"邵忱辉哀求道。她太需要人陪了。
"喝酒?"这个时候,伍天舒才注意到桌子上的酒瓶子,两个空瓶子都是洋酒,他从来没见过的。空瓶子的旁边,还有五六瓶没开的。
"妈的,这么多好酒,喝掉多可惜?还不如给我拿去送给局长。"伍天舒灵机一动,计上心头。
"大力被抓走几天了?"伍天舒重新坐了下来,尽量装成很关心的样子。
"前天上班去,就没回来,后来打电话来说被抓了。"邵忱辉说。
"公安有没有来过?"
"没有。"
"还好,还来得及。"伍天舒作出一副沉思的样子。突然,他一抬头,对邵忱辉说:"你知道吗?凡是因为贪污受贿被抓的,都是要搜家的,赃款赃物都是证据。你要抓紧时间转移才对,在这里以酒浇愁等于等死。事不宜迟,现在,你拿上存折,赶紧去银行转账,把大力户头上的钱转走。家里也不能留下证据,你看你还在喝洋酒,这怎么行?这样吧,你把这些洋酒、好茶、好烟、人参,这么说吧,把所有别人送的值钱的东西都给我,我替你处理掉,免得被他们搜出来。"
邵忱辉恍然大悟,连酒也吓醒了。
"就是就是,那快点。"邵忱辉慌慌张张,拿存折去了。
大力家的酒柜现在属于伍天舒了,他拣好看的贵的往下拿,好酒、好茶、好烟,甚至古董,摆了一地。邵忱辉拿完存折出来也来帮他,腾了两个大皮箱给他装,还只能装一小部分。
伍天舒去外面叫了一辆出租车来,把两个大皮箱装上,乐颠颠地回家去了。
"天舒,再来拿几趟,都拿走啊!"临走,邵忱辉叮嘱,生怕伍天舒不拿的样子。
早知如此,当初收那么多干什么啊?
伍天舒终究还是没有再去,倒不是他不想要,而是他知道不能再要了,因为做人不能做得太绝了。他想过,如果把大力家里的赃物都拿走了,到时候检察院的去了一样也找不到,他们不得急了?然后一追查,都是伍天舒拿了,还不都要还回去?说不定还落个窝赃的罪名。所以,怎么说也要给人家留下足够的罪证,人家方便了,自己才能方便啊。这个道理,伍天舒懂。
伍天舒心里说:"别了,大力;别了,邵忱辉。别说我不仁不义,这年头,谁仁义啊?连假仁假义的都不多了。"
跟局长嫖过同一个女人之后,伍天舒觉得自己的地位跟局长拉近了很多。
大概是因为这种"血缘关系",局长对他比从前还要好一些。想来,潘金莲还真在局长面前说了他不少好话。
不过,伍天舒再也没有跟潘金莲像那天晚上那样爽过了,因为她的周末属于局长,平时则属于那个老板,瞅个空子跟伍天舒打个野食,也都属于快餐性质,或者是中场休息时候的表演。
"我就算是个-超级替补-吧。"伍天舒想。
他们还是常常在一起打球,有的时候局长请大家吃饭,有的时候老董请大家吃饭,段子越说越黄,自然也就越混越熟了。不过伍天舒看见局长和老董总是觉得好笑,好像他们三人是潘金莲的三个嫖客,又像是潘金莲的三个面首。更好笑的是,三个人又都装作跟潘金莲没有一腿的样子。
令伍天舒自豪的是,至少在潘金莲的床上,他的地位是比他们都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