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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士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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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士德_歌德
浮士德献词
飘摇的形象,你们又渐渐走近,
从前曾经在我模糊的眼前现形。
这回我可是要将你们牢牢握紧?
难道我的心儿还向往昔时的梦境?
好吧,你们要来就尽管向前逼近!
从烟雾中升起在我周围飞行;
环绕你们行列的灵风阵阵,
使我心胸感到青春一般震荡难平。
你们带来了欢乐时日的形景,
好些可爱的影儿向上飘升;
同来的有初恋和友情,
这好似一段古老的传说半已销声;
苦痛更新,哀叹又生,
叹人生处处是歧路迷津,
屈指算善良的人们已先我逝尽,
他们在美好的时分受尽了命运的欺凌。
听我唱过前部歌词的人们,
再也听不到后部的歌咏;
友谊的聚首已四散离分,
最初的反响啊,也一并消沉。
我的苦痛传向陌生的人群,
他们的赞美适足使我心惊。
往昔欣赏我歌词的人们,
纵然活着,在世上也如飘蓬断梗。
蓦然间有种忘却已久的心情,
令我向往那肃穆庄严的灵境。
我微语般的歌词像是竖琴上的哀音,
一声声摇曳不定。
我浑身战栗,泪珠几流个不停,
铁石的心肠也觉得温柔和平;
我眼前的所有已遥遥退隐,
渺茫的往事却一一现形。
舞台序剧

经理 剧作家 丑角
经理
你们二位仁兄,
常常在艰难困苦中给我帮忙。
说吧,关于我们在德国的营业,
你们究竟抱有多大希望?
我极愿使得观众舒畅,
尤其因为他们不仅独享而且共享。
厂棚高张,座场停当,
人人都期待着一番欢乐景象。
他们扬眉高坐,神气洋洋,
巴不得出现新鲜花样。
我知道怎样满足观众的愿望,
可是从没有过现在这样慌张:
观众虽然没有看惯杰作,
却饱读过无数戏曲文章。
咱们怎样才做到一切都新鲜别致,
既意义深长,也使人欢畅?
但愿观众川流不息,
向着剧场涌来,
不断使出浑身气力,
争把这通往天国的窄门冲开。
在白天四点钟以前,
就你推我挤,朝着票房竞跑,
有如饥荒年份在面包铺门口抢购面包,
为了一张戏票几乎命也不要。
要在这复杂的观众中产生如此奇效,
只有剧作家,我的朋友,今天着手来搞!
剧作家
哦,别向我提起那杂沓的人群,
我见了他们,灵感就要逃遁。
别让我碰着那动荡的人潮,
以免它强把我向旋涡卷进。
还是引导我去幽静的仙都,
那儿只有诗人才畅享欢娱;
那儿有爱情和友谊,
用神手把我们心中的幸福创造和培育。
唉!凡是从我的内心涌出,
凡是在我唇间低吟,
有时或许失败,有时或许完成,
都被那刹那间的暴力吞并。
往往经过许多岁月,
才出现完整的作品。
浮光只徒眩耀一时,
真品才能传诸后世。
丑角
什么后世不后世,我真不爱听!
要是我大谈其后世,
还有谁来叫现代开心?
人们需要开心,而且也应当开心。
剧场中有我这个好伙计,
想来总算不错。
一个人会得愉快地自我表白,
群众发脾气就不会使他难过;
为了更能扣动观众的心弦,
希望围成一个大大的圆圈。
快快使出勇气,作出榜样,
想入非非,加上各种合唱,
比如什么理性、悟性、感性和热情,
可要当心,非带有滑稽趣味不行!
经理
尤其是场面要多多益善!
人们是来欣赏,人们最爱观看。
情节要复杂纷繁,
使得观众眼花缭乱,
你们便会四处扬名,
为大众所吹捧和喜欢。
你们只有让观众尽量饱看,
每个人终会挑选出一点半点。
多多拿出东西,总会对人有益;
人人跨出剧场,都是乐不可支。
凡是一部剧作,不妨多写几出!
这样的杂烩,想你必然会做;
容易端上台面,何必枉费心思。
你纵然做得十全十美又顶啥用?
观众终究会给你零扯碎撕!
剧作家
你不觉得,这样的手艺多么恶劣,
对于真正的艺术家太不合适!
我看出,那些漂亮的先生们粗制滥造,
已成了你们的最高准则。
经理
我毫不在乎这样的责备:
固然是工欲善其事,
必先利其器,
不过,要知道劈软木不用重斧。
看清楚你在为谁写剧!
有的是来消饱胀,
有的是来寻开心,
而最坏的还有一些人,
他们读厌了时事新闻。
三三两两好比是来赴化装舞会,
只被好奇心逼得健步如飞;
女士们尽量地梳妆打扮,
俨然在免费参加表演。
你高坐在诗坛上作何梦想?
难道观众满场真的使你欢畅?
请你把他们仔细端详!
半数是冷淡,半数是粗野,
看完戏后,有人想去打牌,
有人想在妓女怀中放荡过夜。
你这可怜的傻瓜何苦多事,
何必为这种目的而苦坏了温雅的缪司?
我劝你还是多拿东西出来,越多越好,
这样你决不会迷失目标。
只须把人们弄得糊里糊涂,
很难望使他们心满意足——
高明以为如何?是欢欣还是痛苦?
剧作家
去吧,去找另外一个奴仆!
天赋诗人以人权,
这权利至高无比,
怎能为你把它亵渎!
他用什么去感动人心?
他凭什么去征服一切?
难道不是出自胸中的和音,
把世界向内心回摄?
大自然缫着永恒的长丝,
始终如一地在纺锤上运转,
万汇参差不齐,
讨厌地互相震撼:
是谁生动地分出匀称的序列,
而使它具有旋律?
是谁号召万物而浑成一体,
发出奇妙的宫徵?
是谁使狂飙怒号?
是谁使晚霞成绮?
是谁将缤纷的春花
向情侣联步的道上散布?
是谁把平常的绿叶
编织荣冠以表功绩?
是谁稳立奥林巴斯而聚集神祗?
这都是人的能力,在诗人心中得到启示。
丑角
那就多多卖劲,
来把戏剧业务经营,
正象那恋爱冒险的情景:
偶尔邂逅便一见锺情,
恋恋不舍,渐被情丝缠紧;
幸福茁生,互相勾引,
欢乐未去,痛苦来临,
一刹那间,小说完成。
让咱们也来编这样的戏文!
材料就向这丰富的人生中去找寻!
人人都如此生活,大多数都没有看清,
等你一经着手,顿觉意趣横生,
在缤纷的彩色中看来不甚分明,
错误百出而杂有真理的火星:
美酒就是这样酿成,
让人人都来开怀畅饮。
于是青年的菁华结伴光临,
从你的剧中把启示倾听,
多情种子都从你的作品
吸取忧郁的养份。
这个感动,那个奋兴,
各自看出心中的隐情。
他们立即悲啼,立即欢笑,
崇拜那慷慨激昂,醉心于迷离幻影;
凡已定型的人,对什么都不高兴,
一个正在成长的人,常怀着感激的心情。
剧作家
那末,也请把我正在成长的时代
给我还来,
那时有种种诗歌的泉源
不断喷涌新醅,
有迷的烟雾遮着我眼前的世界,
有未开的蓓蕾令人把奇迹期待,
那时我采撷群花,
姹紫嫣红开遍了山谷。
那时我毫无所有却又十分充足;
有对梦幻的嗜好,有对真理的追寻。
让我放浪形骸,
给我深刻的幸福和酸辛,
还有恨的力量,爱的权能,
都还给我吧,我的青春!
丑角
好朋友,青春你固然需要,
如果你在会战中和敌人短兵相交,
或者有绝代多娇,
把你的脖子紧紧拥抱,
或者赛跑决胜的花冠
从难以到达的目的向你遥遥相招,
或者在剧烈的旋转舞后,
你还要宴饮通宵。
可是你如今弹奏熟调,
豪情雅趣仍然很高,
向着自己既定的目标,
不妨漫步逍遥,
这是你老先生的责任难逃,
我们对你的敬意并不减少。
常言说,年老不再稚气,
咱们倒还是天真的孩子。
经理
话已说得够多,
且看行动如何!
彼此枉费辞令,
何不干点有益的事情。
侈谈情绪有何用?
情绪无补迟疑人。
你既然以诗人自称,
就应该对诗歌发号施令!
我们需要什么你知情:
我们想把烈酒痛饮,
这只有赶快酿造才行!
今日不着手,明日完不成,
不可等闲虚掷了好光阴;
决心要把握可能,
好比大胆抓紧头发根,
丝毫也别松劲,
自然会水到渠成。
你们知道,在德国舞台上,
每人都可以试验自己想做的事情;
所以今天别为我节省
道具和背景!
指挥大小天光,
调遣普天星辰;
水、火、岩壁样样不缺,
还得有走兽飞禽。
要在这狭小的舞台上,
历遍宇宙乾坤,
以从容不迫的速度,
从天堂通过人间而入幽冥。

天上序幕
天帝。天上群仙。靡非斯陀匪勒斯随后。
三位大天使带头前来。
拉斐尔
太阳运行度,
依旧唱和竞赛的歌声,
以雷霆的步伐,
完成预定的行程。
阳光激励天使,
神秘不可名状;
巍巍造化之功,
和开辟那天一样辉煌。
加普列
壮丽的大地
不可思议地神速旋转;
极乐光明的白昼,
与阴森恐怖的黑夜轮换;
大海洪涛喷沫,
傍着千寻岩底飞溅,
而岩石和大海
永随天体的迅转而回旋。
米歇尔
狂飙竞相怒号,
从海洋到大陆,从大陆到海洋,
遍四周连锁般地咆哮猖狂,
发出无坚不摧的音响。
在雷霆袭击之前,
掣动毁灭性的电光。
可是主啊!你的使徒们
都把你每日的潜移默化赞扬。
三天使
天光激励天使,
神秘不可名状;
巍巍造化之功,
和开辟那天一样辉煌。
靡非斯陀匪勒斯
哦,主啊,今天又蒙光降,
并承你垂询了世间的情况,
平常你也高兴见我,
所以我也杂在侍从当中特来拜望。
高雅的言词,请恕我不会讲,
虽然会遭到群仙的讪谤;
我的胡诌定会使你发笑,
如果你还没有把笑遗忘。
关于太阳和宇宙,我无话可讲;
我只看见世人受苦难当。
这世界的小神还是老样,
和开辟那天一样荒唐。
本来他可以生活得较为称心,
如果你没有给以天光的虚影;
他把这据为己用而称作理性,
结果只落得比畜牲还要畜牲。
请恕我直言奉扰,
我看他很象个长脚知了,
不住地飞,又不住地跳,
一头钻进草堆里去唱老调;
如果一直藏在草堆里倒也还好!
他偏爱把鼻子向垃圾当中胡搅。
天帝
你此外对我就无话可告?
只为了常来发泄牢骚?
难道你觉得世上的东西永远也不好?
靡非斯陀
不,主啊!我看人世间非常悲惨。
世人的痛苦使我哀怜,
连我也不忍把穷苦的人儿踏践。
天帝
你可认识浮士德?
靡非斯陀
是那位博士?
天帝
我的仆人!
靡非斯陀
不错!这傻瓜为你服务的方式特别两样,
尘世的饮食他不爱沾尝。
他野心勃勃,老是驰骛远方,
也一半明白到自己的狂妄;
他要索取天上最美丽的星辰,
又要求地上极端的放浪,
不管是在人间或天上,
总不能满足他深深激动的心肠。
天帝
他虽然这时为我服务还昏昏沉沉,
我不久将使他神智清醒。
园丁瞧见树芽青青,
就知道有花果点缀来春。
靡非斯陀
凭什么打赌?你会失去这个男仆,
假如你慨然允许,
我将一步步地把他引上我的魔路!
天帝
只要他还活在世上,
我对你不加禁阻,
人在努力追求时总是难免迷误。
靡非斯陀
我感谢你的恩典;
从来我就不高兴和死人纠缠,
我最爱的是脸庞儿饱满又新鲜。
对于死尸我总是避而不见;
就和猫儿不弄死鼠一般。
天帝
好吧,这也随你自便!
你尽可以使他的精神脱离本源,
只要你将他把握得住,
不妨把他引上你的魔路,
可是你终究会惭愧地服罪认输:
一个善人即使在黑暗的冲动中
也一定会意识到坦坦正途。
靡非斯陀
好啦!时间要不了多久。
我对于这场赌赛毫不担忧。
等到我达到目标的时候,
请允许我把凯歌高奏。
我将使他乐于以尘土为粮,
和我的姨母,那著名的蛇一般模样。
天帝
那时候你也可以自由出现,
我从未把你的同类憎嫌。
在一切否定的精灵当中,
我觉得小丑最少麻烦。
人的活动太容易驰缓,
动辄贪求绝对的晏安;
因此我才愿意给人添加这个伙伴,
他要作为魔鬼来刺激和推动人努力向前——
可是你们这些真正的神子啊,
应欣赏这生动而丰富的美!
那生生不息的造化,
将把你们纳入爱的幸福范围。
世间事尽管是波谲云诡,
要牢牢地绾以持续的思维!
天界闭,大天使等分散。
靡非斯陀
(独白)
我有时欢喜来和这位老人会面,
但要提防别和他把关系闹翻。
伟大的主宰啊,他真不忝,
居然和我恶魔亲切交谈。

悲剧 第一部夜
哥特式的陕隘居室,穹窿屋顶,浮士德不安
地坐在书案旁的靠椅上。
浮士德
唉!我到而今已把哲学,
医学和法律,
可惜还有神学,
都彻底地发奋攻读。
到头来还是个可怜的愚人!
不见得比从前聪明进步;
夸称什么硕士,更叫什么博士,
差不多已经有了十年,
我牵着学生们的鼻子
横冲直闯地团团转——
其实看来,我并不知道什么事情!
这简直叫我心内如焚,
我虽然比一切纨绔子弟,
博士、硕士、文人和僧侣较为聪敏;
没有犹豫和疑惑使我苦闷,
我对地狱和魔鬼也不心惊——
然而因此我的一切欢娱都被剥夺干净,
别妄想有什么真知灼见,
别妄想有什么可以教人,
使人们幡然改邪归正。
我既无财产和金钱,
又无尘世盛名和威权;
就是狗也不愿意这样苟延残喘!
所以我才把魔术钻研,
看是不是通过神力和神口,
将一些神秘揭穿;
使我不用再流酸汗,
把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对人瞎谈;
使我对于统一宇宙的核心
有所分辨
使我能观察一切活力和种原,
不再凭口舌卖弄虚玄。
哦,团的月光,
但愿你瞧见我的痛苦是最后一遍,
我多少次中宵不寐,
坐候你在这书案前。
幽郁的朋友,
然后我见你照临着断简残篇!
唉!我但愿能在你的清辉中
漫步山巅,
伴着精灵在山隈飞舞,
凭藉幽光在草地上盘旋。
涤除一切知识的浊雾浓烟,
沐浴在你的清露中而身心康健!
唉!我还要在这监牢里坐待?
可咒诅的幽暗墙穴,
连可爱的天光透过有色玻璃
也暗无光彩!
更有这重重叠叠的书堆,
尘封虫蠹已败坏,
一直高齐到屋顶,
用烟熏的旧纸遮盖;
周围瓶罐满排,
充斥着器械,
还有祖传的家具堵塞内外——
这便是你的世界!这也算是一个世界!
你还要问,为什么你的心
在胸中忧闷无比?
为什么一种无名的苦痛
窒息你一切生机?
上天创造生动的自然,
原是让人在其中栖息,
你反舍此就彼,
而甘受烟熏霉腐与人骸兽骨寸步不离。
起来!快逃吧!逃往辽阔的境地!
难道这种神秘的书籍,
诺斯塔大牟士的亲笔,
还不够作你的伴侣?
认识星辰的运行,
接受自然的启示,
那时你心灵的力量豁然贯通,
好比精灵与精灵对语。
凭这枯燥的官能,
解不透神圣的符记!
飘浮在我身旁的精灵哟,
回答吧,如果你们已把我的话儿听取1
揭开书卷,看到大宇宙的符记。
哈哈!这一瞬间欢愉涌来,
使我茅塞顿开!
我感到年轻而神圣的生命幸福
重新流遍我的五官百骸。
写这灵符的莫不是位神灵?
它镇定了我内心的沸腾,
用快乐充沛了我可怜的方寸,
又凭着神秘的本能,
使我周围的自然力量显呈。
我莫非是神?我的心境如此光明!
我从清晰的笔划中间,
看见活动不息的大自然展示在我心灵之前。
现在我才领悟出先哲的名言:
“灵界并未关闭;
只是你的官能阻塞,心灵已死!
后生们,快快奋起,
不倦地在旭光中将尘怀荡涤!”
观察符记
万物交织一体浑同,
此物活动和生活在彼物当中!
天力上升下降,
互相传送金桶!
将锡福芬香之翼鼓动,
从天上直透地下,
万籁和鸣响彻太空!
洋洋大观!唉!不过是一场幻景!
我从何处把握你,无限的自然?
从何处得你哺乳?你一切生命之源,
天地之根,
我焦渴的胸怀所追奔——
你澎涌,你浸润,而我的渴慕竟自枉然?
愤然改翻篇页,目视地灵的符
这道符给我以多么不同的感应!
地灵啊,你对我更觉亲近;
我已觉得力量大增,
仿佛饮新酒而振奋。
我有勇气到世界上去闯荡,
把人间的苦乐一概承当。
不怕和风暴搏斗,
便是破斧沉舟也不慌张。
有云层簇起头上——
月光已经隐藏——
室内熄灭了灯光——
烟雾喷涌!
红光围绕头顶掣动——
从穹窿的屋顶,
刮来透体的寒风!
至诚召请的神灵,我觉得你在我周围飞行,
请你显圣!
哈!我的心竟这般震荡不宁!
这种新的感觉
把我的一切官能都已搅昏!
我全心全意向你输诚!
急急现形!那怕牺牲我的性命!
握卷神秘地念出地灵符咒,淡红光焰一闪,
地灵在火焰中出现。
地灵
谁在召唤我?
浮士德
(掉过头去)
面目多么可憎!
地灵
你大力把我吸引,
老在我的境界上纠缠不清,
可是如今——
浮士德
唉!你真使我恶心!
地灵
你苦苦地祈求见我,
要倾听我的声音,瞻仰我的容颜;
我听从你强烈的心灵呼唤,
慨然出现!你这超人却吓得胆战心寒!
心灵的呼声何在?
哪儿是那创造和吞吐宇宙的胸怀,
涌起冲天的欢快,
与我们神灵一气沆瀣?
你在哪儿,浮士德?
你的声音曾竭力刺入我的耳间,
难道你现在被我的气息环绕,
就筋酥骨软,
蜷缩得和可怜虫一般?
浮士德
火焰的化身,我难道对你退避?
我就是浮士德,和你相似!
地灵
在生命的浪潮中,在行动的风暴里,
上涨复下落,
倏来又忽去!
生生和死死,
永恒的潮汐,
经纬的交织,
火热的生机:
我转动呼啸的时辰机杼,
给神性编织生动之衣。
浮士德
你这位在寥廓世界中周游不息的神,
我觉得自己和你多么相近!
地灵
你相似的是你理解的神,
而不是我!
(消逝)
浮士德
(惊倒)
不是你?
又是谁?
我这神的肖像!
连像你都不配!
(叩门声)
唉,该死!我听出——这是我的助手——
我最美的幸福将扫地无余!
这幻像丰富的须臾,
不得不扰乱于潜行而来的枯燥人物!
瓦格纳着睡衣睡帽,执灯在手,浮士德怫然
背过身去。
瓦格纳
对不起!我听您在朗吟不止;
一定读的是一部希腊悲剧?
这种艺术我也想学会一些,
因为它在今天的影响十分普及。
我时常听人赞许,
说是戏子能够指导牧师。
浮士德
对呀,如果牧师是个戏子,
有时倒也会落到这步田地。
瓦格纳
唉!如果一个人长年埋首书斋,
逢年过节才偶尔出外,
只从望远镜里遥观世界,
又怎能通过说服把世界领导起来?
浮士德
如果你感觉不出,
不是从心灵深处迸出强烈的乐趣,
去打动一切听众的肺腑,
那你就会一无所获。
你就只好坐下来东粘西补,
用残羹剩撰把杂烩煮,
再从你那快要熄灭的灰堆上,
吹起微弱的火焰几股!
或许使得小孩和猢狲叹服,
如果这和你的兴趣相符——
凡是不出自你的内心,
你就绝不能和别人心心相印。
瓦格纳
只有演说才使得雄辩家高人一头;
我分明觉得,我还大大地落后。
浮士德
你尽管去寻求雄辩的利益!
可千万别头戴铃铛充当傻子!
只要你有悟性和正确的意义,
纵无技巧也能表达情思;
要说的就直说出来,
何必要咬文嚼字?
哪怕你说得天花乱坠,
给人们抹粉涂脂,
也不过如秋风吹扫败叶,
听来枯燥无味!
瓦格纳
天呀,艺术长存,
而我们的生命短促。
我努力于批评的研究,
常给自己的头脑和胸怀担忧。
那追溯本源的方法
多么不易探求!
大约达不到半途,
可怜虫就一命归幽!
浮士德
难道说,羊皮古书
是喝了一口便永远止渴的圣泉?
醍醐若不从你自己的心中涌现,
你便不会自得悠然。
瓦格纳
请原谅我!沉浸在各时代的精神中去,
这是巨大的快乐;
看看先哲想过些什么,
而我们终于迈进了许多。
浮士德
哦,不错,迈进到星辰那样远!
我的朋友,过去时代对于我们
是七重封印的书简。
你说的时代精神,
其实只是学者们本身的精神,
时代在其中得到反映。
所以常常有不幸发生!
世人一见你们便立即逃遁:
一箱臭垃圾,一库破烂品,
充其量也不过是一部封建王侯的兴亡戏文,
说些冠冕堂皇的训世格言,
恰合傀儡登场的口吻!
瓦格纳
但是这个世界!人心和精神!
每人都想认识几分。
浮士德
得啦,你须得把所谓认识弄清!
谁可以对认识直言无隐?
历来有所认识的少数几人,
都太愚蠢而不会明哲保身,
向庸众公开他们的观察和感情,
如果不是受磔刑,就是被焚身——
朋友,我得告罪,夜色已深,
我们这次谈话必须暂停。
瓦格纳
我宁愿永远清醒,
洗耳恭听你的高论。
不过明天是复活节的头一个良辰,
请允许我再来讨教提问。
我从事研究十分热心;
知道的东西固然不少,但愿知道一切事情。
(退场)
浮士德
(独留)
一切希望都不会从他脑中消失,
那里面老是粘牢无谓的东西。
贪婪的双手不断向宝藏挖掘,
找到了蚯蚓也会乐不可支!
神灵丛集把我环绕,
怎容得这样的人声在此喧嚣?
但是呀!这回我得感谢你,
你这世人当中最可怜的一位同胞!
承你把我从绝望中救了,
它几乎把我的官能毁掉。
哦,那个形象是多么庞大崇高,
比起来我觉得自己是个僬侥。
我是神明的肖像,
自以为已很接近永恒真理的镜子,
在天光和清澄中自得其趣,
解脱了尘世的凡躯;
我觉得自己比二级天使更优,
夸说自由的力量已通过大自然的脉管流走,
自己也能创造,而神的生活也可享受。
哪知道狂妄招尤!
当头棒喝,一句话有如雷吼。
我不妄想和你匹俦!
我曾有力量把你召来,
却无力量将你阻留。
在那幸福的刹那,
我觉得自己既伟大而又渺小;
你把我残酷地推回到
渺茫的人类命运之中来了。
何去何从?向谁请教?
难道我得听凭那种冲动引导?
唉!我们的行为,也如我们的烦恼,
同样把我们生命的进程阻挠。
精神上纵然接受到美玉良金,
总不断有杂质羼进;
如果我们达成这个世上的好事,
于是更好的便叫作幻想和诈欺。
那赋给我们以生命的美妙感情,
就冻结在尘世的扰攘里。
如果幻想在平时以勇敢的飞翔,
满怀希望地直到永恒的境界,
但等到幸福在时代的旋涡中相继破灭,
它就满足于窄小的天地,
忧愁立即潜伏在心底,
引起了种种隐痛无比。
它不安地动荡,扰乱宁静和欢娱,
还常常戴上新的面具:
可以现形为家庭、妻室和儿女,
可以现形为水、火、匕首和毒剂;
你会对未必发生的灾难战栗,
也不得不为决不失去的东西而哭泣。
我不象神!这使我感受至深!
我象虫蚁在尘土中钻营,
以尘土为粮而苟延生命,
遭到行人的践踏即葬身埃尘。
数百架破书砌成的高墙,
使我局促其间,还能不尘垢遍体?
还有这上千种零碎破烂,
在蠹鱼世界中还不把我的精神压制?
难道我在这儿能寻到我缺少的东西?
难道我要读破万卷书,
才懂得世上人到处都有苦吃,
只偶然有个把幸运的宠儿?——
空洞的骷髅,你为什么对我冷笑?
你的头脑大约也和我的不差多少,
曾经迷惘地寻找光明而陷入模糊的困境,
快活地追求真理而悲惨地迷误终身。
你们这些器械自然在对我讥刺,
有筒有环,有轮有齿,
我站在门边,你们应该充当钥匙,
你们的触须虽然卷曲,却未将门闩拔起。
大自然在这光天化日,
也神秘地不肯让人把面纱撕去,
凡是它不愿向你的精神启示的东西,
你不能用杠杆和螺旋强取。
你这旧式家具,我并不使用你,
因为我的父亲需要过你,所以才把你放在此地。
你这旧式的滑车,只要桌上的残灯犹燃,
你将被烟尘熏染,
我早该把这点零碎东西耗完,
以免拖累得直冒酸汗!
凡是你受自祖传的遗产,
只有努力运用才能据为己有!
无用的物件是种沉重的赘瘤,
只有即时创造的东西才得心应手。
我的目光为什么老盯着那个地方?
难道那只瓶儿对我的眼睛有磁石的力量?
为什么我突然心胸开朗,
仿佛在黑暗的森林中照进月光?
我赞美你这唯一的小瓶!
虔诚地把你取下来,
敬佩你身上有人的机智和技能。
你是温和的催眠药的总称,
你是一切杀人妙力的神品,
请把你的慈悲显示给主人!
我一见你,苦痛就减轻,
我拿着你,躁心就宁静,
精神的怒潮渐渐消沉。
我被引到汪洋的海滨,
镜一般的海水在我脚下闪烁晶莹,
新的一天把我向新的岸边诱引。
一辆火焰的车辇向我面前飞驰!
我觉得自己准备就绪,
在新的途程上穿过太虚,
前往自由自在的新的境地。
这是崇高的生存!这是神人的狂喜!
难道方才还是微虫的你,也配享受这些?
是呀,尽量坚定意志,
把大地上的和惠阳光背离!
大胆地把那门户开启,
人人在门前都想辟易!
现在正是时机,就用行动来证实:
堂堂男子不亚于巍巍神。
别在那幽暗洞穴之前战栗,
幻想只是折磨自己,
快向那条通路毅然前趋,
尽管全地狱的火焰在那窄口施威;
撒手一笑便踏上征途,
哪怕是冒危险坠入虚无。
现在下来吧,晶莹洁净的酒杯!
从那盛你的陈旧匣内,
我已多年把你忘怀!
你曾在先人的宴会上放射光彩,
每逢轮流传杯,
连严肃的客人也抚掌称快。
我回忆起多少次青春夜饮,
饮者无不欣赏杯上的精致花纹,
每个人都即席吟咏,
吟成后即引满一樽。
我如今不把你传递别人,
也不在你的艺术上逞我的机敏。
这儿有种醴酒效力如神,
它是棕色的液体向你口内注倾。
它是我亲手挑选和酿成,
让我最后一次开怀畅饮,
当作节日的崇高敬礼献给清晨!
举杯欲饮。传来钟声与合唱。
天使们合唱
基督已经再生!
把欢乐赐给世人,
解除不幸的纠缠,
解除隐藏和遗传的缺陷,
全体同沐圣恩。
浮士德
是什么低沉的讴吟,是什么琅琅的音韵,
突然间把酒杯挣脱了我的嘴唇?
是你们沉沉的钟声,
已在宣告复活节开始的时辰?
是你们悠悠的合唱,
曾在幽圹四周出自天使的嘴唇,
又在唱安慰的歌儿来缔结新盟?
女子们合唱
我们用了香膏
将他涂抹,
我们是他的信徒,
已经使他安卧;
我们用清洁的布带,
将他好好缠裹,
唉,可是我们在这儿
再也寻找基督不着!
天使们合唱
基督已经再生!
赐福给仁爱的人,
经历颠连困苦,
不忘济世救人,
全体同沐圣恩。
浮士德
宏亮而婉转的天声,
为何来尘垢中将我找寻?
你们尽可去缭绕那些温柔的人们。
我虽然听过福音,无奈缺乏信心;
奇迹本是信仰的最爱的儿孙。
那喜讯传来的境界,
我却不敢举步探寻;
这可是幼年听惯了的声音,
现在又唤回来我的生命。
往时在安息日的庄严寂静中,
有天恩向我降临;
那时响亮的钟声意味隽永,
祈祷是和热情的享受不分;
有种不可思议的美妙憧憬,
驱使我去到原野和森林,
千行热泪从我眼中流迸,
我感到一个世界为我新生。
这歌声宣布了青春时代的游乐,
宣告了春祭日的自由幸福;
回忆往事唤起儿童时的感情,
制止我走严重的最后一步。
哦,继续唱吧,甜美的圣歌!
涕泗滂沱,这世界上又有了我!
弟子们合唱
被埋葬者
已经升天,
永生崇高者
遐举庄严;
他在化育之中,
与创造之乐相近;
唉,可怜我们
仍在尘世上愁苦生存。
他不顾弟子们的渴慕,
竟把我们舍弃,
哦,主啊,
我们为你的幸福而悲啼!
天使们合唱
基督已经复活,
从腐朽的尘寰当中;
你们皆大欢喜,
解脱羁绊重重!
以行为赞美主,
以爱呈奉主,
博爱而广施,
旅行以传道,
宣扬极乐天恩,
主与你们亲近,
主和你们共存!

悲剧 第一部 城门前
各种各样散步的人走出来。
几个手工艺徒
为什么往那边去?
另外几个
我们上猎人酒店。
首批的几个
但是我们要到磨房去兜一转。
一个手工艺徒
我建议你们去河滨旅馆。
第二个
别过去那儿的路并不平坦。
第二批的几个
你怎么打算?
第三个
我和别人一块儿去玩玩。
第四个
咱们上城堡村坊去吧,
那儿一定有最漂亮的姑娘,顶呱呱的啤酒,
就是闹起事来也可以大打出手。
第五个
你这家伙实在过份荒唐,
难道你那肉皮第三次又在发痒?
我不愿去,我讨厌那个地方。
侍女
不行,不行!我要回城里去。
别的一个
咱们在白杨树边准会和他碰到。
第一个侍女
即使碰到他,我也并不高兴;
他只会和你同行,
在舞场上也只和你跳舞盘桓。
你的快乐与我何干!
别的一个
今天他决不是单独一个人,
他说,那个卷发青年也一同来临。
学生
那些活泼的娘儿们走得真抖擞!
老兄,来吧,咱们得紧跟在她们背后。
一袋辣口的烤烟,一杯烈性的啤酒,
再加上一位巧打扮的美多娇,这就合我的胃口。
市民姑娘
瞧那些标致的少年!
真是一点也不怕羞:
他们尽可以交际上流闺秀,
偏去追那些粗笨的丫头!
第二个学生
(向第一个)
别这么慌张!后面又来了一双,
她们穿戴得十分漂亮,
其中一位是我的邻居女郎,
我把她朝思暮想。
她们虽然缓步安祥,
最后终会把咱们碰上。
第一个
老兄,得啦!我不惯忸怩作态。
快赶!咱们别失去到口的野味。
礼拜六拿扫帚的手,
礼拜日最能将你抚爱。
市民
不,我不喜欢这位新任市长!
他做官以后一天比一天猖狂。
究竟他为本市做了哪桩?
难道这情形不是每下愈况?
要咱们比从前更加驯良,
要咱们比从前付出更多的款项。
乞丐
(唱)
仁慈的老爷,美丽的夫人,
你们装饰齐整,脸颊红润,
请可怜我这般光景,
瞧吧,救救我的穷困!
别让我在这儿白白地乞怜!
只有肯施舍的人才能快活。
人人庆祝的今天,
我也希望得到一点儿收获。
别的市民
在礼拜天和过节的日子闲聊,
我认为最好莫过于谈点战争和战争的喧嚣,
现今在后边遥远的土耳其,
各国的人民正打得不可开交。
咱们站在窗口,喝干啤酒一卮,
看各色船只沿河飞驶;
到傍晚我高高兴兴地走回家去,
祝福太平和太平盛世。
第三个市民
高邻,不错,我也和你的态度一般:
让他们把脑袋劈成两爿,
不管一切都搞得稀烂,
只要咱们的家乡依旧平安。
老妪
(向市民姑娘)
哦,这美丽的小娘子,打扮得多俊俏!
谁见了你们能不倾倒?——
只是别太骄傲,这样已够好了!
你们希望的事情,我准能给你们办到。
市民姑娘
阿嘉特,走吧!我十分当心,
别和这样的巫婆公开同行;
她虽然在圣安德卢之夜,
使我亲眼看见了未来的爱人。
别的一个
她也在品球中指点他给我看过,
和好些军人一起而显得英气勃勃;
我四下张望,到处寻找,
可是始终没有把他碰着。
士兵数人
墙堞巍巍
的城堡,
性情高傲
的女郎,
都是我占领的对象!
攻打虽费功夫,
却有隆重的犒赏!
让征集的喇叭
尽量鸣响,
无论是赴欢会,
还是赴战场。
这是生活!
这是冲锋打仗!
城堡和女郎
都得投降。
攻打虽费功夫,
却有隆重的犒赏!
所以士兵们
奋勇前往。
浮士德与瓦格纳
浮士德
和煦而使人苏醒的春光
使河水和溪流解冻,
欣欣向荣的气象点缀得山谷青葱;
老迈衰弱的残冬
已向荒山野岭匿迹潜踪。
可是它在逃亡当中,
还从那儿把冰粒化为无力的阵雨播送,
一阵阵洒向绿野芳丛。
但阳光不容许冰雪放纵,
到处鼓舞着造化施工,
把万物粉饰得异彩重重;
可是城区中还缺少鲜花供奉,
它就代以盛装的女绿男红。
试从这高处转身,
再向城市一瞬!
从那黑洞洞的城门,
涌出来喧嚣杂沓的人群。
人人都乐意在今日游春。
他们庆祝基督的复活良辰,
因为他们自己也获得新生。
他们来自陋室低房,
来自工商行帮,
来自压榨人的屋顶山墙,
来自肩摩踵接的小街陋巷,
来自阴气森森的黑暗教堂,
大家都来接近这晴暖的阳光。
快瞧呀!熙熙攘攘的人群,
分散在园圃郊,
还有前后纵横的河津,
让那些快乐的船儿浮泳,
直到最后一只小艇,
满载得快要倾覆时才离去水滨。
就是从遥远的山间小径,
也有耀眼的服饰缤纷。
我已听到村落的喧う,
这儿是人民的真正世界,
男女老幼都高呼称快:
这儿我是人,我可以当之无愧!
瓦格纳
博士先生,同你一起散步,
真感到光荣而受益不少;
不过我一个人却不会到此游遨,
因为我敌视一切粗暴。
什么提琴,叫喊,九柱戏,
我听来都不堪入耳;
他们闹得来好象着了魔,
还把这叫做欢乐,叫作唱歌。
农民们聚集在菩提
树下跳舞和唱歌。
牧人打扮来跳舞,
彩衣,飘带和花冠,
浑身装饰真好看。
菩提树边人挤满,
一起跳舞象疯癫。
吁吓!吁吓!
吁嗨煞!嗨煞!吓!
提琴调儿是这般。
牧人动作太慌忙,
他的肘儿向外张,
不觉碰着一姑娘;
年青妮子回头嚷:
“冒失鬼,真莽撞!”
吁吓!吁吓!
吁嗨煞!嗨煞!吓!
“不许那样太放荡!”
轮舞迅速开了场,
左旋右转人成双,
男衫女裙齐飞。
脸上泛红心头烫,
手挽手儿喘息忙——
吁吓!吁吓!
吁嗨煞!嗨煞!吓!--
女腰靠在男肘上。
“别对我做殷勤样!
世上多少负心郎,
都叫女人上了当!”
他却献媚不肯放,
树下遥遥声喧嚷:
吁吓!吁吓!
吁嗨煞!嗨煞!吓!
人声琴声闹扬扬。
老农
博士先生,承您赏光,
您这满腹文章的学者,
今天居然不嫌鄙陋,
来到这人众杂沓的地方。
请您务必满饮一觞,
这当中盛满新醅的佳酿!
我竭诚奉献,高声庆祝:
这酒不但给您解渴,
而且为您延年益寿,
多少滴酒就增加您多少岁数。
浮士德
我领受这杯提神的佳酿,
表示谢意,并祝你们诸位健康。
农民们围聚拢来。
老农
您在这快乐的日子光临,
对我们真是不胜荣幸;
想起从前受难的日子,
您为我们煞费苦心!
站在这儿的好些活人,
多亏令尊妙手回春,
最后从高热中抢救了性命,
制止住瘟疫流行。
那时您还是位青年郎君,
到每个病家去诊视病症;
当时把许多尸骸搬运,
您却平安不受病侵;
经过了许多艰苦的考验,
上天保佑您这位救星。
众人
祝这位曾共患难的先生健康,
希望他还能长远地治病救人!
浮士德
请大家敬礼天上的神明,
他教导我们治病而普渡众生。
(他同瓦格纳走开)
瓦格纳
哦,伟大的人物,人们对你这般尊敬,
你究竟是何种心情!
哦,真幸福呀,谁能凭自己的才能,
享受这份光荣!
做长辈的把你介绍给儿孙,
人人都挤上前来不住探问,
提琴中止,跳舞暂停。
你一走过,他们便雁行静等,
挥舞帽子表示欢迎,
有人差点儿就要跪拜,
好象是圣体来到的情形。
浮士德
再走几步就到达上边的磐石;
咱们走累了可以在石上休息片时。
我常常独坐在石上沉思,
用祈祷和斋戒来苦我自己。
希望无穷,信仰坚实,
我流着眼泪,搓手,叹息,
恳求天帝
彻底驱除瘟疫。
现在群众的赞美在我听来好似讽刺。
哦,你倘使能够体察我的内心,
就知道我们父子
对这种光荣多么不值!
我父亲是个隐居君子,
对大自然和圣境的研究煞费心思,
他的态度非常诚恳,
他的方法却十分别致;
他结交一些炼金术士,
自己躲进黑暗的丹厨,
按照无数的丹方,
把古怪的东西融汇一炉。
他使红狮,大胆的求爱者,
在温水中匹配百合仙子,
再用明火锻炼,
把两者从这一寝室逼入另一寝室。
后来五色缤纷,
年青女王出现在玻璃杯里;
丹药便告成功,病人相继死亡,
从来无人过问:有谁获得健康?
我们就用这种杀人的丹方,
在山谷间不断来往,
这比瘟疫流毒还要猖狂。
我亲自施舍过毒药的人就有几千,
他们渐渐凋谢枯干,我却遇见
今天人们反把厚颜无耻的凶手称赞!
瓦格纳
先生何必为此烦恼!
本是别人传授你的医道,
既然尽心负责地行医,
这样诚实的人难道还不够好?
你年青时尊敬令尊,
自然乐意向他领教;
你成年后又增进学识,
将来令郎必定达到更高的目标。
浮士德
哦,还能希望从错误大海中浮起的人,
真是幸运!
用非其所知,
知非其所用——
不过咱们别让无端的愁绪,
把眼前的良辰美景葬送!
你瞧,那些绿荫围绕的茅屋,
闪烁着斜阳的晚红。
落日西沉,白昼告终,
乌飞兔走,又促进新的生命流通。
哦,可惜我没有双翅凌空,
不断飞去把太阳追从!
要有,我将在永恒的斜晖中间,
瞧见平静的世界在我脚下显现,
万谷凝翠,千山欲燃,
银涧滚滚,流向金川。
深山大壑纵然凶险,
也不足以把我的壮游阻拦;
阳光照暖了港湾,
大海在惊异的眼前开展。
太阳女神似乎一去不返;
然而新的冲动苏醒,
我要赶去啜饮她那永恒的光源。
白昼在前,黑夜在后,
青天在头上,波涛在下边。
一场美丽的梦,可是太阳已经去远。
唉!肉体的翅膀
毕竟不易和精神的翅膀作伴。
可是人人的天性都一般,
他的感情总是不断地向上和向前:
有如云雀没入苍冥,
把清脆的歌声弄啭;
有如鹰隼展翼奋飞,
在高松顶上盘旋;
有如白鹤飞越湖海和平原,
向故乡回转。
瓦格纳
我也常有胡思乱想的时候,
却不曾这样好高骛远。
原野和森林容易看厌,
鸟儿的羽翼我不垂涎。
精神的快乐来自另一方面,
这就是逐册逐页地攻读简篇!
于是寒冷的冬天也美好堪羡,
幸福的生机把四肢百骸温暖,
啊!要是你翻读贵重的羊皮宝卷,
那末,整个天宇都下降到你的身边。
浮士德
哦,你只懂得一种冲动,
永不会把另一种认清!
在我的心中啊,盘据着两种精神,
这一个想和那一个离分!
一个沉溺在强烈的爱欲当中,
以固执的官能贴紧凡尘;
一个则强要脱离尘世,
飞向崇高的先人的灵境。
哦,如果空中真有精灵,
上天入地纵横飞行,
就请从祥云瑞霭中降临,
引我向那新鲜而绚烂的生命!
不错,但愿有魔衣一领,
载我到奇邦异国去远征!
它将是我的无上珍品,
那些珠玑黼黻对我不值一文。
瓦格纳
妖魔遍布在云雾中间,
你千万别把它们召唤,
它们从四方八面
给人带来千万种危险。
北方恶魔,利齿
它刺你时舌尖如箭;
东方厉鬼,干瘪怪状,
它饱食你的六腑五脏;
南方旱魃,遣自沙漠,
重重烈火,烧你头颅;
西方水精,初若解渴,
田园人畜,继遭淹没。
它们喜爱谛听,乐祸幸灾,
貌似柔顺,毒如蛇虺。
它们装作是天上派遣,
说谎时故作天使一样低声——
咱们走吧!天色已经黄昏,
大气寒冷,雾幕下沉!
人到晚间才珍视家庭——
你还站在那儿惊望则甚?
在昏暗中还有什么袭击你的心神?
浮士德
你可看见有只黑犬在田间逡巡?
瓦格纳
早已看见,我觉得不值一提。
浮士德
请你仔细观看!你认为它是什么东西?
瓦格纳
一条卷毛狗,道道地地,
它不住嗅探主人的踪迹。
浮士德
你可注意它在画着螺旋,
渐渐逼近我们的身边?
如果我没有看走了眼,
它背后一路上卷起了熊熊的火焰。
瓦格纳
我实在只看见一条黑色的卷毛犬;
也许你的视觉有些错乱。
浮士德
据我看来,它在画轻微的魔圈,
套着我们的双脚以结未来的姻缘。
瓦格纳
我看它疑惧不安地环绕我们跳蹦,
因为它失去主子而碰见两位陌生人。
浮士德
圈子缩小,它已逼近!
瓦格纳
你看!这是条狗,不是什么妖怪!
它吠着,迟疑,匍匐,而且把尾巴摇摆,
一切都是狗的常态。
浮士德
来吧!来跟我们一块儿!
瓦格纳
这是卷毛狗类的滑稽蠢材。
你若站着,它就等待;
你对它招呼,它就扑上身来,
你丢了东西它会找回,
而且跳下水去,只要你的手杖一麾。
浮士德
你或许说得不错,我发现不出妖形魔态,
一切都是训练出来。
瓦格纳
狗若经过良好的训练,
也会博得高人的喜欢。
是呀,它完全值得先生爱怜,
在学生当中要算出色的一员。
(他们走入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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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剧 第一部 书斋
浮士德
(偕卷毛犬同入)
我已离开原野,
深夜笼照上空,
唤起胸中更好的精神,
顿使我感到诚惶诚恐。
心猿意马都已收缰,
不再有任何放浪;
爱人之念顿生,
爱神之念发扬。
安静吧,卷毛犬,不要乱跑!
你在这门槛上嗅些什么?
快到火炉背后去卧倒,
我将最好的坐垫给你度过今宵。
你在外面山路上娱乐我们,
不住东蹦西跳,
现在作个斯文的佳宾吧,
接受我东道主人的照料。
哦,在这狭小的书斋中
重燃起柔和的灯光,
于是我的胸怀也转光阴,
心情也自开朗。
理性之声复发,
希望之花开放;
汕然生起对生命之流
和生命之源的渴望。
卷毛犬,切莫乱哼!
这狺狺吠声
与包罗我整个心灵的神韵不称。
我们见惯了这样的人,
他们嘲笑自己不懂的事情,
甚至对美善的东西也喃喃不平,
常常困扰他们自身;
为什么狗儿也学人一样的呻吟?
唉,我纵然以无上的善愿,
仍然感不到胸中迸射出满足的源泉。
川流为何这么快地枯干,
使我们又觉得焦渴欲燃?
我对这点是饱有经验。
不过可以弥补这种缺陷:
我们学会尊重超世的本原,
我们景慕启示的简篇,
这在新约圣经中出现,
别处没有更高贵更优美的可言。
我急欲翻阅原书,
本着真诚的情愫,
把神圣的原文,
译成亲切的德语。
展开一卷古书,着手翻译。
我写下一句:原始有名!
写到这儿就停顿!谁帮助我继续前进?
这名字我不能评价过份,
如果我精神上得到正确的启示,
必须另译从新。
我改译为:原始有意。
这第一行要十分仔细,
下笔切莫躁急!
这意字怎能把万物创造化育?
应当译成:原始有力,
可是我刚把它写在纸上,
就已经醒悟到它并不合适。
蓦然间豁然贯通,心领神会,
放心地译作:原始有为!
卷毛犬,你要和我同居此房,
切莫狺狺,
切莫汪汪!
一个伙伴乱叫乱嚷,
就不好留在我的身旁。
我们当中有一个
必须离此他往。
我不愿把客人逐放,
不过你可以自由出去,门儿开敞——
可是我看见什么光景!
这情形是如何发生?
是幻影?还是真形?
卷毛犬变得硕大无朋!
它昂然立起,
不再是狗的姿形!
原来我带回来一个妖精!
它大得可以与河马比并,
眼睛冒火,獠牙森森。
哦,我已经将你认清!
对于这种下流的地狱丑类,
正好应用所罗门的咒文!
精灵
(在走廊上)
房里囚着一个!
留在外边,莫跟进去!
地狱的老山猫正在战栗,
好比上了镣铐的狐狸。
但要留意!
要飘上飘下,
飞来飞去,
等他解脱缧绁。
我们既然于他有益,
就莫让他坐困在那里!
因为他对我们大伙儿
曾经做了许多好事。
浮士德
要对付这个畜牲,
我得念四大咒文。
火神快燃烧,
水神快旋转,
风神快消散,
土神用劲干。
谁若不识它们,
这四大元素,
不识它们的力量和性质,
就算不得高人,
休想把妖精降服。
火神,
请消隐于焰火!
水神,
请澎湃地汇合!
风神,
请如流星一般发光!
英苦布斯!英苦布斯!
请来室内相帮!
快快出现,使这一切终场!
在这畜生的身中,
并未含有四大元素。
它泰然蹲着对我狞笑;
看来我还未使它感到痛苦。
你就听着,
我要念出更厉害的咒语。
你这个家伙,
莫不是地狱的亡魂?
快看这咒文!
一切魑魅魍魉
都得向它投诚!
它的躯体在膨胀,鬃毛倒竖。
邪恶的怪物!
这个你能念读?
它从未传来,
也从未说出,
远可流贯九霄,
力能洞穿万物。
它被禁锢在火炉背后,
膨胀得和巨象一般,
整个房间都已充满,
快要化成烟雾而消散。
切莫升上天花板!
快伏在主人的脚边!
你看,我的威吓并非徒然,
我要烧你,用神圣的火焰!
切莫等待
我用三位一体的明火!
切莫等待
我用法术当中最厉害的一个!
靡非斯陀
烟雾消去后,从炉后出现游学书生的装束。
何必闹嚷呢?请问主人有何吩咐?
浮士德
原来这就是卷毛犬的核心!
一位游学书生?这情形真叫我忍俊不禁。
靡非斯陀
我向博学的先生致敬!
您简直弄得我大汗满身。
浮士德
你叫什么名号?
靡非斯陀
我觉得这样问何其渺小!
您是位鄙视言辞的人,
只探讨本质的奥妙,
而远远抛弃一切外表。
浮士德
像你这号材料,
一提名字,本质便见分晓,
比如叫作什么蝇神,坏蛋和骗子,
难道不是非常明了!
得啦,究竟你是谁?请即奉告。
靡非斯陀
我是那种力量的一体,
它常常想的是恶而常常作的是善。
浮士德
你说这谜语有啥意义?
靡非斯陀
我是经常否定的精神!
原本合理;一切事物有成
就终归有毁;
所以倒不如一事无成。
因此你们叫作罪孽、毁灭等一切,
简单说,这个“恶”字
便是我的本质。
浮士德
你自称是一体,为什么又在我面前现出全躯?
靡非斯陀
我只不过对你说出些许真理。
人爱把渺小的痴人世界
当作全体看待——
我是一体之一体,这一体当初原是一切,
后来由黑暗的一体生出光明,
骄傲的光明便要压倒黑暗母亲,
要把它原有的地位和空间占领。
不过它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能成事,
因为它总是依附于各种物体。
它从物体中流出,使物体美丽,
物体却又阻碍它的行程,
所以我希望,要不了多久,
它就和物体同归于尽。
浮士德
现在我明白了你的漂亮本职!
你在大处不能破坏,
只好从小处开始。
靡非斯陀
就从小处我也没有多少成绩。
和虚无对抗的
不过是拙劣世界这点东西,
我虽然费了许多功夫,
仍不知道拿它如何办理。
我使用洪水、暴风、地震、烈火各种灾殃——
到头来海与陆依然无恙!
而人类和兽类这些该死的一伙,
我对它们简直是莫可奈何。
我已经埋葬了千千万万,
总有新鲜的血液不断循环!
这样下去真会叫人发癫!
千万芽苞开展,
不管燥湿暖寒,
挣脱水陆空的羁绊!
倘使我再不保留着这点火焰,
我真没有什么把戏好玩。
浮士德
你胆敢用冷酷的魔拳!
对抗这永恒不息
造福一切的力量,
可是你枉自磨拳擦掌!
我劝你混沌的怪儿,
还是玩点别的花样!
靡非斯陀
这真应该好好地考虑,
我们下次再来商议!
这次我好不好暂时告辞?
浮士德
我不明白,你为何这样询问。
现在我算是把你认清,
你高兴随时都可光临。
这儿是窗,这儿是门,
还有烟囱你也可以通行。
靡非斯陀
老实说吧!我要出去,
有点小小的障碍拦阻:
这就是你门槛上五角星的符——
浮士德
原来是五角星芒给你苦吃?
唉,告诉我吧,地狱的儿子:
你既然走得进来,为何走不出去?
你怎能瞒过那道灵符?
靡非斯陀
请你仔细看看!它画得并不完全:
那向外的一角,
你瞧吧,有点缺陷。
浮士德
这确是偶然命中!
那末,你已经成了我的俘虏?
真是意外地成功!
靡非斯陀
卷毛犬跳进屋时不曾留意;
现在的情形不同了:
魔鬼走不出屋去。
浮士德
可是,你为什么不通过窗口?
靡非斯陀
魔界有条法律:
来从哪儿来,必从哪儿去。
走进时是自由,走出时是奴隶。
浮士德
连地狱也有法律?
既然如此,这倒不错,
我好不好同你们订个契约?
靡非斯陀
凡和你约定的东西,你当然可以享受,
决不会从契约上打个折扣。
不过手续不能这么简陋,
咱们留待下次再来讲究;
现在我恳切请求,
这次必须把我放走。
浮士德
但请你稍留片刻,
给我讲点有趣的新闻!
靡非斯陀
现在放我走!我很快就转来面陈;
那时你可以随意询问。
浮士德
并非我叫你上当,
而是你自投罗网。
常言说得好:捉魔岂可轻放!
第二回你不容易把它碰上。
靡非斯陀
只要你情愿,
我就留在这儿和你作伴;
不过有个条件,
让我用戏法来给你好好消遣时间。
浮士德
只要你的戏法讨我喜欢,
我不消说是乐于照办。
靡非斯陀
我的朋友,在这一小时中间,
你五官的感受,
将胜过寂寞的一年。
精灵们的歌声宛转,
还带来了形象鲜妍,
这都不是魔术的虚幻。
你的鼻子会闻到异香,
你的口儿会把美味品尝,
你的感情也将觉得舒畅。
事前不用抬柜搬箱,
人手都已齐全,我们立刻开场!
精灵们
消逝吧,
你们这些幽暗穹窿!
蔚蓝浩气
请更动人而和霭地
荡漾其中!
黑暗的云层
消灭无踪!
星星闪烁,
阳光明媚
融融。
天孙帝子,
神女仙姬,
轻盈天袅
环飞。
眷恋不舍
追随;
罗衣
飘带
地上垂,
掩映凉亭,
亭上情人
脉脉沉思,
终身相爱复相依。
千枝万叶!
藤蔓含苞欲发!
葡萄累累,
倾入盆缶,
涌向酿窖,
酿成美酒。
酒流成川,
淙淙潺潺,
通过纯洁晶莹的宝石中间,
离开高处,
而往下趋,
绕过青翠的丘陵无数,
而扩展成湖。
鸿雁鸥凫,
啜饮欢娱,
展翅奋飞,
飞向太阳,
飞向晴朗的岛屿,
岛在波中,
晃晃摇动;
那儿有合唱的欢声,
向我们耳内传送,
那儿原野上
更有跳舞的人群,
他们各自取乐,
分散在郊。
有的登高,
爬上山顶,
有的游泳,
越过湖心。
还有的在飞行;
一切都向往生命,
向往远方,
向往可爱的星星,
向往慈惠的女神。
靡非斯陀
他已入睡,好啦,轻巧温柔的孩子们!
你们真的把他唱入了睡乡!
我得感谢你们这次合唱。
要把恶魔拘禁,他还没有这种本领!
让一些可爱的幻影在他面前纷呈,
使他向虚幻之海中沉浸;
但要破坏门槛上的符,
我需要老鼠的牙齿帮衬。
我用不着久念咒文,
已有一只作声,立等我的命令。
大鼠、小鼠、苍蝇,
青蛙、臭虫、跳蚤,
我是你们的主人,
命令你们大胆地把这门槛啃咬,
好比上面涂着油膏——
你已经向外蹦跳!
快快动手!禁制我的这个尖端,
就在最前面的边缘。
再咬一口,大功圆满——
喏,浮士德,好好做梦吧,我们以后再见!
浮士德
(醒来)
我莫非又受了一场欺蒙?
精灵之群纷纷消失无踪,
有个魔鬼是我分明梦见,
而醒来时却逃走了卷毛犬。
悲剧 第一部 书斋
浮士德与靡非斯陀匪勒司
浮士德
有人敲门?进来!是谁又来找我麻烦?
靡非斯陀
是我。
浮士德
进来!
靡非斯陀
你得说三遍。
浮士德
好吧,进来!
靡非斯陀
这样你才叫我喜欢!
我希望,咱们能够亲善!
为了给你排遣愁烦,
我选择了高贵的绅士打扮。
红衣上绣着金线,
结实的缎大衣罩在外边,
帽子上插有雄鸡毛一片,
身佩着宝剑又长又尖。
我简单明了地向你奉劝,
请你也穿戴同样的衣冠,
这样你就解脱了羁绊,
自由自在地去把生活体验一番。
浮士德
我无论穿上什么衣服,
总觉得这狭隘的尘世生活十分苦闷。
要放浪游戏,年纪未免太老,
要心如死灰,年纪未免太青。
世界还能给我什么保证?
你要安贫守份,守份安贫!
这是永恒的歌声,
向每人的耳里传进,
在我们整个一生,
时时刻刻都嘶嚷不停。
我早晨蓦然惊醒,
禁不住泣下沾襟,
白白度过一日的时光,
不让我实现任何希望,
连每种欢乐的预感
也被顽固的批评损伤,
而且用千百种丑恶的人生现实,
阻碍我活泼心胸的创造兴致。
到了黑夜降临,
我们不得不忧心忡忡地就寝;
这时我还是不得安宁,
常常被噩梦相侵。
我内在的神明,
能够深深地刺激我的方寸;
那君临我一切力量的神明,
却不能将外界事物移动毫分。
所以我觉得生存是种累赘,
宁愿死而不愿生。
靡非斯陀
可是死也决不是很受欢迎的来宾。
浮士德
哦,祝福那在胜利光辉中的人,
头戴血染的桂冠而戕生,
祝福那狂舞以后的人,
倒在彼姝的怀里而殒命!
唉,但愿自己也在崇高的神灵力量之前,
欣然地丧魄离魂!
靡非斯陀
但是那天夜里有位某君,
并没将棕色的液汁倾饮!
浮士德
你似乎是专爱刺探别人的私隐。
靡非斯陀
我虽然不是全能,却也知道许多事情。
浮士德
那时从那可怕的紊乱中,
有种听惯了的甜蜜声音将我吸引,
用快乐时代的余韵,
诱发我残余的童稚感情,
所以我诅咒那一切,
用甘饵与骗术来束缚人的灵魂,
再逞蛊惑和谄媚的技能,
把它禁制在可悲的肉身!
我首先诅咒那高傲的意见,
精神用以把自己包缠!
我诅咒那五光十色的虚幻,
它紧逼着我们的感官!
我诅咒身前显赫,身后名传,
它们在梦中把我们欺骗!
我诅咒妻子、奴仆和田产,
供我们私有而献媚承欢!
我诅咒财宝金钱,
它引诱我们从事各利冒险,
又使我们躺在逍遥的褥垫,
耽于晏安!
我诅咒葡萄美酒!
我诅咒崇高爱恋!
诅咒希望!诅咒信念,
尤其诅咒万事以忍耐为先!
精灵们合唱
(隐形)
可哀!可哀!
美丽的世界,
被你用强力的拳头
将它打坏;
世界已在倾圯,已在崩溃!
一位半神把它摧毁!
我们把这些碎片
运进虚无,
我们为这失去的美
而叹息。
世人中的
健儿
把它重建得
更加壮丽,
建设在你们的胸怀!
再以明朗的心神,
重新把人生的历程
安排,
听新的歌声
响彻九垓!
靡非斯陀
这些小小的东西,
是我手下的人马。
听吧,他们劝你去寻取欢乐和事业,
是多么老成练达!
他们想把你
从寂寞中引诱出来,
走进广大的世界,
寂寞使你的官能和血液冻结不解。
请你停止以烦恼为儿戏,
它像秃鹰一样啄食你的生机!
纵然是最下层的社会,
也让你感到人和人在一起。
但是我并无意思,
要把你推入下流里去。
我不是什么伟人;
但你若和我联合一起,
共同去经历人生,
我就乐于应允,
立即对你俯首听命。
我做你的伙伴,
只要你喜欢,
就做仆人,奴才,我也甘愿!
浮士德
我要满足你什么条件?
靡非斯陀
要谈这个,以后还有时间。
浮士德
不行!不行!恶魔是利己主义者,
对别人有益的事体,
白白帮忙他决不干。
你还是先说明条件!
无条件的仆人会给家里带来危险。
靡非斯陀
在这儿我甘愿做你的仆人,
听凭指使,一刻也不停;
可是我们在那边相见。
你就得给我做同样的事情。
浮士德
什么那边不那边,我并不放在心上;
你先得把这个世界打破,
另一个世界才会产生。
我的欢乐是从这个地上涌迸,
我的烦恼是被这颗太阳照临;
等到我一旦和它们离分,
就不管变成什么情形。
我也不愿再听,
将来人们是相爱还是相憎;
将来在那种境界,
是否还有上下和君臣。
靡非斯陀
你尽可以本着此意大胆尝试。
同我联合吧!你将在这儿天里,
有趣地看到我施展妙技;
我给你看看从来无人看过的东西。
浮士德
你这可怜的魔鬼还想拿出什么来迷人?
从事崇高努力的人的精神,
岂是你们魔类所能领悟?
你是不是有不能果腹的食物?
或是流动不停、
像水银般在手内散失的赤金?
或是永远赢不到手的赌博?
或是彼女娉婷,
她在我的怀里已在向别人眉目传情?
或是显赫声名,
转眼间消逝如星陨?
给我看天天更换新绿的树木,
给我看未摘先腐的果品!
靡非斯陀
这类要求吓我不倒,
我可以供献这样的珍宝。
可是,好朋友,时间即将来到,
让我们安然地乐享佳肴。
浮士德
只要我一旦躺在逍遥榻上偷安,
那我的一切便已算完!
你可以用种种巧语花言,
使我欣然自满,
你可以用享受将我欺骗——
那就是我最后的一天!
我敢和你打赌这点!
靡非斯陀
击掌吧!
浮士德
击掌就击掌!
假如我对某一瞬间说:
请停留一下,你真美呀!
那你尽可以将我枷锁!
我甘愿把自己销毁!
那时我的丧钟响了,
你的服务便一笔勾销;
时钟停止,指针落掉,
我在世的时间便算完了。
靡非斯陀
咱们好好记着!不要忘记。
浮士德
你对此有充分的权利;
我不是轻率冒失。
我若停滞,就成为奴隶,
也不问是你的还是谁的。
靡非斯陀
在今天庆祝博士的宴会上,
我立即把仆人的职务履行。
不过,无论如何我有一点奉恳,
请给我几行字迹作证。
浮士德
你这鄙吝汉子还要求证明?
岂不知大丈夫一诺千金?
你还不放心,我一言既出,
便当终身履行?
世界潮流岂不是在迅速变迁,
还要我困守我的诺言?
可是这种虚妄深入人心,
谁能摆脱它的拘禁?
我羡慕胸怀信义的人,
他决不后悔,无论有什么牺牲!
可是一张羊皮纸签名盖印,
世人见了便吓得胆战心惊。
话句在笔下已经死去,
只有封腊和皮纸行使职能——
你这恶魔究竟向我要求哪样?
是金属,石头,羊皮或纸张?
要我使用尖笔、凿刀、鹅毛管?
你自由选择吧,我准定照办。
靡非斯陀
你何必马上激动感情,
发出这长篇大论?
其实只要一张纸片就行,
你在上面用一滴鲜血签名。
浮士德
只要你十分高兴,
不妨搞搞这无聊的事情。
靡非斯陀
血是一种非常神妙的液体。
浮士德
你别担心,我不会把盟约毁弃!
我和你约定的事情。
我将全力以赴。
我以前把自己过分吹嘘,
其实我不过属于你的等级。
伟大的地灵将我蔑视,
大自然已经对我封闭。
思想线索已经断裂,
我久已厌恶一切知识。
让我在感观世界的深处沉浸,
好平息我燃烧般的热情!
在不可透视的魔术掩护之下。
即将有种种奇迹发生!
我要投入时代的激流!
我要追逐事变的旋转!
让苦痛与欢乐,
失败与成功,
尽量互相轮换;
只有自强不息,才算得个堂堂男子汉。
靡非斯陀
我不给你规定标准和目的,
你尽可以随心所欲,到处攫取,
逃跑时也可以顺手牵羊,
捞点自己心爱的东西。
尽量顺机应变,切不可退缩迟疑。
浮士德
你听着,值不得再把快乐提起。
我要委身于最痛苦的享受,委身于陶醉沉迷,
委身于恋爱的憎恨,委身于爽心的厌弃。
我的胸中已解脱了对知识的渴望,
将来再不把任何苦痛斥出门墙,
凡是赋与整个人类的一切,
我都要在我内心中体味参详,
我的精神抓着至高和至深的东西不放,
将全人类的苦乐堆积在我心上,
于是小我便扩展成全人类的大我,
最后我也和全人类一起消亡。
靡非斯陀
哦,相信我吧,
这坚硬的食物我已啃了好几千年,
从摇篮直到盖棺,
没有人能消化这发酵的面团!
你还是听我的忠言,
这全体是专为神而创造的物件!
他把自己置身在永恒的光明,
却把我们投入幽深的黑暗,
而适用于你们人的只是昼夜的转换。
浮士德
不过我自己心甘情愿!
靡非斯陀
你甘愿也行!
只有一件使我担心,
光阴如过客,艺术自长存。
你最好是不耻下问,
去结识一位诗人,
让他把思想驰骋,
在你光荣的头顶,
堆砌上一切高贵的特征:
狮一般勇猛,
鹿一般轻捷,
意大利的热情,
北欧人的坚忍。
听他把秘诀对你亲传,
要大度而兼阴险,
放纵热情的青春本能,
一步步去诱导儿女痴情。
连我自己也想认识这样一位先生,
而称他是小宇宙的主人。
浮士德
我竭尽一切智能
把人类的荣冠争夺,
倘若不行,我还成了什么?
靡非斯陀
你是什么,到头来还是什么。
即使你穿上几尺高的靴子,
即使你戴的假发卷起千百层绉波,
你是什么,永远还是什么。
浮士德
我也感到,只是徒然,
把人类精神的瑰宝集在身边,
等到我最后坐下来的时候,
仍无新的力量从内心涌现;
我没有增高丝毫,
而对无垠的存在未曾接近半点。
靡非斯陀
我的好好先生,阁下观看事物,
和世人的看法一般无二;
人生及时行乐耳,
趁生命的欢娱尚未逝去。
废话少说!你的脚和你的手,
你的屁股和你的头,这当然是你的所有;
但我把别的一切享受得宜,
难道就不等于是我的东西?
如果我能够付出六匹马的价钱,
它们的力量难道不归我有?
我好像长了二十四条腿,
驰骋得多么威风抖擞。
所以振作精神,把一切顾虑抛开,
同我一直进入这个世界!
听我说吧,爱好幻想的人
好比是受魔法禁锢的畜牲,
在不毛的荒地上团团打转,
却看不见四周有牧草青青。
浮士德
那末,咱们怎么着手?
靡非斯陀
咱们干脆一走了事。
这儿是怎样的一座囚牢?
生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徒使自己和青年都感到厌烦,
不如让邻居大肚先生前来照管!
你何苦打无穗的稻草自受熬煎?
就是你最拿手的本领,
也不便向后生随口轻传——
我立刻听出有个宝贝走在回廊上边!
浮士德
我可不能和他见面。
靡非斯陀
这可怜的孩子等了半天,
不好让他失望而返。
把你的小帽给我戴,大衣给我穿!
这化装一定很合我的身段,
(改装)
现在让我来随机应变!
我只消花费一刻钟的时间:
请你这时作好旅行的装扮!
浮士德退场
靡非斯陀
(穿上浮士德的长袍)
尽量蔑视理性和学识,
蔑视人间最高的能力,
尽量在幻术和魔法中
让虚诳的精神加强自己,
我就这样绝对地掌握住你!——
命运赋给了他一种精神,
这精神不断向前猛进,
它那过急的努力,
跳越过尘世的欢欣。
我把他拖进狂放的生活,
经历些吃喝玩乐
他将发呆,拘泥,惊惶失措,
再把饮食在他那贪馋的唇边扬播,
引起他不知餍足的欲火;
他将哀求充饥解渴,
即使不委身于恶魔,
也必彻底堕落!
学生一人登场
学生
我来到本地不久,
专诚拜望先生,
别人提起大名,
无不肃然起敬。
靡非斯陀
我很喜欢你这样彬彬有礼!
其实你见到的人也和世人无异。
别的地方你是否曾去寻觅?
学生
恳请先生收我为弟子!
我来是怀着满腹诚意,
人还年轻,钱也可以;
家母本不愿我远离;
可是我想在外边学点有益的东西。
靡非斯陀
你来到此地正是相宜。
学生
老实说,我已经打算离开此地:
在这高墙大屋当中,
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惬意。
这简直是局促的天地,
看不见草青和树绿,
呆坐在课堂的椅子上,
我的耳目和思想都已昏迷。
靡非斯陀
这叫作习惯成自然。
比如婴儿吃娘奶,
开始也不情愿,
可是不久它就吃得很欢。
你对于知识之奶,
也会一天比一天的贪馋。
学生
我很喜欢把知识的脖子抱牢,
请你指教,如何才能达到?
靡非斯陀
暂且别谈许多,
你先说说,究竟选择哪个系科?
学生
我愿成为一个饱学的书生,
下知地理,上晓天文,
既探讨自然,
也研究学问。
靡非斯陀
你算是找到正确的途径;
但是决不可分散心神。
学生
我用整个身心来求学问;
不过在暑假中的节日良辰,
也想有一点儿自由,
寻一点儿开心。
靡非斯陀
善用时间,光阴如白驹过隙!
但程序能教你如何把时间获得。
亲爱的朋友,所以我奉劝你,
先听逻辑讲义。
这样你的精神就受到训练,
好比统进西班牙的长靴一般。
你会循着思维的轨道,
更加谨慎地亦步亦趋,
不至于横冲直撞,
迷失南北东西。
譬如平常随意饮食,
本来一气可以吃完,
但是你受惯了逻辑的训练,
就得出第一!第二!第三!
其实思想的工厂
和织工的巧妙一般,
用脚一踩便千丝动转,
梭儿不停地来回穿,
在眼不见中沟通经纬线,
一拍就使千丝万缕相接连。
哲学家走进课室,
向你证明这个道理:
假使第一如是,第二如是,
则第三第四也就如是;
假使第一第二不如是,
则第三第四永远不如是。
各地学生都把这称颂,
但没有人成为织工。
谁想认识和描述生动事物,
首先便把精神驱逐,
结果手里只得到部份东西,
可惜失去了精神的联系!
化学名之为“自然处理”。
这是自我解嘲而莫明其妙。
学生
我还不能完全领悟先生的教导。
靡非斯陀
不久你就会得更好的体会,
如果你学会把一切还原
和适当的分类。
学生
我觉得神智昏眩,
好像水车在脑里旋转。
靡非斯陀
其次,比诸其它科目,
你要对玄学多下工夫!
凡不适合于人的头脑的事物,
玄学也能叫你深刻领悟;
不管它能否钻进脑子,
都使用上一个堂皇的术语,
但在这最初的半年,
先要安排好听讲的程序!
每天五个小时的课程,
钟响上堂,不得迟误!
事先准备周到,
把章节搞得烂熟,
这样你以后就更加清楚,
先生是照本宣科,不增加一字一句;
不过你要用功笔记,
仿佛神灵在对你口授!
学生
先生用不着再说一次!
我明白笔记多么有益;
因为白纸上写着黑字,
就可以放心地带回家去。
靡非斯陀
可是你得选个学系!
学生
我不高兴研究法律。
靡非斯陀
你不高兴倒也不足为奇,
这门学问我颇知道一些。
法律和权利
像遗传病一样世代承袭;
从前代遗传到后代,
从此地渐次推广到彼地。
善行变成苦痛,有理变成无理;
倒楣的是你们后生小子!
至于我们的天赋权利,
可惜从来没有人问起。
学生
我听你说后对它更加生厌,
能得到高明指点是何等福缘!
现在我倒想把神学钻研。
靡非斯陀
我不愿把你引入歧途。
关于这门科学,
很难避开邪路,
其中隐藏着许多毒素,
容易和药物鱼目混珠。
在这儿你也得专守一隅,
发誓要信奉老师的言语。
总而言之——把言语当作典模!
你便通过安全的门户,
进入妥当的庙宇。
学生
可是语言总得有点意义。
靡非斯陀
很好!不过也用不着过份拘泥;
往往在没有意义的地方,
恰好需要言语。
用言语可以争论不休,
用言语可以组成体系,
凭言语可以深信不疑,
每句话不许扣掉一分一厘。
学生
对不起,我问了许多,把您麻烦,
但是我还得请教一番。
关于医学方面,
能否不吝九鼎一言?
三年未免过短,
天呀,医学的范围实在太宽。
倘使高明略加指点,
以后就可以继续索探。
靡非斯陀
(自语)
枯燥的腔调我已经厌烦,
还是使用魔鬼的语言。
高声
医学的精神容易心领;
你把大小宇宙都研究分明,
归根到底
这是听天由命。
你用不着为学问东奔西驰,
每人都只学习他能够学到的东西;
只要你不把机会坐失,
就算是个上等名医。
你的身体倒还结实,
胆量想也略有一些,
只要你敢于自信,
别人也就信你。
对待妇女要特别留意!
女人总爱叫苦喊痛,
病状有千科百种,
而治疗的法儿是从一点着手。
只要你做得相当庄重,
她们就会入你的牢笼。
首先,用学位使得她们相信,
认为你的医道超过别人;
其次,为了表示欢迎,
抚摸别人许多年才敢碰的各个部分,
还要把脉搏按清,
眼光要热烈而又机灵,
大胆抚摸苗条的腰身,
看腰带儿缠得多紧。
学生
这个不用担心!
常言道:“福至则心灵。”
靡非斯陀
灰色啊,亲爱的朋友,是一切的理论,
而生活的金树长青。
学生
我向您发誓,我好像做了一场梦!
我好不好下次再来打扰,
敬请高明透彻启蒙。
靡非斯陀
凡是我所能的,愿尽愚衷。
学生
我不能空手回转,
我得向先生递上纪念册子,
请垂爱亲笔留言!
靡非斯陀
十分高兴。
题字交还。
学生
(念出)
尔等将如神,能知善与恶。
恭敬掩卷,告别而退。
靡非斯陀
尽管按照这句古老格言去追随我那蛇姨,
等到你有一天如神时就后悔莫及!
浮士德出场
浮士德
现在咱们上哪儿去?
靡非斯陀
随你高兴!
咱们先看小世界,再看大世界。
你免费上完这门课程,
将多么受益,多么欢快!
浮士德
但是,瞧我这部长长的胡须,
不配再有轻松愉快的生活方式。
这次尝试不会成功;
我对这世界是太不相宜。
在别人面前我感到渺小,
常常弄得进退失据。
靡非斯陀
好朋友,船到桥下自然过;
只要你相信自己,便懂得如何生活。
浮士德
咱们怎样从家里出去?
你在哪儿有车辆、仆人和马匹?
靡非斯陀
咱们只消把这件大衣展开,
它就会把咱们向空中运载。
你这次迈开勇敢的步伐,
切不可把大件行李携带。
我准备一点儿发火的气体,
它使我们飘然离开大地。
咱们一身轻便就飞得迅疾——
恭贺你的新生活一切如意!

悲剧 第一部 莱比锡城的奥尔巴赫地下酒店
快乐的大学生们聚欢
傅乐世
怎么没有人喝酒?也没有人发笑?
我来指点你们扮个鬼脸瞧瞧!
你们平常都极肯燃烧,
今天一个个却像霉湿的稻草。
布兰德尔
这只怪你自己;你没带来什么把戏,
既不闯祸,也不放屁。
傅乐世
(倒杯葡萄酒在布兰德尔头上)
我把两样都给你!
布兰德尔
你这双倍的瘟猪!
傅乐世
是你要这个,我才遵命照做1
西贝尔
谁要吵架,就赶出门去!
咱们开怀喝酒,叫喊,轮流唱歌1
来!呵啦,呵!
阿特迈尔
不得了,我真难过!
快拿棉花塞子来,这家伙要震破我的耳朵!
西贝尔
要唱得圆屋顶起了回响,
才觉得低音的威力很强。
傅乐世
说话上算,叫大惊小怪的人滚蛋!
啊!嗒啦,啦啦,哒!
阿特迈尔
啊!嗒啦,啦啦,哒!
傅乐世
嗓子都已经校准。
(唱)
亲爱的神圣罗马帝国,
怎么才不会离析分崩?
布兰德尔
呸!陈腔滥调!政治歌曲
不堪入耳!你们得每天早上感谢上帝,
使你们不必为罗马帝国操劳心思!
我不是宰相,也不是皇帝,
至少我认为这是很大的恩赐。
不过咱们也不可没有首长:
我们打算选个教皇。
你们知道哪种资格当行,
可以把人捧到天上。
傅乐世
(唱)
飞去吧,夜莺夫人,
请千万遍向我的爱人问讯!
西贝尔
什么向爱人问讯!这话儿我真不愿听!
傅乐世
向爱人问讯和接吻!你要阻止我可不行!
(唱)
开门吧!夜静已更深。
开门吧!情郎正清醒。
关门吧!天色快黎明。
西贝尔
唱吧,唱吧,尽情把她称赞和颂扬!
我这时已经笑不可仰。
她使我上了当,对你也会照样,
最好是赠她一个土地菩萨作情郎!
带她到十字街头去放荡;
或者一匹从布落坑回来的老山羊,
跑去向她咩咩问好倒不妨!
可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男子汉,
去配那贱货实在太冤枉。
向她问候,我才不干,
扔块石子去把窗户给她打穿!
布兰德尔
(拍桌)
注意!注意!诸位静听!
你们承认我是达理通情!
这儿坐着一些痴情种子,
我得按照他们的身份,
今晚临别给点最好的馈赠。
请听!一首歌儿最新流行!
大伙儿合唱叠句,必须使劲!
(唱)
老鼠窝藏在地窖,
奶油脂肪作食料,
肚儿吃得肥又壮,
路德博士一个样。
厨娘给它毒药吞,
世上从此不安宁,
好像相思病缠身!
合唱
(欢叫)
好像相思病缠身!
布兰德尔
来回蹦,四处跳,
到处污水都喝够了,
满屋乱抓又乱咬,
终究治不好心烦躁;
跳上跳下干拚命,
这可怜的畜生活不成,
好像相思病缠身!
合唱
好像相思病缠身!
布兰德尔
它跑来跑去心发慌,
青天白日进厨房,
倒在灶旁干抽搐,
可怜就要断呼吸。
放毒女人笑盈盈:
“哈哈!它在发出绝命声,
好像相思病缠身!”
合唱
好像相思病缠身!
西贝尔
无聊的孩子多开心!
给可怜的老鼠毒药吞,
我看真是大本领!
布兰德尔
老鼠似乎很承你照应?
阿特迈尔
他便便大肚义秃顶!
被恶运压得不敢哼;
他看见老鼠腹彭亨,
恰好是他的活写真。
浮士德与靡非斯陀登场
靡非斯陀
我首先得带你来见识
这儿的快活团体,
让你看看,生活可以过得多么容易。
这些人天天都在过节日。
风趣不多,却非常适意,
每人跳着圆舞,
好比小猫含着尾巴游戏。
只要店老板还肯赊酒食,
他们就不喊头痛,
而是无忧无虑,皆大欢喜。
布兰德尔
这两位是刚从远方来的,
请看他们那付古怪样儿;
到此多半没有一小时。
傅乐世
不错,你说得真有理!我要称赞莱比锡!
它是个小巴黎,培养的市民多阔气。
西贝尔
你瞧来的这两位陌生人是什么身份?
傅乐世
让我去探问!只消用满满的酒一樽,
就像拔掉孩子的牙齿一样,
容易从他们的鼻孔中将虫儿勾引。
我看他们好像出自名门,
显得那么骄傲而不平。
布兰德尔
我敢打赌,他们准是跑江湖的人!
阿特迈尔
也许是真。
傅乐世
留心,待我去盘问他们!
靡非斯陀
(向浮士德)
孩子们纵然被恶魔抓住衣领,
也肯定对恶魔认识不清。
浮士德
各位先生,我们致敬!
西贝尔
我们回敬,多谢盛情!
从旁看靡非斯陀,低语
这家伙怎么只有一只脚在跛行?
靡非斯陀
我们好不好向诸位高攀?
虽然得不到好酒把盏,
却可以坐下来一块儿清谈。
阿特迈尔
你这人好像是娇养成习惯。
傅乐世
你们大概从利拍赫动身很晚?
多半还同汉斯先生共进了晚餐?
靡非斯陀
今天我们和他错过;
上次倒和他谈了一番。
他很关心他的表兄表弟,
叫我们向诸位一一问安。
向傅乐世鞠躬
阿特迈尔
(低语)
你尝到辣子了,他识破机关!
西贝尔
一个狡猾的无赖汉!
傅乐世
喏,别忙,我一定叫他上当!
靡非斯陀
如果我没有弄错,
方才不是听到有熟练的声音在合唱?
这儿唱歌可真漂亮,
一定从圆屋顶激起回响!
傅乐世
你好像对音乐是个内行?
靡非斯陀
哦,不敢当!才力薄弱,但是兴趣极强。
阿特迈尔
让我们领教一曲!
靡非斯陀
只要诸位高兴,多来几曲也无妨。
西贝尔
但要一首崭新的歌!
靡非斯陀
我们刚从西班牙回来,
那儿真是酒和歌的安乐窝。
(唱)
从前有位国王爷,
养着一只大跳蚤——
傅乐世
听吧!一只跳蚤!你们是不是已经神会心领?
在我看来,一只跳蚤算得是个漂亮的来宾。
靡非斯陀
(唱)
从前有位国王爷,
养着一只大跳蚤,
国王百般疼爱它,
当作是亲生宝宝。
国王爷召唤裁缝,
裁缝师应命来到:
“替王子量裁衣裳,
连裤子一并裁好!”
布兰德尔
别忘记向裁缝叮咛,
尺寸要量得极准,
要是他爱护脑袋,
裤子上就别搞出绉纹!
靡非斯陀
天鹅绒衣和缎袍,
跳蚤现在穿上身,
衣襟上面垂飘带,
十字勋章亮晶晶,
而且立即作大臣,
国王颁赐大宝星。
他的兄弟姊妹们,
也作大官列朝廷。
朝廷绅士和淑女,
都被跳蚤所苦恼,
王后妃嫔和宫娥,
受它刺来受它咬,
而且不敢掐伤它,
身上发痒也不搔。
若有跳蚤咬咱们,
立即掐死不轻饶。
合唱
(欢叫)
若有跳蚤咬咱们,
立即掐死不轻饶。
傅乐世
妙啊!妙啊!高兴极了!
西贝尔
应当这样对付任何跳蚤!
布兰德尔
要尖起手爪,好生捉牢!
阿特迈尔
自由万岁!葡萄酒万岁!
靡非斯陀
我也愿意为自由干一大樽,
只要你们的酒味儿稍醇。
西贝尔
这些话我们不愿再听!
靡非斯陀
我只怕店主人口出怨声!
不然我倒可以从我的酒窖,
取出美酒款待嘉宾。
西贝尔
尽管取来吧!有我担承。
傅乐世
请你搞个大杯,我们就会将你赞美。
但是样品太少可不对!
因为要我细品酒味,
我就得要求喝个满嘴。
阿特迈尔
(低语)
我觉得他们是来自莱茵。
靡非斯陀
拿个钻子来!
布兰德尔
拿来做啥?
莫非你把酒桶已经摆在大门口?
阿特迈尔
屋后放着店老板的一套行头。
靡非斯陀
(执钻在手,向傅乐世)
说吧,你想尝哪种美酒?
傅乐世
你这是什么主意?难道说,应有尽有?
靡非斯陀
我让每个人有选择的自由。
阿特迈尔
(向傅乐世)
哈哈!你已经在舐舌头!
傅乐世
好吧!既然让我挑选,我就选莱茵的葡萄酒:
在酒类中我觉得国产最优。
靡非斯陀
(在傅乐世坐的桌边钻穴)
取点蜡泥来,立即做成塞子封口!
阿特迈尔
哈哈!这是在变戏法,耍花头。
靡非斯陀
(向布兰德尔)
你呢?
布兰德尔
我要喝上等的香槟,
新鲜的泡沫要向外直喷!
靡非斯陀钻穴,一人制蜡九封口。
布兰德尔
我们不能老是排外,
呱呱叫的货色常是舶来。
真正的德国人都讨厌法国仔,
可是法国美酒他却非常心爱。
西贝尔
(这时靡非斯陀走近其座位)
老实说吧,酸酒我不愿要,
请给我一杯甜密的香醪!
靡非斯陀
(钻穴)
那末,陀卡立即向你涌倒。
阿特迈尔
不行,先生,请把我仔细认清!
我看台端在戏弄我们。
靡非斯陀
岂敢!岂敢!怠慢你们这样的贵宾,
未免过于大胆。
快说!干脆一点!
我可以用哪种酒来奉献?
阿特迈尔
什么都行!别再东问西问!
酒穴均钻好加塞
靡非斯陀
(做出种种奇怪姿态)
葡萄藤上结葡萄,
山羊头上长羊角!
酒是液汁藤是木,
木桌也有酒流出。
请把自然看深透!
要相信,奇迹出现在眼前!
现在请诸位拔塞饮酒!
全体
(拔开塞子,酒醴各随所欲地流入杯中。)
哦,多好的泉水向着我们流!
靡非斯陀
但要当心,别漏出一滴酒!
他们反复倾饮
全体
(唱)
咱们喝得它妈的真开心,
好比五百头老母猪一群!
靡非斯陀
瞧这自由的人民玩得多高兴!
浮士德
我巴不得离开他们。
靡非斯陀
请留心等等,
他们就要大发兽性。
西贝尔
(不小心倾酒下地,化成火焰)
快救!着火了!快救!地狱在燃烧!
靡非斯陀
(向火光念咒)
安静吧,和气的原素!
向众人
这一回不过是一滴净罪之火。
西贝尔
什么?等一等!我就要叫你不好过!
你显然是有眼不识泰山。
傅乐世
这回饶你是初犯,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阿特迈尔
我看不如让他乖乖地滚蛋。
西贝尔
怎么,先生,你居然肆无忌惮,
敢在这儿当众行骗?
靡非斯陀
别胡言乱语,你这陈年的酒坛!
西贝尔
扫帚杆杆!
你还敢出言把我们冒犯?
布兰德尔
你等着!奉敬你的拳头会如雨点一般!
阿特迈尔(拔一酒塞,火焰对着他射出)。
我烧得疼!我烧得疼!
西贝尔
魔术骗人!
打!这家伙可以格杀勿论!
他们抽出刀子向靡非斯陀冲去。
靡非斯陀
(做出壮严的姿态)
虚幻的语言和形象,
改变位置和主张!
颠倒上下和四方!
他们站着发愣,瞪目互视。
阿特迈尔
我在哪儿?这地方多么美丽!
傅乐世
是葡萄园!我难道还看不明白?
西贝尔
一串串的葡萄唾手可得!
布兰德尔
在这儿绿叶下边,
快瞧,多肥的葡萄!快瞧!多壮的枝蔓!
捉牢西贝尔的鼻子,余
人也互相捉鼻,举刀。
靡非斯陀
(如前)
误会一场!眼障除掉!
你们要记取魔鬼开的玩笑。
偕浮士德消逝。众人各自放手。
西贝尔
怎么回事?
阿特迈尔
从何说起?
傅乐世
这是不是你的鼻子?
布兰德尔
(向西贝尔)
你的也在我手里!
阿特迈尔
我挨了一下,全身在疼!
端把椅子来,我实在站立不稳!
傅乐世
不行,快对我说,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西贝尔
那家伙在哪儿?
我若找着他,决不让他活着回去!
阿特迈尔
我亲眼见他走出店门——
骑在酒桶上飞行——
我的脚却重有千钧。
回顾酒桌
天呀!不知道酒还喷不喷?
西贝尔
一切都是欺骗,玄虚和幻景。
傅乐世
我却觉得喝的是道地的莱茵。
布兰德尔
但那些葡萄怎么没有了踪影?
阿特迈尔
请答应我一声:从今后别再把奇迹相信!

悲剧 第一部 巫厨
矮灶上安置巨釜,釜下生火,釜中蒸气上升,
现出种种幻影。一只长尾母猿坐釜旁搅拌以防其溢
出。公猿偕小猿等坐灶旁取暖。四壁与屋顶,满饰
女巫种种希奇古怪的家用器具。
浮士德与靡非斯陀匪勒司
浮士德
疯狂的魔法违反我的本性,
你居然向我保证,
在一塌糊涂的混乱中我会恢复安宁?
我还得对一个老妇人不耻下问?
她那种肮脏的药汁
真会减轻我三十岁的年龄?
哎呀,如果你只有这么高明!
我的希望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难道说,大自然与高贵的精神,
就没有把某种灵药发明?
靡非斯陀
我的朋友,你又在自作聪明!
倒也有自然的方法使你年青;
不过印在别的书本,
而且那一章却奇妙万分。
浮士德
请你明言吧!
靡非斯陀
好吧,这方法不费金钱,
不要医生,也不弄虚玄:
你立即走到田间,
动手挖土和耕田,
把你的肉体和精神
都限制在狭小的圈圈,
吃单纯的菜饭,
与牛马同甘共苦而不伤体面,
亲自收割又亲自肥田!
这就是最好的方法,我相信,
你就活到八十岁也很壮健!
浮士德
这种情况我全不习惯,
我的双手不会使用锄铲;
狭隘的生活不够我周旋。
靡非斯陀
那么,只好来请教女巫。
浮士德
何必定要找这老妇?
难道你炮制那种汤药比她还不如?
靡非斯陀
这玩意儿非常浪费光阴!
我有这些时间,千道魔桥都可造成。
这不光需要技术和学问,
工作时尤其要有耐心。
只有静心的人终年守定;
到了火候,发酵才强烈而精纯。
而且其中的一切配料
都非凡品!
恶魔只是教导她制造,
自己却制造不成。
瞥见众猿
你瞧,多么灵巧的东西!
那是男仆,这是婢女!
(向众猿)
女主人好像不在家里?
众猿
她去赴宴,
是从烟囱
穿到外边!
靡非斯陀
她平常出门要玩多久才回转?
众猿
等到我们脚爪烘暖的时间。
靡非斯陀
(向浮士德)
你觉得这些乖巧的动物怎样?
浮士德
这是我有生以来没有见过的怪像!
靡非斯陀
不对,象这样的问答,
正是我最心爱的对话。
(向众猿)
喂,该死的木偶,快对我讲,
你们在粥里搅的什么名堂?
众猿
我们在煮布施乞丐的稀粥。
靡非斯陀
你们一定招徕广大的主顾。
公猿
(走近身来向靡非斯陀谄笑)
哦,快掷掷骰子,
使我发点财喜,
让我只赢不输!
我的境况拮据,
如果我有钱时,
也会聪明一些。
靡非斯陀
如果猴子也能中彩,
它将是多么幸福!
这时小猿等玩弄一巨球,
滚地而过。
公猿
这是世界;
或降或升,
滚动不停;
立即破碎,
发玻璃声!
中心空空,
处处闪灼,
大放光明:
我是活着!
可爱儿曹,
切莫走近!
否则你便丢命!
它是陶土制成,
只剩碎片纷纷。
靡非斯陀
这箩筛管啥用处?
公猿
(取下箩筛)
倘使你是个贼子,
我立即把你认识清楚。
他跑到母猿面前,让她透视。
透过箩筛去看!
你若认识贼子,
难道不好说出名字?
靡非斯陀
(走近火旁)
还有这罐子呢?
公猿和母猿合唱
好一个蠢物!
不识得罐子,
也不识得铁釜!
靡非斯陀
无礼的畜牲!
公猿
拿着这拂尘,
坐在这矮凳!
强按靡非斯陀坐。
浮士德
在这段时间中,立在一面镜前,
时而走近,时而离开。
我瞧见了什么?好一幅天仙的图画,
呈现在这魔镜当中!
爱神啊,假我以最快的羽翼,
带我到那阎苑珠宫!
唉,我若是不停在这儿,
我若是大胆前去,
只要能一见她烟笼雾罩的芳姿!--
这是女性的最美写真!
难道实际上真会有这样的美人?
瞧她那玉体横陈,
不是荟萃着一切天界的精英?
尘世上哪能有这般风韵?
靡非斯陀
自然,造物主经过了六天的辛劳,
最后连自己也不觉叫好,
当然是一种得意的创造。
这回你尽可以饱享眼福!
我就去给你寻个这样的宝物,
谁能够作新郎娶她回家,
那才是莫大的幸福!
浮士德频频注视镜中。靡非斯陀在椅
上伸腰,手弄拂尘,仍与众猿对话。
我坐在这儿俨如国王登殿,
王笏在手,只还缺少王冠。
众猿
(这时做出种种奇怪动作,杂乱无章,
给靡非斯陀捧王冠来,大声狂叫。)
喂,请你费神,
用血和汗
把王冠粘稳!
(笨拙地捧冠乱走,破成二半,拿着向
四周跳跃。)
事情已经发生!
我们口说而目睹,
耳闻而叹咏——
浮士德
(对镜)
啊!我简直要发狂!
靡非斯陀
(指点众猿)
连我的脑袋也开始动荡。
公猿
如果狂得好,
如果动得巧,
这就是思想!
浮士德
(如前)
现在我五内如焚!
咱们赶快离此远遁!
靡非斯陀
(仍如前状)
喏喏,至少我得承认,
它们是诚恳的诗人。
(母猿疏忽职守,釜开始沸溢,发出一股巨大
火焰,向烟囱冒出。女巫由火焰中惊呼下降。)
女巫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遭瘟的死猪!天杀的畜牲!
疏忽了药釜,烧焦了主人!
千刀万剐的畜牲!
瞥见浮士德与靡非斯陀
这是什么?
你们是谁?
来此做甚?
谁偷进来?
叫这火焰
烧你骨骸!
(以杓入釜,向浮、靡、众猿撒火。众猿啜泣。)
靡非斯陀
(倒执拂尘,击打杯壶坛罐,)
打烂打烂!
流出稀饭!
打破瓶罐!
笑笑玩玩,
你这腐尸,
合你板眼。
女巫忿怒惊骇而退。
认得我么?你这骷髅!妖精!
认不认识祖师和主人?
有谁为难,我就给点教训,
把你和猴精打得四碎五零!
你胆敢对这红褂儿也不尊敬?
我帽上的鸡翎你还认识不清?
难道是我蒙着了面孔?
还得自报姓名?
女巫
啊,主人,恕我冒犯!
我可没有把你的马脚瞧见。
那对乌鸦为何不在您的身边?
靡非斯陀
这次姑且饶你初犯;
因为我们互不见面
已有很长的时间。
那装点全世界的文化,
也在向魔鬼身上扩展:
北欧的幻像已不再出现在眼前;
你看我身上还有角、尾和爪?
至于脚,我的确不能缺少,
不过在人前露出总是不好;
所以我也和好些青年一样,
多年来就用假腿在跑。
女巫
(跳舞)
我简直乐得一塌糊涂,
又在这儿见到撒旦老祖!
靡非斯陀
老婆子,不准你对我使用这个称呼!
女巫
什么原故?这对您有何抵触?
靡非斯陀
这名字早已写上了寓言书,
但是人们丝毫也没有进步;
去了一恶,而万恶依然如故。
你叫我一声男爵大人,就百事顺遂;
我是个骑士和别的骑士不殊。
你别对我高贵的血统犯嘀咕,
你瞧我佩的徽章可不含糊!
做出一种猥亵的手势。
女巫
(狂笑)
哈哈!这正是您的式样!
您依旧和从前一般,是个流氓!
靡非斯陀
(向浮士德)
我的朋友,把这点牢记在心:
这是和魔女交际的调门!
女巫
二位先生,你们有啥吩咐,就请说来。
靡非斯陀
请将那有名的灵药奉赠一杯!
但是货色必须最陈:
因为年久药力才能倍增。
女巫
非常愿意!这儿我有一瓶,
我自己也有时啜饮,
而且一点儿也不难闻;
我情愿奉敬你们一樽。
低语
不过这个人如果没有作好准备就饮,
你很知道,那他就活不了一个时辰。
靡非斯陀
这是一位好友,应该使他健康;
快把你厨中的精品奉上。
画起你的法圈,念起你的咒语,
再满满地敬他一觞!
女巫作出种种奇怪姿态,在地上画圈,陈列各
色异物在圈中;玻杯爨釜开始鸣响,如奏音乐。末
后取出巨书一册,命众猿进入圈中,或趋候案前,
或秉持炬火。女巫手招浮士德近前。
浮士德
(向靡非斯陀)
不行,你说,这有什么意义?
狂妄的行为,荒唐的把戏,
最无聊的诈欺,
我都见过,实在讨厌无比。
靡非斯陀
唉!调侃得好!这只是做来取笑;
你千万别那么冬烘头脑!
她做医生不得不玩点花招,
好使灵药对你生效。
强使浮士德进入圈中
女巫(装腔作态,开始大声念书)。
你得领悟!
由一作十,
二任其去,
随即得三,
你则富足。
将四失去!
由五与六——
女巫如是说——
而得七与八,如此完成了:
而九即是一,
而十是零号。
这是女巫的九九表!
浮士德
我觉得这婆子在发烧,胡言乱语。
靡非斯陀
还有许多没有念完,
我知道全书都是如此这般;
我曾为此费了一些时间,
因为一种完全矛盾的奇文,
对于贤愚都一样诡秘谲变。
朋友,艺术都是既陈旧而又新鲜,
这是历史皆然,
由三而一,由一而三,
不把真理而把谬误向世界宣传。
这样继续说教,乱语胡言;
谁愿去和傻子纠缠?
凡人往往只听到几句语言,
就以为有什么思想包含在里面。
女巫
(续念)
知识的威力,
隐藏在全世!
人不加思索,
才能获得之,
得之如受馈,
毫不费心思。
浮士德
她向我们多么无聊地瞎讲?
真叫我煞费思量。
我仿佛听着十万个傻瓜
在齐声合唱
靡非斯陀
够啦,够啦,了不起的女仙!
拿你的药水过来,
快把杯子斟得满满!
这饮料对我的朋友毫不为难:
他拥有许多头衔,
习惯于酒到杯干。
女巫作出种种法式,注药汁于杯中,举杯
到浮士德唇边,发出一股轻微的火焰。
靡非斯陀
快喝下去!切莫迟延!
它立刻使你心神舒展。
你和魔鬼亲密无间,
难道还怕什么火焰?
女巫解除法圈。浮士德出来。
靡非斯陀
现在赶快出去!不好休息。
女巫
但愿这饮料使你适意!
靡非斯陀
(向女巫)
我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
可在瓦布吉司之夜相告。
女巫
这儿有一首歌!如果你有时唱唱,
就会感到特殊的灵效。
靡非斯陀
(向浮士德)
快来听我将你指导:
你必须出身大汗,
让这药力内外走交。
接着我指点你把高贵的逸乐爱好,
不久你就感到心痒难搔,
爱神在你身上不住地激动和跳跃。
浮士德
快让我再瞧瞧那面明镜!
那镜中人影真是倾国倾城!
靡非斯陀
不行!不行!妇女中的典型,
就要活生生地在你面前现身。
低语
只要这种药汁已经下肚,
你就会把任何女子看作海伦。

悲剧 第一部 市街
浮士德登场。玛嘉丽特走过。
浮士德
美丽的小姐,我可不可以斗胆,
挽着手儿和你作伴?
玛嘉丽特
我不是小姐,也不美丽,
自己不用陪伴也能走回家去。(挣脱而去)
浮士德
老天有眼,这妮子真美丽无比!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芳姿。
她是幽娴而又贞淑,
同时也略带一点儿矜持。
那唇边的樱红和颊上的光彩,
叫我今生今世再也不能忘怀!
她低垂双眼的形态,
深深印进了我的心隈;
她那严词拒绝的语气,
也使人着迷发呆!
靡非斯陀匪勒司登场
浮士德
听着,给我把那雌儿弄来!
靡非斯陀
喏,是哪一个?
浮士德
她刚才走开。
靡非斯陀
是她?她刚从牧师那儿转来,
牧师解脱她一切罪孽。
我偷偷走过忏悔椅旁,
她实在是个无瑕的白璧,
毫无过失而去忏悔;
对这个人我无力支配!
浮士德
她的年龄大约超过了十四。
靡非斯陀
你的口气很像花花公子,
巴不得每朵好花都归诸自己,
自以为连欢心和敬意,
都可以采撷到手里;
事情却未必有这么容易。
浮士德
你这位道学老先,
别用规范来和我麻烦!
我向你明白直言:
若是那个甜嫩的心肝,
今夜不投入我的怀抱安眠,
咱们到夜半便两下分散。
靡非斯陀
你好生想想,凡事不能急躁!
我至少得两周的时间,
去把机会寻找。
浮士德
我只要能安静七个小时,
也用不着你恶魔
去引诱那可意人儿。
靡非斯陀
你说话几乎和法兰西人一般;
但我请你不要害怕麻烦:
立即到手的东西有什么好玩?
还是按照南欧情话的指点,
把傀儡人儿揉搓打扮,
上下左右播弄一番,
做出千百种风流香艳,
这乐趣才非同等闲。
浮士德
不消那样,我的胃口已经可观。
靡非斯陀
现在抛开戏言和玩笑!
你还是听我劝告,
断不可过急地对待那多娇。
打冲锋全然无效;
我们必须运用技巧。
浮士德
把那天使的珍品弄点过来!
引我到她安息的所在!
从她胸脯上解下一条围巾,
或是打动我爱情的一根袜带!
靡非斯陀
请你相信,我见你痛苦非常,
多么愿意效力帮忙,
咱们别浪费辰光,
今天就引你进她的闺房。
浮士德
能见到她?会把她得到手里?
靡非斯陀
不行!
她将去邻妇家里。
那时你可以单独前去,
潜入她的香闺,
把未来的快乐希望尽情玩味。
浮士德
咱们现在就可以去?
靡非斯陀
时候还太早些。
浮士德
请你给我准备点送她的东西。
(退场)
靡非斯陀
就要送礼?行啦!成功有望?
我知道好些地方,
有古代的宝物埋藏,
待我去挑出几样。(退场)

浮士德傍晚
间小巧清洁的闺房
玛嘉丽特
(梳挽发辫)
我只要知道今天那位先生是什么样人,
就是付出一些代价我也甘心!
他显得真够英俊,
一定是出自名门;
我从他的额上就能看清——
不然,他也不会那么率真。(退场)
靡非斯陀匪勒司与浮士德登场。
靡非斯陀
进来,轻轻地赶快走进!
浮士德
(沉默片刻)
请你出去,让我独自一个人!
靡非斯陀
(向周围窥探)
不是任何姑娘都收拾得这么干净。(退场)
浮士德
(环顾四周)
欢迎,你这甜蜜的朦胧天光,
你交织在圣地之上!
你这甜美的相思之苦,快要扼煞我的心房,
你是靠希望的甘露而勉度时光!
这周围笼罩着一片宁静、
整齐与满足的气氛!
这小室之中显得多么幸福!
这清贫之中露出何等丰盈!
向榻旁的皮椅上坐倒。
椅儿,容纳我吧,你曾张开手臂
接纳前辈,无论欢乐与伤悲!
哦,有多少次环绕这家长的座位,
儿孙们依依绕膝无违!
或许我的宝贝感谢圣诞礼物的恩惠,
也在这儿鼓起儿时的丰颊,
虔诚地向长辈的枯手亲嘴。
哦,姑娘哟,我感到你那丰富与整饬的精神,
瑟瑟地在我周围环吹,
它慈爱地每日把你教诲,
叫你铺开桌上的台布,
叫你撒好脚下的沙灰。
啊,可爱的手儿,真可和天仙媲美!
这小屋也由于你而与天国争辉。
还有这儿!
揭开帷帐
我被何等狂喜的战栗所侵袭!
我真想在这儿足足地耽搁几小时。
大自然呀,你在轻松的梦中,
造就出这个非凡的天使!
女孩就睡在这儿,
她的酥胸被温暖的生命所充实
在这儿以圣洁的活动,
展示出天人的形姿!
可是你呢?是什么引你来到此间?
我觉得内心中深受震撼!
你在这儿作何打算?为什么你的心情悒悒不欢?
我再也不认识你了,浮士德?你真可怜!
莫非这儿有迷人的气氛将我包围?
我是受及时行乐的冲动所鼓催。
现在觉得自己在爱之梦中化成烟霏!
难道我们是被那种气氛的压力所支配?
如果她这时跨进房来,
你将怎样为你的亵渎行为忏悔!
浮夸的人儿啊!显得多么渺小卑微!
你将在她的脚下泥首谢罪。
靡非斯陀
(走来)
赶快!我瞧见她从下面走来。
浮士德
去吧!去吧!我一去永不复回!
靡非斯陀
这个匣儿相当沉重;
是我打别处弄来这里。
快把它放进橱里去!
包管乐得她昏昏迷迷:
我给你在匣内放了几件玩意儿,
是用来换取另外一件东西。
孩子诚然是孩子,而游戏却不妨游戏。
浮士德
我不知道是不是可以?
靡非斯陀
你还要这样东问西问?
难道你想保留这种东西?
那末,我就劝你,
别为色情而把大好光阴虚掷,
我也可以不必再无益奔驰。
我希望你不至于这么鄙吝!
这事情真叫我煞费心思——
他把小匣放在橱里,依然照旧上锁。
去吧!快去——
为了使那甜蜜的孩子
让你称心如意;
看你这种神气,
好象要走进教室,
面临着灰不溜湫的
一大套玄学和物理。
哦,快去!(退场)
玛嘉丽特
(执灯上)
房里这么热,又这么闷,
开窗
方才外面却不是这种情形,
我似乎觉得心神不定——
但愿妈妈回转家门。
突然间我浑身直打寒噤——
我真是个又愚蠢又胆怯的女人!
脱去衣服,开始歌唱起来。
古时图勒有国王,
至死真情终不渝,
堪怜爱妃永诀日,
留赠黄金杯一只。
王爱金杯胜一切,
宴饮必倾杯中液;
每从杯中饮酒时,
珠泪盈眶难自制。
国王晏驾期已近,
历数国内各名城,
一切都付与嗣君,
唯有金杯不肯赠。
王设御宴宴百官,
桓桓骑士禁卫严,
座列上代高堂上,
宫邻汪洋大海边。
老年酒客徐起立,
生命余沥拼一吸,
饮罢乃将此圣杯,
投入万丈洪涛底。
王见杯翻逐浪游,
深深沉入海水流,
王眼也随波纹阖,
从此不饮一滴酒。
开柜放衣服,瞥见首饰匣子。
这美丽的匣儿怎么放在这里?
衣柜分明是我亲手锁闭。
真是稀奇!匣内究竟有什么东西?
或许是别人拿来作抵,
妈妈把钱贷出一些。
带儿上还挂着一把钥匙,
我想,我不妨来打开一试!
快瞧,老天爷,这是什么?
这样的东西我生平从未见过!
珠宝奇货!便是名媛贵妇
穿戴去赴盛大节日也未尝不可。
这项链儿配我是否适合?
这些精美饰品究竟属于哪个?
妆戴完毕,对镜自照。
唉,倘使我有这付耳环!
镜中的容颜立即改观。
年青姑娘哟,美丽又于你何干?
纵然你生得沉鱼落雁,
世人也还是视之淡然,
他们即使称赞你也一半出于哀怜。
人人都追求金钱,
一切都依赖金钱,
我们贫穷人哪能如愿!

悲剧 第一部 散步
浮士德沉思地来回漫步。
靡非斯陀匪勒司向他走来。
靡非斯陀
可鄙的爱情!背运的魔鬼!
我真想知道有什么比这更加倒楣!
浮士德
什么犯着你?使你这样光火!
这样的面孔我生平从未见过!
靡非斯陀
倘使我自己不是一个魔鬼,
我情愿立即让魔鬼捉去!
浮士德
有什么扰乱你的头脑?
你闹得像疯人一样不可开交!
靡非斯陀
你想想吧!咱们为葛丽卿弄来的饰物。
竟然被一个牧师攫取!--
她母亲一见那些东西,
心中立即感到恐惧:
老妈儿有种灵敏的嗅觉,
常常在祈祷书中嗅来嗅去,
又能嗅出每种家具,
辨别它是神圣或亵渎。
她在首饰上也明白探出,
认为这上面是多凶少吉。
她说:“孩子,不义之财
迷人的灵魂,耗人的血液。
不如献给圣母,
我们还可以仰沾天露!”
葛丽卿撇着嘴想:
送来的马儿不论好坏,
一个人赠得这么慷慨,
决不是没有信仰的无赖!
母亲请来了一位教士,
教士还没有把话听完,
一见宝物便满心欢喜。
他说:“这种想法真是不错!
谁能克制,才能收获。
教堂的胃口很强,
虽然吃遍了十方,
从不曾因过量而患食伤;
信女们功德无量,
能消化不义之财的只有教堂。”
浮士德
这是世人的普通习惯;
犹太人和国王也都会干。
靡非斯陀
他随即吞没了手镯、项链和戒指,
好像当这是一文不值的东西,
甚至连谢谢都不说一句,
如同笑纳一盘胡桃栗子,
只答应上天保佑她们——
她们得到了莫大的启迪。
浮士德
葛丽卿呢?
靡非斯陀
她坐卧不宁,
不知道要怎样作,该怎样作才行,
她日夜思念着首饰,
更思念赠送首饰给她的人。
浮士德
爱人儿的苦恼使我心疼。
快弄一付新的首饰给她!
前次的东西不算太奢。
靡非斯陀
好呀!这一切对于你这阔老都不在话下!
浮士德
快去按照我的心意办理,
你要勾搭上她的女邻居!
加油呀,魔鬼,别再迟疑,
赶快弄来一付新的首饰!
靡非斯陀
是,仁慈的主人,我一定遵命!
(浮士德退场)
这样一个痴恋的瘟生,
只要使得爱人儿开心,
不惜爆炸掉日月星辰。
(退场)

悲剧 第一部 邻妇家
邻妇玛尔特一人
玛尔特
上帝宽恕我的夫君,
他对我昧了良心!
一个劲儿向天涯投奔,
丢下我独抱孤衾。
我对他是千般和顺,
天晓得,我对他是万般爱怜。

哎呀!也许他已经身亡!--
我要有张死亡证才把心放!
玛嘉丽特走来
玛嘉丽特
玛尔特太太!
玛尔特
葛丽卿,有什么事?
玛嘉丽特
我差点儿跪下去!
在我的衣橱里,
我又发现了一个紫檀匣儿,
匣内尽是珍贵的东西,
而且大大地多过前次。
玛尔特
你决不可告诉你妈妈;
她立地又会拿去忏悔。
玛嘉丽特
哦,快向这儿瞧!哦,快向这儿看!
玛尔特
(替玛嘉丽特装饰)
哦,你真是个幸福的姑娘!
玛嘉丽特
可惜我既不敢带它上街坊,
也不敢带它进教堂。
玛尔特
你可以常到我家来,
悄悄地把首饰穿戴:
有个把小时来回对着镜台,
咱们会觉得十分愉快;
等到有了节日,或者遇着机会,
就可以慢慢地向外公开:
先把项链挂,再把耳环戴——
你娘不会注意,就注意也有话可推。
玛嘉丽特
两个匣儿究竟是谁送来!
事情未免显得有些奇怪!
叩门声
哎呀,不得了!也许是我妈妈到来!
玛尔特
(从帘内窥视)
是一位陌生的先生——请进来!
靡非斯陀匪勒司登场
靡非斯陀
我冒昧地径自走来,
要请太太小姐多多担待。
在玛嘉丽特面前恭敬鞠躬而退。
我是特来拜访玛尔特·施韦德兰夫人!
玛尔特
我就是,请问先生有什么事情!
靡非斯陀
(向玛尔特低语)
我面见夫人,已很荣幸,
你现在座有贵宾。
请恕我冒昧,
下午再来访问。
玛尔特
(高声)
哎呀,孩子,有趣得很!
这位先生把你当作一位千金小姐。
玛嘉丽特
我是个荆布钗裙;
天呀,这位先生把我看得过份:
这珠宝首饰都不是我的物品。
靡非斯陀
哦,不光是装饰本身;
您有高雅的品貌,而且目光炯炯!
我可以呆在这儿,真是高兴万分!
玛尔特
先生有什么贵干?就请说明——
靡非斯陀
我本想有愉快的消息可以奉闻!
希望您听了以后别对我怨恨:
您的丈夫死了,叫我向您问讯。
玛尔特
死了吗?我的心肝!好不痛心!
我的丈夫死了!唉,我也不想活命!
玛嘉丽特
啊!亲爱的太太,别过份悲伤!
靡非斯陀
还是听我讲他的悲惨情况!
玛嘉丽特
我宁愿一辈子也不要郎;
以免死别时痛断肝肠。
靡非斯陀
乐极生悲,悲极也必生乐。
玛尔特
请把他临终的情形对我说说!
靡非斯陀
他葬在巴都亚,
靠圣安东尼的墓侧,
一块吉祥的福地,
作为凉爽的寝床让他永恒安息。
玛尔特
你另外给我带来了什么没有?
靡非斯陀
有的,有一个重大而困难的请求:
要您给他做三百台弥撒!
除此而外,没有一个子儿在我的荷包里头。
玛尔特
什么!没有一枚古钱,没有一件首饰?
任何艺徒在袋里也会贮存这样的东西,
为了留作纪念,
宁肯挨饿,宁肯求乞!
靡非斯陀
夫人,这使我深深抱歉?
不过他委实没有浪费金钱。
他也很忏悔自己的缺点,
对呀,他更为自己的不幸而悲叹!
玛嘉丽特
唉,人们是多么不幸!
我一定给他唱几遍安魂的经文。
靡非斯陀
你真是只可爱的娇莺,
应当有君子向你问名。
玛嘉丽特
您说哪里的话,现在还谈不上这些。
靡非斯陀
纵然不是丈夫,暂时也可有个情郎!
把心爱的人儿抱在怀里,
要算是上天最大的恩赏。
玛嘉丽特
那样的事情本地不作兴。
靡非斯陀
不管作兴不作兴,总有这样的事情。
玛尔特
请您还是讲亡夫的情形!
靡非斯陀
他躺在半腐烂的干草堆上,我守着他咽气,
那草堆只勉强胜过一堆垃圾;
可是他死得不愧是位基督徒,
明白自己还有许多罪戾。
他叫道:“我多么痛恨自己,
竟自把手艺和妻子抛弃!
往事真正是不堪回忆!
但愿她在生时还宽恕区区!”──
玛尔特
(哭)
好人儿!我早宽恕你了。
靡非斯陀
“但是,天晓得!她的罪过大过我自己。”
玛尔特
他在造谣!吓!死到临头还胡说八道!
靡非斯陀
他一定是在断气中乱语胡言,
我这旁人不过是听到片面。
他说:“我从来不曾偷闲,
先是造儿女,然后为他们找好饭碗,
这饭碗要从最广义的上头去看,
我却终身没有安闲地吃饱一餐。”
玛尔特
他竟自这样寡情绝义,
把我日夜操劳的辛苦都完全忘记!
靡非斯陀
没有忘记,他真心诚意地惦念着您,
他说:“自从我离开了马尔太岛,
就热忱地为我的妻儿祈祷;
幸得天缘凑巧,
我的船将一只土耳其船捉牢,
它满载着大苏丹的财宝。
勇敢终于得到酬报,
不消说我也分到了一份,
而且是十分公道。”
玛尔特
你怎么说?东西在哪儿?或许他把它埋了?
靡非斯陀
谁晓得,东西南北风把它刮到哪儿去了!
当他在陌生的那不勒斯逍遥,
有位美貌姑娘和他要好;
她对他可是义重情高,
所以他至死都忘怀不掉。
玛尔特
这流氓!这绝子绝孙的窃盗!
任何贫困和灾难,
都挡不住他去滥赌狂嫖!
靡非斯陀
所以你瞧,他就因此死了。
倘使我处在您的地位,
乖乖地给他守一年丧,
就趁早琵琶另抱。
玛尔特
唉,天呀!要像先夫一样的男人,
这世界上却不容易找到!
他是个好心肠的傻瓜。
只是太爱离开老家,
爱喝酒,爱寻野草闲花,
而且还爱把那该死的骰子抓!
靡非斯陀
喏,喏,您对他可真宽大,
要是他也同样宽恕您,
那就百事顺遂。
我可以向你发誓:
有这个条件,我本人愿和您交换戒指!
玛尔特
先生,您真是好开玩笑!
靡非斯陀
(自语)
我还是趁早抽身为妙!
以免她抓住魔鬼的话柄不得开交。
(向葛丽卿)
您的心中有何打算?
玛嘉丽特
我不明白,先生指的是哪端?
靡非斯陀
(自语)
真正是个好心肠的纯洁小囡。
(高声)
再见吧!太太和小姐!
玛嘉丽特
再见!
玛尔特
哦,请您快对我讲!
我希望有证明一张:
究竟我的宝贝是何时何地以及怎样死亡和埋葬。
我是个守规矩的娘行,
总想看见他的死耗在周报上。
靡非斯陀
是呀,好太太,只要有两个人的口证,
就常常可以证明事情是真。
我还有位漂亮的伙伴,
可以请他为您去上法庭。
让我带他来见见夫人。
玛尔特
哦,多谢费神!
靡非斯陀
这位姑娘可否也请光临?——
我的伙伴旅游各地,青年英俊,
对于女士是尔雅温文。
玛嘉丽特
我见着这先生,怕要脸红。
靡非斯陀
你当着世界上任何国王,也可以态度从容!
玛尔特
那末,我们约定今天晚上,
在舍下后花园中等候二位光降。
悲剧 第一部 市街
浮士德与靡非斯陀匪勒司
浮士德
怎么样,可有进展?是否很快就能如愿?
靡非斯陀
妙不可言!你可算得是热火朝天!
不久葛丽卿便归你独擅!
你今晚可在邻妇玛尔特家中和她见面:
那婆娘是天生的撮合山,
擅长牵线和占卜的手段!
浮士德
这就对头!
靡非斯陀
但别人对咱们也有要求。
浮士德
服务理应得到报酬。
靡非斯陀
咱们只消具张有效的证明,
证明她亡夫的遗骸
埋葬在巴都亚圣境。
浮士德
好极了!咱们先得作一次旅行!
靡非斯陀
“神圣的单纯”!何必那样费心;
随便写个证据,毋需调查访问!
浮士德
你别无良法,这计划就成了画饼。
靡非斯陀
啊!圣人,你又恢复了本来面目!
难道你一生当中,破题儿第一次
才制造虚伪证据?
你不曾大力把定义作出,
证明神、世界及活动其中的事物,
证明人的思想和情愫?
这难道不算是厚颜无耻,大胆露骨?
你得坦白直说,
你对那些知识,
难道比对施韦德兰的死知道得更多!
浮士德
你始终是个欺骗和诡辩的人。
靡非斯陀
对呀,但愿我所知不深!
难道你明天不会一本正经,
去欺骗那可怜的葛丽卿,
发出一切海誓山盟?
浮士德
然而我是出自真心。
靡非斯陀
实在动听!
还有永恒的真诚和爱情,
还有超逾一切的本能——
这难道也是言出于心?
浮士德
别再纠缠不清,我自然是实意真心。
我心中有种感情和苦闷,
却寻不出一个适当的名称,
于是我以全部精神向宇宙驰骋,
把一切最高的辞藻搜寻,
我胸中情焰腾腾,
而把这称为无限,永恒,永恒,
难道这可与魔鬼的欺骗相提并论?
靡非斯陀
我反正不会弄差!
浮士德
听吧!把这点记下——
请你别再使我饶舌:
谁想占上风而一味喊喳,
那就只好由他去吧。
来吧,我已讨厌那些废话,
你说得不差,因为我实在放她不下!
悲剧 第一部 花园
浮士德手挽着玛嘉丽特,靡非斯陀匪勒司
陪着玛尔特同在园中来回散步。
玛嘉丽特
我分明觉得,先生在对我怜惜,
有意屈尊,使得我羞愧无地。
作客它乡的人往往如此,
好心满足于自己并不欢喜的东西;
像您这么经验丰富的人,我所深知,
我谈吐浅陋,不会使您感到兴趣。
浮士德
你横波一盼,说话一句,
就胜过世界上的一切知识。
吻她的手
玛嘉丽特
您怎么吻我的手,切莫要勉为其难!
我的手儿又粗糙,又难看!
什么杂务我都得干!
妈妈实在管教得太严。(走过)
玛尔特
喂,先生,您可是经常出门?
靡非斯陀
唉,我们不得不把委托和义务履行!
有些地方离开时真叫人伤心,
可是没法子敢于久停!
玛尔特
少壮时固然快乐,
自由地到世界各处奔波;
可是一旦时乖运恶,
一个鳏夫孤单单地进入坟墓,
那味儿没人觉得好过。
靡非斯陀
展望将来,我是提心吊胆。
玛尔特
好先生,所以您得趁早作好打算!
走过
玛嘉丽特
对呀,眼睛不见便不挂心!
你真是善于辞令;
不过您的朋友一定很多,
而且他们都比我聪明。
浮士德
哦,我最好的人,世人所谓聪明,
只不过是浅见和虚荣。
玛嘉丽特
怎样的呢?讲给我听。
浮士德
唉,凡是纯洁,凡是天真,
永远不认识本身价值的神圣!
凡是克己,凡是谦逊,
那才是大自然慷慨赋予的无上珍品——
玛嘉丽特
只要您想念我片时,
我想念您就没有尽期。
浮士德
您常常是一人独自?
玛嘉丽特
是的,我们的家务虽小,
也得有人料理。
我们没有女佣,我要烧饭,洒扫,缝纫和纺织,
从早到晚不得休息:
我妈妈对一切事情,
是那么周到精细!
其实她用不着这样节省;
我们可以比别家过得宽裕:
我爸爸留下了一些财产,
城外有一座小屋和一个小园。
可是我现在颇为清闲:
我哥哥是个军人,
我妹妹已经升天。
我照顾那孩子受尽许多磨难;
不过就是再受一遍苦我也心甘,
她是多么惹人爱怜。
浮士德
她若像你,定是一位天使!
玛嘉丽特
她非常爱我,是我把她抚育。
她在我爸爸死后方才出世;
我妈妈那时病已垂危,
我们都认为她是多凶少吉,
她很慢地才渐渐痊愈。
当时的情形决不允许,
由她亲自来把婴儿哺乳,
是我独自用牛奶和水来喂,
仿佛她是我的孩子。
她在我手上和怀中欢蹦不止,
就这样一日大似一日。
浮士德
你一定感觉到了最纯洁的幸福。
玛嘉丽特
可是也有不少困难的时间。
妹儿的摇篮,
夜里放在我的床边,
她稍微一动我便醒转;
有时要喂乳,有时要睡在我身边,
要是她哭闹不休,我得从床上抱起来,
在房里来回走着逗她玩。
清早起来立地又要洗浣,
然后上市买物回家料理菜饭,
天天都是这么麻烦。
先生,所以我有时十分疲倦;
可是因此饭也好吃,睡也香甜。
走过
玛尔特
我们可怜的女人真是难堪;
不容易叫独身汉把主意改变。
靡非斯陀
要使我这样的人改邪归正,
全要看你们妇女有何本领。
玛尔特
直说吧,先生,您是否还没有找到人?
或者什么地方拴牢了你的心?
靡非斯陀
俗语说得好:“贤淑的娘子赛珍珠,
自家的灶头金不如。”
玛尔特
我的意思是:您难道从没有感到兴趣?
靡非斯陀
到处的人对我都非常客气。
玛尔特
我是说:您心里从不曾认真?
靡非斯陀
调戏女眷可绝对不行。
玛尔特
唉,你不明白我的意思!
靡非斯陀
真对不起!
不过我知道——您对我十分和气。
走过
浮士德
哦,小天使,当我走进园来,
你是不是立即认出是我?
玛嘉丽特
难道您不曾瞧见,我低垂着眼波?
浮士德
上次你从教堂出来,
我对你实在冒昧,
你肯原谅我的荒唐行为?
玛嘉丽特
我从没有遇见过那种事情,所以感到狼狈:
也没有人议论过我的是非。
那时我心想:莫不是他见你的行为
有些轻狂,暧昧?
所以他才毫不避讳,
立即认为这妮子可以随便指挥。
我实说吧!我在不知不觉中
对您早就有点儿心醉,
可是我又深自懊悔,
为什么不更多地把您怪罪。
浮士德
甜蜜的宝贝!
玛嘉丽特
放开手!
采翠菊一朵,将花瓣一片片地摘下。
浮士德
你作什么?莫不是要扎一个花球?
玛嘉丽特
不,只是好玩。
浮士德
怎样玩?
玛嘉丽特
您会笑我,不许您看!
她摘起花瓣,投一瓣喃喃念一声。
浮士德
你念的什么?
玛嘉丽特
(声音稍高)
他爱我——不爱我——
浮士德
真是散花的仙娥!
玛嘉丽特
(续念)
爱我——不——爱我——不
摘下最后一片,带着娇喜的声音:
他爱我!
浮士德
对呀,好乖乖!就让这句花卜的语言,
作为神明对你的启示。他爱你!
他爱你!你可懂得这是什么意思?
握着她的双手。
玛嘉丽特
我浑身都在发抖!
浮士德
哦,切莫担忧!
让这目光和握手,
向你表达千万种说不出的情由:
我将自己整个献给你,
感受销魂大悦,而它必然永久不替!
永久不替!--绝望才是它的尽期!
不,永无尽期!永无尽期!
玛嘉丽特紧握浮士德双手后,脱手逃
走,浮士德踌躇片刻,跟踪追去。
玛尔特
(走来)
天快黑了。
靡非斯陀
是的,我们就要告别。
玛尔特
我本想留你们多呆一会儿;
可是这个地方实在太坏。
瞧这些东邻西舍,
好像压根儿就不干正事,
只会窥探人家的秘密,
而且动不动就数黄道黑。——
咱们那对人儿呢?
靡非斯陀
他们从那条路上飞去了。
好一对偷香的蝴蝶!
玛尔特
他象对她有心。
靡非斯陀
她也像对他有意。这是人世间的常理。
悲剧 第一部 园亭

玛嘉丽特跳入亭中,躲在门后,
用指尖按在唇上,从门缝中偷觑。
玛嘉丽特
他来了!
浮士德
(赶来)
哦,小鬼头,你和我调皮!
我可捉住你了!
他吻她
玛嘉丽特(抱着他,还他的吻。)
最好的人!我打心坎里爱你!
靡非斯陀匪勒司叩门
浮士德
(顿脚)
谁呀?
靡非斯陀
是好朋友!
浮士德
畜生!
靡非斯陀
该走的时候了。
玛尔特
(走来)
是的,先生,天色晚了。
浮士德
我好不好伴送你回去?
玛嘉丽特
怕我妈妈会——再见!
浮士德
我只好走了?
再见!
玛尔特
再见!
玛嘉丽特
不久再见!
浮士德同靡非斯陀匪勒司退场
玛嘉丽特
哦,我的老天!像他那样的男子,
还能不把一切都加考虑!
我在他面前感到羞惭,
对一切事情都只好说是。
我是个可怜的无知孩子,
不知道有什么可以讨他欢喜。
(退场)

悲剧 第一部 森林和洞窟
浮士德独自一人
浮士德
崇高的神灵,你给了我,
给了我所求的一切。
你不枉在火焰中对我显示形迹,
把庄严的自然作我的王国,
并赋与我以感觉和享受的能力。
你不仅允许我冷静的欣赏,
还容许我识透自然的内脏,
好比是知交的胸膛。
你从我面前引导着生物的雁行,
指点我在空中,水底和幽静的林莽,
认识同胞万类的群像。
当林中刮起狂飙,
把摩天的松柏连根拔倒,
压断了周围的树干枝条,
山鸣谷应,木落空号,
你便把我向安全的洞穴相邀,
使我明白认识自己,
于是我胸中便呈现种种深秘的玄奥。
当明净的月光升上眉梢,
柔和地向下俯照,
古代的银色形影
便从岩壁林薮间浮泛飘摇,
使静观的严峻情绪逐渐冰消。
哦,我觉得人总不会十美十全!
你给了我逐渐接近诸神的欢乐,
又给了我一个不可分离的伙伴,
他可是既冷酷而又厚颜,
使我自己也感到卑贱;
他一开口便把你的赠品
化为乌有而不值一钱。
他在我胸中煽起腾腾烈焰,
使我对那美丽的肖像不断迷恋。
我便从贪欢倒向享乐,
又在享乐中渴望贪欢。
靡非斯陀匪勒司登场
靡非斯陀
这种生活大概你快要厌腻?
日子久了怎么能够使你欢喜?
暂时倒也不妨试试;
不过以后总得玩点新的把戏!
浮士德
我真希望你有更多的事情好干,
别在这美好的日子来和我麻烦。
靡非斯陀
得啦,得啦,我情愿让你安静,
你对我也别说得那么认真。
像你这么苛刻,狂乱和无情,
就是绝交也没啥要紧。
我整天都忙得发昏!
纵然是千依百顺,
也摸不透主人是何居心。
浮士德
这倒是你的恰当口吻!
你使得我厌倦,还想我感恩。
靡非斯陀
可怜的世人,
没有我,你会是怎样地生存?
是我从胡思乱想的幻境,
暂时治愈了你的毛病;
要是没有我,
怕你早不能在地球上留停。
你为什么要像一只猫头鹰,
坐在洞穴和岩缝中枯等?
你为什么要像一只癞蛤蟆,
从霉苔和泉石上吸取养份?
等闲虚掷了甜美的光阴!
你身上的博士臭味还没有洗净。
浮士德
逍遥荒野给我何等新鲜活力,
这岂是你所能领悟?
不错,纵然你能猜出几分,
你这恶魔也不让我安享幸福!
靡非斯陀
真是超尘绝俗的清福!
夜露,高卧山隅,
天上地下,供我仰俯;
浩然如神而气象宏敷,
驰骋悠思以穿透地轴,
把宇宙万象包罗胸脯,
精力沛然而享奇趣,
翕然与万物混同,
泯然而尘躯全归虚无,
于是把那种高尚的直觉——
做出一种丑态
我不便说出——就此结束!
浮士德
呸,你真是岂有此理!
靡非斯陀
我说的不合尊意,
你尽可以高雅地说是放屁。
纯洁心肠不可缺少的东西,
本来不堪入纯洁之耳。
简而言之:这种乐趣,
我让你偶尔用以自欺;
可是你长久熬不下去。
你又已经显得疲惫,
倘使你还要继续,
就不发疯也要惊惶恐惧。
闲话少叙,你的爱人
呆在城中十分抑郁。
她无论如何忘不掉你,
她对你实在迷恋已极。
最初是你的热情奔放,
好比雪融后的溪流高涨;
滚滚地注入她的心房——
而今你又溪流辍响。
让我向你这伟大人物直讲:
与其在森林中高据宝座,
倒不如去抚慰那娇嫩的姑娘,
将她的深情酬赏。
她真是度日如年;
终日站在窗边,
望着片片浮云在古城上空舒卷。
她老是在唱:“假如我是一只鸟儿,”
从早上唱到夜间。
她偶尔高兴,多半心烦,
时而哭得珠泪涟涟,
哭过后又似乎好点——
不过相思的苦味始终依然!
浮士德
你这诱人的长虫!长虫!
靡非斯陀
(自语)
不错,你又入了我的彀中!
浮士德
该死的东西!给我滚开!
不许提到那美丽的裙钗!
别使我这半疯狂的精神,
对她甜美的肉体再有贪爱!
靡非斯陀
那怎么办?她以为你已经逃跑,
看来你倒是差不多少。
浮士德
我和她远隔天涯,仍然近在咫尺,
我决不会忘记她,更不会把她失去;
这时要是她的嘴唇接触到主的圣体,
也会引起我无比的妒嫉!
靡非斯陀
真是不错,朋友,我也常常妒嫉你,
为了玫瑰花下吃草的双生鹿儿。
浮士德
滚开,你这牵线的痞子!
靡非斯陀
好啊!你在骂我,而我却要笑你。
上帝创造出青年男女,
立即认定最高的天职,
是为他们造就良机。
快去吧,她是那样悲戚!
这是叫你进情人的闺房,
而不是叫你去送死!
浮士德
什么是她怀抱中的天界快感?
就让我紧偎在她的胸前:
岂不是常常觉出她的苦难?
难道我不是亡命徒?流浪者?
茫无目的和宁息的恶汉?
就像瀑布奔腾在岩间,
急不可待地流入无底深渊。
她怀着天真的稚气,
家住阿尔卑斯山畔的小小田园,
家中的一切事务,
都局限在窄小的天地里面。
而被神灵憎恶的我,
抓着岩石,
把它们打成碎片,
犹未称心如愿!
一定要葬送她,连她的平安!
哦,地狱,难道这牺牲你定要吞咽!
恶魔,快帮助我缩短恐惧的时间!
反正必然发生的事情不妨立即出现!
让她的命运在我身上破产,
我同她一起归天!
靡非斯陀
你又在沸腾,又在冒火!
快去安慰她吧,你这傻哥!
低能的人儿看不到出路,
立即想到最坏的结果。
敢作敢当的人才高唱凯歌!
你在平常也相当着魔。
我认为世界上大煞风景的事情莫过
一个魔鬼在徒唤奈何。
悲剧 第一部 葛丽卿的居室
(葛丽卿独坐纺车旁边)
葛丽卿
我坐卧不宁,
我心儿烦闷;
再也不得安静,
永远也不能。
当我离开了他,
好比葬身坟墓。
这整个世界呀,
只是叫我厌恶。
我可怜的头儿,
快要变成疯癫,
我可怜的心情,
已经粉碎零乱。
我坐卧不宁,
我心儿烦闷;
再也不得安静,
永远也不能。
只是为了寻他,
我才眺望窗外,
只是为了接他,
我才走出屋外。
他英武的步伐,
他高贵的姿态,
他口角的微笑,
他眼中的神彩。
他口若悬河,
说来娓娓动听,
难忘他的握手,
啊,更难忘他的接吻!
我坐卧不宁,
我心儿烦闷;
再也不得安静,
永远也不能。
我的胸脯吃紧,
急欲将他追寻:
唉,若是找着了他,
赶快将他抱定。
让我和他接吻,
千遍万遍不停,
只要和他接吻,
纵死我也甘心!

悲剧 第一部 玛尔特的花园
玛嘉丽特 浮士德
玛嘉丽特
亨利!你答应我吧!
浮士德
什么都行!
玛嘉丽特
你怎样对待宗教?说给我听。
你是个好心肠的人,
不过我觉得,你对宗教不大关心。
浮士德
别谈这个,孩子!你知道我对你真诚;
为了爱人我不惜牺牲性命,
我决不愿攘夺别人的宗教和感情。
玛嘉丽特
这样不行,人必须信神!
浮士德
必须信神?
玛嘉丽特
唉!但愿我能把你影响!
你连那圣餐礼也不信仰。
浮士德
这个我信仰。
玛嘉丽特
但是没有热忱。
你长久不去作弥撒和忏悔,
还能说是信神?
浮士德
我的爱人,谁个敢说:
我是信神!
尽管去问牧师或哲人,
他们的回答,
似乎只在讥讽你的提问。
玛嘉丽特
那末,你不信神?
浮士德
好人儿,切莫误听!
谁敢将他命名?
谁敢自认:
我信神?
谁又感觉到
而胆敢声称:
我不信神?
这个包罗万象者,
这个化育万类者,
难道不包罗和化育
你,我和他自身?
天不是在上形成穹顶?
地不是在下浑厚坚凝?
永恒的星辰
不是和蔼地闪灼而上升?
我不是用眼睛看着你的眼睛?
万物不是逼近
你的头脑和胸心?
它们不是在永恒的神秘中
有形无形地在你身旁纷纭?
不论你的心胸多么广大也可充盈,
如果你在这种感觉中完全欣幸,
那你就可以随意将它命名,
叫它是幸福!是心!是爱!是神!
我对此却无名可命!
感情便是一切;
名称只是虚声,
好比笼罩日光的烟云。
玛嘉丽特
你真说得又好又漂亮;
牧师说的也大约相象,
只是话句有点两样。
浮士德
凡是光天化日下的一切地方,
都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各人说着各自的言语;
我又为什么不可以使用自己的话句?
玛嘉丽特
乍听起来,倒像有理,
不过总是似是而非;
因为你不信基督教义。
浮士德
可爱的孩子!
玛嘉丽特
我好久就感到忧虑,
你和那样的人交际。
浮士德
怎么的呢?
玛嘉丽特
那个和你一道的怪人,
在我内心深处引起憎恨;
我一见他那面目狰狞,
一生当中从不曾
感到过这么刺心。
浮士德
可爱的宝贝,不用对他担心!
玛嘉丽特
有他在场我便心神不宁。
我平常对人都很和气;
但是我越是渴望见你,
便对他感到不寒而栗,
我认为他是个骗子!
如果我冤枉了他,请上帝恕我无礼!
浮士德
世上也不可缺少这种怪东西。
玛嘉丽特
我总不愿同这种人生活在一起!
他一跨进屋门,
就会含讥带刺地窥探动静,
而且一半露出狰狞,
他显然对什么都不同情;
他的额上写得分明,
他不喜爱任何人。
我偎在你的怀里,
是舒适、自由,温暖而销魂,
他如在旁便使我胸口吃紧。
浮士德
你真是预感灵敏的天使!
玛嘉丽特
只要他朝着我们走来,
就压得我透不过气,
我甚至于以为再也不能爱你。
有了他我连祈祷也不能畅遂,
仿佛有东西向心里啮噬;
亨利,你也谅必如此。
浮士德
你和他可是完全相反的性质!
玛嘉丽特
现在我该回去了。
浮士德
唉,真是难熬,
难道一小时也不能安逸地偎在你的怀抱,
使咱们的胸口相连,心灵相照?
玛嘉丽特
哦,但愿我是一个人独寝!
今夜我定为你打开房门;
可是我妈妈睡眠不稳,
要是我们被她碰见,
我立即没有性命!
浮士德
我的天使,这没啥要紧。
我这儿有个小瓶!
你只消拌和三滴让她倾饮,
她便一觉睡到天明。
玛嘉丽特
我为你还有什么不依?
但愿这药水不致于伤她的身体!
浮士德
我的爱人,难道有害的东西我敢奉进?
玛嘉丽特
我的好人,我只要一见着你,
便不自觉地千依百顺;
我已经为你做了许多事情,
还有什么不肯答应。(退场)
靡非斯陀匪勒司登场
靡非斯陀
那雏儿走了?
浮士德
你又在偷听?
靡非斯陀
我听得仔细分明:
博士先生受到盘问;
谨祝阁下身体康宁。
少女们很是关心,
看男子是否依旧虔诚。
她们心想:只要他信教,也会皈依我们。
浮士德
你这怪物分辨不清,
这个诚实可爱的灵魂,
充满着信心,
全靠这个使她超凡入圣。
她那圣洁的柔肠紫损,
生怕心爱的男子堕落泥尘。
靡非斯陀
你这超凡而又纵欲的好逑君子,
被一位小女孩弄得昏昏迷迷。
浮士德
你这粪土与邪火合成的畸形怪物!
靡非斯陀
她的相法到是高明不过:
有我在场她便手足无措,
我的假面掩藏不住胸中的丘壑;
她觉得我完全是个天才,
或者甚而是个恶魔——
可是,今天夜里——
浮士德
你何必过问这个?
靡非斯陀
然而我也感到快活!
悲剧 第一部 井旁
葛丽卿与黎丝沁各持水罐
黎丝沁
难道你一点儿也没听到贝贝儿的事情?
葛丽卿
一点儿也没有。我近来很少出门。
黎丝沁
当然,今天西碧叶才说给我听:
她终竟上了别人的当。
这就是爱慕虚荣的下场!
葛丽卿
什么情况?
黎丝沁
说来肮脏!
她现在的饮食实际上喂着一双。
葛丽卿
唉!
黎丝沁
她的结果倒是理所当然。
多久以来,她就同一个汉子胡缠!
不是舞场上跳舞,
就是村庄里游玩。
处处都要抢在人前,
而且非肉饼和葡萄酒难以下咽;
她自认为美若天仙;
实在是自甘下贱,
接受他人的赠品也不羞惭。
尽让人嬉狎舌舔;
怎奈花儿终于凋残!
葛丽卿
多么可怜!
黎丝沁
你还对她感到抱歉!
我们老坐在纺车旁边,
妈妈连夜里也不让我们休息玩玩,
她却和情郎甜蜜作伴,
或在门边凳上,或趁回廊幽暗,
快活得忘了时间。
到头来只好穿上罪人的衣衫,
到教堂去忏悔罪愆!
葛丽卿
他一定会娶她吧。
黎丝沁
他才不是傻瓜!
机伶的男子到处都好玩耍。
他已经远走天涯。
葛丽卿
真作孽呀!
黎丝沁
她就是嫁给他,也会惹麻烦:
我们会在她门口撒下碎草,
男子们会撕烂她的花冠。
(退场)
葛丽卿
(回转家去)
平常别家可怜的姑娘坏了名声,
我谴责得多么起劲!
提起别人的罪过,
我的舌头从不饶人!
别人有了污点,我还觉得不深,
定要给她额外涂抹一层,
我以此祝福自己,抬高身份;
而今我自己犯下了罪!
可是——使我落到这种田地的情形,
上帝呀!是多么可爱!唉,是多么甜美!

悲剧 第一部 城廊

壁龛中有痛苦圣母像,像前陈列花瓶。
葛丽卿
(插鲜花于瓶中)
啊,苦痛重重的圣母,
请俯下圣颜,
慈悲我遭受的灾难!
你被利剑穿心,
怀着千般苦痛,
眼看你的儿子丧命。
你仰望天父,
哀哀泣诉,
为你儿子和自己的困苦。
在我身上
有彻骨的痛楚,
谁能感到,
我可怜的心儿为甚惶恐,
为甚战栗,为甚求告?
只有你,只有你才知道!
我不论走到哪方,
心中总是无限凄凉,
凄凉,凄凉,凄凉!
啊,只要无人在我身旁,
我便啼哭,啼哭,啼哭。
那怕哭断肝肠。
我窗前的盆花啊,
都是用我的泪水灌溉!
我在今天早晨,
给你摘了这些花来。
晓日从东升起,
照耀我的闺房,
我已满怀悲伤,
起来坐在床上。
救救我吧!从耻辱和死亡中把我救转!
啊,苦痛重重的圣母,
请俯下圣颜,
慈悲我遭受的灾难!

悲剧 第一部 夜
葛丽卿家门前的街道
瓦伦亭
(军人,葛丽卿的哥哥)
从前我坐在酒席筵前,
好些人都在夸夸其谈,
伙伴们对我提起少女之花,
都高声地把她称赞,
不住为她祝福而酒到杯干——
我以手支颐,
高坐悠然,
静听一切无稽夸诞,
微笑掀髯,
手里擎着一大碗,
说道:各人有各人的优点!
敢问全国中有哪个女子,
能和我心爱的葛丽卿比肩?
配给我妹妹传呼使唤?
于是叮当碰杯,满座骚然!
有人叫喊:“话不虚传,
她果然不愧是女性中的冠冕!”
于是所有赞美者都哑口无言。
可是今天——我恨不得拔掉头发,
往墙缝里钻——
任何无赖汉,
都会对我皱鼻讥讪!
我坐着像昧心的负债人一般,
听到无心的言语也冒冷汗!
我本想把他们逐个打翻
但是我不能说他们的话全是谎言。
打那儿来的是什么?蹑手蹑脚地近前?
如果我没有看错,是两个同伴。
倘使就是他,我要他饱尝一顿老拳。
决不叫他活着回转!
浮士德与靡非斯陀匪勒司登场。
浮士德
从那教堂圣器室的窗间,
有长明灯光向上闪闪,
向旁走远就逐渐暗淡,
茫茫黑夜环绕在我的身边!
我的胸中也一般黑暗。
靡非斯陀
我好像一只饥渴的猫儿,
悄悄爬上救火的梯子,
然后环绕围墙巡视;
这当儿我踌躇满志,
偷一点儿嘴,交一会儿尾。
后天便是四月三十,
眼看热闹的瓦卜吉司之夜就要到来,
我便从头痒到脚趾,
那时人人心里明白,为什么通宵不打瞌睡。
浮士德
我看见那后边光芒吐露,
敢莫是宝物快要出土?
靡非斯陀
不久你便可以满心欢喜,
取出那盛宝的盆子。
我日前曾经向内窥视,
其中有无数灿烂的狮币。
浮士德
难道没有一件首饰,一枚指环,
可以把我的情侣装扮?
靡非斯陀
我倒也看到一件,
好像是一串珍珠项链。
浮士德
这就不错,要是我空手去见她,
心里委实难过。
靡非斯陀
决不叫你受人鄙薄,
白白地去享受快乐——
这时天上星光闪灼
你且听一点真正的杰作:
我给她唱一曲风雅之歌,
更有把握使她着魔。
弹琴而唱
哦,嘉德琳,
这么大清早晨,
在爱人的门前,
你要做甚?
千万莫再留停!
他骗你进门,
进去时是位姑娘,
出来时便失去了姑娘的身份。
要好好当心!
春风一度,
便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你们这些可怜的女人!
若是珍惜自身,
在戒指上手以前,
切莫把一片冰清,
付与偷香窃玉人!
瓦伦亭
(挺身上前)
畜牲!你想把谁勾引?
该死的捕鼠人!
先打碎你的乐器!
再断送你这歌人!
靡非斯陀
齐特拉琴破成两半!已经完蛋。
瓦伦亭
再把你的脑袋劈成两片!
靡非斯陀
(向浮士德)
博士先生,不要躲闪,努力向前!
紧跟着我,听我指点。
拔出你的鸡毛帚子,
向前杀呀!招架由我来管。
瓦伦亭
你就招架一手!
靡非斯陀
有什么不能够?
瓦伦亭
再来一手!
靡非斯陀
也还将就!
瓦伦亭
好像魔鬼在和我对敌!
这是什么缘故?我的手已经麻痹。
靡非斯陀
(向浮士德)
向前杀呀!
瓦伦亭
(倒地)
哎呀!
靡非斯陀
这莽汉已经驯服!
快走,我们得马上消逝;
因为呐喊的声音四起。
我虽然善于应付警察,
但刑事裁判却难以料理。
玛尔特
(在窗口)
快出来!快出来!
葛丽卿
(在窗口)
点盏灯来!
玛尔特
(如前)
有人在骂,在打,在喊,在杀。
人众
那儿已经有个死的倒在地下!
玛尔特
(走出)
凶手们呢?是不是已经逃去?
葛丽卿
(走出)
是谁躺在这儿?
人众
你妈妈的儿子。
葛丽卿
老天呀!多可怕的灾殃!
瓦伦亭
我快死了!说来很快,
但干得更忙。
你们这些妇女为什么嚎泣悲伤?
快上前来,且听我讲!
群众上前围绕他。
我的葛丽卿,瞧,你还年青,
完全不懂得利害重轻,
你可做错了事情。
听我私下对你讲:
你已经成了私娼,
这也是理所应当!
葛丽卿
上帝呀!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样讲?
瓦伦亭
切莫把我们的上帝拉上!
事情既然弄到这般,
以后只好听其自然。
你开始偷了一个汉子,
来者便会源源不断,
等到你结识了一打,
全城的人都把你狎玩。
一旦耻辱结成了鬼胎,
只好偷偷地生下地来,
用黑夜的面纱,
连头带耳将它蒙盖;
甚而情愿把它杀害。
纵然不死而长大成人,
也会在白天露出脸来,
然而面貌不会美观,
只是更加丑怪,
而且愈暴露愈惹嫌猜。
我已经预见到那种日子,
一切正派市民,
都回避你这妓女,
如同回避传染的死尸。
倘若他们正眼看你,
你心中便会不寒而栗!
你不配带黄金的项链!
也不配站在教堂的圣坛旁边!
你衣领上不配有美丽的花边,
而在跳舞会上喜笑开颜1
你只能在阴暗的栖流所里辗转,
躲在乞丐和废人中间,
纵然上帝饶恕你的罪孽,
你可是永远受世上的非难!
玛尔特
快为你的灵魂向上帝忏悔!
难道你临死还想罪上加罪?
瓦伦亭
你这无耻的媒婆!
我恨不得叫你的干瘪肉体,
饱尝我一顿拳脚,
才可望消除我的一切罪过。
葛丽卿
哥哥!多么苦命!
瓦伦亭
听着,别对我哭哭啼啼!
当你抛弃了荣誉,
已给了我致命的打击。
我堂堂一位军人,
通过死的安眠而走近上帝。
(死去)
悲剧 第一部 大教堂
安灵祭。风琴和唱歌。
葛丽卿在人丛中。恶灵出现其身后。
恶灵
葛丽卿,你和从前判若两人,
那时你是玉洁冰清,
来这儿向圣坛走近,
从破旧的圣书上
含糊地学念祈祷文,
半是出于儿戏,
半是出于信心!
葛丽卿!
现在你的头儿为什么发昏?
你的心中
可想起什么罪行?
你祈祷为的是母亲的灵魂?
她为你受了长久的苦痛才闭上眼睛。
你门槛上是谁的血迹淋淋?——
而且在你的心脏下
不是已经蠕动着小小的生命?
无穷的隐忧
在威胁你和它的生存。
葛丽卿
唉!唉!
我怎样才能摆脱这些思想,
千回万转,
萦损了我的愁肠!
合唱
diesirae,diesilla
solvetsaecluminfavilla
赫然震怒日,
世界化灰烬。
风琴声音
恶灵
你在胆战心惊!
喇叭在鸣!
坟墓在震!
而你的心
从冷静的灰坑,
重受到
烈火的非刑,
疼痛难禁!
葛丽卿
我但愿离开此地!
这风琴的声音,
快要使我窒息,
这唱歌的声音,
快把我的心儿溶解到底。
合唱
judexergocumsedebit,
quidquidlatetadparebit,
nilinultumremanebit
裁判已升庭,
无隐不暴露,
无恶不受惩。
葛丽卿
我心紧气急!
石墙的圆柱
把我包围!
穹窿的层顶!
把我压倒!——空气!
恶灵
你快些逃避!
罪恶和羞耻不能隐蔽。
你要阳光?空气?
可怜的你!
合唱
(aidsummisertancdicturus?
quompancnumrogatusus?
curnvjxjustussetseeurus)
罪孽深重,夫复何言?
有谁庇护,向谁乞怜?
正直之人,尚且难免。
恶灵
圣洁之人
见汝而避面。
清白之人
以手触汝而心寒。
可怜!
quidsummisertunedicturus?
罪孽深重,夫复何言?
葛丽卿
高邻!你的小瓶!——
晕倒下去
悲剧 第一部 瓦卜吉司之夜
哈茨山中施尔克与厄伦特附近。
浮士德与靡非斯陀匪勒司
靡非斯陀
我想骑匹极矫健的山羊,
你难道不要跨上一条扫帚柄?
咱们到达目的还有遥远的路程。
浮士德
趁我的两腿还能健步前进,
这条有节的手杖就够我支撑。
咱们何必要缩短路程!
在山谷的迷宫中纡行,
再把岩石攀登,
石上不断有流泉飞迸,
这条道路正足以悦目赏心!
春光早到了白桦树林,
连枞树也感到春的气氛;
难道咱们的四肢百骸没有春的感应?
靡非斯陀
我实在感觉不出丝毫春意!
在我的身上只有寒冬的气息,
我倒希望有霜雪在路上纷霏。
天空中升起红月半规,
散发出凄凉暗淡的余辉,
照得这山区十分幽晦,
令人每步路都怕碰着岩石,挂着树枝!
我要召唤一朵磷火,请别反对!
那边正有一朵在闪灼流辉。
喂!朋友!你好不好面向我辈?
何必白白地把火光耗费?
请费心照照我们爬上山隈!
磷火
诚惶诚恐,谨遵台命,
我希望能够抑制我轻浮的本性;
不过我们平常走路总是像锯齿形。
靡非斯陀
吓!吓!它想摹仿世人的斯文。
我以魔鬼的名义叫你往前直奔!
否则我就吹熄你闪灼的生命。
磷火
我看得分明,你是咱家的主人,
我乐于唯命是听。
不过你得想想:今天山上混乱纷纷,
如果要磷火给你们把路指引,
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包涵几分。
浮士德靡非斯陀磷火
(交互歌唱)
我们好像坠入了梦乡,
我们好像进入了魔境。
大显身手把路引!
引导我们向前驱,
快快进入辽阔荒凉的境地!
看那树连着树,
从面前迅速推移,
山脊伛偻,
岩鼻长垂,
像在吹气和酣睡!
穿过乱石和草地,
千溪万涧奔流去。
分不清水声或歌声,
是呢呢恩怨儿女语?
是飘缈天乐弄簧鼓?
凡所希望所爱慕!
尽被回音反应出,
宛如古代传奇诗。
“呜呼!嘘呼!”叫声渐近,
是枭,是凫,是乌?
难道它们都还清醒?
那长脚肥肚的,
可是蝾螈在草丛中爬行?
长蛇似的树根,
从岩土中盘绕滋生,
把奇妙的带儿牵引,
好像要吓唬和擒拿我们;
从那茂盛浓密的树瘿;
伸出枝芽似乌贼须根
攫拿行人。
还有鼠类纷纷,千百成群,
窜过苔藓和荒榛!
萤火飞舞如陨星,
点点滴滴,密密层层,
意在诱人入迷津。
快告诉我:
我们是停止还是前进?
上下四方像在旋转,
树木山岩都在变形,
还有这鬼火荧荧,
在不断膨胀和加增。
靡非斯陀
好好抓紧我的衣襟!
这是中部山顶,
山间财宝放光,
叫人瞠目吃惊。
浮士德
有股晨曦似的幽光,
在谷底闪烁得多么奇妙!
连万丈深渊
也被它彻底洞照。
那儿有烟雾上升,气流浮飘,
这儿从雾霭中有火光闪耀;
初则如游丝袅袅,
继则似奔泉滔滔。
有时分成脉管百条,
在整个山谷中迂回萦绕,
有时在紧蹙的崖角,
忽然碎散如牛毛。
附近有火星飞溅,
好似金沙洒落满天。
快看:那绝壁岩,
仿佛从上到下都在燃烧一般!
靡非斯陀
莫不是财神在盛张夜宴,
炫耀他辉煌的宫殿?
你能瞧见真是眼福不浅;
我已经听到宾朋的喧阗。
浮士德
旋风在空中如此狂啸!
吹打我的头颈实在难熬!
靡非斯陀
你快抓紧岩石的年老肋骨,
要不,暴风会把你刮进深谷。
茫茫黑夜蒙上一层浓雾。
听呀!森林中发出爆炸的声息!
鸱枭扑腾腾四散惊起。
听呀!这长春宫殿的柱子
破折得如摧枯拉朽!
树枝断裂而悲鸣!
树干咆哮如泄怒!
树根拔倒而暗恶!
在天崩地裂的倒塌中,
断木残枝堆叠无数,
更有寒风号空,
落叶满谷。
你可听见有声音来自高处?
似远似近,仿佛依稀?
不错呀,一片狂乱的魔声
激荡在这整个山区!
魔女合唱
麦梗黄,苗儿青,
魔女们来到布落坑。
那儿聚集一大群。
上坐乌良老先生。
不顾一切向前奔,
魔女放个屁,羊骚臭难闻。

鲍婆老母独自行,
跨骑母猪来光临。
合唱
光荣归于有名人
鲍婆老母带头行!
老母骑在肥猪背,
后面跟着魔女群。

你从哪条路上来?

翻过了伊尔森崖!
我窥看巢里的猫头鹰:
它瞪着一对大眼睛!

哦,你快滚进地狱去!
为什么骑得这样急!

我被她抓破了皮,
你看我的伤痕血淋漓!
魔女合唱
又宽又长是道路,
疯狂拥挤为何故!
扫帚搔,权子戳,
孩子挤咽了气,妈妈挤爆了肚。
男魔学数合唱
男子潜行似蜗牛,
女人个个争上游。
走到恶魔家里去,
抢先千步女带头。
另一半数合唱
女人纵快一千步,
男子倒也不在乎;
女人虽然拚命赶,
男子一跃便居先。

(在上)
一块儿来,一块儿来自深潭底!

(在下)
我们很想一路往上去。
我们洗,洗得溜光滑无比;
只是永不会生男和育女。
双方的合唱
风息星儿沉,
暗月敛光辉。
魔音齐飘扬,
千万火星飞。

(自下)
停一停!停一停!

(自上)
在岩隙呼唤的是何人?

(自下)
带我一起去!带我一起去!
我已经攀登了三百年,
只是达不到山巅。
我巴不得跟着老伙伴。
双方的合唱
骑扫帚,骑拐杖,
骑权头,骑山羊;
今天不能升上去,
这人便永远没指望。
半魔女
(在下)
我跟着跑了许多时间,
别人已经隔得老远!
我在家里既然不安,
在这儿也赶不上同伴。
魔女合唱
香膏给魔女壮了胆,
破布可以当风帆,
木槽可以当作船;
今天不飞就永远飞不上天。
双方的合唱
我们环绕着山巅,
你们爬行在地面,
使用你们魔女群,
复盖辽阔大草原。
一同下来休息。
靡非斯陀
拥挤,冲撞,滑落,喧嚣!
啾唧,旋转,拉扯,唠叨!
发光,喷火,发臭,燃烧!
魔女们实在闹得不可开交!
紧紧抓住我,不然,我们就要分道。
你在哪儿?
浮士德
(远方)
这里!
靡非斯陀
怎么!你竞被拖到了那边?
看来我不得不把家法使唤。
让开!可爱的孩子们!让开!福兰公爷大驾临!
现在把我抓紧,博士先生!
用力一跳,挣脱这拥挤的人群;
就是对我来说,这儿也未免狂乱过份。
那儿附近有特殊的光辉照映,
它吸引我去那灌木丛林。
来吧,来吧!咱们赶快向里面钻进。
浮士德
你这矛盾的精灵!去吧!听凭你把我导引。
我认为事情作得实在聪明:
咱们在瓦卜吉司之夜来游布落坑,
却特意为了在这儿躲避人群。
靡非斯陀
快瞧那边:发出五光十色的火焰!
那儿聚会着快活的集团。
人数虽少却胜过孤单。
浮士德
但是我情愿往那上边!
我已经瞧见火光和烟雾洄旋。
群众在那儿涌向撒旦;
定有好些哑谜可以使人了然。
靡非斯陀
不过另一些哑谜又会接连出现。
你还是让那大世界扰攘喧阗,
咱们在这儿清静一番。
从大世界中造出小世界,
这是多年以来的习惯。
我瞧那儿有妙龄的魔女赤身裸体,
年老的魔女却也装束得宜。
请你包涵一些,为了区区——
噱头真大,而不费力。
我听见有琴瑟鼓吹!
呕哑嘲哳!只好随遇而安。
女一块儿来吧!没有别的办法:
让我上前把你推荐,
使你重新缔结良缘。——
你怎么说,朋友?别把这地方小看,
你放眼瞧去!简直望不到边。
千百道火炬成行吐焰;
跳舞,聊天,烹饪,饮咽,还有恩爱缠绵——
喏,你说,哪儿还有更好的东西值得艳羡?
浮士德
你想咱们在这儿露面,
是作为魔术师还是恶魔的一员?
靡非斯陀
我平常固然喜欢化装微行;
但逢节日总得把勋章示人。
膝带虽然于我无份,
马脚却在这儿大受欢迎。
那个蜗牛你可瞧见?它慢慢爬近我的身边;
它用那探触的器官
已把我身上的气味分辨。
这时我纵然要隐瞒自已也无法隐瞒。
尽管来吧!从火团走向火团;
我是媒人,你是求爱的青年。
走到数人面前,他们正围着
一团快要熄灭的残火而坐。
诸位老先生,你们在这儿向隅有何贵干?
我奉劝你们加入群众中去,
一起来享受青年们的狂欢;
平常呆在家里已够孤单。
将军
有谁还能相信国民?
尽管你为它建立了赫赫功勋!
国民的心理如同女人,
青年总是把上风占领。
大臣
现今的人都远离正道,
我只称赞老成的英豪;
想当年我们掌权在朝,
这种黄金时代可惜不复返了。
暴发户
我们以前实在并不愚蠢,
常常干些不应干的事情;
今天我们正要坐享太平,
国内却闹得地覆天倾。
作家
现在谁还具有耐心,
细读一部内容良好的作品!
说到可爱的青年们,
他们真是卤莽万分。
靡非斯陀
(突然现形为老人)
我觉得世人已接近最后的审判,
我攀登魔山是最后一遍,
因为已经搅昏了我的酒罐,
所以世界也就快要完蛋。
卖旧货的魔女
各位君子,别随便过去,
失掉这个良机!
仔细看看我的货色,
这儿样样都有一些:
我这爿铺面里的存品
真可以说是旷世无匹,
铺内没有不危害世界
和荼毒人民的东西。
没有不曾饮过人血的匕首,
没有不曾下过毒药的酒卮,
它把健康的身体毁灭无余,
没有不曾引诱过淑女的首饰,
也没有刀剑不曾把盟约撕毁,
冷不防从敌人的背后洞剌。
靡非斯陀
姑太太!你对时务太不明了。
做了的事情已经过去!过去的事情已经做了!
我劝你赶快花样翻新!
只有新鲜的玩意儿才吸引我们。
浮士德
还是别忘掉自己!
我管这叫作年市!
靡非斯陀
人潮的旋涡向上涌去;
你以为挤人,其实是人在挤你。
浮士德
到底那人是谁?
靡非斯陀
仔细看看!
那是黎莉蒂。
浮士德
是谁?
靡非斯陀
亚当的前妻。
请你注意她那美丽的头发,
和那唯一无二的装饰。
她要是藉此勾引上了青年,
决不轻易将他放弃。
浮士德
那儿坐着两个女人,一老一少;
她们似乎已经跳舞够了。
靡非斯陀
今天晚上不许休息。
跳舞又开始了,来吧!咱们也玩玩去。
浮士德
(和少女跳舞)
我做一梦真有趣:
梦见苹果树一株,
两个苹果耀枝头;
诱我攀上树梢去。
美女
苹果滋味你贪嗜,
乐园从来就如是。
我真欢喜不自持,
我的园中也结实。
靡非斯陀
(和老妪跳舞)
我做一梦真尴尬:
梦见一树两分杈,
杈中有个大窟窿;
虽大却也快活煞。
老妇
我以至高无上礼,
欢迎马脚老骑士!
只要阁下不嫌弃,
就请上来试一试。
臂部见鬼者
该死的家伙!你们胡闹些甚?
我不是久已证明,
鬼怪不能在世上合法生存?
你们居然跳起舞来,如同普通常人!
美女
(跳舞)
他要在咱们舞场上干什么?
浮士德
(跳舞)
唉!他是个十处打锣九处在的家伙。
别人跳舞,他就东说西说。
要是有一步不经过他信口雌黄,
那步就等于没有跳过。
咱们要向前跳,最容易惹他光火。
你们如果只兜圈子,
像他推动那陈年的石磨,
那他倒还认可;
如果向他问好,那他更是快活。
臀部见鬼者
你们还在那儿!真是岂有此理!
快些消失!社会已经移风易俗!--
魔男魔女完全不懂规矩。
人智已经这么开明,堤格尔还有闹鬼的把戏!
我将迷信扫除了许多日子,
总是扫除不清,真是岂有此理!
美女
你就停止唠叨吧,别使我们感到无聊!
臂部见鬼者
我向你们鬼怪当面说出:
我受不了智力的跋扈,
我的精神不能将它约束。
跳舞继续进行。
我看今晚没有什么收成;
可是我总算作了一次旅行,
我希望在最后一步以前,
能制服魔鬼和诗人。
靡非斯陀
他会立即坐进一个泥沼:
这是他减轻痛苦的老套,
让蚂蟥在他的屁股上醉饱,
他那闹鬼的毛病才得治好。
(面向浮士德,浮停止跳舞。)
你为什么把那美人儿抛掉?
她同你跳舞时唱得那么娇好。
浮士德
唉!正当她清歌徐吐,
忽然从她口里跳出一只红鼠!
靡非斯陀
这倒妙啊!其实算不得什么;
只要不是灰鼠已经不错。
在寻欢取乐的当儿哪里管得许多!
浮士德
此外,我还看见——
靡非斯陀
什么?
浮士德
靡非斯陀,你可看清,
那边遥遥地站着一个苍白而美丽的年轻女人?
她行步欹危而艰辛,
双脚似乎被铁镣锁定。
我不得不承认,
我觉得她很像善良的葛丽卿。
靡非斯陀
让她站着吧!千万别去理她。
那是幻影,偶像,没有生命的火花。
碰着她准叫你难以招架:
人的血液会被那凝视的目光冻结煞,
而人的身体也很快地会石化;
你应当听说过女怪美都萨。
浮士德
不错,那对眼睛就和死人一样,
没有亲爱的人手使她闭上。
那是葛丽卿献给过我的胸膛,
那甜蜜的肉体我曾经偎傍。
靡非斯陀
这是魔法,你这傻瓜多么容易上当!
任何人看见了都以为是自己的娇娘。
浮士德
我多么欢喜,又多么苦闷!
我不能离开她的眼睛。
怎么她那美丽的头颈
系着一根细细的红绳,
宽得只和刀背差不离!
靡非斯陀
果然不错!我也看见那个东西。
她还可以把脑袋夹在腋下携持:
因为裴修士砍掉了她的首级——
我劝你别老是想入非非!
咱们还是到那座小山上去,
那儿的风光和卜拉特仿佛依稀;
如果我的眼睛没有受欺,
我的确看见有剧场在演戏。
究竟演的什么戏曲?
热心服务者
立刻又要开幕:
是部新戏,七出当中最后的一出;
节目繁多是这儿的习惯。
编剧的是清客,
演员也是客串。
我要失陪,敬请诸位鉴原;
因为拉幕的事儿归我照管。
靡非斯陀
我在布落坑山上遇见你。
实在可喜,因为你在这儿正合适。
悲剧 第一部 瓦卜吉司之夜的梦
瓦卜吉司之夜的梦
——或奥伯龙与蒂妲妮娅的金婚式
插曲
戏台督监
米丁的诚实伙计们,
今天咱们来休息一阵,
古老的山陵和溪谷,
这就是全部背景!
报幕人
结婚以后五十载,
然后举行金婚式;
夫妻息争重和好,
金婚更觉可欢喜。
奥伯龙
此地若是有精灵,
此时就请现原形;
如今仙王和仙后,
重新结合寻旧盟。
帕克
帕克来作回波舞,
轮回旋转脚轻举;
后跟成百旧伴侣,
也来和他共笑语。
爱丽尔
爱丽尔来吐歌声,
玲珑宛转似天音;
引来许多丑八怪,
也有风流姣好人。
奥伯龙
世人夫妻想和睦,
请来效法我夫妻!
若要伉俪恩情深,
只须彼此两分离。
蒂妲妮娅
夫若生嗔妻嘀咕,
就把二人同时捉,
将妻带到极南方,
将夫带到极北处!
管弦乐全部合奏
(最强音)
苍蝇嘴巴蚊虫鼻,
左邻右舍和亲戚,
草里蟋蟀叶中蛙,
它们都是音乐家!
独唱
请看风笛走过来!
好像在吹肥皂泡,
从它低塌鼻管中,
只听不断呱呱叫!
才修成的精灵
蜘蛛脚腿蛤蟆肚,
小翅膀配小身躯!
生产不出小动物,
却会胡诌几句诗。
伴侣二人
时作小步时高跳,
踏遍甘露与芳丛,
虽然急急往前赶,
你却不能上天空。
好奇的旅行家
难道这不是化装舞的嘲笑?
如果我没有看错,
怎么能在今宵
这儿也把美神奥伯龙见到?
正教信徒
既无利爪又无尾!
不用怀疑和腹诽:
好比希腊诸神,
他也正是一魔鬼。
北欧艺术家
我所着手的东西,
今天仅是轮廓图;
只要机会到来时,
我就旅行意大利。
道学夫子
唉!我来此地真倒霉:
处处都以色为饵!
纵观整个魔女群,
只有两人稍修饰。
年青魔女
脸上脂粉身上衣,
白发老妇才相宜;
我今裸体骑山羊,
显出肉体多肥美。
中年妇女
我们行动讲礼节,
不愿和你斗口舌;
你虽娇嫩如鲜花,
但愿不久就凋谢。
司乐者
苍蝇嘴巴蚊虫鼻,
切莫围绕裸体女!
草里蟋蟀叶中蛙,
音乐节拍不可差!
风信旗
(飘向这一边)
集会果然最理想,
女是纯粹花姑娘!
男是英俊少年郎,
远大前途真有望!
风信旗
(飘向另一边)
如果地底不张口,
统把它们吞下去,
我即快步跑如飞,
奋身一跳进地狱。
克生尼恩
我们在此像昆虫,
长着小小锋利钳,
各按身份敬阿爸,
敬奉阿爸老撒旦。
亨宁克司
你看他们挤又闹,
七嘴八舌相讥笑!
最后他们甚而说,
他们心肠实在好。
牟沙格特
我愿混入魔女群,
魔女群中把身隐;
因为我愿作前导,
称她们是缪司神。
已故时代守护神
攀龙附凤必有成,
快来抓着我衣襟!
布落坑好比是德国的巴那斯,
山顶辽阔可容身。
好奇的旅行者
说吧,刚愎汉子是何人?
趾高气扬跨大步;
他向四处不住嗅探——
是在“搜索耶稣会员”。

清水捕鱼我既爱,
浊水捕鱼我也喜;
请看魔鬼之群中,
也混杂有善男子。
世间人
果然对于诸善信,
一切机会可利用;
他们来到布落坑,
秘密集会不放松。
跳舞者
又来新的合唱声?
鼓声冬冬远处闻——
“少安勿躁且静听!
那是芦中群鹭鸣”。
舞师
人人都把腿高举!
当仁不让显本事!
驼子跳来胖子蹦,
别问好坏与妍媸。
提琴手
流氓无赖互相憎,
总想制死他人命;
风笛招集他们来,
如莪菲琴召兽群。
专断主义者
无论怀疑和批评,
不许闹得我昏沉。
魔鬼必然有此物;
不然何以有此名?
唯心主义者
幻想在我心目中,
这回实在太专横。
如果我是这一切,
今天我便成痴人。
唯实主义者
本质对我成苦恼,
使我厌恶不得了;
今天算是第一遭,
我的脚跟立不牢。
超自然主义者
我在这儿颇愉快,
与众同乐无挂碍;
魔鬼既然在此地,
善神必定也到来。
怀疑论者
他人追踪小火苗,
以为可以进财宝。
怀疑本与魔同调,
我在此地正凑巧。
乐队指挥
草里蟋蟀叶中蛙,
清客班子讨厌煞!
苍蝇嘴巴蚊虫鼻,
你们却是音乐家!
投机取巧者
我们逍遥快乐俦,
见风使舵号“无忧”,
不能用脚走路时,
我们就用头来走。
不可救药者
吹牛拍马骗吃喝,
如今没法再过活!
脚下鞋子已跳破,
跑路只好光着脚。
鬼火
我们方自泥沼生,
我们便从泥沼来;
人前即把光芒露,
显出风流出众才。
殒石
我从高空往下射,
火焰熊熊光煜煜,
如今躺在草堆中:
谁肯来扶我起立?
肥胖者
四下快把路让开!
地上小草被践坏;
精灵肢体也笨拙,
只好蹒跚走过来。
帕克
别像象仔胡乱闯,
庞然大物没抵挡!
问谁今天最笨拙,
就是老粗我帕克!
爱丽尔
慈惠自然与神灵,
赐给汝侪双飞翼,
循我轻踪随我飞:
飞上玫瑰花岗去!
管弦乐
(最低音)
云幕渐收雾縠敛,
白晓升空天色旦。
芦中树上风吹来——
一切幻像都消散。

悲剧 第一部 阴暗的日子
阴暗的日子 原野
浮士德与靡非斯陀匪勒司
浮士德
在患难当中!灰心绝望!可怜她在世上迷惘了许久而今
被人捉去!成了女犯,关在牢狱当中受尽可怕的痛苦,可爱
的不幸的人儿啊!竟自弄到这种地步!这种地步!——背信
弃义的下贱魔鬼,你居然把这件事情隐瞒了我!——站着,
别动!你尽管把邪恶的眼珠在眼眶中恶狠狠地转动吧!你站
在这儿,使我看见你好比是眼中钉,背上刺!她被捕了!落
到无法挽救的悲惨境地!落在恶鬼和残酷无情的裁判者手里
了!在这时间,你诓我去从事无聊的消遣,把她不断增长的
苦难对我隐瞒,让她无依无靠地毁灭下去!
靡非斯陀
她不算是第一个这样的女人!
浮士德
恶狗!可憎的畜牲!--伟大无垠的神灵啊!请把这条虫
恢复狗的原形吧!本来它常常爱在夜间跑到我的面前来,在
没有机心的旅行者的脚边打滚,吊在那跌倒在地的人的肩上。
再恢复它自己喜爱的原形吧,使它在我面前的沙土上匍匐爬
行,我好用脚蹴这讨厌的畜牲!——“她不算是第一个!”
——悲惨啊!悲惨啊!这简直是人心所不能理解的事情:迄
今已不止一人沈沦到了痛苦的深渊,而在大慈大悲者眼前,
为什么第一人备受折磨而死的苦难还不够为其余的人赎罪!?
可是这个唯一人儿的灾难已使我痛彻心肝骨髓,你这魔鬼却
泰然自若地对千百万人的命运发出冷笑!
靡非斯陀
现在我们的机智又到了尽头,到了这时,你们人类的思
想混乱了。如果你不能实行到底,那末,你为什么同我们联
合呢?你想飞而又害怕晕眩,是不是?究竟是我们强求你呢?
还是你强求我们?
浮士德
别对我露出你那白森森的獠牙!使我见了作呕!——伟
大庄严的神灵,蒙你不弃曾经向我现形,你知道我的心和灵
魂,为什么使我和这幸灾乐祸的无耻伙伴形影不离?
靡非斯陀
你说完了吗?
浮士德
救她,否则我不饶你!我咒你千万年不得翻身!
靡非斯陀
我解不开冤家的结,打不开监狱的门。——“救她”——
究竟是谁使她堕落?是我呢,还是你?
浮士德怒目环视四周。
靡非斯陀
难道你要使用雷火?幸亏那种力量不曾赋与你们不幸的世
人!要想粉碎无辜的对手,这是在狼狈处境用以泄忿的专横行
动。
浮士德
领我去吧!必须把她救出来!
靡非斯陀
你冒的是什么危险?你要知道,你亲手所犯的血案还在城
里!死者的坟上冤魂不散,正在等待回去的凶手呢。
浮士德
你居然还说出这样的话?全世界的死亡和残杀都得归罪于
你这怪物!我命令你领我去,救她出来!
靡非斯陀
我领你去,你且听着,我能办到的是什么!难道我把天上
地下的一切权力都掌握在手吗?我只能使禁子昏迷,你便去夺
取钥匙,用你人的手把她引出来!我在外边巡风,备好魔马等
待,我把你们送走。我办得到的就是这个。
浮士德
那就快走!
悲剧 第一部 夜,旷野
浮士德,靡非斯陀匪勒司,乘黑马疾驰而过。
浮士德
刑台周围的人为什么纷纷扰扰?
靡非斯陀
我不知道,他们烹的调的是什么材料。
浮士德
升的升,降的降,或躬身,或拜倒。
靡非斯陀
那是女巫一群。
浮士德
她们在撒灰,在祭神!
靡非斯陀
过去了!过去了!

悲剧 第一部 囚牢
浮士德手执钥匙一串,灯一盏,立铁门前。
浮士德
我浑身感到一种久已淡忘的寒颤,
遍人间悲惨都扼住我胸间。
她就住在这潮湿的高墙后面,
无心之失造成了她的罪愆!
你越趄不肯上前?
你害怕和她见面?
去吧!招来死亡的是你的羁延!
浮士德手执监锁。
狱中歌声
我的娘是婊子,
她把我害死!
我的爷是痞子,
他把我吞吃!
我的妹儿小年纪,
把我骸肯收拾起,
葬在一片阴凉地——
我化作一只漂亮的小鸟儿;
展翅飞去,飞飞去!
浮士德
(开锁)
她料不到,情人在窃听
铁链的叮声和干草的窸窣声。
跨进牢狱。
葛丽卿
(躲在麦稿床中)
哎呀!他们来了,悲惨的死!
浮士德
(低声)
别做声!别做声!我是来救你。
葛丽卿
(滚至浮士德面前)
你若是个人,定会感到我的苦难!
浮士德
你别叫唤,以免那禁子醒转!
执葛丽卿的枷锁,正要打开。
葛丽卿
(跪着)
刽子手,是谁赋给你
处分我的权力!
你在半夜就来把我提取!
可怜我吧,让我多活些时!
等到明早不是还来得及?
起立
我还这么年轻,这么年轻!
就得离去世间!
我也曾豆蔻争艳,却成了惹祸的根源。
朋友从前和我相伴,如今远走天边;
花冠已经破碎,花儿早已零乱。
别把我死劲纠缠!
饶了我吧!我哪点儿把你冒犯?
别让我白白地苦口乞怜!
我一生当中却未曾见过你的面!
浮士德
我怎能忍受这断肠的悲惨?
葛丽卿
我现在完全听你安排。
只让我先喂喂婴儿的奶!
我终夜都把它疼爱;
他们夺去了我的孩儿,使我悲哀,
反说我自己把孩子杀害,
我从今以后再也没有欢乐。
他们唱歌骂我!良心真坏!
谁许他们曲解,
说故事如此收场是理所应该?
浮士德
(跪倒在地)
爱你的人儿就跪在你的脚边,
他来解脱你无边的悲惨。
葛丽卿
(也朝他跪倒)
哦,让我们来跪求神灵!
你看!在这儿台阶下,
在这儿门槛下,
地狱在沸腾!
恶鬼狰狞,
以可怕的忿恨,
发出震耳的嚣声!
浮士德
(高声)
葛丽卿!葛丽卿!
葛丽卿
(注意)
这是朋友的声音!
她跳起来,枷锁顿解。
他在哪儿?我听见他在呼唤。
我自由了!谁都不许把我阻拦。
我要飞去抱着他的脖子,
我要紧紧贴在他的胸前!
他在叫葛丽卿!他就站在门槛上面。
透过地狱的喧嚣和狂乱,
透过魔鬼的愤怒和嘲讪,
我能将他甜蜜可爱的声音分辨。
浮士德
是我啊!
葛丽卿
是你!哦,请再说一遍!
抓住浮士德。
是他!是他!一切苦痛哪儿去了?
还有牢狱和枷锁的恐惧呢?
果然是你呀!快来搭救我吧!
我已经得救了!--
我初次瞧见你的那条街道
又出现在前头。
还有那快活的庭园,
我同玛尔特曾在园中将你等候。
浮士德
(急欲拉葛丽卿出狱)
快跟我来!咱们一路走!
葛丽卿
哦,稍稍等候!
我多么喜欢你陪我逗留。
露出爱抚的姿态。
浮士德
快些!
你不赶快,
咱们就后悔莫及。
葛丽卿
怎么?你再也不能接吻?
好人儿,你离开我才不多时辰。
便忘了口舌相亲?
我为何靠着你的脖子而惴惴不宁?
以前你向我看一眼,对我说一声,
就好比整个天界向我逼近。
你吻我时几乎使我窒息,
快吻我吧!
不然,我就来吻你!
她拥抱他。
哎呀!你的嘴唇冰冷,
完全不作声。
你的爱情
是不是成了泡影?
是谁断送了我的残生?
她避开浮士德。
浮士德
来吧!快跟我来!好人儿鼓起勇气!
我以千倍的热情爱你;
我只请求你这点!快跟我逃去!
葛丽卿
(回头向浮士德)
实在是你?果然是你?
浮士德
的确是我!快跟我去!
葛丽卿
你把枷锁打开,
又把我抱在怀里。
你为何在我面前不感到畏惧?——
好朋友,你可知道你救的是什么人儿?
浮士德
快来!快来!深夜正在消逝。
葛丽卿
我害死了我的妈妈,
又溺毙了我的婴儿。
它岂不是上天赐给你和我的孩子?
不错,也是你的!是你在这儿,我儿乎信不过自己。
伸手给我!这可不是在梦里!
你这可爱的手!哎呀,它可是湿漉漉的!
快快揩去!
我觉得手上有淋漓的血迹!
哦,上帝,你做了什么事体!
快把你的宝剑入鞘,
我千万求你!
浮士德
过去了的事情由它过去!
你真使我急得要死。
葛丽卿
不,你必须活在世间!
听我把坟墓的事儿对你详言:
就是明天,
你得赶去筹办:
妈妈应占最好的地段,
哥哥就在妈妈的身边,
我的稍靠旁边一点,
但别离得太远!
把婴儿放在我右方胸前!
此外不许任何人在我身边!--
我从前偎傍在你身旁,
那幸福是何等甜蜜而欢畅!
但是而今再也达不到如此情况;
我挨近你仿佛是十分勉强,
你也仿佛把我向后推挡,
可是这依然是你,目光诚实而善良。
浮士德
你觉得是我,就跟我来吧!
葛丽卿
走出牢外?
浮士德
去到郊外!
葛丽卿
如果有坟墓在外,
死亡在等待,那我就来!
从这儿走进长眠的棺材,
多一步我也走不开!——
你现在要去了吗?哦,亨利,可惜,我不能奉陪!
浮士德
你能来!只要你愿意!狱门已经打开。
葛丽卿
我不能走呀;我已经毫无希望。
逃出去又有什么用?到处是天罗地网。
沿门求乞是多么惨伤,
而且良心上还负着重创!
可怜的是飘泊异乡——
到头来还是逃不出他们的手掌!
浮士德
有我陪着你。
葛丽卿
赶快!赶快!
快救你可怜的孩子!
快去!沿着小溪,
从这条路一直走去,
跨过小桥,
进入森林,
左首有板墙竖立,
就在那水塘里。
快快抓着它!
它想浮起,
还在挣扎!
快救啊!快救!
浮士德
你先醒醒吧!
只消一步,你就得到自由!
葛丽卿
要度过这难关我们怕不能够!
我妈妈坐在那边一块石上,
蓦然间我好象被冰水浇头!
我妈妈坐在那边一块石上,
不住地只是摇头;
她不招手,不点头,头儿重得似黑铅,
她睡了许久,再也没有醒转——
她睡着了,我们才好团圆。
那真是幸福的时间!
浮士德
我求也不行,说也无益,
只好大胆抱你出去。
葛丽卿
放手!不行,我不能忍受暴力!
别把我抱得这么凶狠!
我从前对你可是千依百顺。
浮士德
天快亮了!好人儿!好人儿!
葛丽卿
天亮!不错,天快亮了!我最后的一天来临;
这应当是我结婚的良辰!
切莫在人前提起你会过葛丽卿!
花冠已经破碎!
往事不堪回首!
我们将会再见——
但不是在跳舞的时候。
人众拥挤,却听不见声音;
广场和街道
都容纳不下他们。
白签折,丧钟鸣。
他们把我绳绑和索捆!
我被送上了断头凳。
钢刀闪闪,令人寒心,
眼看加在我的头颈。
世界就和坟墓一样死寂无声!
浮士德
天呀,何苦生下我这个人!
靡非斯陀
(自外出现)
快走!要不,你们就要完蛋。
无聊的迟疑,延宕和鬼话连篇!
我的马儿在发颤,
朦胧晨光眼看出现。
葛丽卿
是什么从地底出来?
是他,是他,快打发他走开!
他为何来到这神圣的所在?
他想把我拐带!
浮士德
你应当活下去!
葛丽卿
上帝的裁判!我听凭你处置!
靡非斯陀
(向浮士德)
快走!快走!要不,我把你连她一起抛弃。
葛丽卿
天父啊!救救我!我是你的!
天使啊,列位神灵,
请环立在我的周围,把我护庇!
亨利!我害怕你!
靡非斯陀
她受到了判决!

(自上)
是得到了拯救!
靡非斯陀
(向浮士德)
到我这儿来!
偕浮士德消逝。

(自内渐次销沉)
亨利!亨利!
悲剧 第二部 第一幕之风景幽美的地区
浮士德卧在繁花似锦的草地上,露出
疲乏,不安,思睡状。
暮色朦胧。
精灵之群在空中飞旋。体态小巧玲珑。
爱丽儿唱
(由竖琴伴奏)
春花如雨,
纷纷飘洒人间,
田原绿遍,
喜看万类争妍,
小小精灵多肝胆,
急人难,恐后争先;
怜悯不幸者,
圣与恶,一例看。
你们在这人的头上飞舞盘旋,
施展出精灵的高超手段!
平息他心中的无边愤懑,
拔去那非难他的燃烧毒箭,
解除他精神上对往事的恐惧纠缠。
在傍晚、夜半、子夜和黎明这四段时间,
毫不犹豫地使他酣眠。
先使他的头倒在清凉的枕垫,
然后再让他沐浴在遗忘之川!
等到他天明时安然醒转,
他那麻木的肢体又已矫健。
精灵们最美好的义务庆告圆满,
再把他交还给神圣的白天。
合唱
(单独,两人和多人,轮流和汇合)
习习和风吹,
苍苍横四围,
黄昏幽香发,
雾幕天际垂。
低声唱平安,
诱心入摇篮,
朦胧倦眼前,
白昼之门关。
夜色已深沉,
联珠络繁星,
煜煜复耿耿,
远近判光明;
湖水漾清光,
澄宇垂文章:
清福深庆幸,
皓月吐光芒。
时辰已消失,
忧乐俱已矣;
信赖新天光,
健康可预期!
丘陵突兀涧谷清,
草木茂盛蔚成荫,
喜看禾穗翻银浪,
颗粒累累待收成。
希望属无穷,
瞻仰旭光红!
抛弃睡眠如脱彀!
它只轻轻将汝裹。
庸众做事多逡巡,
汝须自励以猛进;
英雄成就一切事,
贵在知之而即行。
轰隆的响声宣告太阳来临。
爱丽儿
听呀!听那时辰的风暴声!
只有仙灵的耳朵才听得分明,
新的白昼已经诞生。
嘎嘎地敞开了山岩的大门,
隆隆地滚来了日神的车轮,
日光发出多少宏伟的声音!
喇叭高奏,铜管长鸣,
令人目眩而耳惊,
闻所未闻者不能听。
快躲进花萼中去,
深深地潜踪匿迹,
躲进岩隙和叶底,
以免震尔成聋子!
浮士德
生命的脉搏在新鲜活泼地鼓荡,
欢迎这柔和的朦胧曙光;
大地呀,你昨宵也未曾闲旷,
而今在我的脚下从新呼吸舒畅。
你开始用快乐来将我包围,
鼓舞我下决心绝不后悔,
不断向崇高的存在奋起直追──
世界已在晨光中豁然开朗,
森林中传出来千百种鼓乐笙簧,
雾带在谷内外荡漾,
天光向千寻幽壑中下降,
树木酣眠在谷底芬芳的土壤,
觉醒后的枝条蓬勃茁壮;
遍地展开了嫣红姹紫,鸭绿鹅黄,
更有珍珠般的露珠儿颤动在花叶上,
环顾周遭不啻是一座天堂。
向上望去!--山岳的峥嵘峰顶,
已在宣告壮丽无比的时刻来临;
山峰先浴着永恒的光明,
然后阳光向下普照我们众生。
这时阿尔卑斯山坳的绿色牧场,
承受着新的丽天辉光,
而且分层逐段地下降──
红日升空了!──可惜耀目难当,
双眼刺痛,我只好转向另外一方。
这好比朝夕祈祷的希望,
一旦达到最高的理想,
实现之门已洞然开敞;
可是从那永恒光源发出过量光芒,
却使我们瞠目结舌,无比惊惶:
我们诚然要把生命的火炬点燃,
而包围我们的却是茫茫火海无边!
是爱?是恨?环烧在我们身畔,
亦苦,亦乐,交替着不可言传,
于是我们又只好回顾尘寰,
隐身在这晨雾中间。
让太阳在我背后停顿!
我转向崖隙迸出的瀑布奔腾,
凝眸处顿使我的意趣横生。
但见迂回曲折汹涌前趋,
化成数千条水流奔注不止,
泡沫喷空,洒无数珠玑,
风涛激荡,有彩虹拱起,
缤纷变幻不停,多么壮丽,
时而清晰如画,时而向空消失,
向四周扩散清香的凉意。
这反映出人世的努力经营。
你仔细玩味,就体会更深:
人生就在于体现出虹彩缤纷。

悲剧 第二部 第一幕之皇城
正殿
百官候驾上朝。
吹奏喇叭。
各种盛装侍臣登场。
皇帝升座;钦天监侍立座右。
皇帝
我欢迎诸位爱卿到场,
你们来自远近各个地方──
哲人已经在我的身旁,
却不知道小丑呆在哪厢?
贵族
他跟在御袍后面上朝,
就在台阶上摔了一跤;
他的肥躯已被人抬走,
不知道是死还是醉了。
第二贵族
不过一霎眼的功夫,
就跑来一个候补。
他打扮得十分漂亮,
在人前却丑态百出;
御林军双戟高举,
交叉着把他拦阻──
可是他已经进来,这蠢材真不含糊!
靡非斯陀
(在御座前下跪)
什么是被人咒诅而总受欢迎?
什么是朝夕盼望而常被驱逐?
什么是常常受到保护?
什么是被痛骂又被控诉?
哪个人陛下不宜招来?
哪个名一提起就叫人笑逐颜开?
是什么走进御座的台阶?
是什么把自己逐出门外?
皇帝
这一次你闲话少讲!
打哑谜在这儿可不是地方,
这类事有百官执掌——
你就猜谜吧!我愿闻其详。
前任弄臣,我担心已不知去向,
你就接替他的位置,来到我的身旁!
靡非斯陀走上去,侍立左侧。
众人私语
一个新的小丑──又是新的灾难──
他从哪儿到来?──究竟怎样进殿?──
旧的摔倒下去──算是已经完蛋──
那个粗如水桶──这个薄似刨片──
皇帝
忠诚的诸位爱卿,
我欢迎你们来自远近!
福星也随你们一起照临:
上天注定了我们大吉大庆。
可是你们说吧,在这样的日子,
咱们大可以抛弃一切忧虑,
戴上化装面具,
乐它个手之舞之,
为什么要上朝议事劳心焦思!
不过你们既认为非此不可,
我也就只好勉副众议。
首相
至高的德行,如灵光隐隐,
笼罩在陛下的头顶,
只有陛下才配实行:
这就是公平!人人所喜爱,
所企求,所盼望,所不可缺少的事情,
只靠陛下恩赐给人民。
可是,如果举国若狂,
恶风蔓延滋长,
智力何补于精神,热心何济于手腕,
而慈悲又何益于心肠?
谁要是从这崇高庙堂向全国了望,
就好比做了噩梦一场,
处处是奇形怪状,
非法行为穿上合法伪装,
一个颠倒的世界在跋扈飞扬。
夺人妻室,抢人牛马,
还从圣坛上盗取酒杯,烛台和十字架,
匪徒逢人自夸,
说自己多年来平安无事,逃脱王法。
现在告状的人涌向法庭,
法官坐在高位神气十分。
群众中不断激起义愤,
有如怒涛猛浪掀腾。
作奸犯法者依靠同党,
居然得到从宽发放,
而清白的守法良民,
反而被诬有罪,陷入罗网。
这么一来,世界必然瓦解,
公理也就沦亡;
那种把我们引向正义的唯一精神
又从何得到伸张?
到后来正人君子
都逐渐谄媚行贿,
而不能秉公执法的法官
也终于朋凶比匪。
我描写得也许过当,
其实我巴不得用厚幕把真象掩藏。
(略停)
断然处置是不可避免,
普天下人都在受苦受难,
这样会断送陛下的锦绣江山。
兵部大臣
当今乱世扰扰纷纷!
不是你死我活,便是我夺你争,
对命令充耳不闻。
市民躲进城濠,
骑士蟠踞碉堡,
誓死抗拒官军,
把自己的势力保牢。
佣兵急不可待,
闹着要求发饷,
你若是扫数发清,
他们统统逃得不知去向。
你若是把大伙儿的要求革掉,
就好比去捅蜂巢;
士兵本应当保卫帝国,
却任其遭受抢劫和骚扰。
只好眼睁睁地看匪徒到处横行,
一半天下已弄得民不聊生;
各邦虽然也有国君,
可是都认为这不关本身的事情。
财政大臣
谁还能指望联邦成员!
连承认下的贡赋都不肯交献,
就好比水管断了水源。
哎呀,陛下,在你的各邦里面,
究竟是谁掌握着财产大权?
无论走到那里,都是新人作主当家,
企图独立,不受管辖;
他干些什么,你只好干看;
我们把许多权利都已送完,
到而今手中没剩下一点半点。
至于那些所谓政治党派,
今天谁对他们都不敢信赖;
无论他们是诽谤或是赞扬,
是爱是憎,无非半斤八两。
不管是吉贝林还是桂尔芬。
都在明哲保身,从事休养;
各人自扫门前雪,
休管他家瓦上霜。
财源的大门已经堵上,
人人都在搜括、聚敛和储藏,
而国库却已耗得精光。
宫内大臣
就连我也大遭其殃!
我们天天都想节约,
可是开支却天天膨胀,
我的苦痛是日益加强。
只有厨夫才不缺少什么:
野猪、牡鹿,兔儿和獐子,
吐绶鸡,家鸡,还有鸭和鹅,
这都是实物缴纳,确实无讹,
收进来后还可勉强张罗。
只有葡萄酒还嫌不足;
从前酒窖里是大桶小桶数不清数目,
而且尽是名牌产品和陈年存储,
但是由于贵人们贪杯好饮,
到后来只喝得涓滴全无。
市政府也不得不拿出贮藏,
于是大家动手,杯碗齐上,
连桌下都搅得水水汤汤。
现在要由我来偿还一切费用,
犹太人对我却毫不放松:
他贷款预扣的利息很重,
弄得年年都闹亏空。
架子猪也长不起肥膘,
床上的被褥早当光了,
餐桌上吃的是赊欠来的面包。
皇帝
(沉思片时对靡非斯陀)
小丑,你是不是也有苦要诉?
靡非斯陀
我绝无。瞻仰陛下和诸位贵族
如此光辉夺目!
还能不相信陛下君临万方,
强大的武力足以消灭抵抗?
再加上仁德、睿智与奋发图强,
文治武功岂不相得益彰?
哪会有灾殃酝酿,
遮掩群星闪灼的光芒?
众人私语
老奸巨滑──真会拍马──
信口开河──连篇诳话──
我已经知道──他葫芦里装的是啥──
还能拿出什么?──无非一纸计划──
靡非斯陀
世上哪儿有十美十全?
不缺这,就缺那,这儿缺少的是金钱。
地板下固然扒它不出,
可是智慧却懂得朝深处挖掘。
在矿脉中,在墙垣下,
金币和金块到处可查。
你们要问我:谁能把它掘起?
那得靠聪明人的天资和智力。
首相
天资和智力──不许对基督徒这样谈,
所以把无神论者烧成灰烟,
因为这类话儿极端危险。
天资是罪恶,智力是魔鬼,
它们生出个畸形的混血儿,
怀疑就是它的名字。
我们这儿与此迥异!--
帝国内只有两大阀阅峙立,
功德巍巍把皇统支持:
这就是教士和骑士;
他们抵御着狂风暴雨,
靠教堂和国家供应俸禄。
愚民们本属无知,
思想混乱,公然起来抗拒。
这是异教徒!这是魔术师!
他们破坏乡村和城市。
现在你想用无耻的诙谐,
让他们混进尊贵的朝阶;
你们心怀叵测,互相庇护,
这种人和小丑是一丘之貉。
靡非斯陀
听这番议论就知道阁下学识高深!
你摸不着的东西,就以为遥远得很,
你掌握不住的东西,就以为压根儿不存,
你不计算的东西,就以为那是不真,
你不秤量的东西,就以为不足重轻,
非你铸造的东西,就以为不能通行!
皇帝
凭口舌不能解除我们的穷困;
你那种禁食说教是何居心?
空言喋喋,我已厌听,
既然缺少钱,就快快弄来金银!
靡非斯陀
我就奉命去搞,而目搞得更多;
事情固然容易,容易的事情却很难作。
金钱倒是现成,但要到手才能算数,
这非艺术不行!可是靠谁动手去做?
想当年恐怖时代,外寇如潮涌来,
把土地和人民统统淹坏,
人人吓得惊惶狼狈,
把最心爱的东西四处掩埋。
自从强盛的罗马时代以来,
这情形一直维持到昨天和现在。
一切东西都悄悄地埋藏地底,
宝物应归陛下,这是你的土地,
财政大臣
作为一个弄臣,倒也说得不差;
这项权利自然属于皇家。
首相
撒旦对你们布下了金丝罗网,
他存心不良,你们切莫上当。
宫内大臣
只要给宫廷筹集急需的饷款,
我倒愿意他玩点手段。
兵部大臣
小丑的确聪明,人人如愿以偿;
兵士只要有钱,哪管来自何方。
靡非斯陀
你们或许以为我在行骗,
不妨向那位钦天监请教一番!
他熟悉星座的方位和时间,
让他说吧,天上有何兆头出现?
私语
原来是两个坏蛋——彼此狼狈为奸——
小丑和幻想者——这么贴近御前——
这种陈腔滥调——咱们早已听厌——
小丑在提示——哲人在发言——
钦天监
(靡非斯陀提示,他说)
太阳本身就是一块纯金;
水星使者为恩宠和酬劳而献殷勤;
金星夫人在把你们大伙儿勾引,
她从早到晚都在眉目传情;
贞淑的月姬娇憨任性;
火星虽不烧灼,却声势逼人;
木星始终放射出最美丽的光芒;
土星虽大,看去却微小而远离目睛;
它作为金属不大受我们尊敬:
重量甚大而价值甚轻。
对呀,一旦日神和月姬紧密相亲,
那就金银合璧,世界皆大欢欣!
宫殿、园圃、酥胸,红颊等等,
无不有求必应,
这一切只有依靠博学的高人,
他才能办到我们办不到的事情。
皇帝
他说话是语带双关,
要使我深信却也很难。
众人私语
这与我们何干?——一派无聊的胡言——
好比宝历天书——劝人炼汞烧丹——
我常常听到——但每每受骗——
即使术士真的来此——也无非是个骗子——
靡非斯陀
衮衮诸公,瞠目环立,
对这高贵的发现不是深信不疑;
有人瞎扯曼陀罗花,
有人又把黑犬乱吹。
纵然说话俏皮,把魔术诋毁,
究竟这有啥意味?
总有一天他会感到脚板发痒,
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你们大伙儿谅必感到,
永恒主宰的自然作用玄妙,
有迹象十分活跃,
从最底层向上直冒。
如果你们觉得四肢有点抽搐,
立足处似乎摇摇欲坠,
就下决心赶快挖掘:
那儿就有财宝,那儿就是秘密!
众人私语
我的脚上似乎坠有铅块一团——
我的手臂痉挛——和患风湿病一般——
我的大脚趾奇痒难熬——
我的整个背疼得不可开交——
按照这种种迹象来讲,
说不定这儿就是最大的宝藏。
皇帝
赶快!你再也休想逃开,
要证实你不是扯的弥天大谎,
就马上指出那宝藏所在。
如果你说的话果然不错,
我就放下宝剑和玉笏,
用御手亲自完成这个宏图;
要是你说谎,我就把你打入地狱!
靡非斯陀
到地狱去的路,我是驾轻就熟——
不过我实在不能细数,
遍地埋有多少无主之物。
有时农夫正在耕地,
翻出带土的金盆一只;
有时他从泥墙中搜集硝石,
找到一串串金光闪闪的钱币,
捧在干枯的手里惊喜交集。
不管炸裂什么深坑,
穿过什么岩隙和路径,
识宝者必须鼓勇前进,
直到那九幽地狱的比邻!
在年深岁久的地穴,
有金杯,金盘,金碟,
整齐地排成行列;
还有高脚杯用红玉琢成,
如果他想浮一大白,
旁边的陈酒味道最醇。
可是——你们得相信内行——
酒桶的木质早已烂光,
酒化石又给酒造了酒缸。
这是珍贵的酒中精英,
不仅伴同着宝石和黄金,
还有黑暗和恐怖在周围将它护定。
智者孜孜不倦地在这儿搜寻;
这在光天化日下未免显得滑稽,
只有幽暗中才往往藏有神秘。
皇帝
尽你说东说西!黑暗究有何趣?
凡物要显露出来才有价值。
谁能在深夜辨别痞子?
好比母牛是黑的,猫儿是灰的。
地下既然有满盛黄金的罐子,
你就用锄头挖出这些东西!
靡非斯陀
请亲手用锹锄去挖!
御驾躬耕才能使陛下伟大,
眼看金犊成群,
源源涌出地下。
那时陛下将毫不踌躇而且欣然笑纳,
用以装饰自己和心爱的娇娃;
五光十色的宝石耀眼生花,
使美丽与威仪提高身价。
皇帝
那就动手,马上动手!还要耽搁多少时候!
钦天监
(如前)
陛下,请不用这么性急,
还是先来一番热闹游戏!
精神散漫使咱们达不到目的。
首先咱们自己得保持镇静,
然后上行下效,此呼彼应。
欲善者必先有善行,
欲乐者必心气和平,
欲饮酒者必须先榨熟的葡萄,
欲睹奇迹者必须加强本身的信心!
皇帝
咱们就来快活地消磨光阴!
圣灰礼仪日如愿来临。
趁这时可以普天同庆,
狂欢节要更加热闹才行。
吹奏喇叭。退朝。
靡非斯陀
劳绩与幸福本是相联,
愚蠢人万想不到这点;
他们一旦得到智者之石,
便把智者抛在一边。
悲剧 第二部 第一幕之毗连众室的大殿
陈设华丽,以备举行化装舞会。
〔报幕人〕
你们别以为在德意志境内,
跳舞的只有傻瓜、死人和魔鬼!
今天等候你们的是一个盛会。
皇帝陛下御驾亲征罗马,
为了抚慰臣属和裨益皇权,
翻过阿尔卑斯山巅,
赢得了大好河山一片。
皇帝陛下吻了圣靴,
先求得统驭帝国的大权,
当他去取得皇冕,
也给我们带来小帽庆祝狂欢。
现在我们大伙儿就如新生一般:
凡是洞达世故的人
都乐意用小帽遮着头脸;
这虽然使得他象疯癫的蠢汉,
他在帽子下却可以达变通权——
我已经看到他们结队成群,
踉跄地分开,亲呢地偎近;
三三两两拥挤前行,
进进出出始终不停!
尽管有千万种花样翻新,
到头来这世界不变一成,
依然是唯一的莫大愚人。
〔女园丁们〕唱歌,用曼陀玲伴奏
为了博得诸位的赞赏,
今夜晚我们打扮梳装,
年轻的佛罗伦萨姑娘,
跟随德国宫廷的旌旆北上。
我们的鬈发棕黄,
更把艳丽的花儿簪上;
这儿一丝半缕都不虚掷,
碎绢零缣也派用场。
敢夸灵巧夺天然,
完全值得人称赞:
人造花儿放光彩,
一年四季开不败。
金刀剪裁出各色纸片,
匀称地粘合得十美十全:
碎片儿也许你们看不上眼,
可是扎成花朵就令人艳羡。
我们的模样儿怪惹人怜,
女园丁本来香艳;
妇女们的天性是这般,
和艺术结了不解缘。
〔报幕人〕
请显示出那富丽的花篮,
缤纷花朵不是顶在头上,
便是挂在肘弯;
每人都按自己心爱的花儿拣选!
赶快,让这林荫小径
点缀成花坞一片!
卖花女郎比花妍,
花光人面人争羡。
女园丁们
尽可在这热闹地方买花卖花,
但不象市场上讨价还价!
每朵花儿有句简单的趣话,
买花人儿必须会得说它。
结实累累的橄榄枝
我不艳羡什么花馨,
我也避免任何争论;
因为这违反我的天性:
我本是山野的精英,
作为安全的保证,
我是各地的和平象征。
今天我却希望能够侥幸,
用来装饰美丽的头顶。
〔禾穗的环儿〕金黄色
用克勒斯的礼品装饰你们,
在身上定显得温婉而美好:
论实惠它最受欢迎,
增光彩要数这宝中之宝。
奇巧的花环
深浅繁花似锦葵,
苔藓蒙茸花盛开!
自然界中不常有,
时尚却用金刀裁。
奇巧的花球
连德渥佛拉斯特那位哲人,
怕也不敢将我的名儿告诉你们,
我虽然不能使人人高兴,
却希望博得某些人的欢心。
我情愿归他们赏玩,
只要他们肯把我编入发间,
只要他们决心不变,
常把我放在心田。
蔷薇的蓓蕾
但愿有千百种幻想,
新翻出时髦的花样,
呈现出奇妙的形象,
为自然界所不生长;
金钟花儿绿梗长,
点缀着鬈发波浪!--
可是我们隐晦韬光,
新发现我们的人儿幸福无量。
一旦夏季来到,
蔷薇的蓓蕾红焰如烧,
谁愿舍此眼福不饱?
切莫忘旧盟重温,
在百花盛开的国境,
同时支配着目光,意识和心情。
女园丁们在绿荫廊下装饰玲珑纤巧的花肆。
〔男园丁们〕唱歌,用低音琵琶伴奏
看那花儿静静地茁生,
艳丽地装饰你们的头顶;
果实累累不欺人,
大伙儿不妨来尝新。
樱桃、碧桃和郁李,
都已熟透又新鲜;
买吧,眼睛不能识好歹,
口舌才能辨酸甜。
快来拣选熟透的水果,
饱口福及时行乐!
玫瑰花让人吟哦,
鲜苹果才供大嚼。
请允许我们合夥,
加入你们丰盛的年青花朵,
我们收拾好成熟的鲜果,
在近旁堆成果山一座。
通过清幽的蜿蜓曲径,
来到新垩的凉亭一隅,
一切都应有尽有:
蓓蕾,树叶,花朵,果实。
在吉他和琵琶伴奏的交互合唱中,
两队歌者继续堆叠和装饰其商品出售。
母亲和女儿。
〔母亲〕
孩子,当你才生下地来,
我做顶小风帽儿给你戴;
你的身段儿多么纤巧,
你的脸庞儿多么可爱。
我巴不得婚嫁时间到来,
你就嫁给盖世的富翁,
作一个阔绰的太太。
唉,可惜白费了几年光阴,
到今天还是一事无成。
形形色色的求婚人群,
都打你身旁匆匆过尽!
你同这人跳舞轻盈,
又同那人肘儿相碰,
眉目传情。
尽管我们挖空心思,
白白参加了各式宴会,
玩押当又作迷藏,
终竟没勾搭上谁;
今天却要来不少傻哥,
乖乖,你袒露出酥胸一抹,
总会有人放你不过。
年轻美貌的少女们前来结伴;亲昵的话声渐高。
渔夫和捕鸟人携带渔网、钓竿和粘竿及其他器具登场,
加入美丽的少女群中。
男女互相挑逗,追逐,逃跑,捕获,提供非常适意的对话机会。
〔樵夫们〕躁急而粗暴地登场
两边闪!两边让!
给我们空出地方,
我们砍伐树木,
树木倒在地上;
我们搬运木材,
不免四处冲撞。
非是我们夸口,
理由说来平常:
没有我们老粗
干活儿在四乡,
你们高人雅士,
纵有满腹文章,
怎能搞出名堂?
你们仔细思量!
我们若不流汗,
你们就会冻僵。
〔滑稽家〕笨拙而近乎愚蠢
你们是傻子,
生来就驼背!
我们聪明人,
从不挑东西;
头戴玲珰帽,
身穿短褐衣,
轻便很适意;
好吃兼懒做,
无忧又无虑,
拖鞋靸两只,
市场人丛里,
穿梭任来去,
专爱看稀奇,
动辄闯祸事;
一听有热闹,
赶快朝里挤,
滑溜似鳝鱼,
跳闹趁人多,
人多才得势。
听凭人赞许,
随便人骂詈,
犹如吃李子。
〔食客们〕露出胁肩谄笑的样儿
挑夫和炭夫,
原是表兄弟,
身强而体壮,
使我们欢喜。
不住把头点,
躬身又哈腰,
语言多婉转,
双关话蹊跷,
忽冷又忽热,
随人所感到。
纵然有电火,
赫赫势莫当,
掣动从天降,
又怎能帮忙?
柴薪不缺乏,
煤炭不告荒,
才能灶头上,
熊熊冒火光。
于是烤的烤,烧的烧,
煮的煮,炒的炒,
真正的老饕,
盘碗都舔交,
他嗅烤肉鲜,
他猜鱼味好;
主人筵席上,
各显本领高。
〔醉汉〕昏醉
今天切莫反对我!
我觉得爽快又洒脱;
新鲜的空气和愉快的歌,
都是我亲自带来的啰。
我要喝酒!喝啊,喝啊!
咱们碰杯!碰啊,碰啊!
快过来,你躲在后面干什么!
碰杯呀,这样才不错。
上衣皱得真邋通,
惹得老婆破口骂,
尽管我自负又自夸,
她却骂我是个穿衣架。
可是我要喝酒,喝啊喝!
叮叮当当,碰啊碰!
穿衣架对穿衣架,碰杯!
只要碰得响,这样就不错。
请莫说我已昏迷,
我这当儿才惬意。
老板不赊老板娘赊,
最后还可求侍女。
我不断喝酒!喝啊喝!
祝你们健康!碰杯啊碰杯!
轮流碰杯莫错过!
我觉得不错就不错。
别管我怎样乐来哪儿乐,
听我自便才快活:
我躺在哪儿,你们也别管我!
因为我不再使唤两只脚。
〔合唱〕
弟兄们,开怀畅饮!
响叮当,举杯相庆!
板凳上,牢牢坐稳!
倒下去,只好认命!
报幕人介绍各派诗人:
自然诗人,宫廷和骑士诗人,温情派和热情派,
众人争先恐后,急欲炫耀自己,互相拥挤,不让他人朗诵。
有一人悄悄地念了几句走过。
〔讽刺家〕
你们知不知道,
什么才使我诗人适意?
让我也来唱唱和谈谈
谁也不愿意听的东西。
黑夜和墓穴诗人派人来致歉意,
因为他们正在和一只才生下来的吸血蝠蝙作极有趣的谈话,
从这儿或许会产生一种新的诗体;报幕人只得作罢,
而召唤希腊的神话人物出来,他们虽然戴着现代面具,
并未失去其特性和风趣。
司风雅和快乐的格拉蒂娅三女神登场
〔阿格娜娅〕光辉女神
我们把风雅带进人生,
你们可用它去作馈赠。
〔赫格摩妮〕繁荣女神
清你们把风雅受领,
人生的乐趣是愿望达成。
〔欧芙罗西妮〕快乐女神
在岁月平静的环境,
最风雅的是感激之情。
司命运的三女神巴尔采登场
〔娅特罗波丝〕缫丝女神
我本司命最长女,
今被邀请来缫丝;
三番五次细思量,
生命丝儿多纤细。
我拣麻丝最上乘,
此丝于汝柔而韧;
敢夸十指理丝巧,
光滑细长又均匀。
当汝狂欢纵舞日,
须知乐极必生悲,
莫忘丝儿容易断,
小心爱护未断时!
〔克罗多〕剪丝女神
近来诸位都知悉,
剪刀轮到我手里,
阿姐作风太疏忽,
惹得处处怨声起。
她把废丝浪延长,
曝晒空气与阳光,
无端剪断金丝缕,
葬送人间好希望。
我也年轻太浮躁,
千回百次欠思考;
今天不再动剪刀,
宁把剪刀插入鞘。
自动克制我心甘,
和气迎人到此间;
自由时刻君莫失,
尽可留连而忘返!
〔拉赫西丝〕纺丝女神
通情达理独数依,
常在井然有序中;
纺纱车儿不停转,
从未过急太匆匆。
线儿不停来又往,
条条引到线路上,
决不纺错一根纱,
循序旋转自妥当。
我若一时稍松懈,
即将担忧这世界;
屈指计时又计年,
织工取线频相催。
〔报幕人〕
你们尽管通晓古文,
却不认识现在来的是何人;
她们做出许多坏事情,
表面上看来,会称她们是嘉宾。
谁也不信,她们就是复仇女神!
美丽、娉婷、和善而又年轻;
只要你们和她们接近,
就知道这些鸽子象蛇一样的伤人。
她们固然阴险,可是在今天,
每个傻瓜都在夸耀自身的缺陷;
她们并不要求天使的荣衔,
而自认是城乡的祸患。
复仇三女神虎利恩登场。
〔亚勒克多〕挑拨女神
你们只有信赖我们,何苦枉自费心?
我们美丽、年轻、而且猫一般馅佞;
如果你们当中谁个有了爱人,
我们就不断在他耳边挑衅。
直到我们当面向他说明:
那女子同时在勾引这人和那人,
背驼,腿瘤,而且头脑愚蠢,
作新娘真是百无一能。
我们也会去使未婚妻感到困窘:
几周以前,你的友人
向别的女子把你说得不值一文!--
你们即使和解,也难免芥蒂在心。
〔梅格娜〕猜忌女神
这不算本领!等到他们结了婚,
我才把一切办法想尽,
定使美鸳鸯变作商参,
人是变化不测,时辰也流动不停。
到了手的东西,谁也不肯抱紧,
喜新厌旧乃是人之常情,
他把习惯了的至高幸福看轻,
避开太阳,而想就寒霜暖身。
这样的人儿我懂得如何对付,
我召来阿斯摩迪,我的部属。
着他在适当时机把灾难散布,
活活地拆散一对对恩爱夫妇。
〔提西封内〕复仇女神
对薄倖人儿我不用恶毒的舌头,
而是调制毒药,磨砺匕首;
你既然爱上别人风流,
迟早让毒汁和刀锋把你穿透。
刹那间的幸福甜蜜,
将化作泡沫和胆汁!
这不是商场,也不讲行市,
欠下的冤孽债必须偿讫。
我把满腔怨气向山岩怒吼,
决不宽宥,决不罢休!
听呀!回音答复着:复仇!
三心二意的人应当一命归幽。
〔报幕人〕
请诸位向旁边让开!
现在来到的不是你们的同侪。
你们瞧,一座象山向前移来,
两胁披挂的毛毡缤纷五彩,
头部显出长牙森森,蛇鼻摇摆,
神秘非常,但我给你们指出关键所在。
坐在脖子上的女子娇小玲珑,
挥丝鞭驾驭得快慢适中;
背上站立的女子庄严稳重,
浑身光辉闪闪直射人们的双瞳。
两旁有铁锁锒铛的贵妇伴送,
那个喜笑颜开,这个忧心仲仲;
有的感到自由,有的愿望重重。
她们究系何人,让每人当众自供!
疑惧
冒烟的火炬、蜡烛和灯盏,
朦胧地照耀着纷乱的筵宴;
在这形形色色的幻像中间,
唉,我却被铁链紧紧纠缠。
滚开,你们可鄙的嘲笑人儿!
你们的冷笑引起无限的猜疑;
所有反对我的人联合在一起,
将在今天夜里向我进逼。
朝这儿看!朋友化为仇敌,
我已经识破他的面具;
那个人想对我行刺,
被发觉了,只好溜之大吉。
唉,我巴不得找到方向,
逃出这尘寰扰攘!
但那边又威胁着灭亡,
使我陷身在迷雾和恐怖中央。
〔希望〕
欢迎,诸位亲爱的姐妹!
你们昨天和今日
在化装舞会上已玩得够味。
可是我完全明白,
明天你们将露出本来面目。
如果咱们在火炬光下
还玩得不够尽兴,
那末,在光天化日下
大可以如愿趁心。
或与人结伴,或只身孤影,
悠然地穿过美丽的田野而徐行;
或行或止,或动或静,
体会着无忧无虑的人生,
不虞匮乏而努力精进。
我们到处都受欢迎,
人人把我们看作嘉宾:
毫无疑问,
尽美尽善必定有处可寻。
〔智慧〕
人生的两大敌人,
疑惧和希望,已被牢牢锁定,
我不使她们和世人接近——
让开路来!--你们获得了救星。
你们看,我驾驭的活兽十分庞大,
背上驼着一座高塔,
它孜孜不倦地向前行走,
在崎岖道路上步步挣扎。
有位女神站立塔尖,
广阔的双翅轻盈招展,
为了把幸福散布人间,
向四面八方不断旋转。
她浑身环绕着荣光,
灿烂地透射到各方,
她自称是胜利女神,
一切事业归她执掌。
措伊洛·特尔西特斯
喏!喏!我来得凑巧的很!
我要把你们统统臭骂一顿;
不过我给自己把目标选定,
针对着上面的胜利女神:
她拖着一双雪白的翅膀,
就以为自己是神骏的老鹰,
无论她转向那方,
一切土地和人民都属于她一人。
可是谁要是获得美名,
我立即感到愤怒填膺。
我要把低的抬高,高的贬低,
正的说邪,邪的说正。
这样儿才使我如愿称心,
我要使普天下都不太平。
〔报幕人〕
你这卑鄙的狗才,
看我用正义之杖将你制裁!
打得你立即弯腰滚转,决不宽贷!--
叫你这又小又矮的侏儒形骸,
尽快卷成讨厌的肉块!--
好不奇怪!肉块变成了蛋,
蛋又膨胀而裂成两半。
这时出现一对双胎:
蝮蛇和蝙蝠钻了出来;
蝮蛇在泥土中蜿蜓爬行,
蝙蝠向承尘上扑扑飞开。
它们都忙着出去联合放毒,
我不愿与它们同流合污。
众人私语
加油!后边已在跳舞——
不行!我巴不得离开此处——
你不觉得有妖魔鬼怪
将咱们团团围住?——
头上好象有东西呼啸而过——
脚下也似乎碰到什么——
咱们当中还没有伤到一个——
可是大伙儿吓得直打哆嗦一
这玩笑完全给人戳破——
畜生们正希望有此结果。
〔报幕人〕
在这次化装舞会上,
自从我负起报幕人的责任,
我就认真地把守大门,
以免诸位在这快乐场所,
受到意外的灾害相侵。
我既不动摇,也不闪腾,
只怕有鬼怪精灵
微风一般从窗口飘进,
进来后兴妖作怪,
我却没法解脱你们。
那个侏儒已引起人们的疑心,
喏!那后面还涌来一大群。
这些形象究竟有何意义,
我职责上该当予以说明。
不过我自己不理解的东西,
也就当众解说不清;
还得请诸位赐教为幸!--
你们看那边是什么穿过稠人?——
一辆华丽的车辇由四马牵引,
不顾一切地向前直奔;
可是它并没有撞倒人群,
也看不出人众拥挤纠纷,
遥远处光彩隐隐,
繁星点点联珠散锦,
好似半空中浮起无数幻灯。
鼻息咻咻,如雷霆逼近,
让路!我已在胆战心惊!
〔驾车童子〕
停止!
龙马,快收敛你们的羽翼,
听凭这习惯的缰绳驾驭。
我若控制,你们便自行克制,
我若放纵,你们便竭力奔驰!
让我们向这地方表示谢意!
环顾四周,观众增加不已,
赞赏的人儿层层围集!
报幕人,努力!按照你的方式,
趁我们还未离开你们而远逝,
描写我们的形状,说出我们的名字;
因为我们只具有比喻的意义,
你该当把我们认识。
〔报幕人〕
我不知道怎样称呼你,
却可以把你从头描叙。
〔驾车童子〕
那就请你试试!
〔报幕人〕
我们不得不承认:
首先,你长得少年英俊。
虽然还是未成年的后生,
妇女们却愿把你当作成人。
我看你是未来的风流郎君,
有本事惯把女性勾引。
〔驾车童子〕
听来倒也不错!再说下去,
你不难识破这个哑谜!
〔报幕人〕
目光似闪电,鬈发如墨染,
配上宝石镶嵌的饰带更可观!
衣服是多么精致的绮执!
从肩头垂到脚边,
紫色绲边,珠光闪闪。
人们会嘲笑你是位婵娟;
是好是坏,姑且不管,
你现在已博得姑娘们的爱怜:
她们会领导你恋爱入门。
〔驾车童子〕
还有这位呢?堂堂一表,
坐在车辇的宝座上光辉普照。
〔报幕人〕
他象是位国王,富裕而仁慈,
受他恩惠的人如沐春熙!
他不追求其它目的,
只注意哪儿在号寒啼饥。
他必然是慷慨好施,
不把财产和幸福归诸一己。
〔驾车童子〕
你的话不好就此停止,
必须把他描写得十分仔细。
〔报幕人〕
威仪奕奕,难以描写。
健康的面孔如同皓月,
海口丰满,双颊光泽,
在冠戴的盛饰下容光四射,
穿上珠玑黼黻,雍容自得!
我对这种气概还有何说?
一望而知他是位王者。
〔驾车童子〕
他就是财神普鲁图斯阁下!
现在盛装莅临,
皇帝陛下渴望见他。
〔报幕人〕
你也表白自己的身份和来历!
〔驾车童子〕
我是浪费,我是诗情,
是诗人在自我完成,
不惜把所有一掷千金。
我也无比的富裕,
自认可和普鲁图斯相匹,
我为他鼓舞和点缀歌筵舞席,
而布施他所缺乏的东西。
〔报幕人〕
你的牛皮倒吹得十分不错,
让我们看看你的本领究竟如何!
〔驾车童子〕
瞧我这儿只消手指一弹,
车辆周围便光华闪闪:
那儿迸出来珍珠一串。
不断向四周弹射
快拾起黄金项练和耳环,
还有梳儿和冠儿毫无缺点,
戒指上有名贵的宝石镶嵌;
我不时也将火花发散,
看哪儿可以把火点燃。
〔报幕人〕
好多人在我夺你争!
施与者几乎陷身人群。
他弹出财宝和作梦一般,
大殿上不住地你追我赶。
可是我看出了新的诡计:
每人拼命抢得的东西
立即纷纷飞去,
只落得一场空欢喜。
珍珠串儿断了联系,
变作甲虫爬动在手里;
可怜的傻瓜把它扔去,
甲虫环绕头上飞鸣不已。
别的人也没有得到牢固的玩意儿,
只捉到作孽的蝴蝶几只。
那个骗子夸下海口许诺,
所给的不过是金光闪闪的假货。
〔驾车童子〕
我听你解说的不过是外形,
要追究出外壳的核心,
却不是报幕人供奉宫廷的责任;
这要有更加明察的眼睛。
不过我避免任何争论;
我转向君王,你,问个分明。
转向普鲁图斯。
难道这四马飞驰的车辇
不是你委任我来驾驭?
难道我不是遵照意旨操纵自如?
我不是到了你要来之处?
我不是勇敢地奔驰
而为你采摘棕搁?
我为你奋斗过困难重重,
每次都侥幸获得成功:
今天月桂冠加在你的头顶,
难道不是我费心机亲手编成?
〔普鲁图斯〕
如果我有必要为你作证,
我愿说:你是我精神的精神。
你总是本着我的意旨而行,
你的富裕超过我自身。
我重视你对我服务辛勤,
这绿色枝条胜过我的王冠万顶。
有句知心话儿我要当众说明:
亲爱的孩子,我对你实在高兴。
〔驾车童子〕面向众人
快瞧!我已把手头最大的礼品
向四周分别投赠:
在这人和那人头上
闪耀着我散发的火星。
它从这个头顶跳到那个头顶,
从某人身边滑过,又在某人身边留停,
偶尔也腾空上升,
霎时间发出短促的光明;
可是有许多人还未看清,
它已燃烧和熄灭得无踪无影。
妇女们唠叨
坐在四马高车上的那位,
一定是个江湖骗子;
车身后还蹲着一个滑稽人儿,
显得又饥又渴,形销骨立。
我们从未见到过这种怪象,
你拧他一把,他大约也不觉得痛痒。
〔瘦人〕
臭娘儿们,快离开我的身边!
我知道,你们横竖瞧我不顺眼。
想当年女人还把灶头管,
我名叫阿伐利提亚,众口争传;
那时候我家的境况大有可观:
收入许多而不支出半点!
我热衷于把箱箱柜柜装满;
这或许成了道德上的缺陷!
但是在最近这些年,
妇女对节约已不习惯,
她任意挥霍,啥也不管,
欲望大大超过袋里的银元,
累得做丈夫的叫苦连天:
债务累累,没法躲闪。
女人把搜括到手的金钱,
用于本身而外,还贡献所欢;
她吃得更好,喝得更酣,
勾引的野老公有一长串;
这使我对金钱的魅力更垂涎,
我吝啬可是个堂堂男子汉!
妇女的头头
瘪三对瘪三,自然爱财如命,
说到底不过是诈骗欺人!
男人们已经够桀傲不逊,
他还卖弄口舌挑拨他们。
妇女群众
稻草人!给他一记耳光!
凭你这瘦鬼敢把我们怎样?
我们真看不惯你这怪象!
稻草人不过是纸糊木装,
冲上去,打得他没处躲藏!
〔报幕人〕
注意我的手杖!不许闹嚷!--
可是看来已用不着我来帮忙:
瞧那怪物的狰狞形状,
正在迅速占据周围的地方,
不断展开那一双翅膀!
龙麟错落,血口怒张,
喷射出熊熊的火光;
人众逃走,剩下一片空荡荡的广场。
普鲁图斯从车上下来。
他跨下车来,气派多么神气!
略一挥手,龙马便一齐稍息。
它们从车上把盛黄金的宝箱
连同“吝啬”一起卸在地上,
箱子就放在他的脚旁:
看来真算得奇迹一椿。
〔普鲁图斯〕对驾车人
现在解除你一切累赘的重载,
你自由自在,快回到你的境界!
这儿不是地方,一切杂乱无章,
包围着我们的尽是奇形怪象。
你那地方望去是玉宇澄清,
适得其所而独善其身,
去吧,只有善和美使你称心,
与岑寂为邻!--创造世界一新!
〔驾车童子〕
我自认为是个尊贵的差使,
也把你当作是亲密的亲戚。
你停留的地方,便成富裕,
我足迹所到,人人皆大欢喜。
世人常在矛盾生活中犹豫:
不知道该顺从我还是顺从你?
从你的人固然得到安逸,
而从我的人总得做些事体。
我不是秘密地完成我的业迹,
一呼一吸便把自己暴露无遗。
别了!感谢你给我的快愉;
只消轻声召唤,我立刻回到这里。
和来时一样退去。
〔普鲁图斯〕
现在解放宝物的时刻到来!
我用报幕人的手杖将锁打开。
咒语解禁!快瞧这里:
铜釜中滚滚涌出金汁,
首先是金冠,金链,戒指;
陆续膨胀,眼看要熔化在一起。
人众互相叫嚷
瞧这边!哦,瞧那边!宝物大量涌现,
快要溢出那箱笼的边缘!--
金器自行熔解,
钱串遍地旋转——
还迸出新铸的金圆,
哦,我的胸口无比震撼!--
这一切正是我所垂涎!
它们在地上滚动不断——
财喜送上门来,动手切莫迟缓,
只要俯下身去,便可腰缠万贯!--
咱们大伙儿要快如闪电,
干脆把那个箱笼霸占。
〔报幕人〕
你们这些傻瓜,要我怎么告诫才好?
这不过是化装会开的玩笑。
今天晚上再也不许你们胡闹;
真以为别人会给你们金钱无价?
对你们来说,这样逢场作耍,
就是筹码也未免过奢。
你们真是蠢人!分明是些幻影,
都被你们当作实在的金银。
对你们来说,什么是真?
你们死死抓着错觉的衣襟。
化装会的主角,戴面具的普鲁图斯,
快把这些人给我从场上赶去!
〔普鲁图斯〕
你的手杖正好大显威风,
请借给我暂时使用!
我赶快把它投入烈焰当中——
好啦,到会诸君各自保重!
眼看火花四溅,爆散飞冲!
手杖已经烧得透明。
谁要是向前逼得太近,
立被灼伤是毫不留情——
现在让我来开始巡行。
喧嚣和拥挤
哎呀!我们尝到了苦头!--
能逃走就赶快逃走!--
退后!后边的人退后!--
火花已溅得我满脸满头——
烧红的手杖逼得人有苦难言——
我们大伙儿都已经完蛋——
退呀,退呀,化装的长队!--
退呀,退呀,狂乱的人堆!--
我要是有翅膀早已高飞——
〔普鲁图斯〕
包围圈儿已被赶出当场,
我相信不会有人灼伤。
人众纷纷让道,
显然是被魔法吓倒——
可是为了维持秩序起见,
让我来划一道无形的禁圈。
〔报幕人〕
你完成了大功一件;
我实在佩服你的聪明手腕!
〔普鲁图斯〕
尊贵的朋友,凡事以忍耐为妙,
恐怕还有一些骚扰。
〔吝啬〕
只要人们心甘情愿,
大可以赏玩这个圈圈;
哪儿有什么好吃和好看,
妇女们总是一马当先。
就连我也没有完全锈烂!
美人儿总是美观;
而且今天不用化钱,
我们尽可以调情一番。
不过在人多口杂的地点,
不是每个人听得清一切语言,
于是我有个聪明的打算,
希望用手势来表达情款。
单凭手脚和姿态未免有限,
必须来点噱头才觉得好玩。
我要把黄金象粘土一样搅拌,
因为这种金属可以变化万千。
〔报幕人〕
这精瘦的傻瓜玩啥花样?
难道一个饿鬼还有俏皮文章?
他把所有的黄金揉成面团,
金子在他手里变得柔软;
无论他把金子压扁和搓圆,
那怪样儿始终不堪入眼。
他转过身去向妇女们调侃:
她们惊叫着都想逃窜,
看光景简直是无比生厌,
这家伙实在令人难堪。
我担心他为了寻找乐趣,
不怕在人前伤风败俗。
我对此不能默然袖手,
还我的手杖,让我将他赶走!
〔普鲁图斯〕
他料想不到外边有何威胁——
让他去玩那套愚蠢的把戏!
他已没有扮演滑稽的余地;
法律有权,而灾难更加有力。
喧嚷和唱歌
眼看粗暴的人群,
来自林壑和山顶,
不可阻挡地向前行:
他们祀奉潘恩大神。
他们知道无人知道的事情,
正向这空旷的圈内冲进。
〔普鲁图斯〕
我熟识你们和你们的潘恩大神!
你们一起迈开大步前进。
我也知道不是尽人皆知的事情,
为你们解开禁圈是我的责任。
但愿你们百事顺遂!
将要出现无比奇妙的事体;
他们不知道向哪方走去,
他们也没法在事前准备。
粗暴的歌声
化装的人们光闪耀!
来得卤莽又粗暴,
不是高跳就快跑,
身强体壮般般好。
〔芳恩们〕
芳恩之群,
翩跹起舞,
槲叶之冠,
戴上鬈发头颅,
两耳尖细,
从鬓边向外突出,
塌鼻阔面,
妇女们都不厌恶:
如果芳恩伸手出去,
绝代佳人也难谢绝不舞。
〔莎蒂尔〕
莎蒂尔跟在后边跳,
脚似羊蹄腿细小,
精瘦有力才灵巧。
他奔驰山顶象羚羊,
登高纵目望四方,
呼吸自由精神爽。
堪笑那男女老少多迷惘,
陷入烟谷浩渺茫,
还自诩是生活一场!
只有那清净无碍的世界上方,
才归他独自逍遥而徜徉。
〔格诺门〕
匆忙跑来一小队,
不爱成双与作对;
苔藓衣裳小明灯,
穿梭迅速向前奔,
各人忙着各人事,
好比发光蚂蚁群,
仓皇来往多辛勤,
纵横不息自经营。
我们和善良的侏儒是亲戚,
提起岩石外科医生无人不知:
我们对崇高的山岳施行针刺,
从丰富的矿脉把矿物吸取;
我们堆积起金银如山,
幸运啊!幸运啊!高兴得直喊,
这全然是一片好心:
我们是乐善之士的友人。
可是我们采掘出黄金,
便招来了偷盗邪淫,
骄横的人儿还不乏铁器,
居然泡制出大屠杀的战争。
谁要是蔑视三诫,
也不会尊重其他的条文。
这一切都不能归咎我们,
所以请诸位和我们一样保持耐心!
〔巨人们〕
我们被称为蛮子,
在哈茨山上颇有名气;
天然裸体而力大无比,
和巨灵一般全来此地。
右手拿着枞木巨棍,
腰上缠着一根粗绳,
统裙是树条和树叶编制,
连教皇也没有这样的卫兵。
〔灵芬之群合唱〕围绕着潘恩大神
伟大的潘恩,
也幡然莅临!--
宇宙万物
都体现在他一身。
极乐的精灵将他环绕,
在他周围展开迷人的舞蹈!
他是严肃而又和善,
但愿人人皆大喜欢,
就是在蔚蓝天空下面,
他也保持警觉不倦;
溪泉潺潺地向他流去,
微风柔和地吹他安息。
当他午睡朦胧,
枝头的叶儿一动也不动;
葱茏的草木清香,
洋溢在恬静的空中;
自然精灵也不许活跃,
站在哪儿,便在哪儿睡着。
突然间潘恩发出吼声,
一声声响彻远近,
如雷电交加,如海啸涛鸣,
无人不吓得忐忑不宁,
使战场上的雄师辟易,
使乱军中的英雄震惊。
我们崇拜应受崇拜的神明,
祝福他把我们朝这儿引进!
〔土神代表〕来到潘恩大神面前
灿烂丰饶的矿源,
千丝万缕在岩隙中贯串,
只对那万灵的魔杖,
才肯将迷津指点。
我们在阴暗的坑中,
象穴居者那样构屋,
而你是慷慨好施,
在光天化日下颁赐宝物。
我们就在近旁,
发现巨大矿脉,
要采掘是轻而易举,
正是人求之不得。
大神,你能玉成此事,
请你加以监护:
任何宝物在你手里,
对全世界都有益处。
〔普鲁图斯〕对报幕人
我们对祸福要处之泰然,
凡事尽可以随遇而安,
你平常为人十分勇敢。
眼前就有极可怕的事件发生
当代和后世会顽强否认;
请你务必如实地记录分明。
〔报幕人〕握着普鲁图斯所执的手杖
侏儒引导潘恩大神,
从容地向火源走近;
火从万寻深穴中沸腾,
然后又降落到无底深坑,
穴口大张,恐怖阴森,
烈焰熊熊,咆哮翻滚。
潘恩大神悠然地站在那边,
对这番奇迹感到好玩,
让那珍珠般的泡沫左右飞溅。
他怎么会相信此情此景?
只好深深地弯下腰去看个分明——
不幸他掉下去那部人造假髯!--
光秃的下巴怎好叫人看见?
他只得伸手出去遮掩——
接着发生一场巨大的灾难:
胡须着火后又向上飞转,
延烧到胸口,头部和花冠,
欢乐竟变成了灾难!--
人众尽都跑来灭火,
可是逃脱火灾的没有一个。
尽管他们又打又扑,
新的火焰更加蓬勃:
眼看全体化装人员
都将要葬身火窟。
但我又看见人众交头接耳,
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东西?
哦,真是极端不幸之夜,
给我们带来的灾难多么可悲!
到明天就会四下传开,
这是件谁也不要听到的祸灾;
我却听见到处都在叫喊:
“皇帝陛下遭受莫大的苦难!”
哦,但愿这不是真情!
皇帝和百官竟自惹火烧身!
那引诱他的人罪该万死,
居然在身上缠着浇油的树枝。
他们不住地大叫大唱,
共同走向全体的灭亡!
哦,青年,青年,
难道你不会把欢乐适当限制?
哦,陛下,陛下,
难道你不会既全能而又理智?
烈火已向森林蔓延,
火舌不断地四下乱舐,
触及到木制的托梁格板,
眼看就快要势成燎原。
灾难之大前所未闻,
不知道有谁来搭救我们。
可怜一夜间帝室的豪华峥嵘,
到明朝便成为一堆灰烬。
〔普鲁图斯〕
恐怖已经充分传遍,
现在需得着手救援!--
快发挥这根圣杖的无比威力,
打得地面震动,响彻遐迩!
你这浩茫的太空,
快用清冷的空气充满自己!
烟雾氤氲迷濛,
快来向四周弥漫飘动,
将那着火的人群罩笼!
云气天袅,奔迅和喷涌,
沛然成霖,翕然成风,
四处去发挥灭火的功用;
你们用化焦润物的雨霰,
把这场虚妄的游戏火焰
化为有光无热的电闪!--
妖魔既然对我们发难,
现在就得将法术施展。

悲剧 第二部 第一幕之御花园
旭日东升。
皇帝,廷臣上朝。浮士德,靡非斯陀,
服装整饬而不眩目;二人屈膝。
浮士德
陛下,你能宽恕那场幻火游戏?
皇帝
(挥手命二人起立。)
那样的玩笑我倒希望多有一些——
我一下子就置身在烈火丛里,
自己好象成了普鲁陀大帝。
由黑暗和煤炭构成的岩底,
不断有火花向上飞起,
从穴口中卷出千百股烈焰,
合成一个穹窿,火光闪闪。
火舌直伸到圆顶的尖端,
忽而成形又忽而消散。
通过火柱蜿蜓的遥远空间,
我瞧见激动的人民排成长串;
包围一个大圈拥挤上前,
他们和往常一样对我朝参。
我也发现有一些宫廷侍臣杂在里面,
我仿佛成了千万火精的君主一般。
靡非斯陀
陛下,你果然是当之无愧!
四大元素都承认你功德巍巍。
你已经尝试过驯服的火焰,
何妨再跳进大海的狂澜;
只要你一踏上珍珠充斥的海底,
四周围立即涌现出庄严境地:
澄绿的波涛上下晃荡,
紫色边缘构成璀璨的华堂,
而将你环拱在中央,
无论你走向哪方,宫殿也随同前往。
就连墙壁也具有生命,
飘如箭疾,动荡不停。
海中精怪都涌向新奇的柔和之光,
但只能远视,而不许往里直闯。
五彩的金龙蜿蜒戏水,
凶狠的鲨鱼枉自裂开大嘴。
现在陛下被宫人环绕固然逍遥,
但是你未曾见到过海底的热闹。
其实你并没有和心爱的人儿分离:
那好奇的纳莱德丝诸女正姗姗来迟。
她们走近这华丽的水晶宫殿,
最年幼的又恋又怯和鱼儿一般,
年长的苔蒂丝颇为聪明,
一见面便同你,贝勒乌斯第二,握手和亲吻——
然后你再把奥林普的宝座攀登——
皇帝
虚无缥渺的地方,我责成你去:
要登那个宝座还太早一些。
靡非斯陀
至尊的陛下!你已占有大地。
皇帝
多好的运气把你带到这边,
莫不是直接来自《天方夜谭》?
倘使你也象谢赫娜扎德那样娓娓不倦,
我保证给你晋爵加官。
尘世间常引起我无比烦恼,
你得准备着时时为我效劳。
宫内大臣
(匆忙登场)
陛下,我实在料想不到,
在我有生之年能上奏这个喜报,
使我感到无比荣耀。
请陛下细听根苗:
所有的欠账都一笔勾销。
高利贷者不再伸出魔爪,
我真摆脱了地狱般的苦恼;
在天上也未必如此逍遥。
兵部大臣
(急忙跟上)
欠饷已分期付清,
全军从新整顿,
雇佣兵精神抖擞,
连酒家和侍女也笑脸迎人。
皇帝
瞧你们多么心情舒畅!
脸上的皱纹也一扫而光!
你们走来的步伐何等匆忙!
财政大臣
(出场)
请垂询这两位立功的人!
浮士德
事情应由首相奏闻。
首相
(慢慢走近)
我暮年何幸而躬逢其盛——
请静听和传阅这命运攸关的公文,
它把一切忧患变成了太平!
(宣读)
“为发钞事,各宜知晓:
这是价值一千克隆的钞票。
帝国内埋藏有无数财宝,
都作为钞票的确实担保。
国家正准备开辟财源,
宝藏发掘,立即兑现。”
皇帝
我看这是胡闹,这是莫大的欺骗!
谁胆敢在这儿把联名冒签?
犯这样的罪行,岂能不加惩办?
财政大臣
请你回忆!是御笔亲自签名,
就在昨夜,陛下扮演大神潘恩,
首相和臣等上前奏本:
“际此隆重盛典,
为民福利,伏乞御笔署签!”
签署后就在昨天夜晚,
让魔术师赶制了成千上万。
为了使万民同沐皇恩,
臣等立即将钞票依次盖印:
分为十三十、五十、一百四等。
陛下想象不到人民多么欢欣。
瞧瞧你的城市吧,原来死气沉沉,
而今却熙来攘往,无比繁盛!
御名固然久已造福世界,
但从未受到人民如此爱戴。
这签字使人人皆大欢喜,
其余的文字都是多余。
皇帝
老百姓真会把这当作十足的金银?
可用这支付军队和百官的工薪?
我虽然觉得奇怪,也只好任其通行。
宫内大臣
要控制这流通的东西势不可能,
它们快如闪电,四散飞奔。
兑换店都敞开大门:
每张钞票可以自由兑换金银,
至于打点折扣,那是本等。
钞票从那儿流到肉铺、面包店和酒馆:
半个世界似乎只想到吃喝乐玩,
另一半又在服装上斗巧争妍;
成衣匠在缝,衣料商在剪。
遍酒肆在“皇帝万岁”声中酒如喷泉,
又烹又煎,杯盘声叮当不断。
靡非斯陀
谁单独在人行道上漫步前进,
会碰见浓装艳抹的美貌佳人;
她用华丽的孔雀羽扇遮着一只眼睛,
向我们嫣然一笑,对票儿大为垂青;
钞票胜过机智和巧辩的本领,
转瞬间便可博得极缠绵的爱情。
你何苦携带那荷包和钱囊:
一张票儿极容易怀里收藏,
再加上情书一封更觉便当。
牧师虔诚地把它带入教区,
兵士临阵逃难,应变顺机,
乐得减轻腰缠不费气力。
陛下,宽恕我这下愚,
似乎把崇高的事业往小处贬低。
浮士德
冻结不用的财宝无量,
都深藏在帝国的土壤,
任凭什么远大思想,
都打不破估计财富的可怜框框;
尽管幻想高飞远扬,
再努力也弄不到这种数量。
只有洞察地利的博学之士,
才配对无限的事物抱着无限信仰。
靡非斯陀
不用金银珠宝而用纸币,
行使便利是人人皆知;
既不用讲价,也不用更换,
可以任意陶醉在酒地花天。
你要金银,随时都可兑现,
如果不行,就去开掘一些时间。
开出了金链和金盏,
拍卖后立即按票额偿还,
让那些毒骂我们的怀疑者丢脸。
人们用惯了纸币就不要别的东西。
从今后在帝国各地,
珠宝、黄金、纸币都绰绰有余。
皇帝
帝国感谢你们带来崇高的福利;
酬劳应尽可能与功绩等齐。
我把本国地里的宝藏委托你们,
你们成了宝物的最高贵的管理。
你们熟悉广大的秘藏所在,
要凭你们吩咐才许开采。
二位宝藏卿务必同心协力,
愉快地履行你们的高贵职司,
要把地上和地下联成一气,
万众一心才永保幸福无虞!
财政大臣
我们中间不会发生无聊的争执,
我欢迎魔术师作我的同事。
同浮士德退场
皇帝
我现在把钞票分赐每个廷臣,
每个人须说出怎样使用资金。
侍臣
(领受着)
我要过得快活,舒适而惬意。
另一待臣
(同样)
我立即给情人购买项练和戒指。
内臣
(接受着)
从今后我要喝好上一倍的佳酿。
另一内臣
(同样)
口袋里的骰子已在使我发痒。
司旗
(慎重地)
我将清偿田地房屋的债务。
另一司旗
(同样)
这是宝物,我把它和别的宝物储存在一处。
皇帝
我本希望你们有干新事业的兴趣和勇气,
可是认识你们的人容易猜透你们的心意。
我看得分明,尽管宝物的光辉闪闪,
你们一个个到头来还是故我依然。
弄臣
陛下在颁奖赏,也请让我沾点恩光!
皇帝
你活转来了,又要去瞳黄汤。
弄臣
这魔术票儿!我实在莫名其妙。
皇帝
我倒相信,你不会把它用在正道。
弄臣
又有票儿飞下,我不知道怎么着手。
皇帝
赶快拾去!它们归你所有。
(退场)
弄臣
我到手了五千克隆!
靡非斯陀
你又复活了,两只脚的酒桶?
弄臣
我常常走运,但从来比不上今天。
靡非斯陀
你简直乐得浑身大汗。
弄臣
请看这儿:这真是值钱的东西?
靡非斯陀
你尽可以拿去购买口腹所需。
弄臣
我也能购买田地,房屋和牲畜?
靡非斯陀
不成问题!尽管购买,包你满意。
弄臣
也能买到府邸 ,林苑和钓溪?
靡非斯陀
不言而喻!
我愿看见你摆出老爷架子!
弄臣
今天晚上我准在梦里成了大财主!(退场)
靡非斯陀
(独白)
谁还怀疑咱们的傻子饶有风趣!

悲剧 第二部 第一幕之幽暗的走廊
浮士德靡非斯陀
靡非斯陀
你为什么拉我进这黑暗的走廊?
难道那里面还不够欢畅?
对那些拥挤杂沓的文武百僚,
大可以开玩笑耍点花招。
浮士德
你不必对我重弹老调!
那样的调儿你过去曾弹过多遭。
你现在躲躲闪闪,走来走去,
无非是避免回答我的问题。
但是我不能终止,
宫内大臣和侍臣都在催逼。
皇帝陛下传下圣旨,
立即要看海伦和巴黎斯;
这是千古男女的典范,
要形象鲜明地呈现在眼前。
赶快去办!我不好背弃我的诺言。
靡非斯陀
你轻率地答应,未免荒唐。
浮士德
伙伴,你不曾考虑周详,
你的魔法把我们引到何方;
咱们既然使他有了钱,
就应该再让他娱乐一番。
靡非斯陀
你妄想事情可以咄嗟便办;
咱们在这儿是站在更险的阶梯,
你蓦然闯入素昧平生的领域,
结果必然落得名不符实。
你以为海伦容易召唤,
就象咱们搞魔术票儿一般——
要是魑魅魍魉,魔女妖姬,
头脑臃肿的侏儒,我立即效力;
可是用魔鬼的情妇来冒充海伦,
纵不挨骂,也难以为情。
浮士德
又来这套陈腐的调门!
你总是叫人捉摸不定。
你是一切障碍的制造人,
每种方法都要索取新的酬金。
我知道,你念几句咒语立即奏效,
一转身你就会把海伦带到。
靡非斯陀
异教民族与我是风马牛不相及,
他们居住在自己的地狱里;
不过法子倒有一个。
浮士德
那就快说,别再耽搁!
靡非斯陀
我不愿把更高的神秘揭穿——
女神们庄严地居住在岑寂的宫殿,
周围既没有空间,更没有时间;
要说出她们的情形十分为难。
那就是母亲们。
浮士德
(惊愕)
母亲们!
靡非斯陀
你觉得毛发悚然?
浮士德
母亲们!母亲们!听来十分稀罕。
靡非斯陀
的确如此。女神们为你们凡人所不知,
也不愿被我们提起名字。
要到她们的住处势必深透九幽,
这得怪你自己对她们有所需求。
浮士德
朝着哪儿走?
靡非斯陀
没有道路!
从来无人行走,也不可行走!
无路可求,而且也无法请求!
你是不是作好打算?——
毋须开锁,毋须拔去门闩,
岑寂逼得你团团打转。
你对荒凉和寂寞有何概念?
浮士德
你说话还是别兜圈子;
经过很久的时间过去,
我又在这儿嗅到巫厨的气味。
难道我不曾和尘世打过交道?
不曾空洞地学,空洞地教?——
但凡我根据所见直言不讳,
人们就加倍地大声反对。
为了避免种种麻烦,
我宁愿寂寞而逃避到荒原。
但我又不能完全遗世而独立,
所以终于和魔鬼结伴相依。
靡非斯陀
倘使你游泳过大洋,
欣赏到浩茫无际的景象,
纵然随时有灭顶的祸殃,
却可看见前赴后继的波浪。
你定会见到一些情形:
或风平浪静,海豚在碧海中游泳,
或云气氤氲,丽天的日月星辰;
但在永恒空洞的遥远之境,
你将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音,
也找不到牢固的据点可以栖身。
浮士德
你说话象是第一个神秘向导人,
专门愚弄忠诚老实的后生;
恰恰相反。你遣我去到空虚,
我却在那儿增加本领和气力,
你把我当作一只猫儿,
专为你去火中取栗。
咱们且看下文,说走就走!
我希望在你那虚无中寻得万有。
靡非斯陀
在你和我分手以前,我得夸你几句,
我看出你明白魔鬼的心意,
请拿去这把钥匙!
浮士德
这个小小的玩意儿
靡非斯陀
你好好拿着,不可轻视!
浮士德
它在我手中长大!闪闪发光!
靡非斯陀
你就会明白,可用它干出什么名堂。
钥匙会探测出正确的地点,
跟着它去:它引你去和母亲们见面。
浮士德
(战栗)
去到母亲们那儿,好象给我当头一棒!
这究竟是个什么词儿?我不愿听到人讲。
靡非斯陀
你竟那么小器,听不惯新的名词?
难道说,只爱听已经听过的东西?
其实你早已看惯了千奇百怪,
听点新名词是毫无妨碍。
浮士德
在麻痹中寻求幸福非我所愿,
战栗是人性中最好的一面;
世人虽然已对它冥顽不灵,
激动后却可以悟彻非常的事情。
靡非斯陀
那就请你下降,也可以说是上升!
横竖一样。你离开已成形的东西!
而进入形象解体的国境!
欣赏久已不复存在的东西!
纠缦缭绕似浮空的云气,
挥动钥匙,莫让它们挨近身体!
浮士德
(兴奋地)
好啊!我握紧钥匙,感到新的气力,
放开胸怀,去着手伟大的业绩。
靡非斯陀
一座烧红的宝鼎将向你表明,
你已达到深而又深、深不可测的底层。
宝鼎的光华照着你看见那些母亲:
她们或坐、或立、或行,恰如其分。
这是在造形和变形,
在永恒意义上维持永恒,
四周围飘浮着万象众生。
她们看不见你,只看见幻影。
危险得很,务必要镇定心神,
笔直地向前走近,
用钥匙去触那个宝鼎!
浮士德用钥匙作一种
坚决的命令姿势。
靡非斯陀
(端详着他)
这样就成!
宝鼎向你靠近,作为忠实的仆人;
幸福将你托起,你便安然上升。
在她们未发觉以前,你已携鼎回转,
你一但将鼎带到这里,
便可从夜之国中将英雄美人召唤,
于是你成为第一个冒险的好汉:
大功告成,而且是你的贡献。
然后再按照魔法泡制,
宝鼎的烟雾将化作诸般神。
浮士德
现在怎样动身?
靡非斯陀
全心全意往下沉;
顿脚下降,上来时也把脚顿。
浮士德顿足下降。
靡非斯陀
但愿那把钥匙使他称心如愿!
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依然回转。

悲剧 第二部 第一幕之灯火辉煌的宫殿
皇帝和诸侯。百官不停地上下往来。
侍臣
(向靡非斯陀)
你们答应给我们看幽灵出现的戏剧;
赶快动手吧!皇上等得十分焦急。
宫内大臣
仁慈的陛下方才问及;
别再迟延,有忤圣旨!
靡非斯陀
我的伙伴特为此事前去,
他已经知道如何办理;
这得闭门静中实验,
下功夫苦心钻研;
谁想把“美”这种宝贝发掘,
就需要哲人的秘法,至高的艺术。
宫内大臣
你们使用什么艺术,听凭自便,
皇上只要你们把一切办理完善。
金发女子
(对靡非斯陀)
先生!请听我讲,瞧我这无瑕的脸庞,
可是到讨厌的夏天就不是这样!
那时长出无数赤褐色的斑点,
把白净的面皮密密麻麻地遮满。
请你行点方便!
靡非斯陀
多可惜呀!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宝宝,
五月里发斑疮像一只花猫!
可取青蛙卵和蛤蟆舌加上水煮,
趁十五夜的满月下蒸溜不可马虎;
下弦时将它均匀地涂在脸上,
春天到来,斑点就会褪光。
棕发女子
许多人都涌来把你赞扬,
我也请求你给个药方!
一只生冻疮的脚不好跳舞和游玩,
就连和人打招呼也不方便。
靡非斯陀
那就允许我踩你一脚!
棕发女子
这只有情侣间才作兴这个。
靡非斯陀
我踩一脚,姑娘!有更大的意义,
一个人害什么病就用什么药医!
以脚医脚,也适用于其它部分。
来吧!当心!请你不必回敬。
棕发女子
(叫喊)
哎唷!哎唷!火辣辣地疼!踩得多狠,
好像是只马蹄。
靡非斯陀
你的病已经痊愈。
今后你可去尽情舞蹈,
吃饭时用脚在桌下和情人勾挑。
贵妇人
(挤上前去)
我的痛苦太大,让我通行!
简直疼得我五内沸腾;
直到昨天他还求我垂青,
可是今天他背离我去勾引别人。
靡非斯陀
这倒有点麻烦,不过请听我讲:
你得悄悄地靠近他的身旁,
拿这黑炭觑着方便地方,
划条线在他袖口,大衣或肩头上,
他心里定感到愧悔难当。
可是你必须立即把炭往肚里直吞,
而且不许有一滴酒或水沾唇:
就在今夜他会在你门前叹息连声。
贵妇人
这炭会不会有毒?
靡非斯陀
(发怒)
说话要讲礼数!
你寻找这样的炭得跑许多路;
它是从火葬场上拣取,
我们煽火可费了不少功夫。
侍从小臣
我在恋爱,对方却不把我当作成人。
靡非斯陀
(旁白)
我再也不知道听谁说才行。
(对待从)
你不好寄希望于太年轻的美多姣。
上了年纪的女人才珍贵你这宝宝——
(其它的人拥挤过来)
又挤来许多人!争吵得多么厉害!
我最后不得不把真话说了出来:
应付得太坏!情况已迫不及待——
哦,母亲们,母亲们!快放浮士德回来!
(向四周环顾)
殿上的灯火已经暗淡,
文武百官忽显得动荡不安。
我看他们端正地排成雁行,
穿过漫长的走道和回廊。
这时他们集合在古式的骑士堂上,
人众太多,几乎挤不下那宽阔的地方。
四周的广壁上挂满花毡,
各种武器点缀着室隅和壁龛。
我认为在这儿不用再把咒念;
幽灵自然而然地会出现在眼前。
悲剧 第二部 第一幕之骑士堂
灯光微明。
皇帝和百官已进入堂中。
报幕人
预告剧情原本是我的职司,
精灵的神秘活动却使我受到限制;
纵然根据明白易懂的道理,
也说不清情节的错综离奇。
矮凳和靠椅都近在手边,
御座设置在墙壁面前;
陛下在这儿可以舒适浏览
那伟大时代的战争场面。
君臣济济,团团坐定,
背后还密排着许多长凳;
就在幽灵出现的阴暗时分,
情侣们也有地方可以相偎相亲。
好啦,众人都已安排妥当,
准备齐全,幽灵可以出场!
(喇叭声)
钦天监
圣旨下:墙壁自动敞开!
戏剧立即上演!
施展魔术不受任何阻拦。
壁毡消失如被火卷,
墙壁分裂而向后转,
一座深邃的舞台出现,
有神秘之光对着我们照闪,
我跨上舞台的最前面。
靡非斯陀
(从提示员的洞口出现)
我从这儿希望诸位赏光,
暗中指点本是魔鬼擅长。
(对钦天监)
你既然知道星辰运转的节拍,
我的秘语你当然十分懂得。
钦天监
一座古老的寺院宏伟峥嵘,
以神秘的力量在眼前现形。
无数支柱排列森森,
好比古时阿特拉斯敢把天擎;
这样的柱头载得起岩石千钧,
只要两根就能支持大厦不倾。
建筑师
这是古典!我不能随便称颂,
倒不如说它既笨拙而又沉重。
常人爱称粗糙为精美,笨重为伟大,
我却欣赏细长的柱头高不可遮;
尖顶穹窿使得人精神凌驾,
这样的建筑才能感化我们大家。
钦天监
诚惶诚恐,接受福星照临的时辰!
魔术咒语束缚了人的理性;
却听任壮丽而大胆的幻想
自由自在地遐举高升!
现在放眼观看你们大胆要求的事情!
惟其不可能,所以才值得相信。
浮士德从前台的另一边升起。
钦天监
这是一位头戴花冠,身披法衣的奇人,
正在完成他勇敢着手的事情。
一座宝鼎随同他从空穴中升起,
我仿佛已闻到鼎内的氤氲香气。
他准备祝福这场丰功伟迹,
接下去你们就看见千载难逢的东西。
浮士德
(显得庄严伟大)
母亲们,我谨用你们的名义,
你们坐镇在渺茫境地,
永远孤独而又群居!
生命形象环绕你们头顶,活跃而无生命,
凡是在光明与假象中一度现身,
都在那儿活动,想要维持永恒。
你们是万能而至大至公,
把它们分配给白昼的天幕与黑夜的穹窿。
一部分纳入和惠的生命途径,
一部分被大胆的术士所搜寻;
术士慷慨施予,满怀信心,
让每人看到他想看的奇妙事情。
钦天监
灼热的钥匙刚一接触到鼎面,
雾气立即笼罩空间;
雾气悄悄袭来和浮云一般,
延伸、凝集、缭绕、交错而又分散,
这才看出驱神役鬼的手段通天:
云雾变幻,乐声随起!
从缥缈的乐音中涌出不可名状的东西,
余音袅袅使一切都有了旋律。
梁柱和斗拱也发出声响,
我觉得全寺院都在歌唱。
雾气下降,一位美好的少年郎
从轻纱薄中走出,步履安详。
我的提示就此为止,不必再说他的名字:
难道谁不认识英俊少年巴黎斯!
巴黎斯出现
贵妇人
哦,蓬勃的青春力量多么灿烂!
第二贵妇人
就和蜜桃一样多汁而新鲜!
第三贵妇人
线条细致、甜蜜而饱满的嘴唇!
第四贵妇人
你大概是想从那样的酒杯中啜饮?
第五贵妇人
他虽不文雅,却很好看。
第六贵妇人
他尽可以再伶俐一点。
骑士
我觉得出现在这儿的是个牧童,
决不像王子,也全不懂得礼节雍容。
另一骑士
得啦!这小子裸着半身倒还漂亮;
咱们倒要看他穿上甲胄究竟怎样!
贵妇人
他躺下去,显得柔软而舒适。
骑士
你坐在他的膝上大约也会适意?
别的贵妇人
他悠然地把头靠在臂上,
侍臣
岂有此理!不许他这么放浪!
贵妇人
诸位先生对什么都爱吹毛求疵。
同一侍臣
他竟敢在御前放肆无礼!
贵妇人
他不过在表演,以为自己是单独一人。
同一侍臣
就是演戏也得礼节分明!
贵妇人
这可爱的人儿已安然睡眠。
同一侍臣
他马上就要打鼾,鼾声十分自然!
少妇
(感叹地)
究竟那烟雾中掺和有什么香气?
这对我简直是沁入心脾!
较年长的妇人
不错呀!这气味真是浃髓沦肌,
是从他身上发出!
最年长的妇人
那是发育的青春绚烂,
在少年身上调制成不死的仙丹,
大气似地向四周扩散。
海伦出现。
靡非斯陀
原来这就是她!我对她是无动于衷;
她虽然姣好,却和我胃口不同。
钦天监
我作为诚实君子只好承认:
这一回我实在无可说明。
美人出场,我只恨舌无电光——
古今来有多少人对美歌唱;
谁看见她就灵魂飘,
谁占有她就幸福无量。
浮士德
我是否还有眼睛?难道这美的源泉滚滚,
不是深深地注入我心?
我的恐怖旅程带来无比幸福的胜利,
世界以前对于我是荒芜而又空虚!
自从我作了祭司,世界成为何等形象?
这时它才值得企望,稳固而绵长!
我一旦离开你而回到原状,
生命的呼吸力量便会消亡!——
她婀娜身材曾在魔镜中现形,
已使我神魂颠倒,幸福万分,
但那不过是真美的泡影!——
我愿把一切向你献呈:
全力的激动,全部的热情,
还有倾慕、爱恋,痴心和崇敬!
靡非斯陀
(从提示员洞口说出)
你要稳住自己,不可忘掉职分!
较年轻的妇人
个儿高,体态美,只是脑袋太小。
较年长的妇人
快看她那脚,真粗笨得不得了!
外交官
在后妃当中我见到过这样的仙娥;
真说得上是从头美到了脚。
廷臣
她走近那个睡着的人,狡猾而又轻盈。
贵妇人
和那秀丽的少年郎比起来,她却丑陋得很!
诗人
男的被女的容光所照耀。
贵妇人
恩迪梦和卢娜!宛然是付写照!
诗人
完全不错!女神似乎弯下腰去,
向他俯就,吸饮他的气息:
令人艳羡煞——亲了一吻!叹为观止矣!
宫女长
当着众人!实在过于放荡!
浮士德
对于那男孩未免宠爱过当!——
靡非斯陀
快别作声!
让那幽灵任意而行!
廷臣
她悄悄地走开,脚步轻巧,男的醒了。
贵妇人
她回眸一盼!果不出我所料。
廷臣
少年惊讶!这对他是旷世奇遇。
贵妇人
但对那女人来说,却是平淡无奇。
廷臣
她又矜持地向少年回过身去。
贵妇人
我早已看出,她要他俯首称臣;
在这种情形下男人们都很愚蠢:
他大概也以为自己是她第一个意中人。
骑士
女的果然符合我的理想!说得上是仪态万方!
贵妇人
这害人精!我说她是个滥娼!
侍臣
我巴不得作那少年的替身!
廷臣
谁还能够不在这样的网里被擒!
贵妇人
这是件经过许多人手的装饰品,
连上面的镀金也已剥落殆尽。
别的贵妇人
她打十岁起就不干正经。
骑士
每人都趁机选取无上精华;
我甘愿接受这美丽的败柳残花。
学者
我已把她看清,只好坦白承认:
现在可疑之处,究竟她是假是真。
现实往往夸张过甚,
我主要是根据古文。
据古书所载,那是真情:
她特别博得特洛耶白须老者们的爱怜。
我认为记录完全符合这儿的情形,
我已不年轻,却对她感到高兴。
钦天监
他已不再是少年!而是英勇的丈夫,
将她抱紧,她无法抗拒。
孔武有力的双臂将她高举——
莫非要把她劫去?
浮士德
鲁莽的蠢材!
你胆敢这样!不听招呼!住手!实在无礼己极!
靡非斯陀
这可是你自己在表演幽灵的把戏!
钦天监
我再添上一句!按照全部经过事迹,
这出戏可称为“海伦被劫”。
浮士德
什么被劫!难道我在这儿袖手旁观?
这把钥匙不是仍然归我掌管?
它引导我通过寂聊中的恐怖和狂澜,
终于达到牢固的海岸。
这儿就是现实,我在这儿立定脚跟!
精神可以从这儿和幽灵斗争,
伟大的双重王国已经建成。
她原来远在天边,今已近在眼前!
她双倍地归我所有,我得救援。
干吧!母亲们!母亲们!请恕我胆大!
谁认识她,谁也就割舍不下。
钦天监
浮士德!浮士德!你在作啥!
他强捉住那个女子,形象已模糊不清。
他用钥匙向那少年对准,
碰着了他!哎呀!哎呀!多么不幸!
爆炸,浮士德倒地。幽灵们化为烟雾而散。
靡非斯陀
(将浮士德驮在肩上)
自作孽,不可活!让这傻瓜给我驮,
弄得来连魔鬼也倒楣不过。
黑暗,骚嚷。

悲剧 第二部 第二幕之哥特式的居室
狭隘的哥特式居室,穹窿屋顶,
浮士德从前的书斋,一切如旧。
靡非斯陀
(从幕后走出,当他揭幕回顾,可以看
见浮士德躺在一张古老的卧榻上。)
不幸的人儿啊!就躺在此间,
陷入了难以解脱的爱情纠缠!
见了海伦而魂断,
谁也不容易醒转。
(环顾四周)
我环顾上下四方,
一切都维持原样;
只觉得彩色玻璃更加无光,
到处增加了蛛网,
墨水凝结,纸头发黄,
不过一切都在原来的地方;
连那枝鹅毛笔也搁在这里,
浮士德曾用它给魔鬼签字。
对呀!有滴血还冻凝在笔管当中,
那是我从他的指头上骗哄。
对这种唯一无二的古董,
我希望大搜藏家有幸躬逢。
壁钩上还挂着那件旧式皮袍,
使我回想起以前开的玩笑,
我曾把一位少年指教,
也许他成了青年还受益不少。
我实在按捺不下这个嗜好,
再把蒙茸温暖的皮袍穿上一遭,
装成大学讲师对人夸耀,
正如人们公认为天公地道。
学者们倒懂得如何办到,
可是魔鬼却久已忘了。
取下皮袍抖动,有蝉,
甲虫和蛾子等飞出。
昆虫们合唱
欢迎!欢迎!
你这位当年的保护神!
我们载飞载鸣,
已经将你认清。
你只消暗地里
个别地栽培我们,
我们便千百成群,
跳舞着向你这阿爸走近。
肚子里的坏主意
隐藏得根深蒂固,
比毛皮上的虱子
更不容易暴露。
靡非斯陀
这些幼小生物使我意外的快活!
只消播下种子,到时准能收获。
我再抖动一下这陈旧的皮货,
又从这儿和那儿飞出一个。——
向上飞!四散开!去到千万角落,
可爱的虫儿们,你们快快藏躲:
或藏在放着陈旧箱柜的地方,
或钻进褪成棕色的羊皮纸张,
或爬入尘封的破碎瓦缸,
或栖身骷髅的空洞目眶!
在这零乱霉腐的垃圾之场,
永远适宜于虫类滋长。
(穿上皮袍)
来吧,让我的肩头再披上一次!
今天我又成了大学教师。
可是我这样自封毕竟没趣,
看哪里有承认我的人儿?
拉铃,发出尖锐刺耳的声
音,诸室震动,门户洞开。
助手
(经过阴暗的长廊蹒跚走来)
多大的声音,多猛的震荡!
楼梯在振动,墙壁在摇晃;
通过簌簌发抖的窗口,
我看出赫赫烛天的电光。
室内的地面在爆炸,
石灰和瓦砾纷纷从上落下。
各处门户本已闩牢,
却被神奇之力所抽拔。——
瞧那儿!多么令人骇异!
一位巨人披上浮士德的皮衣!
乍看他的目光和手势,
我几乎跪倒在地。
究竟是站着还是逃跑?
唉!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靡非斯陀
(招手)
过来,我的朋友!--你名叫尼科德牟斯。
助手
高贵的大人!这正是贱名,让我们祈祷吧。
靡非斯陀
这倒不必!
助手
我真高兴,你居然认识区区!
靡非斯陀
我很明白,你虽然上了年纪,
还是学生,是个白发的老成人!
学者只是好学,因为他别无所能。
有人想搭一座简便的纸牌房屋,
连最伟大的奇才也完工不成。
不过令师颇有学问,
谁不知道尊贵的瓦格纳博士的大名,
他可算得当今学术界的第一伟人!
学术界全靠他独力支撑,
使知识日积月累,不断加增。
好学之士闻风响应,
簇拥着他如众星之拱北辰。
只有他在讲坛上大放光芒,
和圣彼德手执秘钥一样,
能打开地狱和天堂。
他冠冕群伦,彪炳辉煌,
任何令闻美誉都不能和他相抗:
连浮士德的名字也暗淡无光,
因为令师的发明是并世无双。
助手
尊贵的大人,请您原谅,
如果我说话斗胆反对您的高见。
敝师完全不在乎你提的那些方面,
他的天性是以谦逊为先。
自从高贵的师祖无故隐遁,
敝师就一直是坐卧不宁;
非等到师祖回来他不安心。
这间书室照旧保存,
和浮士德博士离去以前一般光景,
它等待着他日归来的旧主人。
我本人从不敢冒昧走进——
究竟今天转了什么好运?
四周墙壁似乎都感到震惊;
门柱摇动,门闩脱榫,
不然的话,连阁下也进不了门。
靡非斯陀
令师现在何处?
领我去见他,或请他来会晤!
助手
唉,他订下非常严格的戒条!
我不知道好不好前去打扰。
他为了从事伟大的工作,
成年累月过着极幽静的生活。
他原本是学者中最孱弱的一员,
现在竟变得和烧炭夫一般,
从耳根乌黑到鼻尖,
为吹火熏红了双眼。
每时每刻在渴望大功告成,
只有火钳发出音乐的声音。
靡非斯陀
难道他连我也不许走近?
我是来促进他幸福的人。
助手退场,靡非斯陀庄重地坐下。
我刚把这位子坐定,
就从后边来了一位熟识的客人。
这一回他却是崭然一新:
会变得狂妄和骄傲透顶。
学士
(由廊上冲来)
我发现门户开放,
终于大有希望!
现在可不比从前:
活人像死人一样
在腐蚀中萎缩沮丧,
活着的时候就在死亡。
这些板壁和墙垣,
都倾斜而快下陷,
我们若不见机躲开,
一定会被压扁。
我比谁都大胆,
也不敢进去冒险。
可是今天我还要探悉什么!
多年前不是到这儿来过?
那时我战战兢兢手足无措,
是个初出茅芦的老实小伙。
我相信胡子老头儿必然不错,
把他们的空谈一再揣摩。
他们从破旧的古本,
向我胡诌一些事情,
分明连自己也不相信,
却用来浪费大好光阴。
怎么?——在那斗室的后层,
还坐着一人模糊不清!
我近看时好不惊异:
他还披着那棕色的毛皮,
的确和我离开时一般光景,
粗糙的毛茸裹着全身!
当时他显得能言会语,
因为我听不懂他的意思;
但是我今天决不受欺,
昂然地向他近逼!
老先生,如果冥河之水浑浑,
还不曾淹没你那斜垂的秃顶,
你得认清现在来的学生,
已从学院的教鞭下长成。
我看你还是故我依然;
我却今非昔比,你得刮目相看。
靡非斯陀
我颇高兴铃声唤你来前,
当年我就不曾轻视台端;
毛虫和蛹已经预言,
未来的花蝴蝶是多么翩翩。
那时你对头上鬈发和领上花边,
还怀着童稚般的快感——
你大概从不曾留过发辫?——
我看你今天的发式模仿瑞典。
你完全显得精明强干;
可是回家去切莫专横武断!
学士
我的老先生!咱们又在原地碰头;
你可得考虑革新时代的潮流,
少把模棱两可的话儿胡诌!
我们对事物有完全不同的考究。
你曾经把善良诚实的青年愚弄;
当时你毫不费力就告成功,
可是今天没人敢轻举妄动。
靡非斯陀
要对青年纯讲真理,
黄口小儿总不惬意。
但经过了许多年月日时,
他们亲身碰到过无数钉子,
那时他们以为这是自己固有的知识,
于是就称老师是个笨东西。
学士
也许说是流氓!
哪个老师肯把真话对我们当面直讲?
每人都会把事情缩小或夸张,
对待诚实孩子忽而认真,忽而扯谎。
靡非斯陀
要学习固然得抓紧时间;
我看你准备拿起教鞭。
已过了不少月和不少年,
你必然赢得了丰富经验。
学士
什么经验!不过是泡沫和灰尘!
怎能和精神相提并论!
承认吧:人们从前所知道的一点东西,
根本说来就一钱不值!
靡非斯陀
(过了一会儿)
这点我早已料到!我是个傻角,
自己也颇感到无聊和浅薄。
学士
我很高兴!你有自知之明;
你算是我碰到的第一个明白的老人!
靡非斯陀
我本来去寻找埋藏的金银财宝,
哪晓得只驮走讨厌的煤炭几包。
学士
你承认吧:你的脑袋,你的秃顶,
并不比那些废物多值几文。
靡非斯陀
(和霭地)
我的朋友,你大概还不知道,你说话多么粗暴?
学士
在德国,说话客气就是造谣。
靡非斯陀
连同转椅不断移向前台,向台下人说:
我在台上失去了光线和空气;
好不好到你们当中来暂时歇足?
学士
简直狂妄已极,你到了最坏的时期,
已经空空如也,还自命煞有介事。
人的生命活在血液之中,
谁的血液比得上青年的流动?
生动的血液产生新鲜的力量,
新生命是从现有生命创造滋长。
这儿活跃的一切,成就显然,
弱者失败,强者争先。
当我们已赢得半个世界,
你们又干出什么名堂来?
还不是磕睡,冥想,做梦,考虑,计划一大堆!
果然,老耄好比是寒热症候,
冻得人可怜地簌簌发抖。
一个人过了三十年纪,
差不多等于已经死去。
像你这样的人最好是趁早拉去斩首。
靡非斯陀
魔鬼在这儿也无话可说。
学士
只要我不愿,也就没有恶魔。
靡非斯陀
(旁白)
魔鬼回头就要叫你难过。
学士
这是青年人崇高的天职:
世界在我创造以前还属空虚!
是我引太阳从海里升起,
月亮和我一起旋转盈亏。
来日方长,前途似锦,
大地青青,欣欣向荣。
在最初的那夜,凭我指点,
满天星斗顿显得光辉灿烂。
除我而外,谁还有力量
把你从庸俗而狭隘的思想中解放?
但是我自由地听从默默心声,
快活地追随着内在光明,
突飞猛进,精神抖擞,
光明在前,黑暗在后。
(退场)
靡非斯陀
妄人,让你去跋扈飞扬!——
省悟时你会愧悔难当:
不管谁想得愚蠢或聪明,
哪一椿不是前辈想过的事情!——
不过我们也不会受到损害,
过几年情形将要更改:
葡萄汁发酵虽然涩口,
到头来终于酿出美洒。
面对台下不拍手的年轻观众
你们听我说话始终冷淡,
好孩子,我对你们是听其自然;
但要想想:魔鬼总比你们年老一点,
你们到老时就会懂得他的语言!
悲剧 第二部 第二幕之中世纪风格的实验室
种种繁琐笨重的器械,供奇怪目的之用。
瓦格纳
(在灶旁)
刺耳铃声在响,
震动了煤烟熏黑的垣墙。
事情虽属渺茫,
却不会久违由衷的期望。
黑暗处已经在隐隐发亮,
在长颈瓶的中央,
像燃烧着生动的炭火一样,
对呀,简直和红宝石一样辉煌,
从幽暗中闪出电光。
一道白色毫光出现!
哦!但愿我这回不再失闪!——
哎呀,上帝!是什么响声来自门边?
靡非斯陀
(进来)
欢迎吧!我是怀着好意进门。
瓦格纳
(胆怯地)
欢迎这时吉星照临!
低声
但请你务必屏息禁声!
一件辉煌的工作就要完成。
靡非斯陀
(更低声)
究竟什么事情?
瓦格纳
(更低声)
正在造一个人。
靡非斯陀
造人?你把什么样的一对情侣
关在那烟雾弥漫的黑洞里?
瓦格纳
绝对不是!通常流行的造人方式,
我们名之为无聊的把戏,
生命从而跃出的脆弱之点,
从内向外迸发的和谐之力,
既取又与,严格描摩自己,
先占有近的,后占有远的东西,
这些都失去了它的价值;
即使兽类对此还感到欢喜,
但我们人有伟大的天资,
将来应有更高、更高的起源才是。
转向灶头
快瞧!在放光!--希望已见分晓,
我们混合数百种原料,
——混合至关重要——
将造人原料从容调好,
把它装进圆瓶,外封泥胶,
蒸馏以适度为妙,
这件工作完成得静静悄悄。
又转向灶头
快要成形!混合物质活动得更加显明!
信念也愈来愈逼真:
被礼赞为造化的神秘品,
我们敢于凭智慧加以陶甄,
平常为造化有机地构成,
我们则使其逐渐地结晶。
靡非斯陀
长寿人自有许多经验,
世界上任何重物对他都不新鲜。
我在江湖上流浪多年,
结晶的人物倒也常见。
瓦格纳
(一直注视圆瓶)
在上升,在发光,在聚合,
转瞬就会停妥。
伟大的企图开始总像疯魔;
我们将来对“偶然”非嘲笑不可,
将来也必有思想家精心创作,
造出一个脑子能够很好思索。
仔细看着圆瓶出神
玻璃瓶发出美妙之力的声音,
瓶中物质浊了又清,终要定型!
我看见一个可爱的男性小人,
模样儿玲珑透顶。
我们和世界还要奢望什么更多的东西?
现在秘密已见天日:
请倾听那种声音,
它成为音调,成为语言,朗朗分明。
霍蒙苦鲁斯
(在瓶中对瓦格纳说:)
喏,阿爸!你好吗?这不是开玩笑,
来吧,亲热地把我搂在你的怀抱!
但不可太紧,以免玻璃炸爆。
这是事物的本性:
自然物感到宇宙不够容身,
而人造品则要求封闭得紧紧。
(对靡非斯陀)
你这位调皮的表兄台也在这儿?
我感谢你来得正是时机。
多好的运气引你进入屋里;
我既变成人,就得做些事体。
我打算立即把工作围裙拴紧,
你颇在行,请给我指出捷径。
瓦格纳
再说一点!我一直感到羞惭;
老老少少都向我提出问题一长串。
比如说:还没有人领会得出,
灵魂和肉体这么巧妙地配合,
永不分离,牢固胶着,
可是日子越来越难过。
于是乎——
靡非斯陀
闲话少说!我宁愿把问题倒过:
为什么男人和女人势如水火?
朋友,你对这方面是很难猜度。
现在可作点事体,小人儿正跃跃欲试。
霍蒙苦鲁斯
要作什么事情?
靡非斯陀
(指点一扇侧门)
快在这儿表现你的才能!
瓦格纳
(只顾朝瓶里看)
的确,你是个最最可爱的后生!
侧门自开,可以看出浮士德躺在榻上。
霍蒙苦鲁斯
(惊异)
呀,了不起
瓶从瓦格纳手里滑出,飘浮在浮士
德头上,照射着他。
环境多幽美!茂林中一派澄彻的泉水!
众美姝,千娇百媚,在水边脱衣!
愈看愈令人神驰不己。
其中有一人亭亭玉立:
她是伟大英雄的后代,也许是神的苗裔。
她已把脚伸入透明的水里,
娇躯中的生命火焰徐徐吐露,
浸润在柔软的水晶一般的涟漪——
可是鼓翼的嚣声何其迅疾?
蓬蓬扑扑,扰乱水面,不再是一平如砥。
少女们都畏怯而纷纷逃避,
只有女王从容自如,俯首含睇,
怀着矜持的女性欢娱,
瞧着天鹅之王亲狎地在她膝间偎依,
它似乎对此十分熟悉——
蓦然间有一阵雾气升起,
好似纱幕罗帷一般厚密,
遮掩了那最扣人心弦的一出。
靡非斯陀
你真会信口开河,
人小鬼大,果然不错。
我却什么也看不出——
霍蒙苦鲁斯
我相信你说得不错。你来自北方,
在蒙昧的中世纪诞生成长,
习惯于骑士和僧侣的龌龊勾当。
你又焉能放开你的目光!
只有在黑暗中你才出色当行。
(环顾四周)
石壁发黄,发霉,发臭,令人作呕,
尖顶穹窿,涡形装饰,实在卑陋!--
这人一旦醒来,新的灾难临头;
他定然立即一命归幽。
林泉,天鹅,裸体闺秀,
这些才是他寤寐以求;
这个地方怎能叫他习惯!
连我这随遇而安的人也不耐烦。
赶快把他转移地点!
靡非斯陀
这样办倒使我喜欢。
霍蒙苦鲁斯
是战士就遣上战场,
是姑娘就引到舞场,
这样就一切妥当。
此刻我忽然想起:
古典的瓦卜吉司之夜就是今日:
最好是将他送去,
包管他如鱼得水。
靡非斯陀
这样的事儿我从未听人说过。
霍蒙苦鲁斯
它又怎能传进你的耳朵?
你认识的妖魔都是浪漫,
真正的妖魔必须古典。
靡非斯陀
那末,我们前往何方?
我已经在讨厌古典的同行。
霍蒙苦鲁斯
西北是你娱乐之区,撒旦,
我们这回却要航行到东南:
彭纳渥斯河奔流在广大的平原,
有树丛,森林,幽静而润泽的港湾;
平原一直向山谷延展,
新旧的法沙路斯就在上边。
靡非斯陀
哎呀!去你的吧!
给我把暴君与奴隶的斗争抛在一边!
翻来复去,使我不胜厌烦;
一次未完,另一次又重新开演。
没人知道,那是阿斯摩兑斯,
他躲在背后挑唆指使。
他们相争据说是为了自由权利;
但仔细看来,还是奴隶反对奴隶。
霍蒙苦鲁斯
人类的天性是好勇斗狠!
每个人必须尽可能保卫自身,
从幼年起直到长大成人。
现在的问题是怎样使此公复原,
你如有办法,就请你试验;
如其不行,就让我来承担!
靡非斯陀
布落坑的把戏倒可以依次演习,
可是异教徒的门儿对我始终紧闭。
希腊人都是些不中用的东西!
他们用放纵的肉感来使你们着迷,
引诱人心明目张胆地犯罪,
而我们的犯罪却显得鬼鬼祟祟。
你看,现在该怎么办才对?
霍蒙苦鲁斯
你平常并不懦弱,
我只消把帖撒利的女巫提说,
你便明白我指的是什么。
靡非斯陀
(露狠亵状)
帖撒利的巫女!不错!
这是我打听已久的人物。
要夜夜和她们同居,
我倒认为并不快活;
不过去拜访一下未尝不可——
霍蒙苦鲁斯
给我那件大衣,
用它来包裹骑士!
这布片会和从前一样如意,
驮着他和你在上空飞驰;
我就在前面发射光辉。
瓦格纳
(胆怯地)
还有我呢?
霍蒙苦鲁斯
喏!喏!
你留在家里作最重要的事体。
翻阅古代的羊皮纸,
按规定把生命要素搜集,
仔细地拼凑成无缝天衣。
你要考虑物质,更要考虑变化不已!
这时我已把部分世界游览,
也许会发现i字母头上的一点。
这样就实现了伟大的目标,
怎样的努力得到怎样的酬劳:
黄金,荣誉,地位而且体健年高,
还有学识,道德——也许都不缺少。
别了!别了!
瓦格纳
(悲戚地)
别了!我心里觉得悲戚。
我担心再也见不着你。
靡非斯陀
现在就向彭纳渥斯河迅飞!
表弟台的确不可轻视。
对观众
天下事实在离奇,
到头来我们还是依靠自己制造的东西。
悲剧 第二部 第二幕之古典的瓦卜吉司之夜
法沙路斯战场
天气阴晦
爱利希多
我是爱利希多,阴郁的巫女,
和往常一样来赴今夜的恐怖宴会;
我并不可憎,却被无聊的诗人骂得体无完肤,
他们永不停止对别人的毁誉——
我仿佛看见遍山谷的烟幕如翻白浪,
这是忧愁恐怖之夜的残余景象。
人世间历尽了多少沧桑!
永远循环着成败兴亡!
谁也不肯把国土向别人奉让,
总是以力征取,以威统治,而必保家邦。
一个人不能在内心上克制自己,
就极容易去支配他人的意志,
使其符合己意而骄横放肆。
这儿出现过一个伟大的实例:
武力曾经抵抗过更强的武力,
自由的美丽花环被纷纷撕碎,
统治者的头上戴着僵硬的月桂。
在这边,马格鲁斯缅怀往昔的赫赫声威,
在那边,凯撒候命运天平的下坠!
他们互相较量,世人却知道胜利属谁!
烽火喷射赤焰而辉煌,
战场上发出斑斑碧血的返光,
夜间稀有的神奇光亮,
招来希腊的神话人物逐队成行。
篝火周围尽是奇形怪象,
或安然坐正,或往来傍徨——
月轮未圆,但已清光朗朗,
徐徐上升,将柔辉四散扩张;
帐幕的幻影消逝,火焰吐出蓝色光芒。
是什么流星忽然掠过我的头顶?
奇辉四射,照耀着一个实体的球形。
我发觉那东西还有生命。
我对人有害,不宜接近生人,
这使我吃亏而蒙受恶名。
那东西正在下降,我还是回避要紧!
(退场)
飞行的人物在上空
霍蒙苦鲁斯
我环绕这火焰和阴森地面
再作一次飞行;
瞧那原野和山谷之间
弥漫着一片妖氛。
靡非斯陀
我恍如通过古式的幽窗,
望见北方的混乱和恐怖现象;
这儿也如同我的故乡,
满目尽是魑魅魍魉。
霍蒙苦鲁斯
快瞧!那儿有一个高长的女人
在我们面前大步前进。
靡非斯陀
她瞧见我们在空中飞行,
故而吓得胆战心惊。
霍蒙苦鲁斯
让她大步前进吧!--
你还是卸下你的骑士是正经;
他立刻就会苏醒,
因为他在幻境中寻求生命。
浮士德
(接触地面)
她在哪里?
霍蒙苦鲁斯
我们说不出,
不过也许可以在这儿问出原故。
你趁天色未明以前,
趁早把各个火堆依次寻遍。
一个人连“母亲们”都敢探索,
就再也不会遇到什么困难。
靡非斯陀
我在这儿也应该出把气力;
却不知道做什么更好的事体对咱们有利,
我看还是各人穿过火堆,
去把冒险试上一试。
小人儿,快使你的灯儿发声发光,
咱们再联合起来往前直闯。
霍蒙苦鲁斯
那就让它发光,那就让它出声。
玻璃瓶发出响声。光芒强烈地照射。
现在快去看新奇的事情!
浮士德
(独白)
她在哪里?——暂且不追根究底!
纵然这土地不曾载过她的玉趾,
纵然这波浪不曾荡涤她的娇躯,
那末,这空气一定传达过她的言语。
我来希腊这儿是凭借一种奇迹!
立即觉出所踏的地皮,
有新的精神充沛我这梦中人的四肢,
我好似安特乌斯泰然卓立。
我发现这儿有极奇异的事物会集,
必须认真探究火焰迷宫的曲折离奇。
(退场)
悲剧 第二部 第二幕之彭纳渥斯河上游
靡非斯陀
(四下探视)
当我漫步在火堆丛里,
觉得完全置身在陌生的境地:
几乎到处都是裸体,只间或有人穿着衬衣,
司芬克斯寡廉,格莱弗鲜耻,
前前后后映入眼底,
无不是有毛有翼的东西——
我们虽然也存心卑鄙,
可是这些古董未免过于刺目一些;
这得按照最新的意义来处理,
而且给以种种时髦的外衣——
多讨厌的家伙!但我不便表示厌恶,
作为新的来客只得有礼貌地招呼——
美丽的佳人,贤明的老翁,让我祝福!
格莱弗
(沉浊的喉音)
我是格莱弗,不是老人!
谁也不愿听别人以老相称。
每个词儿都有其起源的词根:
灰色、苦闷、乖戾、厌恶、坟墓、狰狞,
在语源学上词根相近,
听起来使我们生嗔。
靡非斯陀
话别说得太离题,
你可喜爱尊号“格莱弗”的词根是“攫取”。
格莱弗
(同上,以下同)
不成问题!词根既然证实,
虽时遭谴责,但更被称许;
尽管去攫取王冠,黄金和少女,
攫取者多半得到福神的护庇。
蚂蚁
(巨形的)
你们提到黄金:我们搜集了许多,
秘密地埋藏在洞穴和岩阿;
却被阿里马斯彭探出,
把金子搬到远方而嘻笑呵呵。
格莱弗
我们要叫他们坦白。
阿里马斯彭
但不便在自由的欢乐之夜!
到了明天一切都会耗光,
我们这回成功大有希望。
靡非斯陀
(坐在司芬克斯们的中间)
我在这儿厮混既容易而又情愿,
因为我懂得各人有各人的算盘。
司芬克斯
我们发出神怪的声音,
你们便把它化为形体,
现在自报姓名,让我们仔细把你认识!
靡非斯陀
人们给予我许多名字——
这儿有不列颠人吗?他们素喜游历,
爱寻访战场,瀑布,颓垣败壁
和一些霉臭的古代遗址;
这儿正是他们值得寻访的目的。
他们也会证实:在旧式的戏剧里,
人们称我为“原始的罪孽”。
司芬克斯
为什么对你这样称呼?
靡非斯陀
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什么缘故。
司芬克斯
也许不错!你可懂得一点天文?
对现在的时辰有何说明?
靡非斯陀
(仰望)
星斗交辉、皓月朗朗,
我乐意呆在这亲热的地方,
借你的狮皮暖我身上,
好高骛远会使人上当,
搞隐语和字谜倒还差强。
司芬克斯
其实你说破自己,就算得是个哑谜。
我试把你的本质仔细分析:
“善人和恶人都少不了你,
对善人你是甲胄,磨练刺击,
对恶人你是帮闲,胡作非为。
而两者都使宙斯大神感到有趣。”
第一格莱弗
(沉浊的喉音)
这个人我不欢喜!
第二格莱弗
(更沉浊地)
他对我们打着什么主意?
两者
这讨厌的家伙在这儿太不相宜。
靡非斯陀
(粗野地)
你大约以为客人们的指甲爬搔,
赶不上你那锐利的兽爪?
那就不防试上一遭!
司芬克斯
(温和地)
你尽可以留在这里。
不过你终竟会从我们中间逃避;
你在自己的家乡是踌躇满志,
可是,如果我没有弄错,这儿不会叫你称心如意。
靡非斯陀
凭你上半身人体倒还使我动兴,
可是瞧你下半身兽体实在叫我寒心。
司芬克斯
你这骗子快痛切地忏悔罪孽,
因为我们的前爪雄健有力;
你长着一只萎缩的马蹄,
在我们当中不会叫你适意。
赛伦们在空中唱序曲。
靡非斯陀
在白杨河边的树枝上,
是什么鸟儿在摇曳歌唱?
司芬克斯
可要当心!连最优秀的人物
也曾被这种歌声所征服。
赛伦们
唉,你们同流合污,
丑陋与怪异为伍!
听呀,我们成群飞来,
把和谐的歌音倾吐;
这与我们赛伦的身份相符。
司芬克斯
(以同样的调子嘲笑她们)
快迫使她们下降!
她们在树枝当中
把恶毒的鹰爪隐藏,
如果你们侧耳倾听,
她们就会把你们抓伤。
赛伦们
莫憎恶!莫嫉妒!
我们汇集最纯洁的欢乐,
向普天下散播!
在海洋,在大陆,
表现兴高彩烈的态度,
博得人人赞可。
靡非斯陀
听来倒也新鲜别致,
喉管和丝弦并举,
声音和声音交织。
我早已失去吟唱的本事;
这声音虽然聒我的双耳,
却打不进我的心坎里去。
司芬克斯
别谈什么心坎儿!这是瞎吹:
一只皮口袋已经发霉,
倒和尊容十分相配。
浮士德
(走近)
妙不可言!目睹使我称心:
鄙陋之中富有伟大磅礴的特征。
我已经预感到顺利的命运;
这真挚的目光使我想起古人!
(指司芬克斯们)
奥迪普斯曾立在她们面前!
(指赛伦们)
乌力斯见了她们曾用麻绳自缠!
(指蚂蚁们)
它们储藏了极珍贵的宝物,
(指格莱弗)
被她们忠诚地保护无误!
我觉得有新的精神流贯四肢,
伟大的形象引起伟大的回忆。
靡非斯陀
平常你对这些早就唾弃不顾,
现在却觉得它们对你大有益处;
当一个人在寻求情侣,
连对妖魔鬼怪也欢迎备至。
浮士德
(向司芬克斯们)
诸位女士请回答一声:
你们当中有谁见过海伦?
司芬克斯
我们没有活到她出世的日子,
最后几个被赫尔库勒斯杀死。
你不妨向希隆探询此事,
他在鬼怪出没之夜四处奔驰;
要是他肯帮助,你就可以明白底细。
赛伦们
好机会不可坐失!——
乌力斯曾和我们一起,
并未掉头不顾而去,
他讲述了许多故事;
如果你肯光临敝邑,
移玉至绿色的大海之湄,
我们将和你畅谈心曲。
司芬克斯
贵人,你千万不可上当!
你不必像乌力斯那样自绑,
却听我们进忠言将你阻挡;
只要你找到崇高的希隆,
你就明白我们对你说的话不会落空。
(浮士德走开)
靡非斯陀
(厌烦地)
是什么东西飞鸣而过?
简直快得没法看出,
而且始终一个接着一个,
将使得猎人莫可奈何。
司芬克斯
只有冬天的风暴堪与比拟,
连阿西德斯的箭簇也追赶不及。
这是迅飞的史丁法里斯,
长着鹰嘴和鹅足,
用咯咯的鸣声向人敬礼。
它们很想加入我们的团体,
充当我们的同宗亲戚。
靡非斯陀
(畏怯地)
还有别的东西夹在当中唧唧发声。
司芬克斯
对这个你不用吃惊,
那是勒尔纳蛇的头,
已和身子分离,还不甘落后——
你说:究竟你们作何打算?
为什么显得惶惶不安?
你要到哪儿?悉听尊便!——
我看,那边的合唱使你迷恋。
你就去吧,不用勉强!
去招呼一些娇滴滴的娘行!
拉弥恩是迷人的女妖,
惯会嘴边巧笑而腹里藏刀,
她们为沙蒂洛斯所爱好;
有山羊脚一类的人大可以去和她们胡闹。
靡非斯陀
你们留在这儿吗?我回头再来奉看。
司芬克斯
是呀!你去和轻浮的人儿结伴!
我们从古埃及以来久成习惯,
坐镇在这儿已有好几千年。
你得注意我们的位置:
我们规定太阴和太阳的日子。
坐镇金字塔前,
充当各民族的审判,
不管洪水、和平与战乱,
从不改变我们的容颜。
悲剧 第二部 第二幕之彭纳渥斯河下游
河周围有沼泽,水精宁芙们环绕其间。
彭纳渥斯
摇曳吧,萧萧的芦苇!
吹息吧,葭获的姐妹!
轻盈的柳枝袅娜迎风,
颤动的白杨语声细碎,
这一切打破了我的梦寐!——
瑟瑟灵风吹醒了我的神智,
悄悄地震撼着上下四围,
把我从波流和安息中唤回。
浮士德
(走近河边)
如果我听得分明,就不得不信,
从灌木丛林,
从枝条交错的绿荫背后,
发出一种酷似人类的声音。
水波似乎在向人絮语,
微风也使人披襟解愠。
宁芙们
(向浮士德)
请在这儿卧倒,
这样于你最好,
好在清凉之中,
恢复四肢疲劳,
也好享受安息,
它常对你回避,
我们萧萧瑟瑟,
不断向你低语。
浮士德
我是清醒的呀!让她们自便,
无比的姿态嫣妍,
在那儿呈现在我眼前。
我从内心里感到妙不可言!
究竟是回忆?还是梦幻?
你曾经这么幸福过一番。
穿过稠密而颤动的树丛中间,
新绿中泻出一派流泉,
听不出琮琮潺潺;
泉源来自四方八面,
汇合成宜浴的浅浅清渊,
水光儿明彻可鉴。
壮健的妙龄女性,
玉体在水镜中俯仰横陈,
加倍地耀得人双目难睁!
她们载嬉载游,三三两两,
泅水奋进,涉水惶惶,
终于娇声高呼,水战一场。
我本当对众美欣赏,
在这儿尽情把眼福饱尝;
可是我的心神不断前闯。
目光犀利地透过重障:
在那葱茏的绿荫深处,
绰约地隐藏着崇高的女王。
奇妙呀!天鹅也结队成群,
以庄严纯洁的姿态,
从港湾向这儿游泳,
悠然地遨游,我我卿卿,
但又有自豪而自得的神情,
看那头和喙摇摆不定!--
其中有一只超群出众,
仿佛在夸示自己的英勇,
迅速离开鹅群而破浪乘风;
它浑身的翎毛竖立蓬蓬,
在水上搅得波翻浪涌,
直向那神圣的所在猛冲——
余鹅则浮来浮去,
舒徐地闪灼着霜毛玉羽,
一会儿又引吭吵闹不已,
以转移那些娇怯女郎的注意,
使她们只顾到自身的安全,
而忘了对女王的效忠服役。
宁芙们
快快倾听,姐妹们,
向河岸的绿阶靠近!
要是我听得分明,
仿佛是马蹄得得的声音。
不知道究系何人,
在传送今宵的急信!
浮士德
果然有蹄声匆匆。
连大地都在震动。
且朝那边望去!
机缘难遇,
难道我唾手可取?
哦,这真是奇妙无比!
有人朝这儿纵马行近,
好像是位智勇双全的豪英,
骑在白马上眩人目睛——
我如其没错,已经认出了他:
他便是斐丽娜之子,鼎鼎大名!--
留步,希隆?留步!我有事奉恳——
希隆
有啥事情?有何见示?
浮士德
请稍留玉趾!
希隆
我不惯休息。
浮士德
那就请你把我带去!
希隆
骑上背来!我可以随便问你:
到何处去?你在这儿岸边伫立,
我愿意渡你过河去。
浮士德
(骑上背去)
随你驰行吧,我永感盛意!——
卓绝的伟人,高尚的教师,
你教育出英雄人物扬名当世,
比如阿尔哥船上的一批勇士,
还有构成诗人世界的一切权威。
希隆
过去的事儿不必再提!
连巴娜丝作教师也失面子;
弟子们到头来各行其是,
仿佛压根儿就没受过教育。
浮士德
你遍识百草的名字,
洞悉根株的妙理,
使伤者止痛,病者痊愈,
我全心全力拥抱你这名医1
希隆
若有英雄在我身边负伤,
我懂得为他处方和医治;
可是后来我已将医术放弃,
把它传给了巫婆和僧侣。
浮士德
你真是伟大人物,
不肯听半句谀词,
始终在谦逊回避,
表现得平淡无奇。
希隆
我看出你娴于词令,
同样地会奉承王侯与平民。
浮士德
可是你得向我承认:
你见到过同时代顶天立地的伟人,
追随崇高典范而建立殊勋,
半神似地严肃度过一生。
屈指数这佼佼群英,
你认为谁算得出众超群?
希隆
阿尔哥船上的济济群英,
各人有各人的真实本领,
他们凭着天赋的才能,
彼此截长补短,相辅相成。
若论少壮和美好,
狄俄斯库伦兄弟位列前茅。
要说当机立断,急公好义,
波雷亚斯兄弟堪称第一。
说到深思,刚毅,多智善谋,
当然是雅松,而且深得女性的恩宠。
奥尔斐斯始终温和而沉静,
他鼓动琴弦使众人荡魄消魂。
千里眼林奎斯目光炯炯,
不分昼夜,使圣船通过暗礁和海滨。
只有同心协力才能战胜危险,
一人从事则须众口称赞。
浮士德
你为什么毫不提起赫尔库勒斯?
希隆
唉!你切莫勾起我的怀思!——
我不曾见过费波斯,
也不曾见过阿勒斯和赫尔美斯;
我却亲眼见到这天挺英姿,
叫人膜拜不止。
他是位天生的君王,
少壮时便神彩飞扬,
臣事他的兄长,
也拜倒那些绝色的娇娘。
该亚生不出一双,
赫贝未把他引进天堂;
歌咏不足以摹其声色,
石雕也难以塑其形象。
浮士德
雕塑家尽管惨淡经营,
也表现不出他那龙虎精神。
你已经谈过超群男子,
现在再谈谈绝色佳人。
希隆
什么!女性的美毫不足道,
呆板的形象常常显得无聊,
我只赞赏这样的阿娇,
她从内心涌现出快乐逍遥。
美丽本身原是幸福;
我曾把海伦背负,
那种妩媚风流谁也不能抗拒。
浮士德
你曾经驮过她?
希隆
是呀,就在我的背上,
浮士德
我已经意乱心慌,
何幸而得附骥的殊赏!
希隆
她抓牢我的头发,
就和你现在一样。
浮士德
哦,我简直快要发狂!——
请你细讲那种情况:
她是我唯一爱慕的对象!
你从何处背她来又背往何方?
希隆
这个问题容易解释:
那时多亏狄俄斯库伦兄弟见义勇为,
从强盗手中解放了这小妹妹。
但是强盗们不甘失败,
鼓起勇气又从后赶来。
姐妹们往前逃窜,
却被爱内西斯的沼泽所阻拦;
狄氏兄弟徒涉,我冲波泅到彼岸,
她才从背上跳下,脱离危险;
她抚摩我潮湿的鬃毛,巧啭莺簧:
感谢得伶俐可爱,不卑不亢。
多么动人哟!豆蔻年华已使老年人神往!
浮士德
她才十岁年纪!——
希隆
我看这是文人弄笔,
骗了你也骗了他们自己。
神话上的女子与众不同:
诗人凭艺术想象来加工。
她不到成年,更说不上老,
盈盈体态百媚千娇。
幼年被人拐诱,年长被人追求,
总之,诗人们不为时间所掣肘。
浮士德
但愿她不受时间的制限!
阿希尔在斐莱和她见面,
也超越了一切时间。
反抗命运而争得的爱情,这幸福才算希罕!
难道我怀着千百种相思,
无力使绝代佳人再世?
她那永恒的品质堪与诸神相比,
伟大而又温柔,崇高而又婉丽。
你看见她在当时,我看见她在今日。
美到令人销魂,美到使人着迷!
我的心灵和肉体都被牢系:
得不到她,我宁愿一死。
希隆
异邦客人,你为人如此执迷,
在神界中未免显得发痴。
不过今天你碰着运气,
因为每年只有很少几时,
我去看望曼陀,埃斯库拉卜的亲女,
她暗中祷告,向父亲哀诉,
为了保持他们的荣誉,
必须纯洁医生的宗旨,
切不可乱投虎狼之药致人于死。
她在巫女帮中最讨我欢喜,
并不丑怪惹厌而是乐善好施;
你若在她家逗留些时,
她会用草药把你从根治愈。
浮士德
我毋需医治,我的心灵磅礴有力,
若被医治,我便和常人一样可鄙。
希隆
莫错过灵泉疗疾的时机!
快下背来!我们已到了目的地。
浮士德
请你明言,在这恐怖的夜间,
你踏着浅滩,将我带到了什么地点?
希隆
罗马和希腊曾在此地争战,
右是彭纳渥斯河,左是奥林普山,
最大的帝国沉没在沙土中不见:
国王逃窜,市民凯旋。
快向上看!就离这儿不远,
月光中矗立着永恒的神殿。
曼陀
(正在殿内梦呓)
马蹄得得渐行近,
殿前神阶起回声,
想是半神来光临。
希隆
果然被你猜准!
快睁开你的眼睛!
曼陀
(醒来)
欢迎!我知道你必然光降。
希隆
你的神殿却也依然无恙!
曼陀
你老还是不倦地奔走四方?
希隆
你依然是深处殿堂,
我却喜欢东奔西闯。
曼陀
我静待着,让时辰旋转。
这位是谁?
希隆
他是被邪恶的夜晚,
旋涡似地卷到此间。
他在追求海伦,
神智有些疯颠,
却不知道哪儿去和怎么办;
埃斯库拉卜的疗法于他最为安全。
曼陀
贪图不可能的人,我倒喜欢。
希隆已远远离去。
进来吧,大胆的人儿,你应当欢喜!
这条黑暗走廊直通贝瑟封娜的住地。
她在奥林普的空洞山麓,
悄悄地偷听不许外传的祝福。
我曾把奥尔斐斯偷领进去;
奋勇!果敢!更好地利用时机!
(同下)
悲剧 第二部 第二幕之彭纳渥斯河上游
同上
〔赛伦们〕
来投入彭纳渥斯河流!
拍水以嬉,宜泳宜泅,
宛转清歌歌不休,
唤起那不幸的人儿回首。
无水,幸福也归乌有!
我们成群结偶,
急忙向爱琴海前游,
好把千百种欢乐追求。
地震
〔赛伦们〕
波涛喷沫而掉头,
不顺河床往下游;
地底震动,河水断流,
岸崩洲裂,雾涌烟浮。
我们快逃吧!大伙儿一起走!
以免得大祸临头。
走吧!尊贵的嘉宾,
去赴海滨宴会把乐寻。
那儿有微波拍岸,
涟漪徐起,闪烁如银;
那儿的月色加倍清明,
照耀我们如醍醐灌顶!
那儿的生活自在随心。
这儿有提心吊胆的地震;
快走吧,每个聪明人!
这地方实在可怕得难忍。
〔赛斯摩斯〕在地底咕哝和喧嚷
再使气力向外推,
肩膀着劲向上抬!
我们便达地面上,
一切都得让道来。
司芬克斯们
多么讨厌的震颤,
多么可怖的景象!
不断摇摆,不断动荡,
好像打秋千一样颠狂!
实在叫人难以承当!
不过即使地狱把一切夷为平壤,
我们的位置也不会改样。
现在有穹窿上升,
真是稀有的奇景。
依然是那个鬓发斑白的老人,
为了帮助产妇临盆,
造成了岱罗斯岛,
使它涌现出波心。
他奋臂,弓身,
推挤,压榨,努力使劲,
就像阿特拉斯一样神情。
他举起地层、草地、土壤,
连同砂砾、泥沙、粘土,
以及河岸下的安静河床。
他横穿过谿谷,
把平静的地皮撕破一大方。
精神抖擞,永不疲倦,
好比喀里亚提德高可擎天;
他端起一座沉重无比的石坛,
在地下就举到胸前;
可是他不能走远,
因为司芬克斯坐镇在上边。
赛斯靡斯
这完全靠我独力促成,
世人终会向我承认;
倘使我不摇撼翻腾,
世界哪能有这般美景?
那边矗立着山岳峻嶒,
刺破寥廓的浩浩苍冥,
倘使我不向上推进,
哪能如画般美妙动人!
从前我当着黑暗和混沌
在这最高的祖先面前夸耀逞能,
而且还加入蒂坦之群,
抛球似地掷出贝梁和奥萨二座山岭。
我们凭着方刚血气一味蛮干,
直玩得生了厌烦,
最后给巴尔那斯加上冠冕,
顽皮地安上两座山巅——
阿波罗在山上留连忘返,
和幸福的缪司神唱和结伴。
就连朱比特和他的雷电,
我也连座位一起擎上半天。
现在我以巨大的努力
从地底钻出地面,
并向快乐居民大声召唤:
走向新生,切莫迟延。
司芬克斯们
突兀的高山矗立在面前,
如果不是我们亲眼看见
它怎样从地底涌出地面,
会认为这是自古已然。
茂密的森林向外延展,
层岩和叠嶂不断增添;
司芬克斯却处之泰然,
坐镇神位不容扰乱。
〔格莱弗〕
黄金片儿黄金箔,
穿透岩隙光煜煜。
莫让宝物被抢劫!
蚂蚁们,快快动手来扒掘!
蚂蚁们合唱
就像巨人,
推起山岳,
迅往上奔,
尔辈捷足!
在此穴中,
出出进进,
任何屑末,
也值保存!
细大不捐,
必须发现,
四方角落,
迅速寻遍!
密集之群,
往来营营,
只运黄金,
不管山岭!
〔格莱弗〕
进来!进来!只管堆积黄金,
我们用利爪将它护定;
这是极好的门闩,
最大的宝物也保证完全。
皮克梅恩
我们确实定居这个地方,
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这样,
因为我们既然是在这里,
也就不问来自何处!
人生的娱乐场所,
任何地方都无不可;
有空隙暴露在岩石中间,
侏儒立即在那儿出现。
男女侏儒加快努力,
对对都是模范夫妻;
乐园的情形不明底细,
不知道那时是否如此。
不过我们认为这儿极好,
感谢我们的吉星高照;
大地母亲欢喜生殖,
不管在东还是在西。
〔拇指人〕
大地母亲多劬劳,
一夜之中生宝宝,
还将生出小僬侥,
寻得的同类也一样小。
侏儒长老
赶快前来!
舒适就席!
迅速工作!
以快不以力!
趁时局和平,
把铁厂建立,
为了军队,
制造盔甲和武器!
你们全体蚂蚁,
一齐着力,
给我们把金属收集!
还有你们拇指人,
数多人小,
即听命令,
搬取木材!
垒集成堆,
秘火燃烧,
烧炭出窑!
〔元帅〕
佩上弓箭,
抖擞精神出发!
在池塘旁边,
给我把苍鹭射下。
它们筑巢累累,
得意自鸣,
弓劲箭疾,
来个一网打尽,
好把羽毛收拾,
为咱们装饰盔缨!
群蚁和拇指人
谁来将我们救援!
我们炼出钢铁,
他们打成铁链。
要想挣脱逃走,
又还不是时间,
只好委曲求全,
伊俾库斯的玄鹤们
喊杀声连惨叫声!
惶惶然展翅飞腾!
叫声凄厉,呻吟惨痛,
直达鹤唳的高空!
它们都被杀尽,
池水也给鲜血染红。
逞贪得无厌的欲望,
掠夺苍鹭的珍贵翎毛,
颤巍巍插在头盔上炫耀,
这些臃肿蹒跚的恶獠!
鹤类弟兄们,
你们是飞渡重洋的大军,
我们号召你们起来报仇雪恨,
为了这个切身的事情。
切莫吝惜血与力,
誓和丑类战斗到底!
鹤唳长空而四下飞散。
〔靡非斯陀〕在平地上
北国巫女我颇会操纵,
但对这异邦的精灵我却无所适从。
布落坑山毕竟是舒适的乡土;
到哪儿我都能应付裕如。
老妪“伊尔惹”坐在石上替我们守护,
高岩上的“亨利”兴致勃勃,
“打鼾人”虽然在叱责“贫困”山麓,
千百年来这一切依然如故。
可是这儿叫人行立傍徨,
是不是脚下的地皮正在膨胀?——
我悠然地穿过平滑的山谷,
蓦然间有座山岗从背后冒出,
虽然还算不得是座高山,
却已高得把司芬克斯同我隔断。
这儿有几处篝火燃烧,
照耀着山谷下边十分奇妙——
原来是一群美多姣卖弄妖娆,
她们蹁跹起舞,若即若离。
悄悄前去!偷情是我的惯技,
不管哪里,总可以捞到一点东西。
〔妖女拉弥爱们〕引诱靡非斯陀
快些,快些!
快快前行!
时而搔首伫立,
呢呢絮语不停!
真是开心,
把那老色鬼
朝我们这边引诱,
要使他吃够苦头。
他步伐蹒跚,
跌跌撞撞,
踉踉跄跄。
我们东躲西闪,
他一个劲儿地拖着腿,
跟在我们背后打转。
〔靡非斯陀〕停下来
真是倒楣!我这傻瓜又受了骗!
从亚当以来一直是上当的笨蛋!
人倒是老了,何曾变得聪明?
难道你吃够苦头还不死心?
谁都知道,那是些压根儿没用的人,
纤腰楚楚,粉面盈盈,
全没些儿健康的成份,
用手把握,四肢便成齑粉。
我知道,我看见,我也摸到
可是魔笛一吹我又跳起来了。
〔拉弥爱们〕停步
停下!他在考虑,迟疑,停步;
逗逗他,别让他逃出我们的掌握!
〔靡非斯陀〕前进
前进吧!何必陷入疑惑的罗网。
踌躇不前;
倘使没有魔女,
魔公有谁肯干!
〔拉弥爱们〕十分妩媚地
我们环绕这位英雄旋转,
他定把心坎儿里的爱情
倾吐给一位女伴。
〔靡非斯陀〕
趁这朦胧的亮光,
你们的确显得是娇滴滴的娘行,
我倒不愿把你们毁谤。
〔恩普塞〕直闯进来
也别对我叱责!
让我也加入你们的行列!
〔拉弥爱们〕
我们团体里有她实在多余,
她一到场总是破坏游戏。
〔恩普塞〕向靡非斯陀
阿姨恩普塞向你致意!
我是长有驴脚的亲戚,
你仅仅有一只马蹄,
不过,表兄台,我祝你百事顺遂!
〔靡非斯陀〕
原来我以为这儿都是陌生人,
绝没有想到遇见近亲;
这须得翻阅一本古文:
从哈茨到希腊常有仲昆!
〔恩普塞〕
我是说到就行,
会得种种变形;
现在为了向你致候,
我在脖子上戴上驴头。
〔靡非斯陀〕
我看出这些人儿
十分重视亲谊;
可是随你千看万看,
驴头我觉得太不顺眼。
〔拉弥爱们〕
别理睬这讨厌的妇人!
她总是来大煞风景;
随你什么美好的东西,
她一来便扫地无余!
〔靡非斯陀〕
尽管这些娘儿们温柔苗条,
我总觉得她们全不可靠;
在那玫瑰般的庞儿后边,
我担心一下子原形出现。
〔拉弥爱们〕
试一试吧!我们人数众多。
抓着机会!看你运气如何,
这头彩你切莫放过!
要猎艳就少说废话,
你是个蹩脚的冤家。
大摇大摆走来,装腔作势!--
现在他混入我们的队里:
让我们挨次地抛弃面具。
把真象对他显示!
〔靡非斯陀〕
我选中了最美的一个女娃——
拥抱她
啊,倒霉!才是干枯的扫帚一把!
捉住另一个
这个怎样?——这面孔叫人难受!
〔拉弥爱们〕
别自作多情!难道这配你还嫌不够?
〔靡非斯陀〕
这个小乖乖我倒想扣留——
一条晰蜴从我手里甩走,
发辫儿象蛇一样滑溜。
我转身捉住一个长子——
却抓着葡萄藤杖一枝,
杖头是个松球!
怎么办呢?还有一个胖子,
也许我会尝到一点甜头!
这是最后一次,放大胆量!
真说得上又肥又壮,
东方人会出高价补偿——
哎呀,糟糕!马勃菌一爆为两!
〔拉弥爱们〕
快快四下分散!
摇晃飘荡和闪电一般!
漆黑一团围绕着这闯进的魔汉!
形成一个捉摸不着的可怕圆圈!
好比蝠蝙在无声鼓动翅膀,
他要走出却没那么便当!
〔靡非斯陀〕发抖
我并不变得聪明一些;
北方是无聊,这儿也没趣,
南北的魔怪都一般离奇,
人民和诗人也荒谬无稽。
方才这儿的化装晚会正巧,
也和别处一样是淫荡的舞蹈。
我向娇美的化装队里抓去,
抓着的东西却使我浑身起栗——
我倒也甘愿欺骗自己,
只要时间能够持久一些。
迷惘在石堆当中
我到底在哪儿?这导向何方?
原来的羊肠小径却成了一片瓦砾场。
我来时道路平坦,
现在有危崖当前。
上升和下降徒劳往返——
司芬克斯何处再见?
这样异想天开我实在不敢:
一夜之间就冒出一座山峦!
我管这叫作魔女的新奇驰骋:
竟把布落坑山携带随身。
〔奥雷亚斯〕从天然岩上说
上这儿来吧!我的山年代久远,
原始的形态始终不变。
你应对这崎岖山路表示心折,
它是平都斯延伸的最后支脉!
当庞佩尤斯越我而逃,
我就是这样巍然屹立。
那边的山不过是幻景,
雄鸡一鸣便消失得无踪无影。
我常见到这类海市蜃楼,
旋生旋灭,转瞬间又化为乌有。
〔靡非斯陀〕
向你致敬,尊贵的山头!
摩空的橡树荫蔽四周。
连最皎洁的月光
也不能把浓荫穿透——
可是有一星亮光从树丛边穿过,
精华隐隐,依稀闪灼。
这是多么不寻常的奇遇!
果然不错,是霍蒙苦鲁斯!
打哪儿来,你这位小小的伙计?
〔霍蒙苦鲁斯〕
我到处飘浮不定,
颇想真实地诞生,
巴不得撞破这个玻璃瓶;
但是照我迄今所见的情形,
却不敢贸然向那里面投进。
有句体己话儿请你听:
我在跟踪两位哲人!
只听他们嘴里“自然!自然!”一叠连声,
我不愿离开他们,
他们一定知道世上的事情,
我大约最后也会弄清:
究竟走哪条最好的途径。
〔靡非斯陀〕
这要靠你自力更生!
因为凡是魔怪所在的地方,
哲学家也受欢迎。
他为了在人前卖弄本领,
立即胡诌出一打新的妖精。
你不经迷误不会聪明,
要成形只有依靠自己才行!
〔霍蒙苦鲁斯〕
不应当轻视善良的劝告。
〔靡非斯陀〕
那就请吧!咱们以后再瞧。
二人分手
〔阿那萨果拉斯〕对泰勒斯说
你的意见顽固,总不服输;
难道还要证明才使你信服?
〔泰勒斯〕
水波总是随风赋形;
可是它避开岩千仞。
阿那萨果拉斯
岩石是由火气形成。
〔泰勒斯〕
生物产生于滋润。
〔霍蒙苦鲁斯〕在二人中间
让我来紧步后尘!
我自己渴望诞生。
阿那萨果拉斯
哦,泰勒斯,难道是你在一夜之间
用稀泥造成了这样一座山峦?
〔泰勒斯〕
大自然及其滚滚的川流,
不分昼夜,时刻不息,
它调节着万类的赋形,
就在宏大处也不施暴力。
阿那萨果拉斯
可是瞧这儿!地中心的熊熊烈火,
狂啸的蒸气喷薄而出,
冲破平地的古老地壳,
立即产生出新山一座。
〔泰勒斯〕
这样下去还有什么发展?
山既然出现,看来倒也妥善。
争来争去不过白费时间,
无非是牵着人们的鼻子转。
阿那萨果拉斯
遍山头涌现出蚁人无数,
他们在岩穴缝中聚族而居,
有侏儒,蚂蚁,拇指人,
还有其他细小的活动东西。
对霍蒙苦鲁斯
你从没有壮志雄心,
只过着隐居的有限一生;
如果你习惯于统治人民,
我就封你为一国之君。
〔霍蒙苦鲁斯〕
请教泰勒斯先生有何高见?
〔泰勒斯〕
我对此不愿进言;
与小人为伍,只能做出小事,
与大人为伍,小人也成大观。
往那儿看!玄鹤云集成了黑压压一片!
它们威胁着仓惶的人群。
也将威胁那一国之君。
它们运用利喙和钩爪,
向下扑击那些僬侥细人;
一场浩劫已经赫赫降临。
群小本不该包围太平池沼,
杀死苍鹭以夺取翎毛。
可是腥血横飞的弹雨,
激起了鸟友的重重愤怒:
血债要用血来还,
索血债声讨侏儒。
现在盾牌、头盔和枪矛究有何用?
苍鹭翎毛于侏儒也成了一场空。
那些拇指人和蚂蚁四处藏躲,
已在动摇,逃窜,眼看就全军覆没。
阿那萨果拉斯
停了一会儿,庄严地说。
我迄今只能把下界事物赞扬,
在当前情形下我转向上方——
你这位长春不老的女神,
一身而具三名,一体而赋三形,
我为了人民的痛苦向你祈请,
迪雅娜,卢娜,赫嘉德!
你胸怀开阔,思虑渊深,
你雍容娴雅,奔放热忱,
张开你阴影中可怕的深坑,
显示出当年的威力毋需符令!
稍停
这么快就被听见?
我的祈求
已达上天,
竟把自然秩序扰乱?
女神的圆型宝座渐渐降临,
越来越大,迫近我的眼睛,
这声势实在可怖惊人!
它的紫色火光在冥晦中翻腾——
咄咄逼人的大圆啊,别再逼近,
你将埋葬海陆和我们世人!
难道帖撒利的魔女
果然曾唱渎神的魔曲将你蛊惑,
诱你离开轨道而下落?
在尘世酿成奇灾异祸?——
光明的圆盘四周开始阴暗:
突然间破裂,闪光而火花四溅!
多厉害的噼啪声!多剌耳的咝咝声!
还有烈风迅雷夹杂其间!--
我俯伏在宝座之前,
请恕罪吧!是我召来了灾难。
俯伏在地
〔泰勒斯〕
这人所见所闻实在异想天开!
我却不知道我们遇到什么祸灾,
同他的感受完全合不上来。
我们承认目前的时刻疯狂,
可是卢娜在原座上安然无恙,
和从前一样摇曳生光。
〔霍蒙苦鲁斯〕
瞧那些侏儒的住处:
圆圆的山头如今变成尖突!
我感到有猛烈的碰撞,
岩石从月中坠落地上;
刹那间玉石俱焚,
敌和友同样被压成齑粉。
我不得不赞扬这种本领,
一夜之间创造出如此奇景;
从山顶直到山麓,
虽然完成了山峦的建筑。
〔泰勒斯〕
安静些!那不过是些幻象,
卑劣的丑类都已灭亡,
幸好你未曾去作国王。
现在你去参加快活的海上宴饮,
那儿在盼望和欢迎嘉宾莅临。
共同退场
〔靡非斯陀〕攀登在相反的一面上
我只好沿着悬崖石级而上升,
在盘根错节的古檞树中间蹭蹬!
咱们哈茨山上的松香
有些沥青味儿,我最欣赏;
还有硫磺……可是在希腊人这里,
丝毫也闻不到这种气息;
不过我怀着好奇心去寻根究底:
他们用什么把地狱的孽火燃起。
〔德里亚斯〕
你在本国确实道地的聪明,
可是在异乡就显得不够机伶。
你别一心只想到自己的家乡,
对圣檞的威风要表示敬仰。
〔靡非斯陀〕
人爱想到离开的地方,
住惯了便成为天堂——
可是请你告诉我那儿洞里,
蹲在微光中的是三个什么东西?
〔德里亚斯〕
那是福基亚登!如果你不胆寒,
不妨上那儿去和她们攀谈!
〔靡非斯陀〕
这有什么不敢!--仔细看去,大吃一惊!
我尽管自负,却不得不承认: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畸形,
甚而比阿尔劳纳还叫人恶心!
谁要是见到这三尊怪神,
还会觉得原始受谴的犯罪
有丝毫丑陋可憎?
就连我们最阴森的地狱
也不容许她们登门;
她们居然扎根在美丽的国境,
这地方早荣膺古典的令名!--
她们在动,似乎觉察到了鄙人,
发出吸血编蝠一般啾啾的叫声。
福基亚斯之一
姊妹们,把眼睛给我,让我看看,
是谁胆敢走近咱们的神殿!
〔靡非斯陀〕
最尊敬的女士们!允许我和你们接近,
三倍地向你们致祝福的深情!
我虽然和你们素昧平生,
但是论起来我们有点瓜葛之亲。
我拜见过年高有德的尊神,
曾向奥普斯和蕾亚深深致敬;
就连你们的姊妹行,混沌之女巴尔岑,
我昨天或者前天还见到她们;
可是我从未见过你们这样的女英!
现在我不再饶舌,深感不胜荣幸。
〔福基亚斯们〕
听这妖精说话,似乎倒很知趣。
〔靡非斯陀〕
可是没有诗人将你们赞美,真叫我惊奇。
你们说吧,究竟什么原因产生这个漏洞?
我在图画中从未见到过你们的尊容!
雕刻家的凿刀本该对你们施工,
别一味地只把幽诺,巴娜丝,维娜丝之流吹捧!
〔福基亚斯们〕
我们三人沉没在寂聊和静默的黑暗之中,
从来不曾想到这个上头。
〔靡非斯陀〕
这怎么成?你们索居离群,
这儿瞧不见别人,别人也瞧不见你们!
你们必须住在那样的地方:
那儿豪华与艺术各擅胜场,
那儿每天逞奇斗巧,快步前进,
大理石的英雄塑像栩栩如生,
那儿——
〔福基亚斯们〕
住口,别激发我们的六欲七情!
纵然听你说得天花乱坠,又何补于我们?
我们生于黑暗,又与黑暗相亲,
几乎连我们自己相互间也辨认不清。
〔靡非斯陀〕
在这种情形下毋庸多说,
人尽可以把自己向别人委托。
你们三人合用一目一齿已经不错。
这在神话上大概也可通过。
把三人的本质合并为两个,
而把第三种形象
暂时转让给我。
福基亚斯之一
这行吗?你们有啥主张?
其余二人
试一试倒也无妨!--但眼睛和牙齿不好转让。
〔靡非斯陀〕
你们除去的恰恰是最好的部分;
这怎么能使尊容显得十全十美?
其一
你只消闭上一只眼睛,
然后突出一颗门齿,
你的脸庞儿立即变化,
完全和我们象孪生姊妹。
〔靡非斯陀〕
不胜荣幸!说变就变!
〔福基亚斯们〕
一变就成!
〔靡非斯陀〕侧面向福基亚斯
我已经变成了
混沌的宠儿!
〔福基亚斯们〕
我们便是混沌的娇女。
〔靡非斯陀〕
哎呀,丢脸!人家会骂我是阴阳人。
〔福基亚斯们〕
新三姊妹中多美的人儿!
我们有两只眼睛,两颗牙齿!
〔靡非斯陀〕
我只好去阴曹地府吓鬼,
不敢在人前现世。
〔退场〕

悲剧 第二部 第二幕之爱琴海的岩湾
月照天心
赛伦们
(分散在岩上四周,吹笛唱歌。)
从前帖撒利的魔女,
曾在阴森可怖的夜里
冒昧诱你下降。
现在你从夜空的玉阑上,
发射柔辉,照耀着微波荡漾,
无数波臣水族
万头攒动繁忙,
纷纷出来沐浴恩光!
美丽的卢娜,我们至心朝礼
请对我们大发慈悲!
纳雷斯族与特利通族
(作为海怪)
海底的水族不断叫嚷,
这声音越来越响亮,
响彻了大海茫茫!
我们快躲开惊涛骇浪,
转移到最安全的地方,
凭美妙的歌声引导前往。
瞧吧,我们欢喜若狂,
脖子上的黄金链儿闪闪发光,
还有金冠和宝石辉煌,
纽扣与佩带配对成双!
你们这些海湾的魔神啊,
这一切都是你们的果实:
沉船上的财宝被海水吞噬,
你们用歌声吸引我们来到此地。
赛伦们
明知道,清凉的海底,
鱼儿们悠然自适,
到处遨游,无忧无虑;
今天我们更想知道,
你们诸位自在逍遥,
却比鱼儿们更加活跃。
纳雷斯族和特利通族
我们还未来到这里,
已在心里想起;
兄弟姊妹们,现在快些!
今天要作个极短的旅行,
就可以得到充分证明:
我们胜过鱼儿几分。
(退场)
赛伦们
她们一霎眼就离此而去!
乘着一路顺风,
直向萨莫特拉克岛消失。
在伽比伦尊神的国土,
他们究竟想作何事?
那儿的诸神都玄妙无比,
从不知道自己是谁,
尽管自己不断创造自己。
和惠的月神,
烦你在空中停顿,
尽我们流连夜景,
莫让白昼驱逐我们!
泰勒斯
(在岸上对霍蒙苦鲁斯)
我愿引你去见纳雷斯老人,
这儿离他的洞窟已近,
不过他头脑顽固,
乖癖成性。
尘世上芸芸众生,
都惹得老怪物悼悻不平。
然而他有先见之明,
引起人人崇敬,
向他的宝座躬身;
他也救济过一些世人。
霍蒙苦鲁斯
我们不妨去试敲洞门!
玻璃和火焰未必就此牺牲。
纳雷斯
我耳里听到的可是人声?
蓦然间引起我内心的憎恨!
世俗人都想成神成仙,
不幸到头来还是故我依然。
多年来我大可以清净如神,
然而常常被迫去普渡众生;
我回顾过去所作的种种事情,
结果尽都化成了泡影。
泰勒斯
哦,海洋老人,世人都信任你;
你是圣哲,别赶我们离开此地!
你瞧这火焰虽然粗具人形,
它对你的劝告愿洗耳静听。
纳雷斯
什么劝告!劝告何尝见信于人?
世人对智慧之言总是充耳不闻。
纵然立即受到惨痛的报应,
然而始终是刚愎自信。
当巴黎斯尚未迷恋异邦的女人,
我就父执般地对他告诫谆谆!
那时他大胆地立在希腊的海岸,
我向他宣告了精神上的预见:
烟雾迷漫,火光冲天;
梁摧栋折,喊杀声喧:
特洛耶注定的末日来临,
千百年后还令人不忍卒听。
傲慢者对老人言却不肯置信,
放情纵欲,终于坠毁名城——
一具巨人尸体受尽折磨,已经僵硬,
竟自犒赏了品杜斯的兀鹰。
乌利塞斯也是这种情形!
难道我不曾预言基尔克的诡诈,齐克罗卜的可怖?
可是他犹豫不决,部下又胆大心粗,
这一切种种,何曾使他得到好处?
长年累月在海上历尽风险,
一片恩波才载他登上友岸。
泰勒斯
这态度为智者所痛心,
但贤士更要身体力行。
一星谢意便使他无比高兴,
胜过忘恩负义千万斤。
我们有件要事向你奉恳:
这男孩想要茁壮地长成。
纳雷斯
别打乱我极难得的情趣!
我今天的情形完全不同过去:
我召唤来我所有的闺女,
海之仙子,多莉丝的苗裔。
奥林普和你们的北方国土,
都不曾见过这样玲珑的美姝。
她们以妩媚的姿势,
从水龙背上跃乘纳普东的马匹,
海水与她们浑然溶为一体,
连浪花儿也似乎能浮起娇躯。
维娜丝的贝车发出五彩光华,
载来了迦拉特这个最美的娇娃,
自从基卜利斯人把我们背弃,
她便在巴福斯被奉为神。
这位和惠的女神继承了维娜丝,
长年以来占有神舆和庙市。
去吧!我正在享受天伦之乐,
不便出口伤人,心生憎恶。
去见普罗退斯!叫那怪人回答:
人是怎么形成和变化!
向着海走开
泰勒斯
我们采取这步毫无所获,
即使找到普罗退斯,他会立即滑脱:
纵然不走,最后说点什么,
一定会使人惊讶而不知所措。
你既然非求这种指示不可,
就不妨试试,另寻别路!
(退场)
赛伦们
(在崖上边)
远方所见何物?
穿波破浪直前。
转折顺着风势,
银帆一片高悬。
眉目纤毫毕现,
是乃海中女仙。
攀援下崖探访,
听彼金玉良言。
纳雷斯族和特利通族
我们手中所持,
使众皆大喜欢。
赫赫巨鳌甲壳,
显示庄严形体:
带来诸神宝像,
尔曹高声赞礼!
赛伦们
形体虽小,
威力无伦,
是沉船者的救星,
是上古代的尊神。
纳雷斯族和特利通族
请来护航神,
举行和平宴会;
吉星既然照临,
海神也不逞威。
赛伦们
舟船沉没时,
自甘拜下尘;
广施无边法力,
拯救遭难众生。
纳雷斯族和特利通族
请来了三尊神,
第四尊不肯光降;
他自命为真正神,
可代表众神设想。
赛伦们
此神对彼神,
难免肆讥剌。
汝众敬礼慈悲,
每种灾难可惧!
纳雷斯族和特利通族
原是七尊神。
赛伦们
三尊留何处?
纳雷斯族和特利通族
不知何处寻,
须问万神岭;
或有第八尊,
世人不知名。
福佑虽保证,
众神未齐临。
诸神无与伦比,
数目与日俱增。
可怜忍受饥饿的人儿,
偏爱追求难以达到的东西。
赛伦们
吾人习以为常,
不问神在何方,
在日或在月上,
祈祷功德无量!
纳雷斯族和特利通族
我们来主持宴会,
真感到光荣无比!
赛伦们
古代济济群英,
都无此种光荣,
若问何处及如何显声名:
他们取得金羊毛,
你们迎来护航神。
合唱,重复两遍。
他们取得金羊毛,
我们、你们迎来护航神!
(纳雷斯族和特利通族走过)
霍蒙苦鲁斯
我看这些丑态奇形,
好比是劣等的泥罐瓦盆;
哲人们穿凿附会,
伤透了顽固的脑筋。
泰勒斯
这正是人所贪求的东西;
钱币生锈才有价值。
普罗退斯
(隐去身形)
这使我寓言老人欢喜!
东西越稀奇越受重视。
泰勒斯
你在哪儿?普罗退斯!
普罗退斯(发出腹语,时远时近。)
在这儿!在这儿!
泰勒斯
我原谅你这滑稽老调;
对朋友却不可空口唠叨!
你在声东击西,我分明知道。
普罗退斯
(如从远处)
别了!
泰勒斯
(低声对霍蒙苦鲁斯)
他就在附近,快快放出光明!
不管他化形藏在何地,
他却和鱼儿一样好奇,
会被火光引来这里。
霍蒙苦鲁斯
我立即大放光明,
但要当心炸破这玻璃瓶。
普罗退斯
(变形为巨龟)
是什么发出这么优美的辉光?
泰勒斯
(掩蔽着霍蒙苦鲁斯)
好啦!你如高兴,可以细看端详。
略尽微劳在你却也不妨,
请现形为两脚的人像!
我们隐蔽的东西你想观光,
这就得靠我们慷慨大方。
普罗退斯
(化为高尚的形态)
处世之道,你颇擅长。
泰勒斯
变化多端,还是你喜欢的老样。
使霍蒙苦鲁斯显露出来
普罗退斯
(惊讶)
我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发光的僬侥小人!
泰勒斯
他向你请教,颇想自然长成。
据我从他身上了解,
他十分奇特,只算得一半出生:
他虽不乏精神的特质,
却全无实质的东西可凭。
至今只靠玻璃瓶给他重量,
可是他首先想成为具体的人身。
普罗退斯
你真是闺女的儿子:
在不该诞生之前就出了世。
泰勒斯
(低声)
从另一方面看也不无可疑:
我觉得他是个雌雄同体。
普罗退斯
那倒反而更加便当;
他达到什么程度就让他那样。
这儿用不着仔细思量,
你先得投身入海洋!
从小起开始发皇,
吞噬虾米和鱼秧,
就这样逐渐成长,
以形成更高的完美形象。
霍蒙苦鲁斯
这地方果然是惠风和畅,
我欣赏着草木滋长的清香!
普罗退斯
我相信你的话,极可爱的少年!
更惬意的日子还在后边。
在这狭窄的海岬上端,
香气的氛围更难言传。
我们目睹一队行列在前,
向这儿飘来,相距不远。
同我一起去吧!
泰勒斯
我也同去。
霍蒙苦鲁斯
三个古怪精灵亦步亦趋!
(罗德岛上的特尔清们乘海马和海龙,
手持海神纳普东的三叉戟登场。)
合唱
纳普东的三叉戟经我们百炼成钢,
他用来制服那惊涛骇浪。
雷车驱散了蔽天的浓云,
海面回应着隆隆的吼声;
头上的电光如金蛇乱窜,
脚下的涟波似银花飞溅;
任凭你在绝望中挣扎不已,
久经簸荡,终被吞入海底;
他今天既然把权杖交给我们——
他们就可以隆重、镇静而轻快地飘行。
赛伦们
诸君祀日神,
晴天沐神祉,
月神今夕临,
衷心致敬礼!
特尔清们
最敬爱的女神高居苍穹!
极喜欢听人称颂你的弟兄。
请你向神圣的罗德岛倾听,
那儿对日神的赞歌飘扬不停。
他开始和完毕白天的行程,
对我们凝视着火焰般的眼睛。
无论山陵、城市、海岸和波涛,
都使他欣然觉得明朗而多娇,
岛屿四周没有烟雾笼罩,
它纵然向岛上袭来,立即被光线和微风荡扫。
崇高的神化身千形百状,
或少年,或巨人,伟大与温和争光。
是我们第一批五金巧匠,
把神的威力塑造成高贵的人像。
普罗退斯
让他们歌唱,让他们吹嘘!
对于太阳神圣的生命光线来说,
死板的作品只是显得滑稽。
他们边塑造,边溶解,往来不停,
然后用青铜鼓铸成型,
这一来便以为大功告成。
其实这些骄傲者有啥本领?
诸神的宝像屹立巍巍,
一场地震便把它们摧毁——
到头来又溶化成金属一堆!
地上的经营尽管繁忙,
结果还不是自讨苦尝;
更有益于生命的则是波浪;
让普罗退斯——海豚
载你到永恒的水乡。
变形为海豚
我已经变了模样!
包你会如愿以偿:
我把你驮在背上,
使你和海洋配对成双。
泰勒斯
按你那值得赞美的要求,
创造须得从头着手!
迅速工作莫停留!
你活动要照永恒的规范,
通过千万种形式的变迁,
直到成人,你有的是时间。
霍蒙苦鲁斯骑上普罗退斯变的海豚
普罗退斯
振作精神同赴遥远的水乡,
你的生活立即豁然开朗,
在这儿你尽可以自在徜徉;
但切不可躐等而好高骛远:
因为你先得完成人体,
你的一切才算圆满。
泰勒斯
到那时功行圆满令人快意,
做当代好男儿吐气扬眉。
普罗退斯
(对泰勒斯)
大概是成为你那一类品质!
这倒可以维持一些时间;
因为在苍白的精灵之群中,
我见到你已有好几百年。
赛伦们
(在岩石上)
是何云环隐隐,
重重掩映月明?
乃是多情鸽儿,
素羽皎洁如银。
遣自巴福斯岛,
殷勤鸟使之群;
盛会今已圆满,
遐迩响彻欢声!
纳雷斯
(走向泰勒斯)
或许有夜行之人,
称月晕是大气现象;
我们精灵却另有主张,
而且是唯一妥当:
这是作伴的鸽群,
跟随我女儿的贝车航行,
它们自古以来,
就学会神奇的飞翔本领。
泰勒斯
我也认为极好的事情,
是使善良人儿感到高兴,
栖息在平静、温暖的巢里,
活泼泼地保持着悠然神韵。
卜西伦和马尔生
骑着海中的牡牛,牛犊,牡羊。
塞浦鲁斯的原始岩洞,
不被海水淹没
不受地震猛攻,
四季都吹着永恒的和风,
现在仍和泰古时代相同。
我们在幽静中识得闲趣,
守护着塞浦鲁斯人之车,
听萧萧夜声四起,
穿过轻柔的一片涟漪,
避开新来部族的注意,
引来艳丽无双的娇女。
我们悄悄工作的人物,
既不怕雄鹰和有翼的狮子,
也不怕十字和新月旗。
一任他们称王称霸不已,
一任他们纷纷争权夺利,
他们互相残杀,互相逐斥,
毁灭了多少禾苗和城市。
我们却继续前进,
迎来最娇美的女主人。
赛伦们
步履轻盈,不疾不徐,
花团锦簇,环绕贝车,
一霎时行列参差,
蜿蜒如长蛇阵势,
健壮的纳雷斯族妇女,
快上前作好准备,
迎接多莉丝的温婉女儿。
迦拉特酷肖她的母氏:
庄严不减天上仙子,
足以流芳百世;
绰约媲美人间淑女,
尤怜妩媚多姿。
多莉丝族
均骑海豚,成群合唱,从纳雷斯身旁走过。
卢娜,贷给我们以光明和阴影,
并把清辉赐给这少年英俊!
我们上前来拜求父亲,
向他介绍我们心爱的人。
(对纳雷斯)
我们冒怒涛的利齿,
拯救出这批少年,
让他们卧着芦苇和苔藓,
受阳光的温煦而醒还,
他们用热烈的接吻,
报答我们的救命深恩,
请你垂青这些善良的人!
纳雷斯
一举两得的事情值得重视:
既对别人慈悲,又使自己快意。
多莉丝族
父亲,你既赞美我们的行为,
又慨允我们应得的乐趣;
那就让我们终生紧抱他们,
在永远年青的怀里。
纳雷斯
但愿美好的俘获使你们高兴,
把这些少年郎训练成人!
不过宙斯大神独擅的权柄,
我却不能赋给你们。
浪涛将你们来回簸荡,
也难使爱情维持久长。
等到你们的痴情一旦终场,
就把他们平安地送回地上!
多莉丝族
可爱的少年郎心所珍贵,
今日里却凄然劳燕分飞:
本期望长厮守永不离背,
但赫赫神命严不敢有违。
少年们
我们是诚实的舟人子弟,
再造恩愿今后长相扶持!
从未曾领受过这般情意,
同天长共地久此心不移。
迦拉特乘贝车前来。
纳雷斯
原来是你,我的爱女!
迦拉特
哦,父亲!我真幸福!
海豚,暂停!眼前风光吸引住我。
纳雷斯
她们有的已经过去,有的正在近前,
轻盈的体态左右盘旋;
毫不管心潮起伏翻波澜!
唉!让她们也带我去吧!
那怕只看上一眼,
也可以快活终年。
泰勒斯
万岁!万寿无疆!
我简直欢喜若狂,
真和美浸透了我的身上——
万物都是由水形成!
万物都是赖水滋养!
请永远造福我们吧,海洋!
如果你不把云彩散放,
如果你不使溪涧澎涨,
不让河流来往转向,
不汇集众流而成大江,
高山、平原和世界将成何景象?
只有你才使最新鲜的生命维持久长!
回声
(登场全体环形合唱)
最新鲜的生命是从你发源!
纳雷斯
她们飘飘然渐去渐远,
再也不能够对面相看
无数人群蜿蜒,
轮舞蝉联不断,
显示出盛会后的凯旋。
但迦拉特的贝车
我还不时望见:
它像一颗明星闪闪,
穿透出人群之间;
可爱的音容若隐若现,
虽然相隔已远,
而散光浮彩一片,
依然如在目前。
霍蒙苦鲁斯
在这儿水似柔情,
一经我的光辉照映,
无不美丽动人。
普罗退斯
在这生命之津,
你那闪灼的光体
才发出美妙的声音。
纳雷斯
人群中有什么新奇奥秘,
想要在我们眼前展示?
是什么环绕贝车,在迦拉特的脚边闪耀不已?
时而强烈,时而柔和,时而甜密,
犹如爱情的脉博跳动不息。
泰勒斯
是普罗退斯诱来霍蒙苦鲁斯这个小人!——
这是恣情纵欲的象征。
我仿佛听到惊恐而低沉的呻吟:
他将撞碎在辉煌的宝座旁边,
正在燃烧,正在闪灼,快要熔成一片!
赛伦们
是什么神奇之火使我们透视波浪?
海水飞花溅沫而互相挤撞。
这样闪铄,摇曳而清辉朗朗,
诸般物体都在黑暗中运转放光。
四周的一切尽被烈火燃烧,
这是爱神在主宰而把万物创造!
赫赫海洋!滚滚波涛,
都被神火笼罩!
水功浩浩!火德炎炎!
祝福这千载难逢的历险!
全体合唱
祝福这温煦的和风!
祝福这奥秘的穹窿!
我们一起来同声高颂:
四大原素,地水火风!
悲剧 第二部 第三幕之斯巴达梅纳劳斯的宫前
海伦与特洛耶被俘女子之群登场。
潘达莉丝领导诸女合唱。
〔海伦〕
海伦,我,受尽了赞扬和毁谤,
刚从海滨登岸来到这方,
我还感到水背高拱,风涛簸荡,
化险为夷多亏得海神的恩光,
谢东风帮助我一帆力量,
从佛利基平原回到海湾故乡。
梅纳劳斯王正在那儿下边,
同最骁勇的战士一起庆祝凯旋。
可是巍峨的宫阙,你应当欢迎我回转,
你是我父王丁大洛斯当年
从巴拉斯山回来靠着斜坡兴建。
在这儿我同克莉特牟是姐妹芝兰,
还同加斯妥和玻鲁克斯一起长大游玩,
在斯巴达所有建筑中独数你辉煌璀璨。
我向你们两扇铁门致敬!
当年曾洞然开敞欢迎来宾。
从千万人中选出我的夫君,
梅纳劳斯对着我笑脸相迎。
现在再给我这夫人敞开铁门,
我理应忠实地完成国王的紧急命令!
让我进去吧!万般烦恼纠缠至今,
都一齐抛在脑后而不闻不问。
自从我当年坦然跨出这道门槛,
遵照神圣义务去朝谒基特蕾神殿,
哪料到遭受佛利基强盗的暗算。
从此后发生了许多事端,
神话变成了童话,远近流传,
节外生枝,听来实在不堪。
〔合唱队〕
哦,高贵的夫人,
莫把极高的荣誉视作等闲!
最大的幸福已为你所独占:
你那美丽的芳名已倾国倾城。
英雄的本色正是先声夺人,
尽管昂首阔步而唯我独尊;
那怕是世界上最倔强的男子,
在绝色佳人面前立即俯首听命。
〔海伦〕
得啦!我和夫主同船而回,
现在他打发我先进城来;
我猜不透他用心何在。
是把我作为妻子还是作为王后看待?
或是作为王侯的惨痛的牺牲,
以补偿希腊人长期忍受的厄运?
我被征服了,但不知道是否被擒,
不朽之神怎样决定我的名声和命运,
却叫我这美人儿捉摸不定,
瞧那些站在门边的可疑的侍从们,
他们在一旁都露出忧郁而恫胁的表情。
夫主在空船上对我已不大理睬,
没说过一句知心话儿使我开怀。
他坐在对面好像在盘算把我谋害。
当我们抵达欧罗达斯河的深湾,
前行的船头还未曾靠岸,
他发言有如奉了神命一般:
“我的战士将依次下船,
在滩上排队候我去点验。
你还是继续航行,
沿着圣欧罗达斯河的丰饶河岸,
然后在润湿的芳草地上纵马向前,
最后达到一片美丽的平原,
那便是拉克德蒙的阡陌良田,
四周围罗列着巍巍群山。
接着你跨进塔楼高耸的宫院,
把我留下的宫女们检阅一番。
有一个老年女主管聪明干练,
她会向你指出收藏的珍宝古玩;
有的是你父王遗留,有的是我集攒,
无论平时和战时都在不断增添。
你会发现一切都是秩序井然,
这是王侯具有的特权,
他回来发现宫内任何物件,
都得和出门前原封一般,
臣仆是无权加以丝毫改变”。
〔合唱队〕
源源珍宝盈庭,
令人悦目赏心!
金链垂胸,金冠加顶,
置而不用,空自尊荣。
你进去颁布命令:
快快将它们收拾齐整。
我们欣然神会心领,
看美貌与黄金珠宝争妍斗胜。
〔海伦〕
主人接着还发出如下命令:
“等你把一切收拾齐整,
就取出必要的金鼎一尊,
还有主祭者使用的一些器皿,
铁釜,金盘,还要坦平的圆盆,
都遵照神圣的祭把仪式来执行!
清水要从圣泉汲来注入匏樽。
此外还要容易燃烧的干柴,
准备停当,切莫迟延!
最后还得把钢刀磨快,
其余的一切由你去安排。”
他说了以后就催我离开;
主人未提起宰杀什么牺牲
来祭祀奥林普的诸神,
虽然是个疑团,我却不再担心,
一切事情只好听天由命,
吉凶祸福须由神意来完成。
我们尘世人有限生命,
好和歹只忍受切莫抗争。
多少次主祭者的铁斧沉沉,
举起来对准那匍匐在地的牲畜的头颈,
可是终究受阻挠未能完成,
不是敌人袭来,就是神意不允。
〔合唱队〕
未来的事儿不用担忧,
精神抖擞,
大步前去吧,王后!
祸福于人
都是突然临头;
纵然预言可怕,我们不信真有。
特洛耶烟焰弥天,
我们亲眼看见,屈辱的死亡就在目前;
而今我们却在你身边,
殷勤伺侯不倦,
仰望着红日丽天,
犹如你的美丽绝尘寰,
我们拜倒裙边,幸福无限。
〔海伦〕
既来之,则安之!我态度从容,
不再踌躇而踏进这座王宫,
我和它久别,朝思暮想而几乎把它断送,
不知何故又在眼前重逢。
但是跨越崇阶,双脚不能灵活使用,
我童年时却那样飞跃如风。
〔退场〕
〔合唱队〕
哦,诸位姊妹,
你们这些可悲的俘虏,
且把一切苦痛抛在脑后,
来分享女主人的幸福,
来分享海伦的幸福。
她回到老家厨下,
虽然时间较晚,
但愉快地走来,
脚步更加稳健!
共来把神明赞扬,
多蒙赐福降祥,
指引归还故乡!
如今已获解放,
越过艰难险阻,
宛如展翅飞翔。
可怜那俘虏情况,
怅望着图圄高墙,
枉自引臂而悲伤。
幸有神人援手,
不使她漂泊异乡,
载她重返故里,
脱离伊略斯的瓦砾之场。
安然步入旧家,
旧家粉刷辉煌。
往事不可言喻,
最难忘少年时光;
多少悲欢苦乐,
待从头仔细思量。
〔潘达莉丝〕领导合唱的女子
暂且离开这欢歌缭绕的途径,
把你们的目光转向那两扇宫门1
我瞧见了什么?姊妹们!
那不是王后又以激动的步伐向我们走近?
伟大的王后,究竟有什么事情发生?
在你自家的宫庭里除了受人欢迎,
难道还会受到震惊?你未隐瞒情形,
我从你的额上看出厌恶的表情,
一种高贵的愤怒在和惊讶斗争。
〔海伦〕让门敞开,激动地说
等闲的恐惧吓不倒宙斯的女儿,
轻疾的可怕之手也难触动她自己;
但是从原始的黑暗中冒出恐怖,
说不尽的奇形丑态和光怪陆离,
好似火山喷口中火云得势,
奔腾翻滚,好汉见了也气馁心虚。
今天是地狱魔鬼大逞凶焰,
向我表示他们进入了宫殿,
想叫我离开这惯常出入而渴望已久的门槛,
扬长而去如过客不再回还。
但是不!我已退回到阳光面前,
你们任何力量也不能将我驱赶!
为使炉火净化,我虔心奉献,
使它欢迎主妇如同欢迎主人一般。
领导合唱的女子
尊贵的夫人,请把你遇见的事情,
向鞠躬尽瘁的女仆们说明!
〔海伦〕
你们会亲眼看见我见到的东西,
只要原始黑暗不把它的产儿
立即吞回到九幽的神秘腹内。
为了让你们明白详情,我不妨从头说起:
当我庄严地跨入王宫的重要内庭,
思忖着我首先应尽的责任,
我诧异那荒凉的走道鸦雀无声。
耳不闻往来奔走的声音,
目不睹忙碌应命的情景,
没有宫女,也没有宫嫔,
像往常那样向来宾笑脸相迎。
但当我向炉旁渐渐走近,
炉内的余烬尚有微温,
我看见地上坐着一个高大的蒙面女人,
她不像在睡,而像在冥思出神。
我以主人身份吩咐她起来工作,
猜想这就是那个宫女头目,
大概是夫主事先安排在这儿张罗;
但是她黑纱罩头,昂然端坐。
最后由于我的恫吓她才把右臂挥舞,
似乎要把我从厨房和厅堂逐出。
我忿然撇下她转身过来,
立即跨上通向寝室的台阶,
寝室华丽多彩,室旁即是宝库所在;
可是那怪物立刻从地上起立,
蛮横地阻挡我的去路。
她个子瘦长,眼睛空洞、充血而阴暗,
蓦然看见,真叫人不胜胆寒。
其实我的话等于白说一番,
要形容尽致实不能用普通的语言。
瞧,那不是她!她居然敢来到阳光下面!
这儿由我们作主,等到主人和国王回还。
美之友人费布斯,请把这些魑魅魍魉
赶进洞去,或勒令它们俯首投降。
福基亚斯出现在门柱中间的门槛上。
〔合唱队〕
我年纪虽轻经历多1
鬈发垂鬓起微涡。
伊略斯城陷落夜,
万般恐怖惊人目,
战争呻吟可奈何。
乱云蔽日尘障天,
战士搏斗杀声酣,
神灵呼唤何赫喧,
金铁交鸣相熬煎,
响遍战场至城边。
唉,伊城墙垣尚宛然,
熊熊烈火正蔓延,
东家着火西家燃,
火海四处卷狂澜,
风助火势火生风,
夜城之上光烛天。
烟火之中抱头窜,
火舌吞吐逞凶焰,
神灵震怒不可犯,
奇形异态步行健,
磅礴之势破幽暗,
冒烟突火而来前。
难道我果真看到这情形?
或因我神魂颠倒,
混淆了鹤唳风声?
用言传我虽不能,
但目睹这儿的可怖情景,
我心中完全分明;
如果在危险之前,
毫不恐惧而却步,
我甚而可以用手将它把握。
福尔基的女儿,
你是其中哪个?
你与她们相比,
实属一丘之貉。
或系幽暗所生,
只具一目一齿,
互相交换使用,
蛇发人面魔女。
尔本丑类蠢然,
敢与美人并肩?
不惭识者赏鉴,
来到日神之前。
你如再向前行,
神的神圣慧眼,
从不一顾丑形,
从不一盼阴影。
叹我辈浊骨凡胎,
厄运无端袭来,
对此畸形丑态,
双目剌痛难开,
爱美的心情浑欲摧。
你既靦然来相侵,
且听我辈咒诅声,
我辈是神所创造,
幸福之身口难禁,
咒汝永世不翻身!
〔福基亚斯〕
话是老调,意义却真实而高超:
美与丑从来就不肯协调,
挽着手儿在芳草地上逍遥。
两者当中的旧恨蒂固根深,
无论相逢在哪条路径,
都背过身去把对方视若敌人。
两者距离越远,意见愈闹愈烈,
丑自灰心丧气,美便洋洋得意,
如果不是年纪事先管着她们,
她们闹别扭除非到死为止。
现在我看你们这些异乡的妄人,
骄傲自大,妄自称尊,
好比空中飞鸣的鹤群,
列阵飞越我们的头顶,
向下发出沙哑的叫声,
引起静默的行人仰望不停,
可是飞者自飞,行者自行,正如我们的情形。
你们是谁,敢大闹国王的宫殿,
装疯撒泼和醉汉一般?
你们是谁,敢对女宫监咆哮呐喊,
活像足一群吠月的狂犬?
你们是战争所生和战争所养的仔子,
以为我摸不透你们的底细?
你是被人勾引也勾引别人的男子迷,
使战士和市民同样地丧失元气!
我看你们聚集成堆像一群蝗虫,
漫天蔽野扑向田间的苗儿青葱。
你们消耗别人勤劳的果实,
你们毁灭滋长起来的繁荣,
你是被人霸占、买卖和交换的商品!
〔海伦〕
谁当着主妇的面叱骂婢女,
就放肆地冒犯了治家的规矩;
赏功罚过的权利,
这只能属于主妇自己。
我对他们的服务十分满意,
当雄城伊略斯被围、陷落而灭亡,
她们对我的态度始终如一。
在漂泊中我们忍受了许多苦难,
相互间却亲密得如骨肉一般。
在这儿我照样依靠这群活泼的姑娘;
主人不管仆人的身份而看他的服务怎样。
你住口吧,再别对她们怒目相向!
你迄今替主妇管好王宫,
这功劳应当表扬;
可是主妇既然回来,——你就该退让,
以免得惩罚代替应得的奖赏!
〔福基亚斯〕
吓唬家人倒是莫大的权利,
只有得天独厚的统治者的贵妃,
英明领导多年才配如此。
你如今重新登上原位,
成了众人公认的王后和主妇,
就得抓紧久弛的缰绳好好驾驭,
把宝物和我们全体收为己有!
但要请你对我这老身照顾些个,
至于那些簇拥在你白鸟美后身边的宫娥,
不过是羽毛未丰的聒噪的群鹅!
领导合唱的女子
与美丽相比,丑陋愈是丑陋!
〔福基亚斯〕
与聪明相比,愚蠢更显愚蠢!
从此起合唱诸女逐一出来回答
合唱女之一
承认埃勒布斯是你阿爸,黑夜是你阿妈!
〔福基亚斯〕
说出斯基拉是你们姊妹一家!
合唱女之二
在你家谱中出现许多怪物。
〔福基亚斯〕
到地狱去吧!在那儿探访你的亲族!
合唱女之三
地狱里的人比起你来都太年轻。
〔福基亚斯〕
你快去找瞎老头提勒西亚斯调情!
合唱女之四
奥利翁的奶娘算是你的玄孙。
〔福基亚斯〕
我猜你是哈尔平从垃圾中喂养成人。
合唱女之五
你吃的什么,落得这样瘦骨支离?
〔福基亚斯〕
你贪嗜的血我却不吃。
合唱女之六
你爱吃死尸,本身也是臭尸一具!
〔福基亚斯〕
从你那无耻的口中露出吸血鬼的牙齿。
领导合唱的女子
我要说出你是谁,就会堵住你的臭嘴。
〔福基亚斯〕
先道破你的名字,也就解开了哑谜。
〔海伦〕
我来到你们中间不是愤怒而是悲伤,
快停止这无谓的舌剑唇枪。
忠诚的仆人暗地里你忌我猜,
对于主人没有比这更加有害。
他的命令不能如响斯应,
使他满意地看到贯彻执行。
不,他的周围执拗地嚷成一片,
弄得他晕头转向,叱责也是枉然。
不光是这样,你们放肆地互相怒骂,
召唤来可怕的凶神恶煞,
它们包围着我,我虽未离开祖国地面,
恍如陷入了九幽地狱一般。
究竟是引起我的回忆,还是激发我的狂想?
难道那毁灭城市的梦幻和可怖景象,
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得由我承当?
姑娘们都战栗不止,只有你泰然无事,
最年长的女宫监,请向我说出道理!
〔福基亚斯〕
谁要是对多年来的种种幸福念念不忘,
最高神恩到后来就显得是春梦一场。
可是你得天独厚,不可限量,
一生中尽遇着热恋你的情郎,
他们为了爱情不怕干最冒险的勾当。
先是特修斯贪婪地把你攫取,
他和赫拉克勒斯一般强壮,是个英俊的男子。
〔海伦〕
那时我不过是一头十岁的小鹿,被他拐去,
关我在阿迪卡的阿费特奴斯的堡里。
〔福基亚斯〕
不久加斯妥和玻鲁克斯将你解放,
你便成了许多杰出英雄追求的对象。
〔海伦〕
我坦白承认,最得我欢心的是巴特罗克洛斯,
他活像是佩利德的样子。
〔福基亚斯〕
可是父命将你配给梅纳劳斯,
他是大胆的航海者,也善于治家。
〔海伦〕
父王将女儿给他,还委以国政,
我们婚后生了赫尔妙纳这个娇娃。
〔福基亚斯〕
可是当他为争取克里特遗产而远征,
在你寂寞中来了一位十分漂亮的客人。
〔海伦〕
你为什么提起那半寡妇的身份?
多少伤心的事儿从此发生。
〔福基亚斯〕
我本来是克里特的自由女子,
在那次远征中被擒而长久沦为奴隶。
〔海伦〕
他立即任命你为这儿的女宫监,
把城堡及掳获的财物都托你照管。
那时你离开故国而去到伊略斯,
在巍巍高城中贪欢享乐不已!
〔海伦〕
欢乐二字你再也休提!
无限辛酸注入我的胸中和脑里。
〔福基亚斯〕
有人说你分身有术,
一身在伊略斯,一身又在埃及。
〔海伦〕
切莫再搅乱我混乱的心曲!
直到现在,我也弄不清哪个是我自己。
〔福基亚斯〕
又有人说,阿希尔从幽深的冥府上来,
热情地向你求爱,
他早就爱上你而违抗命运的一切安排!
〔海伦〕
我与他足幻像与幻像相联,
春梦一场,众口也是这样流传。
我现在消逝,使自己成为虚幻。
倒在半数合唱者的腕中。
〔合唱队〕
住口!住口!
你这独眼龙,瞎扯淡!
一只獠牙露唇边,
巨口箕张真讨厌,
喷不出半句好语言!
恶人装出假仁慈,
狠心狼子披羊皮;
三头的恶犬张大口,
恐怖样儿也不及你。
我们兢兢业业待在此:
看你怎样以及何地何时
施展出阴谋诡计,
狠毒无比?
温存体贴的话儿
可以使人忘怀过去,
你尽把旧事重提,
对坏事喋喋不休,
对好事不着只字;
你还迫不及待,
使眼前的光辉黯然失色,
并连未来的一线希望
也随之消失。
住口、住口!
王后的灵魂
快要飞逝,
抱着她,紧紧抱着
这天下无双的娇躯,
古往今来的绝色。
海伦苏醒,又立在众女当中。
〔福基亚斯〕
丽天红口,又从浮云中透露出来,
精华难掩,更射出夺目的光彩!
请你用明媚的目光观照这大千世界。
尽管她们骂我丑怪,我却深知美的可爱。
〔海伦〕
晃悠悠脱离了昏厥时包围我的空虚,
我要获得休息,四肢已疲乏得不能支持;
遇到任何意外都得拿出勇气来稳住自己,
这对王后也和对常人一样相宜。
〔福基亚斯〕
你站在我们面前显得崇高而又美丽,
你的目光在命令,请说出你命令的东西!
〔海伦〕
要弥补你们无礼的吵闹所耽搁的时间!
遵照国王的命令,快把牺牲采办!
〔福基亚斯〕
盘、鼎、利斧,一切都在殿上安排齐整,
用水洒,用烟熏,请问用什么作牺牲?
〔海伦〕
国王没有说明。
〔福基亚斯〕
没有说明?哎呀,这话叫人伤心!
〔海伦〕
你感到什么伤心?
〔福基亚斯〕
王后,这祭品是你自己!
〔海伦〕
我?
〔福基亚斯〕
还有这些女子!
〔合唱队〕
唉,多么凄惨!
〔福基亚斯〕
你将被利斧砍头!
〔海伦〕
残忍呀!我这可怜人早有预感!
〔福基亚斯〕
看来是无法避免。
〔合唱队〕
哎呀!还有我们?会遭到什么灾难?
〔福基亚斯〕
王后倒还死得风光;
你们就像一串画眉雀儿入网,
手脚乱舞,挂在支持屋顶的高梁。
海伦和合唱队排列整齐,惊惶失措地站着。
〔福基亚斯〕
鬼魂们!你们泥塑木雕一般站在那儿,
惟恐和这不属于你们的阳世分离。
其实人也和你们鬼魂一般无二,
总不愿把神圣的日光放弃;
但谁也不能为他们请求和挽救末日:
大家都知道要死,只有少数人感到适意。
得啦,你们完了!赶快办理后事!
拍手,随即有蒙面侏儒在门口出现。
敏捷地执行她所发的命令。
来吧,你们这些阴森、矮胖的浑蛋!
都滚进来:尽情捣乱一番!
先要安放好黄金的祭坛!
再把发光的斧头放在白银案边!
水罐要用清水注满,
洗去那些污染狼藉的血迹斑斑。
扫除灰尘,仔细铺好地毯,
使牺牲者跪下去显得庄严,
虽然她的身首立即分作两段,
但要包好,埋葬的大礼得十美十全。
领导合唱的女子
王后沉吟着立在旁边,
女孩们好比割下的牧草,憔悴不堪;
我年事最长,似应当挑起神圣的重担,
来和你这位老姑太私下交谈。
你聪明而又有经验,对我们似无恶感,
她们冒犯了你,是有眼不识泰山。
你如果知道还有救济的法儿,就请指点!
〔福基亚斯〕
说来容易!事情全靠王后自己,
为了保全自身和你们这些宫女,
就得下定决心而且毫不犹豫。
〔合唱队〕
你是最尊贵的命运女神,最聪明的先知,
收藏起黄金剪儿,宣告我们得救的日子!
我们已感到四肢摇摇如被吊起,
平常我们在跳舞中纵情欢娱,
然后在情人的怀里得到安息。
〔海伦〕
让她们战栗!我只感到痛苦而毫无恐惧,
但是你若有救济的法儿,自然表示感激。
见多识广的智者,请你指示,
往往有不可能化为可能的事体!
〔合唱队〕
指点吧,请你快快指点:
我们怎样才能逃脱那可怕的万恶绳圈?
我们预感到它套在脖子上就和铁箍一般,
如果崇高的万神之母蕾娃不肯垂怜,
我们这些可怜虫只有魂消魄散。
〔福基亚斯〕
你们可有耐性听我细说端详?
好些事情不是三言两语所能了当。
〔合唱队〕
我们有的是耐性!愿洗耳静听。
〔福基亚斯〕
一个人呆在家里看守财宝,
专心致意把四周的高墙砌牢,
天雨以前即把屋顶修好,
那他一定是受用到老;
倘使他无故放浪轻佻,
贸然跨过门槛的神圣界标,
当他回来时即使把故居找到,
纵未全毁也必改变面貌。
〔海伦〕
何必来这套陈词滥调?
快谈正经,切莫勾起烦恼!
〔福基亚斯〕
这是事实,并非责难,
梅纳劳斯海盗似地航遍逐个海湾;
他大肆劫掠,从岛屿直到海岸,
饱载而归,财物堆积如山。
他围攻伊略斯长达十年,
这次还乡不知道要多少时间。
何等景象笼罩着丁大略斯宫苑?
还有国土四周的情形,你可曾细看?
〔海伦〕
难道出口伤人完全是你的本色,
不说坏话就不能鼓动唇舌?
〔福基亚斯〕
有一片坡地荒废多年,
从斯巴达后方升起,向北延展,
背后峙立着泰格托斯高山,
欧罗达斯河滚滚流过我们的谷间,
水漂苇岸,尽让你们天鹅觅食嬉玩。
一群勇敢的种族悄悄移居在山谷后面,
他们来自阳光不照的北欧海边,
筑起坚固的城堡高不可攀,
从那儿任意把土地和人民侵犯。
〔海伦〕
他们完成了这样的事情?似乎完全没有可能。
〔福基亚斯〕
他们有的是时间,大约经营了近二十年。
〔海伦〕
有没有一位首领?是一群强盗,还是聚义的盟友?
〔福基亚斯〕
他们不是强盗,却有一位首领,
他虽然光顾过我,要骂他,我实不忍。
他本可以席卷一空,却只拿走少许物品,
他不把这叫作纳贡,而称为自由馈赠。
〔海伦〕
人品如何?
〔福基亚斯〕
人品不差!大可人意。
他活泼、勇敢、有昂藏的身躯,
是希腊人当中罕见的聪明男子。
有人骂他们是蛮族,我不赞成,
他们当中谁也不会那么残忍,
像某些英雄在伊略斯城前竟要吃人。
我深信不疑,他是宽宏大量。
还有他的城堡!你们得亲眼观光!
那绝不是粗笨的墙壁,
像你们祖宗那样随便堆集,
顽石上堆上顽石,
和齐克罗普一般粗糙无匹!
那城堡与此迥异:水平,垂直而又整齐。
从外面看,它是高齐天际!
而且坚固,无缝,一平如砥。
要从这儿攀登,连思想也要滑足。
内部有宏敞的庭院和密室,
周围有各式建筑和设施。
你们瞧那儿梁柱争辉,穹窿交织,
露台,走廊可把里外一览无馀。
还有纹章。
〔合唱队〕
是什么纹章?
〔福基亚斯〕
你们曾经亲眼看见,
阿耶克斯的盾上画有长蛇蜿蜒。
围攻特本城的七条好汉,
各人盾牌上的图案都意义深远。
有夜空中的星星和皓月,
也有女神、英雄、云梯、宝剑和火炬,
气势汹汹地威胁着和平的城市。
我们的英雄也有这样的图式,
世代相传下来,显得光怪陆离。
有狮子、山鹰、鸟爪和鸟喙,
有水牛角、鸟翅、玫瑰和孔雀尾,
还有金、银、黑、蓝、红各色线条,
一排排挂在厅堂中间瞧不胜瞧。
厅堂无边无际宛如广大世界,
你们大可以在那里跳舞开怀!
〔合唱队〕
你说,那儿可有跳舞的男子?
〔福基亚斯〕
金色鬈发、风流潇洒的少年首屈一指!
浑身散发出青春香气!
只有从前巴黎斯
偎傍王后时才有这种味儿。
〔海伦〕
你说话完全离开了本题;
快向我说出最后一句!
〔福基亚斯〕
最后一句应由你说,你只消认真地明说一个“可”,
我立即使你在那城堡里安坐。
〔合唱队〕
哦,快说出那简单的一个词儿,
立即挽救你自己和我们宫女!
〔海伦〕
怎么说?梅纳劳斯王竟会那样残忍,
使我担心他谋害我的性命?
〔福基亚斯〕
难道你忘了他怎样处治你的戴福布斯,
就是阵亡的巴黎斯的弟弟?
他执拗地追求你这寡妇而居然如意,
梅纳劳斯不但割去他的耳鼻,
还凌迟处死,真叫人惨不忍视。
〔海伦〕
他那样处死他,是为了我的缘故。
〔福基亚斯〕
为了他的缘故,他会对你一视同仁。
美人只许独占,不能瓜分,
与其抱残守缺,宁叫玉碎珠沉。
远处响起喇叭声,合唱诸女慌乱成一团。
凄厉的喇叭吹得人耳穿肠断,
男人心中的嫉妒如火一般,
他不能忘情于故剑,
一旦失去,就无法偿还。
〔合唱队〕
你没听出号角的声音?
你没看见刀光剑影?
〔福基亚斯〕
欢迎,国王陛下!我愿意上奏宸听。
〔合唱队〕
可是我们呢?
〔福基亚斯〕
你们分明知道,王后死在目前,
你们也同归于尽!要打救是难比登天。
暂停
〔海伦〕
我已想出首先放手去做的事情,
并且觉得你是一位恶煞凶神,
你会不会化吉成凶,实在叫我担心。
不过我先跟你同去那座城堡;
以后怎么对付,我自己明了。
王后内心的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好吧,老妪,你请前导!
〔合唱队〕
哦,同心前往,
加快脚步:
前有崔巍高墙,
后是一条死路。
高墙坚不可摧,
敌人难以接触,
如彼伊略斯城,
曾将吾人保护,
因中敌人诡计,
最后才遭陷落!
雾气弥漫,遮掩着背景,
也适当遮掩近处。
怎么的?怎么的?
姊妹们,向四周看看!
难道方才不是朗朗晴天?
忽然间濛濛雾气弥漫,
升自欧罗达斯的神圣水面;
景色宜人的芦苇河岸,
已经消失在眼前;
还有天鹅成群,自在而娇婉,
浮游戏水,
时往时还,
唉,如今都不可复见!
可是呀,可是
我听见她们在叫,
远远地传来嘶哑的声音!
好像在宣告死期降临;
唉,但愿这不是最后的死讯,
让我们逢凶化吉,得遇救星。
我们也和天鹅相等,
纤长、美丽、如玉的白颈,
唉,天鹅所生的美人,
怎不叫人悲悯!
我们实在可悲可叹!
遍周遭雾幕重重
将一切遮掩。
我们对面互不相见!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端?
我们是在行走?
还是飘飘然用脚尖轻点地面?
你什么也看不见?
莫不是赫尔美斯引路在前,
挥舞金杖光华闪闪,
勒令我们向地狱回转?
那儿是气象凄惨,日色昏黄,
鬼影幢幢,渺渺茫茫。
呀,一霎时天地玄黄,迷雾无光,一片阴暗,
只有高墙在前挡着自由的视线。
究竟那儿是庭院?还是深堑?
哎呀,姊妹们,我们上当受骗!
被人俘虏,从未曾像这般可怜。

悲剧 第二部 第三幕之城堡中的内院
周围是许多争奇斗巧的中世纪建筑物。
领导合唱的女子
性急而又痴蠢,是地地道道的女性!
刹那间喜怒无常,好比那天气阴晴不定,
对待福与祸都不能保持沉静。
常常互相驳斥,引起纷争,
而悲欢啼笑则异口同声。
现在虔心静听,不要做声,
等待王后为自己和我们作出英明决定!
海伦
庇妥尼沙或别的什么,你在哪里?
马上走出这幽暗城堡的地室!
去向那位非凡的堡主通知,
让他为我作好欢迎的准备,
快引我去见他,谨致谢意!
我愿结束漂泊生涯,得到休息。
领导合唱的女子
王后,你枉自向周遭环视,
那个讨厌的人儿已经消失;
也许还逗留在我们方才离开的雾幕里,
我脚步不动就莫明其妙地来到此地。
这城堡是重楼叠阁的宏规巨制,
也许她陷入迷宫分不出南北东西。
或是寻找堡主迎接御驾莅至。
快瞧,那上边人头拥挤,
在走廊上,窗户边,进口处,
往来奔走着许多内侍;
这是隆重欢迎贵宾的表示。
合唱队
哦,我们心花怒开!快朝那边看,
一群英俊的少年从容走来,
他们有文雅的风姿,高尚的仪态,
行列齐整,叫人难猜:
是奉谁的命令事先作好这样安排?
不愧是青少年中杰出的人才。
究竟什么东西我最欣赏?是美妙的步伐?
是光泽的额边环绕的鬈发?
还是长着一片茸茸细毛
泛出桃红色的双颊?
我真想咬上一口,却又有些不敢;
从前曾有过类似情形,说来惹厌,
结果满口含灰,害人不浅!
可是最美的男儿
都从那边走来;
他们所扛何物?
原来是宝座的踏步,
还有毡氍和坐褥。
四周张锦帏,
头上覆华盖;
华盖如云环,
上护王后顶;
王后万金躯,
百官齐声请,
款步上锦茵。
一步复一步,
步步往上升;
众人齐立正,
山呼致欢迎,
万岁,万岁,万万岁!
合唱中所表述的一切依次进行。儿童和青年
的长列走下以后,浮士德身着中世纪骑士的
宫庭服装出现在台阶上,缓慢而庄重地下来。
领导合唱的女子
(仔细注视他)
如果诸神的作法与往常相同,
不是暂时而是长远赋给此人
以雄伟的身躯,卓越的品格,温雅的作风,
那么,他将百事如意,马到成功,
无论是在战场上和强敌搏斗,
还是在情场上与绝色佳人交锋。
我曾见过不少高明之士,
他可算得是人中之雄。
瞧这王侯走来,步伐从容,庄重而又毕敬毕恭,
哦,王后,转过身来吧!
浮士德
(身旁带着一个被缚的人走来)
应当向你致最崇高的敬礼,
并表示极虔诚的欢迎,
我却带来一个用铁链锁住的仆人,
他玩忽职守,罪责非轻。
现在向最尊贵的女王下跪,
坦白地将你的过失一一招认!
尊贵的女王,请你垂听:
这人的视力特别灵敏,
被派在高楼上充任巡警,
从高远的天空和辽阔的地面,
仔细监视有什么事故发生;
从山区、河谷到坚固的城堡,
是畜群或队伍须得分清;
是畜群要加保护,是敌寇要动刀兵。
可是他今天疏忽万分!
竟未报告御驾降临,
耽误了隆重而竭诚地欢迎贵宾。
他放肆地儿戏性命,
早该躺在血泊里被处死刑。
现在是治罪还是开恩,
只有听凭女王随意处分。
海伦
你给与我这么崇高的光荣,
让我充当审判官,充当女主人。
那怕这只是考验,我心中揣测——
我就执行审判官的第一职责:
先听听被告申诉,说吧!
城楼守望人林奎斯
让我跪下,让我瞻仰,
我愿生存,不辞死亡,
我已将此身
奉献给神授的女王!
期待朝阳,
自东升起,
忽从南出,
一反常轨。
看不见高天厚地,
看不见深谷高陵,
目光偏向
彼美一人。
我有犀利目光,
宛如树杪山猫;
今日不知何故,
只觉梦魂颠倒。
我身竟在何处?
塔顶?高楼?或城关?
刹时间云开雾散,
女神出现在眼前!
眼和心都倾向女神,
向着柔和的光辉吸吮;
美的粹玉精金,
耀得可怜人我双目难睁。
我玩忽守望人的职守,
完全忘了吹起号角;
尽管将我毁灭吧!
美色可制伏一切愤怒。
海伦
灾难是我带来,我不便惩治,
只自叹被残酷的命运纠缠不止,
使天下多少男子心为我着迷。
他们既不爱惜自己,
也不爱惜任何别的贵重东西。
绑架、引诱、搏斗、四处躲避,
半神、英雄、神人以至魔鬼群起,
使我迷失正路而颠沛流离。
我一而再惹起天下骚动,
三番四次带来劫难重重——
把这好人带去,将他释放!
他是被神愚弄,不能加以冤枉!
浮士德
哦,女王,我惊异地同时看出,
箭不虚发的射手与命中的鹄的;
我看见弓劲箭疾,密如贯珠,
百发百中,也射中了我自己。
我料到城内和宫里,
四面八方都飞起鸣镝。
现在我成了什么呢?你一下子
使我最忠实的仆从心怀异志,
城池难保,还有我的大军子弟,
我担心他们都归顺了你这长胜不败的女子。
现在我还有什么办法呢?除了把自己
和妄自据为己有的一切奉献给你?
让我拜倒在你的脚下,
尊你为女王,甘愿效忠到底,
你一出现即将主权和宝座赢到手里!
林奎斯
(手捧箱匣,另有其它荷箱跟随的男子多名。)
女王,请你对我回顾!
富者丐求一度横眸。
他得沐恩波立即觉出,
贫如乞丐而又富敌王侯。
什么是过去的我?什么是现在的我?
有什么可想?有什么可作?
明察秋毫的目光也无可奈何!
眼光缭乱,不敢正视御座。
我们来自东方,
事情出在西部;
队伍既广且长——
从头看不到尾。
前踣后继,争先恐后,
勇气横生,长矛在手,
以一敌十,以十敌百,
千万人命,销声匿迹。
我们横冲直闯,
四方所向无敌,
今日发号施令处,
明日有人来盗窃。
举目匆忙四顾,
先抢绝色佳人,
或俘健步牡牛,
马群一匹不剩。
我却热爱侦察,
侦察人间至宝;
别人手中所有,
我都视同枯草。
我去搜寻宝物,
目光犀利无比,
囊中物无遁形,
箱柜透视到底。
我有黄金堆如山,
宝石光华极灿烂;
犹有翡翠堪赏玩,
绿光玲珑佩胸前。
珍珠晶莹,采自海底!
耳飘垂,檀口微启;
双颊绯红,可称艳绝,
玉无光,黯然失色。
我将倾城财宝,
罗列陛下座前;
我将血战果实,
放置陛下脚边。
运来许多箱箧,
还有铁柜无数;
如荷指示正途,
即将充实宝库。
女王方登大宝,
万众立即归心,
财富、武力与聪明,
一致拜倒你一人。
我所保存一切,
而今都归你有!
从前宝贵万般,
而今视同粪土。
我所有者已消失,
如同萎草被刈去,
但请嫣然一回眸,
即可偿还其价值!
浮士德
快拿开你大胆弄来的东西,
虽然不受谴责,但也不给奖励!
城堡和宫中一切都归女王,
特别奉上实可不必。
去吧,把宝物堆集整理,
要显得空前的堂皇富丽!
使弯窿如晴朗的星空,
宝气珠光炫睛夺目,
点缀出一片人间乐土!
你要赶在前面铺平道路,
香花撒地,锦茵重褥,
让她的脚在柔软的地面款步,
让至上的光辉接触她的天然妙目!
林奎斯
主人的吩咐软弱无力,
仆人做来等同儿戏。
可是女王的美丽倾国倾城,
已支配着财物和人心。
全军都已驯服,
刀剑也顽钝失灵。
在她光辉形象之前,
连阳光也黯淡而寒冷;
在她容光焕发之下,
一切的一切只等于零。
(退场)
海伦
(对浮士德)
我想和你谈谈,
请你坐在我的旁边!
这空位向主人召唤,也保证我的安全。
浮士德
先让我跪下表示忠诚!
女王陛下,再让我对御手亲吻!
是它把我向你身边提升。
作为共治者获得你的批准,
管理你的泱泱大国无垠,
我是集崇拜者、仆从和保卫人于一身!
海伦
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使人吃惊,我有许多事情要问。
但我先要请教这个汉子的语言,
为什么听来十分希罕,动听而希罕?
一声声好像是联珠一般,
前句话刚才传进耳里,
后句话又与它吻合无间。
浮士德
我们说话的方式已经使你满意,
那么,我们的歌声也一定使你欢喜,
它能彻底地使你爽心悦耳。
但最可靠的是我们立即练习:
对口句就能把它诱出和唤起。
海伦
那么,告诉我,我怎样才能说得那般好听?
浮士德
这很容易,必须是言出于心!
只要胸中有热情激荡,
就会环顾而问——
海伦
是谁和我共享?
浮士德
这时心灵不用前瞻和后顾,
只有现在——
海伦
才是我们的幸福。
浮士德
现在是至宝,是极高利益,是押品和占有,
可是谁来批准?
海伦
我的手。
合唱队
谁还怀疑我们女王,
慨然对堡主
表示殷勤盛意?
其实我们全都是
被俘的女子,
自从伊略斯惨遭陷落,
我们颠沛流离,
分不出南北东西。
女人总是惯受男子的抚爱,
她们虽然不能选择高低,
却能识别好歹。
不管是金色鬈发的牧人,
还是黑毛遍体的潘恩,
只要机缘凑巧来临,
丰盈的肢体
对他们一律平等。
他们俩越坐越近,
相偎相傍,紧紧不分,
肩儿相摩,膝儿相并,
手挽手儿摇摆不停。
在那御座上,
铺有豪华的锦茵。
我们陛下
当着众人的眼睛,
毫不隐瞒秘密的欢欣,
流露出那风流情景。
海伦
我觉得相隔很远而又分明很近,
我只想说:“我在这儿呀!这儿”这么一声。
浮士德
我呼吸困难,浑身战栗,话也说不出口;
这是一场梦,分不出地方和时候。
海伦
我似乎已经过时,而又这么新鲜,
和你这陌生人恩爱缠绵。
浮士德
别再思量那独特的命运!
存在就是义务,那怕只是一瞬。
福基亚斯
(激烈地登场)
如胶似漆,难解难分,
呢呢儿女,我我卿卿,
说不尽缱绻柔情!
可是时间不等人。
你们难道不觉得天气阴沉?
且听喇叭狂吹的声音,
毁灭就快降临。
梅纳劳斯统率大军
正向你们迫近;
快准备作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如被敌军包围而获胜,
就会像戴福布斯被人碎骨粉身,
这是强占妇女应得的报应。
先把那些贱货们悬挂高绳,
跟着就是新磨的钢斧
在祭坛上对准女王的玉颈。
浮士德
葬撞的搅扰!闯来令人讨厌;
我在危急中也不会手忙脚乱。
不祥的音讯使青鸟也显得难堪,
你这奇丑的脚色一直是噩耗频传。
可是这回你无风起浪枉费心机!
这儿并无危险,纵有,
也无非是虚声恫吓而已。
信号,城楼上发出爆炸声,喇叭
和号角齐鸣,军乐,大军行进。
你若不信,立即让你看看,
集合拢一群团结一致的好汉:
只有出死力保护女人的男子,
才配得到女人的恩典。
面向离开队伍而前来的军官们
按捺下满腔怒火,
你们一定能赢得胜利。
你们是北方青年的菁华,
你们是东方英俊的健儿——
顶盔贯甲,一片刀光剑影,
大军所到,横扫大小城池,
走来时大地震动不已,
走过后余声如雷贯耳。
我们在比罗斯登陆,
老王纳斯多已经亡故,
小邦纷纷解体,
大军势如破竹。
现在立即从这座城外,
把梅纳劳斯逐回大海!
让他在那儿流浪、掠夺和潜伏,
那是他的嗜好,也是命中活该。
我奉斯巴达女王命令,
向各位将官致敬:
现在把江山呈献在她足下,
你们对领土都各有份!
日耳曼人,你凭着城墙和天堑,
捍卫科林土斯的海湾!
哥特人,我把阿哈耶交给你照管,
那儿有百道幽深的山涧。
法兰克人向艾利斯进军,
麦森纳该轮到撒克逊人,
诺曼人去肃清海面,
扩展阿戈利斯那片海滨平原!
从此各自安居乐业,
向外发展赫赫威力;
但斯巴达是女王多年驻跸的地方,
它应君临各国之上。
女王对诸位一视同仁,
万方各国共享太平;
你们在她足下尽心效力,
领受她的批准、权利和光明。
浮士德走下来,将官们环绕他的
周围,接受详细的指令和吩咐。
合唱队
谁要贪得国色天姿,
首先需要心里牢记:
最重要是依靠武力!
否则他枉自欢喜,
纵得到人间瑰宝,
也不能安然保持;
强盗会用力抢夺,
奸人会用计骗取;
为了防止不测,必须善自留意!
我赞美我们的君王,
他超出众人之上,
智勇兼备,盖世无双,
强悍者都俯首听命,
无任何违抗。
他们忠实地执行命令,
既使本身利益得到保障,
又获得君王致谢的嘉奖,
公私两利而扬名四方。
现在谁敢冒犯如此强大的主子,
从他手中把美人夺去?
美人属于英雄,良缘天赐,
我们更双倍地情愿如此,
他要保护他的爱妃连同宫女,
依靠着内有坚城,外有雄师。
浮士德
在场的人都获得慷慨的赏赐,
每人一大片富饶的土地——
让他们向那儿移居!
我们保持住中央的位置。
他们竞相保卫你这个半岛,
周围是汹涌不息的波涛,
半岛上的丘陵连绵起伏,
和欧罗巴山脉的余尾相交。
早已仰望的女王国土,
如今已为女王所有,
愿它如阳光普照万邦,
永远赐福各个部族。
当欧罗达斯河的芦苇低语,
她明星一般破卵而出,
使得生母和兄弟姐妹,
都感到美的光辉夺目。
这个国家只归属于你一人,
呈现出一派繁荣昌盛;
即使全世界向你臣服,
你也应对祖国特别相亲!
在那嵯蛾群山的背面,
峰顶受着阳光的冷箭,
岩石已呈现一片新绿,
山羊正贪啮稀疏的草尖。
山泉澎涌,奔腾的溪涧汇合成川,
溪谷、山坡、牧场已是碧草芊芊。
成百座丘陵起伏在地面,
放牧的羊群散布其间。
壮牛谨慎而稳健,
分散地走向悬崖旁边;
岩壁间的洞窟何只百千,
可庇护牛群不遭风雨之患。
那儿有潘恩保护牛群,
生命水精住在葱茏峡谷的清凉之境,
更有一派林木森森,
枝丫夭娇似欲排空云。
这是古老的森林!
橡树巍然耸立,枝柯蟠结纵横;
枫树天袅,有蜜汁含孕,
清标高举而婆娑弄影。
幽静的树荫宛如慈母的怀抱,
迸出微温的乳汁以哺育儿童和羊羔,
果实累累,遍地都是熟食,
树孔中滴出芬芳的蜂蜜。
这儿安居乐业,世代联绵,
丰衣足食,喜笑开颜,
每个人都长生不老,
在岗位上满意而康健。
可爱的孩童在光天化日之下,
发育能力可以和阿爷并驾。
我们对此惊讶,始终怀着疑问:
究竟他们是神仙还是凡人?
阿波罗喜与牧童为伍,
他的形象是其中的翘楚;
凡是大自然支配的净土,
大千世界都交流无阻。
坐在海伦身旁。
你和我都如愿以偿,
把过去种种尽都淡忘!
要感到你是最高神的后代!
只有你才属于第一世界。
坚固的城堡不应将你限制!
亚加狄亚的长春力量
也不能使我们留连忘返,
而被限定在斯巴达旁边。
被引诱来居住在洞天福地,
你隐遁到最愉快的命运中去!
我们的宝座化为园亭一片——
幸福必须自由得和亚加狄亚一般!
悲剧 第二部 第三幕之树木荫蔽的林苑
舞台全部改变。傍着一排岩窟,有亭数座,门
户掩闭。树木成荫的林苑与四周的危崖相接。
浮士德和海伦不见。合唱诸女四散睡在地上。
福基亚斯
我不知道,姑娘们睡了多少时间,
眼前的历历情景,
她们是否也曾梦见?
让我来唤醒她们。使年青人吃惊,
你们年长者也坐在下边呆等,
总想把这可信的奇迹的结果看个分明。
醒来!醒来!快快睁开睡眼!
摇动鬈发!目不旁瞬而倾听!
合唱队
你就说吧!快快说吧!究竟出了什么稀奇事情!
越是荒唐的事儿我们越是爱听;
面对着这些岩石实在无聊万分。
福基亚斯
孩子们,你们方才揉开惺忪睡眼就觉得无聊?
那么听着:在这些岩窟、山洞和凉亭里,
咱们的国王和王后受着荫蔽,
已成了一对鹣鹣比翼的情侣。
合唱队
怎么说?就在那里面?
福基亚斯
他们与外界隔绝,只叫我一人悄悄地伺候,
我在他们身边颇受重视,不愧是心腹人物。
我藉故东奔西走,寻找别的东西,
寻来一些草根、苔藓和树皮,
我熟悉它们的一切效力,
这样只剩下他们二人在一起。
合唱队
照你说来,那里面是别有洞天,
有森林、草地、溪涧、湖泊,真是无稽之谈!
福基亚斯
说穿了,是你们没有见过世面;那里面深不可测:
重堂叠院,我留心一一探索。
突然间洞窟中发出哗笑的回声,
我仔细一看,有个孩童从女人膝上跳向男人,
又从父亲身上跳向母亲!
父母轮流拥抱、逗弄,舐犊情深,
大声的笑谑与纵情的欢呼交并,
简直闹得我脑胀头昏。
天才儿裸体无翼,像芳恩而不带兽容,
跳到陆地上面,地面起了弹射作用,
迅速地把他弹向空中,
他跳了两三次,直触到高高的穹窿。
母亲担忧地说:“跳吧,可以随心所欲,
但不好飞!自由飞翔却不允许!”
诚恳的父亲劝告:“地中含有弹力,
会把你向上抛起;你只消足趾触地,
立即强健得像大地之子安泰乌斯!”
于是他跳上岩石,像皮球弹射一般,
从这边跳到那边,从那边跳回这边。
可是一下子他消失在崎岖的峡谷中间,
好像是一去不返。母亲哀恸,父亲苦劝,
我惶恐地耸着双肩。但忽然他又出现!
莫非是那里面有宝物潜藏?
这时他穿上花团锦簇的漂亮服装。
两袖流苏闪动,胸前锦带飘扬;
手持金琴,活脱是个小费波斯,
迈步走向岩边,攀登绝壁,
我辈惊讶,双亲欢喜得拥抱在一起。
为什么他头上闪闪发光?
很难判断:那是黄金冠儿,还是过强的精神力量?
他举止翩翩,已显出少年风度,
宣告他是未来的艺术大师,
肢体中鼓荡着永恒的旋律,
你们一旦耳闻目睹,无不心悦诚服。
合唱队
你这个克里特出生的女子,
竟把这称作奇迹?
你大概从未听过
启迪世人的训词?
未听过爱奥尼亚的故事,
也未领教过希腊的
上古时代的神话,
及丰富的英雄史诗?
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情,
无非是祖先兴盛时代
留下来一点儿凄凉的尾声,
你所讲的虽然离奇,
但还比不上玛耶之子,
那虚构的故事
比真实更加动听,
唱起来令人神往不已。
这婴儿刚生下地,
虽然娇小而颇有力,
那些唠叨的保姆
打着愚蠢的主意:
裹上清洁的毛绒襁褓,
再用华贵的绷带缠绕。
哪晓得这顽皮的童婴
人虽小而却有劲,
悄悄伸出手脚,
柔软而有弹性,
把那压得不耐烦的紫色衣被,
神不知鬼不觉地抛在一边;
活像蜕变成功的蝴蝶,
滑脱层层密裹的重茧,
敏捷地展开双翅,
在光天化日之下
自由自在地来去翩翻。
于是这个机伶的小鬼,
竟成了流氓、盗窃
及一切投机取巧者
万世崇奉的邪神。
他施展最灵巧的手段,
证实他特有的本领:
他很快窃取了海神的三叉戟,
甚而也把战神阿勒斯的剑
悄悄拔出鞘里;
他非但偷了日神费波斯的弓箭,
也偷了火神赫菲斯脱斯的火钳;
如果他不怕火烧,
也会偷去他父亲宙斯的闪电;
他和爱神艾洛斯角力,
用脚将对手钩翻在地;
当女神基普利抚弄他时,
他竟把对方的佩带从胸前摘取。
动人而柔美的弦乐从洞中传出。众人谛
听,好象立即深受感动。从此至下面休
息为止,全部和谐的音乐。
福基亚斯
且听这消魂的音调,
快把神话抛掉!
你们那些牛鬼蛇神,
时代已一去不复返了。
没有人再理会你们,
我们要求更高的礼品:
话儿必须出自内心,
才能打动别人的心灵。
向岩石那边退去
合唱队
你这讨厌的妖怪,
媚人的音调是你所喜爱;
我们像久病新痊,
感动得珠泪涟涟。
只要灵魂豁然开朗,
竟可以让日光消失;
我们在内心感到
全世界没有的东西。
海伦,浮士德,欧福良登场。后者的服
装如上所述。
童子欧福良
你们听我唱起儿歌,
好比自己在寻欢作乐;
你们看我合拍舞蹈,
父母的慈心也随着跳跃。
海伦
爱情造福于人,
使我们如意成双;
它更给人以无上的欢狂,
添加一个宝贝儿郎。
浮士德
一切都已定局:
我是你的,你是我的;
我们联系在一起,
海枯石烂也不分离!
合唱队
男孩的柔和光辉,
是多少年来
伉俪恩爱的结晶,
哦,珠联璧合,令人庆幸!
欧福良
现在让我跳动,
现在让我飞跃!
排空驭气
直上九重霄,
我不能抑制
激荡的心潮。
浮士德
要克制!要克制!
切不可卤莽从事!
万一你不幸
坠落和伤损,
宝贝儿子,
这会丢失我们的老命!
欧福良
我再也不愿
呆在地上:
放松我的手,
别绾着我的鬈发,
别牵着我的衣服!
它们归我所有。
海伦
啊,想想吧,
你是属于谁!
好容易到手的宝贝,
我的,你的和他的,
要是给你断送,
多么使我们心碎!
合唱队
我担心呀,这结合
眼看就要解体!
海伦与浮士德
看在父母份上,
克制你那过强的冲动,
克制你那激烈的欲望!
作一个循规蹈矩的好儿郎,
使大地增光!
欧福良
遵照你们的心意,
我控制着自己。
(钻入合唱之群中,引逗诸女跳舞。)
我环绕这活泼的一群,
旋转得更加轻灵。
这旋律是否合拍?
这姿态是否动人?
海伦
好呀,这样就好!
你引导美人儿
巧妙地轮流舞蹈!
浮士德
还是快些收起为妙!
这样的把戏,
我丝毫也不欢喜。
欧福良与合唱诸女载歌载舞,形成错综的行列。
合唱队
让你可爱的双腕
不住动荡,
让你蓬松的鬈发
闪闪发光,
你的脚步轻盈
踏在地上,
四肢婉转
绕遍上下四方,
你是如愿以偿,
可爱的儿郎!
我们大伙儿的心
都对你向往。
(暂停)
欧福良
你们是许多
步伐轻捷的牝鹿
快快过来,
从新开始跳舞!
我是猎人,
你们是野生动物。
合唱队
你想捕获我们,
不用着急!
因为到末了
我们一个个
都要拥抱你,
你这可意的人儿!
欧福良
穿过丛林!
飞步狂奔!
容易得来的东西,
令我厌弃;
强力夺来的东西,
才够使我欢喜。
海伦和浮士德
多么放荡!横冲直闯!
丝毫克制都已无望。
好象是号角狂鸣,
在山谷和森林间回荡;
多么放肆!多么喧嚷!
合唱队
(一个个女子匆匆登场)
他跑过我们身旁!
轻蔑地将我们挪揄,
从我们这群当中
拖走了最野的女子。
欧福良
(抱一少女前来)
拖来个结实的女孩,
满足我霸占的享乐;
使我欢喜,使我快活。
贴着她倔强的胸,
吻着她抗拒的嘴,
显示我的力量和意志不错。
少女
放开我!在我这躯壳中,
也有精神的胆量和力气,
我们的意志不亚于你,
不是轻易可以夺去。
你以为我已经束手无计?
那是你过信自己的腕力!
用力捉牢,我要烧焦
你这傻瓜,开开玩笑。
她化为火焰腾腾上升。
跟我上轻灵的虚空,
跟我下冻结的坟墓,
快把消失的目的捕获!
欧福良
(拂去残焰)
在这林莽当中
岩石交错纵横——
我为什么要在这儿坐困?
我有着焕发的青春!
听呀,风在呼啸,
听呀,浪在喧腾,
两者都来自远方,
我巴不得向他们靠近!
他向岩石上越跳越高。
海伦、浮士德及合唱诸女
你莫非是想学羚羊?
我们担心你会跌伤。
欧福良
我得越升越高,
我得愈望愈远!
现在我看出了我在的地点:
是在岛的中间,
在伯罗奔尼撒国土的中间,
好一片陆海相连。
合唱队
你不愿和平地
留在山林的怀抱;
我们就要给你
在藤架上选择葡萄,
在山坡上采摘葡萄,
还有无花果和金黄的苹果,
唉,在幸福的国土,
你才会长远幸福!
欧福良
你们梦想着太平的日子?
谁愿梦想,就让他去梦想吧!
战争是口号!
胜利!接着来到。
合唱队
谁在太平盛世
希望战争重演,
那他便和希望的幸福
断绝了姻缘。
欧福良
本地出生的人物,
经历重重危险,
自由勇气无限,
把流血视同等闲——
只有刚强的人
才有神圣的意志,
凡是战斗的人
才能取得胜利!
合唱队
往上瞧呀,他升得多高!
看起来他并不算小:
好似戎装奕奕,争取胜利来到,
浑身上下钢铁一般坚牢!
欧福良
没有壁垒,没有城墙,
每个人只有依靠本身的力量;
要问什么是坚不可拔的城堡?
那便是男子汉的钢铁胸膛。
你们想要安居而不被征服,
就只有轻快武装直赴战场!
妇女们尽成为巾帼英雄,
每个孩子都是勇敢闯将。
合唱队
神圣的诗灵
上升到天际!
最美丽的星散彩流辉,
遥遥地,遥遥地——
可是我们还看见,
也仍然听见,
而且总喜欢觉察着你。
欧福良
不,我不是以孩子姿态出现,
而是武装的青年来到面前!
与强健、自由、勇敢的人儿为伴,
在思想上已经领先。
前进吧!
在那边,
荣誉的道路正在拓展。
海伦和浮士德
你出生在世并不算长,
未经历多少快活时光,
你就想攀登眩目的高梯,
追求那充满痛苦的渺茫。
难道你把爷娘
全不放在心上?
美满的家庭竟成为幻梦一场?
欧福良
你们可听见海上雷鸣?
在那儿引起了山鸣谷应,
两军鏖战,破浪扬尘,
冲锋肉搏,不惜牺牲!
马革裹尸,
这就是命令;
战士临阵决不偷生。
海伦、浮士德及合唱诸女
多么可怕!多么可惊!
难道死是你命中注定?
欧福良
我难道远远地袖手旁观?
不,我甘愿去分忧共难!
同上的那些人
自负而冒危险,
死亡不可避免!
欧福良
可是!我的双翅
已经开展!
到那儿去!我得去!我得去!
请容许我飞去!
他纵身到空中,衣服支持其身,有一
刹那,头上放光,曳着一条光尾。
合唱队
伊卡鲁斯!伊卡鲁斯!
真够悲惨!
一个美少年坠落在父母脚边,人们以为可以从
尸体中去辨别出一位熟识者;但形骸立即消失,光
环如慧星上升于天,衣服,披风与利拉琴留在地上。
海伦和浮士德
继欢乐之后,
惨痛立即来临。
欧福良的声音
(由地底发出)
母亲,在九幽地府,
莫让我举目无亲!
(暂停)
合唱队
(免歌)
无论你在何处,都不会举目无亲!
我们相信,天下无人不识君;
唉,你虽然脱离尘世,
没有人舍得和你分心。
我们几乎忘却哀免,
而是怀着羡慕歌颂你的命运:
不管凄凉之夜,还是快乐之辰,
你的诗歌和胆识都以美丽和伟大著称。
唉,人间幸福备于你的一身,
魄力宏伟,出身名门,
可惜你辞世何其太早,
青春花蕊竟遭狂风的横扫!
目光犀利,洞察世情,
意气慷慨,扶危济困,
绝色佳人无不对你倾心,
诗歌卓绝而不群。
可是你热情奔放,
任意陷入纵情的罗网;
你愤然不顾一切,
与旧俗陈规彻底决裂;
最后你那崇高的思想,
赋给纯洁的胆识以力量,
方将鹏搏万里,
可惜未能如愿以偿。
问谁如愿以偿——实在无聊,
造化弄人,常使众生颠倒。
在这空前不幸的日子,
万民泣血哀思。
却有新的诗歌苏醒,
莫再垂头丧气:
大地不断产生诗词,
如万物孳生不息。
完全休息,音乐停止。
海伦
(对浮士德)
一句古话儿不幸也应在我的身上:
幸福与美丽并存的日子不能久长。
生命和爱情的联系已经断绝,
我哀叹这两者,痛苦地向你诀别,
我再一次扑向你的怀里——
贝瑟封娜,把男孩和我带去!
她拥抱浮士德,形体消失,只
衣服和面纱留在他的怀里。
福基亚斯
(向浮士德)
快抓牢那给你剩下的东西!
切莫把衣裳失去!
魔鬼已捉着衣角,
想把它拖进阴司。
抓牢吧!你的女神一去不返,
得沐余芳,仍觉得神气宛然。
善用这无价的崇高恩典:
升起吧,在你能够坚持的时间,
它载着你远离浊世而升天——
我们将在离这儿很远的地方再见。
海伦的衣裳化为云彩,环绕浮士德,将他
带到空中一同飞去。
福基亚斯
(从地上拾起欧福良的衣服、披风和利拉琴,走到
舞台前厢。高举着遗物说:)
运气倒还不错!
火焰固然消失,
但我不替世界难过。
这些东西已够献给诗人,
引起行帮同业的相嫉和相轻;
至少我可以奉借衣服,
虽然我不能赋与才能。
在舞台前厢一根柱旁坐下。
潘塔莉丝
(领导合唱的女子)
赶快,姑娘们!魔法已经解除,
我们不再受帖撒利巫婆的禁制,
那缛管繁弦的靡靡之音也失去魅力,
它淆混人的耳官,更迷惑人的神志。
下阴司去吧!女王正以庄重的步伐走去。
我们忠诚的侍女应紧跟她的步履,
在后面亦步亦趋。
我们将在大神的宝座旁边和她相遇。
合唱队
女王自然是无往不利;
在冥府里她也和嫔妃一起
高高在上,神气十足,
她和贝瑟封娜交情亲密;
但是我们是不上台面的侍女,
只留在卑湿的阿斯福德罗斯草地,
常和那细长的白杨
和不结实的柳树为侣。
我们有什么可以适意?
不过是啾啾唧唧,秋坟唱诗,
如蝙蝠夜啼。
潘塔莉丝
一个人既无令名,又无卓见,
只好返本归元;你们去吧!
和女王一起,是我热烈的心愿;
为人不单靠劳绩,还要有忠肝义胆。
(退场)
全体
我们已来到阳世,
诚然不再是生人,
这点我们感到,我们知悉,
但决不愿重返阴司!
永恒生动的大自然
要求我们精灵游动不息,
我们也向大自然完全皈依。
△合唱女子的一部分
千万树枝在低语、摇撼、弄影风前,
我们嬉戏其间,轻轻地把生命源泉从根引到树巅;
不时用花花叶叶将满头散发装点,
自由蓬起而向着青天。
果实坠地,立即快活地拥来牲畜和人群,
争先恐后,你推我挤,竞相拾取和尝新,
他们在我们周围俯伏,好像在敬礼元始诸神。
另一部分
我们紧贴着平滑如镜的岩壁,
柔波荡漾似地摇动着四肢;
听取任何声息,不管是鸟鸣或芦笛,
还是潘恩的可怕吼声,无不如响斯应。
是轻声报以微响,是怒吼报以雷鸣,
而且两倍、三倍、十倍地令人震惊。
第三部分
姊妹们,我们性情活泼,随同溪流前往;
遥远处有一带魅人的翠微山岗。
我们越往下流,浸润越深,不住纤回起伏,
先灌溉草地,其次牧场,然后是屋宇周围的园圃。
瞧那翠柏的细梢凌空耸立,
是超出平地,堤岸与水面的标志。
第四部分
你们流向那方,完全随你们高兴,
我们只流灌这座丘陵,满地的葡萄架上蔓儿青青。
瞧那葡萄园主昼夜忙个不停,
惟恐辛勤劳动得不到良好收成。
有时用锄,用铲,有时培土,剪枝和结藤,
向一切神祈祷,首先是太阳尊神。
巴库斯这懒汉对忠仆漠不关心,
只在亭上休憩,洞里瞌睡,和小芳恩谈山海经。
他巴不得随时都酒醉醺醺,
有的是革囊和坛罐盛酒供饮,
冷窖里左右逢源,永世也取汲不尽。
一旦诸神来到,特别是日神照临,
风调雨顺,暄暖及时,使收获丰盛,
园主惨淡经营的作场便突然热气腾腾,
由这一棚响到那一棚,从这一藤串到那一藤。
大篮小筐,提桶背桶,齐发出各种声音,
一切都供榨酒者着力践踏,向槽房运进。
那汁水饱满的鲜洁浆果惨遭蹂躏,
喷沫,溅汁,混合而被踩成烂泥。
这时金属的盘盂响得叮当刺耳,
狄翁尼索斯从神秘中显露身躯;
有山羊脚的男女摇摇摆摆跟着一路,
还有西伦鲁斯的驴儿狂叫狂呼。
它什么也不顾!分趾的驴蹄踩倒一切风俗,
震耳欲聋,五官也晕眩模糊。
醉汉们摸索碗盏,已灌得昏头满肚,
如有人干涉,更闹得一塌糊涂,
赶快喝干旧瓶,好把新酒注入!
幕下。福基亚斯在舞台前厢似巨人一般起立,
脱去高底半统靴,揭开假面和面纱,现出靡非斯陀
的原形。在必要时可加收场词以解释此幕。

悲剧 第二部 第四幕之高山
峭拔嵯峨的岩顶。
一朵云彩飞来,依傍岩边,降在向前突出的平地上。
云彩散开。
浮士德
(出现)
俯瞰脚下是沉沉一片,
稳步踏上这山峰的边缘,
我卸下载我的云辇,
它使我从容飞越海陆,在这大好晴天。
云气慢慢离我身边而悠然舒卷,
一团团向东游去如聚絮翻绵;
霎时间真使我眼花缭乱,
浮云变幻,如波涛起伏,瞬息万千。
可是它在塑形。不错,让我细看分明!--
在阳光照耀的锦茵上有玉体横陈,
现出巨人般的女神的形影。
我看出来了!像幽诺,像蕾达,像海伦,
望去多么庄严娇美而又动荡不定。
呀,已在散乱了!形状消失而化为排空的氤氲,
停顿在东方,浑似遥远的冰岭,
眩目地反映出往昔的岁月峥嵘。
可是我四周仍然笼罩着一片柔和浅淡的烟雾,
荡胸点额,清凉如灌顶醍醐。
现在它轻盈蹇缓地渐渐上升天宇,
连合为一。——这丽影当不欺吾,
难道这不是早已消逝的少年时代的瑰宝?
百感交集,难遏制激荡的心潮:
曙光女神的爱使我飘然活跃,
初见时无心的一瞥有若灵犀感召,
这胜过任何奇珍,务必把它捉牢。
玲珑的形象升华为飘渺的仙女,
聚而不散,翱翔直上太虚,
把我内心的纯精粹美带以俱去。
一只七里靴踏上来,另一只随即跟上。
靡非斯陀脱下靴后,两只靴急忙大步走开。
靡非斯陀
我毕竟把你赶上!
可是你说说:究竟在发什么奇想?
千寻岩石如巨口箕张,
你偏偏下降到可怕的中央?
我虽不曾呆过这儿,却深知究竟,
这正是九幽地狱的底层。
浮士德
你肚子里确有不少的传说;
这时候又打算信口开河!
靡非斯陀
(认真地)
上帝把我们从空中贬下九幽地狱,
这缘故我知道得十分清楚。
地中心实在灼热难过,
四周围燃烧着永恒的烈火,
我们经不起过分的亮度,
被迫在狭窄地方难以伸展手足。
全体魔鬼都开始咳嗽,
从上到下,呼吸快要停止;
地狱冒出硫磺味和酸气,
还有酿成巨大灾难的瓦斯!
陆地的外壳尽管坚厚,
轰然一声便现出巨大的裂口。
于是我们翻了一翻,
从前的地底现在成了山巅。
魔鬼从此建立翻身的理论,
必须从最底层翻到最高层。
我们逃出那灼热难当的深堑,
来到这过度充满自由空气的人间。
这个公开的秘密一向守口如瓶,
到后来才启示芸芸众生。
(《圣经·以弗所书》第6章第12节)
浮士德
面对万山横翠,静默无声;
我不问其来由和起因。
当大自然在本身中把基础奠定,
使地球浑然成了圆形。
喜看峰峦涧谷,滴翠抹青,
千岩万岭,罗列纵横,
有一带蜿蜒的丘陵,
迤逦向谷底延伸。
那儿百草繁茂,万物滋生,
用不着疯狂地旋转不停。
靡非斯陀
说来倒也动听!觉得是理所当然;
可是当场的人却另有所见。
那时我瞧见地底正在沸腾,
熔岩喷涌,烈焰飞迸。
摩罗赫向远方敲击岩层碎片,
锻炼出岩与岩首尾相连。
现在外来的千钧磐石还生根在地,
凭谁来解说这投掷之力?
哲学家也觉得莫明其妙:
那儿有岩石横卧,只好让它卧倒,
我们白伤脑筋,实在无聊。
只有天生纯朴的老百姓懂得诀窍,
不让自己的看法受人干扰;
他们的智慧早已成熟,
看出这奇迹出自撒旦之手。
巡礼者正拖着信仰的拐杖,
依次把魔石和魔桥探望。
浮士德
倒也值得注意看看:
魔鬼是怎样观察自然。
靡非斯陀
这和我有啥相干!自然只好让其自然!
有件体面事儿可讲:魔鬼曾经在场!
我们是干大事的汉子!
骚动,暴力和胡闹便是标志!--
不过我到底要明白问你:
难道地球上丝毫没有使你满意的东西?
你放眼看辽阔无边的地方,
应惊讶世上的繁荣和壮丽景象。(《马太福音》第4章)
但是你始终不知满足,
难道说,你没有任何贪欲?
浮士德
当然有!一件大事在吸引我。
你猜猜吧!
靡非斯陀
要猜,还不容易。
我挑选一座大的都市。
市中心市民拥挤,食物狼藉,
窄街曲巷,尖形的屋脊,
圈定的市场出卖白菜、萝卜和葱头,
肉摊上苍蝇成堆集,
扑向肥肉舐吸不休;
你随时可以去盘桓,
忙碌争吵,臭气熏天。
当然也有广场和大街。
显出十分阔绰的气派。
尽头处没有城门阻挡,
市郊向外无限延长。
我瞧见那儿有人驾驶马车,
骨碌碌地滚来滚去,
急忙忙地东奔西驰,
好比散了阵的一群蚂蚁。
要是我去驾车或骑马。
总是被他们围在中央。
成千上万的人向我表示景仰。
浮士德
这不能使我满意!
我诚然高兴人口繁殖。
人人都丰衣足食,
而且学文化,受教育,
然而这不过是培养叛逆。
靡非斯陀
那么,我明白了你的心意:
在幽静地方建筑一座娱乐的宏伟宫室,
把森林,山岗,平原,田野和草地,
装点成姹紫嫣红的园囿。
碧绿的墙壁前面软草如茵,
曲径通幽,一带水榭凉亭。
瀑布垂虹在岩间奔泻,
飞泉喷雪如珠帘倒挂;
破空直上,又斜出横飞,
溅沫飞珠,洒落一天花雨。
然后再给那些美多娇
构筑温暖而舒适的香巢,
在那儿消磨无边岁月,
独享艳福而左拥右抱。
每当我提到美貌姣娘,
总是想收罗普天下的群芳。
浮士德
下流而趋时髦!和沙大那巴儿一样!
靡非斯陀
我大概猜准了你的心愿?
果然算得上大胆非凡。
你的思想离月亮已经不远,
一定巴不得爬到月亮上边?
浮士德
完全不是!这个地球上
还大有用武之地。
我要做出一番惊人的事迹,
觉得自己有力量毅然奋起!
靡非斯陀
你原来想博得赫赫声名?
我看出你是来自娘子军。
浮士德
我要获得权力和产业!
名声等粪土,事业是一切。
靡非斯陀
可是会有雅士骚人,
向后代颂扬你的光荣,
用愚蠢来煽动愚蠢。
浮士德
你对一切是毫无所知,
你知道什么是人渴望的东西?
你那讨厌的品格尖酸刻薄,
你知道人需要的是什么?
靡非斯陀
好吧,一切都依你的主张!
你不妨向我谈谈有多大的狂想!
浮士德
我注目一片茫茫大海:
洪波涌起,奔腾澎湃。
随着潮头下落,狂澜散开,
冲击着海岸的广阔地带。
这情形使我异常生气,
好比自由精神尊重一切公理,
却被傲慢的强权所欺,
使得热血沸腾,感情悒悒不已。
我认为这是偶然,加强视线:
只见波涛壁立,向后倒卷,
离开那样骄傲地达到的目的;
但时刻一到,运动又从新开始。
靡非斯陀
(向观众)
这对我算不得什么新奇;
千万年来我已经有所认识。
浮士德
(续继兴奋地说)
波浪悄悄地逼近,泛滥各处,
本身既不生产,又造成不毛之地;
它不断澎涨,汹涌和翻卷,
掩盖一片令人厌恶的荒滩。
内在力量促使一浪接着一浪,
翻来复去,不过一阵空忙,
身临目睹,几乎使我绝望;
这是自然原素的自发力量!
我要振作精神,大展雄图,
与海斗争,将水制服!
可以办到!不管海水如何泛滥,
一遇丘陵,它就只得转弯;
虽然声势赫赫,卷地浮天,
稍高处便屹立昂然,
稍低处又大力吸引它下灌。
我忙着在心里逐一盘算:
这事情值得大干一番,
把汹涌的海水逼离海岸,
对潮汐地带加以制限,
把海水赶回海洋中间!
计划一步步在眼前开展;
这是我的愿望,定要促其实现!
在观众背后有鼓声和军乐远远地从右边传来。
靡非斯陀
实在轻而易举!--你可听出远方的鼓声?
浮士德
又是战争!聪明人却不爱听。
靡非斯陀
战争也罢,和平也罢,聪明人一心为着自家,
趁机会大捞一把。
注意和瞄准每个有利的刹那。
现在机会到了,浮士德,快抓住它!
浮士德
你别让我瞎猜哑谜!
还是明白说出你的真心实意!
靡非斯陀
我沿路听人传说:
那位宝贝皇帝的日子十分难过;
你本认识他,我们曾经把他捉弄,
将假财富送到他的手中,
他便想把全世界购买一空。
因为他年青时就登上皇位,
爱作出错误的结论,
认为二难可以相并:
治国与享乐可以并行,
这样才使他如意称心。
浮士德
大错特错。谁要颁布命令,
必须在命令中使人感到欣喜;
他胸中充满崇高的愿望,
但无人可以窥测其意旨。
他只向最亲信的人附耳私语,
一举成功,普天下都惊讶不止。
于是他长保至高至尊的位置!--
贪图享乐,只会令人不齿。
靡非斯陀
哪位皇帝不是这样!享乐得多么荒唐!
整个帝国已陷入无政府状况,
大国小邦,左邻右舍,都摆下战场,
骨肉相残,兄弟阅墙,
城堡攻打城堡,
门阀敌对行帮,
连主教也与教会和教区对抗;
遍地是仇人,到处是冤家,
教堂里也在流血厮杀,
每个商旅都逃不过城门关卡。
大伙儿的胆子愈来愈大;
要生存就得自卫!--只好由它去吧。
浮士德
由它去吧——跛行,摔倒,又再爬起,
翻个筋斗,滚成一团烂泥。
靡非斯陀
这种情况谁也不许责骂,
人人都能够和想要表现自家。
连极渺小的人儿也了不起,
到后来贤达之士都认为太放肆。
强干者毅然高举义旗,
声称:“给我们安宁的人才配作主子。
当今皇帝既不能也不愿创造安宁,
我们就只得另选国君,
新皇帝使帝国重新振作,
在新建的社会中保证人人安乐,
让和平与正义两相结合!”
浮士德
听来很象教士的腔调。
靡非斯陀
这原本是教士的口号!
他们为了保证便便大腹装饱,
参加叛乱比别人更显踊跃。
叛乱不断扩大而且加以圣化;
咱们曾经戏耍过的那位皇帝陛下,
来到这里,也许是想作最后挣扎。
浮士德
他使我惋惜,他为人善良而爽直。
靡非斯陀
来吧,咱们看看,活人总有希望!
咱们从困境中将他解放!
救这一场足以抵过千场。
谁知道,骰子会转出什么点数!
他碰上运气,就有藩臣救主。
他们翻过山腰,俯瞰谷中的军队
部署。鼓声和军乐从下方传来。
靡非斯陀
我看阵势的部署倒还不错;
咱们参加进去,胜利全可掌握。
浮士德
对你有什么可以指望?
无非是哄骗!障眼法!空洞的幻象!
靡非斯陀
兵不厌诈,为了赢得战争!
考虑到你要达到的目的,
务必坚定你的壮志雄心!
咱们保护皇帝的宝座和江山,
论功行赏,你跪在御前,
受封领土是无边海岸。
浮士德
你曾经干过好些事情;
也务必赢得这场战争!
靡非斯陀
不是我,而是你去赢得战争!
这一次是你做上将军。
浮士德
这简直是叫我丢脸,
不懂兵法,怎好指挥作战!
靡非斯陀
这些事你让参谋部去操心,
大元帅只须泰然坐镇。
我已觉察出险恶的战局,
早就组成了军事会议,
从深山搜集来原人势力,
要成功须懂得众擎易举!
浮士德
瞧那边拿着武器的是什么人?
你莫非煽动起深山的居民?
靡非斯陀
不是!这很象彼得·斯坤慈的剧团,
演员是流氓痞子中的精选。
三壮士登场
(《撒母耳记》下第23章第8节)
靡非斯陀
我的喽打那边来到!
你看他们的年纪有老有少;
衣服和装备也各式各样,
你使用他们倒也便当。
(观众)
今天连几岁的孩子,
也爱上铠甲和骑士披肩,
那些流氓虽然只是幻影,
却反而更加讨人喜欢。
好斗者
(青年,轻便武装,衣服多彩)
谁敢向我正视一眼,
我便赏他嘴上一拳;
要是胆小鬼见我就跑,
我便抓着他最后的顶毛。
快捷者
(壮年,充分武装,衣服阔绰)
无聊的争吵使人生厌,
那只是白白浪费时间;
只有拿东西才孜孜不倦,
别的一切以后再谈!
坚持者
(老年,坚固武装,无衣裳)
那也得不到多大利益;
大笔财产转眼就会消失,
在生活洪流中葬送无余。
拿取固然好,而保存则更妙!
你让我这个年老汉子管理,
包管没人拿去你任何东西!
他们一起走下山去

悲剧 第二部 第四幕之前山上面
鼓声和军乐从下方传来。
皇帝的帐幕架立起来。
皇帝,大将,卫士们。
大将
预定计划仍然显得周密,
选择这片山谷十分适宜,
我们密集全军退到这里;
我坚信我们可以确保胜利。
皇帝
成败利钝,还言之过早;
可是我讨厌后退,这等于是一半脱逃。
大将
陛下,瞧这儿我军的右翼!
兵法上希望有这样的地势:
山陵并不险峻,却难以进逼;
这对我军有利而对敌军危险,
我军半掩蔽在起伏的平原,
敌人骑兵不敢贸然进犯。
皇帝
我对这只好称赞;
这儿要考验人的手腕和肝胆。
大将
你看中央草地上展开一片平原,
密集的队形在那儿战斗方酣。
剑光戟影划破长空,
在阳光下闪烁,穿透晨雾重重。
强大方阵赫赫如狂澜起伏!
千万健儿立大功不惜抛掷头颅。
从这儿你可以看出群众的威力,
我相信他们必然会瓦解敌师。
皇帝
这样的壮观在我还是初次,
我们的军队够得上以一敌二。
大将
关于左翼,我无军情可以上奏,
骁勇的战士扼守着险固的山头;
现在悬崖上闪耀着剑戟戈矛,
保护着那条羊肠小径的重要关口。
我预料在这儿将有一场血战,
出其不意,定杀得敌人片甲不还。
皇帝
从那边来的是一些虚伪的亲戚,
平常和我攀亲道故,称兄论弟,
而越来越加放肆无忌,
居然要夺取玉笏的大权,御座的威仪,
以致朋党内讧,拢乱全国,
而今又联合起来向我进逼!
群众还在犹豫,莫知所从,
他们随着大流,不管南北西东。
大将
我派遣一个可靠的兵士去侦察战况,
他急忙地跑下岩去,但愿他如愿以偿!
第一侦察员
我们侥幸获得成功;
我们的本领机智而勇敢,
忽来忽往,东奔西窜,
然而收获并不可观。
许多人和忠诚的部队相同,
尽管发誓向陛下效忠,
可是实际上不肯行动,
却借口说:民众危险,引起内讧。
皇帝
利己的说教使人只顾自家,
感恩图报,义务荣誉,都成了空话。
你们要知道,机关切莫算尽,
邻家失火也会殃及自身。
大将
第二侦察员来了,可是他下来得很慢,
这个疲乏的人儿浑身都在发颤。
第二侦察员
初看令人欢喜,
暴徒们纷乱如蚁;
忽然间异军突起,
出现了一位新的皇帝。
按照原定路线,
列队穿过平原;
伪旗在空中招展,
跟随的人驯良得和羊儿一般!
皇帝
一个伪君对我反而有利:
现在我才觉得朕是皇帝。
作为战士我才穿上戎衣,
披坚执锐是为了更高目的。
平常每次宴会虽然堂皇富丽,
应有尽有,唯独缺乏危机。
你们曾建议角力游戏,
我的心脏跳跃,随着竞技而呼吸;
要是你们不曾谏止我进行战争,
我的光辉英雄事业早享盛名。
曾记得上次在火海中反映,
烈火熊熊可怕地向我逼进,
我感到自主的念头已在腹中生根;
那虽然只是幻影,但是伟大绝伦。
我模糊地梦想过胜利和荣名;
亡羊补牢,挽回等闲虚掷了的光阴。
传令官被派去向对方皇帝挑战。
浮士德身穿铠甲,戴半闭的头盔。
三壮士的武装和衣服如上。
浮士德
我们现在到来,希望不受责骂;
即使没有困难,小心总是不差。
你知道山民们正在深思,
他们精通自然界和岩层的文字。
至于那些早已离开平地的精灵,
比平常更加依恋岩石。
他们惨淡经营,通过迷宫般的峡谷,
在芬芳四溢的贵重气体中沉淀金属;
不断加以分类,试验和化合,
唯一的动机是发现新奇事物。
他们运用灵巧的手指,凭借精神的力量,
创造出种种透明的形状;
然后他们在结晶体及永恒的沉默里,
看出人世间发生的事迹。
皇帝
我曾听过这些话,相信你所说不虚;
不过请明说吧,贤士,对这儿有啥意义?
浮士德
沙兵纳人,诺基亚的巫师,
是你的忠实可靠的仆人。
他曾遭到无比惨重的厄运:
火把已经点燃,火舌不断上伸;
四周堆集的干柴交错纵横,
其中混合着硫磺和沥青;
非人,非神,也非鬼所能救援——
多感皇恩浩荡,炸开了烧红的锁链!
地方是在罗马,他对你受恩深重,
经常关怀着陛下的行踪。
从那时起,他完全忘了自己,
只为你仰视星辰而俯察地理。
他委派我们的任务非常紧急,
为陛下效力,山岳的力量巨大无比;
大自然发挥无限的威力,
只有冥顽的教士才嗤为魔术游戏。
皇帝
快乐的日子,欢迎嘉宾莅临,
他们欣然而来,也欣然尽兴;
每人都使我欢喜,但看熙熙攘攘,
高朋满座,济济一堂。
可是我们更竭诚欢迎义士仁人,
他毅然贲临,扶危济困,
正值这风雨如晦之辰,
命运的天平摇摆不定。
局势真是一发千钧,
暂把有力的手离开出鞘的霜刃!
关键时刻须要把敌我分清:
千万人中有的向我作战,有的为我效命。
大丈夫全靠自身!谁羡慕皇冠和宝座,
就得施展出特殊的本领!
那是反对我们的魑魅魍魉,
蜂涌蚁集,称帝称王,
自封兵马都总管,世袭大封疆,
我要用自己的拳头将他们埋葬!
浮士德
你纵然完成了伟大的功劳,
也不好轻易用元首去作担保。
军盔上不是装饰着顶冠和羽毛?
那是保护元首,鼓舞我们壮志冲霄。
没有元首,股肱岂不失去主宰?
元首迷糊,全体也就委顿下来;
元首受苦,五官百骸立遭伤损,
元首康复,它们的机能就获得新生。
手臂懂得迅速地应用自卫权利,
举起盾牌而保护头颅;
宝剑立即贯彻杀敌的义务,
奋力避开来势而不断进取;
强健的腿脚也有幸参战,
使劲把垂死敌人的脖子踩翻。
皇帝
愤怒要我这样处治敌人,
把他傲慢的头颅用作踏凳!
传令官们
(回来)
我们去到敌人阵营,
引不起敬意和重视;
他们把词严义正的通知,
当作废话而嗤之以鼻:
“你们的陛下已无踪无影,
只成了峡谷中一片回声;
要是我们对他回忆,
就如童话所说:——从前有过一次。”
浮士德
精锐将士都出自心愿,
坚定而忠实地站在陛下一边。
敌人迫近,我们热烈待战;
请下令攻击吧!时机如箭在弦。
皇帝
我在这儿放弃指挥。
向大将
侯爵,由你来负责安危!
大将
那么,好吧,我军右翼列队前进!
目前敌军左翼正向上攀登。
莫等他们最后站稳脚跟,
就发挥少壮的忠勇,叫他们一蹶不振。
浮士德
请让这位骁勇善战的好汉,
立即参加你的队伍作战,
他和战士们一起舍死忘生,
斩将搴旗,施展出常胜本领!
他指右边的人
好斗者
(出来)
什么人敢和我正面交战,
我一定打得他满脸稀烂;
谁背朝着我,我把脊梁给他打断,
叫他的颈子、脑袋和发辫倒挂在背上现眼。
于是你的兵对兵,将对将,
刀光剑影,杀成一片。
我振臂一呼,敌人闻声辟易,
一个个淹死在自己的血泊里。
(退场)
大将
我们的中央部队也逐渐跟上,
要用全力机智地应付对方,
稍微偏右!那儿激战已达高潮,
我军的作战计划受到动摇。
浮士德
(指点正中的一人)
也请让这位壮士服从你的命令!
他矫健伶俐,可以带动一切前进。
快捷者
(出来)
皇军的英雄气慨激昂,
还须配合缴获财物的渴望,
伪帝的帐幕堂皇富丽,
早已成了众矢之的!
他不能长在座位上夜郎自大;
我要响导大军,直捣巢穴。
女扒手
(随军女贩,偎傍着他)
我和他虽未正式结婚,
他始终是我心爱的情人。
现在对我们来说,正是收获季节!
女人抓东西特别猛烈,
要抢劫就毫无顾忌;
争先胜利!可以包揽一切。
二人退场
大将
战事进展果然如我预期,
敌军右翼猛烈攻我左翼。
人人奋战,抵抗疯狂的冲锋,
誓保山路关口,不落敌人手中。
德士浮
(指点左立者)
阁下,那就请你注意这位壮士:
不用担心,强者更加强你的劲旅。
坚持者
(出来)
关于左翼,你不用挂虑!
我在的地方,东西确保无虞;
老年人显示出最能坚持:
连雷火也劈不开我手里的东西。
(退场)
靡非斯陀
(从上面下来)
现在请向后看看背景:
从犬牙交错的岩石当中,
涌出来全付武装士兵,
使用头盔、甲胄和剑盾,
堵塞着那条羊肠小径,
在我们背后筑起一道坚城,
一声令下,便去冲锋陷阵1
轻声对知情的人说
你们用不着追问他们的来源!
我自然丝毫也不耽误时间,
把四周的武库收罗殆遍;
他们或步或骑出现在那里,
俨然还是大地的主子;
其实他们是过去的骑士、国王、皇帝,
现在不过是空心的蜗壳而已;
趁机也混进来不少牛鬼蛇神,
中世纪的情景居然栩栩如生。
不管中间有什么鬼怪精灵,
这一回都可以发挥效应。
高声
听吧,他们在大声地磨拳擦掌,
铁片儿互碰得叮叮当当!
旗杆上的破旗儿也在招展,
随着新鲜的气流而上下飞翻。
要注意,这批古代人已准备妥当,
情愿在新的战斗中大杀一场。
惊人的喇叭声来自上
方,敌军中出现动摇。
浮士德
天际已经阴沉,
只见到处红光闪闪,
吉凶莫测,时明时暗;
枪剑都已将人血醮满,
岩石、森林和大气,
尽搅得地覆天翻。
靡非斯陀
右翼在奋勇抗战;
我看见好斗的汉斯像巨人一般
岿然屹立在队伍中间,
急忙将全身本领施展。
皇帝
我先看见只手高举,
现在狂挥的已有六双,
这不像是自然现象。
浮士德
难道你没有听说过海市蜃楼,
它在西西里的海滨上空飘浮?
在那儿阳光下云水荡漾,
明朗朗地凌空直上,
有实物在特殊的蒸汽中返光,
呈现出稀奇古怪的形状:
城郭乍往乍来,
庭园或升或降,
破长空展开层出不穷的图像。
皇帝
这可是多么可疑的情形!
长矛的尖头耀眼难睁,
我军的戈戟灿烂如银,
却有无数火星闪灼不定。
简直使我感到鬼气森森。
浮士德
啊,陛下,请你原谅,
这是自然界消失了的精灵的迹象,
是狄渥斯库伦双星的回光,
船夫们都祈祷他们护航;
他们在这儿聚集最后的力量。
皇帝
那你就说:我们应该感谢何人?
他使自然界照顾我们,
搜罗来绝无仅有的精灵。
靡非斯陀
除了那位大师而外还有何人?
他一心关怀着你的命运。
由于你的敌人以强兵压境,
使他激昂慷慨、义愤填膺。
他救你是为了报德感恩,
不惜因此而牺牲自己的性命。
皇帝
从前群众欢迎我四处巡行,
我也颇想试试自己的权柄,
未多考虑,便断然决定,
拯救那位老者免遭火焚。
因而使得教士们大为扫兴,
这一来自然得不到他们的欢心。
难道说,当时这种痛快行径,
经过了许多年还要我受到报应?
浮士德
慷慨救人的善行收获必丰;
请你把目光转向上空!
我相信,上帝将显示征兆,
注意吧,时机立即来到!
皇帝
一只苍鹰翱翔在天空,
格莱弗疯狂地在后跟踪。
浮士德
当心,有利形势已见分晓!
格莱弗是荒诞的妖鸟;
怎么敢不自量力,
居然和雄鹰一较高低?
皇帝
现在它们绕着大圈盘旋,
越飞越近——一刹那间,
两鸟互撞,肉搏决战,
胸口和颈上的羽毛纷纷撕烂。
浮士德
看吧,那可怜的格莱弗,
已经筋断骨折,羽毛脱落,鳞伤遍体,
拖着一条狮子尾巴,
窜向山顶的树林中间消失。
皇帝
事情果然不出所料!
我实在惊讶不小。
靡非斯陀
(向右边)
一再奋勇进击,
敌人被迫退避,
一阵乱砍乱杀,
齐向右边蚁集,
他们陷入混战,
扰乱了自己主力的左翼。
我军坚强的前锋,
闪电般向右转移,
立即向敌人的弱处进逼——
现在两军舍死忘生,
激战越来越酣,
势如倒海翻江的狂澜;
没有比这更为壮观,
我们已经赢得这场决战!
皇帝
(指左边向浮士德说:)
快看!那边似乎很有问题:
我军的阵地十分危急。
我看不见炮弹飞起,
敌人爬上低岩,
高处已被放弃。
现在!敌人大军云集,
一步步向我进逼,
也许已将关口夺去:
邪术的下场往往如此!
你的本事徒劳无益。
暂停
靡非斯陀
那边飞来我的两只乌鸦:
它们会带来什么报告?
我担心我们的情况有些不妙。
皇帝
这两只讨厌的鸟儿用意何在?
它们离开岩头的热烈战斗,
展开黑帆朝这里飞来。
靡非斯陀
(对乌鸦)
快快飞近我的耳旁!
你们保护的人未受灾殃;
因为你们的劝告使人遇难成祥。
浮士德
(对皇帝)
你对于鸽子想必知悉,
它们相隔千山万水,
也能回巢寻得雏鸟和粮食。
这方面的差异十分显明:
鸽子是为和平传书,
乌鸦是为战争带信。
靡非斯陀
带来一个严重的消息:
向那边看!我们的壮士把守的岩边,
情况显得十分危急!
敌人攀上了附近的高地,
要是关口再被占据,
我们的处境就难以思议。
皇帝
说到头我还是受骗上当!
你们把我活生生拖进罗网;
浑身被网绳缠绕,心中感到发慌。
靡非斯陀
鼓起勇气吧!战争还未失败。
最后关头总不免有挫折和阻碍,
这需要耐心和巧计安排。
我有可靠的仆从可供驱遣,
请下命令,给我以指挥全权!
大将
(这时走来)
你和这伙人纠缠鬼混,
整个时间都使得我忧心如焚;
幻术不能创造牢固的幸运。
要挽回战局我已没有力量,
他们既然开始,也让他们收场。
我现在奉还手里的权杖。
皇帝
权杖你暂且保留在手,
也许还有幸运到来的时候!
我对这个讨厌的家伙感到害怕,
还有他那样亲密地对待乌鸦。
向靡非斯陀
这权杖我不能给你,
我觉得你不是适当的汉子。
你去指挥吧!设法挽救我们!
结局如何,我是听天由命。
和大将一起退入帐幕
靡非斯陀
让那根笨拙的棒头保护着他!
它对我们这号人的用处不大,
这和那十字架不差上下。
浮士德
现在怎么办呢?
靡非斯陀
早已作好安排!--
喏,黑色的堂兄弟们赶快行动起来,
飞往山上大湖,致意水里的精怪,
向她们借用洪水的假象莫要迟延!
这是女人独一无二的本领,
会把实体和假象两下离分,
任何人也辨不出是假是真。
暂停
浮士德
咱们的乌鸦一定
向水精们大献了殷勤,
那边已开始发出潺潺的水声。
在好些干燥光秃的岩顶,
忽然有洪大的泉水飞迸;
使敌军的胜利成了画饼!
靡非斯陀
这敬礼实在妙不可言,
连最胆大的登山者也眼花缭乱。
浮士德
一条小溪聚合众流而奔腾直下,
穿过溪壑使水量成倍增加,
汇成一股洪流如长虹倒挂;
忽然在平坦的岩顶四下展开,
飞珠溅沫,汹涌澎湃,
分层逐段向谷底滚滚流来。
任何英勇的抗拒也是枉然,
只有听凭怒吼的狂澜席卷,
我自己也为赫赫声威而震颤。
靡非斯陀
我一点儿也看不见洪水扬波;
那不过是人们肉眼的错觉,
这种古怪的事儿我觉得有趣不过。
傻瓜们山崩似地逃窜不止,
个个都担心被洪水淹死,
分明在陆上却着力呼吸,
可笑他们逃跑时使用游泳姿势。
现在混乱的情形到处都是!
乌鸦们飞回
你们如果要考验真实的本领,
我将在祖师面前为你们扬名;
这时快飞往炉火熊熊的铁店,
侏儒们在那儿锻炼方酣,
毫不疲倦地把金石打得火星四溅!
你们不妨同他们瞎聊一番,
要求一股发光、闪烁、爆炸的火焰,
声势要显得赫赫炎炎!
好比远方在掣动闪电;
好比流星坠落自九天,
每个夏天夜晚都会出现;
不过闪电掣动在杂乱的树丛中间,
陨星熄灭在潮湿的地面,
这种情形却是不易看见。
你们也用不着多伤脑筋,
开始是请求,然后就是命令。
乌鸦们退场。上述情况依次实现。
靡非斯陀
敌人眼前天昏地暗,
每跨一步都如临深渊!
遍四陬火点点,
光华闪灼,突然使得眼花缭乱!
这一切妙不可言;
再来点恐怖声音就更加妥善。
浮士德
从墓穴中收罗来的破烂武器,
居然在自由空气里孔武有力;
那上边早就在叽嘎格斗,
迷人的声响实在奇妙无俦。
靡非斯陀
完全对头!它们已没法控制;
就象文明的古代那样,
按照骑士规矩较量高低。
臂箍和腿缠应有尽有,
好象是桂尔芬与吉贝林两党对头,
一来一往,彼此恶斗不休。
他们是世代相传的宿仇,
势不两立,由来已久。
喊杀声已远近传遍,
如同参加一切魔鬼的筵宴,
党派的仇恨总是占先,
那怕到头来扰得天下大乱;
惊呼狂叫,双方连续不断,
有时凄厉刺耳,令人毛骨悚然,
恐怖气氛弥漫在山谷中间。
乐队奏出战争的骚动杂沓声,
最后转入轻灵快活的军乐。
悲剧 第二部 第四幕之敌方皇帝的帐幕
宝座,四周陈设富丽。
快捷者和女扒手。
女扒手
咱们可是第一批到来!
快捷者
连乌鸦也飞不到咱们这样快。
女扒手
哦,这儿的财宝到处成堆!
我不知道从哪儿开头,到哪儿煞尾?
快捷者
整个地方都是财物充斥!
我不知道该拿什么东西。
女扒手
这张绒毯对我恰好!
我的床铺实在糟糕。
快捷者
这儿挂着一个钢制的鎏星!
我早想得到这种礼品。
女扒手
这件镶金边的朱红大衣,
是我梦想已久的东西。
快捷者
(拾起武器)
有了这个就事事占先:
生杀予夺,勇往直前——
你已经包好许多物事,
却没有搞到一点正经的东西。
别触动那些破烂家具,
先搬走这只箱子!
这是发给军队的饷银,
箱里面盛满了黄金。
女扒手
这玩意儿重得要命!
我提不动,也驮不成。
快捷者
快蹲下去!弯着腰身!
我帮你驮在结实的背上准行。
女扒手
哎唷!疼呀!我快完蛋!
这会把我的脊梁骨压成两段。
箱子坠地而破裂。
快捷者
赤金堆积在地——
快快去把它拾起!
女扒手
(蹲下)
快投入我的围裙!
越多越爱煞人。
快捷者
已经够了!快快走开!
她站起来
哎呀,倒楣!围裙有个漏洞!
不管你走到哪儿或是站着不动,
金子撒满一地象在播种。
御林军
(皇帝的)
你们在这神圣的地方想干什么?
为什么在皇家财产里东掏西摸?
快捷者
我们出卖手脚为生,
特来瓜分应得的战利品。
敌帐中的东西见者有份,
我们也和你们一样都是大兵!
御林军
这和我们的团体颇不相称:
兵士和扒手不能同是一人!
谁要和皇帝陛下接近,
必须是奉公守法的士兵!
快捷者
奉公守法谁都会谈,
换个名儿叫作捐款。
咱们彼此不分高下;
“拿来”!这是通用的行话。
向女扒手
快拖走你到手的物品!
咱们在这儿是不受欢迎的客人。
退场
第一御林军
你为什么对这个无耻的流氓,
不立刻赏他一记耳光?
第二御林军
我不明白为什么失去力量,
看来他们好象是魑魅魍魉。
第三御林军
我的眼前糊里糊涂,
眼花缭乱,看不清楚。
第四御林军
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整天都热得不可开交,
中心惶惶,无比烦躁;
这人站起,那人摔跤,
摸索过去,立即痛击彼獠,
敌人无不应手而倒;
眼前仿佛有烟雾缭绕,
耳里听到嗡嗡、呼呼、咝咝各种叫嚣。
闹来闹去总是这套把戏,
我们也不明白怎么来到这里。
皇帝和公侯四人登场。
御林军退去。
皇帝
不管怎么说,总是我们赢得了战争,
战场上的敌人四下逃窜,溃不成军。
只落得宝座空存;卖国搜括的金银,
毯包席裹,充斥盈庭。
我们光荣地受御林军的护卫,
威仪赫赫,静候万民使节来临。
四面八方不断传来喜讯:
从此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战斗中虽然也参预了幻术,
但是打到底还是靠我们自身。
偶然事件也有助于作战形势:
天上掉下陨石,打得敌人血流不止;
岩穴中响起怪声隆隆,
长了我们的志气,灭了敌人的威风。
败者倒下,必然遗臭万年,
胜者得志,感谢悠悠苍天。
全民一致赡仰,不用命令——
“主啊,我们赞美你!”万众异口同声。
我把虔诚的目光转回到自己的胸前,
作为最高礼赞在平常很少出现。
一位年轻好乐的君王等闲浪费了时间,
年事渐长,教训他爱惜寸阴不可怠慢。
所以我当机立断,不再迟疑,
同四位爱卿一起共同治理家事和国事。
向第一人
哦,侯爵!编制军队多亏你巧妙用心,
主要关头才能够指挥若定;
和平时期你要因时制宜,
我封你为大元帅,把宝剑赐你。
大元帅
你的忠诚军队一直忙于内战,
如今防守边疆保卫陛下和皇位安全,
请允许在宏伟古堡的九重宫殿,
使臣下得邀恩宠,准备盛筵!
我将清洁地持觞上寿,趋侍左右,
拱卫巍巍帝制,万岁千秋。
皇帝
(向第二人)
你为人勇武而温文,
封你为侍卫长,职责不轻。
你今后是宫内侍从中最高的首领,
我认为仆人不善,才引起内庭纠纷;
你应该树立起光辉的典范,
使君臣内外个个喜欢!
侍卫长
励行伟大的圣旨,仰报皇恩:
既扶助善士,也不伤坏人,
明智而不诡诈,安祥而不争竞!
如荷陛下洞鉴,我便感激万分。
我可否设想怎样举行盛宴?
陛下就席,我即奉献金盘,
而且代捧指环,请你在欢乐时盥洗御手。
瞻仰天颜,感到受恩深厚。
皇帝
虽然国事粗定,对欢宴不宜设想,
不过来一个快活的开头倒也无妨!
向第三人
我任命你为御厨总监,
今后狩猎,园圃,家禽场地都归你掌管!
随时选配我嗜好的时鲜,
按月供奉,精心烹调御膳。
御厨总监
我严守斋戒,尽最愉快的天职,
直到珍馐罗案,使陛下得快朵颐!
我要和御厨的膳夫们同心协力,
收罗不辞遥远,选新提早季节。
不过趋新骛远,纵然肴馔重重,
不如朴素滋养,方能符合圣衷。
皇帝
(向第四人)
这儿的话题总是讨论筵宴,
青年英雄要一变而为酒官!
大酒管是你的新衔,
要用葡萄美酒将酒窖贮满!
但是你要节制自己,不可沉湎,
误入歧途就将毁于一旦。
大酒管
陛下,青年本身一旦受到信任,
转瞬之间他也就壮大成人。
让我也来设想一下那盛大的宴会:
我把御厨装饰得尽善尽美,
豪华的金银器皿耀目争辉,
我先给陛下选出最美的高杯:
这种威尼斯的琉璃里外透明,
注入美酒,味强烈而不醉人。
世人往往过信这稀世奇珍:
其实陛下自己节制才更有保证。
皇帝
我在这重大时刻给你们的恩旨,
你们从可靠的口中听出而深信不疑,
御言一诺千金,保证任何赏赐;
为了昭示郑重,还要有正式文字,
最后由御笔签名。要完成这种手续,
正好这时我瞧见适当的人物前来办理。
大主教兼首相登场。
皇帝
巍峨帝阙要靠基础支持,
才能永保安全而不倾圮。
你瞧见这四位大臣!我们方才商议,
整顿现状要先从宫廷内部开始。
现在我打算把全国的政事,
委托你们五位大臣全权治理!
你们的土地应当超出一般;
我立即没收叛国贼的财产,
用来扩展你们领土的界限。
我要赐给忠臣一些美好的田园,
同时还赋给你们扩张的大权,
在适当时机通过继承,购买和交换。
凡属领主应有的权利,
一律准许你们便宜行事。
凡事由你们作出最后裁判,
不许再上诉到最高机关。
其次是赋税,利息,租金,路费,关税和捐款,
矿山,盐场,铸币权也归你们掌管。
我为了充分证实我的谢意,
提升你们紧紧地贴近皇帝。
大主教
我代表全体感谢皇恩浩荡!
你使我们强大巩固,皇权也就加强。
皇帝
我还要赋与五位更高的光荣:
现在我君临帝国而且也乐享修龄;
但父死子继,历代一脉相承,
每日孜孜不息,也得顾虑到不测发生。
到那时我不得不离开亲信:
你们的职责是要使继承有人。
保卫皇储在圣坛上加冕受命,
目前的动乱终于导致升平。
首相
大臣们衷心自豪而态度恭顺,
向陛下鞠躬到地,尽是你的元老重臣,
只要我们忠诚的血液还在脉管中流行,
无不鞠躬尽瘁,唯命是听。
皇帝
我们迄今的工作已达到结论,
还须有文字签署向后代证明!
你们对财产虽然有权自由处分,
但有一个条件:不许随便瓜分。
从我手里领受的可以新增,
但必须全部由长子继承。
首相
为了帝国和臣等的幸福,我欣喜非常,
这极重要的规章将记在羊皮纸上;
再由文官处来誊清和封印,
最后才请陛下御笔签名。
皇帝
那么,现在我让你们全体退朝,
使每个人对这重大日子好好思考。
世俗界的大臣们退场
宗教界大臣
(留下来,感伤地说:)
首相走了,主教留在此间,
一片丹忱迫使我向你进言!
我这慈父般的心肠为你焦虑不安。
皇帝
你在快乐时候还有什么焦虑?说吧!
大主教
正是这个时候我觉得痛苦万分,
你以帝国元首之尊竞与魔鬼结盟!
虽然表面上皇位显得安全,
可惜这是对上帝和教皇的侮慢!
要是教皇知道,即将兴师问罪,
用圣光使你这犯罪国家坠毁。
他并未忘记,你在加冕的日子,
不顾重大时刻,居然解放了魔术师。
从你的皇冠发出第一道敕免的光彩,
却落在被诅咒者的头上,而予基督教以损害。
你应当反躬自责这种犯罪的恩赏,
点点滴滴都必须归还教堂。
在你建立帐幕的辽阔山区,
牛鬼蛇神为保护你而纷纷蚁聚,
你对恶魔的话百顺千依,
这一带要虔诚献出以供神圣的努力;
包括绵亘的山岭和密林,
高山牧场上油油碧草如茵,
明湖鱼鳖繁殖,无数溪涧纵横,
蜿蜒曲折不断向谷底飞奔,
还有广阔的平川,草原,沃野直达底层!
你用以表示忏悔,才能获得圣恩。
皇帝
我犯的严重错误使我深深吃惊;
献地的界限由你自行酌定!
大主教
首先将这犯罪而被亵渎的地方,
立即宣布为供奉上帝的教堂!
我的想象中已涌起坚固的高墙,
曙光照耀着人群合唱;
增加的建筑扩展成为十字形状,
圣堂既高且长,使信徒们无比欢畅;
他们热诚地从堂皇的大门涌进,
山谷间响彻了首次的钟声;
钟楼鸣钟,巍巍势欲摩天,
忏悔者为了再造的生命踊跃来前。
但愿这崇高的祭日转瞬到来!
御驾莅临,真是无上光彩!
皇帝
为了赞美上帝并洗涤我的罪愆,
但愿这浩大工程昭告虔诚的信念。
好啦!我已觉得我的心灵超越尘凡。
大主教
我以首相身份敦请立即圣裁,并办理手续。
皇帝
你把颁赐教堂的文件拟好,
呈上前来,我乐意签字。
大主教
(告退,但至门口又回过头来说:)
建造教堂的费用还望陛下捐献,
永远恩赐全部什一税,利息和捐款。
慎重的维持与周到的保管,
两者都需费甚多而支出浩繁。
工程是在这般荒地上赶造,
请从战利品中拨出若干金条。
此外,我不得不掬诚奉告,
还需要远方的木材,石灰,石板等材料。
至于搬运,可从教坛上劝告人民来做:
为教堂服务的人,必然得到神的保护。
退下
皇帝
我犯的罪孽深重到这般;
都怪那讨厌的魔术师害我不浅。
大主教
(又转回来,鞠躬到地)
陛下,请原谅!你已把帝国的海滨
赏给那个声名狼藉的人,本应当把他驱逐出境;
还有那儿的什一税,利息,地租和捐款,
你没有献给崇高的教堂以赎罪愆。
皇帝
(厌烦地)
那儿的陆地尚未出现:海水还在泛滥!
大主教
谁有道理和耐心,时机总会来到。
但愿陛下对我们的诺言始终有效!
(退场)
皇帝
(独自一人)
也许我最后会把整个帝国断送完了!
悲剧 第二部 第五幕之旷野
旅客
对呀,果然不错!那儿的菩提树
依然浓荫匝地,老干参天,
我飘泊异乡多年,
又得和它们再见!
仍然是原来地点,
当那惊涛骇浪
把我抛上沙滩,
那所小屋曾收留我在里面!
我要向居停主人祝福,
慷慨助人,一对善良夫妇,
当时他们已经年迈,
今日是否还能相遇?
啊!他们是虔诚的人!
是敲门?还是呼唤?——向你们致敬!
但愿你们今天还是那样殷勤,
长享乐善好施的幸运!
鲍栖丝
(老妪,年纪很老)
亲爱的客人!低声!低声!
安静!让我的老伴休息!
老翁需要长时间的睡眠,
短时醒来作事才爽利。
旅客
妈妈,告诉我,你是不是
我正要感谢的恩人?
从前你和丈夫一起
搭救了一个青年的性命。
你可是鲍栖丝大娘,
曾殷勤地把一个垂死的人儿灌醒?
老翁登场
你可是斐莱孟老爹,
曾努力从洪涛中抢救我的财货?
你们迅速升起烽火,
用响亮的钟声发出呼吁,
那场可怕的灾难,
我多亏你们才得解脱。
现在让我前去吧,
我去眺望那大海茫茫。
让我下跪,让我祈祷!
我的心情是这么紧张。
他在沙滩上迈步前行。
斐莱孟
(向鲍栖丝)
你快去准备饮食吧,
在那鲜花盛开的小园!
让他跑去,让他惊讶,
他不会相信眼前所见。
站在旅客的身旁。
这片海洋曾使你受尽苦难,
波涛汹涌,泡沫飞溅,
现在却成了锦绣花园,
宛如乐土在人间。
我年齿加长,岁月空添,
不能慷慨助人象从前,
可是正如我的力量衰减,
滚滚洪涛也消失不见。
现在英明的主人吩咐勇敢的臣仆,
挖掘濠沟,建筑堤防多处,
缩小海洋的权限,
不让它擅作威福。
瞧那碧油油草地如茵,
还有牧场、园圃、村落和森林!--
快来这儿悦目赏心,
一会儿就红日西沉——
天边有归帆点点,
在寻找过夜的港湾。
正如倦鸟也知道还巢一般,
码头已离这儿不远。
你看蔚蓝的海水边缘,
向后越退越远,
左右扩展的地面,
尽是稠密的市井人烟。
三人在小园中围桌而坐。
鲍栖丝
你还是默不作声?
点滴也不沾焦渴的嘴唇?
斐莱孟
他想知道这奇迹的发生,
你爱说话,给他说出源本!
鲍栖丝
好吧!的确有奇迹发生!
我至今还心神不宁;
因为全部活动情形
都和正常情况不称。
斐莱孟
皇上把海岸颁赐那人,
是不是犯了错误?
传令官不是匆忙走来,
大声把诏书宣读?
离我们沙滩不远
扎下了初步基础,
架设帐幕,建立厂棚,
草原上不久矗立起一座王宫。
鲍栖丝
大白天工人们纷纷闹嚷,
尖锄铁铲挥动繁忙;
到夜晚四处星火群集,
第二天便筑就一道长堤。
不知道牺牲了多少人命,
深夜里响遍了惨痛呻吟;
炽热的火流向海边通过,
清早看,便出现一条运河。
他不信上帝,贪得无餍,
还觊觎我们的小屋和林园;
作为邻居却那样飞扬跋扈,
硬要大伙儿作他的臣属。
斐莱孟
他可是向我们提供条件,
用新地上的美好田产和我们交换。
鲍栖丝
你别相信那新填出的地皮!
还是守牢你原有的高地!
斐莱孟
咱们到礼拜堂去,
眺望快要西沉的落日!
鸣钟,跪拜和祈祷,
至诚皈依悠悠上帝!
悲剧 第二部 第五幕之宫殿
广大的林苑,笔直的大运河。
高龄的浮士德在徘徊,沉思。
守望人林奎斯
(用传声筒)
红日西沉,最后的归船
活泼地驶进港湾。
另有一艘巨舸
正要开向这里的运河。
彩色的旗帜飘得欢快,
挺直的墙桅伫立以待,
河上的船员额手称庆,
庆祝这次冒险大功告成。
沙滩上响起一片钟声。
浮士德
(焦躁地)
讨厌的声音!好比暗箭难防,
使我身负难言的创伤!
眼前的国土虽然无限,
背后的嘲弄却令人难堪。
那刺耳的钟声使我想到:
我的崇高事业并非无所不包!
那菩提树丛,那褐色的建筑,
那腐朽的教堂,都非我之物。
要是我想到那儿去休息,
森森阴影会使我毛发竖立,
真是眼中钉,脚底刺——
唉!倒不如远远离开此地!
守望人
(同上)
那艘彩船走得多么欢快,
乘着清凉的晚风破浪而来!
沿途航行十分灵便,
大小箱匣堆集如山!
堂皇富丽的船只,满载许多异邦的物产。
靡非斯陀和三个强壮伙伴登场。
合唱
咱们上了岸,
到达目的地。
恭贺老东家!
恭禧大船主!
他们下船,将货物搬运上岸。
靡非斯陀
咱们总算历险一次,
只要船主赞赏,大家也就满意。
出航时只有船两只,
回港时却增加到二十。
咱们干了多么伟大的事体,
请看船上满载而归的东西。
自由的大海解放思想,
做事情用不着仔细思量!
最重要的是动手快干:
咱们在捕鱼,也在捕船,
一旦我们成了三条船的主子,
第四条也就钩到手里;
可怜第五条也难逃去,
这叫作为目的不择手段,
有强权就有公理!
战争,海盗和买卖,
三位一体不可分开,
否则就是不懂什么叫航海。
三个强壮的伙伴
不道谢又不问候!
不问候又不道谢!
仿佛我们带来的
是些臭东西。
东家板起面孔
很难看,
王侯的财货
他不喜欢。
靡非斯陀
要谢酬,
莫再候!
各人的份额
已各到手。
伙伴们
这样做,
太扫兴,
我们要求
等量分。
靡非斯陀
上面先整顿,
厅连厅,
陈列出
诸般珍品!
为饱眼福,
他必然光临,
计算一切,
不漏毫分,
他一定不肯
显得寒伧,
即将吩咐船队,
宴会连日举行。
明朝那些花俏娘儿们将要到来,
对她们我要尽心招待。
货物尽被搬开。
靡非斯陀
(向浮士德)
你愁纹满额,目光忧郁,
听取你获得的非凡幸福。
深谋远略已庆成功:
海岸和海洋和睦相处。
海洋欢迎出航船只,
离开海岸,航程便利,
你可以说,从这儿宫阙的楼台,
一伸手便拥抱整个世界!
事业是从这儿发皇,
下边还留有最初的木房:
原来挖掘了一条小沟,
这时桡橹纷忙在河上。
多亏你的高才和部属的努力,
果然从海陆获得报酬不虚。
从这儿起——
浮士德
我咒诅这儿!
简直压得我透不过气。
我承认你是百般伶俐,
但我的内心中有如针刺,
似这样我实在经受不起!
我要说又难于启齿,
上边那对老夫妇必须搬去,
我想在那菩提树下安排住址;
如果那儿株树儿不归我自己,
便破坏我占有世界的情趣。
我要从那儿遥望四方,
架一座了望台在枝柯上,
让我的目光不受阻挡,
饱看我的一切成就非常。
人类精神创造出何等杰作,
一瞥之下便可囊括包罗。
努力经营还得靠思想明智,
才能使千万人乐业安居。
我们感到最大的苦恼,
便是美中不足这一条!
教堂的钟声,菩提树的芬芳,
好象把我关进坟墓和教堂。
那排山倒海的意志的力量,
却在这儿沙地上受到挫伤。
我怎样才可以排遣愁绪?
钟声一响,我便勃然愤怒。
靡非斯陀
自然,这莫大的烦恼
必定使你对生活感到厌倦!
谁也不否认,那种声音
刺激任何尊贵的听官。
讨厌的乒乓声连续不断,
使迷雾笼罩着傍晚的晴天,
并且掺入了人世间种种事件,
从诞生受洗一直到葬入墓园,
好象人生不过是一场梦幻,
销声匿迹在乒乓声音之间。
浮士德
执拗与抗拒
在萎缩极辉煌的胜利,
创巨痛深令人难熬,
到这时也难讲公道。
靡非斯陀
你还用得着什么羞缩迟疑?
不是早就可以迁移过去?
浮士德
那么,你去代我打发他们搬场!
你知道那块美好的田庄,
我已给老夫妇选择妥当。
靡非斯陀
把他们带走,再把他们安置,
不等到你回顾,他们又已站起;
忍受了强制的暴力,
一个安乐窠可使事态平息。
锐声吹口哨。
三个伙伴登场。
靡非斯陀
来呀,遵照东家的命令!
船宴明天举行!
三伙伴
老东家接待我们菲薄,
有场快活的酒宴倒也不错。
(退场)
靡非斯陀
(向观众)
从前发生过的事情今又重演,
拿伯的葡萄园就在眼前。
(《列王记》上第21章)
悲剧 第二部 第五幕之深夜
守望人林奎斯
(在宫城了望台上唱歌)
为观看而诞生,
为了望而尽责,
把守城楼岗位,
世界使我欣悦。
我向远方纵目,
我向近处凝眸,
仰观月亮星辰,
俯察森林麋鹿。
四周森罗万象,
壮观永恒不替,
万物使我神怡,
我也爱我自己。
幸福的眸子啊,
随你睇眄所及,
无论南北东西,
靡不辉煌典丽!
暂停
我被派在这个高处,
不光是为了悦目爽心;
蓦然间从那阴暗的世界,
出现异常可怖的情景!
穿过菩提树的浓荫,
我瞧见火花四散飞迸;
而且火势越来越盛,
藉风威而力量倍增。
哎呀!林中的小屋已经着火,
那本是苔藓满地的潮湿场所!
迅速的救援势所必需,
却丝毫不见有消防设置。
唉!可怜那对善良的老人,
平常多么小心火烛,
现在却葬身在烟火当中!
这情形真叫人惨不忍睹!
火焰腾空,火光熊熊,
黑色的苔藓地方烧得通红;
快拯救那对善良的夫妇吧。
使他们逃出无比猖獗的火窟!
透明的火舌闪灼如电,
吞吐在千枝万叶中间;
干枯的树枝最易烧燃,
立即带火而坠落地面。
你们应当目睹这般惨状!
谁叫我生就这明察的目光!
那座小教堂也已倒塌,
禁不起堕落树枝的重压。
尖头的火焰蜿蜒如蛇,
缠着树梢不住上爬。
中空的树干直到树根,
在紫红色的火光中烧成灰烬——
长久停止,歌唱。
往日触目便欣然,
可怜一去不复返!
浮士德
(在露台上,对着沙滩)
上面传来什么凄凉的歌声?
音调徐缓而字字分明。
原来是守望人在悲叹不幸,
那急躁的行动也扰乱了我的内心。
然而菩提树丛已消失不见,
只余下半成焦炭的树干;
一座了望台即将建立,
可以纵目到无边无际。
我也瞧见那儿有所新居,
庇护着那一对老年情侣,
他们将受到宽大的照顾,
乐享余年而保晚福。
靡非斯陀和三伙伴
(在下面)
我们火速地往回飞奔,
对不起!温和的法儿却不通行。
不管我们怎样敲拍,
总是紧闭着两扇柴门。
我们继续摇撼和拍打,
腐朽的门儿忽然倒塌。
我们大声叫嚷,厉声恫吓,
却始终听不见任何声息。
这样的情形可能发生:
他们不听而且也不肯!
我们可是毫不耽延,
立即将他们为你撵开。
那对老夫妇倒没受多大痛苦,
吃了惊骇便一命呜呼。
有个异乡人躲在屋里,
要想决斗,被我们打倒在地。
经过短时间的激烈战斗,
搅得炉炭撒满四周,
干草着火发出熊熊火光,
那儿就成了三人的火葬场。
浮士德
难道我的话你们充耳不闻?
我是想交换而不是抢夺他们!
这种卤莽的野蛮行径,
我要诅咒,罪责由你们均分!
合唱
记得常言曾说:
逆来顺受最好1
你如大胆反抗,
身家性命不保!
(退场)
浮士德
(在露台上)
望长空隐去耿耿星辉,
火势减退,火光已微;
瑟瑟凄风拂面吹,
带来了烟火气味。
命令匆忙,执行得太快!--
是什么阴影一般飘荡前来?
悲剧 第二部 第五幕之子夜
四个灰色女人登场。
第一个女人
我名叫贫乏。
第二个女人
我名叫过失。
第三个女人
我名叫忧愁。
第四个女人
我名叫苦难。
三女人
门儿紧闭,我们进不去;
里面住有一位富翁,我们不愿进去。
贫乏
我变作阴影。
过失
我消失无踪。
苦难
世人对我掉开娇养的面孔。
忧愁
姊妹们,你们进不去而且也不便,
只有忧愁,我,悄悄进去,穿过锁眼。
忧愁隐去。
贫乏
灰色的姊妹们,你们从这儿溜走!
过失
我紧贴在你身旁。
苦难
我紧跟在你脚后。
三女人
云雾蔽空,星斗隐藏!
那后方,那后方!遥遥地,遥遥地
走来那位兄弟,是他来了——死亡。
(退场)
浮士德
(在宫中)
我瞧见来了四人,只有三人走去;
听不懂她们说话的意义。
仿佛叫作:苦难,声音近在耳旁,
紧跟着是一个凄惨的韵语:死亡。
声调空洞,幽灵似地低沉。
我迄今尚未在自由状态中斗争。
但愿魔术离开我的生命途程,
并把咒语忘得一干二净,
那怕在大自然面前是只身孤影,
也值得作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当我还未在黑暗中探索,
枉自恶毒地诅咒世界和自我。
现在空气中妖氛弥漫,
却不知道怎样才能摆脱。
纵然有时白天对我们清醒地朗声长笑,
黑夜却一直缠得我们梦魂颠倒;
我们愉快地踏青归来:
有一只鸟儿在叫!它叫的什么?不祥的信号!
从早到晚都被迷信缠绕,
或明或暗不断发出警告。
我这样提心吊胆,对影徘徊——
宫门在响,却不见有人进来。
震动
有人进来吗?
忧愁
这样问,只好回答有!
浮士德
那么,你到底是谁?
忧愁
我就是自己。
浮士德
给我走开!
忧愁
我在这儿正合适。
浮士德
(起初勃然愤怒,继而缓和下来,自语)
你得当心,别念出咒语!
忧愁
我纵然不入人的耳官,
却震动人的心弦;
我能变幻形状,
发挥可怕的力量。
无论你走马行船,
我总是惶惶不安的伴当,
不速之客不待寻求,
受人恭维也受人诅咒——
难道你从来不识忧愁?
浮士德
我只是匆匆地周游世界一趟;
劈头抓牢了每种欲望,
不满我意的,我抛掷一旁,
滑脱我手的,我听其长往。
我不断追求,不断促其实现,
然后又重新希望,尽力在生活中掀起波澜:
开始是规模宏伟而气魄磅礴,
可是如今则行动明智而谨慎思索。
我已经熟识这攘攘人寰,
要离尘弃俗决无办法;
是痴人才眨眼望着上天,
幻想那云雾中有自己的同伴;
人要立定脚跟,向四周环顾!
这世界对于有为者并非默然无语。
他何必向那永恒之中驰骛?
凡是认识到的东西就不妨把握。
就这样把尘世光阴度过;
纵有妖魔出现,也不改变道路。
在前进中他会遇到痛苦和幸福,
可是他呀!随时随刻都不满足。
忧愁
谁一旦被我占据,
全世界一无是处,
永恒的朦胧降临,
太阳不升不没。
外部的官能健全,
内心却一片黑暗,
纵有奇珍异宝,
他也不会掌管。
吉凶一样忧郁,
富有却怕饿死,
不管欢乐困苦,
一概推到明日,
只是期待将来,
永远不会如意。
浮士德
别说了!你这样不能和我接近!
那些无聊的废话我不爱听。
快去吧!你那恶劣的祷辞,
会使聪明绝顶的人受到蒙蔽。
忧愁
究竟是来还是去?
转辗拿不定主意;
在康庄大道上摸索,
跨半步也要犹豫。
勇气愈来愈低,
万事尽不顺遂,
既苦人而又苦己,
不住喘气和窒息;
未断气已无生命,
不绝望其心不死。
似这样翻来复去,
舍去心疼,做来没趣,
时而解脱,时而抑郁,
朦胧不醒,难得快愉,
使得他寸步难移,
只好准备送他进地狱。
浮士德
不祥的幽灵!你们把人类
播弄了百次千番;
连平淡的岁月也搅成一片混乱,
重重苦恼,处处纠缠。
我知道恶魔不易摆脱,
灵界的联系难于割断;
忧愁啊,你的潜力纵然强大,
我却不会承认它!
忧愁
你不妨试试我的威力!
我诅咒你而飘然离去。
人的一生都是盲目无睹,
浮士德,你如今到了末路!
向浮士德吹一口气,
浮士德
(失明)
黑暗似乎越来越深沉,
但内心中闪耀着灿烂的光明;
我想做的事必须赶快动工;
只有主人的话才举足轻重。
佣工们,大伙儿都从床上起来!
我的宏规巨划须让我悦目开怀!
拿起工具!挥动铁铲和铁锹!
规定的工作必须立即动手。
要严守秩序,加紧努力,
才能获得最高的奖励;
为了这浩大工程的圆满完成,
有赖于指挥千手的一种精神。

悲剧 第二部 第五幕之宫中宽广的前庭
火炬照耀
靡非斯陀
(站在前面任监工)
上前,上前!进来,进来!
你们这些死鬼幽灵,摇摇摆摆,
是用筋骨和韧带,
联缀起来的残缺形骸!
死灵们
(合唱)
我们才听到一半召唤,
立即赶来供你驱遣;
大约有广大的土地,
等待我们前来料理。
尖头木桩已经停当,
长长链条可供丈量;
为啥召唤我们前来,
我们已经把它忘怀。
靡非斯陀
这儿用不着过费周章;
只须把本身当作度量:
最长的一个顺着躺在地上,
其余的四周破土相帮!
就象埋葬咱们的祖先那样
要挖出一个墓穴的长方!
从宫殿来到这狭隘的幽圹,
到头来只落得这愚蠢的下场。
死灵们
(用嘲弄的表情掘穴)
年轻时乐生又求爱,
甜密的味儿时在怀,
每逢寻欢取乐地,
我的脚板跑得快。
那知年岁不容情,
拐杖劈头打下来;
一跤摔在墓门前,
墓门恰巧大张开!
浮士德
(从宫中出来,摸索门柱)
铁锹声多么使我心旷神怡!
这是那些群众在为我服役,
他们保护陆地不使倾圯,
对汹涌的波涛加以限制,
用紧密的长带将大海围起。
靡非斯陀
(旁白)
你筑起塘堰和堤防,
无非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因为你为海神纳普东
已经准备好盛宴一场。
总而言之,你们已经完蛋;——
四大元素和我们连在一边,
一切终归要烟消云散。
浮士德
监工!
靡非斯陀
有!
浮士德
尽可能用各种方法,
征募一批又一批的工人,
宽猛相济,恩威并行;
给以报酬、引诱甚而强逼!
我每天都要得到消息:
开掘的濠沟延长到哪里。
靡非斯陀
(压低声音)
据我接到的消息说:
没有挖濠沟而是在掘坟墓。
浮士德
有一片泥沼延展在山麓,
使所有的成就蒙垢受污;
目前再排泄这块污潴,
将是最终和最高的任务。
我为千百万人开疆辟土,
虽然还不安定,却可以自由活动而居住。
原野青葱,土壤膏腴!
人畜立即在崭新的土地上各得其趣。
勇敢勤劳的人筑成那座丘陵,
向旁边移植就可以接壤比邻!
这里边是一片人间乐园,
外边纵有海涛冲击陆地的边缘,
并不断侵蚀和毁坏堤岸,
只要人民同心协力即可把缺口填满。
不错!我对这种思想拳拳服膺,
这是智慧的最后结论:
人必须每天每日去争取生活与自由,
才配有自由与生活的享受!
所以在这儿不断出现危险,
使少壮老都过着有为之年。
我愿看见人群煦来攘往,
自由的人民生活在自由的土地上!
我对这一瞬间可以说:
你真美呀,请你暂停!
我有生之年留下的痕迹,
将历千百载而不致湮没无闻——
现在我怀着崇高幸福的预感,
享受这至高无上的瞬间。
浮士德向后倒下,死灵们将他扶起,放在地上。
靡非斯陀
没有快乐使他称心,没有幸福令他满足,
他不断追求变换不停的东西;
连这晦气而又空虚的最后瞬间,
这个可怜人也想紧握在手里。
他一直顽强地对我抗拒,
可是时间占了上风,老翁倒毙在地。
时钟停止——
合唱
停止!象深夜一般寂静。
指针下落——
靡非斯陀
下落!大功圆满告成。
合唱
事情过去了。
靡非斯陀
过去了!这是一句蠢话。
为什么说过去?
过去和全无,完全是一样东西!
永恒的造化何补于我们?
不过是把创造之物又向虚无投进。
“事情过去了”!这意味着什么?
这就等于从来未曾有过,
又似乎有,翻来覆去兜着圈子,
我所爱的却是永恒的空虚。

悲剧 第二部 第五幕之埋葬
死灵之一
(独唱)
谁用铁锹和铁铲,
建造此宅真难看?
死灵之群
(合唱)
幽圹客人着麻衫,
这儿大可以安眠。
死灵之一
(独唱)
此堂布置何寒酸,
没有椅凳和桌案。
死灵之群
(合唱)
只因借用时间短,
债主纷纷来讨还。
靡非斯陀
躯壳躺下,精神想要逃去,
我赶快给他看看血写的证书;
可惜人们现在有许多法子,
把灵魂夺自魔鬼的手里。
老的路子既不通行,
新的路子又难找寻;
往常我早就独行其是,
今天没奈何找来帮手一批。
一切事情对我都不顺利!
什么传统的习惯,旧时的法律,
再也没有丝毫可靠的价值。
平常,人一咽气灵魂就出窍,
我伏在旁边象灵猫探爪,
嚓一声!便把极敏捷的老鼠抓牢。
现在它在阴暗处不肯离开,
舍不得抛弃那令人作呕的尸骸;
到头来仍落得可耻的下场,
它随着四大原素的生克变化而消亡。
我时时刻刻都为讨厌的问题所苦恼:
何时?何地?以及怎样可以把它捉到?
死神已老,失去灵活的能力,
而且是否真死?还大有可疑!
我多次对那僵硬的肢体馋涎欲滴——
可是假象欺人!好像它还在蠕动不止。
装模作样,模仿军人训话,作诅咒姿态。
加快步伐!奋勇前进!
你们这些魑魅魍魉,牛鬼蛇神,
不管直角弯角,都是恶魔的嫡派子孙!
同时也把地狱大口带来这里,
地狱有不少这类东西!
它们吞噬灵魂是按照头衔和品级;
咱们玩这套送进未来的最后把戏,
用不着怎么顾虑和迟疑。
可怕的地狱大口在左边张开。
獠牙张开;从那喉腔里
有熊熊的火流喷射出来,
我瞧那后面烟雾沸腾,
屹立着永恒不熄的火焰之城。
通红的火浪冲击到牙龈,
切望得救的罪人们在火海中游泳;
地狱的鬣狗凶狠地乱咬乱啃,
他们战战兢兢再摸索炽热的途程。
角落里还可以发现许多情景,
咫尺的地方真够人胆战心惊!
你们干得对,尽量去吓唬那些罪人;
可是他们还认为这是错觉和梦境。
对着角短而直的肥鬼们训话:
喏,你们这些大腹便便的红脸流氓,
地狱里的硫磺把你们喂得一肥二胖,
长着木桩一般转动不灵的粗短颈项!
这儿下边仿佛有闪闪磷光:
那便是灵魂,象蝴蝶般长有翅膀,
你们拔去它的毛羽,便和赤裸的蠕虫一样。
我要打上烙印,加以密封,
然后你们把它带进烈火的旋风!
你们要留心尸体的下部,
老饕们,这是你们的义务。
它是否爱在那里盘桓,
人们对这点不大了然。
不过它爱留恋肚脐眼,
当心,谨防它从那儿逃窜!
对着角长而曲的瘦鬼们训话:
蠢才们,你们都象老总一样的长子,
要向空中捕捉,不许休息!
尖爪张开,臂膀伸直,
把逃遁的游魂擒到手里。
它一定不肯安居在老巢里面,
何况天才素来是好高骛远。
有光明自右上方照下。
天人之群
跟来吧,帝乡的使者,
天人的眷属,
飘然遐举;
犯罪者得宽恕,
赋生机于尘土!
喜看万类,
欣欣向荣,
徘徊行列,
遨游太清!
靡非斯陀
我听出声音嘈杂,调子不谐,
随着恼人的晨光而播送下来;
这是不男不女的玩意儿,
只有伪信者才对它喜爱。
你们知道,在极端恶劣的时刻,
我们曾经想把人类毁灭;
可是这种极恶穷凶的发明,
对他们的祈祷正是求之不得。
这些纨绔儿女,扭扭捏捏!
曾把我们的好些东西拦路抢劫,
用我们的武器攻击我们,
同是魔鬼,却伪装成好人。
这儿失败,将永远是你们的耻辱,
快去到墓边,将四周牢牢守住!
天使们合唱
(撒着玫瑰花)
玫瑰花儿光灼灼,
清香四射何郁馥!
飘荡复飞,
暗中生趣藏,
小枝添羽翼。
蓓蕾亦开坼,
好花须早发。
春光已漏泄,
红花与绿叶;
乐园乐无涯,
贻此长眠者!
靡非斯陀
(向魔鬼们)
你们干吗弯腰和震颤?难道这是地狱的习惯?
挺住吧,让他们狂撒花瓣。
各就各位,各个好汉!
他们未免痴心妄想,
用小小的花朵来把火热的魔鬼埋葬;
它们碰着你们的气息便融化而枯萎,
喷火的邪神快用力吹!
够了,够了!全部飞花都被热气吹褪了色。
不要太猛!快快掩着嘴和鼻!
你们的确吹得过猛了,
全不懂得恰当的安排!
花儿不但萎缩,而且枯黄和燃烧起来!
它们向下飞来,带着透明的毒焰,
使劲抵抗吧,联合一致才保安全!--
可惜力量消失,勇气全亡!
魔鬼们都感到奇热难当。
天使合唱
幸福之花,
愉快之火,
散布爱情,
引起欢乐,
随心所欲。
言出于心,
灏气澄清,
永恒俦侣,
大地光明!
靡非斯陀
啊,该死!你们这些蠢才真丢脸!
魔鬼们竟然在阴沟里翻了船。
笨拙的身子连翻[角力]斗,
一下子倒栽进地狱的大口。
你们尝到这种热浴实在活该!
我却依然在原地点呆了下来——
扑打飞来的玫瑰花。
鬼火,滚开!你尽管闪耀得强烈,
捉住了却成为令人发呕的胶质。
你飘动些什么?还是乖乖地滚蛋!--
似乎有沥青和硫磺粘在我脖子上面。
天使合唱
非汝之所属,
慎勿与相遇;
扰乱心灵者,
不可徒忍受!
横暴之袭来,
奋力而抗拒。
惟有爱人者,
爱能引导之!
靡非斯陀
我的头在烧,心肝在燃!
这是超魔鬼的神焰!
比地狱之火更加难堪!--
因此上你们叫苦连天。
被遗弃的失恋者多么可怜!
还回过头来向心爱的人儿偷看。
我也是这般!是什么吸引我的头转向那边?
我和他们正展开一场恶战!
平常我对那种样儿十分憎恨,
今天是什么古怪东西穿透我的全身?
我爱他们,这些少年非常讨人爱怜,
是什么阻止我诅咒他们?——
我如果甘愿上当受骗,
将来还有谁叫作痴汉?——
我憎恨那些顽童,偏又意惹情牵,
他们实在叫我百看不厌!--
美丽的孩子,告诉我吧:
你们不也是卢济弗的后裔?
你们这样漂亮,我真想和你们接吻!
我觉得你们来得正是时机。
这时我感到既舒适而又自然,
似乎咱们已有过千百次会面,
好比人爱恋温暖的小猫一般;
我越看越觉得好看!
啊,你们靠近来吧,也光顾我一眼!
天使们合唱
我们来了,你为什么退缩?
我们靠拢,你能够,就别藏躲!
天使们回旋着,占有整个舞台。
靡非斯陀
(被迫退至舞台前厢)
你们骂我们鬼怪该死,
其实你们才是道地的巫师;
你们引诱世人不分男女——
这是一场多么混账的冒险!
难道这就是爱火情焰?
我全身站在火中,
连脖子上燃烧也不觉痛——
你们飘来飘去,不如降落凡尘!
让可爱的肢体活动得更添风韵!
那样端庄固然恰合你们的身份,
可是我愿看到嫣然一笑千金;
这将使得我永远销魂。
我指的是情侣们眉来眼去,
嘴角边再露出一丝笑意。
你这个大孩子最讨我喜欢,
却不可板起那种教士嘴脸,
请对我表示出几分留恋!
你们尽可以大大方方裸体行走,
那百褶的长衬衣未免过于守旧——
他们转过身去——让我从后溜瞅!--
娃娃们真叫人大开胃口!
天使合唱
泛爱之火
转向太消!
真理治愈
内疚之人;
摆脱恶魔,
欣然得救,
共同联合,
永乐无忧。
靡非斯陀
(镇定心神)
我变成了什么样儿?给火烧得遍体鳞伤,
连自己也心惊,简直和约伯一样。
不过我看透全身,同时也感到胜利,
凡事只有依靠我的宗族和自己;
幸而魔鬼的宝贵部份还是完璧,
爱的鬼火只是触及表皮;
那万恶的火焰现在已经烧完,
我诅咒你们全体,这是理所当然!
天使们合唱
神圣之火,
环绕汝身,
感到生活幸福,
而与善为邻。
大众联合一致,
起来赞颂顶礼!
玉宇清洁无尘——
精神自由呼吸!
天使们托着浮士德的灵魂飞升。
靡非斯陀
(环顾四周)
好不奇怪?——他们跑到哪儿去了?
黄口儿曹,你们干得出乎我的意料!
你们攫取我的口中食向空中逃跑,
所以在坟墓旁边东摸西掏!
我白白地失去了一个唯一巨大的珍宝:
那抵押给我的高贵灵魂,
被他们狡诈地拐逃偷运。
我现在向谁叫屈?
谁恢复我既得的权利?
到了晚年还受骗上当,
作孽自受,落得这狼狈下场!
我实在是倒行逆施,
白白地浪费一笔巨大开支!
下流的欲念,无耻的调情,
使我这老牌魔鬼落魄亡魂。
老奸巨猾,自谓高人一等,
偏和那乳臭小儿纠缠不清,
我干的傻事实不简单,
逼得我到头来完全破产。
悲剧 第二部 第五幕之山谷,森林,岩石,荒野
神圣的隐士们散布山上,住在岩壑中间。
合唱与回音
林原莽莽苍苍
岩重叠如嶂;
树根牢牢纠缠,
树干密密参天。
百道流泉飞洒,
千寻深穴安全。
猛狮与人为友,
默默四周徘徊,
敬此洞天福地,
敬此圣爱所在。
极乐神甫
(上下飘浮)
欢乐之焰永不息,
恩爱缠绵如火炽,
苦痛熬胸中,
神趣转葱茏。
但愿利箭穿我心,
但愿长矛刺我身,
大棒捣我为齑粉,
电火烧我成灰烬!
一切虚无物,
消失如烟云,
唯有耿耿长明星,
永恒之爱的核心!
沉思神甫
(在底层地段)
脚下悬岩重万钧,
下临绝壑深千仞,
千道溪泉齐飞迸,
汇作洪流怒奔腾;
复有古木郁森森,
高柯劲节欲凌云;
是皆全能爱之力,
造形万物育万类。
四周风狂声怒号,
震撼林壑如涌涛,
山泉飞瀑趋大壑,
不舍昼夜流滔滔,
灌溉谷底育群苗。
闪电下击焰腾腾,
扫荡毒雾与妖氛,
万里长空大气清。
爱之使者告吾人:
永恒造化育众生。
纵使我心热如焚,
我神紊乱冷如冰,
官能顽钝已失灵,
如被桎梏苦难禁。
请神解我沉思苦,
光明照我饥渴心!
天使澄明神甫
(在中层地段)
何物朝云自在飘?
穿过摇曳枞林梢。
我料其中有生命,
乃是年幼众精灵。
升天的幼儿们合唱
爸爸,告诉我们,我们飘浮在哪里?
好人,告诉我们,我们究竟是何人!
我们大家都幸福,
幸福生活长如春。
天使澄明神甫
孩子们,你们是夜半生下地,
精神和官能才半启,
父母失汝悲天殇,
天使得来如拱璧!
此间有一爱人者,
汝辈觉出速来近!
尘世歧途多险,
汝辈幸未着痕迹!
入我眼来莫迟疑,
顺应世界和大地!
作为汝眼而使用,
藉以洞察此地区!
将众幼儿容纳眼中。
这是树木,那是岩石,
水流浩浩,奔去迅疾,
波翻浪滚,赫赫声势,
缩短山道,化险为夷。
升天的幼儿们
(从眼中)
外界果然壮观,
这儿却太黑暗,
我们胆战心惊。
尊贵和善的人,放出我们!
天使澄明神甫
往更高境界飞翔,
暗中不断成长,
按照永恒纯洁的方式,
有神明增强你们的力量。
在极自由的太空中,
充满着精灵的营养:
永恒之爱启示,
普遍赐福降祥。
升天的幼儿们合唱
(旋绕在最高山顶)
手挽手儿我和你,
结成一环真欢喜,
踊跃又歌唱,
神圣感情扬!
神明所教养,
你们须信赖,
你们将瞻仰,
你们所敬爱。
天使们
(飘浮在高空中,荷着浮士德的灵魂)
灵界高贵的成员,
已从恶魔手救出:
不断努力进取者,
吾人均能拯救之。
更有爱从天降,
慈光庇护其身,
极乐之群与相遇,
衷心表示欢迎。
较年轻的天使们
玫瑰花,圣洁手,
赎罪女子情意厚,
协助吾人赢胜利,
崇高事业喜成就,
宝贵灵魂获抢救。
天花撒落,恶者躲藏,
天花命中,魔鬼逃亡。
魔鬼虽经地狱罪,
爱之苦恼更加倍;
即使老牌大魔王,
钻心刺痛也难当,
大功告成齐欢唱!
较成熟的天使们
尘世遗蜕累人,
负载实感苦辛,
纵如石棉耐火,
质地也不纯净。
精灵之力颇强,
能将元素吸引,
使其附着于身。
形与神合,
亦肉亦灵,
天使也难分渭泾;
只有永恒之爱,
才使灵肉离分。
较年轻的天使们
雾笼岩顶,
我方觉察
有精灵的生命,
活跃在附近。
浮云已澄清,
我看出是活泼的
升天幼儿之群。
他们摆脱了扰扰红尘,
结成环形,
神会心领
上方世界的
绮丽新春。
他初来到,
应与幼儿为朋,
向完美不断增进!
升天的幼儿们
我们乐意接待他,
他还象个蛹宝宝;
如今一旦得到手,
天使押品要保牢。
浑身裹在茧壳中,
代为层层剥去掉!
圣神生命得福佑,
便已长大而美好。
崇奉玛利亚的博士
(在极高极洁净的石龛中)
这儿自由眺望,
精神无比昂扬。
有美人兮结成行,
飘摇飞往上方,
中有庄严圣体,
星冠璀璨辉煌,
我向光辉瞻仰,
天后万寿无疆!
(狂喜)
世界上最崇高的女帝!
让我在蔚蓝的
寥廓天宇下,
瞻仰你的神秘!
请你容许,侠气与温情
激荡着男子的心胸,
并以圣洁的爱之乐趣
向你呈奉。
你一旦严格命令,
我们的勇气便不可战胜;
你只要稍加安抚,
突然间我们又矜释躁平。
最纯洁的处女,
受崇敬的圣母,
为万民而选出的女王,
位与诸神相侔。
轻云冉冉,
在她四周环绕:
原来是赎罪女子,
一群荏弱的娇鸟,
齐集膝下,
餐风饮露,
祈求恩恕。
圣母啊,你是不可触扪,
但不阻止
那易受诱惑的人儿,
虔诚地向你走近。
世人不易拯救,
沉湎于声色玩好;
有谁凭着本身力量,
挣断欲望的镣铐?
踏着光滑而倾斜的地皮,
多么容易失足!
媚眼,祝福和吹嘘,
怎不叫人着迷?
光明圣母冉冉飞来。
赎罪女子合唱
你飞在天乡高处,
几度低回;
垂听我们的哀求,
你崇高无比,
你大慈大悲!
罪孽深重的女子
(《新约》《路加福音》第七章36节后)
我以爱情向圣母祈祷,
泪洒圣子脚上,
滚滚如涂香膏,
不顾法利赛人的讥嘲;
我持此瓶向圣母哀请,
瓶中芳香流溢不尽;
我凭鬈发向圣母陈词,
柔软的发丝曾擦干神圣的肢体——
撒马利亚的女子
(《约翰福音》第四章)
我指井水祷告圣母,
亚伯拉罕曾到此放牧,
我以水桶祷告圣母,
耶稣解渴时唇与接触;
清泉滚滚,
源远流长,
永世常清不竭,
流向四面八方——
埃及的马利亚
(《圣徒故事集》)
鉴彼至圣地,
卸下救世主;
鉴彼无形臂,
阻我入门去;
潜居沙漠中,
忏悔四十年,
临终诀别辞,
字字沙中传——
三女合唱
你不拒绝罪大的女子
向你身边靠拢,
你使忏悔的益处
上升到无穷。
这儿有位善女,
偶然一次失身,
过失出于无意,
请你广开鸿恩!
赎罪女子之一
(旧名葛丽卿,紧靠上去)
往下看,往下看,
无比崇高的圣母,
无比光辉的圣母,
请慈悲地一顾我的幸福!
我早年的爱人
已经回来,
不再是那样呆木。
升天的幼儿们
(作环绕运动而近前)
他的肢体
已比我们长得强壮,
对我们的忠心看护,
将给予重重的奖赏。
我们过早天殇,
对人世茫然不省;
他却见多识广,
可以指导我们。
赎罪女子之一
(旧名葛丽卿)
新来者被高洁的精灵所围绕,
神智尚未十分清醒,
他还预料不到新鲜的生命,
便已列入神圣之群。
瞧吧!他摆脱了任何尘世羁绊,
抛弃了旧日的腐臭皮囊,
从云霞重裹中
显露出第一股青春力量!
请允许我将他指导,
他还目眩于新的天光。
光明圣母
来吧,升向更高的境界!
他觉察到你,会从后面跟来。
崇奉玛利亚的博士
(俯伏膜拜)
悔悟柔和之人,
仰沾浩荡天恩,
从此革面洗心,
共同超凡入圣!
任何向上意志,
无不对你皈依!
处女,圣母,女神,天后,
但愿慈悲始终不渝!
神秘的合唱
一切无常事物,
无非譬喻一场;
不如意事常八九,
而今如愿以偿;
奇幻难形笔楮,
焕然竟成文章;
永恒女性自如常,
接引我们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