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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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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刃-谭琼辉
第1章 序言
  我聆听着茶马古道上的风声,
  远望着那些屹立在边城的身影,
  我只想告诉我的同胞:
  正因为有了他们,也才有了我们。
第2章 白虎崖(1)
  大气磅礴的茶马古道,沿着巍峨的山峦一直延伸到了灰色的天际。
  从高空远望去,目光掠过之后,很快便出现了一条又宽又深的沟壑。这条被叫做大峡谷的巨大沟壑在茂密的丛林中蜿蜒穿梭,时而见四面绝壁凹陷于茫茫丛峰之中,时而又见四面绝壁突出似凌驾于丛峰之上,尤其是雨后从谷底升起的云海像极了一条正在腾飞的巨龙,那景象实为壮观。
  前日落了点雨水,乳白色的云朵飘浮在空寂的山岭里,层层叠叠地排成了奇形异状,那情景简直胜过了缥缈的仙境,但又比仙境更为优美宏伟,因为仙境只是传说,而此刻是真实存在。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突然,一阵清脆而有节奏的鼓声惊扰了如此静谧的时空,放眼望去,在茂密的丛林中,一面陡峭的崖壁凌空而立,而那鼓声就是崖边几名赤身男子敲击出来的。定睛一看,在这群赤身男子面前还站着一个年轻人,那张涨红的脸上像泼了血一样血红,眼里闪烁着愤怒和怀疑的光。
  这个年轻的男人叫董玉虎,被他一手按住脑袋的人叫曹贵,两人都似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在暗中较劲,脖子上都现出了粗壮的经脉。董玉虎安静了许久,突然从喉管深处发出一声嚎,一使劲便把曹贵整个人都按在了地上,任凭曹贵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董玉虎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全身血脉膨胀,眉宇间充满了腾腾的杀气。
  这是一个稚气未脱,但又让人感觉匪气十足的男人,就在今天之前,他还是一个被看做没长大的孩子。
  “董玉虎,你个狗娘养的狠啥狠呢,连亲娘老子都不知道是谁,几十年来不都认贼作父吗?”垂死的曹贵跪在地上冲董玉虎翻着白眼发出阵阵怒吼,声音中充满了绝望。董玉虎正在行使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执行家法的权利,心里充满了无尽的自豪,猛听见这话时,还以为曹贵只是为了出口恶气而诽谤,而当他嗅出一丝夹杂着腥臭的鲜血味时,散发着热气的血液开始在身体里倒流,那双带着杀气的目光也顿时变得一片茫然。
  曹贵骂我认贼作父,难道眼前这个苍老的人不是我的亲生父亲?这可是董玉虎活了二十几年听到的最残酷的话,他近乎绝望,闭着眼想让自己的思维清醒过来,但过了很长时间才轻轻地眨了眨眼,然后惶惶然望向正襟危坐的董笑天。
  董笑天就是董家庄园的土司王。
  土司,这个从元、明、清沿袭下来的官职称谓一直走到了今天,董笑天依然在庄园里享受着皇帝般的待遇。他此刻正眯缝着眼睛,皱纹稀稀拉拉地散布在那张苍老的脸上,他的表情和董玉虎近乎一样,那双浑浊的眼睛也好像恰如其分地告诉董玉虎这话是有来由的,这令董玉虎差点就信了曹贵的话。
  “你狗日的闭嘴!”董玉山是董玉虎的大哥,长着一张标准的国字脸,身材高大而魁梧,刚毅的脸上像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凌,掩映在眉目之间的凝重霸气不禁让人想起绘本中的那些英雄人物。他是董家的长子,所以在大伙儿眼中,他将来必定是替代董笑天成为董家主人的那个人,就在此时,他突然像老虎一样发出一声令人心惊的咆哮声,所有的目光都充满惊惧地向他望了过去。
  董玉虎看见董玉山愤怒地举起拳头,然后一拳砸在曹贵太阳穴上,曹贵头一歪便被打得晕了过去。
  从小到大,董玉山在董玉虎眼中一直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而且做事很有分寸,不像他这般粗野和没有规矩,但这一次,董玉山却没想到自己一时心软放了曹贵,险些就给董家庄园招来滔天大祸。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发生在今天早上,没有任何预兆地把董家山庄推入了有史以来最危险的境地。
  “狗日的刘二狗,你瞎了狗眼了,知道这儿是谁的地盘吗?老子今儿个倒要让你尝尝啥叫痛苦!”当董玉山接到家丁的报告,一大清早起床就提着匣子枪气喘吁吁地冲到了院墙边,这时候,盘踞在大峡谷里的那伙土匪已经把董家庄园给牢牢地围住了,那些土匪此时正懒散地散布在刘二狗身边,一个个凶神恶煞地晃着手里的家伙。
  董玉山骂完之后见对方没反应,又挥舞着匣子枪冷眼盯着刘二狗那张瘦脸冷笑了一声,心想你狗日的想找死的话可是选错了地方,他全然没把这伙乌合之众放在眼里,两人过去有过几次交锋,但董家庄园在他的保卫下仍然安然无恙。
  董家庄园位于秦川县城东面位置,庄园前门左右各自蹲着一只石刻的大白虎,前面的一条小路便是进入县城的必经之地。从董玉虎记事时起,他就常常想一个似乎不该他关心的问题:董家当年为什么要把庄园建在这个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
  秦川位于湖北和重庆交界之地,属于鄂西边区的一块偏远小地,从董家庄园出去不久便踏入了重庆境内,所以董家庄园也是秦川的东大门。正因为处于两省交界之地,虽然地理位置显赫,但也真正形成了一个牛蛇混杂的地方,杀人放火、掳掠抢夺等恶事从来就没有停歇过。
  从大峡谷到这里,路途不算遥远,但单靠徒步怎么也得走上好几天。土匪头子刘二狗带着一伙杀人不眨眼的家伙盘踞其间数年之久,烧杀抢掠,祸害百姓,方圆数十里的百姓都对他恨之入骨,就连驻扎在秦川城里的国军也拿他毫无办法,几次围剿都吃亏不小,占不到半点便宜,久而久之,双方便不自觉地宣布停战,再也不相往来,近几年倒也处得相安无事。
  盘踞于大峡谷的这伙土匪除了不想跟城里的军队发生正面冲突外,其实早就打过董家庄园的主意了。刘二狗之前好几次都想攻下董家庄园,自己当主子,但董家院墙在那些家丁的守卫下坚不可摧,无奈他每次都是损兵折将,吃力不讨好,占不到半点便宜。
  此时,个头不算高,而且瘦得像排骨一样的刘二狗正眯缝着一双永远也无法睁开的眼睛盯着这座令他头痛不已的庄园,在他心里,这座庄园已经成为他毕生的梦想和目标,他可是做梦都想成为这座庄园的主人啊!
  他这一次心情大爽,脸色微红,像刚喝过烧酒。
  “嘿嘿,董老大,不就几天光景没见,我看你小子倒没什么长进,怎么着这么快就又想老子了吗?赶紧回去叫你老子把酒也温热了,让你们庄园里的大小娘们儿全给老子洗干净了等着咱们兄弟进来享用吧。”刘二狗盯着院墙上的董玉山垂涎着脸叫嚣起来。
  董玉山又是冷冷一笑,摇晃着匣子枪呵斥道:“刘二狗啊刘二狗,你个龟孙子养的咋都不长脸,忘了上次被爷爷我一枪打得屁股开花了?再嚎,再嚎爷爷一枪把你命根子给折了让你狗日的断子绝孙!”
  刘二狗心里一痛,想起了上次的事。他确实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就在前不久偷袭董家庄园时,不仅损失了几名手下,在逃跑时还被董玉山一枪打中了屁股,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所以逃回去后便一心想要找机会回来报仇,这次要不是有曹贵帮忙,他还真不敢这么快就杀回来。
  前文提到过的曹贵究竟是谁呢?此人便是不久前从董家庄园逃出去投奔刘二狗的一个下人,他此刻正站在刘二狗身后偷窥着董玉山,心里似乎还藏着愧疚,或者害怕,一直都不敢走上前去跟董玉山照面。
  “嘿嘿,董老大啊董老大,你个龟儿子也就那么点本事,你要真有本事就开了大门出来跟老子单挑,光耍嘴皮子算什么英雄。”刘二狗说完这话嘿嘿一笑,接着继续说道,“老子就知道你没这本事,董笑天自个儿不敢出来送命,还想把自己儿子的命也给赔上吗?”
  “住口,你他妈就凭那几条破枪到底想咋办,要是想多活几天,就乖乖地滚回你的大峡谷享福去吧!”董玉山沉声怒喝道,“想打我董家的主意,老子看你毛都没长全。”
  “哈哈……你狗日的给老子屁股一枪倒让老子长了记性呢,老子可是做梦都想在你屁股上开一枪呢,今儿个的时局可不同了,我刘二狗可是有贵人相助,你还是赶紧在自己的屁股上贴上符吧,免得待会儿挨了枪子儿不划算。兄弟们,都给我听好了,老子今日要是不铲除董家庄园誓不为人,尤其是你董玉山,老子要是不在你屁股上打上一枪,我刘二狗发誓从今以后滚回大峡谷绝不出门!”刘二狗狂笑起来,他其实已经被董玉山的话给激怒了,当即瞪着一双像要吃人的眼,气不打一处来。
  “嘿嘿……董爷爷就知道你狗日的死性不改,老子现在就站在这里,要想在老子屁股上开上一枪,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董玉山向左右护院家丁扫视了一眼,得意地说道,“我董家庄园可是正经人家,从不与外人为敌,崇尚以和为贵,但要是哪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家伙敢上门找麻烦,我董玉山也不是一块好捏的豆腐。”
  刘二狗早就领略过董家庄园那群看护家丁的厉害,也晓得要攻下董家庄园那道固若金汤的院墙是多么不容易,但他这次是有备而来,所以底气很足,当即满脸笑意地从身后拉出一个人来狂笑道:“董老大,你不愧是董笑天的种,确实够狂,不过你现在该睁开狗眼好好看看这个人是谁。”
  曹贵垂着脑袋慢慢地移了出来,当他抬头的一瞬间,董玉山确实被这张突然出现的面孔惊得心冷了半截,但他想起往事时已经无法回头了,谁让自己当初心软放了这个人面兽心的卑鄙小人!
  刘二狗偷偷地乐了起来,他知道自己这一招对董玉山起到了威慑作用,所以气焰更甚,又仰着脑袋叫嚣道:“我说董老大,你那张嘴刚才不还挺硬的吗?现在咋就蔫了?老子还真没想到董家到了你这一代都成了娘们儿,这跟你们董老爷子相比确实相差太远了啊,你看看,你看看啦,现在连你们董家自己的人都开始背叛,你难道不觉得董家气数已尽了吗?我刘二狗看中的只是你们董家的女人,当然啦,还有那些值钱的玩意儿,要是识相的话就赶紧打开园门放老子进来,我可以善待董家所有的人,而且不会有人受伤或者死在老子的枪下,不然的话,我要让董家庄园血流成河。”
  董玉山根本无心听刘二狗废话,只是一直冷眼盯着院墙下的曹贵,恨不得一枪就解决了他,但他突然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说便转身离开了。
  刘二狗跟董玉山不是第一次打交道,知道他是不会被自己几句话吓倒的,此时却见他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又一声不响地突然离开,正要发怒,曹贵忙上前劝阻道:“大当家,您先别急嘛,我在董家庄园生活了那么多年,非常了解董玉山的性子,那小子面向霸道,其实内心太嫩了,耍不出什么花样的,咱们先等等看他到底想咋整再作打算,今天有我在这儿,你还怕他能折腾个啥样子出来?”
  “嗯,说得也对,那老子就再等等看,反正这董家庄园早晚都是我刘二狗的,到手的鸭子难道还怕它会飞了不成?”刘二狗拍着曹贵的肩膀得意扬扬地狂笑起来,想着自己很快就要成为董家庄园的主人,到时候庄园里的所有东西都将归自己享用,这心里就像喝了蜜糖似的舒坦。
  这可是我刘二狗多年来的梦想啊,但不知这梦想究竟何时才能实现呢?也许就在今日了。刘二狗乐滋滋地做起梦来,脸上乐开了花。
  董玉山离开院墙后,回到后堂向父亲董笑天禀报情况去了。
  董笑天是董玉山的爹,当然也就是董家庄园的主人,他虽然已是八十多岁高龄,但精神矍铄,耳不聋眼不花,虽然已经把很多事交给董玉山去做,但仍然有很多事喜欢亲力亲为。董玉虎听说董笑天曾经是一位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当年做过不少大事,但已经无从考证,因为自从他能记事起就没见董笑天再怎么折腾,也没见他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所以权当那些传说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董笑天正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此时听董玉山说刘二狗一伙这次是被曹贵引来时,顿时气得把双腿拍得砰砰直响,怒火过后却又无力地感慨道:“玉山啊玉山,当初为父是怎么给你说的,那曹贵不是什么善类,你心软放了他,现在这不是自造孽吗?真是现时报啊!”
  董玉山确实愧疚不已,真恨不得狠狠给自己几巴掌。
  “曹贵在董家庄园待了二十多年,也算对庄园有贡献,但现在成了叛徒,实在是可恨可杀。他对山庄内外的情况可谓了如指掌,看来这次刘二狗已经从曹贵嘴里把山庄的一切都摸透了,天哪,难道董家山庄就要亡在今日了?”说话者是董家庄园的老管家余厚来,一个非常睿智的人,也在董家待了二十多年,是山庄里除了董笑天之外最受众人尊敬的一个人,董玉山记得自己睁开眼开始记事起,他就一直活在自己身边。
第3章 白虎崖(2)
  “爹,大哥,刘二狗又带人来惹事了吗?他大爷的,董家庄园可不是任人宰割的,常年这么闹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要我说还不如找机会把狗日的灭了算了。”人未至而声先到,所有人都知道来者是谁,一个愣头小子从门外闪了进来。这个人便是董玉虎,董家庄园的老二,董笑天的二儿子,他虽然面貌长得也算端正,但却是一个火暴性子,骨子里流着倔强的血液的家伙。在董家庄园所有下人眼里,董玉虎就像一个浑身长着刺的愣头青,又像一柄锋利的刀刃,几乎无人敢去触碰。
  “老二,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别胡闹。”董玉山低声呵斥道,董玉虎很尊敬大哥,立即收了声,但心里仍然浮现出许多怪异的想法。
  董玉虎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事的,当时他正在院子里跟两个丫鬟打闹,突然听见外面闹哄哄的,于是就奔了出来。他就是这么一个好像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董家庄园里除了他敢这么胡闹之外,恐怕没有别人有这个胆量和闲心了,因为除了他这个董家二少爷外,其他人都还有正事要做,而他每天的事就是闲着无聊,然后跟一群丫鬟嬉戏打闹以打发太多的时间。
  “爹,您老寻思寻思现在该咋办才好啊,刘二狗有了曹贵帮忙,今儿个是铁定了心要拿下董家庄园的,现在刘二狗对庄子里的情况一清二楚,董家庄园可不能就这么毁了啊。”董玉山语气有些悲观,作为董家的长子,他知道自己必须肩负起保卫庄园的责任,但现在情况很复杂,也不免有些心灰意冷。
  董玉虎最看不惯别人说话办事拖拖拉拉,一听董玉山口气磨磨叽叽,立即大吼起来:“大哥,咱们董家人多枪多怕他干啥,不就一只到处乱窜咬人的野狗吗?他要是敢动董家一根毫毛,看我董玉虎不去扒了他的皮,把他的骨头拿来喂狗。”
  “你……你给我闭嘴,整天不见你人影,现在董家有事了也指望不上你,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董笑天满脸阴沉地拄着拐杖站了起来,不停地戳着地,轻轻地摇着头,然后看着董玉山语重心长地说道,“董家庄园已经存活了这么久,如果毁在了我手上,我董笑天都一大把年纪了,这往后哪有脸面去见董家的列祖列宗?董家还有这么多人,我董笑天还有两个儿子,庄园要是毁了,一切就都完了啊。刘二狗不是一心想打吗?那就打吧,让他也称称自己有几斤几两。”
  “好,打、打得刘二狗满地找牙。”董玉虎顿时心血澎湃起来,紧跟着董玉山急匆匆地来到了院墙边。
  一场恶战瞬间爆发了,子弹在脑袋瓜子顶上噼里啪啦地乱窜,好像炸鞭炮一样。这是董玉虎期许的结果,不打就不是他的风格,虽然他很少掺和庄园里的事,但从小在兵荒马乱的环境中长大,活在这个复杂的世道,他相信只有用武力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当他提着匣子枪刚撂倒一个土匪热乎了身子时,刘二狗那边的人就莫名其妙地停了火。
  “咦,他大爷的,刘二狗是不是被打死了?”董玉虎心里一喜,正低着脑袋想偷看个究竟,一颗子弹从董玉虎脑瓜上窜了过去,吓得他腿一哆嗦差点跌下去,在庆幸自己还活着的同时,更加庆幸没人注意到如此丢人的一幕。
  “他大爷的,想取老子的脑壳哦,老子的命大着呢!”董玉虎心有余悸地嘟囔道。
  “老二,别愣着了,快过来!”董玉虎还在那里嘀咕,正好董玉山在不远处叫他,他忙飞奔了过去,迫不及待地想从他口里知道刘二狗停火的原因。
  “咋了,屁股着火了吧!”董玉山盯着董玉虎看了一眼问道,董玉虎忙以笑掩饰着自己的尴尬,故意大叫道:“刘二狗就是个棒槌,眼睛都睁不开咋打得准人啊,你看我好好的呢,毛都没掉一根!”其实他希望两边的家丁都听见,然后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
  “别闹了,子弹不长眼,赶紧回屋里待着去,我看看刘二狗在耍什么鬼把戏。”
  “兴许是怕了,我去看看是不是跑了?”董玉虎眼珠一转就想往回跑去。
  “你给我回来好好待着。”董玉山一把扯住了他,叮嘱他好生保护自己,要不然就回屋里去陪着爹。
  “不,我还没玩尽兴呢,看我现在回去一枪打死刘二狗!”董玉虎常常跟疼爱他的大哥撒娇,董玉山也懒得理他,又忙着去观察刘二狗那边的动静去了。
  董玉虎靠在院墙边,望着头顶昏沉的阳光,突然感觉一阵眩晕,于是拿枪瞄着那正在发热的家伙,在心里将它打了下来。
  “不好了,不好了,快来人啊,老爷晕过去了!”突然从屋里传来一个慌慌张张的声音,董玉虎还在揣测他嘴里说的“老爷”是谁,便看见大哥的身影从他面前飞了过去,当他反应过来“老爷”是指他爹董笑天时,忙紧跟着大哥的屁股追了过去。
  董玉虎不知道董笑天是不是真的晕过去了,也不知道他是在闭目休息还是再也无法睁眼,因为他赶过去时正看见董笑天被一群女人围着,而董笑天仍然直挺挺地躺在那把太师椅上。董玉虎耳边被一阵阵哭声包围着,那些正在哭的女人是他父亲的大小老婆,其中有一个是生他的亲娘,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她所生,但一生下来所有人都让他管她叫娘,所以他也就叫她娘。
  董玉虎跟他娘之间的关系跟他和董笑天的关系一样冷淡,准确地说,他在董家就像一个孤儿,除了董玉山偶尔招惹招惹他之外,再就是那些陪他打闹的丫鬟,但丫鬟们却又不大敢跟董玉虎玩,因为董玉虎喜欢摸她们的手,然后往自个儿怀里拉。
  “老爷啊,你不能就这么撒手去了,留下我一个女人家以后可怎么活啊!”董笑天的女人们现在知道哭了,这些平日跟董玉虎一样根本就不管董家大小事的女人们,外面再怎么激烈的枪声也压根儿与她们无关,除非董笑天招惹她们。当然了,在董家也只有董笑天才能支得动她们,而她们可以指使除了董笑天以外的任何人,所以她们会哭董笑天,因为董笑天如果死了,她们在董家庄园里仅存的一点权力也就完全丢失了。
  董玉虎像一个木偶,没有表情地站在人群外观望着,但心里却联想到了很多事情。他发呆的样子确实像极了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准确地说,他还在猜测董笑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刚才不还好好的吗?为何眨眼间就变成这样了?
  这时,他看见董玉山推开那些女人挤了进去,董玉山同时惊恐地大叫起来:
  “爹,爹,您怎么了?你们……你们知道我爹他到底咋了?”
  董玉虎站在人群外只能听见大哥惊恐的叫声,想象着他的表情,却好像已经看见了他急得变形的脸。
  “我当时正在房里绣鞋垫,突然听见老爷大声咳起来,轻一阵急一阵的,可又好一阵子没声了,一时担心才过来看看,没想到就见这样了!”董玉虎的娘,准确地说是董玉虎的三娘在一边甩着手帕说道。她叫陈四凤,一个比董笑天小好几十岁的漂亮女人,同时也是董笑天最宠爱的一个女人。
  “真漂亮!”董玉虎在心里默默地念叨,他又看见了她的眼睛,那双丹凤眼很让他痴迷,每次看见她时,他都会偷看她的眼睛,而她发现他的小动作时,便会习惯性地用手帕遮住脸,使得他猜不透自己的表情。
  董玉山摇晃着董笑天的身体,却怎么也没没叫醒他,于是又转向余管家问发生了什么事,余管家说自己当时也正好出去了,听见叫声才转回来,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啥事。
  董玉虎见董玉山焦急的样子好像直想骂娘,也许是看见自己的亲娘就在身边所以才没骂出口,也恰在此时,庄园里的大夫提着药箱过来了,里里外外的人忙闪到一边让开了通道。
  董玉虎站在人群外远远地望着董笑天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内心却一点想法都没有,好像晕倒在里面的那个人根本就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他的心其实是麻木的,心思早就飞到了外面的战场上,其实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个样子,长久以来他都感觉自己好像根本从来就不是庄园里的一分子,而只是一个寄身于此的过客,一个终究会离开的陌生人。
  “老爷……您倒是睁开眼啊……”董玉虎看见他的娘站在一边手足无措,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但陈四凤却用手帕捂着鼻子,好像怕闻着什么难闻的味道,而他却仍然只是这样安静地看着面前忙碌的一切。
  董笑天在大夫的折腾下终于吐出了一大口浓痰,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爹,您终于醒了啊……大夫,我爹他到底怎么了?”董玉山问大夫,大夫一边收拾一边说道:“兴许是喝水太急被卡住了。”
  原来,喝水也可以要命的。
  董玉虎看见所有人都好像很轻松地吐出了一口气,他的心却仍然跟先前一样平静。
  董玉山轻轻捶着董笑天的后背,董笑天剧烈地咳嗽几声后才缓过劲来,然后开始询问外面的情况。
  “停火了?”董笑天脸上的皱纹已经褶皱得变了形,又白又长的胡须垂到了胸前。当他听说刘二狗停火的消息时,脸上的表情都被疑惑和猜忌填满了,他又开始叫董玉虎的名字,董玉虎从人群外走到他面前,然后向他问安:
  “爹,您没死啊。”
  “你……你这个畜生。”董笑天听了这话差点又背过气,幸好董玉山横了董玉虎一眼,忙又安慰董笑天道:“爹,二弟瞎说呢,他其实不是这个意思。”
  董玉虎似乎也没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只是微微收敛了一点脸上的表情,但依然不苟言笑地看着那张被他气糊涂的脸。
  “玉山,这里不用你管了,快出去打理外面的事吧。玉虎,你留下来陪我。”董笑天喘息了几下才又缓过劲来,他说这话时根本就不看董玉虎,董玉虎知道这句近乎柔弱的话根本就是命令,是强制性的,不容他质疑的。在董家,董笑天的话就是圣旨,不容许任何人怀疑,更不允许有反对的声音。虽然董玉虎非常想出去跟刘二狗打战,但嘴上就是没敢说出一个不字。
  董玉山离开了,董玉虎留了下来,董笑天的两个女人也叫嚷着要留下来陪他,但全被他赶走了,祠堂里就只剩下董玉虎跟他两个人。董玉虎站在董笑天面前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想要逃跑的愿望,百般无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脚下生了脓疮一样难受。
  “玉虎啊,过来陪爹说说话。”董笑天有气无力的声音从来都没像今日这样温柔过,尤其是对董玉虎,在他眼里,董笑天一直以来都是喜欢大哥的,只有大哥才是他的亲儿子,而董玉虎在董家一直都是可有可无的一个人。董玉虎于是有点受宠若惊,尽量保持内心那颗柔弱的心脏不会从身体里跳出来。
  董玉虎磨磨蹭蹭地靠近了董笑天,他脸上的褶皱在董玉虎眼中越来越清楚可见。董玉虎突然感觉非常害怕,因为他一直以来都害怕看见董笑天那满脸的褶皱,就好像是看见了一个在舞台上化了妆的妖怪。
  “你过来,再过来……”董笑天有气无力地说道,董玉虎不得不再靠近了些,只差一点就要跟他对上眼了,董玉虎甚至都从他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他直直地盯着董玉虎的眼睛,好像也在董玉虎眼球上搜寻自己的影子。董玉虎突然闻到一股难闻的酒气,估计是董笑天早上喝的,他有喝早酒的习惯,那些苞谷老烧是他的命根子,一日三餐不可或缺。
  “你很怕我?”董笑天突然声音低沉地问道,董玉虎还在发愣,根本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需要回答的问题。董笑天非常勉强地笑了起来,然后缩回了脑袋,董玉虎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玉虎啊,你也是咱们董家庄园的一分子,打小起就没受过啥苦,也没遭过啥罪,现在长大了,不能再整天吊儿郎当下去了,平日里得跟你大哥多学习学习,将来等我归天之后,董家的大事小事都得靠你们兄弟俩了。”董笑天缓缓地说完这些像遗言的话语,董玉虎的心脏突然咯噔咯噔地跳得更剧烈了,天地良心,这句话是他作为董笑天的儿子以来从他嘴里听到的最舒坦、最醉人的话,也许他之前曾多次跟大哥说过,但这确实是第一次对他董玉虎说,所以董玉虎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笑得董笑天以为他疯了,他却像得了失心症一样地反问道:“爹,您老是不是老糊涂了?别不是把我当成大哥了?”
  “你……你……你个混账东西,老子打……打死你。”董笑天被董玉虎这句话气得只差没口吐白沫再次晕倒,董玉虎忙跟老人家赔不是,还一本正经地说道:“爹,您过世后,真的也会把董家庄园也分我一半?那我不是也可以像您一样坐在太师椅上……”董玉虎从来没见过别人可以坐上那把太师椅,所以不仅充满好奇,而且还心存恐惧。
  “你,你个兔崽子,老子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没心没肺的狗东西,你是不是就在盼老子早死啊!”董玉虎看见董笑天撕心裂肺地骂他的样子时,他突然非常想笑,好像面前这个苍老的人真的不是他爹,而他也不是董笑天的亲生儿子一样。幸好余管家匆匆忙忙地进来救了场,他对董笑天说刘二狗刚才放出话来,要想保住董家庄园也行,但得拿陈四凤和一百块大洋交换。
  “疯了疯了,全都疯了,痴心妄想的狗东西,你这不是成心想要老子的命吗?”董笑天听了这事又差点晕过去,余管家眼疾手快忙扶住了他,但董玉虎只做了一个伸手去扶的动作,中途却又把手缩了回来。
  “快扶住老爷,我去叫大夫来!”余管家是个尽职尽责的人,于是董玉虎很听话地扶住了董笑天的胳膊,但他还没走开,董笑天又有气无力地叫道:
  “老余,不用叫大夫了,快去让老大回来……”
  董玉虎心里早就空了,空洞得如灌满了水一样晃来荡去,他看着董笑天那双苍老的眼睛,突然又想起了三娘。想起三娘,那双丹凤眼又在董玉虎心头微微触动了一下,他大爷的,刘二狗是什么时候看上三娘的?
第4章 诅咒(1)
  董玉山像中了邪一样,还真的挨了刘二狗一枪子儿,子弹同样射进了他屁股。
  董玉山是被家丁抬到董笑天面前的,董玉虎看见他的脸色便能理解他的痛,但他又突然想起董玉山曾经冲刘二狗屁股开的一枪,“报应”二字马上浮现在他脑袋里。
  “哎哟,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董笑天颤巍巍地去扶住了董玉山,董玉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上前去帮忙,直到余管家叫他帮忙把董玉山扶到板凳上趴下。
  “天杀的刘二狗,你要断了我董家的后啊!”董笑天满脸颤抖,捶胸顿足地大骂起来,这句话使董玉虎心里起了疑惑,除了董玉山,难道他就不是董笑天的儿子吗?除了董玉山外,难道我就不能为董家延续香火了?
  “儿啊,我的儿啊!”大娘突然也号啕着扑到董玉山面前,悲痛万分,董笑天却又沉声骂了起来:“哭,哭丧啊,老大还没死呢!”
  “娘,我……没事!”董玉山龇牙咧嘴地呻吟着,大夫风风火火地提着药箱回来了,正要脱下他的裤子查看,突然想起祠堂里还有女人,只得暂时收回了手。
  “滚,都给老子滚出去,都给老子滚出去,有啥好看的……天哪,这不是成心要绝我董家的后吗?”董笑天明白了大夫的眼神,又抡起拐杖大怒起来,在带着哭腔的怒吼声中,董玉山的娘亲才含着泪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祠堂大门。
  大夫开始准备给董玉山取出屁股里的子弹,董玉虎看见董笑天在一边紧张得直打哆嗦,他却像无事人一样杵在边上看着大夫在董玉山屁股上折腾。
  董玉虎能感觉董玉山的痛苦,却没听见他叫出声,便猜想他是在忍着呢。
  “老爷,老爷,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啊!”一个家丁惊慌失措地尖叫着冲到了董笑天面前,董笑天给了他脑袋上一巴掌,他忙捂着脑袋往后退了退,哭丧着脸不知道是否该继续说下去。
  “说,何事!”余管家见状忙上前去问道。
  “土匪……土匪刘二狗切断了庄园的水!”
  “什么?”董笑天的声音一颤,顿时抬高了许多,“刘二狗他切断了庄园的水源?”
  “他说要是不答应他的条件,他就把董家庄园给……给……”
  “给什么?”董笑天瞪着眼,此时露出了一脸的冷光,咬牙切齿地骂道,“他刘二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铁了心想要了我董笑天的命不成?老子还没那么容易死呢!”
  “老爷,这事一定是曹贵给说出去的,如果庄子里的水源真被切断了,那我们可真守不住几天啊,您看玉山他又受伤了,要是刘二狗他强攻的话,恐怕……”余厚来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这话,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
  董笑天斜着眼,眼中闪烁着浓重的阴影,以质问的语气反问道:“董家庄园是靠老子一手一脚打下来的,老子不是还活着吗?我还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董家的人死不绝……”董家的水源很隐蔽,外人是不可能知道的,切断了水源,就等于把刀架在了董家的脖子上,刘二狗这一次就算是抓住了董家的死穴。
  董玉虎顺着这话想起了好久未曾见过的小妹,也就是董笑天嘴里说的女儿,她叫董玉蝶,也是董笑天跟董玉虎的大娘生的。他确实好久没见过小妹了,因为她整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总之是好久好久才能偶然见一次面,见面也无话可说,全然当做陌生人一样。
  “老二、老二……”董笑天叫了董玉虎两声,董玉虎的心思才从小妹娇媚的脸上收了回来,才又听见董笑天口气生硬地说道,“没办法了,你现在出去跟刘二狗打吧。”
  “我……跟刘二狗打?”董玉虎的神经像被针刺了一样痛了一下,继而又纠缠在一起无法散开。
  “老爷,这可使不得……”余管家也惊奇地叫了起来,不,应该说是充满了惊恐。
  “老爷,二少爷他从来没……没指挥打过战,行吗?”余管家的担忧其实也是董玉虎自己的担忧,要董玉虎去打战兴许还行,但要他指挥打战……他可从来没做过这事。
  “咋就不行了?咋就不行了?玉山是董家的种,玉虎也是董家的种,他们都是董家的种,都是我董笑天的种,谁说不行了?我说他行就一定行!”董笑天几乎是在咆哮,董玉虎心里怦然蹦起一股豪气,一咬牙便抓着匣子枪冲了出去,余管家放心不下也正想跟出去,却被董笑天给叫住了。
  董玉虎全身上下充满了激情,像一阵风跃上墙头,然后直直地瞪着刘二狗大骂起来:“刘二狗,你大爷的睁眼看看我是谁?之前我大哥打了你屁股一枪,今儿你打了我大哥屁股一枪,我大哥现在还躺在屋里流血呢,这笔账算是扯平了吧。”
  刘二狗大笑起来:“老子咋就没打准呢?都怪老子枪法还逊了点。哈哈,你不是不中用的董玉虎吗?董笑天咋就派你这个毛头小子出来跟老子打呢?
  哦,这就怪不得了,原来董家就一个会使枪的,现在被老子打残了,只好派一个不会使枪的毛头小子出来应战,所以啊,董老爷子你也别怪我刘二狗嘴上不积德,你们董家到今儿个弄成这副样子,只怪董笑天平日里做事不积德啊,连老天爷都不帮他,你们还是开了大门迎接我等兄弟进来吧。”
  在所有人眼里,董玉虎都是不如他大哥董玉山的,但董玉虎骨子里有一样东西是大哥不曾有的,那就是狠劲。虽然很多人都以为董玉虎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二少爷,也没有几人见识过董玉虎如何狠,但董玉虎自认为,像董笑天这么狠的人也许身上的狠劲都不如他。
  去年腊月,董玉虎一个人离开庄园悄悄去了白虎崖边,白虎崖是什么地方?那可是董家惩治违反家规,砍人头颅之地。崖深不见底,也不知道下面到底埋了多少具尸骨。白虎崖之前并不叫这个名,因为土家民族以白虎为图腾,这在历史上也早有记载。《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载:“廪君死,魂魄世为白虎。巴人以虎饮人血,遂以人祠焉。”土家先民巴人认为廪君死后化为白虎,把白虎当做自己的祖先来祭祀和崇拜,把白虎当做本民族的祖先和保护神。
  从正面远处望去,崖口恰好呈现出一个虎头形状,所以后来才被董笑天改名为白虎崖。董家为何又要选此地作为断头之处呢?有一种说法是没有根据却很形象的,就是说从此处断送性命之人,死后就可去面见老祖宗,否则将永不超生;另一种说法是没有根据的,但几乎所有人都说从白虎崖直接被推下去者则可超生,如果断了头颅再推下悬崖者便永远无法回到宗族之地,所以不断头颅而被直接推下崖者,实际是对他的一种赏赐。
  传说归传说,但总之是要断送性命之地,所以白虎崖在所有人心里都是一块不祥之地,自然是人人都敬而远之的。董玉虎也是因了这个传说而很少去崖边,但这次一到崖边就想过去看看白虎崖到底有多深,结果一个跟着他的家丁不让,他一怒之下抓起那家丁便推到了崖边,吓得家丁顿时双腿发软,身子全趴在地上再也无力动弹,虽然董玉虎最后没放手,但他看见家丁那副瑟瑟发抖的熊样时,心里立即就乐乎不已。
  这件事没有几人知道,但从那以后董玉虎就认为自己够狠,骨子里的狠劲其实是可以很轻易地杀人的,所以自认为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此时面对刘二狗时敢挺起胸膛说话:“你他大爷的,你给老子听着,我董玉虎确实不会打战,但我知道你今儿个想灭了董家庄园,夺去董家所有的财产,你给老子听清楚了,我可是董家的二少爷,所以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得逞,不过我干脆点告诉你,就凭你根本杀不了我,所以我可以跟你谈条件,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先把曹贵叫出来,我要把他亲手送上白虎崖,然后我们再谈。”董玉虎说这话时隐隐约约看见曹贵的脸色都变了,刘二狗那张干瘦的脸僵硬了好久才挤出一丝笑容,也许他没想到董玉虎这个刚出茅庐的小子敢这样跟他说话,但他过了很久突然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道:“董老二,此话当真?”
  “绝对不假!”董玉虎两眼一瞪,毫不犹豫地说道。
  “也能算数?”
  “当然,要是不能算数,董玉虎这颗人头双手奉上!”董玉虎不知为何敢如此肯定地说话,好像他现在俨然已是董家的主人了。
  董玉虎然后亲眼看见刘二狗把曹贵给绑了,曹贵嘴里于是大骂刘二狗狗日的没良心,刘二狗却给了他脸上一拳,一把抓住他脖子冷笑道:“兄弟,就这么个世道,你也别怪兄弟我绝情,我跟董家的一点点仇恨现在也都算解开了,虽然我刘二狗暂时还无法成为董家庄园的主人,但现在董家既然可以答应我的条件,那我还要你做啥?要怪就怪你自己长了一个狗脑袋,少长了一双眼睛,到了阴曹地府跟着阎王老子多学一点做人的伎俩吧,等下辈子再投胎好好做人。”
  “刘二狗,你个天杀的不讲信用,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曹贵啊曹贵,要你命的家伙可不是我刘二狗,是董家,是董家的二少爷啊,要报仇就找他去吧。”刘二狗仰天大笑道。
  “哈哈……刘二狗说得对,你好好记住老子这张脸吧,要取你狗命的是老子,董家的二少爷董玉虎。”听着曹贵骂刘二狗,董玉虎又乐了起来,然后让刘二狗的人把曹贵给弄了过来。
  “董老二,人我可以马上交给你,但你可得说话算话,要不然的话,我刘二狗今儿个真就不客气了,不把你董家庄闹个翻天覆地也得让你董家上下永远无法过安稳日子。”刘二狗在送曹贵过来前又特意叮嘱了一遍,董玉虎没说话,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你等着,我去去就来。”董玉虎翻着白眼,“在我没出来之前,你最好不要乱来!”
  “哼,我刘二狗虽是草莽,但说话绝对算话!”刘二狗眯缝着眼睛说道。
  董玉虎近距离地看见了曹贵那张写满了害怕表情的脸,于是用力拍着他的脸,以讥讽的口气说道:“曹贵,当初我大哥心软饶了你,你咋又跑回来了呢?难道还舍不得离开董家?既然回来了那就跟我走,跟我去见我爹去吧。”
  他说完便一把抓住曹贵,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曹贵拖到了董笑天面前。
第5章 诅咒(2)
  刘二狗之前开的条件是一百块大洋和陈四凤,现在董玉虎跟董笑天说给刘二狗三百块银元,另外两百块银元算买陈四凤。董笑天犹豫了一下,开始好像舍不得这两百块银元,但想了想居然很爽快地答应了。
  董玉虎很惋惜陈四凤此时不在这里,但他心里却在对她说,我花了两百块银元买了你,虽然是董笑天出的银元,但是我出的点子,不然的话,你这次肯定就成刘二狗的压寨夫人了。
  刘二狗拿到三百块银元后也无话可说了,带着他的手下兄弟往大峡谷方向撤离,虽然没得到陈四凤,但他拿着几百块银元可以到城里去找无数的女人。
  董玉虎知道他是聪明人,而且他们都是男人,他知道刘二狗的德行,所以刘二狗一定会答应他甚至没作任何商量就私自更改的条件。
  这三百块银元除了给董家庄园解了围,还了陈四凤的自由身,同时也买回了曹贵的命,所以董笑天在拿拐杖敲曹贵的脑袋时骂他是一条狗,一条永远也养不熟的狗。董玉虎在一边听着,猛然感觉董笑天这话也好像是在骂他。
  “该死的曹贵,你这条白眼狼,董家上下一直对你不薄啊,你三番两次做错事,我看在你在董家做了这么多年的份儿上都饶过了你,但你为何还要勾结土匪刘二狗来残害董家呢?”董笑天这话说得在理。曹贵不仅偷盗董家的财物到城里卖了去烟花之地找女人,还偷看董玉虎三娘洗澡,所以董笑天接着说不杀他不足以泄愤,更对不起董家上上下下以及祖宗之法。
  “老二,曹贵的命是你换回来的,现在就交给你去处理吧。”董笑天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准备离开时说道,董玉虎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当他明白这话的含义时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真正地找到了做董家少爷的感觉,因为在这以前,所有被送上白虎崖的人都是由董玉山亲自负责押送过去并亲自执行的。
  董玉虎脸上没有流露出喜悦之情,但心里已经开始暗喜,余管家此时又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二少爷,恭喜你了。”董玉虎能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他在董家终于熬到出头之日了,他终于也能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了。
  “董玉虎,你个狗娘养的狠啥狠呢,连亲娘老子都不知道是谁,几十年来不都认贼作父吗?”董玉虎刚一把提起曹贵,打算下令让家丁带他去白虎崖,曹贵的一声叫喊却把他惊得动弹不得了,他听见曹贵这声叫喊后,就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眩晕又如何清醒过来的了,他在心里无数次想理清这话的真正意思,却感觉灵魂都已经飘离了身体之外,直到董玉山一拳把曹贵打晕了过去,他才猛然清醒过来,也才知道子弹并没有射进董玉山的屁股里,只是擦着皮肉飞了过去,他那是被自己吓的。
  董玉虎有点鄙视董玉山的胆儿小了,但马上收回了心思,一把抓起曹贵想把他折腾醒,他却像已经死了一样再也无法喘息,无法睁开眼。
  “老二,别磨蹭了,赶紧带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去白虎崖吧。”董笑天,那个曹贵嘴里说不是董玉虎亲爹的人向董玉虎下达了命令,董玉虎的身体几乎都被那句话抽空了,当他开始清醒过来时,自然也是不愿意听信曹贵的谗言的,只得自嘲地想,要是董笑天不是我亲爹,他怎能把我养得这么大呢?而且还让我在董家庄园活得很滋润,很舒畅,很受下人尊敬。
  “爹!”董玉虎脆生生地叫了一声,董笑天回过头来看着他,他才脆生生地继续问道,“曹贵他……他该怎么个死法?”
  “断头而死!”没等董笑天说话,董玉山却在一边脸色愠怒地吼了起来,董笑天也顿了顿,然后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随便你处置吧,这是你的权利!”
  董玉虎得到了执行曹贵死刑的权利,自然得好好利用起来,于是收起了所有心思,当即手一挥,大叫了一声:“走,带曹贵去白虎崖执行家法!”
  白虎崖边已经站好了几个威风凛凛的家丁,他们手里全都握着大刀,在昏沉的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寒光,董玉虎的眼都被这些光给闪了一下,忙拿手挡了一下,待重新睁开眼时,曹贵已经被家丁们拖到了白虎崖边。
  白虎崖再次出现在董玉虎眼前,这面像虎头形状的悬崖让董家庄园以及方圆数里之内的所有人都心惊胆战,不管将赋予一个人何种死法,但凡涉及剥夺性命的事都会令人心惧,再坚强的心在这里也会很快被溶解。
  董玉虎看见曹贵的表情时依然相信,白虎崖在所有人心里是一个既圣洁而又令人恐惧的地方。
  今天是董玉虎第一次代替董玉山出现在白虎崖边,所以心情自然是有一点不同的,这种感觉是他活在世上这么多年都未曾有过的。当董玉虎凑近眼去看曹贵时,那双眼里已经布满了他这辈子也永远未曾见过的恐惧,两只惊恐的眼睛几乎要突兀出来,身体也开始剧烈地颤抖,脸上全是湿湿的汗水。
  “曹贵,我爹让我随便处置你,但这是我第一次代替我大哥执行家法,我念你在董家这么多年的份儿上给你个选择的机会,你说说看自己今儿个想怎么死啊。”董玉虎的声音不高,但却看见曹贵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
  曹贵的双手被紧紧地捆着,后颈也被两只大手紧紧地按住根本动弹不得,只从嘴里喘着粗气,像被砍断了脖子后从喉管里发出的最后瞬间的喘息。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我还没活够本呢……”曹贵支吾着,含糊不清地嘀咕着。
  董玉虎听见这些话时很自豪,心里压抑着的感觉开始缓缓地外泄,一种从未有过的自豪感也开始弥漫于他心头,他开始思考该怎样结束曹贵的性命。按理说来,曹贵对董家所犯下的罪责已经够他被送上白虎崖数回了,但董玉虎又想起了那个关于白虎崖的传说,心里突然冒出了另外的想法。
  “二少爷,时辰差不多了。”一个家丁低声提醒董玉虎道,董玉虎翻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恨他打断了自己的思维。
  “唔……”曹贵也许明白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于是又挣扎了几下,开始剧烈地喘息起来,当这一切停止下来时,他突然叫了一声“二少爷”,董玉虎的心一怔,不知为何会让家丁手上的劲稍微松了一些。
  曹贵的脸上沾满了水,也许有泪水,也许还有口水和鼻涕,他看董玉虎的样子很凄惨,像在哭又像在笑。
  “我现在给你最后选择的机会,告诉我吧,你想怎么个死法啊?”董玉虎盯着那张脸又重问了一遍,曹贵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其实董玉虎此时已经不是在征询他的意见,只是想听听一个马上就要死的人会如何利用自己最后的权利。
  曹贵没告诉董玉虎答案,只是声音颤抖地说道:“二少爷,曹贵确实罪该万死,但我在董家活了一辈子,活是董家的人,死也是董家的鬼,怎么着也是感情深厚啊,在我走之前,最后还想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愿意听吗?”
  “秘密?你会有什么狗屁秘密?”董玉虎冷笑着问道,极不情愿再听他浪费时间。曹贵这时慢慢地抬起头来,董玉虎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也许是留恋这个世界吧,想在临死前最后好好地再看一眼这个世界。他于是没打扰曹贵,曹贵眼神中藏着很深沉的表情,过了好久才收回眼神无力地说道:“二少爷,既然你不想听,那曹贵想再求你一件事。”
  董玉虎考虑了一下,还是点头道:“说吧。”
  “这也算是我最后一个请求,求你让我断了头再去死!”曹贵的声音不高,但董玉虎却惊呆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顿了顿才明白曹贵也是听过那个传说的,但他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死法?董玉虎想了想,没有追问原因便答应了他的请求,还装作底气很足的样子说道:“你死就死吧,总之就是眼一闭就什么都完了,为何还要搞出这么多事?”
  曹贵没吱声,董玉虎自然也不知道他是否听见了自己的话,于是打算让家丁们开始执法。
  “等等!”这是曹贵临死前再一次行使自己的权利,这在董家,一个将死之人本来是不拥有这些权利的,也幸好他今日遇到的是第一次执行家法的董玉虎,董玉虎心一软又应了他的请求,问他还有何事想说,或者还有何心愿未了,又或者心里是否有恨,对董家,对刘二狗和对他董玉虎。
  “曹贵心里有恨,但曹贵是恨自己啊!”曹贵泪流满面地摇着头。
  董玉虎跟董玉山当初心软饶恕曹贵一样,这次也给自己惹来了麻烦,而他说的那些话就像是一个诅咒一样纠缠了董玉虎剩余的生活和生命。
  曹贵第二次回头时,脸上浮现出一丝决然的笑容,而且还凄厉地笑问董玉虎道:“还记得我刚才说过的那句话吗?”
  “你说了很多话,我根本不记得是哪一句了。”
  “董笑天对我不薄,董家上上下下对我也不薄,我是看着你们兄弟二人长大的,那时候……你们多可爱的,就像一对亲兄弟,都叫董笑天爹,你们一起玩,一起长大……”曹贵的话还没说完,董玉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冲家丁们大声嚷嚷着让他们使劲按住曹贵的脑袋,曹贵这才没有说出未完的话,但董玉虎仍然能听见他从鼻孔里喘出的粗气,像牛一样发出了粗犷的声音,让听见这个声音的人觉得那根本就不是一个活人发出来的。
  董玉虎平息了愤怒的心情,强迫自己要有勇气向曹贵发出死亡的邀请,但他已经完全被激怒得失去了理智,在这一刻,他咬牙切齿地呵斥道:“你不是想断头而死吗?我偏偏就不成全你。”于是又转头向家丁们吩咐道,“推他下去!”
  “哈哈……董家气数已尽啊!”曹贵被推下白虎崖的那一瞬间突然使出最后的气力回头看了董玉虎一眼,还喊出了最后一句话,而董玉虎从那双眼睛里却看不到任何东西。
  董玉虎没法看见曹贵是以何种姿态飘落山崖的,但他想曹贵肯定很痛苦,因为他没有成全他请求的死法。
  “董家气数已尽。”这是曹贵被推下白虎崖时发出的最后的声音,而董玉虎的思想却永远停在了另外一句话上:“董玉虎,你个狗娘养的狠啥狠呢,连亲娘老子都不知道是谁,几十年来不都认贼作父吗?”曹贵死了,围着这句话,风雨不动的董家出现了裂痕,那是因董玉虎而起的,因为他开始变得复杂和猜忌的思想,从曹贵被推下白虎崖的那天起,他开始一天天地明白了那些话的意思,那确实是一个诅咒,纠缠了他剩余的生活和生命!
第6章 庄园里的女人(1)
  董玉虎不知道董玉山和余管家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们像鬼魅一样毫无声息地站在他的背后,当他发现他们时,他都已经忘了自己究竟在白虎崖前站了多久,因为在那段时间里他的思维几乎处于失控和茫然状态。
  曹贵被推下了悬崖的一瞬间,董玉虎的心也似乎停止了跳动,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他才问站在身边的家丁道:“你……你们听见曹贵最后说什么了吗?”
  “曹贵罪有应得,他是无颜面见列祖列宗的。”被董玉虎问话的家丁没说话,但另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他听出是大哥董玉山的声音。
  “好了,都结束了,快回吧,爹还在等你回去呢。”董玉山向董玉虎走近了几步,董玉虎看见他走路时的样子很正常,所以更加确信刘二狗确实没伤到他,而他只是以为自己中弹了。所以董玉虎笑了起来,笑得大家都以为他疯了。其实他只是想到一个问题,一个人以为自己中弹便会对可能逝去的生命充满恐惧,这是活人与生俱来的一种敏感。而董玉虎也是活人,所以曹贵在死之前反复想告诉他的一个秘密开始使他产生了很多奇怪的想法:我可能不是董笑天的亲生儿子,董笑天也可能不是我的亲爹!那么我究竟是谁?如果曹贵告诉我的这个秘密是千真万确的,那么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我为什么又会在董家庄园里跟一个不是我亲爹,不是我亲大哥,另外也不是我亲娘的女人生活了半辈子?
  “你没砍下曹贵的头?”董玉山好像很随意地问道,董玉虎回过神来轻轻地摇了摇头,想告诉他当时的情况,但想了想还是选择了沉默。
  董玉山的脸色突然变得很沉重,沉吟了一会儿又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接着摇了摇头道:“他本该是被断头而死的……”董玉虎愣了一下,还在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管家余厚来也在一边接着说道:“二少爷,你被曹贵骗了,他是在用这种办法激将你呢。”
  董玉虎大吃一惊,但是陡然明白了一些事情,原来曹贵也是希望死后可以去面见祖宗的,如此看来他是真的上当了。庄园,董玉虎站在厅堂中央,心潮澎湃。
  如果我的亲爹亲娘和亲大哥都是假的,那么在我此后的世界里,看来也只有三娘是真的了,只有她的那双丹凤眼是真的让我还能感觉到自己活着。董玉虎又自嘲地笑了起来,虽然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究竟有多难看,也无法说出内心有多痛苦,直到他开始猜忌的那个究竟是不是他亲爹的人叫他的名字才清醒过来。
  “玉虎啊,你今天干得不错,虽然是你第一次真正为董家做事,但干得很漂亮,从今天起你就跟你大哥一样,就是我们董家真正的男人了。”董笑天的笑跟很多父亲一样,好像也盼到了望子成龙的一天,修成了功德圆满。
  董玉虎没有感到很兴奋,只是沉闷地支吾了一声便又没了下文,要是他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听到董笑天这样说,定会高兴得几天都睡不着觉,甚至不吃饭都还能活蹦乱跳,或者还会假装去他的那几个娘面前撒娇,然后趁机偷看三娘的丹凤眼,但现在他心里没有一点激情,甚至感到了一点点空虚。
  “嗯,你们不愧都是我董家的子孙,听你大哥和余管家说你今天的表现非常不错,这个消息很是令为父欣慰啊,没想到我董笑天也终于可以睁眼看着我的两个儿子撑起董家了。想当年你爹我第一次做跟你今天做的一样的事情时,当时真是怕得不行,好像做了一个噩梦一样,回来后又过了两三日才清醒过来啊。”董笑天说着笑着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董玉虎其实并没有听清董笑天在说什么,只是一直很诚恳地看着他的脸,然后在脑海里搜索自己的模样,想在对方脸上找到长得跟自己相似的部位,但他慢慢地发现一个问题,他们脸上所有的部位都完全长得不像,这使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开始确信曹贵的话。
  “玉虎,想啥呢?爹在跟你说话呢,你咋不吱声呢?”董玉山,董玉虎也开始怀疑这个究竟是不是他亲大哥的人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他冲董玉山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又去打量大哥的面孔,这才发现对方的脸长得比自己清瘦,鼻梁稍微高一点,嘴唇也要厚一点。
  我脸上又有哪一处是跟这个被我叫了二十多年的大哥相像的呢?董玉山不是我的亲大哥,我也不是他亲生的兄弟。这个信念在董玉虎心里也越发坚定起来。
  “玉虎,你咋了,老看我干啥呢?爹在问你话呢!”董玉山低声说道,这个令董玉虎开始相信不是他亲大哥的人估计以为他疯了,而董笑天却非常豪爽地大笑道:“玉虎是高兴呢,今天是我们董家山庄大喜的日子,很难得啊,咱们得好好庆祝庆祝才行。”
  所谓的庆祝就是董家所有的人聚在一起大口地吃肉喝酒。刚宰的肥猪,刚从作坊里舀出来的苞谷酒,香气溢满了董家山庄以外很远的地方。到了开饭时,满桌子上摆满了大块的猪肉,尤其是那酒,永远是董笑天离不开的苞谷老烧,这是董家自己酿制的,董玉虎很小的时候便试着想学他爹和大哥喝酒,但开始刚喝上一口时便被辣得吐掉了,然而久了之后,现在他也能喝上一碗了,所以大家上座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斟满盛酒的碗。
  董玉虎和董玉山分别坐在董笑天的左右,董笑天自然要坐在上席,然后两边就是董玉虎的几个娘。
  董笑天今天的情绪特别好,董玉虎好久都没见他如此高兴了,但他究竟说了什么董玉虎却没听清楚,因为董玉虎的心思完全放在了坐在他正对面的三娘脸上,虽然只是在偷偷地看她,但有一眼没一眼的感觉却令他心跳加速。三娘似乎也觉察到了坐在她对面的董玉虎在偷看她,但她没躲闪,只吓得他不敢再抬眼偷看了。
  董玉虎不知道三娘的年纪,但他估计她跟自己差不多,他也不知道三娘到底是怎么进入董家的,只是偶尔听说她跟随父母讨饭到此地,随后便被董笑天买来做了小妾。也许是年纪相近的原因,在董玉虎的几个娘中,他唯独喜欢三娘,也许是喜欢她的人,也许只是那双丹凤眼,不过这是个秘密,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人知道。
  “玉虎啊,今天董家庄园大摆酒宴,是为了庆祝我董笑天的两个儿子都能替董家分忧了,所以为父要让所有人都敬你一杯!”董笑天精神饱满地站了起来,所有人都跟着站了起来,然后一起冲董玉虎举起了杯子,那个董玉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亲娘的女人也在一边附和道:“老爷啊,其实玉虎早该长大了,从今儿起,他就跟玉山一样可以为咱们董家分担事情。玉虎啊,从今往后,为娘的心头也不用再为你操劳了哦!”
  董玉虎非常勉强地微微笑了笑,然后一仰脖子喝下了整碗的苞谷酒,全身上下立即像被火烧了一样热血沸腾,脸也瞬间涨成了血色,脑袋开始有点晕乎乎的感觉,但他不知道为何又主动把酒碗递了出去,然后又被盛得满满的送到了手里。这可是董玉虎第一次主动要喝酒,董笑天脸上的胡须都兴奋得颤抖了起来,董玉山也把酒碗往他面前一递,豪爽地说道:“二弟,咱们兄弟俩今日喝上一碗,如何?”董玉虎毫不推辞再一次喝干了碗中酒,正在用手摸去嘴边沾着的酒水时,酒碗又被夺了过去。
  “好好,董家现在有了两只年轻力壮的老虎,也许我董笑天真正可以休息了,从今以后,你们兄弟俩要同心为董家的家业而努力!”董笑天酒量惊人,跟董玉虎喝这一碗时完全没犹豫便下了肚,董玉虎也很豪爽地喝了,但感觉已经喝的不是酒而是水了。
  “倒、倒酒……”董玉虎再次把酒碗递出去时,好像听见有人在劝他别喝了,还有人想从他手里把酒碗夺去,他蒙蒙眬眬地睁开眼,又恍惚地看见了那双丹凤眼,他在想那是三娘的眼睛吗?
  “三娘、三娘,倒、倒酒……”董玉虎舌头都打结了,被酒精麻木的神经已经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耳边充满了喧嚣,只有一个声音让他感觉自己还没喝醉,他不知道是谁说的,但听清楚了:“玉虎是高兴呢,让他喝,今天咱们都尽情地喝,董家庄园不缺酒!”
  董玉虎确实是高兴着,不仅因为今天第一次在白虎崖前亲自执行了家法,而且还有一种被董家老少捧上了天的感觉,于是又疯疯癫癫地笑了起来,然后伸手在空中乱舞起来,却被两只冰凉的手抓住了。他虽然不知道那是谁的手,恍惚中却依然期待那是三娘的。
第7章 庄园里的女人(2)
  这顿晚餐吃了很久,董玉虎实在是记不得最后到底喝了多少酒,只晓得被人抬着扔在了床上,然后喧嚣的世界突然都静寂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感觉有人钻进了他的被窝,然后有一双手开始抚摸他的身体,于是他蒙蒙眬眬地睁开了眼,突然一个激灵,大脑完全清醒过来,却又发现身边根本没有其他人。
  “唉……”他突然感觉头昏昏沉沉的,这才记起自己喝了不少酒,却不记得别的任何事情了,继而又沉沉地闭上了眼睛,轻微的鼾声有节奏地一起一伏,在这个安静的夜晚显得特别响亮。
  “二少爷,二少爷,快醒醒啊……”董玉虎是被一阵焦急的叫声给闹醒的,睁眼一看,外面的天早已亮开,这才迷迷糊糊地去开了门,见丫鬟小红正垂着头站在门口却不敢抬头看他,于是他揉了揉眼睛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才说三娘和他娘吵起来了。
  在外人眼里,也许董玉虎跟小红的关系很暧昧,只是没人当他的面说起过,其实他清楚他们之间很清白,他只是喜欢跟她打闹罢了。她起初也不厌其烦地应对董玉虎,直到被大娘训斥几次过后才渐渐地远离了他,所以现在面对他有些不好意思。
  “你说我娘跟……跟三娘打起来了?”董玉虎忙冲出房间来到了她们争吵的房间,老远便听见董笑天的怒吼,他在走道里迟疑了一下仍旧走了过去,所有人几乎同时抬头看见了他,他打量着房间里的布局,三娘站在董笑天身边,他的亲娘和大哥站在董笑天对面。
  “成何体统,到底成何体统!”董笑天看了董玉虎一眼,又放声大骂起来,“你们是不是已经当我董笑天耳聋眼花了?我还没死就闹成这样,要是等我死了,这董家岂不是要被你们闹得鸡飞狗跳?董家不亡在外人手里,早晚都要被你们自己闹散了啊!”
  董玉虎虽然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这时听见亲娘带着哭腔说:
  “董家历来都是讲规矩的,现在倒成了没规没矩,没大没小了。老爷,你倒给评评理,她陈四凤到底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买来的野丫头,没给董家生一个蛋,还敢在老娘面前装大,老爷你还……还护着她……我……我不活了……”
  “姐姐你说得对,我确实是做小的,我们这些做小的在董家的地位确实不如你,但老爷心里有本明白账……”陈四凤当然不甘示弱,仗着有董笑天护着开始反击,房间里顿时闹成了一团糟。
  “老爷,老爷,你听不要脸的咋说话啦,我……我真不活了……”
  “白虎崖不远,你要是不想活了也晓得怎么去的。老爷,您别气着,气坏了身子可不划算呢!”陈四凤阴阳怪气地讥讽着大娘,大娘气得再也无话可说。
  董笑天的脸色很差,知道此时护着谁也不好,于是干脆闭着眼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听,干脆装起聋子来。
  董玉山站在亲娘这边,面对着那个虽然年龄比他小,但也不得不喊三娘的女人,像个木桩一样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董玉虎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脑海里根本没有要站出去帮谁的念头。待吵闹的双方快要偃旗息鼓时,董笑天突然起身大骂了一声:“都给我住口!”两人立即收了声,他把手里的拐杖在地上点了点,撕心裂肺地摇头,还无奈地感慨起来,“造孽啊,真是造孽啊,我董笑天活了一大把年纪,没想到竟然在你们两个女人面前没辙了,你们就闹吧,最好闹得家破人亡,闹得我董笑天闭眼才够……”
  “老爷,我……我也不想闹的。”陈四凤正要走过去扶住董笑天,董笑天却转身走了,他从董玉虎面前走过去时根本不看他一眼。董玉虎不禁想起了昨晚的事情,难道我董玉虎只真正做了一天董家二少爷又从董笑天眼中消失了?
  他回头看着他爹颤巍巍地走远,然后收回目光看向还僵持着的亲娘和三娘。
  “娘,三娘,你们都……别吵了,散了吧……”董玉山在两个女人面前已经失了锐气,但没人听他说话,他只得满眼无辜地望向了董玉虎,董玉虎想了想才跨进房里,看看别着头的三娘,又转向他娘看了一眼然后说道:“娘,您先消消气跟大哥回去吧,爹都已经走了,您别气坏了身子骨。”但她没理董玉虎,董玉虎又转向三娘看着,她也同时看见了董玉虎的眼睛,在这一瞬间,当那双丹凤眼如刺芒一样刺入他的心坎时,他的心猛地收缩住了,又禁不住重重地闭了下眼,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一下。
  “老二,看什么呢,快跟娘走,别待在这儿惹一身晦气!”他娘在叫他的名字,他却仍然不愿意转身离去,加上三娘此时又带着挑衅的口气说道:“玉虎,快跟你亲娘走啊,那可是给你喂过奶把你养大的亲娘呢,你跟我这当三娘的又不沾亲带故……”
  董玉虎听出了三娘话里的意思,更加挪不开脚步了,还好董玉山出面对娘说道:“爹早先还说有事要跟您商量呢,咱赶紧去吧,别让爹等久了。”
  董玉虎虽然没回头,但能感觉到他娘是极不情愿地离开的,她沉重的脚步声向他传达了这个信息。
  “老二,还不跟你亲娘走吗?”待他们走远后,三娘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董玉虎却只是一言不发地、直直地盯着她的眼,也并不想说话,就希望永远这样站着、看着,一刻也不想离开。
  三娘突然笑了,董玉虎看见她的手臂慢慢地抬起,柔滑的手然后缓缓地凑近他的脸,似乎想要触摸住了,但又猛然收了回去。他却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拉,她挣扎了两下便放弃了。当三娘的手碰到他的脸时,他感受到了一丝刻骨的冰凉,也觉察到了一阵轻微的颤抖。
  “三娘的眼睛……好看吗?”三娘的声音在颤抖,董玉虎闭上眼享受着多么期待的一刻,微微点了点头,更加拉紧了她的手,尽量让她的手触摸到了自己脸上的每一寸皮肤,她却突然把手收了回去。
  董玉虎睁开眼看见那双眼睛时,发现她的眼中像有火焰在燃烧,那张漂亮的脸也已经变得绯红。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只希望她的手永远不会收回去,虽然他心里清楚她已经是董笑天的女人。
  三娘羞红的脸像挂在门口大树上的柿子,红得似火。过了一会儿,她习惯性地轻轻扬了扬手里的手帕,突然抿嘴笑了起来,董玉虎不明白她在笑什么,但也跟着她笑了起来,他们像两个疯子一样相向而笑,三娘笑着笑着,眼睛里突然含满了泪水。
  “三娘,你……你咋哭了?”董玉虎想伸手去为她拭去泪水,却不知为何没了先前的勇气,三娘也一边笑一边自己用手帕擦着泪水,又连连说道:
  “没、没,三娘没哭呢,三娘只是高兴!”
  董玉虎不明白三娘的话了,长了这么大,还从未看见一个人高兴的时候也能哭着,但他又似乎明白三娘的话——她没有哭,她只是高兴——因为他似乎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她。
  三娘的眼睛望向了外面,董玉虎一直看着三娘的眼睛沉默了很久,正在寻思她这种表情接下来是不是该打发他离开的时候,她突然回头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三娘听人说……是你……是你从刘二狗手里把我买回来的?”
  董玉虎愣了一下,却没立即回答她的问题,仍然牢牢地盯着那双眼睛看着,他渐渐地发现自己从三娘的眼中找到了一些东西,一些他从未遇见过,或者从未接触过的东西。
  “三娘是咋知道这事的?”董玉虎在那双眼睛面前没有撒谎,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眼神已经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三娘微微笑了起来,然后说道:“这董家庄园里里外外的事三娘都是知道的,除了这个,三娘还知道很多你的事呢。”
  “我的事?我的什么事?我还有什么事是三娘知道的呢?”董玉虎不知道三娘究竟所说何事,虽然他是董家二少爷,在董家庄园里来去自由,没人可以管住他,也没人会关注他,但没想到三娘却注意了他。
  三娘又轻盈地扬了扬手帕,轻轻抿嘴一笑,向董玉虎靠近后低声说道:
  “你偷看过三娘……”董玉虎在这一刻彻底地怔住了,想起了曹贵曾经偷看三娘洗澡的事,忙支吾起来:“三娘,我……我没偷看过三娘……”
  三娘看见董玉虎的窘样便大笑起来,当他还想辩解时,三娘的目光突然望向了他身后,瞬间停止了笑。董玉虎从她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异样的表情,也转过了身去,却看见小红正站在门口望着他们。
  “小红给三娘请安,二……二少爷,老爷叫你过去!”小红有些语无伦次,董玉虎看着她,猜想她是否看见或听见了什么,又回头去看了三娘一眼,三娘却质问道:“老爷到底是叫三娘过去还是叫二少爷过去呢?傻乎乎的小丫头!”
  小红的样子很紧张,董玉虎忙打圆场道:“小红,老爷是叫三娘过去吗?”
  “没,老爷叫二少爷过去!”小红怯生生地说道,董玉虎才转身对三娘说道:“三娘,你先休息吧,玉虎先过去了,爹在叫我!”
  “快去吧,见到你大娘也替三娘问安!”三娘口气很轻,妩媚地一笑,风情万种。
  董玉虎痴迷地盯着三娘的脸看着,也听出了她话里的酸味,但仍然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后才转身离去,在他跨过门槛时,小红却被三娘叫住了。
  小红听见三娘叫她,却回头紧张地看着董玉虎,董玉虎茫然地收回眼神,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然后头也不回地穿过了走廊,留下小红不知所措的身影。
第8章 身陷牢笼(1)
  董玉虎在去见董笑天的路上时,脑袋瓜里像塞满了糨糊,他一会儿在想董笑天到底叫他去做什么,一会儿满脑子里又在想三娘为何要让小红留下,她究竟会对小红做什么。就在董玉虎一路胡思乱想的时候,三娘慢腾腾地走到了门口,然后靠在门边,眼神轻佻地冲小红看着,直看得小红脸红耳赤,她才带着挑衅的口气问道:“你刚才听到三娘说啥了?”
  “三娘,我……小红啥都没听到!”小红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慌忙矢口否认。
  “小丫头可不许撒谎,你当真没看见三娘做啥?”三娘显然是不相信小红的话,于是又一步步紧追不舍,小红在她面前根本就是手足无措,眼睛一红,泪水顿时就差点止不住掉了下来。
  三娘对这些下人可没有一点同情心,她冷笑了一声,又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好了,别哭了,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三娘这是在逗你玩呢。不过这样最好了,你最好啥也没看见,也啥都没听到,以后多往三娘房里来,三娘给你好吃的。”小红垂着头不敢吱声,三娘此时也不让她马上走,回身去抓了一把糖塞到了她手里。小红愣了一下,一开始还不敢伸手接下,但见三娘眼里藏着一丝笑意,这才忐忑地接过糖果,垂着眼皮不敢挪脚。
  三娘习惯性地甩了甩手帕,斜视着像小麻雀一样单薄脆弱的小红嘿嘿笑了一声,突然凑近去压低声音问道:“小红,三娘再问你一句话,你喜欢二少爷吗?”
  小红是个腼腆的女孩,而且对男女之事想得不多,见三娘如此问话,当即瞪着惊恐的眼睛急得连连摇头,一句话也不敢再说,泪水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她是董家的丫鬟,知道自己是不该,也不敢喜欢董家少爷的,因为那是死罪,董笑天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在庄园里发生,所以当三娘这样问她话时,她便感觉有一种无形的恐怖开始向自己笼罩过来。
  “唉,真是孩子,算了,不说这些了,你也别哭了,省得别人看见还以为我这个做三娘的欺负一个小丫鬟呢。你快去吧,但得记住你刚才说的话,你啥都没看见,也啥都没听见!”陈四凤嘀咕着,小红连连点头道:“是、是,小红记住三娘的话了!”
  小红逃也似的离开了,三娘又回想起刚才和董玉虎独处的情景,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了一丝异样的笑容。
  董玉虎收回心思走进董笑天的房间时,董笑天正含着一根大烟袋吧唧吧唧地吐着烟雾,腾云驾雾一般,那样子别提有多快活。他见董玉虎进去,这才把烟袋在脚背上敲了敲,又让他关上了门。
  “爹,您找我有事?”
  董笑天“嗯”了一声,把大烟袋横靠在椅子边后才缓缓地说道:“你看爹都一把年纪了,你跟你大哥玉山也都长大成人了,你们现在已经是董家半个当家人了,以前爹啥也不跟你说,啥也不让你做,但现在你也该替董家分担一些事情了。”
  董玉虎虽然不知道董笑天到底要对他说什么,但听了这话心里马上开始窃喜,忙凑过去说道:“爹,玉虎明白,您是要让我去做啥事儿吗?”
  “嗯,不愧是我董笑天的儿子,我都还没开口你都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董笑天笑的样子比他正常的表情还让人害怕,覆盖在脸上的那张老皮一颤一颤的,整个都像要撑开了似的,不仅满脸的皱纹会把那张脸的轮廓都给淹没,而且从那双眼睛里射出来的光芒也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看出他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
  董笑天说话时声音不高,又像含着个萝卜,董玉虎没怎么听清他说什么,只是在想他究竟会让自己去做什么。
  “是这样的,县里大清早就派人送来了这个,你先看看吧。”董笑天又轻声咳嗽了几声,接着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纸递到了董玉虎面前,董玉虎接过一看,原来是秦川县政府送来的公文,要董笑天去城里一趟,还说有要事相商。
  董玉虎大略明白了董笑天的意思,想都没想便问道:“您是让我去见县长?”
  “是!”董笑天毫不迟疑地说道,“县里那些当官的当兵的咱们虽然不想惹,但也不想跟他们敌对,这次黄县长要我去,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本想让你大哥代我去,但为了能让你多磨炼磨炼,也出去多跟那些当官的当兵的打打交道,多见见世面,这对你以后是有好处的。”
  “好,我马上就去。”年轻气盛的董玉虎什么都没想,立即拿着县政府的公文出了门,然后带了两个腰上别着短枪的家丁往县政府的方向直奔而去。
  董笑天稳如磐石,听到董玉虎风风火火跑远的脚步声,这才缓缓地睁开了眼。
  秦川县依然繁华,这座古老的城市俨然有着大都市的风格,加上今儿个又正好遇上赶集,十里八乡的老乡都出门了,街上到处都是人来人往的喧嚣,阵阵叫卖声和吆喝声不断在耳边响起,像一首和谐的奏鸣曲。
  董玉虎不记得上次进城是什么时候了,总之感觉已经过了很久,所以一进城就满心欢喜起来。他以前进城几乎都不干正事,到处走走看看,凑凑热闹,热乎热乎憋闷的心情,但这次情况不一样,他一路上老在想着此行的任务,想着见了县长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二少爷,你看那儿在干啥啊,好多人围着看呢。”小武是经常跟董玉虎上街的跟班,所以跟董玉虎之间说话没有生疏感,董玉虎往不远处围着很多人的地方瞅去,说实话,要在以往他们早奔过去了,但这次不行。小武见董玉虎不答应,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快,董玉虎于是说道:“咱们这次进城可不是来玩的,要是把爹交代的正事给耽搁了,回去后你想我爹会饶过你吗?”
  董玉虎这话不是在说他自己,因为他知道董笑天再怎么样都是不会轻易为难他自己的儿子。想到这里,他不知为何会突然想起了曹贵,曹贵临死前说的关于董笑天究竟是不是他亲生父亲的话又在他脑海里停留了瞬间。
  “少爷,你想啥呢?”小武见他半天不吱声,于是疑惑地问道。
  “没,没什么!”董玉虎收回心思,围观的人群处突然传来一声声惨叫声,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望了过去,原来是两个当兵的正在用枪托殴打一老一少,这一老一少被打得头破血流,趴在地上悲惨地叫唤着,周围围观的人群纷纷向两边闪开,却无一人敢靠近。
  “那边怎么了?像在打人呢。”董玉虎听见小武说话的声音有些不自然,但他看不清楚被打者的面孔,却也不想再观望下去,于是冷冷地说道:“走吧,没什么好看的,咱们还有正事要做呢。”
  小武一边走一边回头,嘴里还一边骂了起来:“那些当兵的可真不是人,那爷儿俩被打得多惨啊!”
  “就是,要是他们敢欺负咱,咱就一枪一个。”说话的是另外一个跟班,他叫李三,他说这话时横着眼,露出满脸像要吃人一样的表情。
  董玉虎懒得答理李三的吹侃,像个闷葫芦似的埋着脑袋走路,不愿意陷入泥沼中无法自拔。
  秦川县政府的大门在秦川百姓眼中就是阎罗殿,全都离得远远的,生怕惹上一身晦气。门前一动不动地站着两个当兵的,他们身上都背着枪,看见董玉虎他们走过去时,其中一人拦下董玉虎问他干什么,找谁。董玉虎说要见县长,当兵的又要看特许证或者推荐信,董玉虎于是说自己是董家庄园的人,是县长亲自发信函请来的。
  “董家庄园?”那俩当兵的互相对了一眼,其中一人嘿嘿一笑,继而轻蔑地冷讽道,“董家庄园的大少爷董玉山我们都认识,可我却从未见过你,你说你是董家庄园的二少爷,有什么凭证?董老爷子该不会年老力衰,已经无力亲自出门,而派个跑腿的来见县长大人吧?”
  董玉虎听见这话,顿时觉得胸口被严重堵塞,小武见他脸色不对,忙抢上前说道:“这位确实就是我们家二少爷,如假包换……”
  “董家的二少爷?哈哈,你说是就是吗?这秦川城究竟有几人知道董笑天居然还有个儿子?这可奇怪了,为啥董老爷之前来县政府时从来就不带你?难道你一生下来就被当女儿养在闺房里了?”那两当兵的拿董玉虎打趣,笑得前俯后仰。
  董玉虎听着他们的嘲笑声,心情却渐渐平静下来,他在心里默默地发誓,从今天开始,从这一刻起,董玉虎要全天下的人也都知道他董玉虎的存在,甚至要比董玉山的名声更响亮。
  小武和李三见董玉虎脸色都变了,正在担心会发生什么事,董玉虎却很快收起了不快心情,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们这些有眼无珠的家伙,我这次来可是县长亲自派人送去的请柬,如果你们还想继续闹下去,恕我无礼,告辞了!”董玉虎说完便打算转身离开,那俩当兵的一看董玉虎动真格的,忙赔着笑脸说道:“好、好,你们先等着吧,我这就去向县长汇报。”他说完就往屋里走去,董玉虎他们站在县政府门口,转身看着从面前走过的熙熙攘攘的行人。
  “呸,臭当兵的二杆子,要是敢再这样说我们家二少爷,看我小武不敲掉他的狗牙!”小武的声音不高,董玉虎回头去瞟了一眼县政府的大门,轻声制止他道:“别乱说话,要是被那些二杆子听见了,你这头上的家伙就别想要了。”
  “嘿嘿,二少爷,你也说那些家伙是二杆子呢,我之前跟大少爷出门,他也没敢这么说……”
  “哈哈,二少爷是在说你呢!”李三开起了小武的玩笑。
  “我呸,二少爷可不会说小武,二少爷心疼小武呢。”小武笑着,董玉虎听见他们两人谁也不让谁,像小孩子一样一个劲地打嘴战,于是笑道:“这也就换了我才容忍你们这样打闹,要被我爹看见你们这样,早骂人了。”
  小武和李三听了这话,这才收了声。
  “县长让你们进去。”两人刚停下来,身后传来了当兵的声音。
  “怎么样,你现在该相信他就是我们家二少爷了吧。”小武从那当兵的面前经过时还故意停下来瞪着眼问道,董玉虎拍了他一巴掌道:“快走吧,别废话了!”
  “你们俩不能进去,县长只让你一个人进。”那当兵的拦下了董玉虎的两个跟班,小武傻了眼,正想说什么,董玉虎立即挥了挥手抢白道:“好了,既然县长不让你们跟我一起进去,你们俩到外面转转去吧,别跑远了,我谈完事一会儿就出来了。”
  “少爷,我们……”
  董玉虎制止了小武,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了县政府的大门,望着两步一岗的大厅堂,此时才感到有些紧张,因为他从未进过这扇大门,也从没跟县长面谈过,不知县长这次召他们董家前来有何事相商,更不知该如何应付即将到来的一切。
  董玉虎进入县长办公室时看见两个人,一个是县长黄世安,另外一个是穿着一身军装的男子,此人眉目间闪烁的光像一柄锋利的刀剑,让他心下不安。
  “您就是黄县长吗?我是董笑天的儿子,这次是代我爹前来跟您谈事的。”董玉虎觉得县长黄世安面相仁慈,应该不是难以应付之人,所以心里的忐忑很快就又少了很多,但那当兵的却是一脸冷相地看着他,他只看了对方一眼就赶紧收回了目光。
  “你就是董笑天的小儿子董玉虎?哈哈,很好,早听你爹提起过,但今日还是第一次见面啊,你爹这次派你前来,看来是打算也让他的小儿子出山了嘛。”黄世安说话时声音洪亮,但并没起身,只是让董玉虎在那当兵的身边坐下。董玉虎坐下后却不敢靠着,感觉座椅靠背上如长着刺一样,腰杆也挺得直直地看着黄世安,等待他下面的话。
  “玉虎贤侄,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坐在你身边的这位便是国民政府驻秦川县的朱昌朱司令,你爹也认识的。”黄世安说这话时朝朱昌看了一眼,见朱昌面无表情,没有跟董玉虎搭讪的样子,于是又呵呵一笑,接着说道,“我们朱司令是大忙人,今天可是特意在我这儿等你来啊。”
第9章 身陷牢笼(2)
  董玉虎虽没见过官面,但并非没见过世面的人,也并非像董笑天说他的那样整天无所事事,当黄世安介绍他身边这位朱司令时,他礼节性地起身向他微微欠了欠身,朱昌这才向他微微点了点头,以示回礼。
  董玉虎只是猜想这位被称为朱司令,名叫朱昌的人可能就是管那些当兵的头头,后来才知道他的权力很大,掌管着秦川县的所有军事防务,在秦川县的势力无人能比,就连黄世安都只是他的傀儡罢了。
  “贤侄,这次邀请你们董家前来其实是朱司令相请议事,既然这样的话,我看还是请朱司令亲自启口吧。”黄世安看着朱昌说道,朱昌却摆了摆手道:
  “还是请黄县长代劳吧。”
  “那……黄某就代言了!”黄世安脸色有些尴尬地说道,“其实事情是这样的,近日来呢,秦川城到处都在传言日本人要来的消息,虽然我们也不知道日本人具体啥时候来,但也得先做好防范,所以嘛……”
  “日本人?”董玉虎没头没脑地打断了黄世安的话,黄世安点了点头,见朱昌没有想说话的意思,于是只得继续说道:“是的,外面都传闻日本人是魔鬼,如果他们进入秦川,秦川马上会变成一座地狱,没有人可以活着!”
  “哦……那……您让我来见您就是为这事?我可以向我爹转告什么?”董玉虎仍然没明白这日本人到底是做什么的,他急于从这里出去,想去找小武和李三。
  黄世安不知该如何继续下面的话题,董玉虎心里一急,于是说道:“哦,我知道了,您是想让我们董家的人这些日子不要进城是吗?那我知道,我现在就回去向我爹转告。”
  “等等,我的话还没说完……”黄世安接下来如此这般地说明了自己的意思,董玉虎这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站了起来。
  “好,那请吧,这事就拜托贤侄了,不送,走好!”黄世安在送董玉虎离开时终于站了起来,坐在他身边的朱司令也站了起来。
  董玉虎小心翼翼地出了门,压抑的心情才放松下来,然后撒腿往外冲去。
  “妈的,董笑天只是个过气的土司王,居然派一个傻乎乎的家伙过来跟我们商议如此重大的事情,完全没把我们放在眼里,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死的。”董玉虎一出门,朱昌便开始大发雷霆。
  “哎,您说得对,董玉虎这个愣头小子虽然也是董家的二少爷,但毛都没长满,董笑天实在是太不把您给放在心里了!”黄世安不敢违朱昌的意,只得在一边赔着笑脸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操他奶奶的董笑天,老子给他脸他不要,别以为老子这些年没找他麻烦,看来非得逼老子使点性子才行啦。”朱昌唾沫横飞,骂声震天,黄世安唯唯诺诺地不敢多言,仍站在他身边一个劲地赔笑。
  董玉虎冲出大门口时却只看见了满脸急躁的小武,小武一见他便哭丧着脸喊道:“二少爷,你终于出来了……”董玉虎愣了一下,向周围打量了一眼,这才发现李三不在,忙问小武李三的去向。
  “李三……李三他刚才被当兵的抓走了。”小武一说话就掉下了眼泪,董玉虎也慌了神,忙问发生了什么事,但小武只管摇头掉泪,他一急便骂了起来,小武才止住哭,然后告诉了他实情。
  原来,小武和李三在等董玉虎的空隙到外面转了转,在街上看见那俩当兵的居然把那爷儿俩抓着在街上游行,一边走还拳打脚踢。李三看不过去,忍不住骂了一声:“臭当兵的,真不是人!”他没想到这话被那俩当兵的听见了,顿时就被抓过去当街暴打了一顿,然后也被一起抓走了。
  董玉虎感到呼吸困难,当思维开始清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的嘴唇已经被牙齿咬得生痛,想了想,一转身便返了回去。
  “二少爷,你……你干啥去?”
  董玉虎没理会小武的叫声,径直冲到了县长办公室,朱昌还在气头上,被突然又回身而来的董玉虎弄得一愣。
  “你……怎么又回来了,还有事吗?”黄世安声音很低沉,董玉虎从他的话音里听出了异样。
  “董玉虎,你得给我睁眼看清楚了,这里可是县政府,是县长大人的办公室,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董家庄园,你难道一点规矩都不懂吗?”
  朱昌声音冰冷,董玉虎不知此人为何突然性情大变,但想起李三心里就窝火,于是以同样冰冷的目光盯着他,直截了当地说道:“朱司令,我董玉虎看得清清楚楚,正因为这里是县政府,所以才回来跟你们要人。”
  “要人?要什么人?”黄世安看了朱昌一眼,瞪着眼睛疑惑地反问道。
  “我的跟班李三刚才被朱司令的人抓走了,可否请黄县长和朱司令放人?”董玉虎心想反正已经这样了,还不如硬一点,于是非常倔强地仰起了头,全然不把面前两人放在眼里。
  “哦?这是怎么回事?当真会有此事?”黄世安目光狐疑地看着朱昌问道,朱昌当然不知道此事,但当他反应过来时立即大笑道:“你看清楚了吗?
  真是我的人抓走了你的跟班?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李三,我还有个跟班亲眼看见他被两个当兵的抓走了,这事千真万确,绝不会错!”董玉虎底气很足,他在说这话时不禁想起了董笑天,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样子和作风完全像极了自己的爹,心里一愣,竟然很高兴自己找到了跟董笑天相似的地方。
  朱昌和黄世安愣愣地对视了一眼,然后眉头一皱,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说道:“这样吧,我马上派人去查,不过秦川县城这么大,加上当下时局也如此复杂,在我手下当兵的也不是一个两个,要想把事情完完全全地弄清楚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我看你还是先回去等消息吧。”
  董玉虎听了这话,心里顿时急了起来,当即突口而出:“朱司令,难道你没听见我的话吗?我今天必须带李三一起走!”
  董玉虎从朱昌眼中看到了更为深沉的冷色,那一束冰冷的目光从他脸上刷地扫了过去。
  “算了算了,玉虎啊你也别争吵了,暂且就听朱司令一言,先回去等着吧,等朱司令查明情况后便会很快把人给你送回来!”黄世安终于坐不住走出来做起了和事佬,但董玉虎却不依不饶地说道:“黄县长,我的跟班小武亲眼看见两个当兵的抓住了李三,既然朱司令是负责整个秦川县城防务的,那些当兵的不也都听他管?要查一个人还不简单吗?”
  “董玉虎,你不想活了吗?老子看在董笑天的份儿上给你脸你却不要,信不信老子一枪毙了你?”朱昌被董玉虎的态度刺激到了,突然勃然大怒,还做出了要拔枪的样子,黄世安忙上前来按住他劝解道:“朱司令,您消消火,消消火嘛,都是自己人,何必弄得火冒三丈呢?再说以后还要合作的嘛,何必动枪动刀的?大家都冷静一下,都不要为了这点小事而伤了和气嘛!”
  朱昌愤怒地直视着董玉虎血红的眼睛,那样子像要把他一口吞掉似的,而董玉虎知道朱昌此刻是无法奈何他的,因为他还有求于他,说准确点,他还有求于董笑天,有求于董家,要是得罪了他董玉虎,不就得罪了董家吗?所以他敢针锋相对。
  黄世安劝阻朱昌后,又对董玉虎说道:“玉虎啊,我跟你爹都是老朋友了,将来咱们还要合作一起干大事,朱司令现在跟我们也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你的事当然就是他的事,你就先行听我一言暂时回去吧,我保证很快就把你的人送回来……”
  “不行,我今天必须带我的人一起走!”董玉虎依然固执,继续重复着他的观点,现在他的想法比先前复杂多了,不仅因为李三是跟他一起出来的,还因为李三是他的跟班,他今天要是不带李三一起走就是丢了自己的脸,丢了董家的脸。
  “你……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竟敢如此无礼……”黄世安见他毫不退让,也变得非常无奈,但话还没说完,朱昌突然大喝了一声:“来人啊,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给老子绑了,老子今天要是不枪毙了你,老子就不是朱昌……”话音刚落,董玉虎便看见两个挎着枪的兵从外面向他冲进来,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死死地架住了双臂。
  “朱司令您别……这……唉,这可如何是好啊,有事好商量嘛,何必弄成这样呢!”黄世安夹在他们俩中间左右为难,那副窘迫的模样完全不像一个堂堂的大县长。
  朱昌根本没把这个县长放在眼里,满脸阴沉,眯缝着眼睛冷笑道:“毛都没全的家伙,你以为你是董笑天的儿子老子就不敢动你了?既然你想跟我耍横,那今儿个就让你尝尝老子的厉害,把他给我关起来,饿他几天再说!”
  “我可是董家的人,我爹是董笑天,你敢对我乱来,我爹不会放过你!”
  董玉虎几乎是号叫着被拖出去的,他不知自己为何此时会打出他爹董笑天的名号,也许他内心里是承认董笑天是他爹的,而且相信董笑天一定会救他出去。
  “你大爷地放了我,快放了我。”董玉虎虽然被驾着双臂,但他的劲道极大,差点就挣脱开去,架着他双臂的两个家伙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勉强稳住了他。
  “落到了老子手里,老子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死也得脱层皮。”
  朱昌盯着那双闪着怒火的眼睛愣愣地说道,董玉虎喘着粗气,双腿在半空中胡乱地踢着,那样子真像一头被惹怒的老虎。
  朱昌脸上依然带着一丝冷笑,挥手示意把董玉虎带走,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缓和了表情,回头对黄世安说道:“县长大人啊,你也别怪我在你的办公室作出如此决定,奶奶的,你也看见了,这小子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不过那副熊样还真是董笑天的野种,跟他老头子一样也不是什么善类,如果再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还真当自己的屁股可以翘上天去了。”其实黄世安的办公室跟他的有什么区别呢?黄世安知道自己只是任凭他摆布的一颗棋子罢了。
  “朱司令,你看……你看这事做得是不是有些太过火了,万一惹火了董笑天,这合作的事不就黄了,依我看,还是放了……他吧。”黄世安非常担心董笑天会拒绝他提出的合作要求,但又怕惹火朱昌,所以口气非常软弱,害怕两边都不讨好。
  “哼,过火?你没见那小子的嚣张样吗?他当老子是个屁,老子就让他闻闻这个屁到底有多臭,要是再这样继续下去,你这县长头上的帽子恐怕早晚得被人给摘了!”朱昌整了整凌乱的穿着,眉头稍微舒展开去,又接着说道,“这件事我自有分寸,你就放心去做好自己的事吧,至于董笑天那只老虎,我自会有办法应对。”
  黄世安也很无奈,只得“嗯”了两声才叹息道:“但愿吧!”
  董玉虎后来才知道,黄世安随后让人对小武传话说他被留下来做客了,还让小武回去向董笑天转告,说他们过几天就回。他更没想到自己被扔进一间黑屋子时见到了李三,李三已经被揍得遍体鳞伤,当他看见董玉虎时又惊又喜,抱头痛哭起来:“二少爷,你咋也被关进来了,那些当兵的不是人啊,他们往死里打我……”
  “他大爷的朱昌,还有那个狗日的黄世安,你们等着瞧吧,我爹绝不会饶过你们。”董玉虎狂暴地踢着铁门,忍不住又大骂起来,外面传来一个声音:
  “骂谁呢?你他妈敢骂我们司令,真不想活了?”
  董玉虎无奈地靠在又湿又臭的暗房里,听着李三的哭诉,狠狠地发誓,等他回去一定告诉董笑天这些龟儿子是怎么对他的,他还要让董笑天拒绝那些王八蛋提出的合作条件。
  “日本人要来了,你们不是怕日本人吗?就让日本人轰死你们这些狗日的。”董玉虎想起黄世安之前对他说的话,虽然他不知道日本人究竟是什么人,也不知道日本人是来秦川干什么的,但他从黄世安和朱昌脸上看出那些人是害怕日本人的,所以在心里诅咒日本人快来,以发泄内心的仇恨。
  “日本人?日本人是干啥的?难道狗日的当官的和那些当兵的二杆子都怕日本人?”李三听见董玉虎说起这些后,居然也喜笑颜开。
  董玉虎猜测李三的想法跟自己是一样的,他们也都希望日本人可以轰死那些欺负他们的当兵的二杆子。
第10章 营救(1)
  “二少爷,我回去该怎么向老爷交代啊。”小武弄丢了二少爷,知道自己回去肯定无法交差,一想起老爷会怪罪他,心里就既为二少爷的安危担忧,也为自己回去后的处境担忧起来,走在回去的路上,心情越来越糟糕。
  “老天爷啊,你告诉小武回去该咋交差呢?”小武非常害怕见人,尤其怕撞见董笑天,正垂着脑袋走路,一抬头却撞见了刚走进院子的董玉山。
  “咋了小武?哭啥呢?”董玉山见他眼睛通红,像刚哭过的样子,又见他眼神四处闪躲,一副游离不定的样子,突然想起跟他一起进城的董玉虎和李三没一起回来,心中顿时生疑,忙严厉地追问发生了什么事。
  小武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悲切之后才哽咽着说道:“二少爷,二少爷他和李三被县长给扣下了!”
  “什么?你说黄世安扣下了二少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董玉山大吃一惊,非常不相信地盯着小武的眼睛,直到终于确信他没说谎时,顿时像丢了魂一样怔了很久,还没等到答案,突然疯了似的狂奔到了董笑天面前。
  “爹,二弟他怎么了?黄县长不是专程来请您去县里商量事情吗?为啥要抓走二弟啊?”董玉山像阵风一样冲到董笑天面前时,董笑天正悠闲地闭眼抽着长长的烟杆,浓浓的烟雾在他面前好似形成了一道厚厚的屏障,他却对这事根本不感到吃惊,只是睁眼看了董玉山一眼,然后缓缓地问道:“你说玉虎被黄县长扣下了,我咋不知道,你听谁胡说呢?”
  “小武、小武刚回来说的!”董玉山见他没事人一般,急得直跺脚。
  “小武回来啦?咋没来向我汇报情况呢?快叫他来见我吧!”董笑天依然不急不忙地拿着烟斗吧唧着,一副漠然的表情。
  小武正站在门外战战兢兢地等候着,他知道老爷一定会叫他进去。当他进去当面说出事情经过后,董笑天这才冷眼直视着他呵斥道:“小武啊小武,你陪二少爷进城办事,二少爷出了事,你也该被送去白虎崖!”小武听见这话,吓得浑身筛糠一样抖了起来,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董笑天又吧唧了一口,接着半睁着眼说道:“做错事就该罚,该吃几个板子!”
  “老爷,老爷,您饶过小武吧,小武知错啦!”小武慌忙跪在地上像鸡啄米一样连连磕头,惊吓得连声音都变了调,但董笑天却根本不为所动,又皮笑肉不笑地沉声呵斥道:“没用的东西,我让你吃板子是轻的,要是玉虎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得自己给我爬上白虎崖。”
  董玉山却没有心思听董笑天的呵斥,见他的心思好像完全不在董玉虎身上,脸上也仍旧现出一副不急不躁的表情,忍不住催促起来:“爹,现在最紧要的事应该是救董玉虎回来,您得想想办法啊。”
  董笑天骂完小武后,这才抬眼对他说道:“玉虎从小到大没吃过苦受过累,也没经历过啥事,没吃过啥亏。玉山啊,玉虎不经事是永远也长不大的,加上从小养成了一些坏脾气,整日里只晓得跟一群丫鬟疯癫,也总该受点教训了!”
  “爹,这些我都知道,玉虎现在不正在长大吗?他最近不也帮您做了不少事吗?现在都啥时候了,您总得赶紧先把他救回来再说啊,玉虎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这种事,外面兵荒马乱的,要是真遇到个什么事他可怎么照顾自己?”
  董玉山急得恨不得拔腿就往城里去寻董玉虎。
  “正因为他没遇到过这种事,我才认为他必须得受受苦,不然永远不会长进。你也都这么大人了,怎么也跟玉虎一个样,遇事还毛毛糙糙的?黄县长总算跟我还有点交情,为父虽不知道他为何要留下玉虎,但我想他暂时是不会把玉虎怎么样的,等等看吧,要是一两天后还没有消息回来,我再想办法。”
  董笑天悠闲地喝了口茶水,仍然不急不慢的,仿佛被抓走的根本就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不过,董玉虎究竟是不是董笑天的亲生儿子,恐怕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了。
  “爹,我求您了好吗?虽然我不知道您跟黄县长之间到底发生了啥事,也不清楚黄县长这次为何要关押玉虎,但是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您说咱们董家不是……不是……”董玉山已经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了,董笑天却不再理会他,又像先前一样重重地闭上了眼。
  董玉山盯着董笑天苍老的脸,突然也想起了曹贵死前留下的那句话,他沉吟了一会儿,本来不想直面说出来,但想起玉虎的处境,终于再也忍不住低沉地说道:“爹,您还记得曹贵死前说的那话吗?难道……难道玉虎真就不是我二弟,不是您的亲生儿子?”
  董笑天听了这话,眼睛猛然睁开,瞪着眼怔了半晌才厉声暴喝道:“混账,这话是你说的吗?这话也是你说的吗?”
  董玉山被董笑天的怒容震得不敢再多言语,但他从那张苍老的脸上似乎看到了恐惧和另外一些他无法明白的表情,他心里憋着一口气怔了许久,才听董笑天叹息道:“一个对董家怀恨在心,一个将死之人说出的话,一个死人说出的话你也相信吗?曹贵那种人早该死一千次一万次了,难道你就凭他说的那句话就不相信为父了?难道你非得逼我说出个子丑寅卯你才开心?为父一生荣耀,没想到老来却要被一个死人左右,就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相信他们的父亲了,唉,真是可悲啊!”
  董玉山的内心很难受,他的思维已经完全麻木,全然不知自己究竟在想什么,此时更不知该如何继续跟董笑天谈下去。他痛苦地闭上了眼,想着董笑天说话时满脸悲痛的表情,顿时也想不明白董笑天这话的真假,但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无奈之下只好去找他娘,却没想到大娘的态度也跟董笑天一样,他欲哭无泪,内心越发痛苦,希望从娘亲这里可以得到满意的答案,于是讪讪地问道:“我只想知道二弟到底怎么了?你们怎么能如此对他,难道他真就不是您亲生的吗?”
  大娘听见这话,眼神也立即变得黯淡了,左右游离不定地闪烁着,但这种表情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她立即恢复了镇静,板着严肃的面孔斥责道:“玉山,你胡说什么呢,玉虎跟你可不都是从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只是在想玉虎他……他被黄县长留下,兴许是有事呢,你也别总往坏处想!”
  “小武明明说玉虎是被黄县长抓去了,他还说李三也被当兵的抓走了,您让我怎么想才对?他可是我的二弟啊,我真想不明白,二弟出了这么大的事,您和爹为啥一点都不急?我就在想,要是我出事了你们也一样对我吗?”董玉山只差没哭出来了,大娘听见这话后似乎也发怒了,身体开始把持不住地开始颤抖,她忙把手放到了桌下遮掩起来,然后用生气来掩盖自己脸上的表情:
  “玉山,你这孩子怎么也跟娘这样说话呢?你跟玉虎……你们都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娘不……不一样心疼吗?但娘是一个女人,这里是董家,是秦川城有规有矩的大户人家,只要老爷还在,庄里的大小事一向都是老爷做主,你得体谅娘啊,娘只是一个女人,娘能怎么办呢?再说了,你爹的心现在不在娘这儿,娘说话也没指望啊。”她说着说着,想起陈四凤在她面前的霸道样,又想起过去的许多往事,眼眶里也开始闪着浑浊的泪光,董玉山一见她流眼泪也心软了下来,后悔对娘的口气重了些,吞吞吐吐地说道:“娘……我只是担心二弟,没想要伤您的心,您别哭了。”
  “孩子,娘明白你的苦心,知道你跟玉虎兄弟情深,你心急娘也心急啊。
  唉,你爹他年纪大了,很多事也都身不由己,但你别太急,玉虎的事你爹肯定是要管的,他现在不管肯定是有他的道理的。”她顿了顿又说道,“你爹是董家庄园的庄主,现在外面又是兵荒马乱的,稍不留神都会走错路,你也得为庄子着想啊,你爹他做事自然会有自己的想法。以娘想啊,玉虎的事恐怕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要急的话就去找找三娘吧,让她求求你爹,兴许你爹会听她的。”娘的话使董玉山感到诧异的同时又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但他没有立即去找三娘,而是问道:“娘,您最近跟三娘到底怎么了?以前不是处得好好的吗?”
  大娘的眼神又变得阴沉了下来,她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道阴晦的神色,沉重地叹息了一声才说道:“不说这些了,娘累了,想一个人待会儿,快去找三娘吧,玉虎的事要紧!”
  “娘保重!”董玉山告辞之后正要去找三娘,却在走廊和匆匆而来的小红撞了个满怀,小红禁不住倒退了几步,抬头看见是大少爷,慌忙施礼。
  “慌慌张张干啥呢?看见三娘了吗?”董玉山口气很弱,声音中却带着责备的口气,小红面颊微红,不知是跑得累得还是刚才撞上大少爷的原因,忙摇头道:“小红没……没见三娘!”
  “那你急急忙忙地跑啥呢?”
  “二……二娘她……她又发疯病了。”
  “二娘又发病了?”董玉山一听这话也急了起来,小红说的二娘就是董笑天的二姨太,已经疯了很久了,一发病就乱摔东西。
  正在这时,又一个丫鬟从前面房屋里尖叫着跑了出来,董玉山一见情况不妙,忙冲上去一把抓住那丫鬟问二娘的情况。
  “二娘她……她又发病了,见人就拿东西往身上丢,大少爷你快去看看啊!”那丫鬟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巴不得赶紧跑得远远的。
  董玉山来不及多想,立即向着二娘的房间奔了过去,还刚到门边,便听见房间里传出一阵阵疯疯癫癫的笑声,他跨进门里时,看见二娘正对着镜子梳妆,脸上的表情迷迷糊糊跟没睡醒一样,地上到处都是杯子的碎片,床上的被子也乱扔了一地,一片狼藉。
  “宝宝……我的乖宝宝,娘在这呢,别哭,别哭啊,乖宝宝……”二娘突然转身到床上抱起一个枕头,然后把脸贴在枕头上,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看起来像正常人一样,只是嘴里一直说胡话。
  她进董家后曾经怀过一个孩子,但被董笑天让人灌药给打掉了,此后就时常发疯。
  董玉山心里一痛,他知道二娘为何一发病就念叨“宝宝”,正要回头让人叫大夫去,却看见董笑天也拄着拐杖出现在身后,忙一言不发地让到了一边。
  董笑天站在门口,满脸阴云地看着疯疯癫癫的二娘,长长的胡须一颤一颤的,那样子像要吃人一样。
  “二娘又发疯病了!”董笑天口齿不清地嘀咕了一句,然后又随口问边上的丫鬟,“给二娘喂药吃了吗?”
  “我刚把药端来,但药都被二娘打翻了,我又去熬了。”丫鬟怯怯地说道。
  董笑天的脸色非常难看,没有表情地盯着二娘的背影,好久都没出声,直到董玉山轻声叫他时他才从梦中回过神来,然后沉重地叹息了一声。
  二娘看见来了这么多人,似乎清醒了些,也不再说胡话了,只是目光异样地看着那些站在门口的人,像全都不认识似的。
  “二娘啊二娘,你知道这个家里因为有了你,每天都没安宁过吗?”董笑天瞪着二娘痛彻心扉地咆哮起来,但中气不足,声音被压抑得几乎要跑调了。
  二娘慢慢地放下枕头,然后走到了桌前的椅子面前,拉开椅子后却又仰头望着董笑天,但只看了一眼马上就转移视线安静地坐了下去,那样子看起来跟正常人完全没有两样。
  董玉山从二娘那瞬间流露出来的眼神中看到一丝阴晦的目光,为了不再引起什么风波,他马上对董笑天说道:“爹,您先回去休息吧,有我在这里陪着二娘就行了,待会大夫就过来给二娘看病。”
  “大夫要来给我看病?我病了吗?”二娘仍然傻傻地摸着自己的额头低声问道,但马上又自个儿叹息道,“是啊,头好像有点烫,我是病了呢!”
  董笑天看着眼前的二娘,又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然后摇着头,什么话都没说便转身离开了,在他心里,这个在董家庄园被大家称为二娘的人,曾经还跟他同床共枕的女人早就死了。
  “二娘真的是病了吗?”二娘喝了一口茶,目光柔和地望着董玉山问道。
  其实二娘的疯病不是经常犯的,只是偶然受到刺激,或者想到一些伤心的往事时才会发病,所以董玉山摇了摇头,微笑着问道:“外面很暖和呢,二娘不想出去走走吗?”
  “玉山啊,你也别骗二娘,二娘虽然年纪大了,但二娘眼不花耳不聋,老爷他现在都不正眼看二娘一眼了,二娘在董家庄园已经是个废人了,你说二娘还活得值吗?”二娘想起往事便不自觉地转移了话题,董玉山不知该如何接着她的话说下去,正好丫鬟端来了重新熬好的药,他忙接过来端到她面前一汤一匙喂着,二娘脸上才重新现出了温馨的笑容。
  “二娘,我看您精神好着,比我都好呢。”他一边给二娘喂药一边说道。
  二娘擦了擦嘴边滴落的药水,突然问起怎么好久没见二少爷了,董玉山这才想起自己还有非常紧要的事要做,忙放下药碗说道:“二娘,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去做,您不要再摔东西了,保重身体,我再来看您。”
第11章 营救(2)
  “哎,大少爷,你跑啥呢,什么事这么急啊?”二娘还未起身,董玉山的身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又问丫鬟大少爷忙着干啥去了,丫鬟才说好像是为二少爷的事,二娘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一丝凝重的表情。
  董玉山知道三娘在什么地方,当他来到妹妹玉蝶的房间时,三娘果然在和妹妹一起绣鞋垫。
  话说绣鞋垫可是土家族妇女的长项,生于此地的女人心灵手巧,基本都会这手艺,而且还能绣得一手龙飞凤舞,彩蝶招展,实在是招人喜欢。三娘正是其中高手,她平日里闲着时便是用这种办法来消磨时光,久而久之,也便跟养在深闺的三妹处得和谐了。
  “三娘,三娘,你在三妹这里吗?”当他推开门见到三娘时又匆忙地喊道,“三娘,快别绣了,先停下来跟我走吧……”董玉山的话使陈四凤郁闷不已,她疑惑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这才把董玉虎在城里被黄县长扣押的原委简单地告之,但陈四凤了解事情经过后却没有马上答应,想了想又担心地问道:“你爹……老爷他会听三娘的话吗?我怕我去了也是白去。”
  “连我娘都说爹现在只听你一个人的话,如果你不答应去找我爹说,二弟的事就难了。”董玉山卖了个乖,三娘果然买账,脸上有了一丝笑容,但仍然摇头说道:“我就不明白了,玉虎也是老爷的亲儿子,现在玉虎出事了,难道老爷会忍心不救他回来?我想老爷这样做应该有他的道理吧,我还是不去了,我去的话八成也没辙。”
  “三娘,就算我求你了行吗?行不行的你总得先去试试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他脾气倔得很,要是现在你都不出面求爹去救二弟,万一二弟有个三长两短,我这心里会一辈子不安宁啊……”董玉山说得肠子都要断了,但三娘仍然好像不愿意前往,直到董玉蝶在一边劝道:“三娘,我二哥是好人,你就去帮着给爹说说好话吧,要是换了别人我也就不多话了。”
  “唉,你这个鬼丫头,谁让三娘跟你这么有缘分呢,好吧,今天也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这个当三娘的就撕下脸皮吧。”陈四凤这才笑着答应了他,董玉山松了口气,忙对董玉蝶给了一个感激的笑脸,但董玉蝶只是嫣然一笑,又重新埋头绣鞋垫去了。
  当董玉山和三娘同时出现在董笑天面前时,董笑天似乎早已猜到他们的来意,抢先用别的话题岔开了他们,问玉蝶的近况如何。
  “玉蝶好着呢,那丫头乖得很,整日里只晓得藏在房里绣鞋垫,不过女大当嫁,我看老爷您也该为三妹的终身大事考虑了。”三娘很顺畅地接着董笑天的话说了下去,董笑天听了这话似乎突然精神大好,立即爽朗地大笑道:“玉蝶这孩子从小就乖巧得很,但性子也闷,你们平时有空得陪她说说话儿啊,至于她的终身大事嘛,我这个做爹的又怎能没想到过?你们几个做娘的平时也得多给三妹操着心……”
  “爹,三娘,二弟他……”董玉山在一旁焦急万分地打断了董笑天的话,他此时根本没有闲心听他们瞎聊,但董笑天却眼睛一瞪不快地吼道:“玉山,你又来干什么,我不是让你陪着二娘吗?”
  “二娘她……她已经没事了!”董玉山讪讪地回道。
  “没事了?二娘的疯病时好时坏,没事你也得陪着……”董笑天板着面孔训斥起董玉山来,三娘见状忙打岔道:“老爷,您别急,您身子骨本来就不好,要是急坏了身子,三娘,三娘心疼呢!”
  “你们到底还想说什么?我现在在这个家里说话还管用吗?”董笑天的火气虽然没刚才那么大了,但话中仍然带着怒气,董玉山见他根本就没有打算听他说二弟的事,心一横干脆愤愤地离开了。
  “老爷,您何必动怒呢?当真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划算了。”陈四凤这时轻轻揉着董笑天的肩膀,在他耳边轻言细语地劝慰道,董笑天轻声咳嗽了几下,无精打采地说:“三娘啊,我年纪大了,身子骨已经大不如以前了,现在董家上上下下的人心也开始散了,不听话了,我说话都不算数了……”
  “老爷您多心了,董家上上下下不都好好的吗?所有人也都听您的,您说一谁敢说二?怎么会散了呢?”陈四凤眉中带笑,只是董笑天无法看见,他听了这话却叹息了一声,心情稍微好了点,接着说道:“我知道玉山跟你来找我是为了玉虎的事,可是……唉,我何曾不想赶紧把玉虎救回来,可是这事估计……估计不那么简单啊,我得先等等看黄县长到底卖的什么药。”
  陈四凤没有马上说话,她咀嚼着董笑天的话,沉吟了半晌才说道:“玉虎总归也是老爷您的亲生儿子吧,现在也只有您有这个能耐可以救他回来了,如果连您也救不回他就没人能救他了。再说了,秦川城的黄县长也只买您的账呢,要是您亲自出面的话,黄县长肯定会亲自把玉虎给送回来!”
  董笑天微微一笑,却缓缓地摇了摇头道:“三娘啊,我明白你的心意,知道你是为玉虎好,但是这事得长远考虑,不能操之过急了,不然玉虎可能就真的回不来了,你是不了解现在的局势啊……唉,不说了,不说了,这事暂且到此为止吧,都别再说了,玉虎是我的儿子,我心里自有分寸。”
  三娘被这话堵住,再也不知该如何继续提及刚才的话题,只得微笑着转移了话题:“老爷,我刚听说二娘她又犯病了。”
  “是啊!”董笑天似乎更加不愿意提起这个话题,口气又变得有些不快了,叹息道,“二娘整日疯疯癫癫的,闹得庄园里不得安宁,老爷我心里也苦哇!”
  “三娘知道老爷您心里苦,也怪庄园里的事太多了,其实呢,您是一庄之主,很多事都容不下您操那么多心,现在玉虎和玉山都成人了,能不管的事就交给玉山去做吧,反正他们也可以顶起半个家了,只是二娘那病……已经病得太久了,我想知道二娘的病还有得治吗?”陈四凤继续揉着董笑天的肩膀,眼睛里闪烁着意味深长的表情。
  “治?还治什么治?二娘的病还能治好吗?董家的银子当真没地儿花了吗?”董笑天的口气突然加重,声音顿时也抬高了不少。
  “那四凤还得谢谢老爷拿出银子赎董玉虎自由之身呢。”陈四凤愣了一下才说道,心里偷偷地笑了起来。董笑天的脸色却突然之间变了,其实他当初是非常不情愿给刘二狗那些银子,但他明白要是不花银子,不仅三娘保不住,要真惹恼了那些土匪,董家庄园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所以他此举虽说是无奈之举,倒也是明智的选择。他知道银子已经花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所以只得强颜欢笑,在陈四凤面前卖乖道:“三娘倒值那么多银子的。”
  “可是三娘却没用,没能给老爷您怀上半个儿子……”陈四凤声音中带着愧疚,脸上却没显露半点愧疚之色。
  董笑天似乎被这话触痛了哪根神经,顿了半晌才笑着说道:“我不是已经有了两儿一女了吗?也知足了!”
  “可是四凤这心里愧疚啊……”陈四凤的声音里仍然假装很难受,董笑天摆了摆手道:“以后别再跟我面前说这事了,老爷我心里明白三娘的好。”
  站在董笑天背后的陈四凤迟疑了一下,但立即凑近他耳边说道:“老爷,四凤要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四凤终于怀上了老爷您的孩子。”
  董笑天两眼猛地抡圆,好像傻了一样,呆了好久都没说话,当他回头看见陈四凤满脸肯定的笑容时,突然起身拉住陈四凤的手大笑起来,那样子也像突然得了疯病一样。
  “老爷,您怎么了?”陈四凤知道董笑天是高兴却明知故问,董笑天笑得停不下来,笑着笑着就老泪纵横,那哭声里也带着笑啊。
  “老爷是高兴呢,三娘,我不知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呢,你又为董家添福了哦!”陈四凤在董笑天这么大年纪时给他怀上了一个孩子,他直叫唤“祖宗赐福”。
  陈四凤笑得欢快,笑着笑着眼里也噙满了泪水。
  董笑天一直笑着,这老来得子的事是值得庆贺的,所以他想马上就大摆宴席庆贺,但被三娘拦住了:“老爷,等我临产了再摆席也不迟嘛,再说了,三娘这不刚怀上,得安静地养着呢。”
  董笑天想想也是,于是慢慢地扶三娘坐下,那样子好像三娘怀的是龙种似的,赶紧又安排丫鬟赶紧去熬些补身子的汤,陈四凤笑着说道:“老爷,三娘没这么金贵呢。”
  “三娘啊,我董笑天在闭眼之前还能看见自己刚出生的孩子,就是马上死也无憾了,真不冤人世间走一趟啊。”董笑天笑呵呵地说道。三娘看见他的高兴劲,也高兴得一个劲地呵呵直笑。
  董玉山在董笑天那里怄了一肚子气,心里非常窝火,加上闷得慌,突然不想待在庄园里了,便一口气跑了出去,不知不觉来到了白虎崖边,在那里见到了专门看守白虎崖的李老汉。李老汉也是董家庄园的仆人,在董家做了一辈子活,只因为年纪大了才被安排到这里,也算晚年有了安身之处。
  “大少爷,你今儿个怎么有空出来散心,老仆看你脸色不对,心里有事吗?”李老汉从木屋里端出一把椅子给董玉山坐下,他们坐的这个位置离白虎崖口顶多二十米远,董玉山看着那个形似虎口的崖口,先前急躁的心情终于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低沉地问道:“您这里还有酒吗?”
  “有、有,大少爷躬身来看老仆,老仆这里除了酒就没有别的可以招呼少爷了。”李老汉高兴地说道,忙进去提了一壶酒出来递到了董玉山手里,董玉山接过酒后又要了两个大碗,然后双双斟满便一饮而尽了。
  “这么久没见大少爷喝酒,大少爷酒量可大有长进啊。”李老汉也是性子豪爽之人,摸了摸剩在嘴边的酒,吧唧吧唧着嘴巴,那样子舒心不已,陶醉在香醇苞谷酒香中。
  董玉山喝干酒后,却端着空碗盯着白虎崖口良久没吱声,白虎崖口在他眼中好像正在慢慢变大,他突然起身号叫了一声奋力把空碗砸了过去,顿时吓得李老汉直瞪着眼大气都不敢出。
  “您在这里守了多久了?”董玉山闭着眼,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平静下来,却又紧紧地咬着牙关,心里想着董玉虎的事,过了好久才从白虎崖处收回目光问道。
  “五年了,五年前就守在这里,还多谢老爷没有嫌弃老仆我年老力衰才让我有口饭吃啊。”李老汉目光幽幽地感慨道。
  “五年了,又一个五年过去了,五年啊,发生了太多事情了,我们也都在一天天老去了。”
  “大少爷,老仆年岁高了,是该老的,大少爷跟二少爷都已经长大成人,董家后继有人了,是高兴事啊。”李老汉脸上带着诚挚的笑意。
  董玉山感激地笑了笑,却又突然感叹起来:“这白虎崖下埋藏了无数条生命,却不知道又埋藏了多少冤魂呢?”
  “大少爷你小声说话吧,这话可不敢随意说的,要是传入老爷那里……”
  李老汉忙向左右张望起来,董玉山却微微一笑,又感叹道:“听见了又如何?
  五年过去了,我亲眼看见这些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董家庄园却已不再是五年前的董家庄园了……”
  李老汉听了这话猛然愣住,继而面带疑虑地反问道:“大少爷,我听您这话……董家庄园到……到底发生啥事了?”
  董玉山想了想,决定把这事找个人倾诉出来,于是说道:“这事说来话长啊,您说玉虎是跟我同宗的亲兄弟,可我爹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居然……居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愿管了。”
  “什么?你说二少爷他……他出事了?”李老汉闻言,像受到了惊吓,张着嘴好久都没说出话来。
  “是啊,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事,玉虎前两天去城里替爹办事时,却被县长关进了监牢,可不管我怎么求我爹,我爹他竟然就不出手相救,我这些日子就在愁这事,嘴皮子都磨破了,该想的办法也都想了,可我爹就是不肯出手,还说二弟一定会平安归来,我……我这个当大哥的却是有心无力,就是想救二弟也无从下手啊。”董玉山说着说着,脸上又露出了悲痛之情,不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李老汉听见这话,眼中填满了异样的表情,恰好被董玉山回头撞见,诧异地问道:“您怎么了?”
  “哦,没,没什么!”李老汉忙掩饰了自己的表情,接着忙又问董玉山是否还要喝酒,董玉山本来就不是来喝酒的,也没什么好心情喝酒,所以说道:
  “算了,不喝了,再喝多少,就是醉死也无法救回二弟啊。”
  李老汉点了点头道:“大少爷,你别心急,你和二少爷都是老仆看着长大的,想起大娘刚怀上二少爷那会儿,老爷别提有多高兴呢,脸上整天都笑呵呵的。我想老爷他自有主张,二少爷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回来!”
  董玉山突然盯着他的眼睛反问道:“这么说,曹贵临死前说的那些话都是胡诌的?”
  “曹贵……他死前说啥了?”李老汉立即又说道,“哦……我当时离得远,啥都没听见呢。”
  “没……没什么。”董玉山一愣,心想这话还是不能让太多外人知道,于是叹息了一声,只是这声叹息实在是太无力,充满了太多的无奈和伤感。
  李老汉眼神迷茫地望着白虎崖口的方向,眼里像装满了什么,又像什么都没装下,但他再也没有说话,一双布满双趼的手轻轻地颤抖起来,只是董玉山没看见而已。
第12章 恩怨情仇(1)
  秦川城作为一座历史久远的边城,南来北往的商人和经过此地的旅客催生了这座边城的表面繁华,但近年来在国民政府的控制下,长年累月遭受磨难的城市却早已是伤痕累累,民不聊生的老百姓当面不敢有任何怨言,但背地里却是人声凄怨。
  古语曰: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历史上任何一个时代,只要遭遇腐朽的政府,享乐的始终是那些仗着政府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倒霉的依然是百姓。
  朱昌是国民政府的土皇帝、秦川县城的霸王,就因为他控制着军队,在这个人鬼不分的世道,谁手里有了兵权谁就是大爷,谁就可以横行霸道。黄世安虽为一县之长,其实只是一个听命于朱昌的傀儡,所有事都还得听朱昌的,他表面上顶着县长这层皮风光无限,背地里却只是跟在朱昌身后摇尾巴的一条狗,有时候甚至比狗都不如,他明白自己的卑微地位,但却无法离开朱昌,因为他一旦离开朱昌就等于舍去了荣华富贵,更严重地说,很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随着日军即将进攻秦川的风声越来越紧,朱昌开始整日坐立不安,有一种末日来临前的巨大压力和恐惧。自从几天前谣传日本人要进城以来,他就感到惶惶不可终日,开始到处寻求自保之道,但上面一直未给他下达明确的指令,以至于他现在对自己的前途感到非常茫然,不知道究竟是打还是不打,是丢弃秦川城逃跑还是把日本人拒之于城外,这些问题都让他头痛不已。
  其实这还不是最关键的问题,最关键的问题是朱昌太了解自己手里的那些兵了,那些平日里只知道抽大烟,欺压百姓,狐假虎威的兵痞子根本就不是打战的料,更不用说打赢日本人了,所以即使打也只有吃败仗的份儿,不打嘛,却又担心上面兴师问罪,到时候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所以他现在最希望的便是说服董笑天,把这个实力派的拉拢过来跟自己站在一起,到时候万一真打的话还可以拉出去顶一会儿,总不至于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先出去送死吧。
  不过黄世安却认为,拉拢董笑天对抗日本人只是朱昌一厢情愿的想法,董笑天手里的那几杆破铜烂铁在日本人面前又能起多大作用?所以他认为朱昌想拉拢董笑天还有其他的阴谋,只不过这个阴谋究竟是什么他想不明白。
  黄世安这些日子也无法安睡,一大早就跑到办公室喝早茶,正在闭目养神琢磨事情,却没想到朱昌一大早也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他忙放下茶杯起身相迎,但见朱昌面色难看,于是不敢妄自多言,直到朱昌盯着他的眼睛冷笑道:
  “你这个县太爷还真会享受啊,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我看你是一点也不急呢。
  秦川城里里外外到处都在传言日本人要攻城的消息,看来日本人很快就会打过来了,日本人一到,秦川城可就岌岌可危了,到时候你跟我都是系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们也是时候应该为自己想想退路了,那么请问,县长大人有何妙计可以保全秦川,保全我们?”
  朱昌这话的意思在他内心是这样想的:这条退路必须是活路,要是他朱昌死了,所有人必须陪葬。
  黄世安倒从这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沉吟了半晌,微微笑了一下,心想朱昌这些日子每天都在跟他说着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他能不明白这个土皇帝的意思吗?不过他想得很开,就是天塌下来也有你朱昌顶着,我黄世安一个无名小卒担心什么呢?所以他讪讪地接过话道:“朱司令您是知道的,这秦川城虽地处边界,可谓山高皇帝远,但怎么说来也是您经营多年的心血啊,这么多年的心血眼看就要毁于一旦,要是就这样拱手白白送给日本人,您难道会心甘?这又岂是您的本意?我知道您不会心甘情愿,我这个在您手下当县长的也不忍看着秦川城就这样被日本人抢去啊,何况我年岁已高,也不愿再折腾了。”
  “废话,谁愿意离开秦川,我看你这丧气话说得倒是晦气!”朱昌没有好气地骂了一声,马上又不快地说道,“黄世安,你给我听好了,那些已经霸占了大半个中国的日本人说到就到了,你还别说,一个小小的秦川城还真别想拦住小日本,所以你也别跟我打哈哈,我今天来就是要你告诉我,董笑天那边到底给了回话没有?那只老乌龟到底是打算合作还是不合作?”
  “这个……董家二少爷还在咱们手里,如果不放人,这事看来不顺利啊,我也不知该如何向他开口的。”黄世安跟董笑天之间的关系没有朱昌跟董笑天那么复杂,何况他从一开始就非常反对朱昌扣押董玉虎的,所以直到现在还在劝说朱昌放了董玉虎。
  “嘿嘿,我知道你不愿意跟董笑天之间闹得太僵,其实我也不愿意这么做,你现在的意思还是让我先放了董玉虎那个小兔崽子,然后再跟董笑天那只老乌龟去商量合作的事?”朱昌冷冷一笑,打着哈哈道,“按你刚才所说,我朱昌可是秦川的土皇帝,秦川的大事小事都该由我说了算是吧,所以我现在让你去跟董笑天沟通合作事宜,只是想给他一个机会,如果他不答应的话,不仅他董笑天本人,就连他董家庄园也别想保住。哦,还有一点你得原原本本地告诉他,日本人一旦进入秦川城,到时候大肆杀戮,秦川城很快便会血流成河,他一个小小的董家庄园还能保住吗?小日本可不是善类,是杀人不眨眼的畜生,比我朱昌要狠,比他董笑天更狠。”
  黄世安盯着朱昌的脸,肥硕的脸上悄然露出一丝不安的神色,他太了解朱昌的为人了,朱昌嘴上说想跟董笑天商量合作的事,其实已经给足了董笑天面子,要是合作不成,董家庄园今后恐怕在秦川真的难以立足。
  黄世安颤巍巍地走上前去附在朱昌耳边谄媚地笑道:“秦川城可不就您说了算吗?董笑天手里也就那么几杆破枪,他算什么东西,您过去没把他怎么着,是因为您发善心,您现在是给他面子才跟他……跟他商量来着,要是惹恼了您,他知道自己今后的小日子会很难过……”
  “好了,别他妈再废话了,老子现在要的是结果,至于怎么做是你的事,你赶紧抓紧时间去办好这件事吧,时间已经不允许我们再拖下去了。还有,最好你亲自去董家庄园跑一趟,因为请柬是以你的名义发的,董笑天这次派他儿子代他前来,无非是不想亲自露面,也就是不把你这个县长放在眼里,那你就暂且委屈一下吧,要是再给他脸他还不要,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朱昌怂着一张阴沉的脸喋喋不休,黄世安忙点头哈腰,嘴上说道:“朱司令您就放心吧,我马上就去……马上就去,您等我的好消息。”
  话说秦川遭遇了有史以来的大事,面临着最大的安危,而且事态的发展可能将会关系到自身的存亡,朱昌为何还不愿意亲自出面去跟董笑天谈判呢?这个说来虽然话长,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一件事引起的。
  秦川县自古以来都以盛产茶叶闻名,据说此地所产的乌龙茶还曾运送进京进献给皇宫贵族享用,因此天下闻名,每年南来北往的客商都会前来交易茶叶。也就是几年前,朱昌靠着自己在秦川的势力强取豪夺了董笑天的一笔茶叶生意,董笑天虽然嘴里不说,但心里明白,估计也恨得要死,但也未因此而跟朱昌交恶,不过从此以后却跟朱昌划清了界限,至此不相交往,不曾谋面,以至于形同路人。
  不巧的是,两人之间的关系开始恶化之后又发生了另外一件事,这件事关乎董笑天的二老婆,因为他这个二老婆曾经是秦川城里着名的头牌,艺名小桃红,两人同时看上了这个女人。董笑天一开始时本来想让给朱昌,但交恶之后,他便活生生地把小桃红给抢进庄里做了小妾。
  朱昌得到消息是在几天之后,但此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他就是心里不满也无可奈何,因为小桃红此时已经有了名分。
  经过两次交锋,两人各有胜负,所以后来也未发生过冲突,就当事情扯平了。
  朱昌这人虽是一介武夫,但却心思缜密,坏点子多得是。他手中虽然握着军队,但也知道不可大肆为了一个女人而大动干戈。而且,他还知道董家庄园的院墙和那群训练有素的家丁有如铜墙铁壁,所以不到关键时刻也不想跟董笑天硬碰硬弄得两败俱伤。朱昌现在想要跟董笑天冰释前嫌,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因为最近他在做一笔大烟生意时被人告密,在沿途被一伙土匪拦截抢去,这事是见不得光的,他只好吃哑巴亏自认栽了,他暗地里派人去查也没查出个结果,但因为那批大烟他动用了全部军饷,现在有些士兵已经在暗地里闹开了,而且传言省政府也暗中派人下来调查此事,所以他才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开始打董笑天的主意,打算从他那里把损失找回来,这也才是他现在拉拢董笑天的真实意图。
  “堂堂的董家二公子,在这里委屈了几天有何感想?蹲监牢的滋味可不会比家里好受吧。”朱昌从黄世安那里回去之后,马上把董玉虎从监牢里提了出来,他这样做就是考虑到得做好两手准备,这边得先暂时安抚好董家二少爷,等那边谈判结果出来时他也好有见面礼啊。他见董玉虎黑着脸不说话,于是又嬉皮笑脸地说道,“我跟你爹董老爷子虽不是至交,但同在秦川这个屁股大的地方,黑脸笑脸也都还得相互依赖,相互照顾是吧,这次让你蹲监牢的事呢你也别记在心里,就当咱们不打不相识。不过你放心吧,只要你爹那边一有消息,我很快就会放你出去,到时候我会亲自送你回去,给你赔罪。”
  这几天的牢狱生活可没让董玉虎的性子发生改变,虽然压抑了不少,但董玉虎还是董家的二少爷,还是那个脾气火暴,天不怕地不怕,浑身长刺的毛头小子,所以他听了朱昌那些冠冕堂皇的话,盯着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不依不饶地说道:“你不会不知道我爹是董家庄园的主人董笑天吧,我叫董玉虎,是我爹派来跟黄县长商量事情的,但你把我和我的跟班关进监牢,我现在就要回去,我要带我的人一起走,不然的话,我爹一定不会放过你。”
  朱昌那双眼睛里是藏着阴谋的,他听了董玉虎的话,眼睛里的两颗黑眼珠好久都没动一下,董玉虎盯着那两颗浑浊的眼珠,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得朱昌有些莫名其妙,心想这小子装神弄鬼的本事还真有一套,老子倒想瞧瞧你小子能耍什么花样。
  董玉虎其实并不明白自己究竟在笑什么,但他就是想笑,他要用大声的笑来表示自己对朱昌的鄙视,他从内心里瞧不起这个军阀。
  “你跟董笑天实在是太像了,你老子董笑天当年跟我斗的时候,也是跟你现在一样总露出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嘴脸,唉,老子这辈子不知欠了你董家什么……”朱昌过了很久也笑了,但笑得很无奈,很无力。
  董玉虎听见这话时愣住了,不知脑海里为什么又会瞬间浮现出曹贵临死前对他说的话,那个像鬼魅一样的念头又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但很快一闪而过,他强迫自己回到现实中,冷冷地说道:“你最好放了我,不然我爹绝不会答应跟你合作,要是我少了一根毛,你了解我爹的脾气,他绝对不会放过你,一定会让你加倍奉还。”
  朱昌没有心情跟董玉虎继续缠下去,而后仰着脑袋傲慢地说道:“你是在威胁我吗?我朱昌在秦川没有得不到的东西,我就是秦川的皇帝,没有人胆敢与我为敌。我要送你一句话,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们董家庄园虽有小小的势力,但能奈何我堂堂的国民军吗?你别以为老子不敢动你们董家庄园,老子枪多人多,要是惹火了老子,老子马上就一枪毙了你小子,然后派人去把你董家庄园给剿了,到时候,你可后悔都来不及了。”
  “好啊,有种就来吧,老子可是董家二少爷,毙了老子,我爹不会放过你,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再说了,你要敢动董家庄园,为什么这么久一直都没敢开战?”董玉虎感觉血液直冲向额头,顿时脸红脖子粗,非常不客气地怒吼着顶撞起来,他看见朱昌脸色发青,心里越来越高兴。
  朱昌听了这些话,脸上却又重新堆满笑容,脸色平静地说道:“不错、不错,我就说你不愧是董笑天的种嘛,我看你小子这点性子跟董笑天倒是越来越相似了。好了,我可没那么多时间跟你耗下去,对不起了二公子,现在我们在这里耍嘴皮子也没用,在你爹没答应我的合作条件之前,看来你还得回去待上几天!”他知道自己其实是在极力压制内心的怒火,要不是现在形势危急,他真想一枪毙了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家伙。
第13章 恩怨情仇(2)
  “你想把我当诱饵威胁我爹?哈哈……我爹是董笑天,董笑天是我爹,他不会受你威胁的,你大爷的,最好赶紧放了我,不然老子出去一定要杀了你……”董玉虎又疯狂地大骂起来,然后被两个当兵地拖回到了那间黑暗的屋子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疲倦而无力地闭上了眼,他想起了董家庄园,想起了很多张脸,其中有董笑天,有董玉山,有小红,还有三娘。当想起三娘和丫鬟小红时,他年轻的心里开始冲动,似乎有一股热流在放纵奔流,刺激得他难受至极,身体里像有一些虫子在往外钻。
  “二少爷,你咋了,那些王八蛋怎么对你了?”李三从昏睡中睁开眼时,见董玉虎闷闷不乐地一句话都不说,忙凑过去问道。董玉虎无力地摇了摇头,依然陷入在痛苦的沉思中难以自拔,当他慢慢地收回心思时,心想自己在这里还要待多久呢?我爹他到底会不会来救我出去呢?
  此时此刻,正坐在太师椅上悠闲自得的董笑天看来似乎并不着急,当董玉虎正在跟朱昌争吵的时候,黄世安亲自来到了董家庄园,他只带了几个手下,刚进庄园便被下了枪。
  “老爷,黄县长在外面,说要见您。”余厚来让黄世安在外面等着,然后来到了董笑天面前,董笑天一听黄世安亲自登门,一愣,脸上突然有了笑容,忙说道:“让他等着,我马上出来见客!”
  董笑天其实什么都没做,依然靠在太师椅上,心里甜丝丝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走出去,跟黄世安一打照面,忙抱拳客气道:“哎呀哎呀,黄县长亲自来访,真是贵客临门啊,实在是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哪里哪里,董老爷子近来可好?我们两个老朋友也好久不见了,没想到您还是如此精神啊!”黄世安一见董笑天,也立即亲热地迎了过去。
  董笑天跟他寒暄了几句,然后赶走了所有人,堂里就只剩下他们二人了,他这才问道:“县长大人是大忙人,今日怎有闲心和时间来拜访老朋友?我可是做梦都在想着您呢,只是您这县政府的门槛太高,只怕我是想进也进不来啊。”
  黄世安是个老江湖,对董笑天绵里藏针的话语心知肚明,嘴上却仍然非常客气地笑着说道:“老朋友你是有所不知啊,黄某也是一样的,一直都瞎忙,早就想登门拜访您老的,而且近来总是做梦梦到您,这不……不就亲自登门拜访您来了?”
  董笑天哈哈大笑起来,但笑着笑着突然脸色一变,用苍老的声音说道:
  “对不起了黄大县长,我董笑天是粗俗之人,不大会耍嘴皮子,所以你也不用跟我打官腔,你这次登门不会是专程来看我的吧,有话就快说,这里也没有旁人,咱们之间即使谁说错了话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的!”
  黄世安没想到董笑天的态度会转变得如此之快,虽然被这话呛得一愣,但立即回过神来,说道:“好,虽然咱们都已经好久不见了,但董老爷子还是那么爽快,那黄某便不废话了!”黄世安全然没有因为这些不敬之词而不快,拱了拱手,“黄某今日来传的这些话本来该玉虎带回来的,但他现在在朱昌朱司令手里,所以就只好代为传话了。也许您在庄子已经很少出门走动了,所以您也许有所不知,最近秦川城里一直在传日本人马上就要打来的消息,为了共同对抗日本人,保住秦川城,朱司令希望您能冰释前嫌,给予国军强有力的支持,咱们联手来为国家做一件大事如何?当然,这也是您自保之道,朱司令说了,如果日本人进了秦川城,秦川马上会变成一座死城,到时候所有的人都得死,你董家庄园更不可能侥幸存活下来。”
  董笑天眯缝着眼睛听着这话,愣了半天都没吱声,他还真没料到黄世安是为这事来找他的,但他明白这全是朱昌的主意,所以他想了想才问道:“这是朱昌出的好主意吧,难道我儿玉虎就是替我去跟朱司令谈这事才被他抓起来的?”
  “嘿嘿,这个嘛,我也就不瞒您了,咱们明人不做暗事,明白人不说糊涂话,这事确实是朱司令所谋,其实朱司令也是怀了一颗爱国之心啊,如果司令不顾秦川百姓安危的话,早就带着他的人走得远远的了!”黄世安在这个当口儿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了朱昌身上,万一将来有事,他也能说得过去。
  董笑天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反问道:“虽然我从来不过问国事,也从来都不想过问国事,既然县长大人把话已经说到头了,而且是为了秦川百姓的安危,这已非小事,但朱昌他为何不躬身前来与我详谈?我董笑天也不是不识大体之人,如果国事已关乎我个人安危,为公为私我都会站出来。”
  “这样最好,有您这句话我回去也可向朱司令交差了,不过他为何不亲自前来拜会您,这个嘛恕黄某就不知道原因了,等有机会两位见面后详谈,那就自会知晓答案了。”黄世安观察着董笑天的表情,但从那张像被刀刻花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他希望了解的含义。
  董笑天缓缓地点着头,又轻声叹息了一声,脸上现出一副淡定的表情,问道:“县长大人该传的话都传到了,请问还有何事吗?”
  “哦,没有了,没有了!”黄世安马上站了起来,他此时巴不得赶紧离开。
  “那就请吧,送客!”董笑天下达了逐客令,黄世安刚想要离开时,董玉山突然闯了进来,他一见黄世安便大声质问道:“黄县长难道这就想走了?我二弟可还在县长大人您手里呢!”
  黄世安被像一阵风冲进来的董玉山吓得倒退了两步,见他面色愠怒,又回头看了一眼董笑天,一时却不知该如何说起,幸好董笑天假意斥责道:“玉山,怎么跟县长说话呢?董家像是没规没矩的吗?”
  董玉山可听不进去这些,这里是董家庄园,他想怎么说便怎么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除了父亲之外,难道他还得顾及别人颜面?他当即完全把董笑天的话抛到了一边,虎视着黄世安,厉言厉色地说道:“今天要是不把我二弟交还回来,县长大人难道想安然走出董家庄园吗?”
  黄世安闻言当即面露难色,他跟董玉山打过交道,知道此人虽然性子不及董玉虎火暴,但也不是好惹的角色,再说这里是董家庄园,不是他的县政府,要是真起冲突难免会伤了自己,所以忙赔着笑脸说道:“贤侄啊,这个……这个嘛,看来咱们之间确实有点误会,我跟你爹可是至交了,怎么会害二少爷呢?”
  “哼,既然如此,赶紧让你的人把我二弟送回来,然后我就放了你回去,不然的话,董家有的是法子让你把人送回来。”董玉山像座山一样横在黄世安面前,使他进退两难。
  “这个……玉山贤侄啊,玉虎的事与我的确没有半点关系啊。”黄世安被人当众辱骂却不敢还嘴,这也只有董家的人才敢如此对他,但此时也只好把怒火吞进肚子里,发誓以后一定会原样归还,让董玉山为今日的举动付出代价。
  “你说玉虎被抓的事与你没有半点关系?”董玉山一听这话顿时更是火冒三丈,声调又高了许多,“当初我二弟是在你县长大人的邀请下才去县政府,现在二弟出了事,你却想推得干干净净,他人即使现在在朱昌手里,这事也跟你拖不得半点干系,难道真欺负我们董家没人了吗?你们怎样对我二弟,今日我就要怎样还给你。”
  黄世安怎么也是一县之长,这董家再怎么强势也不过是他的子民而已,难道自己会怕了他们?虽然他气势已经被灭,但堂堂秦川县县长的身份还在。他想到这里,收起了心虚,抬头望了像睡熟了的董笑天一眼,回头对董玉山说道:“你说得对,玉虎当初确实是我黄某邀请前去商议事情去的,但抓玉虎的人却不是我,主意也不是我出的,你应该找的人是朱昌,你不是有的是法子吗,那你就去找他论理吧,你现在在这儿跟我说什么都没用。”
  “朱昌?你竟然还真把他搬出来当挡箭牌?嘿嘿,朱昌他跟我爹有仇,但也不可拿我二弟出气。”董玉山心里一紧,他知道朱昌跟董家积怨太深,难道他抓二弟就是为了报复董家?
  “董大少爷,我黄某此次前来实则是替朱司令走一趟,现在该说的话也已经传到,而且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董老爷该是听得懂的。还有,恕黄某直言,董老爷子跟朱司令之间一直以来积怨太深,这非黄某一人之力能从中撮合的,请见谅,不过此次正是和好的大好机会,我还希望董老爷不要错过了。”黄世安讪讪而言,董玉山回头看了董笑天一眼,又把目光转移到了黄世安脸上。
  “好了,不要再吵下去了。”董笑天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知道此时自己再不出声,两人之间的话题会扯得越来越远,便说,“黄县长,既然咱们之间没有恩怨,那我也就直言吧,朱司令不是想以我儿要挟我董某就范吗?这可不能成为咱们合作的桥梁,也不是我董笑天的性子,你回去转告朱司令,我董某可以放下之前所有的事,但他要是真心想拉我董某入伙,先拿出点诚意来吧。”
  黄世安如此狡诈之人当然明白董笑天的意思,他目前只想赶紧逃离这个让他总觉得不安全的地方,所以赶紧应允道:“也好也好,我回去后一定会向朱司令原原本本地转告您的意思。”
  “这样最好了,免得再添些误会,对谁都没有好处!”董笑天摸着长长的胡须说道。
  董玉山却又阻拦道:“爹,您就这样让他走了?玉虎还在朱昌手里呢?依我看不如拿他来交换玉虎。”
  “混账东西,你怎可如此没大没小,黄县长可是秦川的父母官,整日里公务要事缠身,秦川大大小小的事都还得靠他去打理,岂能让你在这里胡言乱语?偌大一个秦川城难道还比不了你董家一个人重要了?”董笑天的声音好像在打战,董玉山听得烦躁,黄世安听得疑惑,但全都不明白他脑瓜子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不过黄世安还是慢慢地品出了这话里的意思,这话虽简短,但满含褒义的话中却是含义颇多。
  董玉山扯着喉咙驳斥道:“我管不了这些,在我心里,二弟的命比整个秦川都重要,如何治理秦川更不是我考虑的,如果今天不交还二弟,你休想离开董家半步。”董玉山带着威胁的言辞使黄世安越发感到不安,但董笑天腾一声站了起来,怒声骂道:“玉山,你今日当真想造反?我董笑天在这里说话还算数吗?”
  “爹,我只是希望二弟能安全回来啊,二弟他难道不是董家的血脉吗?他可是替您去城里办事才被扣押下的……”董玉山哭丧着脸说不下去了,但又突然怒视着黄世安吼道,“如果我二弟有个三长两短,我董玉山在此发誓决计不会放过你,还有朱昌那个狗贼!”
  “董玉山,你这可是公然威胁党国官员啊,不过黄某乃一县之长,所以不跟你计较,再说论资排辈,你还得尊称我一声长辈才对!”黄世安此时还不忘摆起自己县长的派头,他见董玉山不再说话,于是对董笑天拱手道,“董老爷,您保重贵体,黄某今日就此告辞,咱们后会有期!”
  “黄县长请留步。”董笑天这时却又突然沉声喊道,“董某还有几句话想麻烦您转告朱司令,请黄县长带为传之。首先,我跟朱司令之间的恩怨早已如尘土湮灭,我们之间再无任何恩怨,所以请不要伤害我儿;再者,朱司令此次前来商议共同抗日之大事,虽然我董某身在穷乡僻壤之地,也并非贤能之人,但对国事也略闻一二,懂得家国天下,礼仪尊卑,如果需要董某全力配合,只要是正当事,董某绝不推辞。”
  “好、好,有董老爷这句话黄某就心安了,黄某在这替秦川县的父老乡亲感激您!”黄世安闻言当然喜出望外,当即如释重负,正想还说什么,董笑天却又重新闭上了眼睛,似乎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
  黄世安出得院门时,心里压着的一块巨石才砰然落地,慌忙吆喝着:“赶紧回城。”
  “爹,您这到底是咋回事啊?黄世安好不容易自己送上门来,您还真就放他回去了?”黄世安一离开,董玉山就质问起董笑天来,董笑天双眉紧蹙,过了很久才缓缓起身说道:“玉山,为父好好地想过这事,这事暂时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你还是去管管自己能管的事吧。”
  “爹……”董玉山痛心疾首,恨不得跪倒在董笑天面前,但见董笑天根本无意继续跟他说下去,他只得盯着那张苍老的脸怒目相向。
  黄世安回到县城时,朱昌早已在他办公室里等候多时,一见他便忙追问事情进展。
  “喜事喜事啊,我没想到董笑天居然会很爽快地答应了朱司令您的合议之事,但他说……请不要伤害玉虎!”黄世安说话时声音一时高一时低的,朱昌听后冷笑了一声,说道:“董笑天就是董笑天,无论天大的事摆在他面前他都是如此冷静淡然,看来真不是简单之人,也许我们本该成为朋友的。”
  “朱司令……”黄世安又凑近去说道,“您看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是不是该把玉虎给放了?”
  “放了?”朱昌两眼一瞪,冷冷地说道,“那董笑天知道他的儿子在仇人手里还如此心静,似乎一点都不担心,看来此人心机非常重,单凭他的口头之言,你觉得是放人的时候吗?”
  “那您的意思是?”
  “此人暂时不能放!”
  “那合作的事呢?”
  “合作?”朱昌狂笑起来,“那董笑天是一头天不怕地不怕的老虎,我朱昌就是那打虎的武松。”
  黄世安似乎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愣着头想了想,眉目之间仍然透露出疑惑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反问道:“朱司令,您的意思是说……”
  “哈哈……亏你还是堂堂的县长,看来你这个县长大人确实该休息了。”
  朱昌仍然狂笑,黄世安听见这话,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的,表情非常尴尬,但朱昌看了他一眼,接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黄县长,你还把这话当真了?朱某这话是玩笑之言,不必放在心里,朱某要守住秦川城,还得靠您黄县长大力相助呢!”
  “哦,是、是,一定尽力,一定尽力!”黄世安眉目间闪烁着不安,但嘴里仍然毕恭毕敬,不敢有半点得罪之处。
第14章 虚惊一场(1)
  往日热闹非凡的秦川城俨然已经变成一座死城,每到夜晚,这座城市就变得死气沉沉,昏沉无比。尤其是近日来到处都在谣传日本人要打过来的消息,所有的市民晚上几乎都不敢出门,即使偶尔路过的人影也如断了魂似的匆匆而过,然后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朱昌的司令部里,漆黑阴森的监牢更像是一座人间地狱,过度的安静令人窒息,偶尔从牢底发出的惨叫声让那些想睡却又无法合眼的囚徒感到心惊胆战,每个还活着的人都在默默地祈祷,希望那些惨叫声将来不会从自己嘴里叫出来。
  “二少爷,你听到那些声音了吗?像鬼叫一样,阴森森的,好恐怖啊。”
  惨叫声过后,夜空又恢复了安静,李三低声对盘坐在不远处的董玉虎嘀咕起来,他蜷缩在角落里,当那些惨叫声传来时,他感觉那些叫声仿佛是从自己心里发出来的,一连几个夜晚连大气都不敢出,直到慢慢习惯之后才不再像刚开始时那样害怕了。
  董玉虎是根本不怕那些惨叫声的,当他听到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时,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开始沸腾,他感觉那些鞭子也是抽在自己身上的,每次都咬紧牙关在心里对自己说道:“不要害怕,你叫董玉虎,你是董笑天的儿子,当你从这里走出去时,你会变成一只真正凶猛的老虎,从今以后,你不必再看任何人的颜色做事,你是真正的董家二少爷,不折不扣的二少爷!”
  “二少爷,二少爷?”李三跟董玉虎说话却没听见回音,他还以为董玉虎睡着了,于是连着叫唤了几声,董玉虎这才沉声反问道:“胆小鬼,叫啥呢,被吓着了?”
  李三忙躬身爬过去压低声音问道:“二少爷,你听见隔壁那些鬼叫了吗?
  还真叫得我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什么鬼叫?”董玉虎像和尚打坐一样盘腿而坐,掩映在黑暗中的眼睛里藏着深深的不屑,此时又伸展了一下麻木的双腿,接着说道,“那哪里是鬼叫?明明是人叫,那些当兵的在揍人呢。”
  “不是鬼叫是啥?比鬼叫还恐怖,叫得心寒寒的!”李三说这话时把自己都吓着了,感觉背后发冷,不禁打了个冷战,忍不住又向董玉虎凑近了些,好像黑暗中真有鬼魂正在游荡。董玉虎在他大腿上拍了一巴掌,吓得他一个激灵,差点失声叫了出来。
  “嘿嘿,你咋跟我大哥一样胆小了?枪子儿还没打到你屁股上呢!”董玉虎想起那事忍不住讪笑道,“不就是挨鞭子受不住才叫的吗?你得胆子大点,就这么点出息,早晚不被当兵的揍死也被吓死了。”
  “呵呵,二少爷,你说大少爷他胆小……他咋了?”李三从董玉虎的话里回过味来后疑惑地问道。
  “我大哥他不是被刘二狗……去吧去吧,没你的事,先管好你自己,别被吓掉了魂儿!”董玉虎差点泄露了关于董玉山的那个秘密,说到一半忙打住了,其实那也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他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
  夜色完全沉寂了下来,李三按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强迫自己激烈的心跳停止下来,直到那些惨叫声完全消失为止,他才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在黑暗的空间里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道:“二少爷,你说咱们还能活着出去吗?”
  “为啥这么问?”
  “我……不知道,就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董玉虎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一开始他也相信朱昌不敢太难为他们,尤其是在日军即将进攻秦川的这个节骨眼儿上就更不敢了,不过当李三这么问他时,他对自己的信仰开始产生怀疑。
  “那些当兵的二杆子真是比阎王爷还凶,自从我进来那天起,只要天一黑我就怕得要死,那些叫声真比杀猪还惨啊,我现在一见那些当兵的就发抖!”
  李三还心有余悸,这些日子在监牢里每天都在跟当兵的打交道,他暗自忖度,要是有得选择的话,即使让他去鬼门关走一趟他都不愿意待在这里。
  董玉虎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喃喃地吐出了一口气,打击他道:“鞭子不还没抽到你身上吗?这就把你吓得半死了?怪不得一辈子都得当跟班。”
  “嘿嘿,那是当然了,要不然我也就跟你一样成了少爷。”李三也开起了玩笑,董玉虎的心突然猛地往下一沉,用一种极不自信的口气问李三道:
  “你说万一,我是说万一啊,要是我爹真不答应朱昌的条件,朱昌会怎样对我们?”
  李三的心也猛地颤了一下,惊奇地回望了一眼沉静在黑暗中的董玉虎的影子,有些口齿不清地反问道:“二少爷,你说……你是说朱昌不放我们回去?
  惨啦,要是老爷真不打算答应他,他八成会毙了我们,就像那些被吊着打的,打得我们个半死,然后再挖个坑埋了,或者就丢野地里算了……”李三说话时的声音像在梦游,当他自言自语地说完这些时,突然鼻子一酸,瞬间连死的心也有了。
  董玉虎双眼盯着黑暗深处,又开始揣测起他爹的态度,一晃这么多天过去了,为啥还没有一点消息?难道谈判出了什么差错?他回忆了半天却再也记不起到底已经被关多久了,于是问李三。
  “好久好久了,我也不记得了,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出去。”李三摇了摇头道,突然又惊喜地问道,“哎,你说日本人是不是已经来了?我昨晚好像听见外面枪响了呢。”
  “枪响?我咋没听见?做梦了吧,胡说八道!”董玉虎确实记得自己没听见枪响,但李三非常肯定地说道:“真的,那枪还响了几声呢,我还在想是不是朱昌跟日本人干上了,嘿嘿,要真是那样,朱昌肯定被日本人打得半死,等日本人打跑了朱昌,然后我们就可以出去了,要真是那样那就太好了。”
  “你真听见枪响了?”董玉虎听他说得头头是道,还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睡得太沉了没听见?但李三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道:“我起先也以为自己做梦,还用力掐了掐眼皮呢,但……我只听见几声枪响,又不像打战,也不知道是咋回事!”
  董玉虎的情绪又被吊了起来,心想日本人是不是真的已经打来了,要是日本人赶跑了朱昌,为啥日本人还没打开铁门放他们回去?他这样想着,不禁自言自语道:“难道我爹真没答应他?”
  “你说老爷还会来救我们回去吗?”李三没听清楚董玉虎具体说什么。
  “什么?”董玉虎也没听清楚他说什么,但猛然醒悟了过来,说道,“是啊,我还真没听到枪声,也不记得在这儿到底待了多久了。”他好像突然清醒了许多,也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似的,竟然很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大声唱了起来:“我挑着红缨枪,白虎山上行,怒火胸中烧哦,杀他个心慌慌……”
  “哎……二少爷,你唱的是啥呢?蛮好听的!”
  “哈哈,要不要再来一遍?俺从戏里听了后自己编的!”董玉虎自豪地说道,正想又拉起嗓子吼上一曲,外面响起了敲门的声音,接着又传来一声咆哮:“叫什么叫呢?号丧啊,他妈的是不是不想活了,再打扰老子睡觉,老子非得抽死你。”董玉山只得收声,李三于是低声笑道:“二少爷你唱歌时吓倒他们了,还是别唱了,免得那些当兵的没事找事!”
  “为啥不唱,难道等去见了阎王爷再唱?”董玉虎的牛脾气上来了,他最看不得恃强欺弱,当即鼓着眼睛吼了一声,“老子就要唱,最好让姓朱的王八蛋听见了。”话音刚落,刚才那当兵的又冲过来敲着铁栏杆大声号叫起来:
  “你们他妈的是不是找死?要叫冲阎王爷叫去,惹火了老子,老子把你们拉出去枪毙了喂野狗去!”
  董玉虎无所谓地冷笑了一声,于是不再出声,只是低声骂了一声:“你大爷的!”
  第二天一早,董玉虎正在梦里望着三娘那双丹凤眼傻笑,突然被人推醒,他极不情愿地睁开眼,一看李三正蹲在自己面前,顿时一伸腿就踢走了他,李三倒在地上还笑呵呵问他笑啥呢。
  “我笑了,我啥时候笑了呢?”董玉虎摸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反问道,突然想起自己在梦里梦到的情景,禁不住又笑了起来。
  “二少爷,看你又笑了,你到底梦到啥了呢?”李三穷追不舍,董玉虎的思维重新回到了梦境,他想起自己在梦里跟陈四凤,跟自己的三娘在一起,他一整夜都盯着三娘的丹凤眼看着,甚至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动作就令他开心不已,所以他一整夜都笑得合不拢嘴。
  “二少爷你又在笑呢,到底笑啥啊,快说给我听听。”李三正在缠董玉虎,外面突然传来了激烈的敲门声,接着一个声音喊道:“都他妈起来,别睡了,快起来了,司令有令,别他妈慢腾腾的。”这个声音接着又沿着走廊传到隔壁去了。
  “今儿个咋了?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活,吵死了。”李三不快地嘀咕起来,话音刚落,铁栏杆做成的门便“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个当兵在外面晃悠着拉开嗓子喊道:“都他妈快点,哎,你……说你呢,还愣着干啥?赶紧了!”
  “难道是日本人真打来了,朱昌要放我们回去呢。”李三一边往外走一边高兴地对董玉虎说道,董玉虎看眼前的情景还真不像是要放他们出去,他扫视了一眼那些当兵的,低声说道:“我看不像是要放我们回去,朱昌兴许要枪毙所有犯人呢。”
  “啊?”李三张着嘴半天没合上,还失声叫了出来,一个当兵的过来踹了他一脚,他才紧跟着董玉虎跌跌撞撞地往监牢外走去。
  所有的犯人被带到了监牢外面的空地上,集中在一起,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样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认识谁,彼此对望,却无法知晓对方的心思,就像任人宰割的羔羊。
  董玉虎抬头望着昏沉的天空,突然觉得外面的世界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宽广过,就连空气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新鲜过,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听见李三在他身边担心地问道:“二少爷,我们真的要被拉去枪毙了吗?”
  “死就死呗,你真那么害怕吗?”董玉虎戏谑道,李三闷闷不乐地摇头道:“其实我不是真怕死,我只是……只是担心这样死后见不到祖宗了。”
  李三这话令董玉虎想起了白虎崖,在那里死的人都是可以见到祖宗的,如果他们被朱昌枪毙了,他们也能见到祖宗吗?他不知道答案,也没人告诉他答案,只能抬头望着昏沉的天空,如被烟熏了一样的黑。
  “还愣着他妈的找死是不?”队伍在缓缓前行了,但董玉虎还在望着昏沉的天空发呆,一个当兵的过来给了他一枪托,他差点没忍住还手了,但被李三一把拉回到了队伍中。
  “都他妈听好了,今儿个放你们出来不是放风的,希望大家合作一点,要是出了纰漏,或者哪位想动歪点子,小心老子手里的家伙走火!”一个挎着歪脖子枪的,穿着军装的家伙在前面吆喝起来,几十号人犯顿时就嘀咕开了,不知道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这个正在人犯前叫嚣的家伙名叫万大海,是朱昌的副官,为人性子冷傲,脾气火暴,做事非常老练干脆,是一个得力的帮手,因此深受朱昌信赖。他冷冷地扫视了一眼所有的人犯,又大声吆喝道:“都听清老子的话了吗?出发!”
  董玉虎夹在人犯中间离开监牢往大街上走去,他的目光掠过那些挎着枪的家伙,虽然不敢造次,但心里充满了不屑。所有的人犯被那些背着枪怂着脸的兵蛋子赶成了一条长队,不久便被赶到了城外。董玉虎在路上注意观察了周围的情况,看到这座毫无变化的城市,而且并未看见被战争侵蚀过的痕迹,便猜想日本人还没打来,心里竟然有些失落。
  “天哪,马上就出城了,我们是不是要被赶到乱葬岗去枪毙啊。”李三看见马上就要出城,禁不住更加相信自己的猜想了。
  董玉虎一路上都在寻思这个问题的答案,从监牢离开来到城外,望着几步一岗的士兵,望着那些士兵们冰冷的脸色,他感觉脑袋上突然也像被射进了一颗子弹,然后砰然炸开。难道真被李三猜中了,朱昌要把我们都拉到乱葬岗去枪毙了?难道今天就是我们的死期?年轻气盛的董玉虎从未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会以这样的结局收尾,他一直认为自己的生命不该如此脆弱和草率地结束,他会活得更加伟大,活得更加英雄,活得更加灿烂。
  就在此时,一挺机枪架在了不远处,先前押送犯人过来的所有士兵也纷纷散开遍布在了周围,然后迅速亮开了黑色的枪口。
  “二、二……少爷,我们是不是都要死了?我还不想死啊。”李三几乎要哭出声来了,他说这话时全身都在颤抖,董玉虎向周围望了一眼,发现那些人犯脸上都写满了各种各样的表情,那些表情中充满了绝望、担心,甚至死亡的心态。就在此时,突然一个惊恐的声音号叫起来:“操他妈十八代祖宗,狗日的当兵的要干缺德事呢,横竖都是死,大伙儿赶紧跑啊,快跑啊,不跑就活不成了!”
  当这个声音突然从人群中响起时,本来就脆弱的人心立即就散了,现场顿时乱成了一团,很多双惊慌失措的眼睛开始向周围那些当兵的瞄去,如果不是因为枪口的威慑,人犯恐怕早就如洪水决堤般溃散了。
  “咋办啊,咋办啊,活不成了,活不成了……”李三像一只无头苍蝇般在原地向四周张望,脸上写满了无尽的惊恐,眼睛里放射出无所适从的冷光,腿肚子已经不听使唤了,紧接着又开始不停地打哆嗦,要不是董玉虎拉着他,他恐怕早已向外冲去了。
第15章 虚惊一场(2)
  董玉虎也从未遭遇过这样的场面,当他听见那声号叫时忙把目光转向了周围严阵以待的国军士兵,心想此时如果乱动,枪子儿肯定会毫不客气地落在身上,于是瞬间决定保持镇静以静制动,那一刻,他脸上写满了复杂的表情,眼中的色彩暴露了他内心的无助。
  “二少爷,我们快跑啊。”李三狂躁地想挣脱董玉虎的手,但却仍被董玉虎紧紧地抓着无法动弹,董玉虎因为太过用力,脸上竟然青筋直冒。
  “他妈的谁想造反,全部站在原地举起双手,哪个敢再动老子就开枪了。”万大海吆喝着挥舞着手里的枪,一双恶毒犀利的眼睛在人群中迅速扫视着,想找出刚才带头吆喝闹事的家伙。
  “天杀的,狗日的要开枪了,快跑啊,再不跑就都死在这儿了。”人犯中又响起一个惊恐的声音,人群显得更乱了,很多人作出了四散逃跑的打算。
  董玉虎听见那个充满惊恐的声音时终于也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正想顺着人流迈开脚往后退时,突然一声沉闷的枪响把他的思想从抛锚的边缘推向了死亡的极端,整个人呆在原地停止了呼吸,大脑里也像糊了一层糨糊似的没了任何思维。
  “啊,死人了,狗日的开枪杀人了……”安静了片刻,人群中又响起一声声惊呼,惊呼过后,所有的犯人纷纷向四周围拥挤着慢慢退去,但此时的情景已跟先前完全不同,所有人都在动,但都只是缓缓地移动,被射死的尸体周围很快被让开了一个圆圈。
  董玉虎是没有任何意识的,他的脚步好像是不听使唤地在随人流向周围移动,直到李三哭丧着叫了一声:“我的妈呀,真打死人了。”他猛地一怔,然后看见一个全身趴在自己面前的人的额头上正往外咕咕地渗血,那张苍白的脸紧紧地贴在地上,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像仍然在盯着这个绝望的世界。
  董玉虎杀过人,在打仗时杀过人,但那些是土匪,是拿着枪跟他较量的对手,今天死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陌生人,而且也不是他的敌人,但他却不知自己的大脑为何会突然变成一片空白,当他看见那双圆瞪的眼睛时,身上顿时冒出一阵冷汗,背脊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李三绝望了,那颗年轻的心脏如何能承受如此重量?他像个木偶一样瞪着地上的死人,嘴唇微微颤抖着,眼里闪烁着惊惧和吓人的泪光,他感觉那颗子弹好像是打在自己身上的,那些血都是从自己身体里流出来的,周围的一切已经使他完全忘记了呼吸。
  董玉虎不是第一次看见死人,自己也曾经开枪杀过人,但还从未把自己放在猎物的角度来审视这个世界,所以当他听见这声枪响的时候真的蒙了,就像当初从曹贵嘴里听见他不是董笑天的亲生儿子一样,他再一次被吓着了,可是这种害怕又与当初那种害怕的心情完全是两码事。过了好久,所有的人犯都不敢再吱声,当他慢慢地清醒过来时,把目光转向了开枪杀人的刽子手万大海脸上。
  “我呸,操你娘的,看谁还敢跟老子过不去。你们这些杂碎都给老子睁大眼瞧清楚了,这就是不听劝告的下场,老子是个很民主的人,你们谁要是不服可以当面跟老子提出来,但要是没意见的话就都他妈配合点,不然这就是犯浑的下场。”满脸杀气的万大海瞪着一双恶狼似的眼睛,吹着黑洞洞的枪口又开始叫嚣起来,现场的所有犯人再也没人敢动弹一下,生怕子弹也在自己脑袋上开一个黑色的窟窿。
  再强大的反抗,此时在万大海的枪下都被镇压了,这就是现实:有枪能使鬼推磨,有枪才是王道!
  “求求您,求求你了长官,不要杀我,我家里还有媳妇儿和孩子在等我回去呢,求您放了我吧,我要回家……”突然,其中一个人犯轰然跪倒在地放声号哭起来,还一个劲地给万大海磕头,万大海甩着枪匣子冷笑着走到此人面前,一脚就把他踹翻在了地上,然后一脚踏住他的胸口狂笑道:“瞧你这副熊样,还有你们这些贱命,老子都不想开枪杀你们,免得脏了老子的手,坏了老子的名声。呸,滚一边去,像条野狗一样,真他妈死相!”他狞笑着骂完又仰头对所有人犯吼道,“老子说了不想杀你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家伙,说实话,老子要真想杀死你们,简直比捏死一只苍蝇都容易,都他妈胆小鬼。你们都给老子听好了,今天让你们出来是为党国修筑工事的,就你们面前这些工事,你们最好都别偷懒赶紧给修筑完了,不然等日本人一来,不仅你们自个儿的脑袋保不住,还有你们家里的媳妇、孩子都得死。”
  原来这就是今天被带出来的真正目的,所有的人犯这才稍稍安下心,尤其是李三更是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摸了摸脸上被吓出的冷汗,然后在董玉虎身后拉了他一把,开始跟着其他人往两边移动。
  “你咋了?看你脸都白了。”董玉虎明知故问。李三心虚地说道:“都是被那二杆子吓的,他大爷的,差点没害死我。”
  董玉虎回想起自己先前的那些想法,其中也有怕死的成分,所以忍不住笑出了声,而后尴尬地说道:“都是你一直在叫,弄得我也以为今儿真的要被枪毙了。”
  “嘿嘿,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你没见……”
  “你、你,我叫你们俩呢,都给我站住。”李三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所有人听见这个声音同时收回脚步转向了万大海,万大海的目光正紧紧地盯着董玉虎和李三,他仰着一双傲慢的眼睛,指着地上的尸体命令道,“老子叫你们站住,你们俩都耳聋了吗?赶紧把他拖走,随便找个地方给扔了喂狗!”
  董玉虎听了这话,突然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地迟疑了很久,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听到这个命令后究竟会如何做,所以一时间没有任何行动。
  “二少爷,二少爷,你咋了?”李三见万大海正瞪着他们,忙偷偷地扯了扯董玉虎的衣角,万大海见他不答理自己,于是咆哮起来:“我说你们俩是不是他妈的聋了,当老子说话放屁呢,操你娘的,信不信老子一枪毙了……”
  “万副官,我都给你说了你多少回了,不要动不动就拿枪吓唬人……”万大海正在高兴地乱施淫威,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回头一看是朱昌,阴冷的脸上立即堆满了谄媚的笑,涎着脸说道:“司令,您……您咋亲自过来了,这里有我不就行了吗?”
  朱昌的目光早就停留在了董玉虎脸上,然后转移到了地上的尸体上,此时没有理会万大海的殷勤,而是笑脸走向董玉虎热情地说道:“哟嗬,这不是董家二少爷吗?嘿嘿,我说万副官啊,你怎么能如此对待我们秦川城最最尊贵的董家二少爷呢?你到底有几个脑袋,还想不想在秦川混下去?”
  万大海狡诈的脸上现出一丝会意的笑,神色微微一愣,立即笑脸面对董玉虎道:“真是不好意思啦,都怪我万大海有眼无珠,竟然没看出来您是董家的二少爷,对不起,真是对不起。”
  董玉虎不傻,他看出面前两个军阀是在跟他演双簧,但他丝毫不回避,随即摆出董家二少爷的身份冷言讥讽道:“朱司令,你今天亲自出城,除了跟我说这些外,不会是想放我回家的吧?”
  朱昌听了这话也是一愣,马上斜眼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万大海,又装作很大度的样子笑道:“董二少爷,我本来以为万副官会清楚你的身份,以你董家二少爷在秦川的身份和地位怎么能干这些粗活呢?万副官啊,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还不赶紧把二少爷给请回去?”
  万大海太清楚不过朱昌的意思了,知道这只不过是朱昌耍的一个小把戏,得令之后忙对董玉虎说道:“二少爷,您请回吧!”
  董玉虎的目光开始是一刻也不曾离开过朱昌,但此时转移到了万大海脸上,又回头望了一眼站在身后的李三,知道他们是在耍自己,但他仍然口气倔强地说道:“行,既然是朱司令请我回去,我当然得回,不过想让我回去的话,我得带他一起走。”
  朱昌看了一眼李三,心想这个纨绔弟子死到临头为何还有闲心关心别人,但他没多想,继而仰头大笑起来:“没想到你这个堂堂的董家二少爷还真够意思,都这个时候了还顾得上自己的一个小跟班,不错,非常不错,实在是令朱某佩服,不过……现在只能让你一个人回去,他必须留下来跟这些人犯一起修筑秦川城的防御工事。”
  “二……二少爷,你不能丢下三儿一个人啊。”李三本来以为跟董玉虎一起回去的希望很大,现在知道朱昌不让他回去,顿时就惊慌地哭起来,颤抖的声音使本就倔强仗义的董玉虎更加难做了,董玉虎扫视了一眼所有正在看着他们的人犯,突然大声说道:“行,既然现在正缺人手,那我也一起留下来帮手吧。”
  “你……董玉虎,你这个不识抬举的家伙,朱司令可是一番好心,你竟然……”万大海是个火暴性子,一听董玉虎如此固执顿时便火冒三丈,正要发作时却被朱昌拦住了。朱昌的眉目中夹杂着一缕缕阴沉的冷光,他和董玉虎的眼睛对视了几秒钟,然后脸上才现出一丝笑容,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董二少爷不想离开,如此想放低自己的身价,那朱某就成全你,让你留下来跟大伙儿做个伴吧,不过你可别怪朱某没有送你人情。”
  “人情我领了。”董玉虎大声说道,此时已经对朱昌没有任何畏惧,他在跟朱昌的短暂交锋中猜出了他的心思,知道朱昌现在是不敢太为难他的,不过他想起了董笑天,眉目间浮现出一缕鄙视的笑。
  朱昌的目光又转移到了地上的尸体上,低声对万大海说道:“我不希望再看见有人死在你手里。”
  “这个……如果我不杀一儆百,这些家伙敢情早造反了。”万大海冷眼扫视着周围的人犯说道。
  朱昌也缓缓地扫视了一眼那些安静的人犯,说道:“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想他们再也不敢乱来了,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多一个人工事便会早日完工,接下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吧。”
  “是、是,我明白了!”万大海连连点头道,他目送着朱昌走远后,马上又扮起了老虎大呼小叫起来,挥舞着手中的枪匣子命令所有人犯赶紧动起来。
  “他妈的,都他妈别偷懒,不然老子饿死你们。”万大海远远的叫喊声使董玉虎浑身难受,董玉虎开始只是和其他人犯一起默默地埋头干活,直到万大海为了出气把枪指到李三脑门上,他才终于忍不住怒骂起来:“你他妈打狗还得看主人,老子是董家的二少爷,李三是我董玉虎的人,你想动我的人,我爹绝对不会放过你,朱司令也不会放过你。”
  万大海被这话噎得半晌没说出话来,他没想到董玉虎如此大胆,面对自己手里的枪竟然毫不惧色,本想发怒,但又想起朱昌临走前对他再三交代的事,只得收回枪冷笑道:“董玉虎啊董玉虎,虽然朱司令交代我要善待你们,但你这个不听话的跟班在干活时偷懒,老子要是不治治他这秦川城还有王法吗?你赶紧干活去吧,这里没你的事,要是不想干就到一边儿凉快去,别妨碍老子做事!”
  “二少爷,我……我没偷懒啊,他胡说!”李三就被万大海手里的枪吓得瑟瑟发抖,连说话都不听使唤了。
  万大海其实是想找理由羞辱董玉虎,所以此时根本不会停下来,而是显摆着手里的枪威胁李三道:“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这样跟老子说话,老子打狗可从来不看主人。”
  董玉虎当然听明白了万大海的话,但他在经历先前的事情之后,此时已经不把他放在眼里,而是拿自己的身体挡在李三面前,直视着黑洞洞的枪口冷言说道:“万副官,你要有本事杀他的话就先杀了我。”
  “你……你以为老子不敢?”万大海本想再杀杀董玉虎的气焰,没想到董玉虎如此硬,一点也没把他放在眼里,顿时被气得又是吹鼻子又是瞪眼睛,虽然枪口触到了董玉虎的脑门,但说话的口气明显暴露了他内心的虚弱。
  董玉虎知道这个狐假虎威的家伙根本不敢对他开枪,顿时冷笑了一声,然后轻轻推开了万大海的枪口,同时不屑地说道:“万副官,不是我逼你,你当真敢开枪吗?没有朱昌发话你敢杀我吗?要是你真敢在我脑袋上开上一枪,不仅朱司令,而且我爹也不会放过你的,你知道我爹是谁吗?他是董家庄园的董笑天,哈哈,你怕了吗?”
  万大海这些年在秦川城一直都是称王称霸,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现在却被一个愣头小子弄得下不了台,看见其他的人犯都在看热闹,眼中顿时充满了杀气,可握枪的手却在颤抖。
  “别抖啊,要开枪就干脆点,我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董玉虎!”董玉虎的火暴性子也被激发出来了,今天索性就跟这个军阀较上了劲,他感觉到了万大海的心虚和紧张,所以干脆就把全身的狠劲都抖了出来,这样一来,万大海更被逼得没了退路,满脸尘土地站在那里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董玉虎知道自己已经把这个狐假虎威的家伙逼上了绝路,索性闭上眼睛装出一副全然赴死的样子,直到万大海终于缓缓地放下枪时,他才重新睁眼。
  “算你小子狠,老子今儿个认栽了,不过你别嚣张,老子是给司令面子,总有一天老子要跟你好好算账。”万大海神情颓然地把枪插进了袋子,转而对其他人犯大骂起来,“都他妈想找死啊,给老子好好干活去!”
  董玉虎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得很邪恶,笑得很血性,笑得很狂傲,他从未像今天这样笑得畅快淋漓,笑得连自己究竟为何而笑似乎都已经忘记了。
  万大海定定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这个笑疯了的男人,心里已经恨得吐血,恨不得一枪结果了这个比自己更要狂妄的男人,但他竟然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那里好久都没动一下。
第16章 气急败坏(1)
  阴霾的气息一点点散开,朦胧的天际罩着厚厚的云层,冷风猛烈地刮着,充满了怒火,带着刺,似乎想要征服这个深山里的民族,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年复一年的磨炼,这里的人都被炼成了钢铁。
  董家庄园在狂风中挺立着,虽然偶尔会出现一点点裂缝,但很快又被修复了,所以这座庄园依然巍然挺拔,傲立风中。但这一次,裂缝好像大多了,庄园里的所有人都在祈祷,希望这座庄园可以跟以前一样不会被狂风刮倒。
  董玉山因为董玉虎被关进监牢的事求救无门,后来去找董笑天时又被骂了两次,最后彻底不抱任何幻想了,整颗心都像要死掉了一般难受,一连几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喝得烂醉如泥,好多天都没出门。
  “大少爷,大少爷你在吗?快开开门啊,小武带回二少爷的消息啦!”董玉山半醉不醒地坐在地上,突然被一阵激烈的敲门声惊醒,他听出是小武的声音,虽然自己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但突然清晰地听到小武说有二少爷的消息,这才慢腾腾地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过去打开了门。
  “大少爷,你……你咋了,咋喝成这样了?”小武见董玉山满脸没睡醒似的,又见大少爷不理会自己的问话,于是又说道,“我在城里看见二少爷了,我终于看到二少爷了啊!”小武于是急切地告诉了董玉山他在城里看见的景象,董玉山一听似乎马上清醒了过来,顿时就发急了,忙问他后来还看见了什么,小武的表情立即垮了下来,沮丧地摇了摇头道:“后来那些当兵的就把人都带出城了,我不敢走太近,跟了很远想看看二少爷他们到底被带哪儿干啥去,还没看个究竟就听见了枪响!”
  “什么?哪里响枪了?什么枪响?”董玉山一个激灵,感觉自己的后脑勺被狠狠地砸了一闷棍,被酒精麻醉的思维顿时就完全清醒了,愣了半晌却仍然不知如何是好,呆了好久才愣头愣脑地推开小武冲了出去,小武还没来得及追问他去哪里,他已经像一阵风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四凤正在悠闲地帮董笑天揉肩膀,在他耳边说着私房话,董笑天眯缝着眼睛,脸上带着享受的笑容,没想到董玉山突然满身酒气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他进屋时一下没收住脚撞在了董笑天的座椅上,忙又晕乎乎地爬起来,接着就闹嚷开了:“你……你知道吗,二弟被那些当兵的拉……拉出去枪毙了。”
  “玉虎被枪毙了,啥时候啊?”陈四凤一听这话,立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惊讶地瞪着眼,抢在董笑天之前先发出了惊奇的声音。
  董笑天也从椅子上一骨碌弹了起来,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董玉山虽然醉眼蒙眬,但思维是清醒的,他见董笑天愣着眼半天不说话,突然急得拳头在桌子上擂得砰砰直响,吓得陈四凤也随着擂桌子的声响不停地颤抖了几下,直到董笑天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大声怒吼了一声:“胡说八道,谁让你喝多了瞎说,谁看见玉虎被枪毙了?到底谁看见玉虎被枪毙了?”
  “是啊,玉山,哪个看见玉虎被枪毙了?”陈四凤缓过劲后也搭腔道。
  董玉山正要继续擂下去的时候,却被这一声咆哮打断了正在进行的动作,拳头举在半空,良久才缓缓地放下,然后盯着董笑天凝重的表情一字一句地说道:“小武,他刚从城里回来,他在城里亲眼看到二弟被那些当兵的带出了城外,然后就听见了枪声,这……这不是枪毙人是干啥?”
  “又是小武?”董笑天沉闷地哼出了一声,“谁让他自个儿进城的?”
  “都啥时候了,您难道还要追究这个责任吗?二弟连命都没了,你难道偏要等尸首都找不着了才……才相信二弟被枪毙的事?”董玉山眼里盈满了泪水,喉结连连滚动了几下再也说不下去了,他不敢想象那样的场景,无法呼吸,心里如同塞满了坚硬的石头,背上也如同压着一块巨石。
  “我问是谁让他进城的?”董笑天眼前浮现出董玉虎临走时的样子,却不知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仍然黑着一张脸,压根儿就像没听清董玉山的话。
  “玉山,你快说啊,先回答老爷话。”陈四凤担心父子俩越说越僵,于是开始劝董玉山,董玉山看了三娘一眼,这才微微垂下头含糊地说道:“是我,是我让他去的,但……但我那是为了找到二弟,打探到二弟的消息啊,您说二弟都走了那么久没消息,您难道就一点也不心急吗?”
  “小武他看见啥了?到底看到啥了,他亲眼见到玉虎被枪毙了?”董笑天打断了董玉山的话,董玉山才仰起眼睛面色激动地说道:“小武看见二弟被那些当兵的拉到城外,还有很多犯人一起,好多拿着枪的……小武他……他说虽然没看见二弟被枪毙,但他很快就听见枪声了。”董玉山思维混乱,语无伦次,好像根本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心思在二弟那张年轻而倔强的脸上来回扫描,他觉得自己的心都急得快要蹦出来了,接着又非常不相信地低声重复了一遍:“我也不相信玉虎当真被枪毙了,二弟他还那么年轻,不该这么早死啊。”
  陈四凤脑海里也浮现出董玉虎看她时那双明亮的眼睛,禁不住也红了眼圈。
  董笑天瘦削的两颊微微抽动了几下,拄着拐杖的手也不停地颤抖起来,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陈四凤连忙抚摸他的胸口,可以感受到他的胸口在剧烈起伏着,像有一股火焰在胸中熊熊燃烧。
  董玉山站在董笑天面前,面对着董家庄园的主人,自己的爹,一时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一直都非常尊崇董笑天的威严,但还从来没像这次一样厌恶自己,他甚至后悔以前太听话了,他从那张苍老的脸上竟然看不出一丝想法,也无法看透对方的心思,直到董笑天重新坐下而且非常绝望和无奈地大叫了一声:“天意啊,真是天意啊!”
  “爹,您告诉我玉虎他到底发生啥事了,二弟他死得冤,您得让山儿明白个事理啊。”董玉山体内的酒精已经散发殆尽,他猛地跪下,脑袋砰砰砰地连连撞在地上。陈四凤被他这个动作惊得花容失色,心里面明明想的是上前去扶他起来,身体却僵硬得像被冻住了,半天都没有知觉。
  董笑天鼻孔里喘着粗气,从喉咙里发出那个绝望的声音后再也没了任何言语和表情,他冷眼盯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董玉山,看着那颗始终埋在地上的脑袋,一时也无所适从,仿佛自己就是高高在上的弥勒佛,而跪在自己面前的则是正在向他虔诚膜拜的门徒。
  一时间,三个人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一直过了好久,谁都没有任何动作。
  “玉山,我的儿呀,你这倒是在做啥呢?天杀的啊!”董玉山的娘亲突然闯了进来,当她看见这个场面时当即哀号了一声,然后马上冲过去抱住了自己儿子的身体,但无论她怎么使劲拉扯,董玉山都如一座静卧的山一样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她只好又泪眼婆娑地转向董笑天,但见董笑天那副漠然的尊荣,只好也流着泪水跪在了董玉山身旁,同时一把抓住董笑天的双腿号哭起来:
  “老爷呀,山儿到底犯了什么错惹您生气了,要是他一个人无法弥补,我做娘的跟他一起认罚还不行吗?您可不能这样待他呀。”
  陈四凤站在董笑天身后看着这一家人像演戏一样地来来回回,她突然感觉自己根本就不是这个圈子的人,更不该出现在这里。她看见这个跪在地上的女人,内心突然生出极大的同情,她似乎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真正的母子情深,而自己作为一个女人却是从来未曾品尝过的,但她突然又想起自己在董家的身份和这个女人是如何对待她的情景,心里同时也生出了无尽的醋意和快感。
  “娘,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起来呀。”董玉山见娘跟自己一样也跪下了,慌忙转身想扶她起来,但她却非常固执地拒绝了,脸上写满了决然的神情,直到董笑天冷言说道:“我董笑天这辈子什么风雨都经历过了,总算从无数的枪林弹雨中捡回了一条老命,现在好不容易建立起董家的基业,好不容易才活到了今天,董家的人心却都变了,一切都变了啊……唉,我董笑天到底是作了什么孽,老天要这么惩罚我啊。”他的声音在低低地颤抖,让听见的人都感觉那个声音并不是从一个人心底发出来的,而是来自一个无底深渊,你看不见底,也找不到边。
  “老爷,您别急,先喝口水……”陈四凤上前一步从桌面上把茶水端起递到了董笑天面前,但董笑天连看都没看一眼,过了好久都没伸手去接,她只得老这样站着,进退两难,直到董笑天慢慢地起身沉声说道:“你们娘儿俩愿意跪就一直跪着吧。”然后在陈四凤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向门外走去。
  “爹……”董玉山在董笑天从他身边走过时突然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声嘶力竭地哀求起来,“爹,我求您看在我跟娘的份儿上去城里找黄县长把二弟的尸体带回来吧,二弟是为了董家才死的啊。”当他这话说出口时,他娘才明白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跪在地上一时却忘了说什么,她心里顿时被抽空了,乱成了一团麻,瞪着一双疑惑的眼,嘴唇微微张了张,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董笑天本来不想再看见这样难堪的场面,本来想就这样远离这个令他心烦意乱的地方,但被自己的儿子抱住腿,他只得暂时收回了想要迈出去的脚步,浑浊的目光却一直盯着门外对面的山峦,始终都没再回头正眼看一眼跪在地上央求他的儿子。
  “老爷,大少爷,你们这……这到底是咋啦。”管家余厚来刚从外面办了点小事回来,本想来向董笑天汇报情况,还没进房间便见到这幅景象,立即失声叫了起来,此时当真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说话时舌头都在打卷儿。
  虽然余厚来是董家庄园里的老管家,董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事他都清清楚楚,说来也算半个董家人了,但今天这事他还真不知该如何插言,说到底,站在他面前的可全都是董家真正的主人啊,他一个外姓人如何能插手别人的家务事?所以他在惊讶之下开口说完一句话,内心里马上就萌生出一种想要赶紧逃离出去的想法。
第17章 气急败坏(2)
  董笑天毕竟是董笑天,胸中自有城府,为人处世非常老道,他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面对自己的家人还是外人,那张老脸都是先要保住的,所以见到管家余厚来时只是稍微愣了一下,马上便和颜悦色地说道:“余管家回来了啊,这里暂时没你的事,你先去歇息歇息腿脚吧,等我让人叫你再来见我。”余厚来得令后忙不迭地转身走开了,当他走到门口转角处时脸色才恢复正常,却还停下脚步往身后看了一眼,又无奈地摇头叹息了一声才离开。
  董笑天见在外人面前丢了脸,待余厚来一离开,他脸上马上布满了怒容,狠狠地一脚踢开董玉山,破口大骂道:“你们这是诚心要让老子丢脸啊,家丑,家丑啊!”
  董玉山这才无奈地松开手颓然地坐在了地上,他娘忙上前去扶住了他,陈四凤此时也正扶住董笑天往外走去。
  董玉山彻底地绝望了,他听见董笑天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这才慢慢地站起来,盯着董笑天的背影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既然救不了二弟的命,现在居然连自己亲生儿子的尸体都不要了,我真没想到把我养这么大的亲爹会这么狠心,会是这么无情无义的一个人。一直以来,你在我心里都是没人可以代替的,但我现在知道了,这一切都只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你根本就不值得,不配我尊敬。”他这话既是对董笑天说的,也是对他娘亲说的,他说完这话也一瘸一拐地走出了这个房间,无论身后娘亲的号哭声让他如何痛彻心扉,也无论自己内心里多么难受,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现在唯一要做的事便是亲自去城里找黄世安要回二弟的尸体。
  董玉山去城里时只带上了小武,同时带上了两把匣子枪,他现在不仅想要回二弟的尸体,更要为二弟的死讨回公道,但是当他们来到县政府时,门口站岗的人却不让他们进去,并且告诉他们说县长不在。
  “你们瞎了眼了?我是董家庄园的大少爷董玉山,现在进去找黄县长是有要事相商,你们竟敢阻拦本少爷进去?”董玉山发誓此次进城不会对任何人客气,当即板着面孔训斥起来,那俩当兵的是认识董玉山的,所以一边小心翼翼地赔着不是,一边却仍然不让他们进去,其中一人哭丧着脸说道:“黄县长确实不在,您现在就是进去也找不着人啊,您就别为难小的们了。”
  董玉山根本不吃他们这一套,知道这些家伙都是狗仗人势,欺软怕硬的角色,所以冷笑道:“即使县长大人不在,难道我董家大少爷想进去等他也不行吗?”
  “这个……董少爷,恕小的不敢,我不妨直接告诉您吧,这在以往是可以的,但今儿个恐怕真的不行,黄县长出门前特别交代过了,不管是谁,就是……就是董老爷他亲自来,如果没有通行证恐怕都不能进,请您见谅了。”
  “什么狗屁通行证?”董玉山发火了,又想起二弟也是因黄世安而死,顿时一声怒吼,而后便怒骂着想往里闯,“你们不想活了是吗?老子今天偏要进去,看谁敢阻拦。”
  “求您别为难小的们,这是黄县长亲自交代的,我们也只得照办,如果您要硬闯,我们只得公事公办了!”另外一守卫把枪横在了他们面前,董玉山此时已经怒火中烧,心一横,脑袋里突然闪过一道寒光,恨不得拔枪出来,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然后带着小武愤然地离开了。
  “大少爷,我想黄世安是成心躲着我们呢,见不到他,我们接下来该咋办啊?”小武跟在董玉山身后低声问道,董玉山冷冷地哼了一声,冷笑道:“黄世安那个杂种想躲着我?那我就等,我不相信他一辈子都不走出这扇大门!”
  其实黄世安这次确实是不在县政府,他下令不让没有通行证的人进出县政府其实不是针对董玉山,而是因为朱昌的命令,朱昌不知道从哪里收到密报,最近上面已经派人下来查他动用军饷去做鸦片生意的事,所以他下了死命令:
  所有陌生人,没有通行证的人都不允许进出县政府。
  董笑天和小武选在县政府正对面的一个小酒馆坐了下来,从这里正好可以看见县政府的大门,只要黄世安一露面他们就可以冲过去加以拦截。两人为了打发时间要了一小壶烧酒和一些小菜。小武抿了一小口忙伸出舌头吐掉了,辣得他舌头都麻了,再也不敢喝第二口,董笑天瞟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转向了县政府大门,自顾自地喝了一口酒,也体会到了酒的烈度,但他没任何表情地又喝了第二口,那样子完全就像一个嗜酒之人,看得小武在一边直翻白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们桌子上的酒壶也见了底,点的几个小菜也被消灭殆尽,但黄世安始终没出现,小武终于忍不住开始嘀咕:“大少爷,你说咱们就这么等着有用吗?要是黄世安一辈子不露面,我们就真等他一辈子?”其实董玉山也开始失去耐心,认识到再继续等待下去只可能是浪费时间,他听了小武的话,沉吟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小武曾经说他看见董玉虎被带出城去的事,于是说道:“你不看见玉虎被带出城去了吗?等着也是等着,不如我们先出城去看看情况再说吧。”
  小武愣了一下才明白董玉山的意思,起身离开时丢下了酒菜钱,还顺手抓了一把没吃完的小菜塞进了嘴里。
  当他们急匆匆地来到城外时,才发现城门口不知啥时候堆满了高高的沙袋,沙袋上摆着几架机关枪,一些挎着枪的家伙懒懒散散地到处闲逛着,所有进出城门的老百姓都得挨个排队接受检查。
  董玉山远远地观看了一会儿才问小武道:“你那天是在这儿看见玉山的吗?”
  “嗯,和二少爷一起的很多人都被带到了这儿,当时还有好多当兵的拿着枪围着二少爷他们,我都没敢走近看!”小武有些后悔自己当初为啥没看清楚点,当即垂下眼懊恼地说道,“都怪我胆儿小,不然也得多看一眼二少爷啊。”
  董玉山扫视了一眼周围的环境,想起年纪轻轻的二弟竟然就这么离开了,而且没有一个人为他送行,现在就连尸首都不见了,心里顿时又变得苦涩起来,他的手按了按插在腰间的两把匣子枪,眼中射出了一道血红的怒火。
  “你你你,叫你呢,滚过来!”突然一声声吆喝打断了董玉山的思绪,放眼望去,只见几个当兵的正围住一个身着灰色长布衫,头戴黑色礼帽的男子,不大一会儿,那人便被当兵的用枪顶着后背带走了。
  “别看了,先走吧!”董玉山凝望了一会儿,然后选择了离开。当他们重新回到县政府大门口的小酒馆时,天色已近黄昏,眼看就要黑了。
  “这可咋办呢?我们在这儿干等了一天连影儿都没见,那姓黄的到底死哪儿去了啊?”小武恨得直跺脚,董玉山心里虽然也急得不行,但也只得暂时找个地方住下待明天再作打算。
  他们住的地方是一家小店,离县政府不远,说话间便到了。
  “真累啊,都是那姓黄的害的,要是咱们晓得二少爷在哪儿,就是抢也得把他给抢回来。”小武一躺下就开始发牢骚,董玉山坐在桌边喝了一口茶,听了这话后半晌都没吱声,小武这话使他脑海中不经意浮现出一个主意,但很快又被否定了,现在县政府防守如此森严,就更不用说监牢了,说不定那里被派了重兵把守,要是硬来,说不定连自己的命都得赔上。
  “大少爷,你也别怪小武多话,小武在董家这么多年,每天都能看见老爷,老爷虽然脾气大,但也不至于……我真不明白老爷现在咋像变了个人呢?
  二少爷也是老爷的亲生骨肉,但老爷现在却……也不知道老爷最近咋了,我小武虽然不懂大道理,但也知道虎毒不食子的道理,老爷没理由这样对二少爷啊。”小武跟董玉虎虽是主仆关系,但两人关系甚好,就像亲兄弟一样,平日里根本不以主仆相称,现在董玉虎出事,他心里当然不好受,所以言语之间对董笑天有些不敬之意。
  董玉山听着小武抱怨董笑天的话,知道他是为二弟担心,所以也没有责怪他,但心里顿时生出无尽的凄凉,灌了一大口茶水后便转身躺下了,躺在床上却又难以入睡,脑海中尽是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二弟的面孔突然闯入脑海,想起那张仍然鲜活的面孔时,他忍不住痛苦地闭上了眼。
  夜幕渐渐落下,秦川县监牢的轮廓也慢慢地消失在黑夜中,最后只剩下了一具黑色的躯壳,还有那具躯壳笼罩在人们心上的重重阴影。
  董玉虎仍旧靠在那面冰冷的墙壁上,垫在身体下面的是一些干枯的草,在监牢里的这些日子他消瘦多了,以前活蹦乱跳的那个小伙子现在却苍老了很多,不再有活力,不再是那个整天嘻嘻哈哈、无所事事的董家二少爷了,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但是他的心开始变得坚硬,在这段日子里,他回忆起了好多事,自己这二十多年的时光在脑海中就像一段空白,什么都没留下,也什么都不曾记起,除了三娘那双丹凤眼。他有时候整夜整夜地想念那双美丽的眼睛,那双丹凤眼使他难以入眠,进入睡梦后却又难以清醒。
  李三突然又痛苦地呻吟起来,他从今天早上就开始发烧,时而浑身冰冷,时而又大汗淋漓,但外面那些看守根本不理会这些,董玉山叫了几次也没人应,最后那看守居然冲他大骂起来。
  李三又开始发高烧说胡话,蜷缩在墙角不停地颤抖,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眼皮子一耷一耷的,似乎一闭上就永远也不会再醒过来。
  “三儿,三儿,你别睡着了,撑着点啊,挺过今晚就好了。”董玉虎除了安慰李三外也没有别的法子,但李三的呻吟终于又激怒了他,他爬起来冲到铁栏杆前猛烈地砸起来,外面当兵的过来又开始咒骂。
  “有人要死了,我要见朱昌,他大爷的……你快去让朱昌那个王八蛋给老子滚过来,老子要见他!”董玉虎的火暴性子已经冲昏了头脑,他疯了一样大骂着朱昌,全然不管自己此时是在什么地方。那当兵地踢了铁栏杆一脚大叫道:“朱司令的大名是你小子乱叫的吗?他妈的,不知死活的东西。”
  “老子让你叫朱昌过来,就说董爷爷我要见他!”董玉虎想激怒外面当兵的。
  “哟嗬,你小子还真像头牛,欠揍是吧,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都到了这儿还闹什么闹?别他妈自找没趣,还真当自己是董家的二少爷,有命活着出去再说吧。”那当兵的在外面懒洋洋地极尽侮辱之词,要在以往,董玉虎早就跳起来骂人了,但他听见这话时却无动于衷,在铁栏杆前怔了好久,直到李三痛苦的呻吟声再次唤醒他的思维,倔强而又坚强的心里涌起一股浓浓的悲凉,然后扪心自问道:“董玉虎啊董玉虎,你还真当自己是董家庄园的二少爷吗?你这个董家二少爷还能有命活着出去吗?”
  夜色渐浓,只剩下一片朦胧萦绕眼前,黑色的空间里响起一阵阵长长短短、断断续续的鼾声。
第18章 阴谋(1)
  到了后半夜,世界终于陷入了一片死寂中,在黑暗的环境中待久了,整个人也都会陷入一个无底深渊,不知道黑夜的尽头到底在何方,更不清楚天亮后自己是否还能活着,没有期待,也没有思想。
  董玉虎像一只待在牢笼里的困兽,刚开始不久,这个男人身上的匪气开始慢慢地消亡,他甚至希望自己永远都待在这样的黑暗中期待天亮,而不愿在阳光下等待下一个黑暗的到来,但时间一长,这只困兽身上的野性慢慢积淀起来,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每天早上一睁开眼,他想到的便是发泄和挣扎。
  李三在夜里被渴醒了,当他疲倦地睁开眼时,才觉得全身无力,嘴唇干燥得都裂了口。
  两人都醒着,却都不敢打扰对方,直到董玉虎轻声的叹息声惊扰了黑夜的静寂,李三才低低地叫了一声:“二少爷,你还没睡吗?”
  “嗯,睡不着啊,你好点了吗?”董玉虎侧过身去看着李三的身影问道,李三的眼睛轻轻地动了动,“嗯”了一声,又顿了半晌才接着说道:“二少爷,三儿想求您一件事。”
  “什么事,说吧。”董玉虎很随意地沉吟道。
  “这些日子,三儿的心很乱,说实话,三儿不知道还能不能从这儿活着出去,如果……如果三儿真死在这儿了,求二少爷一定要把三儿带出去埋了,三儿要埋在能看见董家庄园的地方,我不想死了变成孤魂野鬼。”李三的声音很低,但董玉虎听清楚了,顿时鼻尖儿一酸,又想起了自己的处境,嘴里却低声斥责道:“胡说啥呢?谁说我们要死在这儿了?我们都会活着出去的,你相信二少爷吗?二少爷可从来没骗过你吧,再坚持一两天,我爹,我大哥……他们也许正在想办法救我们。”
  李三已经心灰意冷,他刚被关进来时确实还存有一丝希望,但一晃过了这么多天还没有任何可以出去的迹象,希望慢慢变成了绝望,所以声音幽幽地说道:“三儿只是说如果,如果三儿死在这儿了,还得求二少爷看在三儿跟你这么长时间的份儿上,一定要答应三儿的请求。”
  董玉虎屏住呼吸,心里的感觉真是五味俱全,这个内心倔强的年轻人第一次向除了他爹的外人妥协,非常不情愿地叹息道:“我答应你!”但他想了想又说道,“不过你要答应我,一定不能放弃,只要我们还活着,还有一线生机就不能放弃。”
  “嗯,三儿答应二少爷。”李三跟董玉虎年龄相差不大,骨子里还是孩子性子,说着说着眼圈就又红了,只是没人看得见,只有自个儿把泪水吞进肚子里。
  “咚咚咚!”寂静的夜空里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敲击声,紧接着一个低低的声音从旁边的监牢里传来:“隔壁的朋友还没睡着吗?可以过来说说话吗?”
  董玉虎听到这个声音时想起了白天被关进来的中年男子,他本来不想答理对方,但想了想还是凑了过去,对方轻声咳嗽了一声问道:“朋友,请问怎么称呼?”
  “你是谁?有啥事?”董玉虎可不想跟陌生人瞎聊,随即单刀直入地问道,对方嘿嘿一笑,说道:“你跟朱昌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我听见你骂他时可骂得够狠,你难道不怕他吗?”
  董玉山沉默了,他现在想起朱昌就恨得直咬牙,曾多次发誓要是自己能够从这儿活着出去,或者李三有个三长两短,他一定会亲手杀了朱昌,但这是他的私事,是他内心的想法,他不想把这一切告诉给一个陌生人知道,所以想了想才很谨慎地回道:“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住在隔壁的中年男子在心里笑了一声,毫不在意地说道:“朋友,既然大家都上了一条船,那我们就是朋友了,兴许我们可以合作一起离开这儿,再说你的朋友病得那么厉害,如果不早点出去的话,你就不担心他死在这里了吗……”
  “闭嘴,谁是你朋友了?我告诉你,这里没有人会死!”董玉虎心想他们刚才的谈话被这人听见了,顿时厉声打断了对方的话,而且反过来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被关进来?”
  “我?”对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叹息道,“我是从省城来这里做生意的,但还想到还没进城就被抓来了,哎,我早听说秦川城的环境最近好像很严峻,你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何事了?”
  董玉虎没有直接回到他的问题,而是又反问道:“来秦川做生意的人都是冲着这里的茶叶生意来的,但现在秦川的茶叶生意都被两个人包了,你认为自己还有机会在这里赚到钱吗?”
  “听阁下口气好像对秦川的情形非常了解啊,可否告之详情?鄙人非常想知道这两人是谁。”对方脸上的表情在夜色中闪烁不定。
  董玉虎自豪地说道:“告诉你也无妨,这两个人都是秦川城的主人,一个是秦川的恶霸朱昌,另一个叫董笑天。”
  “这朱昌我当然有耳闻,我们就是被他的人抓来的吧,我可没想跟他做生意,但是董笑天究竟是何许人?我还真没听说秦川还有这么个厉害的角色。”
  对方的口气不急不慢,董玉虎难以猜测他的表情,他本来想说董笑天就是他爹,但话到嘴边却说道:“他跟朱昌一样也是这里的主人,不过却是一座庄园的主人,在秦川城也是个可以说上话的人,也不是你想见便能见的。”
  “哦,他当真有这么厉害?我可以知道那座庄园的名称吗?我现在还真是非常想跟此人面谈了。”
  “董家庄园!”董玉虎自豪而又轻蔑地说道,“秦川城,以及南来北往的人没有不知道这座庄园的,尤其是那些来此做茶叶生意的人,看来你是第一次来秦川,怪不得不知道董笑天的大名了。”
  “董家庄园?”中年男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脑海中突然划过外面那当兵的先前称隔壁监牢的人为“董家少爷”,顿时把董玉虎的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在心里咀嚼了一会儿,讪讪一笑,又问道,“朋友,非常感谢你可以告诉我这些,既然你对我坦诚相对,那我也就不对你隐瞒了,我现在有离开这里的打算,如果我们有机会从这里逃出去,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逃出去?你以为进了这儿还能轻易离开?你可能还不知道吧,这儿可是秦川城最坚固的地方,外面到处都是朱昌的狗腿子,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
  董玉虎冷笑道,“我可不想跟你送死!”他说完这些,已经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趣,于是又磨磨蹭蹭地退了回去。
  黑暗中,靠在隔壁墙壁上的人影仰望着漆黑的空间,脸上闪过一道凝重的笑容。
  翌日一早,董玉山就带着小武守在了县政府大门口,他相信黄世安今天一定会出现。果不其然,黄世安很快就出现在了县政府大门前,刚一露面就被逮了个正着,这下想溜也溜不掉,只得假装惊喜地抱拳客气道:“董大少爷怎么这么早啊,真是稀客,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快请!”
  董玉山没有答理他的假客气,满脸讥讽地回击道:“黄大县长可真是大忙人,我们俩昨天都在这儿等了一天了,但您的人死活也不让我们进去,我说想进去等您也不让,没办法,看来没有您的通行证还真是进不了这扇大门了,所以只好大清早地跑这儿等着您啦。”
  黄世安闻言面色有些异样,但这只老狐狸怎能如此轻易暴露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马上笑着切入了正题:“董大少爷亲自来找我黄某,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董玉山心想你这只老狐狸到现在还在装,心里虽然恨得要死,但嘴上却仍然不急不躁地说道:“那我就不瞒黄县长了,我这次来也没别的要紧事,就是想带我二弟回去,我想您不会不放人吧。”
  “这个……哈哈,你说这次进城是想带玉虎回去?”黄世安其实早猜到董玉山来找他为何事,但此时脑袋一转便把矛头指向了朱昌,“这件事嘛,说实话黄某确实无能为力,我上次也跟你爹说过其中的利害关系,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所有事情都是朱司令在负责,我想你应该去找他,只有他知道玉虎在哪里,也只有他点头才能放人啊。”
  “如此说来黄县长真是无能为力了?不过我二弟当初可是受您邀请才进城见您,现在他在您的手里出了事,我当然只有找您要人了。”董玉山非常强硬地说道,眼中闪烁着不依不饶的表情。
  黄世安盯着他那张开始变色的脸毫不在乎地说道:“董大少爷,实在是不好意思啦,虽然我跟你爹董老爷是至交,我也很想帮这个忙,但这事还恕黄某确实有心无力,我还有公务在身,告辞了!”
第19章 阴谋(2)
  董玉山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把枪拔了出来,但他清楚只要自己一拔枪,黄世安立刻就有理由对他下手了,所以他没这么做,僵硬着身体看着黄世安走进了县政府的大门,然后才回头望着从大街上走过的路人恨恨地叹息了一声。
  “大少爷,现在咋办?黄世安都这样说了,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也许真的只有老爷才有办法救回二少爷了。”小武满目伤神,董玉山却倔强地摇了摇头,他知道董笑天是不会出手救回董玉虎的,虽然他自己目前也想不到任何办法,但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所以很决绝地摇头道:“我现在还不能回去,二弟还没有消息,如果他真死了,也要见到尸体,但我刚才从黄世安脸上的表情看出来,也许二弟未死。你现在可以回去告诉老爷,就说我正在想办法找二少爷,如果找不到二少爷,我以后也许永远不会再回到董家庄园。”
  “大少爷,你可不能这么做啊,要是你也有个三长两短,那董家庄园可咋办?小武也活不下去了。”小武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他对董家的两个少爷都感情深厚,两个少爷平日里也待他不薄,所以他是发自内心的心痛,现在已经失去了一个少爷,他不想再失去第二个了,但董玉山却口气坚定地说道:“我知道我不能出事,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二少爷出事而不理不睬。小武,就这么定了吧,你先回庄园去,我继续找玉虎,如果我过几天还没回去,就当我……当我也死了,你也告诉我爹,让他以后也不要再找我,就当他也没我这个儿子,董家庄园没有我董玉山这个人。”
  “大少爷,你就让小武陪着你吧……”小武失声痛哭起来,一把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却站在那里不愿意离开,直到董玉山再次催促了他一遍,他才一步三回头地往董家庄园的方向走去。
  董玉山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城市中迷失了方向,他看着周围匆匆而过的路人,心里像装着水一样不停地晃荡起来,在那一瞬间,他的双手碰到了别在腰间的两把匣子枪,想了一会儿,牙一咬便转身往昨晚住宿的小店走去。
  黄世安一大早急匆匆地赶往县政府,是因为朱昌马上要见他,他打发走董玉山后,前脚刚踏进办公室,朱昌后脚便跟了进来。
  “朱司令,这大清早地召黄某前来……出了啥事了?”黄世安没想到朱昌会来得这么急,正在发问,朱昌脸色凝重地挥手打断他道:“你先别说话,听我说。”黄世安见他神情不对,狐疑地盯着他的眼睛,忙退到一边去了。
  “城外的防务都安排妥当了吗?”朱昌也盯着黄世安的眼睛开门见山地问道。黄世安忙点头道:“都安排妥当了,完全遵照司令您的吩咐,丝毫不差,可谓坚不可摧,比子弹大炮都要硬,日本人的武器再厉害也别想打进来。”
  “别他妈给我吹,就你那两手我还不清楚?再说了,我手里那些兵是啥玩意儿我自己心里明白。你知道日本人是什么吗?他们是一群豺狼,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自从踏上中国的土地,大半个中国转眼就都丢了,现在日本人又要进攻秦川,这小小的秦川城岂能挡得住……”朱昌似乎意识到自己此言有点说过头了,于是顿了顿才又叹息道,“这不是我灭自己的威风,还是但愿秦川能挡住日本人。”
  黄世安知道他那话不是危言耸听,见他脸色越发异常,又听见他刚才说的那些,不禁心下疑惑,于是问日本人是不是要来了。朱昌无奈地说道:“你说的不错,日本人确实就要来了,估计明天,也许后天,总之会很快。”
  “这么快?不是说日本人离秦川还有一段距离吗?您……您不会弄错了吧。”黄世安也大吃一惊,虽然秦川的工事都基本完工,但他心里还真没底,因此也脸色凝重地感慨起来,“如此一来,这秦川城真的就危在旦夕了。”
  朱昌不敢想后果,他不知道日本人一旦进入秦川会怎样对他,想了好久才感慨了一声,然后说道:“是啊,据最近得到的消息,日军很快会到达秦川,我也是非常担心啊,这也是我大清早来找你的原因……”
  黄世安无言以对,面露异色,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朱昌心里其实在打小九九,但想先探明黄世安的想法,黄世安缓缓地抬头说道:“司令,其实呢……虽然现在城防工事都已经完工,但我还是想知道您对守住秦川城究竟有几成把握?”
  朱昌冷冷一笑道:“也许你还不太了解日本人,虽然我没跟日本人交过手,但我听说过日本人在战场上的威力,所以非常清楚他们的实力,打个比方吧,我们跟日本人打,就好比拿个鸡蛋往石头上碰,一旦日本人进入秦川城,这里所有的一切,包括所有的活人,都将很快化为灰烬,到时候秦川城就将尸陈遍野,鲜血横流,瞬间变成一座死城。”
  “这个……在下明白了。”黄世安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你明白什么了?”朱昌不怀好意的反问令黄世安感到不安,但黄世安立即说道:“司令您的打算就是我黄某的打算,黄某决计鞍前马后,左右不离,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办。”
  朱昌嘿嘿一笑,这才拿正眼盯着黄世安说道:“我明白你对我的忠心,但你要始终相信一点,我们在日本人面前任何的抵抗都是徒劳,也许你还不清楚,我刚才已经说了,目前大半个中国都已经成了日本人的领地,这区区一个秦川城又怎能抵挡日军的炮火?不说秦川,就连整个中国早晚都会落入日本人之手啊。”
  “那您的意思是我们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黄世安此时不敢随意开口,担心揣摩错误又引来朱昌火起,于是装起了糊涂,朱昌缓缓地点了点头道:
  “为今之计便是赶紧撤离秦川城。”
  黄世安虽然早已把朱昌的心思猜得八九不离十,但亲耳闻言心里仍然微微一抖,不禁反问道:“那秦川城的军队和……那么多百姓呢?”
  “嘿嘿,这不是你要关心的问题,赶紧带上我们的家人撤退出去吧,只要留下一小部分军队防守城外稍事抵抗便可,至于百姓嘛,县长大人莫非还想一同带走?”朱昌满脸冷笑,又咬牙切齿地说道,“当我们带走了所有的一切,待日本人进来时,秦川城早就成了一座空城,到时候留给他们的只是那些毫无用途的活死人。”
  黄世安虽然也是一个内心狠毒的家伙,但自认比起朱昌来还要好上数倍,此时听朱昌如此安排,内心顿时唏嘘不已,但嘴上却满口应允:“高,实在是高,您这不就是诸葛孔明的空城计和金蝉脱壳计吗?朱司令,您这一招的确是个好办法啊,等日本人进城时,秦川早已只剩下一座空城,说不定他们捞不到油水很快又会撤离,到时候我们又可以回来啦!”
  “哈哈……我真不知道你这个县长是怎么当上的,做事还是多用用脑子吧,你以为日本人来咱们这儿就只是为了金银财宝?”朱昌听了这话突然大笑起来,又道,“好了好了,不跟你废话了,说多了你也不懂,时间紧迫得很,你赶紧去收拾收拾,记着,把秦川城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带走,就是一个铜板也不能留下,免得便宜了日本人。”
  黄世安不敢想象日本人进城时的情景,顿时感到如临大敌,正急着要去做事,却又被朱昌叫住:“等等,我还有事要问你。”他只得收回了脚步,朱昌又眯缝着一双眼睛问道,“我听说董家大少爷董玉山刚才来县政府找你了?”
  黄世安一愣,心想这个家伙是怎么知晓此事的,只好没做任何隐瞒便说道:“他说要带他二弟董玉虎回去。”
  朱昌闻听此言,眼中立即射出一道寒光,突然想起董笑天那张老脸,满脸不快地说道:“等日本人一来,董家庄园立马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到时候董家所有的人都得死,包括董笑天、董玉山,还有那些家丁、仆人,董家所有的人都会变成尸体,董家所有的财物也都会被日本人霸占,所以他董玉虎即使回去也是死,我们留他放他结果都一样,还不如就留在监牢,免得这小子给我们添乱,我们也少事。”
  “这个……依您的意思,监牢里所有的犯人都不管了?”黄世安想了想才问道,朱昌打断他的话道:“监牢里的人犯都是犯事进来的,还有乱党分子,放他们出去只会给秦川城添乱,说不定还会给我们惹麻烦,就让他们在监牢里乖乖地等日本人来吧。不说了,赶快按我说的去做吧,咱们连夜就走。”
  “今晚离开?”
  “对,日本人行军非常神速,说到就到,说不定明天一早秦川城就变成了地狱,也说不定今晚就是秦川的末日。”朱昌声音突然有些沙哑,无力地挥了挥手。他心中还是有些不舍,毕竟在秦川城经营了多年,或多或少还是有些感情,不过他带走了在这里经营多年搜刮来的所有财物,想到这里又笑了起来,在心里对自己说道:“也许回到省城,我们的日子会比这里更舒服。”
  黄世安离开后,朱昌忙命副官万大海暗中召集所有人马集合,等天一黑就从秦川城撤军。
第20章 兵临城下(1)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朱昌的如意算盘打得再好,到头来还是将了自己一军。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担心竟然成了真,他带领几千驻守秦川的人马打算连夜逃回省城,可还没来得及迈出第一步便遭到了日军先遣部队的猛烈攻击,顿时吓得方寸大乱,进退两难,失了主张。
  半睡半醒中的董玉山是被尖利的枪声惊醒的,他一骨碌爬起身便循着枪声往外望去,只见城外方向闪烁着阵阵耀眼的火光,又闻枪声如此激烈,一时不知发生了何事,拔枪便往外冲去,在门口又撞见了其他正在慌张逃窜的客人,于是随手抓住一名男子问话。
  “小哥,都啥时候了,你还磨蹭什呢,快跑啊,听说日本人攻城了,再不跑连小命儿都没了!”被抓住的客人一脸惶恐地想挣脱开去,但无奈被董玉山紧紧地抓着衣领,动也动不了。
  “日本人攻城了?糟糕,玉虎还没找到呢!”董玉山听了这话顿时大吃一惊,满眼茫然地松开陌生男子后,又在原地呆立了好一会儿才大踏步转身下了楼,他此时还不敢确定二弟是否真的已经没命,所以决定借机闯进监牢里看看。
  枪炮声越来越激烈,全城的百姓已经乱作一团,胆子大的冲到街上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胆子小的四门紧闭,连脸都不敢露。
  “二少爷,外面到底咋了?真的打仗了吗?”监牢里的李三听见枪声后便竖着耳朵尖声问道,董玉虎也听了好一会儿,他感觉枪声越来越激烈,在他记忆中,自从记事时起好像还从来没有听见过如此激烈的枪声,监牢里另外的犯人此事也都被阵阵的枪炮声惊醒过来,却没人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何事。
  “来得真快,看来秦川城也要遭殃了啊。”被关在隔壁监牢的男子突然长声感慨了一声,董玉虎正在铁门边侧耳倾听外面的枪声,听见那声感慨后忙爬过去低声问道:“朋友,听你的口气好像知道外面发生了啥事?”
  “哈,你终于当我是朋友了。好,就冲你这声朋友,我也得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来,你靠近点我告诉你。你难道还没听出来吗?这是日本人在攻城了,日本人所到之处,鸡犬不宁,人畜全亡啊,到时候那些鸡犬还有机会逃命,但我们,你和我,这里所有的人犯就只有在这儿等死了。”隔壁的男子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外面发生的事,言语之间还开着玩笑。
  董玉虎正在高速运转的脑袋瓜子像挨了一记闷棍,他的思维停留在了男子的话中,呆了好久都没喘过气,直到李三在身后轻轻叫他:“二少爷,日本人开始攻城了,咱们还待这儿干啥,赶紧逃命要紧啊。”他原本以为日本人是来对付朱昌的,这时候才知道日本人不仅会对付朱昌,还包括所有的老百姓,所以才从幻想中清醒过来。
  董玉虎没吱声,隔壁的男子又说道:“你这位兄弟倒是说得对,现在都啥时候了,那些当兵的早就顾自个儿逃命去了,你以为还有人在外面守着你,惦记着你?真是个榆木疙瘩。”
  “喂,有人吗?还有人活着吗?当兵的,快放大爷出去。”董玉虎想验证一下男子的话,突然冲外面大声怒吼起来,但除了跟他同样被关着的犯人的叫嚣声外,过了好久连个当兵的影儿都没看见,他不得不信了对方的话,然后无力地坐了回去。
  “咋样,现在信我的话了吗?”隔壁又传来了那个充满深沉的声音,“董家二少爷,你还犹豫啥呢,赶紧一起想办法逃出去啊。”
  董玉虎听见对方识破了他的身份,正要发问,对方又说道:“我知道你想问啥,但现在不是瞎扯的时候,已经没多少时间留给我们了,要是日本人攻进来咱们还没逃出去,那可就都完蛋了,要是落到日本人手里,你想死都死不了,简直会生不如死。”
  “是呢是呢,二少爷,咱们还是赶紧想办法出去才行呢。”李三也在一边帮腔道,董玉虎想着想着,却不知为何会突然如此恼火,没好气地斥责道:
  “你当这儿是敞着的,想出去就出去吗?”
  李三被训斥后垂着脑袋瓜子半晌没吱声,隔壁的男子见董玉虎开窍了,于是又凑过来低声说道:“董二少爷,你信我吗?”
  董玉虎不快地回道:“我们都没见过面,也不知道你是哪个,凭什么信你?”
  “嘿嘿,你说得也对,虽然咱们还只闻声未见其人,但咱们总算是萍水相逢,之前不认识,但既然同室而囚,而且又遇到同样的麻烦,现在不就算是认识了吗?”隔壁的男子语气柔和地说道,“如果你信我的话,咱们就一起赌一把,说不定就活着出去了,如果不赌赌运气的话,等日本人杀进来,可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董玉虎是个性子耿直的人,加上从小脑袋上顶着少爷的光环,也养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但此时仍然被对面男子的话怔住了。他摸了摸脑袋,想想隔壁的男子说得也在理,如果想逃出去,现在正是好时机,如果不赌的话也许就永远没机会了,但他没直接表达自己的意愿,而是转头问李三道:“三儿,你说这外面正在打仗,子弹又没长眼,咱们现在出去跟待在这儿不一样是找死吗?”
  李三了解董玉虎好强的性子,领悟了他的意思,于是接过他的话故意说道:“二少爷你说得也对,但咱们已经出来多时,好久都没见老爷跟大少爷了,也不知道那些日本人和当兵的二杆子会怎么对我们,我想我们也正好就借这个机会出去吧,不然老爷该等急了。”
  “嗯,好,那就听你一次。”董玉虎的思想其实已经被改变,于是果断地打断了李三的话,然后对隔壁的男子说道,“那咱们就合作一把,你现在说说有啥法子可以出去?”
  隔壁的男子听见这话在心里微微一笑,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接着说道:
  “办法嘛当然有,我早就想好了,只要你愿意出去。”
  “为啥不出去?笨蛋才不出去呢!”董玉虎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嘴上却沉声说道,“行,那我就领了你的情,不过你可别吹得太早,这里到处都是守卫,出不出得去还不一定!”
  “嘿嘿,那些守卫哪能难倒我?”隔壁那人在心里轻蔑地说道,然后冲董玉虎说道:“你就等着看戏吧。”
  黄世安其实早做好了跟随朱昌去省城享受人生的打算,但没想到到头来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得不把打算带走的家眷又叫了回去,此时被困在屋里正不知如何是好。
  “老爷,这可咋办啊,你听见打枪了吗?外面打战打得可厉害啦。”黄世安的二姨太一听到枪声就被吓得面色苍白,连话都几乎说不清楚了。
  “唉,这可咋好呢,听说日本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要是秦川失守,日本人会给老爷您一点薄面吗?”说这话的是黄世安府上的管家,脸上写满了深沉的忧虑。
  黄世安坐在厅堂正中央,面对着自己成群的妻妾和子女,一时也毫无办法,加上耳边一片聒噪,顿时烦得把桌子擂得砰砰直响,皱着眉头怒喝道:
  “都号个啥子号啊,我黄世安还是秦川城的县长,日本人不是还没打进来吗?就是日本人打进来了,我黄世安不也还是秦川城的县长吗?他们能拿我咋办?”其实他自己在心里也早已吓得要死,他知道日本人一旦真的进城,他这个县长估计就得玩完了。
  “老爷啊,那您该赶紧拿个主意呢,咱们这一家上下几十口命可都在老爷您手里捏着,要是连老爷您也没法子了,那咱们这家就赶紧散了,您怎么也得说句话,好歹也让大伙儿有逃命的时间啊。”他的原配夫人到底是经历过风雨的女人,说话办事也比其他的女人谨慎得多,她这话说得中肯,黄世安听了这话心里突然涌起无尽的酸楚,在秦川城里虽然只是朱昌的一个傀儡,跟着他没讨到什么好处,但作威作福这么多年,怎么也算衣食无忧,性命无忧,但现在这一切似乎都要离自己远去了。
  “朱昌啊朱昌,你可把我给害惨了哦!”黄世安想到这里,痛苦地摸了一把肥硕的脸,眉头紧蹙,脑海里浮现出朱昌的样子,心想要不是朱昌一直对他有许诺的话,他估计早就带着家人远走高飞,或者另做打算了。
  夜色深沉,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第21章 兵临城下(2)
  陷入苦难境地的不止黄世安一人,其实朱昌也在徘徊中左右为难,他站在刚刚集合完的人马面前,望着无精打采的部队,心里突然充满了无尽的悲哀,想着打算离开秦川的计划也瞬间破产了,此时又听见城外方向的炮火声越来越激烈,心里越发烦闷不已,正在驻足等待前方的消息,前去打探情况的人惊慌失措地跑了回来。
  “什么情况,快说!”
  “长官,不好了,日军的火力太猛,前方的弟兄已经快要顶不住了!”
  朱昌鼓着腮帮子,他早料到会是这种结果,此时反而镇静了下来。自从听见枪声的那一刻起他就在思索自己该何去何从,现在向前走不了,向后退只能进入四川境内,但四川那边的情况似乎比这边更糟糕,最近频繁传来川军被日军打垮的消息,要是逃过去的话,不是自找苦吃吗?
  “大哥,您总得说句话了,现在到底该咋办?城外的兄弟们恐怕顶不了多长时间,日本人一会儿就要进城来了,您的安危,还有这一票(方言:一批的意思)弟兄们,唉,这可如何是好啊。”万大海心里也急得上了火,不过他自己没啥好主意,所以还得向朱昌请示。
  朱昌当然比其他任何人都急躁,听他如此一说,怒火又攻上心头,但他强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尽量装作很平静的样子说道:“大海兄弟,你先别急,我确实没料到日本人会这么快就攻到了秦川,是我对不起兄弟们啊。现在我们真是进退两难,打又打不赢,不打嘛又白白挨打,你有啥好主意吗?”
  万大海是土匪出身,一介武夫,脾气也相当地火暴,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经常听说日本人这厉害那厉害的,早就想跟日本人一决高下了,这时见朱昌向他征求意见,于是拍着胸脯豪气地说道:“大哥,你既然问我,那我就直说了。依我看啊,那日本人到底有啥厉害的?你不是说日本人整个国家的大小也比不过咱秦川一个县城吗?那些龟儿子现在想把咱们都赶出秦川去,为的不是霸占咱们的地盘吗?大哥你要是信我的话就让我带人去跟他们斗斗,看我不把那些人头一个个给您带过来。”
  万大海从未与日军打过交道,他所知道的日本人的事情都是从朱昌口里听说的,但朱昌是很了解日本人的,他一句话就把万大海给抵了回去:“你小子是没吃过亏,就凭你手里那些破铜烂铁都想跟日本人干?让我来告诉你吧,蒋委员长那么多精锐之师都败在了日本人手里,你凭什么跟日本人打?我劝你还是不要不自量力了,好好留着吃饭的家伙吧。”
  万大海被朱昌这番话说得气呼呼的,但他没再强求,心想你朱大司令既然这么说,那我这个副官难道还偏要强出头不成?再说打不打得赢日本人也不是我万大海一个人的事,即使秦川被占了,我万大海还可以拉上队伍干回老本行,日子也不会比待在这儿难过。想到这里,他忙嘿嘿地赔着笑脸道:“大哥您说得对,我以前全都听您的,现在仍然都听您吩咐,那您说咱们接下来该咋办?”
  朱昌缓缓地向四周环顾了一圈,很想扬眉吐气地说话,可最后还是很无奈地说了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万大海一时没领会这话真正的意思,以为朱昌想撤退,正要大声吆喝下令,朱昌却又说道:“既然出不去又退不了,那咱们就投降吧,只要队伍还在,咱们留住性命就还有翻本的机会。”
  “什么?投降?”万大海几乎没被这话噎死,这个当过土匪、曾经横行秦川、经历过戎马岁月的男人可不愿意如此窝囊,顿时大声反驳道,“大哥,你这话是当真说的?你说啥都可以,但让我投降就不行。”
  朱昌见万大海敢不听话,脸色顿时一黑,正要发火,但想到此时情况危急,马上又笑着说道:“万副官,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话呢?我这样做可是权宜之计,要是不投降就只有死路一条,你说是死好呢还是留着这吃饭的家伙好?”
  万大海胸腔里堵着一肚子气,想起在秦川城里的那些片段,一幕幕如烟云般在眼前晃过,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仰头说道:“大哥,我万大海跟着您在秦川不愁吃不愁喝,弟兄们这些年确实过得很舒服,要是没有您也就没有今天的我们,您让我带着弟兄们跟您一起去省城我也答应,去四川我也答应,回我的老家当土匪也行,但现在要我跟您一同投降日本人,这……我万大海实在是做不到。”
  朱昌听他这么说,终于忍不住冷声呵斥道:“万副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现在是不想听我的话啰?难道一定要跟我对着干?”
  “不,大哥,您听我说,我万大海心里明白您的好,这些年您待我不薄,您这辈子都是我大哥,但是您今日要投降,我万大海决计做不到,除非我死,不然我是绝对不会带着这些弟兄投降日本人的!”万大海拔出枪递到了朱昌面前,愤慨地说道,“大哥,今日之事其实不是我一个人所能决定,我万大海就两个选择,要么死在您手里,要么您让我带兄弟们走,但如果我的弟兄不愿跟我走,我也认了。”
  朱昌被万大海的举动逼得无话可说,紧咬着牙关好久都没言语,他知道万大海的脾气,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不会再更改的。他忍了半晌才推开万大海递到面前的枪,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兄弟,人各有志,我不强人所难,就像当初你心甘情愿投在我旗下一般,今日你想走便走吧,咱们好聚好散,后会有期,希望今后见面也还是朋友。”
  万大海之前是土匪起家,后来才投靠在朱昌旗下的,此时听他这么一说,鼻尖竟然一酸,感激不尽地向他抱拳道:“大哥,万大海这些年来承蒙您看得起,请受我三拜!”他说完便跪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带着自己的几十号人马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朱昌一直凝望着火光闪烁的方向,根本没回头看一眼,直到万大海的人马离开多时,他才声色冰冷地下令道:“升白旗,打开城门迎接日本人进城!”
  过不了多久,城外的炮声戛然而止,刚从监牢里逃出来的犯人们正在四散逃跑,像一窝被捣毁的蜂窝。李三一边跑一边对那位陌生男子开锁的绝活大加赞赏,对方这才有时间自我介绍道:“我叫许绍贵,你可以叫我许先生,或者看在我年长的分儿上尊称一声许大哥也行。”
  董玉虎这才看清此人的真面目,那是一张不算太英俊但很干净的脸,脸上洋溢着一丝从容淡定的笑容,黑色的眼睛里写满了自信镇静的表情。他看此人样子,估计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所以一开始并没把对方放在眼里,还不快地在心里说道:“看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凭什么叫你大哥?”
  “许大哥,没想到你不仅开锁的手艺那么厉害,而且打晕那几个守卫的几招也非常厉害呢,啥时候也教教我吧。”李三刚逃离监牢,虽然身体未完全康复但心情非常舒畅。许绍贵的目光从董玉虎脸上收了回来,嘿嘿笑道:“小意思。”
  董玉虎心里对此人开锁的绝技和又快又狠的身手也感到很意外,虽然心里赞赏不已,但嘴上却满不在乎地说道:“三儿,咱们董家都是规矩人,可不兴学这些乱七八糟的手艺,再说了,现在都啥时候了,你功夫再好能好得过子弹吗?”
  李三讪讪地垂下了头,许绍贵听出了话里的音儿,但仍然装作没听见似的,继而笑着说道:“董二少爷,许某只是生意人,现在世道不好,这些雕虫小技是用来防身的。哦,我之前听你说董家就是秦川的茶叶大户,不介意的话,徐某希望能见董老爷一面,亲自跟老爷谈谈,兴许我们可以合作一把。”
  夜色太黑,所有人都只能看见对方脸上的轮廓,人与人之间像隔着一道无形的墙,似乎伸手可触,却又遥不可及。
  董玉虎看着火光冲起的方向,也听明白了许绍贵的意思,正想说什么,城外的天空突然被一片火光映得血红。
  “赶快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许绍贵好像看出了什么不对,一把拉过董玉虎的胳膊便往黑暗深处冲了过去。
  董玉山为了找寻董玉虎趁着夜色摸到了监牢外,但这时才发现牢门大开,牢里已经空无一人,当他毫无阻拦地摸进去看见所有的铁门都是敞开着时,只得又沿着原路返了回去,当他走出监牢重新回到大街上时,外面的情形已是瞬息万变,到处是奔跑拥挤的人影,冲天的火光把大街照得亮如白昼。他站在大街上,才突然发现枪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心想战斗怎么会这么快就结束了?
  “难道日本人打赢了?”他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想法,但是混乱的状况不容许他再多想,他跟其他遭遇恐慌的老百姓一样,很快就追着人流逃亡的方向而去。
第22章 执行家法(1)
  隆隆的枪炮声把黑夜从梦中惊醒,很快也惊扰了本来已经沉睡的董家庄园,庄园里没人知道外面的秦川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也包括董笑天,这个活了一大把年纪自以为看尽世事的人,此刻都像睡梦中的婴儿一样瞪着惊恐的眼睛,目视着从遥远地方升起的火光,内心被无知和恐惧沉沉地笼罩着。
  一个在风雨中建立起来的大庄园,在经历了无数次的劫难之后仍然耸立着,直到今天,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刻,这座庄园以及庄园里的人都还在憧憬未来,但就在枪炮声从秦川城传来的时候,所有人都隐隐地嗅到一丝不安的味道,都在纷纷猜测枪炮声的来因,却又茫然徘徊,期待着天亮,期待天亮后会传来关于秦川城的消息。
  董笑天终于累了,当他听到隆隆的枪炮声,又看见从秦川城升起的耀眼的火光时,他终于觉得自己累了,庄园里也许只有他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不能说出来,看着周围被恐惧笼罩的人都在议论纷纷,胸膛里那颗苍老的连搏动都十分吃力的心脏已经揪到了嗓子眼。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他们曾经是那么的乖巧,那么的听话,那是令他自豪的两个小男人,但是现在却都离自己而去,生死不明,尤其是小武从城里带回董玉山留给他的话时,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生命即将消亡。
  “老爷、老爷,二娘她又发病了!”一个丫鬟急匆匆地跑过来,董笑天拄着拐杖回头望了秦川城一眼,无力而又悲哀地说道:“让二娘疯去吧,反正都活不了多少时日了,就是活着也是个不中用的废人了,还瞎折腾个啥呢!”
  那个丫鬟站在董笑天身边听清了他说的话,却没会意他话里的意思,正在犹豫是不是该回去照顾二娘时,陈四凤突然扭着腰肢走了过来,冲她说了声“下去吧”,然后扶住董笑天嗲声嗲气地说道:“老爷,外面黑得很,小心着凉,您还是回房休息去吧!”
  董笑天轻声咳嗽了几声,自顾自地嘀咕起来:“打仗了,终于打起来了,都完了,一切都完蛋了,也不知他们在城里都咋样了。”
  “老爷,玉山和玉虎都已经长成大人了,他们对城里的环境都熟悉,一定不会有事的,说不定天亮就回来了,您就别再为他们操心了。”陈四凤的嘴上像抹了蜜一样甜,但是董笑天此时的心情却是无论如何也舒展不开,嘴里突出了不快的言辞:“我还能走,不用你扶,去叫余管家来见我吧。”
  陈四凤指使旁边的丫鬟去叫余厚来,自己却仍然搀扶着董笑天,董笑天心烦意乱地推开她,颤巍巍地用沙哑的嗓音呵斥道:“我说了不用你管,我还没到要人扶的地步呢!”陈四凤遭到莫名其妙的呵斥后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了,她在董笑天面前可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现在他居然冲自己发脾气,泪水缓缓地溢满了眼眶,像个孩子一样没了声音。
  董笑天没有心情搭理她,径自回到了房里,他知道自己今晚是第一次对三娘发脾气,虽然内心非常不想这样做,但实在是忍无可忍,因为两个儿子的失踪,还因为自己的不确定猜测。
  “老爷,您找我有事?”余厚来来的时候见董笑天正在闭目养神,于是不敢大声说话,走得很近后才低声问话。
  董笑天缓缓地睁开眼,眼中含着深深的疲惫,余厚来从他眼里看见了各种复杂的心思,却又不敢肆意妄言。
  “厚来啊,你听见城里打仗的声儿了吗?”
  余厚来微微点了点头:“老爷,我都听见了。”
  董笑天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似乎在回味什么,又沉吟了一会儿才夹着低沉的嗓音说道:“日本人来了,黄县长说得没错,日本人真的打进来了!”
  余厚来听了这话吃惊不小,他没想到那些枪声是日本人在攻打秦川呢,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也不知道日本人到底到咱们秦川来做啥。”董笑天嘀咕了一句,突然又瞪大眼睛吼道,“我的两个儿子都走了,明儿一早还不见他们回来,给我执行家法!”
  余厚来比先前听见董笑天说日本人打进秦川城的消息时还要吃惊,愣了好一会儿才敢问要对谁执行家法。
  “小武!”董笑天黑着脸吼道,“我董笑天的两个儿子都是跟小武一起进城时失踪的,我要他为我的两个儿子偿命!”
  “小武……”余厚来感到背脊一凉,一股凉气直接钻透他的肉身进入了体内,顿时震得他失去了知觉。
  小武的哭泣和哀号在董笑天面前已经失去了任何作用,董笑天铁了心要对他执行家法,庄园里所有人都不敢上前帮他求情说好话。
  董笑天要对小武执行家法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庄园,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疯了,如果不是因为他精神失常,他是绝对不会对一个从小就在董家庄园长大的孩子下毒手的。这是个莫须有的罪名。
  董笑天已经有好多年没亲自执行家法了,当他再次站在白虎崖边时,那些逝去的画面又一幕幕浮上了心头,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在这里执行家法时的情景,想起那些被他送进白虎崖,充满哀怨、绝望和仇恨的眼神,突然感觉那一切既像正在微微吹拂的冷风,又像缥缈无影的雾水一样就在眼前晃悠。
  小武被两个家丁按着头跪在地上,他不再哭泣,更不再哀求,因为他知道那一切都是白费力气,面对着深不可测、令人恐惧的白虎崖,他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默默地在心里说道:“大少爷、二少爷,你们在黄泉路上等等小武,小武很快就要来找你们了。”
  余厚来站在董笑天身边紧紧地注视着小武的背影,直到董笑天嗡着鼻子深沉地说道:“开始吧!”他这才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小武面前,凝视着那双带着微笑的眼睛,心里却如刀刺一般疼痛。他很喜欢小武这个孩子,也是看着小武长大成人的,现在却要亲眼看着小武被执行家法,他的心已经痛得快要撕裂了。
  “孩子,你还有什么话就说吧,要不……要不该没机会说了。”这话在余厚来心里咀嚼了很久才终于说出来,当他说完这话时慌忙收回了眼神,不敢再跟那双充满哀怨的眼睛对视。
  小武缓缓地闭上了眼,那一刻,两行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落下。
  余厚来慢慢地蹲下身去跪在小武面前,颤抖着伸出手为他擦去了泪水,端详着那张还略带稚嫩的脸想说点什么,但突然间所有的话语都被堵塞在了喉咙,虽然他自己没有孩子,但面对着这个面孔和内心还如此年轻的小伙子,他也忍不住哽咽起来。
  “孩子,对不起,怪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管家,无能为力,救不了你……”
  余厚来眼中含泪,但小武便开始笑,一直笑,却什么都不说。那种笑容让处于悲痛中的余厚来感到无地自容。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当一股夹杂着悲痛的泪水划过心间时,突然起身面向董笑天求情:“老爷,厚来求求您,求您看在我这张薄面上饶过小武吧,他还是个孩子啊!”
  董笑天的双瞳突然放大,浑浊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狐疑的表情。
  余厚来见董笑天不说话,又大声重复了一遍:“老爷,求您念在我为董家勤勤恳恳一辈子的份儿上放过小武吧,两个少爷的事可不是小武的错,这一切都不是孩子的罪过啊。”
  董笑天拉长了脸,眼中喷射出一道愤怒的火焰,嘴唇微微动着却没说出话来,眼睛向着白虎崖口的方向看了很久才冷声反问道:“你这是在给小武求情吗?”
  “老爷,厚来求您高抬贵手饶小武不死,我余厚来一辈子为董家做牛做马都行。”余厚来眼中噙泪,点了点头。
  “这是董家的规矩,你在董家一辈子了,该知道董家的家法大如天,不管谁犯了错误都得承受责任,一旦决定的事谁也不允许更改。”董笑天别过头去不再看余厚来。余厚来突然双膝跪倒在他面前,脑袋深深地伏在地上哀求起来:“老爷,老管家余厚来求您饶小武不死,我余厚来今后生是董家的人,死是董家的鬼,今世无法偿还老爷您的恩情,下辈子,下下辈子再来伺候您!”
  董笑天被余厚来的倔强气得差点没吐血,他吹着胡子瞪着眼睛,年迈瘦削的身体止不住颤抖起来,当即严厉地指责道:“老余,这就是你今日跪在这里求我的原因?大半辈子过去了我都没见你为任何事下跪过,你不要忘记了,咱们今日执行的家法可是从董家庄园存在的那天就有的,再说了,所有人犯了错就得付出代价,包括我。”
第23章 执行家法(2)
  “老爷啊,我余厚来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但现在要被执行家法的人叫小武,也是老爷您亲眼看着他长大的啊,他现在也跟玉虎一样还是个孩子呢,小武即使有错,但罪不至死……您心里难道就真没……”余厚来依然伏身不起,董笑天听了这话更是怒火中烧,拂袖怒喝了一声:“不要再说了,赶紧起来吧,准备执行家法!”
  余厚来知道董笑天已经铁了心要对小武执行家法,终究只得放弃哀求摇晃着站了起来,当他重新回到小武面前时,小武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泪痕和悲痛的哽咽,还有面对死亡时的恐惧。
  “孩子,你安心走吧,等你去见了列祖列宗再投个好人家让人伺候你……”余厚来的心上像被钉了无数颗钉子,痛得他快要窒息。
  董笑天站在背后不远处看不清两人的面孔,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然后向行刑的家丁点了点头。
  余厚来转身面朝白虎崖口的方向看去,目光掠过萦绕在崖口里的丝丝烟雾,心里又是猛然一痛,赶紧闭上了眼,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准备行刑!”执行家法的家丁喊出了一声勾人魂魄的吼叫,当在场的人听到这声吼叫时,紧张的心情都紧紧地闭合了起来。
  “啊……”两个执行家法的家丁做好了准备,小武突然仰天厉声号叫了一声,这声号叫声中充满了绝望和悲愤,董笑天也被震得颤抖了一下,说实话,他的内心也曾犹豫过,但当他想起自己两个失踪的儿子时,那一丝犹豫又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要找个人背负这个责任,他知道虽然这样做也无法找回自己的儿子,但他要求得心理的平衡。
  “等等……”董笑天缓过劲来正要下达执行家法的命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忙转过身去,当看见正向他这边狂奔过来的董玉虎时,苍老的脸上顿时现出了一丝惊喜的笑容,忙颤巍巍地张开双手迎了过去:“玉虎、玉虎……”
  小武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正在等待自己被抛下白虎崖,却突然听见有人在叫“董玉虎”的名字,他茫然地睁开了眼,以为自己在做梦,以为在另外的世界见到了少爷。
  余厚来看见董玉虎时也惊喜地差点没叫出声来,那颗悬着的心终于缓缓地落下了,但仍然在剧烈地跳动,他之前已经认定小武今日是必死了的,这时开始庆幸董玉虎及时赶到。
  董玉虎没有回应董笑天的热情,却向小武径直奔了过去,当他一把掀开了两个家丁冲到小武面前抓住他时,小武讶异地叫了一声:“二少爷!”然后身体一软,眼一闭差点没晕厥过去。
  董玉虎什么都没说,解开小武的双手后用力地扶起了他,然后回身直视着董笑天质问道:“小武犯了啥错,为啥要对他执行家法?”
  董笑天刚开始见到董玉虎时确实感到很惊喜,但这种惊喜很快就消失了,他木讷地目视着董玉虎的一切动作,直到听见他说话才反应过来,却反问道:
  “你咋回来了,你大哥呢,咋没见他一起回来,他不是进城寻你去了吗?”
  董玉虎并没理会董笑天的问话,忙乱地解开了小武身上的绳索,然后冲他沉沉地点了点头,盯着董笑天那双充满渴望的眼睛冷冷地说道:“小武不能死!”
  董笑天也紧紧地盯着董玉虎的眼睛,却问着同样的问题:“见到你大哥玉山了吗?”
  董玉虎无言地摇了摇头,又回头看了小武一眼,又冷冷地质问道:“小武到底犯了啥错?为啥要对他执行家法?”
  董笑天稀疏的眉毛微微向上一仰,眼中射出一道耐人寻味的冷光,但那束冷光转瞬即逝,他脸上很快又现出一丝淡淡的柔情,用一种无奈的口吻意味深长地说道:“玉虎啊,你知道爹这些日子是咋过来的吗?你跟你大哥都不在爹身边,爹是茶饭不思啊,唉,还好你回来了,爹心里可高兴呢。”他根本就没有回答董玉虎的问题,董玉虎撇了撇嘴,深深地咽了口唾沫,喉管使劲地滚动了几下,又扭过头去看着余厚来:“我大哥去哪儿了?”
  余厚来见他盯着自己问话,却又不知这话究竟是不是在问他,嘴巴皮动了动,刚想说话时却被董笑天抢白道:“你大哥进城找你,还没回来,一直都没消息……”
  董玉虎心里一动,想起好久未见的大哥,心里对董笑天的恨意又增添了几分,但嘴上却说道:“黄县长请我做客去了,而且让我带话回来……”他说到这里,望了一眼余厚来才继续说道,“日本人来了,很快就会找上庄园,他让董家庄园的人都各自逃命去吧!”
  “你……你胡说什么?你这个混账东西,一派胡言,大逆不道!”董笑天一听这话,马上就急得大骂起来,但董玉虎满不在乎地说道:“这是黄县长托我给各位带回的话,我劝大家还是赶紧走吧,哦,还有爹您,您也收拾收拾,不然等日本人一来,您这条老命可是跑都跑不过啊。”
  董笑天已经被这话气得说不出话来,余厚来忙上去扶住他,却被他使劲推开,接着大骂起来,先是骂董玉虎,后来又骂黄世安,但董玉虎已经带着小武离开了白虎崖,他听着董笑天的骂声,心里浮现出从未有过的高兴劲,缓过劲来的小武见他笑得如此开心,忍不住问道:“二少爷,有啥好笑的?老爷在骂人呢。”
  “哈哈……骂吧,使劲骂,我还想看见他被气得半死呢,反正我们都活不久了。”董玉虎说这话时几乎笑出声,小武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个平日里不谙世事的二少爷为啥会变得连老爷的骂都不怕了,难道是进过监牢的原因?
  “我挑着红缨枪,白虎山上行,怒火胸中烧哦,杀他个心慌慌……”董玉虎又唱起了自己编的山歌,悠长的声音在白虎崖边徐徐回旋,刚刚发泄完怒火的董笑天面向着白虎崖,听到这一段粗犷的吼叫时呆了好久才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眼中含满了无尽的悲哀。
  “回去吧老爷,都起风了。”余厚来低声说道,董笑天沉默了很久都没开口说话,也没有要打算离开的意思,余厚来也不敢再做声。
  “厚来,你知道这白虎崖下埋了多少尸骨吗?”董笑天突然问道,余厚来一愣,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老爷,这个……时间过了太久,厚来实在是不记得了。”
  董笑天摸了一把自己的长胡须,以一副智者的口气感慨道:“岁月真是不饶人啊,我们也都老了,想想过去的那么多年,我们都做了些什么呢?”
  余厚来听了这话更加摸不透他的心思,所以还是不敢轻易搭话,直到董笑天再问道:“你说说看,等我们百年之后,这个世道会变成啥样呢?”
  “老爷,您精神好着呢,等玉山、玉虎了了婚事,您还要享受四世同堂的天伦之乐呢。”余厚来想拿这话让董笑天开心,但董笑天却神情黯淡地摇了摇头,花白的胡须随风轻轻摆动了几下,悲伤地说道:“也不知道玉山到底咋样了。”
  余厚来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又勾起了董笑天的伤心,忙说道:“老爷,您放心好了,大少爷能干着呢,也是经历过事儿的人,没啥事能难住他,等您一回去啊,说不定大少爷跟着就到了。”
  董笑天舒心地点了点头,却又问道:“你在董家多少年了?”
  “很多年了,我感激您,感激董家,如果没有老爷您也就没有我的今日。”余厚来想起了一些往事,想起自己的身世立即黯然神伤。
  余厚来在跟爹娘逃难时走失,之后就一个人到处流浪,最后流落到了秦川城,被董笑天带回家,于是就成了董家庄园的一分子。
  董笑天缓缓地点了点头道:“董家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你都是亲眼看着董家在风雨中煎熬过来的,我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得保住这座庄园啊,这些年来,那些土匪啊、军阀啊都想打山庄的主意,但我不能让他们得逞,董家庄园是我一生的心血,如果庄园没了,我活着还有啥意思?”
  “董家庄园不是好好的吗?老爷您是太多心了,董家有玉山和玉虎这两只壮壮的老虎,一定会一代一代地永存下去。”
  董笑天听见余厚来半带恭维的话,脸上先是闪现出一丝笑容,但立即又变得凝重起来,余厚来猜出了他的心思,忙安慰道:“老爷,天冷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我马上安排人进城去找大少爷。”
  “也好,你亲自带人进城去找找吧,就是死了也得把尸体给带回来,玉山是我董笑天的血肉,不能死了做孤魂野鬼啊。”董笑天的声音变得沙哑而无力,让人听后感觉像站在空寂的沙漠中,面对的只是无尽的绝望。
  余厚来神情伤感地点了点头,然后搀扶着董笑天往庄园方向走去。
  一直躲在木屋里的李老汉听到了董笑天的感慨,浑浊的目光也更显得黯淡了。
第24章 陌生来客(1)
  董玉虎履行了在牢里许下的承诺,许绍贵带他们出来后,他就带着许绍贵回到了庄园,他们一路上到处都看见拖儿带女四散逃跑的百姓,那景象实在是惨不忍睹,无比凄凉。
  “别愣着,日本人一进城就会滥杀人,再不跑就没机会了。”许绍贵站在高高的田坎上回望着火光冲天的秦川城感慨起来,李三想停下来歇息一会儿,揉着酸痛的腿问道:“许先生您又没见日本人杀人,咋清楚这些呢?”
  许绍贵微微一笑:“日本鬼子已经攻占了大半个中国,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鲜血横流,遍地尸首啊,凡是有良知的中国人都对日本人恨之入骨,我天南海北地到处跑,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呢?”
  李三听到这里忙缩紧了脖子,不敢再想许绍贵描述的那些骇人场景。
  董玉虎见李三不再吱声,便猜到他是被吓到了,于是故意笑呵呵地跟他开玩笑:“三儿,要是一会儿鬼子追上来可咋办?”
  “跑呗,那赶紧啦。”李三一听这话马上就从地上弹了起来,拍拍屁股就抢先走了,好像还真怕鬼子追上来似的。
  “不急这一会儿,日本人刚进城,还没闲工夫理会咱们呢。”许绍贵又说道。
  “那日本人这会儿在干啥呢?”董玉虎反问。
  许绍贵嘿嘿一笑:“肯定在忙着跟朱昌的人打。”
  “咦,那朱昌不是要被打死了?谁要他欺负我们的?”李三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喜,许绍贵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该如何向李三解释这一切。
  董玉虎刚回到庄园便听闻了董笑天在对小武执行家法的事,于是一个人急急忙忙地赶到了白虎崖,幸好他及时赶到,要不小武估计这会儿已经葬身崖底了。
  许绍贵此时正在厅堂里打量着这座古老而又别致的庄园,陈四凤风风火火地飘了进来,她一见许绍贵便笑吟吟地说道:“想必您就是玉虎带回来的客人了,敢问先生怎么称呼?”
  “鄙人姓许,叫我许先生便可。”许绍贵非常有礼貌地微微鞠了一躬。陈四凤娇笑道:“许先生请坐,我让下人给您沏茶。”
  “好,好,多谢多谢。”许绍贵坐下后,丫鬟立即端上了香茶,他端起闻了闻飘逸的茶香,闭眼陶醉地说道,“真是好茶啊,香味甚浓,不愧是秦川的特产。”
  “那是当然,秦川的茶叶可是远近闻名呢,想必您也知道的。”陈四凤也饮了一口茶水,然后拂着茶盖问道,“听许先生口音,您不是本地人吧。”
  许绍贵微微一笑却并不搭话,突然抬头一直盯着陈四凤那双丹凤眼看着,看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脸颊绯红地说道:“先生看什么呢?难道是我脸上长了什么不好看的东西?”
  “哦,不,当然不是!”许绍贵觉察到自己的表情有些失态,忙欠了欠身笑着恭维道,“小姐的美貌实在是赛若天仙,许某只是没想到这闭塞的山间居然有如此美貌的女子,看来秦川不只产好茶,还产美女啊。”陈四凤用手帕蒙住自己的半张脸嗤笑道:“许先生是说笑话呢,小女子是粗俗之人,哪能赶上你们城里人?无貌无德,又何敢承蒙您如此夸奖之辞?”
  许绍贵这话其实一半是恭维,另外一半是真心,说实话,在他所见过的女人中,陈四凤的模样只能算是中等左右,但他自从看见这个女人,便猜出她在董家庄园里地位不一般,所以才故意用褒扬之辞加以奉承,没想到还真有用。
  他见这女子说话时也还有些涵养,于是打起了哈哈,还故意疑惑地问道:“我见董二少爷刚回来便急急忙忙地出门……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去办吧。”
  陈四凤闻言一愣,脸色微微变了些,但马上说道:“许先生您多心了,您请稍坐,二少爷刚才有点小事去见老爷,您稍等片刻,估计快要回来了。”
  许绍贵点了点头,又望着墙上那些像刺绣一样的东西,颇感兴趣地问道:
  “我刚才一个人的时候欣赏了一下那些美丽的艺术品,那些线条轮廓细腻,丝丝滑滑的,实在是让许某大饱眼福啊,不过我一边看就在一边想,它们到底是被画上去还是刻上去的呢?”
  陈四凤听了这话又捂嘴扑哧一笑,接过话道:“许先生有所不知,这些画既不是画上去的,也不是刻上去的呢。”
  “这个……恕许某眼拙,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可以把这些美丽的图案变得如此栩栩如生,犹如神功啊。”他做了一个不知是描还是刻的动作,惹得陈四凤忍俊不禁,然后走到墙边看着那些图案说道:“这些其实都是手工刺绣上去的。”
  “手工刺绣?”许绍贵确实大吃一惊,他从来没听说过手工绘制的东西会如此巧夺天工,更没看见过有哪种手工刺绣会如此细腻逼真。
  “是的,这种手工刺绣在我们这儿叫做比兹卡,除了茶叶之外,也是秦川的一大特色哦。”陈四凤自豪地介绍道,“您在别的地方应该没见过吧?”
  “比兹卡?”许绍贵疑惑地摇头道,“徐某去过很多地方,也算见多识广,确实没见过如此罕见的手工织品,实在是惊为天下啊。”
  “比兹卡是我们当地的方言,也就是刺绣的意思。”陈四凤娓娓道来,“在我们这儿,只要是女人都会刺绣,而且这些刺绣都能拿到城里去换钱的,所以秦川的特产还可以加上比兹卡,我个人认为比兹卡可是比茶叶要好上百倍千倍的。”
  许绍贵大概听明白了她的话,淡然一笑,又打趣道:“许某看小姐如此能说会道,想必手艺精巧,绝对是刺绣中的高手了?”
  陈四凤也是嫣然一笑:“先生过奖了,小女子其实只会皮毛而已,哪有您说得那么厉害,在董家庄园里,任何一个懂得刺绣的女人可都比我内行。”
  “哈哈,小姐过谦了。”许绍贵的目光又落到另外一幅画上,疑惑地问道,“坐在太师椅上的那个人是谁?”
  “这个人是土家族的土司王,也就是我们的祖宗。”
  许绍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陈四凤正盯着其中一张似乎绣着一只大白虎的刺绣图案想说什么时,刚刚换了一身新衣服的李三进来向她问好:“三儿给三娘请安。”
  许绍贵在心里一笑,庆幸自己猜出了这个女人的身份,忙施礼道:“许某有眼无珠,不知道您是三娘,但愿刚才的言语没诋毁三娘。”
  陈四凤扑哧一笑,娇滴滴地说道:“许先生是贵客,言谈举止甚是得体,又是知书达理之人,而且一看就是从城里来的,三娘还担心刚才的话没有冒犯先生呢。”
  “哪里哪里,三娘太客气,太抬举许某了!”许绍贵客气过后,把头转向了李三,李三这才说道:“许先生,三儿是来向您拜师学艺的。”
  陈四凤没听明白李三的话,许绍贵却笑道:“好啊,我既然答应过你就一定不会食言,但不是现在,等我忙完正事再说吧。”
  李三把桌面上的茶端到许绍贵面前说道:“您喝了这杯茶,就算收了三儿这个徒弟了。”
  “哈哈,好,既然你都这样有诚意,那就依你吧。”许绍贵发现自己还真有点喜欢这个没长大的孩子了,接过茶水喝了一口把杯子递了回去,陈四凤却在一边疑惑地问道:“三儿,你们这是在说什么呢,你拜的什么师,我咋个越听越糊涂了。”
  “三娘,三儿要拜许先生为师,您不知道许先生有一手绝活呢,我要向他学……”
  “李三,你先走吧,我还得跟三娘说正事呢,等我有空一定教你。”许绍贵怕他李三言多坏事,于是一句话支走了他,又对陈四凤说道,“三娘别多心,只是这是许某跟李三之间的秘密,哈哈,暂时还不能与外人道也……”
  陈四凤虽然好奇,但也没多想,于是轻笑着问道:“三儿说许先生有一手绝活,想必是不可轻易外传的,这个三娘可以不问,但您还没告诉我您到秦川到底做什么事呢。”
  “嗯,这么说吧,许某只是一个生意人,哪里有钱赚许某便去哪儿,这不就到秦川来了。”许绍贵讪笑道,陈四凤想了想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许先生来秦川想必是做茶叶生意的吧。”
  “哈……三娘果然是冰雪聪明,许某这不还没说是啥事三娘便猜到了啊。
  说实话,许某这次来秦川正是冲着茶叶来的,但不知董老爷会不会跟我合作。”他紧接着正在描述如何跟董玉虎在监牢相遇的过程时,董玉虎跨门而入。
  “玉虎,你这身衣服咋烂成这样了,赶紧去换身干净的……”三娘一看见董玉虎和小武,忙甩着手帕迎了上去,一边又问道,“你不是找老爷去了吗?
  老爷呢,咋没见你们一块儿回来呢?”
  董玉虎有些茫然地看了三娘一眼,虽然在监牢里偶尔会想起那双丹凤眼,但此时真正见到那双眼睛时却又突然没了任何感觉,只是回头对小武说道:
  “你先回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小武这条命是董玉虎捡回来的,所以对他心存感激,当面就要给他跪下,但董玉虎拦着他说:“要不是因为我和我大哥的事,我爹也不会这样待你,你是无辜的。”
  小武这才感激地冲他鞠了一躬后才离开。
  “许先生,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董玉虎这样说着,又对三娘介绍道,“这位许先生是专门来找我爹谈生意的。”
  陈四凤会意地点了点头道:“我们已经认识了。”她看董玉虎的眼神也有些异样,在她印象里,董玉虎跟人说话时不会如此循规蹈矩的,而且不会如此礼貌,难道蹲过监牢之后连性情也变了?
  “那……许先生您先等一会儿,我爹他很快就回。”董玉虎又回头对陈四凤说道,“三娘,我先去换一身干净衣服,你先陪许先生说说话。”
  “二少爷请自便。”许绍贵回礼道,董玉虎于是离开了厅堂,在回房间的路上遇到了丫鬟小红,小红冷不丁看见他时,一脸惊喜地叫了起来:“二少爷,你啥时候回来的……哎,你咋穿成这样了?”
  “就刚才。小红,看见我娘了吗?”董玉虎笑了笑,向左右看了一眼反问道。
  “你是问大娘啊,我刚才还看见她在房里呢。”小红的眼睛仍然奇怪地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又想问他这些日子去哪儿了,但董玉虎已经转身离开,接着来到了他娘亲的房间,他的娘亲正在发呆,看见他时顿时像还魂了一样回过神来,又往他身后搜寻了一番,发光的眼神又立马黯淡了下去。
第25章 陌生来客(2)
  “娘,我大哥他没跟我一块儿回,我来找您也就是想问问我大哥他……他到底去哪儿了。”他知道娘亲在找什么,于是直截了当地打开了话匣子。
  “玉山啊,我的儿啊,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哦,你倒是快回来啊。”大娘唉声叹气地坐了回去,又悲伤地滚落几滴泪水,“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娘可咋办呢。”
  董玉虎心里也难过,他清楚大哥是为了找他才进城去,本来想安慰娘亲几句,但一看见她心里只想着大哥,先前想好的安慰的话又全咽回了肚里,表情木讷地说了几句连他自己也不知什么意思的话,然后就步履沉重地走出了房间。
  “二少爷,大娘在房里吗?”走在回房间的走廊上,董玉虎又跟小红迎面相遇,面对小红的问话,他只是懒洋洋地点了点头,然后什么都没说就绕了过去,小红被性情大变的董玉虎弄得莫名其妙,撅着嘴皮子盯着他的背影望了半天才皱着眉头收回了眼神。
  大娘正在房里一个劲地叹息,一抬头见是小红,忙问道:“老爷回来了吗?”
  “正是老爷让小红来找大娘您,家里来客人了,老爷让您过去呢。”小红怯生生地说道,但大娘却没有好气地回绝道:“我不去,你回去跟老爷说,如果找不到大少爷,我一辈子都不出这个房间。”
  “大娘……二少爷都回了,兴许大少爷应该也回了吧。”这是小红的猜测,但大娘的脸色好像瞬间变了,立即起身往厅堂方向走去。
  许绍贵终于见到了董笑天,董笑天刚从白虎崖回来,虽然先前被董玉虎一闹心情不太爽,但他毕竟是庄园的主人,总还得顾全大局,于是暂时收敛了不快的情绪,敞开笑脸跟客人聊了起来。
  “原来许先生千里而来就是为了跟董某做茶叶生意。”董笑天摸着胡须说道,“只不过现在时局混乱,生意都不好做啊。”
  “这个……我当然了解,日本人也在昨夜刚进秦川,董老爷您是在担心日本人吗?”许绍贵假装糊涂,董笑天回道:“日本人不日本人的我倒不怎么担心,反正我也不参与国家政事,只要日本人不找我董家庄园的麻烦就好了。”
  “嘿嘿,您是有所不知啊,这日本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虽然也是长着眼睛,长着鼻子,看起来跟我们一样的人,但据说他们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啊。”许绍贵眉头紧锁在一起,喝了口茶水后才接着说道,“日本人刚进城,昨夜也放了几枪,现在还不知情况到底如何了,不过看样子是没打起来,只是以后的事咱们现在可都说不准啊。”
  “那许先生这话的意思是?”董笑天从这话里似乎听出了什么,许绍贵想了想才继续说道:“我听说董家庄园在秦川城可是独一无二的,是响当当的大户人家,我想日本人是不可能放过董家的。”
  董笑天好像仍然没明白许绍贵的意思,正在想该如何继续发问,陈四凤在一边插话道:“许先生,按您的意思,这日本人早晚会找上咱们董家?”
  “嗯,很有可能,我猜测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许绍贵非常肯定地说道,但他又问道,“我听说日本人进来之前,秦川城真正的主人叫朱昌,没错吧。”
  “是的,这个叫朱昌的人跟咱们老爷还……”陈四凤正要插话,董笑天从中打断了他的话道:“许先生,也许你刚来秦川,对这里的很多事情都不太清楚啊,这个叫朱昌的人是负责秦川城区防务的国民政府总司令,也是秦川的土皇帝啊。”董笑天眯缝着眼睛,像在盘算什么似的,“之前董某人曾跟此人有过交道,但后来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我们已经有很久没交往过了。”
  “哦?难道董老爷您跟朱昌之间有什么过节不成?”许绍贵想起董玉虎大骂朱昌时的情景,又从董笑天刚才那个细微的动作想到了一些什么,于是才这样问道。
  “这个……说来话长,何况已是过去的事,今日咱们就不说这些了。”董笑天拒绝继续谈这个话题,又把话题扯到了关于茶叶的生意上,“许先生这次来找我董某谈生意也算是找对人了,董某在秦川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向来说话还是算数的,这个生意您想怎么个做法,先说来听听吧。”
  “许某确实耳闻董老爷您在这里是茶叶的大户,所以才特意前来拜访。”
  许绍贵讪笑道,“许某近年来在全国各地到处跑,了解各地的市场行情,如果我们合作的话,一定可以联手赚大钱。”
  董笑天微微一笑,道:“这是个好办法,本地的茶叶虽然茶质上等,口味香醇,但主要是外地客商来本地购买,董某也一直雄心勃勃想把茶叶生意再做大,看来今日有贵人上门帮董某完成此心愿啊。”
  “哈哈……董老爷如此说来甚好,这也是许某的心愿啊!”
  两人正聊得起劲,大娘在老远就开始叫起来:“玉山啊,我的儿啊,你回来了吗?娘可想死你了。”话音未落人已经进了屋,忙急躁地在每张脸上扫了一遍,却没看见董玉山,顿时冲董笑天哭起来:“老爷啊,我的玉山到底去哪儿了,您可得把他给找回来啊。”
  董笑天心里烦躁不已,但当着客人的面不好发脾气,只是说道:“我已经派人进城去找了,我这正跟客人说正事,先招待客人吧……”
  “正事,到底哪个才是正事?连儿子都没了还谈什么正事?玉山咋还没回来呢?”大娘仍然不肯离开,董笑天心底的火气已经快要蹿到眉头,陈四凤看在眼里,忙上前劝道:“您先回去吧,老爷这里有客人呢,余管家刚刚已经亲自去城里找大少爷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你……”大娘正想发火,但看见客人正看着她,骂人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好悻悻地走了,董笑天不好意思地对许绍贵说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本来家丑不可外扬,但既然让许先生撞见,董某也就不再回避,见笑了。”
  “哪里哪里,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何况夫人是寻子心切,许某的心也是肉长的嘛。”许绍贵说到这里,才追问大少爷到底发生了何事。
  “还不是为了找玉虎。”董笑天无奈地摇头叹息道,“我的两个儿子性子都很倔,现在被找的人回来了,找人的人却不见了,唉,外面兵荒马乱的,我真担心他的安危啊,你也看见了,他娘都为这事……”
  许绍贵懂了他的意思,忙安慰道:“您别急,既然已经派人去找了,先耐心等等消息,万一找不到的话再想办法,秦川就这么大,我想大少爷只要不跟日本人发生冲突,一时半会儿不会出啥事的。”
  “我就是担心啊,如果真像先生您说的那样,日本人进城后会滥杀人,万一玉山在路上遇到日本人,唉……那情况可就不妙了。”董笑天的表情是真实的,感情也是发自内心的,许绍贵从这个土司老爷的身上看出了端倪:他似乎更喜欢大儿子。
  “董老爷,其实事情也并非我们在这儿想得那般复杂,既然还没有收到任何消息,我相信大少爷暂时还是安全的。”
  “先生这话怎讲?”董笑天听了这话,瞳孔突然放大了数倍,眼中充满了惊喜的光芒。许绍贵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从昨夜的枪声大概猜测了一下,说不定这仗还真打不起来。”
  “哦?许先生是如何断定这仗打不起来的?”董笑天此时真希望不打仗,那么他的儿子就可以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日本人如果跟守城的军队发生剧烈冲突的话,那么战斗一定会打得非常激烈,但您注意到没有,昨夜根本没打几枪就停火了,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守城的国民党军队对日军投降了。”许绍贵脸上现出了一丝凝重的表情,但这种表情转瞬即逝,他马上又说道,“所以,如果战斗打不起来,日本人没有遭到阻拦顺利进城的话,那么大少爷也就不会有任何危险了嘛。”
  董笑天吃惊地盯着许绍贵若有所思的脸,大笑道:“许先生真是神人,这种分析是非常有道理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玉山肯定就不会危险了,好,等我儿回来,我让他给先生敬酒三杯。”话说到这里,他突然又打住了一会儿,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地嘀咕起来,“既然是这样的话,那玉山为啥还没回来呢?”
  许绍贵说的那些话,暂时宽慰了董笑天焦急的心,也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但自己的内心却越来越沉重,想起时局,又不禁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许先生为何叹息,难道也遇到了麻烦?”董笑天捕捉到了他如此细微的动作,许绍贵忙摆手道:“没事没事,许某只是为大少爷的安危担心,难为董老爷为我操心了。”
  “没事就好,许先生是董家的贵客,又跟犬子是朋友了,如不嫌弃的话就暂且住下几日,等我忙完这紧要事,然后再跟先生细谈。”董笑天对此人有了十足的好感,他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所以对于合作的事情在心里也有了初步打算和期望。
  “好、好,那敢情好,许某就此谢过董老爷了。”许绍贵其实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也正在操心来秦川办事没有安全的落脚点,现在大可安心住下了。
  “哈哈,不谢不谢,我董某最爱交义气朋友,许先生正是义气之人啊,如果我们能顺利合作,一定可以做出一番大事。”董笑天说着又让陈四凤去给许绍贵安排住处,许绍贵于是跟着陈四凤出了厅堂,然后左拐右拐地来到了客房,陈四凤对他说道:“许先生需要什么就告诉丫鬟,就当自己家一样,别见外。”
  “三娘客气了,许某常年在外奔波,多受朋友照顾,这次幸好遇上董老爷这样的好人才有容身之处,否则许某可真要露宿街头了。”许绍贵虽是玩笑之言,但说的是事实,城里的旅店现在是不敢营业的,即使店主胆大敢开门营业,也没人敢去住,万一被鬼子抓走,不死也得脱层皮啊。
  “我们家老爷在秦川城可是公认的大好人,您这次可真算是找对人了。”
  陈四凤媚笑着甩着手帕说道,“您就在庄园里好好歇息几日,没事的时候可以随处看看,如要差使丫鬟,尽管使唤就是。”
  许绍贵感激地目送着她离开,然后回身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揉了揉酸痛的双眼,想起自己此次来秦川的真正使命,又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第26章 杀鸡儆猴(1)
  阴晦的天空如同漆黑的锅盖一样罩在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日军的太阳旗在风中呼呼作响,成群结队的日本兵在大街上横行霸道,枪尖上刺刀令人生畏,往日繁华热闹的大街变得越发冷清。
  秦川县政府外的守卫已经全部被日军换防,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还摆着几挺机枪,长长的子弹一直沿着沙袋垂到了地上,站在两边抱着枪的日本兵一动也不动,那些掩映在钢盔下冰冷的眼睛,也如那闪着寒光的刺刀,可以让人望一眼而毙命。
  “浑蛋,八嘎呀路,你的办事非常不力,对皇军不忠可是死罪。”一个挎着武士刀的日军军官站在窗户边盯着秦川的大街,那张修理得非常干净的脸微微抖动了几下,眼中射出一道让人不易觉察的冷笑。
  这个正在大发脾气的人叫武田,是进攻秦川的日军统帅,他此时正在训斥朱昌,朱昌像罪人一样站在他面前,双脚立正,垂着头不敢正眼望他。
  “在大日本帝国的军队里,没有完不成任务的军人,只有不能完成任务的死人。”
  “是、是,我,我一定全力以赴……”朱昌的话还未说完,武田突然“刷”一声拔出武士刀冲他脑袋劈下,闪着寒光的刀锋在刚碰着他头发时停了下来。
  朱昌被这一刀吓得膀胱一热,差点没当场撒尿,眼睛里充满了惊悚的光芒,额头上也渗出了一丝细密的汗水,嘴巴张成了“o”字形,双膝在剧烈地颤抖,只差没跪倒在武田面前。
  武田从朱昌的脸上看出了求饶、怕死和谄媚的表情,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了刀锋,像公鸭般沙哑地干笑了几声,然后把刀插回刀鞘语气平淡地说道:
  “很好,你在死亡面前没有退缩和躲闪,完全表现出了日本民族特有的武士精神,你可以称为一名勇士。”
  “谢……谢谢太君。”朱昌忙不迭地点头哈腰,偷偷擦去了额头上的汗珠,庆幸自己捡了条命。
  “但是,你没有把黄世安活着带到我面前,这可是你的责任,你自己说吧,该接受怎样的惩罚。”武田从进入中国时一路烧杀抢掠来到秦川,他眼里根本就没有人的概念,所有的中国人在眼中跟畜生没有任何区别,只是供他杀戮取乐的动物罢了。他刚进入秦川,需要找一个帮他管理和维护秦川秩序的中国人,本来朱昌可以胜任,但朱昌心里清楚这个活实在是太危险了,如果他出面的话就等于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于是推荐了黄世安,结果黄世安一大清早自杀身亡了。
  黄世安要是早知道结局是这样也许就不会自杀了,他本来打算逃跑的计划也落空了,想想前路茫茫,又想起朱昌说日本人进城后会杀得鸡犬不留,于是惶惶然便一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你他妈的浑蛋,咋就这点出息?朱昌一想起黄世安被吓得自杀,这心里就想骂人,但他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绝对不会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到了这个时候仍然当缩头乌龟,想来想去,脑袋瓜子里突然闪出一个人影,忙向前凑近武田献计:“太君,我想起一个人,绝对可以帮皇军更好地维护秦川的秩序,他在秦川的声望可大大地超过了已经自杀的黄世安。”
  武田是一个非常狡猾的家伙,不仅好战成性,而且善于用人,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摧垮了朱昌的心志,此时朱昌是不敢骗他的,于是点了点头道:“大日本皇军自从进入支那以来,可以说是战无不胜,无坚不摧,你该明白,大东亚迟早都会变成我们的领土,所以只要你好好地配合皇军在秦川开展工作,大日本皇军是不会亏待你的。”
  “是、是,朱昌发誓,从今以后绝对紧跟您的步伐,全身心效忠大日本皇军。”朱昌一半担心,一半却又心花怒放。
  “很好,那赶快告诉我到底还有谁有能力可以更好地帮我管理秦川。”武田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希望马上见到他,还有,黄世安不愿帮我们便是皇军的敌人,他虽然已经死了,但他的家眷必须全部捉拿归案,我要让所有的支那人都知道,不听话和背叛皇军的结果是一样的。”
  “是、是。”朱昌一边点头哈腰,一边却在心里冷笑道,“董笑天啊董笑天,报仇的时候终于到了,你就等着受死吧。”他向武田推荐了董笑天,这一招借刀杀人的办法确实不错,从此以后把董笑天和他的董家庄园推到了悬崖边。
  武田听朱昌介绍董笑天的情况后兴奋不已,他想起自己的另外一个目的,确信董笑天就是他正在寻找的人,而且迫不及待地想要见着此人。
  “太君您放心,董家庄园离城里并不远,只是……”朱昌说着说着就故意打住了,武田不快地怒吼道:“只是什么,快说。”
  “只是董笑天此人为人非常狂傲,在秦川也是有点势力的人,仗着自己有几杆枪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我想他恐怕不会轻易答应进城。”朱昌一步步地把武田引诱得火冒三丈,武田的脸变得很黑,顿了半晌才咬牙切齿地说出三个字:“董笑天!”
  朱昌站在武田面前看着他满脸不悦地转过身去,眼里也射出了一道狡猾的寒光。
  黄世安的尸体被挂在了城门外,他所有没来得及逃跑的家眷都被带到了城门外的空地上,此时正被反绑着双手跪在地上。
  “娘,俺不想死,孩儿还没活够呢!”黄世安唯一的儿子哭喊着挣扎起来,但很快便被站在身后的日本兵狠狠地踹了一脚,他的娘已经吓得只剩下一口气,头发蓬松地披在脸上,垂着脑袋的样子像已经断气了一样。
  “爹啊,快救孩儿,孩儿不想死啊。”黄世安的儿子仍然大喊大叫,叫了一会儿又开始求朱昌,但见朱昌根本不理会他们,又开始大骂起来。
  朱昌站在武田身后忐忑不安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当看见武田做手势的时候才向前一步对围观的百姓大声喊道:“秦川的父老乡亲们,你们不要害怕,皇军是不会伤害大家的,你们现在看见的这些人都是黄世安的家人,这些人全都该死,因为黄世安不听皇军的话。你们都知道,黄世安之前可是秦川城的县长,只因为不跟皇军合作所以才被满门抄斩,所以各位最好从今儿的事上长点记性,不要跟黄世安一样不识抬举,否则皇军可不会轻饶了你们,现在秦川都是皇军的天下,皇军是来帮我们的,要是还有哪个想试试自己的斤两就尽管使出来吧。”
  随着一连串刺耳的枪响,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便全都栽倒在地,鲜血洒了一地,围观的百姓都被日军的暴行吓得瑟瑟发抖,面目苍白,胆子小的人早已背过头去捂住眼睛。
  武田扫视着下面围观的百姓,心里充满了征服后的喜悦之情。
  进城找寻董玉山消息的余厚来此时也正夹杂在人群中看热闹,当他目睹了日本兵的暴行时也忍不住微闭了一会儿眼睛,但两只拳头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水。
  武田从那些围观的中国百姓脸上体会到了淋漓尽致的快感,他见威慑效果已经达到,于是用生硬的中国话对朱昌下命令道:“你马上带人去董家庄园,一定要把董笑天活着带来见我。”
  “是,太君!”朱昌双脚立正,但马上又问道,“要是他不合作,或者武力反抗的话我该怎么办?”
  “不合作?”武田冷笑道,“用你们中国的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虽然没见过董笑天,但我猜他一定是聪明人,他应该知道,在大日本皇军面前,任何的抵抗都是徒劳,我想他不会愚蠢到如此地步。”
  朱昌虽然没怎么听明白武田的意思,但又不敢再问下去,只得带着一队伪军和一队日本兵往董家庄园浩浩荡荡地奔赴而去,他看着跟在身后的一队日本兵,比以往更显得狂妄了,高仰着一颗不可一世的脑袋,露出满脸目空一切的表情。
  “瞧,那不是朱昌吗?狗日的投降日本人了,真是不得好死。”
第27章 杀鸡儆猴(2)
  “对呀,就是他,看他那副得意的样子,帮日本人欺负中国人,狗日的狗仗人势,早晚没好报。”
  “小声点,你们真不要命了,要是让朱昌听见,这吃饭的家伙还保得住吗?”
  “我呸!”
  街边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全都在咒骂朱昌,恨不得那家伙马上暴毙身亡。
  朱昌已经好久未曾到董家庄园了,他站在门口望着那两座白虎石雕和深幽的庄园,眼睛里渗出了一丝贪婪和自负的笑,在心里对自己说道:“朱昌啊朱昌,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报仇的机会终于到了。”
  董家庄园被朱昌的人马围得严严实实,面对着大兵压城,庄内所有人都把目光望向了董笑天。
  “该来的终于来了!”董笑天唉声叹气起来,在厅堂里来回走动,双眉紧蹙,一筹莫展。
  “老爷,您快拿主意啊,朱昌在外面叫着要见您呢。”陈四凤惊慌失措地在厅堂里来回徘徊,董笑天无奈地说道:“朱昌早就想置我于死地,现在有了日本人撑腰,固然是不会放过我了,他这次来,一定是找我报仇,罢了罢了,是祸终归是躲不过去的啊。”他一席话说得周围的人都死了心,许绍贵在外面观察了一会儿动静也进来了,他一进门便问道:“董老爷,您是遇到麻烦了吗?”
  “是啊,仇人前来寻仇,许先生是客人,是不该牵扯进来的,我劝你还是先离开庄园吧。”董笑天如此一说,许绍贵却哈哈大笑道:“您这样说就错了,许某我岂是贪生怕死的鼠辈?董老爷您当我是朋友,我可不能在朋友有难时就脚底抹油开溜啊,这样一来,我岂不是成了不仁不义的小人?”
  “唉,你是有所不知啊,那朱昌之前跟我有些过节,一直都想我死,但畏我在秦川的声势还有我养的那群家丁,所以一直没动手。他现在投降了日本人,有了日本人做靠山,当然是有恃无恐了哦。”董笑天轻声咳嗽起来,许绍贵想了想,眉头一皱,说道:“您先别这样想,天无绝人之路,办法总会有的,我先出去看看情况,事情也许并非有您想得那么糟糕。”当他来到董玉虎身边时,董玉虎正牢牢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情况咋样?”
  “朱昌点名要见我爹。”董玉虎正死死地盯着马上的朱昌,一想起自己被关押在监牢里的那些日子,心里就怒火焚烧,几次都想拔枪出来取了仇人性命,此时头也不回地说道,“看来他今日真是寻仇来了。”
  许绍贵一看对方的阵势便知道一旦打起来董家庄园必定遭殃,于是说道:
  “既然朱昌想见董老爷,那就先让他见见也无妨。”
  “那朱昌跟我爹是世仇,他今日来是取我爹性命的。”董玉虎冷冷地说道,“我与他之间的欠账也该算算清楚了。”
  许绍贵明白董玉虎的意思,略微考虑了一下,又问道:“你认为他今天不达到目的会罢休吗?”
  “他大爷的,有种就来吧,我董家这几十条枪也不是吃素的。”董玉虎咬牙切齿地说道。
  许绍贵却劝道:“朱昌现在有了日本人撑腰做事肯定更加有恃无恐,他以前估计还顾忌你这几条破枪,但现在恐怕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了。”
  “不管咋样,他朱昌要想杀我爹,要想对庄园不利,我决不让他轻易进来,除非我董玉虎死,否则老子手里的这些家伙可不是吃素的。”董玉虎虽然恨董笑天,但到了关键时刻还是能以大局为重,许绍贵赞许地点了点头道:
  “我明白,我明白,不过依我之见还是先让你爹出来跟朱昌说说话,看他到底想干什么,然后我们也好作决定。放心吧,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枪子儿可不长眼睛呢。”董玉虎仍然担忧,许绍贵拍着胸脯说道:“放心吧,有我在呢,董老爷要是有事我兜着,我这条命不在你手里捏着吗?”
  董玉虎这才同意让董笑天出来,其实董笑天并非害怕朱昌,所以当其他的人加以阻拦时,他顿时怒喝道:“我董笑天活了一大把年纪,都是快要入土之人了,难道还会害怕朱昌这只野狗?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少能耐。”他说完便走出厅堂来到了院墙边。
  朱昌自从跟董笑天交恶之后,加上董家在外的事务几乎全由董玉山打理,董笑天慢慢地淡出江湖,两人就再也未曾见面,他这次终于又见到了久违的董笑天,于是在马上大笑起来:“董老爷子近来可好?虽然许久不见,精气神依然不错嘛,难道老朋友见面,你就不想打开门让朱某进来坐坐?”
  “原来是朱司令远道而来,董某失礼失礼啊。”董笑天皮笑肉不笑地拱手说道,“我董家的大门随时为各路朋友敞开,但不知朱司令此次前来,究竟是以朋友的身份还是以其他别的身份呢?”
  朱昌被董笑天这话问得一愣,虽然脸上没有露出异色,但心里仍然惊叹董笑天这只老狐狸杀人不见血的本领大有长进,不过他自己也不是善男信女,当即仰头大笑道:“董老爷子说笑了,我们本来就是朋友嘛,只是朱某一直公务缠身,所以未曾有时间前来拜访啊。”
  董笑天在心里也发出一声冷笑,摸着长长的胡须和颜悦色地说道:“既然如此,朱司令请直言吧,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看司令大人这次不会是前来叙旧的吧。”
  朱昌又是一声长笑,继而说道:“董老爷精明过人,看来秦川城什么事都瞒不过您啊,不过朱某此次前来打扰您,确实是我朱某一厢情愿。”
  董笑天没答言,也一动不动,像先前一样盯着对方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在心里骂道:“真是一只老狐狸。”
  朱昌顿了顿才接着说道:“秦川城近日来发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大事,想必董老爷不会不知道吧。”
  董笑天当然明白他说的“大事”是指何事,但他装起了糊涂,道:“这个……董某确实有所不知,朱司令也应该知道的,董某年岁已高,已经很有些日子没过问身边事了,所以还请明示。”
  朱昌见董笑天还在跟自己装糊涂,当时也并不点破,想了想才说道:“这个说来话长啊,朱某此次是有事相求,难道董老爷真让朱某在门外说话?”
  董笑天自然是打算放他一人进入庄园的,正想令人开门,董玉虎横身而出,挡在董笑天面前阻拦道:“不能放朱昌进来,他不是好人,还带着日本兵呢,一定没安好心。”
  董玉虎此言一出,庄园里的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董笑天,董笑天心里明白他在想什么,但想想朱昌一人进入庄园不会造成什么后果,于是沉声骂道:
  “你站一边儿去,庄子里的事我自有分寸,你少掺和,开门。”
  “不行,谁敢开门我对他不客气了。”董玉虎把枪口扬了扬厉声叫嚷起来,董笑天顿时暴怒起来,瞪着眼珠子吼道:“滚开,你想造反吗?来人,把他的枪给老子下了。”
  所有的家丁都不敢上来,许绍贵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想想此时的时局,于是才出面打圆场:“董老爷,您别发火,事情总得商量着来嘛,让我给玉虎说说。”他说完不等董笑天说话,又转向董玉虎低声说道:“二少爷,这事急躁不得,也固执不得,朱昌现在投靠了日本人,万一惹火了他也就得罪了日本人,咱们的势力现在可不敢跟日本人硬碰硬,老爷心里是有数的,你就别再固执了,一家人何必弄得刀剑相向呢?再说了,朱昌他是一个人入园,何况是被下了枪的,他再怎么厉害也奈何不了这一园子家丁啊。”
  董玉虎其实明白这话的深意,就是心里不怎么舒服,加上朱昌就是自己曾经扬言要取他性命的仇人,现在仇人当前自己却无法报仇,所以才当众顶撞董笑天,不过听许绍贵如此一说也找到了台阶下,虽然仍然很不情愿地让到了一边儿,但脸面总算捡回了些。许绍贵见状,忙对董笑天说道:“董老爷,您下令开门吧。”
  董笑天对许绍贵这人又有了新的认识,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却是更加刮目相看,此时一扬手,沉声下令道:“开门迎客!”
  朱昌正在外面等得焦躁,见庄园门徐徐地打开,忙知趣地命令所有人在外面候着,然后把佩枪也交给了手下,自己独自下马往大门走去。
第28章 仇人相见
  朱昌是一只狡猾的狐狸,他坚信要打倒敌人首先必须了解敌人,而他是非常了解董笑天这人脾性的。他知道自己的敌人既然放自己进门,那就断定不会对他这个单枪匹马闯入的人动手,于是才敢下了枪只身进入庄园。
  董笑天不知朱昌这次兴师动众到来的目的,正在寻思,一见仇人忙双手高高抱拳,非常热情地搭讪道:“看朱司令今日这身装束,想必是光景日好啊,真是可喜可贺,您这一来,我这个鄙陋的居室顿时蓬荜生辉呢。”
  朱昌进园后非常迅速地扫视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当下便知道自己的仇人已经是做好防范的,不过他倚仗有日本人撑腰,所以也很爽朗地抱拳大笑道:
  “董老爷见笑了,咱们都是老朋友了,这么多日未见,你可真是想死我了,其实朱某很早就想上门拜访您,但一向紧要公务缠身,琐事繁忙,所以未敢打扰,不过,主要还是怕您老不欢迎我上门拜访啊!”
  “哪里哪里,朱司令可真会说笑,您是秦川子民的父母官,我一介草民,怎么敢劳烦司令您念叨。”董笑天脸上带笑,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其实周围所有的人都看出两人是在互相戏谑,不过当做看热闹罢了。
  朱昌被恭维得心里舒坦,不过嘴上仍然推诿道:“董老爷这话可让朱某难受啊,说来惭愧,朱某在秦川这么多年也未为秦川百姓谋福,实在是惭愧得很呢。”
  董笑天笑道:“朱司令不必谦虚,你在秦川的所作所为,大家可都是有目共睹的啊。”
  朱昌听出了这话里的音儿,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董笑天这时候才说道:
  “外面风大,屋里请吧。”
  两人说笑着一起往董家庄园的厅堂走去,所有的护院家丁都被董笑天拦在了外面,随着大门吱呀一声关上,里外的人相隔一门,却犹如相隔了两个世界。
  董玉虎刚才被许绍贵拉出了人群外,所以朱昌才没有看见他,此时等门一关上,他立马蹿了出来,横着眼盯着朱昌进门时的背影,恨得怒火中烧。
  许绍贵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回头对护院的家丁下令道:“都给我好好地盯着外面的动静,有什么状况立即告诉我。”然后又对董玉虎说道,“二少爷,你就别生气了,这又是何苦呢?说实话吧,以董老爷现在的势力是得罪不起朱昌的,不过要是你真想报仇的话,机会多得是。”
  董玉虎一听这话,忙收回目光狐疑地看着他:“只要能杀了朱昌,怎么做都行。”
  许绍贵想了想,却反问道:“我想知道二少爷对朱昌的恨意究竟来自哪里,是因为他把你关进监牢,还是有别的原因?”
  董玉虎被问得一愣,但一时却答不上来,眼神也由绿色变成了红色。
  许绍贵借机把董玉虎拉到院墙边,指着外面朱昌的人马说道:“你看见没有?那些人都是朱昌的手下,中间有一些是中国人,但还有一部分是日本人,朱昌以前在秦川是王,他作威作福没人管得了,秦川的百姓也都无可奈何,但苍天是有眼的,他现在投降了日本人,当了日本人的走狗,也就是背叛了我们的国家,对于这样的人,结果只有一个……”他见董玉虎似乎没听懂他的话,本想更进一步描述自己的意思,但想了想才接着说道,“对于这样的人,必须杀之而后快!”
  其实董玉虎是听懂了这话的意思的,他只是从许绍贵这话里打探到了此人隐藏在内心里另外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侧目凝视着许绍贵那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那张脸让他感到既陌生又熟悉,那眼神好像在笑,但眼神里又好像什么表情都没有。他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那时候,他对那张年轻的脸是充满不屑的,只是此时却不知自己到底是何种心情了。
  许绍贵见他这样看着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等气氛缓和后才问道:“你从我脸上看到什么了吗?”
  董玉虎摇了摇头,思绪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上,盯着厅堂的大门说道:
  “有仇必报,就像你说的,朱昌这样的人必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所以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为我……也为我大哥,为我爹报仇。”
  许绍贵起初以为董玉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但细细一想他其实并未明白话里的意思,所以他笑了起来,笑得很无奈,却很真实,也盯着那扇大门说道:
  “如果你真想报仇,朱昌现在在里面跟你爹说话,他身上没带枪,你马上可以进去冲他开枪,那么你很简单就可以完成复仇的心愿了。”
  董玉虎这次听出了那话里的讥讽意味,非常不快地横了许绍贵一眼,然后自顾自地转身离开了院墙边。
  许绍贵看着董玉虎离开的背影又笑了起来,依然很无奈。
  董笑天和朱昌在厅堂里假客气地寒暄了一会儿,朱昌突然问起了董玉虎的情况,还非常抱歉地说道:“玉虎这孩子跟董老爷您可是非常神似啊,尤其是那性子,唉,真是没说的,跟您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那可是一只真正勇猛的小虎仔啊,我想他长大后绝对会比董老爷您更有气魄。”
  董笑天微微一笑,但没接着这话说下去,朱昌也许从他脸上看出了什么,见他不搭话,又像念《三字经》一样地念叨起来:“只可惜了,我本想留玉虎多待几日,没想到这日本人说来就来了,您是知道的,那日本人可是非常厉害,我一开始还想离开秦川,但没想到日本这一来就让我帮忙维护秦川的秩序,我处在这个位置上,是帮也不好,不帮也不好,推脱不掉只好暂时应下了。唉,都怪我这一忙起来就忘了玉虎,后来听说打战的时候不知情的百姓们自顾逃命,我想玉虎是不是也跑散了,我今日特来拜访您也是为了这事,一是为看看玉虎回来没有,再呢就是有一件要事想跟您商量商量。”
  董笑天听着听着就闭上了眼睛,这个历经沧桑的人难道能听不出朱昌话里的意思?他只不过不想先提起这个话题,此时听他提到董玉虎的事,才睁眼说道:“朱司令您说得不错,我那个儿子虽然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性子也野得很,但胆子可是不大,就说您朱司令吧,玉虎能耐再大也是不敢来骚扰您的,加上司令您忙得很,这不……他自个儿就回来了,嘿嘿,也怪我没教好我的孩子,居然连一点礼貌都没有。”
  “什么,玉虎他……他真的回来了?”朱昌正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茶水都差点滴落出去,但他马上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又若无其事地笑道,“这就好,这就好,我还想万一玉虎有个什么事,我这……这怎么也还得给董老爷您一个说法呢。”
  “不敢当,实在是不敢当啊,董某可不敢在司令您面前要说法,即使玉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也只好认了吗?”董笑天这话里开始有了不悦,朱昌可是听出来了,但也装作没听见似的,马上又说道:“既然玉虎已经回到庄园,那朱某也了了一件心事,那么我们接下来该谈谈另外的事了。”
  董笑天压根儿没想到朱昌会向他提出要他进城帮日本人维护秦川秩序的要求,当他听朱昌说完这话时,迟钝的脑筋转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正要开口说话,朱昌又在一边抢白道:“董老爷,这可不是我朱某一个人的意思哟。”
  董笑天沉沉地吐出了一口气道:“我不管这到底是谁的意思,也不管是不是你的意思,只是我已年迈,实在是无法担当起这个重任了,再说我董笑天在秦川也无一官半职,虽然有些人知道老朽的名号会给我一点薄面,但也不见得人人都会买我的账,所以朱司令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朱昌听他如此婉言拒绝了自己的邀请,心里缓缓地升起了一股杀气,要不是想到自己此时的处境,恐怕早已火冒三丈,但他仍然想更进一步说明自己的意思,于是拉出了武田,口气幽然地说道:“武田司令官不仅是进驻秦川的日军统帅,现在也是我的顶头上司,您如果不答应的话就很让我为难了,所以依我看董老爷您还是应了这事吧,或者您跟我亲自去一趟城里,等您见了武田司令官然后说出您的想法,到时候看他怎么决定,可好?”
  董笑天想都没想毫不犹豫地冷笑道:“我董笑天已有很多年没走出过董家庄园的大门了,也不想再理江湖事,加上身体越来越差,所以更加不愿意再迈出山门半步,我看朱司令要是已经没事了,还是请早回吧,麻烦您回去转告武田司令,就说我已年老力衰,实在是无力再出面了。”
  朱昌早就猜到自己可能会吃闭门羹,但没想到董笑天会这么快就回绝了自己,而且不留半点余地,当即压抑着内心的怒火反问道:“我看董老爷不是无力,而是无心吧。”
  “哼哼,随便朱司令您怎么说都行,就是说我董笑天马上或者已经死了都行。”董笑天闭着眼不悦地说道,“我们之间已经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你了解我的性格,我说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也从来不会更改。”
  朱昌脸色发冷,再也忍不住刷地一声站了起来,瞪着董笑天那张苍老的脸笑道:“董笑天就是董笑天,还是我当年认识的那个董笑天,可是一点都没变啊。”
  董笑天不管他如何阿谀奉承,或者讥讽挖苦,但他仍然毫不理睬,做出了一副要开门送客的样子。
  “我这次来可是代替武田司令来的,咱们之间先君子后小人,如果您一定要拒绝的话,请好好考虑后果吧。”
  “后果?你是在威胁我吗?”董笑天冷冷一笑,“我董笑天活了一大把年纪,做事从来都是公是公,母是母,绝对不会混淆公母,要是我是一个喜欢考虑后果的人,当初也不敢得罪您朱大司令了。”
  “你……”朱昌差点没被这话给噎死,脸都涨红了,指着董笑天的手指头颤抖了几下,愤然说道,“我这次来可是好心好意想给你董家庄园留一条活路,要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惹恼了日本人,不仅是你自己这颗人头不保,恐怕你董家庄园都难保了,我劝你还是考虑清楚吧,不然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
  董笑天仰脸放声大笑起来,他笑的时候花白的胡须一颤一颤的,朱昌在一边看着,心里不知不觉间便失去了底气,他不知道这个老家伙停下来时会作出什么不可预知的决定,所以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又放低了自己的身价柔和地说道:“当然了,董老爷您是明白人,虽然我们之间曾经有一些误会,但咱们毕竟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所以我还是劝你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您可能还不知道当前的形势,现在大半个中国都已经是日本人的天下了,咱们还是顺着日本人吧,要不然连头都保不住了,这……说句不好听的话,谁给咱们饭吃,谁就是咱的祖宗,是吧……”
  “日本人是你祖宗,可不是老子的祖宗。”董笑天怒声暴喝起来,颤巍巍地起身面对朱昌,满脸愤怒地吼道,“你给我好好看看,老子的祖宗就在这儿,就在董家祠堂里供着,他日本人是个屁,这里是董家庄园,不是秦川,还轮不到他日本人撒野!”
  朱昌被这一顿呵斥之后再也不敢多言,厅堂的大门突然又被轰然撞开,回头一看见是董玉虎,胸膛里那颗正在紧张跳动的心脏差点没掉出来。
  原来,董玉虎在外面听见董笑天大骂的声音时,终于忍不住冲破许绍贵的阻拦冲了进来。
  “玉……玉虎?”朱昌看见董玉虎虎视眈眈的目光时被吓得后退了半步,待稳住脚步才讪笑着说道,“我是说特意来看看你……怎么就没见你呢,这……这不就见到了吗?”
  朱昌有些语无伦次,董笑天突然瞪着董玉虎大喝道:“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玉虎,快……快出去吧,别惹老爷生气了。”许绍贵也紧跟了进来想拉董玉虎出去,董玉虎被董笑天这么一吼顿时也不知所言,董笑天接着又冷声下了逐客令:“送朱司令出门吧。朱司令,慢走,恕不远送!”
  朱昌料定今日讨不到好处,早就想溜出去了,又见像老虎一样火暴性子的董玉虎冲了进来,所以恨不得马上就走,无奈董玉虎拦在前面,他的退路都被堵死了。
  许绍贵看清楚了厅堂里的形势,连忙使劲把董玉虎拉到了一边,朱昌这才对董笑天作揖道:“后会有期!”他临走转身时,目光突然落到了许绍贵脸上,当他仔细看着这张陌生的脸时,他不知自己为何会猛然打了个寒战,然后不敢再多留,小心翼翼地走出了这间令他窒息的房屋,当他走出去时,甚至都没人看他一眼。
  许绍贵站在董笑天和董玉虎中间,他感觉一场激烈的暴风雨即将倾泻而下,正在寻思该如何化解时,董玉虎突然狠狠地号叫了一声:“你大爷的,老子要杀了你!”他跺脚骂完就想拔腿追出去,董笑天习惯性地怒吼道:“站住!”
  董玉虎似乎没听见董笑天的声音,正要跨出门槛,身后又传来董笑天的怒骂声:“你要是敢再多走出一步,从今以后就别再跨进董家的大门。”
  许绍贵看着董玉虎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满脸怒容的董笑天,像一个隐形人一样站在中间,走也不是,劝也不是,只得讪讪地退到了一边。
  董玉虎在门槛处收回了脚步,他已经能看见院门外的景色,但在他心里,那些风景对他而言都只是梦幻,只能远观而始终无法触及。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直到外面传来一阵马嘶声,董玉虎才愤然夺门而去。
  许绍贵见董玉虎离开,这才低声说道:“老爷,您回房歇息去吧,都走了。”
  董笑天缓缓地睁开疲惫的眼睛,久久凝视着墙上的比兹卡,沉沉地叹息了一声,感慨道:“该走的都走了,不该来的也来了!”
  许绍贵没懂他的意思,只从他眼里看见了一束一掠而过的冷光。
第29章 董家的下人
  董玉虎从厅堂里冲出来时,外面的护院和家丁都莫名其妙地瞪大了眼,没有任何人阻拦他,也没有人敢阻拦他,他像一阵风似的冲出庄园大门,然后一路狂奔,还像疯子一样号叫着,当他抬起头时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白虎崖边,白虎崖口像一只老虎正张着血盆大嘴,一股股冷风从崖口方向吹来,吹得他清醒了许多。
  “啊……啊……”他猛然跪倒在白虎崖前,甚至没有感觉到膝盖碰到地上的疼痛,然后尽情地发泄着内心的愤怒和压抑,粗犷的回音在崖口来回不停地徘徊,声声不息,而后越来越远,又好似突然折了回来,像永远都不会消失似的。
  “二少爷,你这是在做啥啊。”就在这时,在离白虎崖口不远处的木屋里,一双浑浊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董玉虎的背影发愣,突然一行老泪夺眶而出,顿时湿润了那张千沟万壑、又干又瘦的脸颊,那滴泪水顺着沟壑流进了嘴里,他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一丝淡淡的咸味顺着喉管流进了肚里。
  董玉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当他尽情发泄完心中的愤懑后才慢慢地停下了哭喊,却仍然跪在原地凝视着白虎崖口的方向,他的目光无法透视崖口深处更远的地方,因为那里有很浓的雾,像仙境一般地缥缈摇曳,但他想起了白虎崖下的那些累累白骨,还有被他亲手送走的曹贵,顿时有些懵了,感觉像在梦里游走一般。
  “二少爷,地上太凉,你赶紧起来吧,别着凉了。”
  精神高度集中的董玉虎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当他回过头时才发现看守白虎崖的李老汉不知啥时候出现在背后了。
  “二少爷,快起来、快起来吧,别坏了身子骨……”李老汉嗓子有些沙哑地说道,马上便上前来想拉董玉虎的胳膊,但董玉虎却用力倔强地挣脱开了。
  李老汉眼巴巴地盯着董玉虎像山一样结实的背影,只好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然后呆呆地站在一边不再言语了。
  董玉虎虽然发泄完了满心愤懑,但心里的恨意却无法这么快消失,这个在董家庄园长大的年轻人,此时才突然恨自己为何不敢违背董笑天的话,不敢杀了朱昌,不敢离开董家庄园,他更恨苍天为何要让他生在董家,为何他会是董笑天的儿子。
  “李伯,您说,您说要是我不是董玉虎,不是董家的二少爷,我现在会是这个样子吗?”董玉虎鼻子一酸,突然低低地问道,李老汉偷偷地往前走了几小步,站在了离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其实是更担心他想不开做傻事,此时听他如此问话,忙强装着笑意说道:“二少爷,您能出生在董家可是你的福气,这可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啊,这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想成为富贵人家的少爷,还有不知好多穷人家的孩子可都眼巴巴地想到庄园来伺候少爷您呢,你可不许如此糟践自己啊。”
  董玉虎听出李老汉这话是真心说的,但他却不知为何会对这话充满了反感,痛苦地摇了摇头道:“您在我家这么多年,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您能不知道我的苦吗?这些年来我爹是咋对我的,我的娘是咋对我的,您难道都没看见吗?有时候我真不希望我是董家的二少爷,要是能离开董家,我真希望自己能走多远是多远啊。”
  “二少爷,快别这么说,老爷他是心疼你呢,大娘也都是心疼你呢。”李老汉忙劝道,“只是老爷的脾气大得很,你也别怪老爷,董家里里外外的事老爷都要管,老爷要撑起这么大一个董家不容易啊,你就别再埋怨老爷了。”
  董玉虎冷冷一笑,眼中泛出一束满不在乎的表情,不屑地说道:“我不是傻瓜,以前我什么都不懂,只是我不想懂,不想为那些事操心,但我看得出来我爹他只是心疼我大哥,这些我可以不管,也可以当做没看见,装作一点也不在乎,但现在我大哥也失踪了,董家的仇人都站在眼前了,为啥我爹他也不让我报仇?我常常想我究竟是他的儿子吗?他身上流的血是热乎的吗?嘿嘿,我有时候真的不敢想这些,甚至感觉自己在他面前连一个下人都不如,至少他不会冲那些下人大喊大叫,更不会有事没事地骂他们。”
  李老汉听了这话,嘴里泛起一股酸涩的味道,顿时默然地垂下了眼皮,似乎在思考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那种闪烁其词的表情很是让人捉摸不定。
  “您的年纪比我爹都长,在董家这么多年了,应该是看着我爹他走到今天的吧。”董玉虎突然起身盯着李老汉的眼睛问道,“您告诉我,我爹他到底是咋样的人,他年轻的时候到底做过一些什么事情啊?”一直以来,董笑天在董玉虎心里就像一个谜,因为当他记事时起,董笑天很多时间就是坐在厅堂里的那把太师椅上度过的,当他慢慢长大时就想解开董笑天身上的谜,可是没人告诉他关于董笑天的一切。
  李老汉面对董玉虎的连连追问一时无从答起,只好颓然地摇了摇头,露出了满脸为难的表情。
  董玉虎见李老汉也不告诉自己答案,突然一把紧紧地抓住了对方的手,他只感觉自己身上的血液正在沸腾,所以根本忘记了自己到底使了多大劲,直到感觉对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才意识到自己太用力了,忙松开了紧握的双手,却仍然盯着那双连连躲闪的眼睛问道:“您倒是告诉我啊,我爹他到底是咋样的一个人?他为啥不喜欢我,我到底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啊?”
  “二少爷,我……我不知道,你别逼我,我是真不知道啊。”李老汉起先好像要告诉他什么,却又紧紧地咬着牙关再也不言语了,只是眼睛一直看着地上,任凭董玉虎怎样地问话他都没了反应。
  董玉虎从李老汉苍老的脸上似乎看出了太多的含义,心里突然一个激灵,又想起了曾经被自己亲手送下白虎崖的曹贵,顿时紧张地往身后的崖口望了一眼,一股冷风却突然从头顶迅速刮过,他怔怔地望了望四周,等待一切都恢复平静后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二少爷,我只是董家的一个下人,是伺候老爷跟少爷的,除了伺候人的事,其他的我是真的不知道呢。你快回吧,外面风大,要不老爷见不到你也该着急到处找了。”李老汉关切地问道,董玉虎一怔,然后用力咽了口唾沫,摇了摇头反问道:“找我?他会着急找我吗?我差点死在了监牢里他都没想过要救我回来,他现在会着急吗?我想就是我死了他也不会多看我一眼的,我不想回去,我不想见到董家庄园的任何人。”他一想起那些心烦的事,说话的声音就越来越高。
  “别、别,二少爷,你别再说下去了。唉,老爷都那么大把岁数了,你还跟老爷怄啥气呢?父子是几辈子修来的,再说老爷年岁已高,跟我一样都是半截骨头都埋进黄土里的人了,操劳了一辈子,对所有事都看穿了,还会跟年轻人争啥呢?”李老汉感慨万千,真的想起了自己,一辈子一个人都这样过来了,到头来也没给李家留下一根苗子,这成了他心里这辈子最难过、最后悔的事。
  董玉虎听着李老汉的感慨和肺腑之言却一点也没多想,反而问道:“那我再问您一件事,曹贵死前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曹贵?他死前说了啥了?他不是被二少爷您亲自送上路的吗?”李老汉一听这话,眼神又开始闪躲,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但这些细节又怎能逃脱董玉虎的眼睛?他马上像紧紧地抓住了李老汉内心的软肋一样质问道:“我看出您是知道那些事的,我求您告诉我真相,告诉我所有我不知道的事,我到底是不是董家的血肉,他真的不是我亲爹?我到底是谁?您快告诉我啊,我身上到底是不是流着董家的血啊。”
  董玉虎说着说着又差点没掉下泪水,心里像被插上了一柄利剑,刺得他心痛不已。
  “二少爷您咋这么傻啊,曹贵是想害你呢,他想害你,跟老爷反目啊,你是聪明人,千万别当真了,你要当真就真成了他的愿望啊。”李老汉苦口婆心的样子使董玉虎感到更加痛苦,他喃喃地问道:“您说的是真的?我当真是我爹的亲儿子?”
  “是的,老天都可以作证,二少爷你真是老爷的亲生骨肉啊,比亲生的还要亲呢。”李老汉一脸高兴,以为他开窍了,忙不迭地又补充了一句,但董玉虎只是顿了顿立马大声斥问起来:“我是他亲生儿子吗?我真的是他的亲生儿子吗?哈哈,有谁可以告诉我实情啊。”他说着说着就又大声狂笑起来,笑得李老汉不知所措。
  董玉虎像喝醉酒了一样摇摇晃晃地离开了白虎崖,他始终都没有相信李老汉的话,一边离开一边朝天喊道:“骗子,都是骗子,全都是骗子。”
  李老汉站在白虎崖边,听着这个令人心碎又充满绝望的声音,茫然地转过身去望着崖口深处,一行浑浊的泪水突然刷刷刷地滴落下来,几片枯黄的树叶被风一吹,然后伴着泪水都顺着白虎崖飘然落下……朱昌给武田带回了董笑天的答复,他本以为武田会大发雷霆,然后打算趁机煽风点火,没想到武田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着说道:“我早料到董笑天会拒绝我的邀请。”
  “这个,既然太君已经猜到会是这个结果,那您的意思是,为何还要让我去……”朱昌疑惑地盯着武田的眼睛,想从那双阴冷的眼里找到这话的来由。
  武田又是一笑,目光在朱昌脸上停留了一瞬间,然后慢慢地移到了挂在墙上的秦川地图上,眼中闪过一道寒光,赞叹道:“秦川,这是一个好地方。”
  “对、对,秦川确实是个好地方。”朱昌在一边忙着拍马屁,“您这一到来啊,秦川以后肯定会变得更好。”
  “嘿嘿。”武田冷笑了两声,他可不是傻瓜,更不会被朱昌这两句拍马屁的话逗得失去方向,他盯着墙上的地图接着说道,“你看见了吗?秦川跟四川的地界相接,从秦川过去马上就进入了四川境内,这正是我们想要的。”
  朱昌眼睛盯着地图,一时没明白武田的意思。
  武田从地图上收回了目光,然后说道:“大日本帝国进入秦川,其真正目的并不在秦川,一个小小的秦川相比于整个支那来说并不大,我们要的是整个支那。董笑天是聪明人,你说他可以帮助皇军维护秦川的秩序,那么我可以想到此人绝非常人,所以他绝对不会轻易松口。”
  朱昌听了这话后感到更加迷惑,他对武田刚才所说的话并未完全明白,虽然他常常认为自己是聪明人,而此时在武田面前却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十足的笨蛋,一个连人话都无法听懂的大笨蛋,不过他虽有自知之明,嘴上却仍然说道:“我明白了,明白了,我会再去董家庄园找董笑天,向他说明您的意思。”
  “不、不,你根本没明白我的意思。”武田摆手道,“我的意思是让你带我去,我要亲自拜访董笑天。”
  “这个……司令官,您实在是没必要如此……”
  武田还没等朱昌把话说完,立即抢白道:“就按我说的去做吧,你们支那不是有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山的典故吗?我就不信会请不动董笑天。”
  朱昌听了这话实在是大跌眼镜,他没想到一个日本人会如此了解中国的历史,顿时竖起大拇指奉承道:“您真是太厉害了,甚至比我都要了解自己的历史呢。”
  “哈哈……你们支那不是还有一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话吗?”武田狂笑起来,自从进入中国战场,他打仗之余主要的事情便是研究中国的历史,他从这些研究中了解中国人的性格,知道如何去跟中国人打仗,如何摧毁敌人的意志。
  朱昌听了这话,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像看见魔鬼似的惊惧地摇了摇头,在心里默默地念叨起来:“亡了,真的快要亡国了!”
第30章 大峡谷的土匪(1)
  大峡谷,深幽而又神秘的大峡谷,就像一条通往死亡之路的狭长轨道,一直以来都像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谜,成为远离人世的一处世外桃源,没人敢靠近,更没人敢亵渎。当地有一个与图腾白虎相关的传说,传说大峡谷中住着一只通了神灵的白虎,能呼风唤雨,保佑人间安康,这只白虎因此成为当地人心目中的保护神,人们借此来祈求生活安康,风调雨顺,久而久之,大峡谷入口处便经常有很多百姓前去祭拜、祈福,成了一个香火不断、祥云缭绕的地方。
  许多年后,这个带给人们希望的传说却被土匪刘二狗打破了,自从刘二狗带着一帮土匪闯入大峡谷称王之后,这片神秘之地在人们心里变得不再那么神秘,也没人再去烧香磕头。恰恰相反的是,杀人如麻的刘二狗常常从大峡谷出来烧杀抢掠,所以大峡谷又开始让人感到恐惧,只是结果都一样,依然没人敢进入峡谷内。
  话说刘二狗本是秦川城的一个小混混,因其为人胆大包天,心狠手辣,加上会使一些下三滥的伎俩,于是逐渐招纳笼络了一批臭味相投的兄弟,后来不知为何跟同样为匪的万大海结下梁子,两人曾经打过许多次,却都没有分出胜负,可自从万大海投靠在朱昌旗下后实力大增,刘二狗明白自己大祸临头,只好带着众兄弟连夜逃入了大峡谷,从此便占着大峡谷的险峻来对抗万大海的报复。
  刘二狗占据大峡谷后,报仇心切的万大海曾带人前去攻打过几次,但因为大峡谷内地形复杂,易守难攻,所以每次都是无功而返,而且还损兵折将,只好作罢。刘二狗占着大峡谷的有利地形,隔三岔五地出门抢掠周边百姓,还经常绑票以勒索银两,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老百姓对他是又恨又怕,却又无可奈何。
  周边的村子被抢光后,长久以来便没了东西可抢,刘二狗只好另寻生存之计,开始打起了城里一些大户人家的主意,主要也就是干一些绑票的活儿,起先还算顺利,也赚了些银两,但因为城里有朱昌的军队把守,加上万大海四处派人搜寻他的踪迹,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他于是又动起了歪脑筋,决定往离秦川县城远一些的地方扩张势力,这样一来,董家庄园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他的眼中肉。
  董家庄园虽然不在秦川城内,但董笑天是何许人?他不仅会做生意,而且还懂得自我保护,尤其是他手里的那群护院家丁,一个个虽然称不上枪法入神,但经过他这么一训练,一个个也并非平庸之辈,要轻易攻打下来还得花些气力。
  刘二狗是个贪婪之徒,自从瞄上董家庄园后,心里就像装着一块大肥肉似的,对另外的目标也就没了多少兴趣,先后组织过几次行动虽都以失败告终,但他始终不甘心,直至曹贵自动投诚。
  刘二狗本不是善男信女,曹贵刚出卖董家,他马上就出卖了曹贵,即刻便从董笑天手里取得了一些银两,这之后确实过了一段舒服日子,但再多的银两也经不起他折腾,银两挥霍干净之后,他不得不又开始寻找新的目标。说来也巧合得很,就在那天夜里,刘二狗带了几个弟兄进城打算干点小买卖时,没想到正好遇到日本人攻城,这家伙寻思着这个机会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好了,顿时高兴得手舞足蹈,连声叫嚷:“天助我也,老天也看咱们兄弟日子不好过,现在不正好可以趁机干点买卖了!”
  “大哥,咋打起来了呢?到底是谁打谁啊?”
  “嘿嘿,谁他妈愿打谁打谁,关老子屁事,兄弟们,睁大眼睛给我好好找找,今晚我们要大获而归。”刘二狗鼻孔里喘着粗气吼道,“咱们不是缺家伙吗?最好是两边的人都打残了,老子们不仅可以捞些银两,还能抢些武器回去。”
  “哈哈,还是大哥英明。”
  当秦川城另外一边的枪炮声渐渐沉寂下来,刘二狗正在疑惑是不是该进城寻找目标动手抢劫时,却无意中发现董家大少爷董玉山匆匆忙忙出城的身影,他一看见这个熟悉的影子,简直比抢到了许多银两还要高兴,马上带人跟了上去。
  当时的境况非常乱,董玉山夹杂在逃难的百姓中想出城再说,可还没跑出多远,就感觉腰杆上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给抵住了,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定了定神,强保持镇静说道:“哪路兄弟?请报上名来!”他正想回头,却听见一声低喝:“别动,敢动一下老子打死你!”一声吆喝过后,他插在腰间的枪便被搜走了,这时候那张在背后说话的脸才慢慢地绕到他面前。
  “是你!”董玉山看见刘二狗这张脸时反而放松下来了,冷冷地说道,“秦川真是太小了,没想到我们在这样的时间也会撞上,真是晦气。”
  刘二狗嘿嘿一笑,几名手下立即把董玉山紧紧地围了起来,然后他放心地收起了枪,一脸坏笑地说道:“天色不早了吧,我也还真没想到能在城里撞上咱们董家的大少爷,兄弟们,你们有谁知道我们的董家大少爷大半夜地还在城里转啥呢?嘿嘿,该不是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吧。”
  “哈哈,也许是进城找相好的呢。”刘二狗的一个兄弟也附和着大笑起来,所有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董玉山没有太多的时间浪费,向四周张望了一眼冷笑道:“刘二狗,别废话了,没事我可没时间陪你玩,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丑事?”
  “哈哈……那是当然,董家的大少爷可是整天有好多正事都忙不过来,怎么能跟我刘二狗一样干那些丑事?不过,我听说一向自诩为正人君子的董笑天当年可也是跟朱昌抢过女人的哦,这不也算是偷鸡摸狗吗?”刘二狗和那些手下开怀大笑,董玉虎紧握的拳头微微动了动,不动声色地盯着刘二狗那张狂笑的脸,待他们笑完之后才反问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果没什么事,请让开。”
  “走?你想去哪儿?”刘二狗眼眶一轮,“咱们如此近距离地见上一面实在是太难了,这么快就想去见小情人了?嘿嘿,我都还没问你上次被我打伤的屁股好了没有呢。”
  董玉山本来想起这事就感到尴尬,此时听刘二狗又提起,不禁肝火上升,用同样的口气说道:“你哪只眼睛看见子弹打进我屁股了?大爷我的屁股好好的呢,难道我耍耍你都不行吗?”
  刘二狗听他口音不像是撒谎,心里顿时一麻,但他又不相信自己被骗了,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董家大少爷既然这么说,那我就要验验真假了,既然咱们这么有缘相遇,那就不好意思,你得跟我走一趟了。”
  “你想干什么?”董玉山顿时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但话音刚落便被绑住了双手,他挣扎了几下见无济于事便只得放弃了。
  刘二狗皮笑肉不笑地凑近他的鼻子冷笑道:“你说大爷我想干吗?大少爷啊大少爷,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刘二狗一向可都以好客出名,今儿个咱们两个老朋友好不容易见面,怎么能说走就走呢?我都还没好好招待你呢。”
  董玉山明白他的意思,咬着牙关骂道:“你这个不讲信用的东西,上次刚拿了董家的银子,现在又想绑架我,我爹绝不会放过你……”
  刘二狗一个劲地狂笑,他听见董玉山的叫嚣和无奈,心里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甜蜜,这时候又想起万大海那张脸,当即抓住董玉山的脸怒喝道:“小子,你就别他妈废话了,实话告诉你吧,老子的目标不只是那么一点点银子,老子要的是董家所有的东西,包括女人,董笑天不是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小老婆吗?你不也还有一个美丽可爱的小妹吗?嘿嘿,等有一天老子占领董家庄园后,老子要大摆宴席喝他个三天三夜,至于你,还有那个敢冲老子大呼小叫的董玉虎嘛,老子会让你们生不如死,董笑天那个老东西该享受的也都享受了,现在也该活够了吧。”
第31章 大峡谷的土匪(2)
  “你……你个无耻的狗东西,你不得好死,老子一定要杀了你。”董玉山挣扎起来,瞪着一双愤怒的眼睛号叫着,恨不得一口咬断刘二狗的脖子,但刘二狗丝毫也不介意,他耍完嘴皮,挥了挥手大叫起来:“老子的地盘上有很多你没见过的玩意儿呢,等到了老子的地盘老子再让你尝尝鲜味。”
  “刘二狗你个天杀的,老子不杀了你个狗日的誓不为人。”董玉山一边被推着往城外方向走一边大声咒骂,但那些咒骂声却像一缕轻烟瞬间便被人声淹没了。
  大峡谷本来荒芜一片,之前里面什么都没有,但自从刘二狗进去后,他选了一处绝好的地方作为寨子,后来地盘逐渐扩大,越来越像一个大本营了。
  刘二狗斜靠在他那把象征着权势和威望的大长椅上,手里抓着一把酒壶,眯缝着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醉醺醺地说道:“董玉山,你说董笑天要是知道你在老子手里,他会咋办?”
  董玉山被捆着双手吊在他面前的支架上,已经被揍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了,身上到处都是皮鞭留下的印记,还泛出丝丝的血色,尤其是那张皮开肉绽的脸,简直跟死人没什么两样了。
  刘二狗见董玉山不吱声,一仰脖子猛地灌了一大口酒下肚,然后舒服地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地走到他面前凑近那张像已经被捏碎了的脸沉声说道:
  “你小子别不……不说话,老子就不信你比石头还硬,你要是不……信,老子有的是办法治你。”他一边说一边绕着董玉山转圈,突然举起酒壶冲董玉山后背砸去,董玉山顿时痛得尖声号叫起来,然头一歪就又没了气。
  “他妈的,给老子继续打……打得他叫,叫得老子舒坦……舒坦……”刘二狗醉眼蒙眬,差点摔倒,他的手下忙扶住他说道:“大哥,打不得了,再打就打死了。”
  “打死了……打死了好……打死了老子让董笑天……那个瘪三来收尸……收尸!”
  “不行啊大哥,要真打死了,董笑天那只老狐狸就不会给银子了。”
  刘二狗使劲推开了那名扶着他的手下,又猛地喝下一大口酒,一把捏住董玉山的下巴恶狠狠地骂道:“你打老子的时候不是……很厉害吗?现在在老子面前不……不也像一只狗吗?”他当时把董玉山带回大峡谷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扒下他的裤子,当他发现董玉山的屁股上确实没有留下伤疤时,顿时疯了一样咆哮起来,气得拔出枪对着那个光秃秃的屁股就准备扣扳机,幸好被手下奋力阻拦住了。
  董玉山已经只折磨得只剩下一口气了,但他突然又努力睁开了眼,有气无力地挤出了一丝鄙夷的笑,刘二狗也打着酒嗝斜视着他,眼角里含着一丝邪恶的笑,语无伦次地说道:“你小子……比老子幸运,幸好有个好老子,有吃有喝有女人,什么都不愁,哈哈……不然……不然也跟老子一样当土匪了,所以老子……老子找董笑天讨点银子,也……也就是拔他一根毛……你听好……听好了,要是董笑天不派人送银子来,你……你小子就完蛋了。”
  董玉山迷迷糊糊地听见了刘二狗的话,隐约想起二弟出事时他曾经对娘亲说的话:“要是我出事了你们也一样对我吗?”心里突然感受到了久违的痛楚,不禁想给自己一个未知的希望,于是无力地说道:“你派人……去告诉我爹,他……他会给你银子!”
  “哈哈……好,老子就知道你小子值钱,董笑天再他妈狠毒也不会连自己的种都不要了吧。”刘二狗突然清醒了许多,说话时舌头也都不打结了,他把酒壶往边上一丢,对站在身边的手下吩咐道:“小麻子,你马上带人去董家庄园找董笑天,让他送银两过来换人,你告诉那只老乌龟,要是七天之内不带人来,老子就要撕票了。”
  “要是董笑天不给银子咱们就撕票,不过大哥……你看我们这次开口要多少银子合适啊?”
  刘二狗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面色痛苦地自言自语道:“唉,我咋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他然后又转向董玉山问道,“你小子自己说说看你在董笑天眼里值得几个银子?”
  董玉山已经没了开口说话的力气,只是以摇头作答。
  “你他妈倒是说话啊,我大哥问你话呢。”小麻子使劲推搡了董玉山一下,刘二狗却又拦住他厉声呵斥起来:“别动他,这小子的命比你值钱多了,从现在起除了我之外,谁要是敢再动他一根指头,老子一枪崩了他个狗日的。”
  “是是大哥,我错了!”小麻子涎着脸忙笑着退了回去,刘二狗这才又问董玉山道:“你自己说说看,我这次找董笑天要多少银两合适呢?”
  董玉山仍然只是摇头,他想说话却已经无法开口了。
  刘二狗沉吟了一下对手下吩咐道:“放他下来吧,带回去好好看着,记住老子的话,谁要是敢再动大少爷一根手指,老子的枪可不认人。”
  董玉山被放下来后便被拖着拉走了,刘二狗回头对小麻子说道:“你到了董家庄园见到董笑天那只老鳖就这样给他说,如果他愿意把他的小妾陈四凤让你带回来给老子做压寨夫人,老子就跟上次一样只要三百两银子,不然的话就要五百两。”
  “这个……大哥,那女人可是董笑天最喜欢的呀,要是他女人和银子都不给该咋办呢?”小麻子猥琐地问道,刘二狗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怒喝道:“你他妈脑子坏了还是董笑天他脑子坏了?董玉山在老子手里,老子随时可以杀了他,他要是敢不给,不给老子马上撕票。”
  “我……我是说他要真不要他儿子的命也不给银子,那我们不是……不是亏死了。”
  刘二狗眼中射出一道寒光,突然大声狂笑道:“董笑天那只老乌龟还真有可能要钱不要命,不过老子不怕,老子要狠起来比他董笑天要狠十倍百倍,要是他真连董玉山的命都不要了,那老子就豁出去了,老子在这大峡谷里可是想走便走,可是那董家庄园却是永远也别想挪开的,到了那时候就别怪老子心狠手毒了。”
  “是、是,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去董家庄园送信。”小麻子忙不迭地点头道,刘二狗不耐烦地呵斥道:“赶紧滚,快去快回吧,说不定董笑天急着找自己的儿子,这会儿正想自杀呢。”
  董玉山被扔回了大峡谷里专门关押肉票的地方,那地方又脏又潮湿,加上他身上已经被揍得伤痕累累,根本无法好好地睡觉。
  “你小子想找死是吧,有的吃就不错了,还他妈挑三拣四,要是董笑天到时候不送银子来,你小子就等着去阴间吃阎王爷的饭菜吧。”看守他的守卫在外面大声吆喝起来,董玉山已经绝食了好几天,他哪能有胃口吃东西,何况那些东西比狗食还不如,根本就不是人吃的。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想着自己的境况就感觉希望一片渺茫,突然又想起了二弟,他就是为了寻找二弟的下落才落得如此下场的,那么二弟呢?他回去了吗?
  “爹,你真的会来救我回去吗?”董玉山在为二弟祈祷的同时,其实也不敢想象董笑天知道他被绑票的消息后会如何做,又想起董笑天对董玉虎失踪后的做法,不禁叹息了一声,轻轻地动了一下,一股钻心的痛顿时犹如针刺在敏感的神经末梢,痛楚瞬间传遍全身,痛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但他紧咬着嘴唇把疼痛全部吞进了肚里。
  “他妈的还真不识抬举,到了大峡谷不掉层皮也得让你脱胎换骨,老子看你能忍到啥时候。兄弟,我看董家大少爷吃不惯这些玩意儿,干脆拿去喂狗算了。”
  “嘿嘿,董家大少爷是什么身份,那是你我能比的吗?这些狗食都是喂狗的,赶紧倒了去,免得大少爷反胃。”
  “哈哈,那你看着,我这就去把拴在外面的狗放进来……”
  董玉山耳边又传来一阵阵狂笑,此刻任何极尽侮辱的言辞都已经刺激不了他的神经,一阵阵腐臭的味道也已经跟他身体上发出的臭味相融合。
  他想到了死,如果死可以一了百了,如果没有人为他的死悲伤,他会很果断地去死,然而现实却不是这样,他的内心在生与死之间不断纠缠,却无法抉择。
第32章 逼婚
  朱昌怀着沮丧和愤怒的心情离开董家庄园后,一路上就在想回去该如何向武田交代,他一无所获地回到秦川,满心以为武田会怪罪下来,却根本没想到武田的态度会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不过,虽然武田没怪罪他,他自己却对此行的结果大为光火,尤其是一想起董笑天对他的态度,还有董玉虎在他面前大吼大叫的样子,他就恨不得将董家庄园一把火烧了算了。
  只顾发怒的朱昌没想到的是,当他离开董家庄园后,整个董家庄园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中,有些下人不知从哪里听说日本人凶狠异常,杀人不眨眼,这下知道董笑天得罪了日本人,一个个马上就被吓得掉了魂似的,都开始动了想要逃离董家庄园的打算。
  小红听大伙儿都在谈论日本人的事,顿时也没了主见,她在董玉虎的门口站了很久,虽然不知道这时候是否该打扰二少爷,但最后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轻轻敲响了房门。
  董玉虎斜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他其实已经有很久无法真正闭眼入睡了,虽然他不知道董家庄园上上下下已经闹翻天了,但他的内心从朱昌离开后也一直未曾平静过。
  “二少爷,你在房里吗?”小红敲了敲门见没人吱声,又低声问了一声,董玉虎本来不打算起身,但听见是小红的声音才打开了门。
  小红看见董玉虎满脸无精打采的样子时忙惊讶地捂住了嘴。
  董玉虎懒洋洋地打开门后又退了回去,小红磨磨蹭蹭地跟在他身后进了房,她向房内扫视了一眼才脆生生地问道:“二少爷,你房里好几天没收拾了,让小红帮你收拾吧。”
  董玉虎轻轻地摇了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他不想看见任何人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只想一个人安静。小红本来想问所有人都在传的关于日本人的事情,但一见董玉虎这个样子便不知说什么好了。
  “你有事吗?”
  小红愣愣地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大少爷回来了吗?”董玉虎看了她一眼又问道,小红默默地垂下了眼皮。他其实也只是随口问问而已,本就没抱多大希望,却又绝望地叹息了一声。
  “大少爷到底咋了,为啥这么久都不见回来呢?”小红自从进屋看到董玉虎那个样子时就已经忍不住要落泪了,此时一说起董玉山便再也忍不住,眼泪很快就吧嗒吧嗒地流出了眼眶。
  董玉虎不知该怎么告诉她那一切,想了想才说道:“我也不知道大少爷到底去哪儿了。”是的,要是他知道董玉山的去向,此刻恐怕早就找他去了。
  “那大少爷还会回来吗?”小红又怯生生地问道。
  董玉虎失神地看着门外的山峦,那层薄薄的轻烟犹如一层细纱罩在山头上,让人心中对那里充满了无限憧憬。这么久都没有大少爷的消息,他的心开始冷,冷得他都不敢再去猜想大少爷身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小红见他不说话,把进门之前想要问的问题在脑海里又过滤了一遍才敢开口道:“二少爷,现在外面都乱了,所有人都在说……说老爷得罪了日本人,董家要遭殃了……好多人都打算走了呢!”
  董玉虎心里猛然一颤,眼里立即重新涌起了光泽,抬眼望着小红问道:
  “你再说一遍,外面都咋了,他们都说啥了?”
  小红满眼愧疚地说道:“都说日本人见人就杀,他们都怕得要死,连活都没心思干了,都在想那事,又不敢问老爷,我……我就来找二少爷来了。”
  董玉虎沉沉地吐了口气,他现在一想起已经投降日本人的朱昌就不知该恨谁了,现在听了小红的话后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怕自己的话会真的把小红吓傻,要是那些下人都慌了神,董家恐怕就真的人心涣散了。
  “你别听他们瞎说,我爹他……跟日本人没结仇,你看朱昌不是也被我爹放回去了吗?要是日本人真想把我爹咋样,朱昌他还能活着回去吗?”董玉虎只得如此敷衍小红,他不知道她会不会相信自己的话,其实他甚至都不相信自己刚才所说的一切。
  小红听董玉虎这样说,脸上立即便有了一丝笑容,她知道二少爷不会骗她,所以高兴得像孩子似的笑着说道:“那就好了,我回去就跟他们说日本人不会来,那他们就不会走了。”
  董玉虎心里微微一动,沉吟了一会儿,却又盯着她的眼睛问道:“如果日本人真来了,你会跟着大家一起逃走吗?”
  小红像在思考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董玉虎被她的样子伤了心,微微笑了笑,用一种令小红听不出真假的语调说道:“都走吧,总该要走的,要是日本人真来了,那我们就要遭殃了,趁早走,也许还能保住一条命。”
  “不、不,小红不是要走的,小红也没打算要走。”小红从中明白了董玉虎的真意,忙摆手解释,急得脸都涨红了。
  董玉虎没有半点恶意,他知道小红误会他了,却又不想多解释。
  小红见他不说话,又问道:“如果日本人来了,二少爷你也会走吗?”
  董玉虎目光一愣,茫然地摇了摇头道:“我还去哪里呢,这儿就是我的家,日本人就是一把火烧了董家庄园我也不会离开。”
  小红使劲点头道:“那小红一直陪着少爷你。”
  “你就不怕死?那子弹可不长眼睛呢,要是打中你可咋办?好痛的。”董玉虎心存感激,但故意想吓吓她,其实也是想探一下她的口气。
  “你就别吓我了,吓我我也不怕!”小红羞涩地笑了,用简短的话语来代替了回答,她其实也没想好自己会不会离开董家,只不过当她看见二少爷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神时立即就没了主意。
  董玉虎年轻的心在经历这一段时间的磨难之后已经坚强了许多,他看着小红的眼睛,满怀深情地微笑着说道:“小红,你真好!”
  小红脸一红扭过了头去背对着了他,董玉虎心里涌起一种难言的感动,他再次看见了远处山上的点点薄雾,心中却又涌起点点悲凉。
  许绍贵突然在董笑天的央求或者是命令下成为了董家庄园新的护院,他没有拒绝,也无法拒绝,因为他在短时间内是无法离开董家庄园的,因为他的事情还没做完,何况董家庄园正处于存亡之际,他也不忍心让董笑天失望,毕竟自己受过别人恩惠,他的信念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董笑天随后亲口告诉许绍贵一件事,那是关于前任护院的:一个叫薛贵的年轻人,死在了跟刘二狗的交火中,自此以后,董家的护院便由董玉山亲自兼任。
  许绍贵深知受命于危难之间,此时责任更加重大,就在他上任的第一天,董笑天向整个庄园的人宣布了这件事,也就在那天,许绍贵第一次无意中看见了董玉蝶,那一刻,他突然感觉眼前一亮,仿佛之前的几十年都虚度了。
  董玉蝶也直直地望着这个新护院,她本不想出门,还是被陈四凤生拉出来透气的,当她看见这个年轻的新护院时,心里也顿时浮现出一种难以言语的感觉。
  陈四凤能读懂男人跟女人的眼神,尤其是那种无事甚似有事的眼神,她一看见那两双年轻的眼睛时,心里立即有了数,可是当她问董玉蝶时,董玉蝶却装作没事人一样掩藏了自己的心思。
  “玉蝶啊,你爹平日里就一直催我,让我帮他赶紧找个乘龙快婿呢,我看那个新护院不错,长得一表人才,做事又有能力,而且在这个当口儿还没打算离开董家,说明他人品极好,更巧的是跟你年纪也相配,这样的世道要想找到这样的年轻人恐怕不易了,我劝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吧。”陈四凤怎么都觉得那俩人相配,可董玉蝶却仍然不肯松口:“三娘,我还小呢,暂时不想这事。”
  陈四凤一边绣着鞋垫,一边喜滋滋地说道:“我看老爷也欢喜新护院,八成就是想招他为婿,你也就别多想了,要是老爷有心凑合你们,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啊,你还摇头干吗?再说了,我看他对你也有意思呢。”
  “我们都才第一次见面。”董玉蝶撅着嘴巴说道,“这事三娘就莫再说起了,玉蝶还想留在爹和你们身边多陪些日子呢。”
  “看你说的,老爷又没说要把你给嫁出去,我刚才不是说老爷想招一个上门女婿吗?这样一来,你也照样可以陪着我们呢。”
  董玉蝶沉默了,半晌没吱声,陈四凤突然回味出了她那话里的意思,缓缓地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看着她的眼睛疑惑地问道:“你……难道不想老爷招上门女婿?”其实她这话的意思是问董玉蝶将来是否想嫁出去。
  董玉蝶呵呵呵地笑了起来,她笑的时候更是好看,赛若天仙,陈四凤忍不住伸手去轻抚着她的头发艳羡地感慨道:“要是哪个傻小子有福气娶到你,那可是比待在糖罐子里还要甜呢。”她这话说得董玉蝶羞涩地低下了头,一个劲地痴痴直笑,但笑着笑着,脸色却又慢慢地阴了下来,连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玉蝶啊,你想啥呢,想得像个痴子。”陈四凤想解开董玉蝶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想法,董玉蝶却轻声问道:“三娘,我听外面都在说董家要遭殃了,是不是遇到啥事了,你说给我听听吧。”
  “谁瞎说的,再瞎说看我不告诉老爷,老爷指不定会把造谣的人丢到白虎崖去。”陈四凤很生气地斥责起来,但马上又说道,“那些下人都在瞎传,要是真有事,老爷会不跟我说吗?你也是老爷的心头肉呢,还有我这肚子里的孩子也是老爷的,老爷怎么会忍心看着我们遭殃呢,再说这董家庄园是了老爷一辈子的心血,老爷就是不要老命也不会不要庄园的。”
  董玉蝶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很快就又摸着陈四凤微微凸起的肚子调皮地说道:“三娘,让我听听好吗?”
  “还小着呢,身子骨都没长出来,咋听得见?”陈四凤洋溢着笑容,证明她内心是很幸福的。
  “让我听听呗,说不定小东西正在偷听我们说话呢。”董玉蝶说着就把耳朵凑了上去,陈四凤被逗得呵呵直笑,但笑容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眼中充满了凝重的表情,一丝阴晦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表情,像没事人一样。
  董笑天表面上装作风平浪静,其实内心比任何人都急,当进城打探董玉山消息的管家余厚来空手而归时,他年迈的身体顿时失去平衡,摇摇晃晃地瘫坐了下去。
  “老爷、老爷,您一定要挺住啊,现在董家闹成都这样了,要是您也倒下了,庄子可咋办啊。”余厚来担心地上前去扶住了他,董笑天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满目颓废地问道:“你给我说说城里都咋样了?”
  “城里……城里到处都是日本人啊,每天都有人死,就连黄县长都死了。”余厚来满面愁容地说道,“看来秦川真是要亡了啊。”
  “啥?你说黄世安……黄县长死了?”董笑天听到这个消息时屁股下像长刺了一样弹了起来,两眼空洞地四处游离着,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他咋死的?被日本人杀死的?”
  “不是……我听说是自杀的,街上大街小巷都在传黄世安自杀的消息。”
  余厚来从街上听到的传言,不过无从证实。
  “自杀?他好好的为啥要自杀?”董笑天重新坐了回去,缓缓地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我明白了,算是真的明白了。”
  余厚来激愤地说道:“刚进城的那天,我亲眼看见日本人在街上当着秦川百姓的面枪毙了黄世安的家人,包括所有的下人,一个都没放过啊,那情形真是惨,我都不敢再看下去了。”
  董笑天仰面而坐,他的心在剧烈地颤抖,想起朱昌来找他的原因,感觉胸口堵着一口闷气,他想畅快地呼吸,胸口处却突然一阵绞痛,几乎让他憋过气去。
  “朱昌那个王八蛋还真成了日本人的走狗,黄世安当县长的时候帮他做了那么多事,虽然不是啥好事,但他……他居然也忍心下命令枪毙黄世安的家人,真是连畜生都不如啊。”余厚来叹息着骂了起来,话语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愤和无奈。
  董笑天联想起朱昌前来庄园找他出山帮忙管理秦川的事,顿时怒火中烧,厉声大骂道:“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说什么日本人要他来找我,原来是黄世安自杀了,没人帮他做事了,想把老子拉出去给他当枪子儿,我现在算是真懂了,他是想让我去顶替黄世安那一角呢。”
  “啥?朱昌来找过您?”余厚来惊讶地反问道,“他还想让您进城去帮他?”
  董笑天点点头道:“是啊,一开始我还以为他真是看中我在秦川的威望,现在想来,那只老狐狸是想一门心思算计我呢。”
  “那小子真不是个好东西,黄世安虽然是帮他做坏事,但总算也是在帮他,现在还想拉老爷您出去给他垫背,您可千万不可应了这事,否则您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董家庄园就真的完了。”余厚来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朱昌之前在秦川作威作福没人管他,现在帮日本人欺负秦川的百姓,我看他的命是真活不长了。”
  “是啊,这事我是决计不能应的,要是应了这事,我这把老骨头就是死了也无颜见董家列祖列宗啊,但是我担心朱昌不会善罢甘休,一次没请动我一定还会想出新花样,他既然动了这个心,加上背后有日本人撑腰,他即使请不动我,也会想办法出了这口恶气。”董笑天对朱昌这个人实在是太了解,他不仅猜中了朱昌的想法,还想到了朱昌接下来会如何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接下来会把日本人搬出来压我,说不定日本人现在已经打算上山来了,唉,我还真得罪不起日本人啊。”
  余厚来了解事情的严重性,要是得罪了日本人,一个小小的董家庄园实在是经不起折腾的,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朱昌要是请不动董笑天,接着还会第二次找上门来。他想了想,突然眉头一皱,小心翼翼地说道:“老爷,我有一个办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说!”董笑天很干脆地说道,“只要能让日本人死心,怎么做都行。”
  “如今之际,要想逃过日本人的骚扰,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您……死了。”
  “什么?”董笑天眉头一扬,眼中划过一道阴晦的表情,但脸上很快就浮现出一缕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日本人想让我当炮灰,为今之计除非我死了,不然朱昌跟日本人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
  余厚来赞同地说道:“我的意思并非让您真的死,而是您可以装死。”
  “装死?”董笑天干笑了两声,他并非不明白余厚来的意思。
  “是的,只要您靠装死逃过朱昌的眼睛,只要让他相信您是真死,他就拿您没办法了,这样一来,您不就可以不用去替日本人做事了?”余厚来胸有成竹地说道,“但这事一定要绝对保密,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包括您最亲的人,多一个人知道就越容易露馅,这事一旦泄露,我担心日本人会借口对庄子不利。”
  “好,好办法,这一招瞒天过海之计确实是个好办法,那就这么办吧,朱昌那只狐狸再狡猾,也决计不会想到我会用死来骗他吧。”董笑天兴高采烈地说道,“就这么说定了,这事就你我知道,绝对不能让第三人知道,你赶紧下去准备一下,咱们再具体商量商量细节,我们现在剩下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余厚来转身离开时在门口顿了一下,董笑天眼中浮现出一缕自信的笑容。
第33章 暗地里的交易(1)
  小麻子是当晚踏着夜色离开大峡谷的,他曾经几次跟刘二狗去攻打董家庄园,所以对那条道是轻车熟路,出了大峡谷便一路飞奔,想快点把信送到,回来时还有时间可以趁机进城去吃点好的解解馋。
  黑的是山,白的是水,这对于经常走夜路的人来说是常识,但小麻子今晚心情很好,加上经常走这条路,所以走路时像只猴子一样蹦蹦跳跳的,跑着跑着突然脚下一滑,顿时一个狗吃屎栽倒在地,膝盖撞在石头上,痛得他半天都无法动弹。
  “哎哟……奶奶的,老子踢死你。”小麻子慢腾腾地爬起来后,冲着那块石头狠狠地踢了过去,可还没回过神,突然感觉一个硬邦邦的、冰冷的东西抵在了后脑勺上,他吓得尿都差点流出来,但又不敢回头去看,只好缓缓地举起双手哀求道:“饶命啊大爷,有话好好说,不要开枪,不要开枪啊……”
  站在身后的人一言不发地伸手搜去了他别在腰间的枪,然后才绕到他前面,枪口指着他的额头冷笑道:“兄弟,算你倒霉,咱们还正愁咋摸进去看看呢,没想到一个找死的自己送上门来了。”
  “快,别磨蹭了,赶紧带他回去找大哥打赏去吧。”又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小麻子听了这话后更是吓得不轻,突然双腿一软,神志不清地求饶起来:“两位大哥,小的都不认识你们,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求你们放了小人吧。”
  “别他妈废话,再废话老子一枪崩了你。大爷问你话你照实回答就是,要是敢撒谎一样得死,你是大峡谷里出来的吗?”那个恶狠狠的声音说道。
  “是、是的。”小麻子开始还打算撒谎蒙混过关,但想起带在身上的枪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没犹豫便全招了。
  “你老大是不是刘二狗那个狗东西?”
  “是,是!”小麻子忙不迭地点头,吓得双眼紧闭,生怕那枪子儿在自己额头上开一个窟窿。
  “嘿嘿,这不就对了?大爷抓的就是你,到时候老子还要取刘二狗那颗狗头呢。”那个声音凉丝丝的,小麻子不敢再多言,在枪口的逼迫下起身一步步往前摸去,他记得这不是往董家庄园去的路,但心里开始寻思这个世界除了董笑天外,还有谁敢跟他大哥刘二狗过不去呢?
  夜色越来越深沉,天越黑路便越难走,小麻子低一脚高一脚地走在最前面,很快便进入一片茂密的丛林中,他始终没敢回头看一眼,只听见轻微的脚步声紧紧地跟着自己,却又一直不见人说话,所以也弄不清身后的情况。他已经不记得到底走了多远,也不知要被带到哪里去,这一心不在焉脚下又一滑,幸好一把抓住了近前的一棵矮树,要不然又栽倒下去了。
  “你他妈的瞎眼了是不,别跟老子耍花样,小心老子枪子儿走火。”跟在小麻子身后的人以为他想逃跑,差点没开枪。
  小麻子喘了口气,忙带着哭腔低声下气地乞求起来:“别、别开枪,都是小的的错,小的再也不敢了。”
  那人见小麻子胆小如鼠,有心拿他打趣,于是冷笑着问道:“告诉大爷我你叫啥?”
  “小的……他们都叫我小麻子。”
  “小麻子?哈哈,小麻子,名字不错嘛,但我看你该改名叫小老鼠算了,你知道大爷我是谁吗?”此人说话时笑呵呵的,好像全无恶意,但小麻子根本不敢顶嘴,他恰好又正想知道对方的来头,于是自嘲地说道:“大爷叫得没错,小的确实……确实该叫小老鼠。但小的实在是不知两位大爷是哪路好汉,再说小的也没得罪两位大爷,你们就行行好放小人回去吧。”
  “哈哈,你小子还真会做梦,你他妈脑壳被石头塞了是吧,大爷我们等了好些日子才遇到你一个短命鬼,想让大爷放了你,放你娘的屁。”跟在他身后的人恶狠狠地骂了起来,“放心吧,等你见了我大哥,我大哥一定会好好招呼你。”
  “小子,趁着还没见到我大哥之前想想活着的滋味吧,我大哥对付你这号人有的是办法,那滋味可真不好受,比去阎王殿走一趟还要吓人呢。”另外一人也接过话道。
  小麻子听了这些话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腿肚子都在不住地颤动,全然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突然又转身跪倒在地砰砰地磕起头来,嘴里嘟囔道:
  “大爷,两位大爷行行好,求大爷放过小的一命,小的来世一定做牛做马来伺候大爷。”
  跟在小麻子身后的两人被他这么一弄还真措手不及,但一个声音马上不屑地骂道:“我呸,你他妈的这么胆小还当土匪,真是丢人,刘二狗那小子手下居然还有这号人,看来我大哥太高估他了。”
  “那是,刘二狗手下难道全是这样的玩意儿?要是早知道这样,大哥还动这些歪脑筋做啥,干脆带人直接去把大峡谷给剿了不就成了?”
  小麻子停止了磕头,他从此人的话里好像明白了一些真相,这两人抓他难道是为了大峡谷?也就是说,只要他坦白从宽兴许还有活命的机会呢,想到这里,绝望的心情立即缓和了许多。
  “他妈的还愣着干吗,不想活了?赶紧走。”这人说完又向小麻子一脚踹了过去,小麻子挨了一脚才摸着屁股爬起来继续前行,不大一会儿就穿过了丛林,再往前走了一段路程,再拐进一条又窄又陡的小径,上去后才终于看见一束微弱的灯光,一阵阵浪笑声从灯光射来的方向传了过来。
  小麻子心想这儿也许就是这些家伙的老窝了,但不敢多嘴,只好悻悻地朝着灯光走去。
  “大哥,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小麻子走近门口时看见了几个持枪的人影,跟在他身后的人突然大声吆喝起来,他接着便被推进了门里。
  “万……万……”小麻子看见那张脸时差点失声叫出全名,此时张着嘴半天没敢合拢。
  “我操,我大哥的名讳也是你小子乱叫的?看老子不好好收拾你。”这人骂骂咧咧地正要在老大面前表现几下,却被大哥一眼瞪了回去。
  站在门口这人正是万大海,他当初带着自己的队伍离开朱昌后,原本想往四川方向奔去,没想到在交界的地方遇到一伙溃败的川军,心想肯定是被日本人打败的,如果自己过去肯定也会遇上日本人,于是又折了回来,然后找了一处偏僻的地方作为营地暂时驻下了。
  这个叫鱼木寨的村子是一个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连一户人家都没有,只有一栋破破烂烂的木房子,虽然如此,此地因为山高林深,又仗着绝壁天险,所以易守难攻。不过几天过后,这一干人马的吃喝便成了大问题。万大海正在为难之时,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宿敌刘二狗,他知道这家伙现在正在大峡谷里过着好日子,于是便想去抢了他的地盘为自己所有,所以也才有了派人前去打探消息的事。
  小麻子看见万大海时便完全明白了自己被抓的原因,心想自己既然落到了他手里肯定是没活路了,他越想越绝望,越绝望便越脆弱,为了求一条活路,还没被拷问便一股脑儿全部招供了。
  “你说什么,董家庄园董笑天的大儿子居然在刘二狗手里?”万大海大吃一惊,但很快便释然了,口齿冰冷地说道,“这小子居然想用董玉山的命来狠敲董笑天一笔,算盘倒是打得很好,不过既然被我知道了,我怎能坐视不管?”
  “大哥,你的意思是我们也可以从中插上一脚?”说话者是他的二当家张奎。万大海抚掌大笑道:“刘二狗一直都跟老子过不去,我跟着朱司令待在城里后,他为了躲我窜进了大峡谷,那时候我拿他没辙,但是现在他正在大峡谷里吃香喝辣,而我们这些弟兄却在这荒山野岭里过穷日子,老子心里实在是不舒服。哼,这笔无本买卖可不只他刘二狗一人会做,我也会做。”
  身材魁梧的张奎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缓缓地点头,他从万大海脸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当即拍着胸脯表达了自己的决心:“大哥,这次是个绝好的机会,只要您点头,我等弟兄绝不含糊。”
  “嗯,放心吧,你和兄弟们跟着我的时间也不短了,虽然谈不上吃香的喝辣的,但你们个个都是好样的,只要我万大海有一口饭吃就绝对饿不着你们。”万大海这话说得不假,他深知用人之道,所以从自己上山为王到投靠朱昌,现在又离开朱昌出来单干,他的那一票弟兄始终跟着他,除了死人外,的确还没有一个人主动离开过,所以他敢自信地说这话。
  张奎是个满身充满血性的人,虽然是一个靠打家劫舍生活的土匪,但也忠实得很,立即又追问道:“大哥,您发话吧,我们现在该咋办?”
  万大海眼里放着冷光,讪讪一笑,声音饱满地说道:“我要亲自去董家庄园一趟。”
  “啥?您要去见董笑天?”张奎傻眼了,他这人脑子转得慢,还以为万大海会马上带他们去攻打大峡谷,一时还真想不明白万大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万大海点了点头重复道:“对,我要去会会董笑天,你先别问我想干什么,也别管我怎么做,总之我会让董笑天主动跟我合作。你跟我一同去吧,到时候你自然就会明白我想干什么了。”
  张奎顿了半晌又问道:“那被我们抓来的那个小角色该咋处理?”
第34章 暗地里的交易(2)
  “先关起来,我们这事要想成功还得有他帮忙呢。”万大海狡诈地眨了眨眼,他已经抓住了小麻子这个人的弱点,那将是他成功不可或缺的东西。之后他回身说道,“早点休息吧,咱们明儿一早就出发去董家庄园。”
  天还未完全亮开,外面还是雾蒙蒙一片,世间的一切都裹在雾中。
  万大海还未等天亮便出发了,此时已经带着张奎来到了董家庄园外面。
  “不要开门,万大海他大爷的已经跟朱昌投降日本人了。”董玉虎急匆匆地赶到院墙边时,看见万大海只带了一个人前来,又听他说要见董笑天,想了想便转身对许绍贵说了这话。许绍贵现在是董家庄园的护院,那些家丁都要听他的命令,他听了董玉虎的话,考虑到问题的严重性,沉吟了片刻便提议去叫董笑天起床。
  “董笑天,如果你还想要见到你儿子,最好赶紧开门。”万大海在墙外大声吆喝起来,董玉虎一听这话顿时大怒,立即爬上墙头大声喝问道:“我大哥原来是被你抓走了,你把我大哥咋办了?”
  “嘿嘿,原来是董家二少爷,咱们都好久没见了,我真没想到你如此命大,进了监牢居然还能活着回来,厉害,实在是太厉害了,万某佩服佩服。”
  万大海自从离开朱昌后再也没理会过这事,不过他一直还认为董玉虎一定还在监牢里关着,所以在董家庄园看见董玉虎时自然会大吃一惊。
  董玉虎脑海中浮现出万大海当初对他的情景,当即忍不住大骂起来,万大海没还口,但张奎忍不住开始还击,两人于是在墙里墙外展开了一场唇枪舌战。
  董笑天昨夜一宿都没怎么合眼,跟余厚来在房里详细地聊了如何骗过日本人的计划,今早还在睡梦中便被外面激烈的争吵声吵醒了,正在这时候一个家丁跑来向他汇报外面的情况,他忙起身来到了外面院墙边。
  “老爷,万大海吵着要见您呢。”
  董玉虎正骂得痛快淋漓,听见董笑天来了才忙住口,董笑天听见了那些乌烟瘴气的骂声,瞪了他一眼才向许绍贵问明情况,然后说道:“既然是朱昌派来的人,那就开门让他进来吧。”
  “老爷,这个人刚才好像说有大少爷的消息,他大清早地跑来会不会有诈?”许绍贵在一边提醒道,董笑天却冷笑道:“这里是董家庄园,是董家的地盘,难道还他怕长了三头六臂不成?既然他知道玉山的消息,即使他不找上门来,我也会去找他。”
  董玉虎瞪眼看着万大海自信地迈步走进大门,目光又落到了跟在万大海身后的张奎身上,张奎长得五大三粗,走路时脚步非常沉稳有力,当他跟董玉虎的目光对在一起时,眼中立即充满了轻蔑和不屑。董玉虎眼中闪过一道道像刀子样锋利的寒光,直到那个身影从面前走过去,他才缓缓地收回了目光。
  “董老太爷,实在是不好意思一大清早就跑来打扰您了,没耽误您的瞌睡吧。”万大海的虚情假意谁都看得出来,但董笑天仍然非常客气地抱拳道:
  “客气,老夫已经过了睡懒觉的年龄了,不过老夫可从未这么早接待过客人,朱昌这么大清早派你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万大海眉头往上一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董老爷这话的意思难道以为我是朱昌派来的?”
  “难道不是?”
  “哈哈,您老的消息可不怎么灵光。”万大海直着身体挖苦道,“不过也难怪了,董家庄园虽然是秦川的大户人家,但再怎么说也是久居在这深山之中,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新的消息难免会传得不快。”
  董笑天可不想听他废话,恰好董玉虎凑上来怒骂了一声:“你大爷的有屁快放,放完赶紧滚蛋。”
  万大海和张奎眼中同时冒出了凶光,幸好董笑天是识大体的人,不想无事生非,忙冲董玉虎骂道:“你给我我住口,这里没你的事,快滚回去。”
  董玉虎还想发飙,却被许绍贵拦住拉开了。
  “董老爷,我跟二少爷之间曾经有一些误会,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们这些江湖人要是整日里把这些芝麻小事都当做大事,岂不是要累死?而且现在我已经不是朱昌的人了,所以他大可不必对我发那么大火。”万大海也不想因为那事而误了正事,所以很快便从那个小插曲上岔开了话题。
  “既然如此,那就快说正事吧。”董笑天不愠不怒地接过话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听说玉山在你手里,有什么要求就直说吧。”
  万大海一听这话心里就有了底,忙拍马屁道:“董老爷可真是爽快人,我万大海虽然为草莽之人,但最喜欢跟您这样的人打交道了。不错,我这次确实是为了董玉山的事而来,但是董玉山现在却并不在我手里。”
  “既然我儿不在你手里,那你还来干什么?”董笑天感到疑惑,当即不快地反问道,口气也不那么友好了。
  “您别急,先听我把话说完,虽然董玉山没在我手里,但我知道他的下落。”万大海冷笑道,“我登门拜访,自然是有紧要事跟您商量,如果您还想看到董玉山活着回来,最好有点耐心。”
  董笑天扫视了一眼不远处董玉虎和许绍贵的背影,沉重地叹息了一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哈哈……我说过知道董玉山的下落,也知道他现在哪里,还知道抓他的人为什么要抓他。”万大海大笑起来,董笑天听了这话,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已经如开水沸腾。
  “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接受我的一个小建议。”万大海又说道。
  “什么建议?”
  “我帮你找回董玉山,你给我想要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董笑天冷声反问道。
  “赎金。”
  董笑天苍老的身体开始颤抖,他突然瞪眼大怒道:“是你,是你绑架了我儿。”
  董玉虎和许绍贵听见这声怒吼时忙冲了过来,那群家丁的枪口也全部对准了万大海和张奎,两人眼中现出了一道惊慌的神色,但万大海马上恢复了镇静,示意董笑天不要发怒,口气友好地说道:“我这次可不是来找麻烦的,希望您不要误会我的好意。”
  “你快告诉我,我儿到底是不是在你手里。”董笑天喘息着沉声问道,董玉虎也突然拔枪抵着万大海的脑袋呵斥起来:“要是不把我大哥放回来,你们今儿个休想离开董家庄园半步。”
  许绍贵在一边冷眼观望这事情的进展,他在仔细揣摩万大海的话,心想要是董玉山真在他手里,他岂敢只带了一个人就到董家庄园来?
  万大海面对着几十条枪,非常清楚自己此时的处境,知道不宜强来。
  “我大哥都说了,董玉山不在我们手里,要是你们谁不信,尽管冲老子开枪就是了。”张奎突然敞开胸口的衣服对着那些黑洞洞的枪口咆哮起来,董玉虎瞪着血红的眼睛,枪口一歪便抵在了他脑袋上,咬牙切齿地喝道:“你以为老子不敢开枪?”
  “开枪吧,有种就冲老子开枪,老子要是眨一下眼就不是娘养的。”张奎身上有一股不怕死的劲,一个劲地梗着脖子往董玉虎的枪口上凑,董玉虎握枪的手开始颤抖,在挨着扳机的手指几乎就要扣动下去时,突然被许绍贵一把抓住了。
  “二少爷,不要乱来,先放下枪,有话好好说。”许绍贵劝道,但董玉虎始终不愿意放下枪,直到董笑天怒喝道:“放下枪,先听他把话说完,这里可是我董笑天的地盘,还怕他耍花样不成?”
  董玉虎听见董笑天如是说,这才极不情愿地、慢慢地放下了枪,要是以他暴躁的性子,刚才还真想一枪就毙了张奎。
  万大海为刚才的形势捏了把汗,此时看了满脸凶相的张奎一眼,才强颜欢笑道:“董老爷,刚才实在是不好意思啦,您也别见怪,我这个兄弟身上没别的优点,也就是不怕死,这跟董二少爷还真有些相似呢。”
  “你想要多少?开个价吧。”董笑天无力地反问道,他想尽快打发这两人走。
  “嘿嘿,我这个人做事向来都讲求民主,所以我不会要很多,绑架董大少爷的人打算找您要五百两,那么我可以便宜一点,只要您四百两,只要您答应这个条件,我会把人完整地给您带回来,而且保证不会少一根汗毛。”万大海又讲起了他自己的一套民主,不过董笑天不买账,反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您没必要知道这些,我做事是最讲信用的。不过我可以在此透露一点,对方派来给您老送信的人现在落到了我手里,他已经全招了。”万大海信心十足地说道,“所以我知道所有的事,当然也包括是谁绑架了董玉山。”
  董笑天开始相信了他的话,但他的表情又很让人捉摸不定,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到了他脸上,他沉吟了好一会儿才无力地说道:“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但是我还有一个附加条件。”
  “当然没问题,不过附加条件可得另外算价钱。”万大海似乎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
  “我要知道是谁绑架了玉山,我还要你把他的人头一同带来。”董笑天的话语像一股寒流袭来,虽然万大海已经猜到他的附加条件,但此时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感到了一股寒意。
  “没问题,如果我带来人头,您必须再加二百两,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王大海眉头一皱,开出了一个他认为董笑天会接受的条件。
  “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你现在该告诉我是谁绑架了我儿吧。”董笑天的声音依然冰冷。
  万大海冷笑一声,当他凑近董笑天的耳朵低声说出一个人的名字时,董笑天的眼中马上泛出了一道既明亮又凶狠的光,一字一句地说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第35章 日本人的拜访(1)
  当天午时,万大海前脚离开董家庄园不久,武田在朱昌的带领下也来到了庄园外,身后还跟了一群浩浩荡荡的日本兵,枪尖上明晃晃的刺刀令人不寒而栗。
  董笑天正在厅堂里跟余厚来详谈“瞒天过海”的具体措施,当他收到消息时连连摇头感慨道:“没想到日本人会来得这么快,我们的计划都还没开始实施,看来我这把老骨头当真是难逃一劫了。”
  余厚来在一边看着董笑天难耐的表情,眉头一皱马上计上心来,满脸心计地说道:“日本人既然来得这么快,说明他们很在意,也很心急,这对我们来说也许并非坏事。”
  “此话怎讲?”董笑天双眉紧锁,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
  “从目前的形势看,那个叫武田的日本人看来是非把您请出山不可了,既然他如此迫切地希望您出山,咱们倒不如来一个将计就计……”他于是如此这般地道明了自己的想法,但董笑天却迟疑地反问道:“这是董家的家事,如果让日本人插手来办,合适吗?”
  “有啥不合适的,既然日本人现在用得着老爷您,那我们就相互利用一下。咱们为何不先利用日本人剿了大峡谷里的那伙土匪,等救回玉山后再实行既定的计划?日本人即使恼怒,但也不至于为难一个死人吧,到时候也只好自认倒霉,这对我们也不会有任何损失,您看如何呢?”老谋深算的余厚来一直相当于董笑天的半个军师,董笑天听他出的主意也似乎有可行之处,想了想只好应允道:“既然事情已经摆到了眼前,就先试试看吧,看武田如何回答,要是他不应的话,再想办法也不迟。”
  “您就放一万个心,依我之见,他绝对不会推辞。”余厚来眼角边藏匿着一丝深沉的笑容,胸有成竹地说道。
  董笑天满面笑容地安排了简单的欢迎仪式,武田受到如此礼遇,不禁对朱昌之前的话产生了怀疑,但他却在门口看着两只威严的大白虎停下了脚步,向左右看了一眼才跨进大门。一见到董笑天便狡谲地说道:“董先生真是一位世外高人,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看您正是这样的人啊。”
  董笑天干笑了两声,接过他的话道:“武田先生远道而来是贵客,董某怎敢不作出表率?哈哈,请,里面请!”
  武田让所有的日本兵留在庄园外,自己带着朱昌进入了厅堂,立即对墙上的比兹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脸上写满了赞叹的表情,瞪着兴奋的眼睛赞不绝口地说道:“真是太美了,实在是太美了,我没想到支那居然会有如此美丽的东西,我去过支那很多地方都没见到过,在我们大日本帝国也是从来都未曾见过的。”
  “武田先生过奖了。”董笑天礼节性地介绍道,“这是我们祖上世世代代传下来的绝活,也只有从小在秦川长大的女子才会,所以日本人是绝对不会的了。”
  武田一愣,突然哈哈大笑道:“不,我们大和民族是世界上最高等的民族,没有什么是我们不会的,就算这些玩意儿现在是你们的,但总有一天都会变成我们的。”
  武田露骨的话使董笑天感到了不悦,但他没表现在脸上,依然笑容可掬地说道:“武田先生可真会开玩笑,请坐、请坐。”话音刚落,朱昌忙过去用衣袖擦了擦椅子,武田才坐下去。
  董笑天看不惯朱昌那副媚态,有意支他出去,所以故意说道:“武田先生,我想跟您单独聊聊,可否请旁人避开?”
  武田明白了他的意思,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朱昌,朱昌忙低腰退了出去,余厚来跟着也慢慢地退了出去。
  “董先生,恕我眼拙,刚才在进门时,我看见门口左右各放着一只大老虎,现在在您房里也有一只大老虎,我想……”武田看着比兹卡上绣着的那只大老虎说道,董笑天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只得把关于白虎图腾的历史再简单地描述了一遍,武田才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先生所说的图腾就相当于我们日本民族对樱花的感情一样。”
  “樱花?”董笑天没反应过来。
  “是的,在我们日本,樱花已经融入到我们的血液中,它象征着从漫长的冬天到觉醒的蓬勃的春天,每当万花齐放的时候……唉,那种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武田回忆起梦中的樱花,心中便会感到孤独,他已经离开国家太久了,当踏上侵略的征途时,樱花便成了他回忆中的一个梦。
  董笑天从武田深沉的眼中似乎看穿了他的内心,却无法体会到更为深层的含义,只好缓缓地点头,用沉默代替回答。
  “虽然我是第一次跟您见面,但我看出董先生是爽快人,所以就不再隐瞒此行的目的了。”武田很快就从回忆中回到了现实,当他抬起头时眼中充满了刺人的光。
  董笑天闻言一愣,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武田莫名其妙,武田待他笑完后才疑惑地问道:“董先生难道把我的话当做儿戏?我可是带着非常大的诚意来的。”
  “哦,不、不,董某岂敢把您的话当做儿戏。”董笑天摸着长长的胡须,以一种高昂的姿态说道,“武田先生是军人,所做之事都是军国大事,只是我董某人乃一介草民,怎能参与何等重要的军国大事,我想您是太看得起我了。”
  武田听出了他话里的深意,微微一笑:“但我从他人口中听见的话跟您所说的可是完全相反,因为您在秦川是个非常有威望的人,所以如果由您出面帮忙维护秦川的秩序,那么一切都好办了。”
  “哈哈,这些都是朱昌朱司令告诉您的吧,他实在是太抬举我了,朱昌以前可是秦川响当当的大人物,董某根本就不入他的法眼啊,我一直就在想这个问题,却始终想不明白他为何会把我推荐给您。”董笑天嘴上如此说话,心里却在暗笑。
  “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之前我相信朱昌,是因为我没有认识您,但是从现在起我只相信您,所以即使他不向我推荐您,我也会亲自上门邀请您进城。”武田自从看见董笑天的第一眼起,便觉得此人是可用之人,如果不请下山为己所用,那实在是太浪费了。
  “哼,你是想让我也当你的走狗和炮灰吧。”董笑天在心里冷笑起来,但他还想卖个关子,于是嘴上又问道:“我想和您核实一件事,也许只有您才能告诉我最真实的答案。”
  “先生请讲!”
  “听说在您进城之时黄县长黄世安自杀了?”董笑天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武田听见这话脸上当即就变了颜色,但马上又恢复了正常表情,也同样盯着董笑天的眼睛反问道:“黄世安的死与我们之间的谈话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当然没有,但是我听说黄世安当时是打算跟随朱昌朱司令离开秦川的,不过后来朱昌没走成,黄世安却在家自杀,所以我认为……”董笑天卖了个关子不再继续说下去,武田没听明白他的意思,脸色狐疑地说道:“请先生明示。”
  董笑天又干笑了两声:“其实没什么,我只是担心朱昌……”
  “担心朱昌?”
  “他知道武田先生您到秦川来做什么,当然也清楚自己的实力不及您,所以一开始就决定要投靠您,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装出一副要离开的样子,黄世安又为何会在自己家里自杀?”董笑天步步紧逼,武田眼中泛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寒光,他对董笑天的话半懂不懂,但已经闻到了火药味。
  董笑天见他脸色有异,立即又大笑道:“武田先生不必多想,这只是董某的一面之词,当不得真的。董某很多年前便在秦川立足,所以跟黄世安也算是多年的至交,多少了解一些此人的本性,所以我觉得他不是一个会选择自己结束自己性命的人。”
  武田愣住了,眼中的雾水越来越厚,不禁喃喃地问道:“董先生的意思是说黄世安不是自杀身亡?反过来说,黄世安是被他人杀死的?”
  “不、不,您别误会,我可没这么说,也不敢妄自猜测。”董笑天拐着弯避开了话题,“我之所以跟您说这些,是希望如果我答应跟您进城去,您必须得答应保证我的人身安全,我可不想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这话是他故意说的,他想探探武田的想法,他知道帮日本人做事怎么可能会有人身安全可言?
  “这个是我们当仁不让的事,我们大日本帝国到支那来是为了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对于像您这样的友好人士,我是非常欣赏,也很乐于打交道,所以您不必担心任何事,更不用说自己的性命安全了。”武田的脸色变得轻松起来,董笑天所提的要求对他而言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对他而言,杀一个人和救一个人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是董笑天立即又提出了另外一件事,只有这件事才是他的终极目的。
  “您的孩子被绑架了?”武田听了他的要求后沉思了半晌,而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没问题,只要董先生您开口,无论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放心吧,我马上可以去救回您的儿子,前提是我们能合作成功。”
  “既然这样说,那我们之间就没有任何问题了!”董笑天起身说道,武田向他伸出了手,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两颗各怀鬼胎的心也都在暗地里开出了花。
  当房里的人在唇枪舌战地密谈时,等候在外面的朱昌却感觉自己度过了一生中最难熬的时光,因为他遇到了董玉虎。这只小老虎再次见到他时,埋藏在心底的仇恨迅速迸发了出来,像一束熊熊的火焰一样瞬间将对方的身体烧成了灰烬。
第36章 日本人的拜访(2)
  “你……希望从我脸上看到什么?”
  “你是在害怕吗?”董玉虎冷笑道。
  “哼,我会害怕吗?我朱昌在秦川呼风唤雨,我会害怕什么?”朱昌大言不惭地自吹自擂,“要不是武田司令有言在先,你们董家庄园早就被我夷为平地了。”
  “你敢吗?走狗!”董玉虎瞪着朱昌,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朱昌听见“走狗”二字脸色立即大变,但他此时是不敢乱来的,他瞪着董玉虎,脸上又缓缓地挤出一丝笑容:“武田司令跟董老爷正在房里商谈重要的大事,我不想因为这些芝麻小事而惹得武田司令不高兴。”
  “嘿嘿,这是我跟你之间的事,就算我现在无法完成自己的愿望,但总有一天我会跟你把这笔账算得清清楚楚……”董玉虎冷笑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但仍然紧紧地盯着朱昌的眼睛,他要在心理上逼迫对手后退,两人直直地盯着对方的眼睛,谁也不相让。
  许绍贵在不远处盯着这边的动静,他既要守住董玉虎不让他乱来,也要随时注视着等候在外面的日军动静。
  陈四凤在吊脚楼上望着下面的动静,目光已经在许绍贵身上停留了很久,心想这个新护院还真忠于职守,脸上正露出笑容,董玉蝶突然出现在身边,窃笑着问她笑啥。
  “你来得正好,快看那儿。”
  董玉蝶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当她看见那张年轻帅气的面孔时顿时羞红了脸,轻打着陈四凤娇嗔道:“三娘让我看啥?”
  陈四凤笑道:“你看你都脸红了,还说心里没别人,你心里想什么三娘还是知道的,你就别再把啥事都藏在心里了,有啥事三娘都替你做主,只要你点头,我马上去给老爷说,然后你们赶紧儿把婚事办了,趁早给老爷怀上一个大胖孙子吧。”
  “三娘,我都说还不想这些事,玉蝶想多陪爹娘一些日子……”董玉蝶脸上的红晕使她看起来更像是一朵羞答答的鲜花,惹人怜惜不已。
  “唉,三娘都不明白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想法了,既然彼此心里都有着对方,为啥还要遮遮掩掩的?想当初三娘……”陈四凤说到这儿突然打住了,她是真的想起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旧事,禁不住黯然神伤起来。
  “三娘,想当初你咋了?”董玉蝶发现陈四凤的脸色有些不对劲,陈四凤忙别过头去,低声说道:“没事,三娘没事。哎,还是说说你自己吧,你到底咋想的,难不成想等到‘女儿会’时再选一个?”
  董玉蝶的脸色顿时更显羞红,傻笑道:“三娘难道这么急着把玉蝶嫁出去吗?”
  “哪能呢,三娘在庄子里也只有跟你才能说上话,所以啊,要是给董家招个上门女婿就更好了,三娘没事时还能跟你说说话,做个伴什么的也好啊,要是你也嫁出去了,三娘往后连说话的人都没了。”
  “那也不成呢,我才不去参加‘女儿会’,羞死人了。”董玉蝶想起了往年在“女儿会”上看到的那些有趣而又热闹的景象,禁不住笑了起来,“‘女儿会’倒是好玩,只怕是爹不会再让我去了。”
  “为啥不让?”陈四凤反问道。
  “你没看外面那些人吗?”董玉蝶看着那些日本兵说道,陈四凤明白了她的意思,缓缓地点了点头,心想今年的女儿会还能如期举行吗?
  许绍贵见董玉虎退了回去才放下心来,当他收回酸涩的目光时,一抬头便看见了站在吊脚楼上的董玉蝶和陈四凤,正好陈四凤也看见了他。陈四凤立即对董玉蝶说道:“咱们帅气的新护院正在看你,人家对你有意思得很呢,你可别再躲了啊。”
  董玉蝶其实也早看见许绍贵正在向她们看,正想回屋去时却被陈四凤一把抓住了,活生生地站在那里无法移动脚步,她偷偷地向许绍贵望去,见他还在看着自己,顿时感觉整个人像赤身裸体了一般无处躲闪。
  “躲啥啊,他又不会吃人,等有机会三娘就去帮你问问他的意思。”
  “三娘,不要啦!”董玉蝶满面羞红,但没再往屋里退。
  许绍贵看见两个女人在吊脚楼上拉拉扯扯,不知道她们在干啥,但他看着董玉蝶时,眼神却再也不想移开去。
  “宝宝……我的儿啊,娘想你了,你在哪儿呢?娘找你来了。”
  许绍贵突然被一阵哭泣声拉回到现实中,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子从屋里跑了出来,他愣了一下,立即想起了听人说过的二娘。
  “二娘,快回屋去……”一个丫鬟跟着二娘跑了出来,二娘跑着跑着突然站住了,当她抬起头看着那张面孔时,先是愣着眼睛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那张脸,然后突然傻笑着伸手往那张脸上摸去,站在她面前的人也不动弹,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站在那里。
  “哈哈……宝宝,宝宝是你吗?宝宝不记得娘了?是娘呢!”二娘眼中泛出了点点泪光,当她颤巍巍地几乎要触碰到朱昌的脸时,朱昌的嘴唇突然颤抖地说出了三个字:“小桃红!”二娘听到这三个字时,手指像触电了一样抖了一下,然后停留在了朱昌脸前。
  “小桃红,你怎么了?”这是小桃红被董笑天抢进董家庄园后朱昌第一次见到她,他还真不知道小桃红进了董家庄园后就疯了,此时几乎没被震得窒息过去。
  “小桃红,小桃红,真的是你吗小桃红?你还认得我吗?”朱昌再次追问起来,但二娘突然缩回手傻笑着跑开了,他的样子似乎是想伸手去拉住她,却只伸出去一半就停了下来,那双眼里浮现出了董玉虎从未看见过的颜色。
  董玉虎看了一眼跑远的二娘,又把目光转向了朱昌,朱昌的表情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凝固的表情中又好像藏有一丝柔情。
  “你看啥呢?二娘也是你看的吗?”董玉虎没看懂那些眼神的意思,顿时没好气地喝问了一声,朱昌非常不自然地收回了眼神,却又望向远方再也没理会他。
  二娘疯笑着跑回了房里,转身关上门后,突然收敛笑容靠在门上沉重地闭上了眼,其实就在那一瞬间,她认出了朱昌,认出了这个曾经让她怀孕却又眼睁睁地看着董笑天把她抢走的男人,只是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她曾经怀过他的骨肉。
  一行热泪顺着二娘的脸颊流了下来,二娘的身体在颤抖,就在刚才那一刻,她恨不得伸手去挖掉朱昌的眼珠,她要让这个男人尝尝痛苦的滋味。
  恨,和着泪水洒满了世间,在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心里烙上了厚厚的伤痕,她怎能忘记,怎能忘记那些曾经刻在自己身体上的仇恨的印子?
  朱昌失去了心性,当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助纣为虐的杀人凶手再一次见到那个曾经跟自己有过一段情分的女人时,心里也在滴血,他不住地在问自己:我的良心受到谴责了吗?这些年来,他只会偶尔想起那个曾经跟过自己的女人,但疯狂的日子使他很快又把那一切抛到了脑后。
  “朱昌啊朱昌,这还是你吗?”他长长地叹息了起来,转身时看见了正紧紧盯着他的董玉虎的眼睛,这才重新回到自己的世界。
  就在此时,武田和董笑天一前一后从屋里走了出来。
  “武田先生走好,董某就不远送了!”董笑天非常客气地把武田送出了门,董玉虎和许绍贵都傻了眼,不知他们刚才在屋里到底谈了些什么,为何两人的表情看起来是如此友善。
  “董先生请留步,您就在家等着我的好消息吧,我会尽快把人给您送回来。”武田用日本人表达礼仪的方式向董笑天作了告别。
  “看样子老爷已经答应了日本人的邀请。”许绍贵轻声说道。
  董玉虎眼中闪烁着血红的光,等日本人一离开,他便冲董笑天大吼大叫起来:“爹,您当真答应了日本人的要求?”
  董笑天从他面前经过时停顿了一下,然后便打算径直进屋去。
  “爹,您忘了朱昌是咋样对您、对董家的,他现在帮日本人做事,您却答应去帮日本人,您这不是……”董玉虎非常无奈地想董笑天亲口告诉他实情,但董笑天愣了好一会儿也只说出了一句话:“我还没死,董家的事还是我说了算!”
  董玉虎咬着牙关无话可说了,但他心里恨得要死,死死地盯着董笑天离开的背影,像根木桩一样被定住了。
  “老爷,日本人都走了吗?”董笑天刚回到厅堂,余厚来便从另外一扇门里绕了出来,他刚才躲在门后听见了董笑天跟武田所有的谈话。
  董笑天坐在太师椅上,目光停留在了墙上的那些比兹卡上,突然回想起武田说的那句话:“我们大和民族是世界上最高等的民族,没有什么是我们不会的,就算这些玩意儿现在是你们的,但总有一天都会变成我们的。”
  “武田的野心太大了,这些凭借枪炮闯进秦川的日本人是为了把我们所有的东西都据为己有啊,我真不敢想象如果要是我去帮日本人将会有什么结果。”董笑天被那句话深深地触动了心弦,这个即将走完人生的一世枭雄,没想到年老力衰之时还会面临如此为难的选择。
  余厚来缓缓地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道:“朱昌已经把自己的命送到了悬崖上,我们不能步他的后尘。”
  “是啊,我感觉自己就像已经站在了白虎崖边,稍不留神就会葬身崖底而亡。”董笑天也深有同感地感慨起来,“武田的如意算盘确实打得不错,但他这次是没有机会得逞了,我们还是按照原订计划进行吧。”
  “是,老爷,不过得等武田把大少爷安全地送回来。”
  董笑天想起董玉山,紧绷的神经又被强烈地触动了一下,布满皱纹的面孔显得更加苍老了,他无奈地微微叹息着无力地闭上了眼。
第37章 各为所谋
  “多么美丽的一座庄园啊,这一切都不禁让我想起了我在日本的家乡,到处充满了熟悉的味道,只可惜少了那些漂亮的樱花!”武田在离开董家庄园后不久,停下来远远回望着董家庄园的轮廓感慨起来,他的眉宇间藏着一丝深沉的笑。
  朱昌很害怕看见武田现在的那种眼神,有点害怕却又不敢闪躲,只好强挤出笑容迎合着,武田见他神情有些异常,不禁反问道:“难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没有,太君您说得非常对,我……我其实也正是这样认为的。”朱昌吞吞吐吐的,生怕武田一生气在他身上插上一刀,他偶尔还真后悔惹上这个笑里藏刀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但是现在他已经走投无路,更不知该如何去摆脱。
  武田又是冷冷一笑,一拉缰绳便继续往回城的方向走去,边走边问起了关于大峡谷那伙土匪的情况,朱昌不知武田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却又不敢追问,想了想才说道:“大峡谷离这儿有几十公里的路程,地势非常险要,峡谷里盘踞着一伙土匪,那伙土匪为首的叫刘二狗,是一个非常狡猾的人。”
  “刘二狗?你跟他交过手吗?”
  朱昌跟刘二狗之间没有直接交过手,所以本想说没有,但又担心谎言被识破,于是说道:“是的,刘二狗是被我追得走投无路然后才逃进大峡谷,但大峡谷地势实在是太险要了,我后来率兵攻打过几次……都没成功。”他说的话半真半假,那伙土匪确实是被追赶得走投无路才逃进大峡谷,但却是万大海所为而并非他朱昌所为。
  武田明白了他的意思,缓缓点了点头又问道:“董笑天让我从大峡谷的土匪手里救出他的长子,然后才答应出山帮我,你如何认为呢?”
  “这个……董笑天亲口告诉您他的长子董玉山被刘二狗抓走了?”朱昌内心的反应非常强烈,但没表现出来,见武田没回答,便又接着说道,“当然,我全听司令您的意思,刘二狗再厉害都不可能是您的对手。”
  武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笑了起来,他这人除了心狠手辣之外还生性多疑,对任何人都不会非常信任,所以才会对董笑天的话多加考虑了几分。
  “要是董玉山真在刘二狗手里,司令您打算去救他出来吗?这样一来,我们就必须跟大峡谷里的那伙土匪交火。”朱昌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他得确定武田的真实想法。
  “哼,对大日本皇军而言这些都不是问题,我现在所关心的是董笑天究竟有多少诚意,还有我该不该出手救他的长子。”武田在怀疑董笑天是不是在利用他,但对于善于用人的他而言,要真能搬出董笑天来帮他,他会省很多事,而且他还有另外的企图。
  朱昌这才算是摸透了他的心思,立即说道:“我刚才在董家庄园确实没见到董笑天的大儿子董玉山,也许他真被刘二狗抓走了,这样看来董笑天说的八成就是真话,如果司令您真的帮他救出了他儿子,我想他是不会再拒绝您的请求的。”
  “这不是请求,而是邀请,你要明白,大日本皇军在支那没有无法完成的事。没有董笑天我会多一些事情,有了他我会少一些麻烦,所以只能算是要求,如果他真的拒绝了我的邀请,哼,董家庄园很快会化成一片灰烬。”武田眯缝着眼睛说道,“董家庄园现在已经属于大日本帝国领土的一部分,你认为他敢拒绝吗?”
  “当然了,有了您亲自出面,我想董笑天是没有这个胆子的。”朱昌嘴上这样说,却对武田的话充满了怀疑,他太了解董笑天的个性了,要是惹火了他,或者逼迫他做自己不愿意去做的事,他一定会拼了那条老命,到时候就算日本人再厉害,面对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也是无可奈何的。
  武田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继而仰头环视着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啧啧地称赞道:“真是一块绝无仅有的圣地,我可不想这块圣地上沾满鲜血,如果董笑天合作的话,所有的事情都将保持原来的美好。”
  当武田率兵走在回城的路上时,万大海和张奎已经飞奔回鱼木寨,一回到自己的领地,万大海便召集众兄弟说出了要攻打刘二狗的想法,他想听听大伙儿的意见,虽然没有一个人反对,但有人提出了疑问。
  “我比你们更加清楚要打下大峡谷的艰难,但刘二狗那只丧家犬是被我赶进大峡谷的,如果不是因为我等弟兄生活艰难,对于这样的手下败将,我还真不想再跟他动手了。”万大海自吹自擂道,“弟兄们,只要大家一条心,我就不信刘二狗那几条破枪能奈何我们,你们要知道,我们的装备可是国军正规军的装备,刘二狗那几条破枪算个屁。”
  “大哥,你说干就干吧,要是打下大峡谷咱们兄弟以后就不用东躲西藏了,跟着大哥吃香的喝辣的,总比待在这个破地方强。”其中一个弟兄大声吆喝起来,众人都纷纷响应起来。
  “好,有你们这句话就够了,既然没人再有意见,那这事就暂且这样定下来了。”万大海挥舞着大手大声说道,“等攻下了大峡谷,咱们弟兄就搬进去过舒服日子,到了那个时候,日子一定会比现在好过,连神仙都会眼红呢。”
  “大哥,那我们啥时候动手?”
  “对呀大哥,那刘二狗算啥东西,也配待在大峡谷里享清福?要打就趁早,弟兄们可等不及了。”
  “别急别急,打是一定要打的,董笑天的大儿子董玉山还在刘二狗手里,等我们救出他,董笑天还会送给咱们不少的银子花花,所以我们不能莽撞行事,还是等我先从刘二狗手下嘴里摸清楚大峡谷的情况再说吧。唉,这山上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拖久了大哥心里也过意不去啊。”万大海对他的弟兄确实宅心仁厚,所以那般兄弟都很服他,也才会出现他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的情况,他这话一出,那些手下一个个都没了声音,站在万大海身边的张奎突然喊道:“兄弟们,万大哥可是事事都在为我们考虑,我们这一辈子都跟定大哥了,还记得我们当初跟大哥时说的那句话吗?”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那群手下异口同声地大声喊道。
  “好,这才是好兄弟,寨子里还有些酒水,咱们今晚就来个一醉方休,等喝完这顿酒,我们就该动手了。”万大海豪情万丈地吼道,“不拿下大峡谷誓不为人!”
  “哦,哦……”一阵阵热浪似的号叫声震彻了山谷,不久便传来了一声声醉酒声,那些喝得兴起的手下划着拳大口地喝酒,一片狼藉。
  “大……大哥,兄弟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张奎喝了不少酒,连说话舌头都在打结了,他没等万大海说话又接着问道,“当初你带……带我们离开朱昌……朱司令,后……后悔吗?”
  万大海刚举起大碗准备喝酒时,听了这话却停了下来,顿了好一会儿才一仰头喝干了碗中的烈酒,然后喃喃地反问道:“那我问你,你后悔跟了我这个大哥吗?”
  “当……当然不会了,要是没大哥,我……我恐怕现在连这碗酒都喝不上。”张奎醉得不轻,翻着白眼结结巴巴地说道,这小子是穷苦人家出生,要不是遇上万大海,现在说不定都饿死了。
  万大海于是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没啥后悔的了。”他眼中覆盖着一层淡淡的薄雾,“当初咱们日子难,弟兄们跟我进城投靠朱昌朱司令是为了有一口舒服的饭吃,后来日本人来了,朱昌决定投靠日本人,这我就不依了。”
  “为啥呢?”张奎一直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一直都没找到机会。
  万大海呵呵一笑,眼中升起一片薄薄的雾水,又想了想才说道:“虽然我不知道日本人到底来咱们秦川干啥,但我也从朱昌嘴里听说过一些关于日本人的事,那些狗日的心狠着呢。你认为大哥我做事狠吗?”
  “嘿嘿,大哥狠是狠,但……却是对我们的敌人,是对那些不给我们生路……的家伙。”张奎眯缝着一双醉眼说道,万大海笑了起来,他觉得张奎说得很对,也对准了他的心窝子,所以他才由衷地说道:“对,你说得很对啊,还是你了解大哥。”
  张奎又醉眼蒙眬地傻笑着问道:“大哥你……你倒是说说日本人到底是咋狠的?”
  万大海摇了摇头:“我虽然没亲眼见过日本人杀人,但朱昌想让我跟着他投靠日本人我是不愿干的,要是日本人对我,对我的弟兄不好咋办?举个简单的例子吧,咱们虽然都是土匪,但怎么说几百年前也都供过一个祖宗是吧,但日本人是外姓,跟咱们怎么着也沾不上亲戚,所以我才决定要走。”
  “嘿嘿,对对,大哥说得对,那……那日本人不知是哪里蹦出来的猴孙,大哥……决定得在理,还是……还是大哥对咱弟兄好!”张奎突然头一歪就没了声息,万大海又举起了倒满酒的大碗。
  当鱼木寨上的土匪正在大碗喝酒时,正在大峡谷里焦急等待小麻子消息的刘二狗已经急得快要烧起来了,他知道按照正常时间赶路的话,小麻子应该早就回到大峡谷了,但已经过了时间这么久却还没消息,他开始坐不住了。
  “他奶奶的,咋还没音讯呢?难道迷路了?不可能,这条路他都走了好多次了,闭着眼都能摸回来,要不就是被董笑天那只老狐狸给扣下了,这个……他应该不敢,除非他不想要董玉山的狗命了。唉……那我可真想不通小麻子到底发生啥事了?”刘二狗来回徘徊了很久,想得脑壳都要炸开了,却想不通小麻子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
  “大哥,小麻子是不是又趁机进城去偷吃去了?”刘二狗的一个亲信质疑道,他立即恍然大悟拍着脑袋肯定地说道:“有可能,绝对有可能,狗日的,上次进城偷吃老子饶了他一次,这次居然还敢再犯,回来看老子不扒了他的皮。董玉虎那小子咋样了,吃东西了吗?”
  “没有,那小子的皮太硬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该使的法子咱都使了,但他自从到咱们这儿来就一点东西没吃。”
  “跟他老子可真他妈像,走,带我看看去,别让他给饿死就不划算了,不然我们一块银子都别想拿到。”刘二狗说话间便到了关押董玉虎的地方,他凑过去看了看,见董玉虎双眼紧闭,一点动静都没有,便疑惑地回头问道:“还有气儿吗?”
  “这……应该有吧。”那手下以为董玉虎真死了,顿时吓得手一抖,忙大声吼了起来,“起来,快起来,狗日的说话啊,我大哥叫你呢。”
  董玉虎已经绝食了好几天,加上关押他的地方环境太恶劣,嘴唇已经苍白得脱了一层皮,他刚才恍恍惚惚地听见有人在大叫才吃力地睁开了眼。
  刘二狗看他还活着才舒了口气,大声说道:“董大少爷,你可是咱们的摇钱树啊,在你老子送银元来之前可千万不能死,要是你死了,董老爷可要伤心得很呢。”
  董玉虎听清楚了刘二狗的话,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回答。
  “你小子是死是活也应一声啊。”
  刘二狗冷笑道:“他都是快要没气的人了,你还让他说话干吗,到时候等董老爷的银子一到,我就是还给他一具尸体他也没话可说,人我反正是还给他了,但没说一定要还给他一个大活人呢。”
  “大哥,我咋没想到呢,你实在是太高明了,到时候董笑天一定也会被你气死,嘿嘿,看来这董家要亡在大哥您手里了。”
  董玉山恍恍惚惚地听见那些话后突然清醒了许多,他自从被关进来后本想以绝食要挟刘二狗,但没想到刘二狗对他的生死根本就无所谓,这才明白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所以等刘二狗一离开,他忙爬过去胡乱抓了些食物往嘴里塞,虽然饭菜已经馊了,他也闻到了一股股霉臭味,但仍然强迫自己咽了下去,直至开始翻胃。
  “大哥,你实在是太厉害了,你就说了那么几句话,没想到那小子还真开始吃东西了。”
  刘二狗仰头大笑道:“做事要用脑子,不是什么事都可以硬着来,对付董玉山那号的,你就是一枪毙了他也没用,人一死咱们啥都得不到,还得罪了董笑天那只老狐狸。以后多学着点吧。”
  “是、是,大哥,小的一定谨记大哥的教诲!”
  “滚吧,去外面给我盯着,要是看见小麻子回来了就赶紧回来告诉我。”
  “是,大哥!”
  刘二狗怀着一颗焦急的心强迫自己安静地坐回了他的宝座,但他眼中突然浮现出了陈四凤那娇媚的模样,埋藏在心中的欲望随之越烧越旺。
第38章 庄主的烦恼
  董家庄园的很多下人都在偷偷议论着一件事:董玉虎疯了。
  与其说董玉虎疯了,还不如说他死了,虽然血还未冷,却已经只剩下一具冰冷的躯壳。不过幸好他不像二娘发疯时那样到处乱跑,乱砸东西,也不会胡言乱语,他是沉默的,沉默得就像一株小草,安静地守候在自己的泥土里,什么都不做,也什么都不想,就连一丝微风吹来也难激起一点涟漪。
  董家的二少爷疯了,这只是很多下人的猜测,但他明白自己的内心是清醒的,只是模糊的意识中充满了恨意,恨董笑天跟日本人勾结,恨自己不能救出自己的亲大哥,更恨自己为何不敢违背董笑天,但他的怒吼是苍白的,在董家庄园根本掀不起半点风浪。
  “老爷,玉虎的情绪最近有些不对劲呢,我看玉山的事您也别老搁着,不管咋说,玉虎他跟玉山的感情也是……”董玉虎的娘亲不敢再说下去,董笑天没等她把话说完,果然拍着桌子怒吼起来,让她不要继续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老爷,我到底咋胡说了,你不是说玉山和玉虎都是董家的血脉,他们弟兄俩之间的感情你看明白了吗?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好端端的孩子因为你的固执都毁了。”她说着说着泪水就又忍不住流了下来,董笑天一见女人哭就恼火不已,只得唉声叹气地哀求道:“丢人现眼,你就别再给我添乱了,你难道还嫌董家里里外外不够乱吗?”
  “你嫌我给你添乱?我丢人现眼?你舍不得花银子救玉山回来,却还让日本人去打大峡谷里的土匪,你这不是把玉山的命推到刀尖上吗?要是惹火了刘二狗,或者子弹不长眼睛伤了玉山,你再有多少银子都救不回一个大活人了啊。”
  董笑天早想到了他这样打算存在的危险性,他知道要日本人帮忙去大峡谷救出董玉山肯定会有很多不确定因素,但现在他已经无能为力了,要是得罪了日本人,不仅人救不回来,而且还可能把董家庄园推向无尽的深渊。
  “这事就这么说定吧,玉山能不能活着回来就要看他的造化了。”他的话惹火了大娘,大娘正要发火,挺着肚子的陈四凤又无声无息地踏了进来,大娘只得别过头去把泪水咽进了肚里。
  “哟,老爷,您跟大娘正在说事呢,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啊。”陈四凤娇媚地跟董笑天撒娇,董笑天没理会她,她又转向大娘道:“姐姐,我没打扰你吧,可是没办法,我来是有紧要事要跟老爷说呀。”
  “何事,说吧。”董笑天心烦意乱,所以语气不怎么友好,陈四凤向两人各自看了一眼才说道:“老爷啊,这段日子庄子里事情太多了,我常听下人都在议论玉虎的事,刚过去看了一下玉虎,唉,玉虎都憔悴得没人形了……”
  “玉虎怎么了?也都老大不小了,还整天无所事事,尽给我惹是生非,我本来以为他比以前懂事的,但……”董笑天黑着脸叹息起来。
  “他没给您惹事呢,只不过有些下人在传玉虎疯了,虽然都是胡说八道,但我看他的精神也好不到哪儿去,幸好有咱们的新护院照看着才没出事呢。”
  陈四凤一边说话一边摸着自己微微凸起的肚皮。
  “那些下人都在说啥?是不是董家庄园已经没王法了,谁要是敢再胡说八道……”董笑天被气得怒火中烧,又大骂起来。
  陈四凤见董笑天气得脸都发白了,又看了一眼正在偷偷擦眼泪的大娘,安慰道:“老爷您别气坏了身子骨,我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了还指望坐在您膝上撒娇呢。再说了,那些下人都是没家教的胚子,他们是看玉虎已经很久没出门了才胡乱猜测的,玉虎也是,整天待在房里谁都不见,下人不说他才怪呢。”
  “哪个说的,哪个要是敢再胡说八道,让我听见我非常撕烂他的嘴。”董笑天怒容满面地吼道,然后起身准备往外走去,陈四凤看见董笑天颤巍巍地走远之后才对大娘说道:“姐姐你就省省心吧,也别哭了,有些事情该来的总该来的,是祸也躲不过啊,再说我们都是女人家,哪能掺和太多的事呢。”
  大娘一听这话瞪了她一眼,嘤嘤地哭骂道:“你这个狐狸精,你是要看着董家绝后才高兴呢。”
  “嘿嘿,董家绝啥后?大少爷就是回不来了,不还有玉虎吗?玉虎的根才正呢。”陈四凤突然凑近大娘的耳根说了这些话,大娘顿时像看见鬼了一样瞪着惊恐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陈四凤闪烁着凉气的眼睛,再也说不出话来。
  陈四凤说完这话,然后腆着肚子一步一步地飘了出去,她感觉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已经像一把利剑深深地刺进了大娘的心窝,虽然大娘啥都没说,但无语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
  “三娘今儿个有啥高兴事啊,咋乐成这样呢?”毫无心机的董玉蝶问陈四凤道,陈四凤自从回来就笑个不停,她观摩着董玉蝶刚绣好的鞋垫,欣赏了一会儿才嬉笑着说道:“很不错呢,花纹也好,还厚实得很,我看咱们的新护院穿着正合适。”
  “三娘,你说啥呢,我这是……这是给爹绣的。”董玉蝶脸红了,不好意思地把鞋垫抢了回去,但陈四凤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歪着头看着她的眼睛说道:“老爷的脚可没这么长,你就是绣起了他也没福气穿呢。”
  “三娘,你再说我,我不理你了。”董玉蝶被挖苦得无地自容,陈四凤这才没继续开她的玩笑,而是把话题扯到了董玉虎身上:“你二哥这些日子也不知咋搞的,整天把自己关着连门都不出,像变了个人一样,你说一个大活人,就是成天不吃饭不喝水也得出去喘口气啊。”
  董玉蝶看着吊脚楼外的风景,一双水晶样的漂亮眼睛扑闪扑闪地转动着,轻声细语地问道:“大哥还没回来吗?”
  “你大哥已经失踪了好些日子,也不知现在咋样了,老爷好像正在想法子找他呢。”陈四凤表情很痛苦地说道,“看不见你大哥,我这心里至少也还存有一丝希望,但玉虎待在家里也都变成了这样,三娘就是想帮他也帮不上忙啊。”
  “是呢,我二哥脾气怪得很,就连我爹对他都没法子。”董玉蝶接过话道,“我爹他年纪也大了,要是大哥跟二哥出个啥事,庄园以后可指望谁啊。”
  “嘿嘿,不还有你吗?虽说你跟我一样是女儿身,也可以撑起半边天呢。”陈四凤说这话时,眉目间划过了一道深邃的光芒。
  “三娘说得对是对,但我跟你一样终归是个女人家,董家这么大一个园子,我咋支撑得下去?”董玉蝶说话时没有一点城府,陈四凤笑了笑,伸手去摸着她的头发,有些伤感地感慨道:“对呀,可惜咱们都是女人家,要是也像你两个大哥一样是男儿身,我们也能干一番大事呢。”
  董玉蝶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可从来没这么想过,她自从记事起就一直生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外面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多余的,她也只想这么安静地一个人过完一辈子。
  “鬼丫头,想啥想得这么入迷,是不是又在想姑爷了?”
  “三娘总喜欢拿玉蝶开玩笑,玉蝶已经说了不想说这些。”董玉蝶撅起了樱桃小嘴,陈四凤不禁赞叹道:“好俊的一张脸,要是我是男人,早被你勾去了魂儿。”
  董玉蝶害羞得低下了头,连耳根也都红得像挂在吊脚楼上的大红灯笼一样了。
  许绍贵在院墙周围巡视了一番,然后照例去了董玉虎的房间,一打开门便闻见一股逼人的酒气扑面而来,他忍不住捂着鼻子后退了几步,差点没被熏晕过去。
  “哎哟,二少爷你少喝点。”许绍贵一把夺下了董玉虎手里的酒碗,忙又扭头冲门外大叫起来,“李三,快给二少爷房里端一盆热水来。”
  “我喝,我还要喝,你……你陪我,咱们一起喝,不醉不……”董玉虎已经醉得人事不省了,只知道说胡话,许绍贵把他扶到床上躺下后,李三也端着热水进来了。
  “都喝成啥样了,不能喝就别喝嘛。”
  “谁……说我不能喝,我还能喝,喝……好多呢。”董玉虎伸手在空中胡乱抓起来,然后又不省人事了。
  李三拧干毛巾给董玉虎擦了把脸,正端着水走到门口时董笑天出现在了面前,他低着头从边上绕了出去。
  许绍贵一回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董笑天忙起身施礼,董笑天走到床边看了一眼烂醉如泥的董玉虎,顿时无奈地怒骂起来:“真是孺子不可教了,烂泥扶不上墙啊,我董家今后还可以指望谁啊。”
  “老爷您坐着吧。二少爷可能心里有事才多喝了点而已,睡一觉就没事了。”许绍贵想替董玉虎说说好话,但董笑天怒容未消,冷冷地说道:“你不必替他遮掩,我自己的儿子我心里清楚,以前没事时都在家当少爷养着,现在董家有事,我是谁都指望不上了啊。”
  许绍贵听了这话心里也是酸酸的,他埋着头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您也别为这些事难过了,玉虎只是年龄还小,也没经历过多少事儿,等他醒来我给他好好说说,兴许他想通了就好了。”
  董笑天感激地点了点头,脸上挤出了一点笑容,突然看着许绍贵的眼睛,看得许绍贵心里发麻。他过了好久才终于说道:“你年纪轻轻就如此能干,将来定能成大器,要是我儿有你一半争气就好了。”
  “老爷您是在夸奖我呢还是在打击我?”许绍贵听他这样说才放松了心情,微微笑道,“我怎能跟大少爷和二少爷比啊,他们俩可是两只大老虎呢,将来一定可以做一番大事,不信您就等着瞧吧。”
  “哈哈,要是老天真能开眼就好了,否则我这把老骨头是看不见太阳从西边升起了。”董笑天说话的语气比刚进来时好多了。许绍贵替董玉虎掖了掖被子,却又叹息了一声,董笑天疑惑地反问道:“你叹息表示你心里有事,可否向我说来听听?”
  “这个……其实绍贵心里确实一直有话想对您说。”许绍贵看了一眼熟睡的董玉虎,然后冲董笑天微微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出门走到了院墙边。
  “绍贵自幼父母双亡,受了很多苦啊,我一直都是居无定所,幸亏老爷您好心收留了我啊。”
  董笑天说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的两个儿都是没吃过苦头的人,所以到现在都不能让我省心啊。”
  许绍贵感激地说道:“老爷收留了我,让我有口热饭吃,我许绍贵这条命就交给您了,只要您有需要,我随时听候您的吩咐。”
  “哈哈,有你这句话我死也可以瞑目了。”董笑天是个非常讲义气的人,此时好像又找回了年轻时候闯江湖时的感觉,当即大笑道,“你现在已经是董家庄园的一分子,凡事都不要客气,你把董家当做是自己的家,董家也就会把你当做自己的家人一样看待。”
  “谢谢,谢谢老爷,绍贵绝对不会辜负您的期望。”许绍贵对董笑天隐瞒了一些事情,本来就感到内疚,现在听他这样说就更加愧疚了,但一想到自己肩负的任务,马上就说道,“如果您不嫌弃,就把我当做您的半个儿子看待吧。”
  董笑天听了这话眼前立即一亮,当即盯着他的眼睛问道:“要是我有心真将你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你会答应吗?”
  “能叫您爹,绍贵求之不得。”许绍贵仿佛已经猜透了董笑天的心思,所以马上跪地不起,董笑天眼中含笑,双手扶起他道:“快起来,我有事要对你说。”
  董笑天叫来了大娘,然后当着许绍贵的面问大娘道:“玉蝶年纪也不小了,算来算去,也到了出嫁的日子了吧,但我心里又舍不得把她嫁出去,所以有心将绍贵纳入董家为婿,你有啥意见吗?”
  许绍贵眼中含笑,心里已经乐开了花,他对董玉蝶早已是仰慕不已,每天都在找机会看她一眼,但每次看见她时却又连话都不敢说了,此时真恨不得马上去见到她,以解自己的相思之苦。
  大娘听了这话眼前也是一亮,忙欢喜地说道:“绍贵这孩子不错,知书达理,也招人喜欢,老爷您既然有心,我看这事成!”
  “好是好,只不过这只是我们的想法,还不知道绍贵咋想呢?”董笑天笑着转向许绍贵问道,许绍贵忙跪地虔诚地喊道:“爹,娘,绍贵承蒙两老抬爱,能娶到玉蝶是孩儿的福气,孩儿保证一定会好好待她!”
  “好、好,孩子,快别跪了,起来,快起来吧。”大娘满心欢喜地扶起他道,“我跟老爷一直为玉蝶的婚事操心呢,老爷也经常提起这事,想为玉蝶物色一个好人嫁了,没想到我们正想着想着,老天居然开眼给咱们董家送来了这么好的一个女婿,好,真是好啊。”
  许绍贵已经被夸奖得不好意思了,像一个大姑娘似的红了脸,但他做梦都没想到的是,当董玉蝶知道这事时竟然坚决反对。
  “玉蝶,你……你这到底是咋了,论年龄你也不小了,该是……”
  “娘,我说了还不想嫁人,您就别再为这事操心了。”大娘的话还没说完,董玉蝶绣着鞋垫头也不抬地打断了她的话,也算是回绝了这门亲事。
  “反了,这里是董家,我董笑天说了算,我让你嫁你就得嫁。”董笑天最不能容忍的事是家人当着外人的面顶撞自己,所以顿时就当着许绍贵面勃然大怒起来,大娘在一边不知该说什么好,许绍贵也被弄得无地自容,怎么站着都不觉得舒服,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董玉蝶遭到责骂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泪水夺眶而出,但眼中仍然闪烁着倔强的表情。
  “唉,老爷您先别忙着生气,玉蝶也别哭,这事来得太快了,您得让玉蝶有个心理准备啊。”陈四凤在一边打圆场道,她知道董玉蝶的心思,所以又转头劝她道,“玉蝶,你别只知道哭,跟老爷好好说说,这婚姻大事一定得好好商量的,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多想想也是应该的。”
  “我不嫁,我就是不嫁,我就是死也不嫁。”董玉蝶依然固执地哭着,董笑天的样子已经变得很吓人,涨红的脸色预示着他又将大发雷霆,幸好被大娘从旁拉住了:“老爷,您先别发脾气了,回去吧,玉蝶这孩子不懂事,心又软,兴许等她想通了就好了。”
  许绍贵不知董玉蝶为何会拒绝这门婚事,所以始终一句话也没说,他真后悔自己太心急就走进了这个房间,待董笑天和大娘走后,他盯着董玉蝶看了好一会儿也心痛地离开了,房间里只留下了陈四凤和董玉蝶。
  “玉蝶啊,你这到底是咋了?我不是早给你说过了,绍贵这人不差,人长得俊,又有能力,这样的好男人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老爷他可是为你好呢。”陈四凤苦口婆心地说得嘴都干了,董玉蝶却依然倔强地盯着某一个地方连连摇头,喃喃地说道:“我就是不嫁,打死我也不嫁。”
  “那你到底想嫁哪样的啊?”
  “我……”董玉蝶眼睛一轮,眼神中夹杂着锐利的傲气,撅着嘴说道,“你们别再逼我了,要是谁敢再逼我,我死给他看。”
  “好好,你别胡思乱想了,三娘也不劝你了,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吧,没有人非得逼你嫁人。”陈四凤无奈地坐下,心疼地说道,“老爷这样做可都是为了你好啊,你也都这么大人了,也是该嫁人的时候了,为啥弄得这么固执呢?”
  董玉蝶眼神缥缈,沉吟了好一会儿才无力地说道:“三娘,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的话吗?”
  “你跟我说啥了?”陈四凤一愣,马上想起了她们上次谈话的内容,这才笑道,“我想起来了,你上次给我说想嫁出去,唉,可是老爷不会让啊,你能倔得过老爷吗?就当是说着玩吧。”
  “不,我是说真的,要嫁我就嫁出去,否则谁也别逼我嫁人,要是把我逼急了,我就朝白虎崖下一跳。”董玉蝶眼神定定地盯着一个地方看着,好像心意已决。
  陈四凤无可奈何,只好苦笑着劝道:“好了好了,小丫头尽说些吓人的话,这话可不能对老爷说啊,三娘听听也就算了,再说这不没人逼你了吗?好好休息吧,三娘先出去了。”
  董玉蝶起身走到吊脚楼上想看看外面的风景,站在院墙边的一个失落的背影突然闯入了她的视野,她盯着那个背影看了很久才退了回去,眼中充满了各种各样复杂的表情。
第39章 夜探大峡谷
  万大海带着他所有的人马悄悄摸到大峡谷外面时,晨曦未开的大峡谷还笼罩在一片雾蒙蒙里,两人对面相望便看不见了人影儿,加上洞口处疾风涌动,令生在其中的人整个都感到凉飕飕的,于是没人敢再往前半步。
  “哎哟,这谷里咋这么恐怖啊,像阎罗殿一样,里面能住人吗?”
  “就是,人住在里面冷都冷死了,咋活得了呢?”
  “我呸,谁他妈敢再说丧气话,老子一脚踹死他。”张奎听见手下说的这些自灭志气的话时恼怒得大骂起来,他其实也感到里面阴森森的,只不过他胆子大,还没到不敢挪动脚步的地步。
  万大海手里拿着匣子枪,猫腰往前走了几步,想查看一下洞口有没有岗哨,可还没走出几步,突然一只腾空而起的大鸟吓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而后拍着脑袋自嘲而又恼怒地骂道:“真他妈操蛋,老子还以为真见鬼了呢。”
  “嘿嘿,大哥,兴许这谷里倒真住着鬼呢,你看雾水那么多,还真不像住人的地方。”张奎凑上来低声说道,万大海向四周机警地扫视了一眼说道:
  “别乱了军心,既然刘二狗那小子都敢来这地方住下,老子难道还怕那狗日的手下败将不成?老子就不信这个邪。”
  “大哥你看,那儿有间小屋。”突然一个手下低声叫了起来,万大海定睛一看,在蒙蒙的雾水后面,果然若隐若现地出现一座小房屋,他忙带头隐蔽起来,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才说道:“是两座木屋,可能是入口处的岗哨,岗哨里至少有两人,得想办法把他们干掉。”
  前面的小木屋正是峡谷的入口岗哨所在地,里面随时都有两个守卫,这两个守卫刚接岗,还没完全睡醒,其中一个打着哈欠骂道:“他奶奶的太冷了,赶明儿给大哥说说,也给咱弄一堆柴火烧着也好啊。”
  “最好是把这岗哨给撤了算了,我们天天大清早就爬起来守着,弄得人连觉也没得睡,你看啥时候有人来过?这大峡谷在外人眼里就是阎王殿,就是鬼也不愿上门呢。”另一个守卫哆哆嗦嗦的,双手紧紧地抱在怀里,不停地在原地跺脚以此来暖和身子。
  隐蔽在暗处的万大海已经能清楚地听见那两个守卫的说话声,正想该如何扫清入谷的障碍时,突然听见其中一个守卫问道:“你说这小麻子到底发生啥事了,咋一去就不见回来呢?大哥整天都在问他回来没,我都不敢再回话了,等这趟完了,你去向大哥说吧。”
  “去就去,大哥又不会吃了你,要怪就怪小麻子,我想那小子八成是进城偷吃去了,兴许忘记回谷的路了。”
  “也是,小麻子上次就因为进城偷吃晚回来几天,结果还被大哥骂了几句,不过大哥这次已经发话了,要是小麻子这次要真是偷吃去了,回来一定不会轻饶他。”
  “狗日的,胆儿还真挺大的,要不是跟大哥攀上一门远亲,估计早就被赶出去了。”
  “嘿嘿,你还别说,老子也看那小子不顺眼,要论能力,他哪一点能比上咱哥俩啊,大哥那是任人唯亲。”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了?”
  万大海支着耳朵听着两守卫闲扯,但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冷笑,张奎狐疑地在一边连问他笑啥。
  “你问我笑啥?嘿嘿,我咋知道,今儿个咱们先撤回去,等明早再来。”
  万大海冷笑道,然后低声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张奎不明所以,一出去便又追问起撤退的原因。
  “你没长耳朵吗?难道没听见那两守卫咋说小麻子的吗?”万大海脚下生风,恨不得一步就回到鱼木寨,张奎忙说道:“听见了啊,他们不就在说小麻子坏话吗?”
  “对了嘛,你听见就好了。”万大海头也不回地说道。
  “但是……但是……”张奎体型太肥,几乎追不上万大海的脚步了,累得直喘气,万大海也是一边急匆匆地赶路一边不耐烦地说道:“别废话了,赶紧赶路吧,等明儿一早你就知道我的想法了。”
  狼烟四起的秦川城,在日本人到来之后犹如陷入了地狱中,日本兵成天在大街上大施淫威,街边的摊子被掀翻一地,到处乱哄哄一片,他们还随意闯入老百姓家里,看中什么东西就抢走,然后再砸坏,或者一把火烧掉看不顺眼的。几具被砍了头的尸体被高高地挂在城门上,还未燃尽的烟尘笼罩着天空,整个城市的温度让人喘不过气来,街上也几乎很难看见一个人影了。
  连日以来,秦川城又连续发生了几起强奸杀人事件,整个城市已是人心惶惶,人人都有一种不可终日的恐惧感。
  此时此刻,在城楼下的出口处,一个老妇正带着孙女艰难地移动着脚步。
  “你的站住,什么的干活?”一个日本兵冲过去抢过篮子丢在地上胡乱地踩上几脚后,见老妇蹲下身想捡回篮子,他又一脚踢翻了老妇,被吓坏的小女孩站在那里嘤嘤地哭了起来。
  “小孩,别哭、别哭。”那个日本人满脸淫笑地走向小女孩,伸出手捏着她的小脸蛋做着怪相,小女孩被日本兵捏痛了脸哭得更凶了。
  老妇哀求着从地上艰难地爬向小女孩,那日本兵狞笑着在原地跳起了一种动作奇怪的舞,那样子真是可笑滑稽至极,像在招魂一般。不久之后,另外一些正闲得无聊的日本兵见状也突然挨个加入了进来,他们把老人和小孩围在中间,一边跳还一边嬉笑着。
  老人把小孩紧紧地搂抱在怀里,想找个空隙钻出去,但努力几次都失败了,最终只得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
  “哈哈……”
  “嘿嘿……”
  一阵阵坏笑声缠绕在老人和小孩周围,老人仰着头看着这个旋转的世界,突然感觉胸口一冷,头一垂便没了气息。
  “小孩,中国小孩的干活!”一个日本兵怪笑着从老人手中抢过小孩抛向了空中,那群日本兵纷纷伸手想接住小孩,但就在这时,其中一个日本人用刺刀穿透了小孩的身体,一股鲜血向四周喷射而出,那些日本兵只是呆愣了一瞬间,马上又疯狂大笑起来。
  不久之后,玩兴过后的日本兵才懒懒散散地散开了,只留下小孩和老人冰冷的尸体安静地躺在秦川的大门前,鲜血从身体里流出来,也染红了她们身下的土地。
  在她们身边是被日本兵踩坏的篮子,被风一吹,孤独而又凄凉地滚向了远方。
  董玉虎在梦里又看见了三娘久违的脸,还有那双迷人的丹凤眼,他突然睁开了眼,仿佛在那一瞬间完全清醒了过来,在清醒的前一刻,他突然做了一个噩梦,一个非常奇怪的噩梦,但当他清醒后想回忆起梦中的情景时,却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二少爷,你饿了吗?”
  董玉虎正在努力回忆刚才的梦境,连门什么时候被推开都没注意,当他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时才回过神来。
  小红怯怯地望着董玉虎,董玉虎两只眼睛深深地陷了进去,脸色发黑,头发蓬松,连胡须都长出了好长,整个一副憔悴颓废的模样。
  董玉虎缓缓地起身盘膝坐在床上,听她这么一问,空空的肚子还真的咕噜咕噜叫了起来,他不好意思地捂着肚子说道:“小红你来得正好,我还真有点饿了,有吃的吗?”
  “有,少爷想吃啥都有,小红这就去给厨房说了送来。”小红见他想吃东西了,高兴地乐呵不已,这些日子她经常到房里偷偷看他时,他都醉得不省人事,每次送去的饭菜都是凉了又热,热了又送去,但董玉虎从未动过,看见他如此放纵自己,她心疼得都快要死了。
  董玉虎摸着还隐隐作痛的后脑勺,使劲闭了一下眼睛后重又睁开了,这才看着小红的眼睛问道:“我是不是喝多了?”
  小红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但她不想骗董玉虎,只好实话实说:“二少爷已经好几天都没吃一点东西了,每次小红来看你你都只是喝酒。”
  董玉虎露出了满脸狐疑的神色,呆了好久才又问道:“我喝醉了,还有谁来看我了?”
  “很多人呢,除了我,还有许护院,老爷,大娘,三娘……”小红正一一数来,董玉虎却拦住她问道:“我爹他也来看我了?”
  “嗯,老爷还吩咐我好好照顾你,你一醒来就告诉他。”
  董玉虎好像不相信小红的话,歪着头看着她,直到她反问道:“二少爷看着我干啥呢?”
  董玉虎微微一笑:“没事了,你快去给我送点好吃的来,要是再不吃点东西的话,我估计就真要被饿死了。”
  小红刚走出门许绍贵也来了,他一见董玉虎醒来,忙抱拳笑着恭喜道:
  “二少爷真是好酒量啊,我之前听说你酒量不行,现在看来都是道听途说罢了。你知道你这些日子喝了多少酒吗?”
  “我喝了很多吗?”董玉虎还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他这些天没有一刻离开过酒坛子,但又一脸不相信的表情问道,“难道我把董家庄园窖藏的酒都喝干了?我有这么厉害吗?”
  “哈哈,这倒没有,二少爷虽然好酒量,这些日子也的确喝了不少,但顶多也就喝了几十坛。”
  “我有喝那么多吗?”董玉虎扫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酒坛,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他看见了三个酒坛,只不过还不是那种最大的酒坛。
  许绍贵笑着说道:“你难道还不信我?被你喝干的酒坛都抱走了,这些都还是我亲自给你抱上来的呢。”
  董玉虎努力想回忆起一些事情,但大脑里一片空白,才笑着说道:“我知道了,原来是你给我喝的这些酒啊,这样说来,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喝醉了。”
  “你是董家庄园的二少爷,这些酒都是你董家自己酿造的,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护院,你要喝酒我敢阻拦吗?”许绍贵笑呵呵地说道,董玉虎似乎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一想起这个令他压抑的身份,他的眼神立即失去了光彩,酒精又猛地蹿到了头顶,一下子没憋住差点吐出来。
  “怎么了二少爷,你没事吧,小红,小红,快送点水过来。”许绍贵大声叫嚷着扶住了他,他无力地挥了挥手,痛苦地干呕了几声,却又没吐出来。
  “想吐就吐出来,吐出来舒服。”
  董玉虎摸了一把嘴,喘息了几口气,感觉舒服一点后,突然问董玉山有没有消息。
  许绍贵沮丧地摇了摇头,董玉虎的心抽搐了一下,忧郁的眼神也变得更加阴沉了,一阵剧烈的疼痛袭遍了全身。
  “快,水来了,先起来洗把脸。”许绍贵把他扶下了床,然后又让小红去弄点吃的来。
  “已经给厨房说了,马上就送过来。”小红把拧干的毛巾递到了董玉虎面前,董玉虎摸了一把脸,突然又是一阵干呕,激得泪水都差点流出来,她看着他满脸痛苦的模样,心疼地说道:“二少爷以后别再喝这么多酒了,喝多了人会不舒服的。”
  许绍贵也接过话道:“是啊,不能喝就别喝,到头来自己难过,何必呢?”
  董玉虎抬头冲二人感激地点了点头,却又变得沉默了,他心里明白两人都是为自己好,但身在这样的家里他能有什么办法呢?有时候醉酒比清醒要舒服多了,所以他沉吟了一会儿才轻声感叹道:“如果可以,我真想一辈子都这样醉下去。”
  许绍贵明白他的心情,但也不得不安慰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何况是在这样的大户人家,你是董家的主人,董家这么大一个摊子,将来都还得靠你打理呢,所以你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
  “二少爷,饭菜来了。”小红正说着,两个丫鬟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饭菜,董玉虎吃了一口菜却停下了筷子,虽然感觉肚子里空空如也,但全然没有一点食欲。
  “咋了,饭菜不好吃吗?”小红小心翼翼地问道,他摇了摇头:“我心里慌,闻着这些饭菜就想吐。”
  “兴许是喝多了的原因,慢慢吃点菜就会舒服点。”许绍贵有过类似经历,知道喝醉后胃会很不舒服,所以又说道,“我曾经也喝醉过,也跟你一样不想吃任何东西,但慢慢地就会好起来。”
  董玉虎却干脆放下了筷子,满脸难受地摇头道:“我确实吃不下了,饭菜就先放这儿,我待会儿想吃了再吃吧。”
  “不行,饭菜冷了吃了更不舒服,要不我先端回去,一会儿二少爷想吃我再热了端来。”小红说道,但董玉虎坚持不让她端走。
  “端走,全部端走,不想吃就别吃了,不要勉强。”一个深沉而又浑厚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他们向外一看,董笑天正黑着脸拄着拐棍盯着他们。
  董玉虎看见这个人,听见这句话时心里隐隐地痛了一下,却呆愣在那儿没了任何表情和动作。
  董笑天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进了房里,然后对许绍贵和小红说道:“你们都出去吧,把门也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董笑天和董玉虎两人了,董笑天不快地扫视了一眼地上的酒坛,闷闷地说道:“你看你的样子到底成何体统,还有点少爷的身份吗?”
  董玉虎没吱声,眼睛盯着桌上的饭菜,寻思着董笑天又想说啥。
  董笑天见董玉虎表情低沉,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玉虎啊,你是董家的主人,将来还是董家的继承人,你说你成天这副样子,我该怎么放得下心?”
  董玉虎眼中浮现出一丝冷笑,但他仍然没说话,依然出神地盯着某一个地方,眼睛好久都不眨一下。
  董笑天见他不言语,沉吟了半天才把话题扯到了董玉山身上,不过语气很柔软地说道:“你大哥玉山自从进城去找你就一直没回,现在终于有了消息,可也还是不知死活,你以为爹心里就不急?就会比你好过?你们两兄弟都是爹看着长大的,爹不想你们任何一个人出事,还想亲眼看着你们完婚,现在玉山……玉山……他……”他说不下去了,浑浊的眼里泛出了点点泪光,董玉虎在强迫自己冷静,强迫自己不要冲动,不要动怒,直到董笑天继续说道,“日本人答应了爹的条件,万大海也答应救出你大哥,很快一切都会过去了,玉山也很快就会回来的。”
  “大哥还能活着回来吗?”董玉虎终于忍不住低声反问道,他腾身而起,牙齿咬得嘴唇都快要破了,继而狠狠地指责道,“要不是你大哥也不会出事,现在你却要让日本人去救他回来,还想把大哥的命压在日本人和土匪身上……难道我和大哥他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我们出事了就不值得你亲自带人去救回来吗?从小到大,我一直以为你眼里只有我大哥,你看都懒得看我一眼,这些我都认了,但我现在才知道自己错了,原来你心里除了你自己完全就没有我们任何人。”
  董笑天的脸色开始变白,拄着拐杖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董玉虎心里憋着的闷气终于有机会发泄出来了,这些话在他心里已经憋了很久很久,但还没完,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强忍住不让泪水掉下来,紧接着又痛心疾首地说道:“曹贵被执行家法的时候说我不是你亲生的,这让我想起了这二十几年来你是怎么对我的,我开始本来不信,但后来慢慢相信了他的话,虽然我不想因为一个死人的话而去猜测我们之间的关系,但是现在我不得不开始信了,不仅我不是你亲生的,而且我大哥也不是你亲生的,你告诉我,你可以告诉我这一切的真相吗?”
  “够了!”董笑天抬手就给了董玉虎一耳光,响亮的耳光抽在董玉虎脸上,他没感觉到肌肤的疼痛,心里却痛得快要发狂了。
  董笑天满脸愤怒,董玉虎的那些话像毒药一样侵蚀着他的心脏,他终于无力地坐了下去,浑浊的泪水也缓缓地溢出了眼眶。
第40章 生死签
  许绍贵在门口偷听见了董玉虎所说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字,他这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两父子之间的关系会僵硬到如此地步,当他听见耳光响起时才转身悄然离开。
  “许护院,你刚从玉虎房里出来吧,他醒啦?”许绍贵刚走出去不远,迎面撞上了挺着肚子的陈四凤和管家余厚来,余厚来冲他微微点了点头便继续往前走去,陈四凤却跟他搭讪起来了。
  许绍贵点了点头道:“是的,二少爷刚醒了。”
  “哦,咋样,还醉着呢?吃了东西吗?”
  “吃了,刚吃了点。”
  “那我去看看他。”她说完就想走,但许绍贵说道:“老爷正在房里跟他说话,你暂时别去打扰他们了。”
  “你是说老爷在他房里跟他说话?”她瞪着一双不信任的眼睛反问道,而后等待着答案,许绍贵给了她肯定的答复,她却质疑道:“老爷跟玉虎能说啥?还不是一说话就吵,一吵就没完没了,他们现在可以坐下来好好说话,还真是奇怪了。”
  许绍贵本来想告诉她实情,但想了想还是把那些话咽了回去。
  陈四凤又说道:“你刚才没啥紧要事去做吧,没事就跟我去房间,我有话跟你说。”许绍贵本来不打算去,以免招来不必要的是非,但一想三娘都挺着个肚子,闲话无论如何也是传不起来的,于是便跟她走了。
  “我是该叫你许护院呢还是许先生?”陈四凤也不避嫌,一进房就关上了门,许绍贵和一个女人独处一室,顿时觉得浑身上下有些不自在,但心想身正不怕影子歪,慢慢地就恢复了平常心。
  陈四凤顺手从边上的柜子里拿出一双鞋垫递到他面前问道:“好看吗?”
  许绍贵疑惑着不敢伸手去接,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连声说道:“好看,真好看。”
  陈四凤笑了起来,继而说道:“一个大男人咋就像个女人呢?你难道还怕外人说闲话?”
  许绍贵忙辩解,陈四凤眼神停留了一瞬间,又叹息了一声才说道:“实话告诉你吧,这双鞋垫是玉蝶绣的呢。”
  “玉蝶?”他大脑砰地炸了一下,这才迟疑地接过了鞋垫,一只鞋垫上绣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大白虎,乍一看还真让人难以想象这是用针线绣上去的,但他看着这两只威风凛凛的大白虎却苦涩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呢?”陈四凤笑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希望从那双眼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他却轻声叹息道:“三娘为何要拿鞋垫给我看?难不成是拿许某开心?”
  陈四凤脸一黑,假装嗔怒道:“你咋这样看三娘呢?三娘可都是为你好才想跟你说这些呢。”
  许绍贵一愣,想想她其实也并没说什么,所以问道:“三娘还说不是拿许某开心,三娘先说找许某有话说,但不是什么话都还没说吗?”
  陈四凤这才明白他的心思,问道:“你知道三娘叫你来要对你说什么?”
  许绍贵虽然摇了摇头,不过他从那双鞋垫上已经大略猜出了她的意思。
  “那天老爷说要招你为董家的女婿,虽然我们都很高兴,但玉蝶她没答应。”
  许绍贵想起那天的事就有些伤心,他虽然从董玉蝶眼中没看出她讨厌自己,但却一直想不通她为何会当面拒绝了这门婚事。
  陈四凤见他拿着鞋垫翻来覆去地看,又见他眼里似乎藏着数不尽的心事,又问道:“你可以对三娘说说自己的心里话吗?”
  许绍贵反问道:“三娘想知道啥?”
  “你当真喜欢玉蝶吗?”陈四凤盯着他的眼睛,他眼中含着一缕阳光般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道:“从看见她的第一眼起我就喜欢上她了,我那时候就想啊,这辈子要是能娶上她可真是我莫大的福气,也就什么都知足了。”
  “嘿嘿,这也就是了,三娘就想晓得这些。”陈四凤听了这话随即笑了起来,“玉蝶当初要是能亲耳听到你说这些,也许就不会当面拒绝你了。”
  许绍贵脑中又浮现出了那天的情景:“三娘知道玉蝶的想法吗?我从她眼里看不出她对我有多讨厌,但为何那么快便拒绝了我呢?”
  “这就是你多心了,其实玉蝶并不是在诚心拒绝你。”陈四凤想了想,突然凑近他低声说道。
  许绍贵听了这话,瞳孔瞬间放大了数倍,他直愣愣地盯着陈四凤的眼睛,突然兴奋地抓住她的手急切地问道:“三娘刚才说啥?你说玉蝶她不是有心拒绝我?”
  陈四凤被抓着手,脸微微一红,许绍贵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忙缩回手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太激动了。”
  “我能理解,也能看出你是真心喜欢玉蝶的。”陈四凤说道,“只是有些话三娘不好说,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我只能告诉你玉蝶是不讨厌你的。”
  许绍贵眼中燃起了熊熊的火光,他的眼神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好了,别高兴得太早了,三娘的话只能说到这里,剩下的事可都得靠你自己去打理,到时候可别忘了单独请三娘喝喜酒哦。”
  “一定,一定,这是一定要的,三娘的恩情许某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许绍贵忙不迭地说道,陈四凤见他如此兴奋,也不禁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董笑天和董玉虎之间的争吵没持续多久,突然房门被猛地撞开,接着便见董玉虎像一只老虎一样冲了出去,然后号叫着奔出了庄园,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听见这一阵号叫的人全都被惊呆了,当许绍贵和陈四凤从房里出来时,已经不见了董玉虎的影子。
  “三娘先忙,我下去看看。”许绍贵冲到楼下时,刚好撞见从董玉虎房里出来的董笑天,他见董笑天脸色僵硬,而且不带一点血色,也没敢上前问发生了什么事,幸好大娘也出来了。
  “老爷,您这是……到底发生啥事了?玉虎他人呢?”大娘预感事情非常不妙,但董笑天一个字都没说便沿着走廊走开了,她盯着董笑天的背影叹息了一声,又转向近前的许绍贵问道:“许护院,你知道发生啥事了吗?”
  许绍贵摇了摇头,一抬头见三娘正看着自己,正想说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另一张美丽的脸突然闯入了他的视野,他忙向那张脸看去,内心一阵紧张。
  那张脸是董玉蝶的,她也是听见董玉虎的号叫声后才到吊脚楼上去的,此时没见董玉虎却看见了正看着她的许绍贵,脸又羞红了。
  “唉,这到底发生啥事了啊。”大娘无奈地叹息起来,又对许绍贵说道,“许护院,你还愣着干啥,快出去找找玉虎啊。”
  许绍贵这才从董玉蝶脸上收回了目光,然后往庄园外奔去。
  董玉蝶看着许绍贵风一样地奔出了庄园大门,但目光一直望着他背影的方向,直到陈四凤低声叫她。
  “玉蝶,你看啥看得这么入神呢?”陈四凤其实早已顺着她的目光洞悉了她的心思,此时是故意问的。
  董玉蝶却问道:“三娘知道我二哥发生什么事了?”
  “我刚才正在房里跟……”陈四凤差点说漏了嘴,忙改口道,“正在房里绣鞋垫,跟你一样听见叫声才出来看热闹的。”
  董玉蝶眼中的表情很让人揪心,陈四凤忙安慰道:“玉虎做事经常都那样毛毛糙糙的,别担心,不会有啥事的,倒是你,成天心事重重的,也不知道在想啥。”
  许绍贵跟在董玉虎身后猛追了一阵,但始终没追上,又扯开喉咙大喊了几声,但回答他的只有山谷的回音,他又往前追了一阵,直到感觉没有希望的时候才开始往回走。
  董笑天的脸色说明他很累,没人知道他跟董玉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自己心里明白,他回到房里后便关上了门,然后在床上躺下,却一直睁眼望着这个白色的世界,始终无法合眼,想起现在的董家庄园,瞬间回到了过去。
  “兄弟,你快走,赶快带着孩子和你嫂子走,不要管我。”
  “不行,要走一起走,货不在了咱们可以重头再来,但必须先活下来。”
  “没时间了,那些响马是不会放过我们的,你带着孩子先走,这里有我顶着,孩子是大哥唯一的种,你得给我保住这棵苗子。”
  “大哥……”
  “快走,再不走我们就都走不了了,你答应大哥,一定要好好待我宋家的种,把他抚养成人。”
  茶马古道上的历历往事重新浮上心头,董笑天不记得自己跑了多远,当他听到枪声戛然而止时,突然猛地闭上了眼睛,他的心在颤抖,突然感觉这个世界也变得喧嚣起来,他感觉自己也重新回到了充满杀戮的那一刻,当他想反抗时,却又被人活生生地推开,然后沉到了谷底,又仿佛有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地泼下来,他睁开眼时,世间的一切重新亮开了,他的心跳速度开始减缓,世界也渐渐地恢复了平静。
  “大哥,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二十多年了,世界已经换了样子,我也老了,我答应你的话也做到了,如果你还在,看到这一切一定会非常安心的。”
  董笑天在心里默默地怀念着那张面孔,二十多年的光阴没有让他忘记那张脸,因为那是他的拜把子大哥,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只是两人已经天各一方,阴阳相隔。
  “老爷,您在房里吗?”
  董笑天被轻微的敲门声惊醒了,他听见是许绍贵的声音,才沉声说道:
  “进来吧。”
  许绍贵见董笑天脸色疲倦,不敢直言没追上董玉虎:“老爷,我刚才追出去时二少爷已经跑远了,但是……但是我保证他不会有事,我回来是想给您说一声,我马上带两个弟兄跟上去,一找到二少爷就给带回来。”
  董笑天沉默了一会儿,叹息着说道:“去吧,赶紧去吧,董家的事让你费心了。”
  许绍贵忙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老爷您好好休息吧,也不用太担心了,二少爷和大少爷都会回来的。”他转身离开时又关上了房门,董笑天像一尊菩萨坐在那里半天都没有动静。
  董玉虎心里埋藏着深深的恨意,当他一路狂奔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跑了很远一段路程,他又回头徐徐望去,却已经看不见董家庄园的影子了,这才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心里的忧伤很快就溶进了他的血液,他长叹了一声,回想起董笑天刚才在房里对他说的那些话,不知自己究竟是该信还是不信,但那是董笑天,是他爹亲口告诉他的,他能不信吗?可是在他内心里却是非常不情愿相信的。
  “大哥,你到底在哪儿啊,你知道在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出来的吗?”他仰望着浩瀚的天空,一种悲凉的心情缓缓涌上心头,他多希望马上见到董玉山,然后当面问清楚那些事情啊。
  那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让他的灵魂不得安宁片刻。
  在另一片地方,还有一个人的灵魂也正在饱受煎熬,那便是他正在想起的董玉山,但是董玉山受煎熬的不仅仅是灵魂,还有肉体。
  董玉山放弃了绝食后,那些土匪在他身上用尽了侮辱之词,但他始终一言不发,用信念支撑着已经非常微弱的生命,希望能活着回到董家庄园,能活着见到那些已经好久都不见的亲人。
  “小麻子呀小麻子,你小子是成心跟老子过不去吗?等你回来看老子不剥了你的皮。”刘二狗阴沉的脸上布满了极度焦虑的神色,他每天都会三番两次地询问入口处的守卫有没有看见小麻子回来,但每一次的期盼都令他失望之极,他的忍耐已经快要达到极限了,却不知道极限过后自己又究竟能做什么,突然间好希望在他身上会发生点什么事,也让他不再感到寂寞难耐。
  而此刻的鱼木寨上也是人声鼎沸,小麻子被放置在众目睽睽之下,面对那群凶神恶煞跟自己一样的土匪,他身上脆弱的防线早就崩溃了。
  “兄弟们,咱们今晚就出发去大峡谷,然后直捣刘二狗的老窝,这个人是刘二狗的亲戚,到时候可以帮到我们不少忙,我原本是想抓住刘二狗后一起崩了他,但现在不得不改变主意,所以他得跟我们一起去大峡谷。”万大海说明了自己的理由又继续说道,“但这小子的腿已经被老子一枪打瘸了,所以你们中间必须有人背着他去大峡谷。”
  “我可不会背这个呆瓜,老子自己都走不动了。”
  “大哥,去大峡谷的路非常难走,背着一个人咋走得动,还不如就把他丢这儿,我看他还怎么跑。”
  原来,小麻子趁万大海带众多手下去大峡谷的时候打算逃跑,但他没想到万大海会这么快就又回来了,刚弄开门便被抓了个正着,万大海一怒之下一枪打在了他腿上,顿时血流如注,痛得他几乎晕倒过去。
  万大海之所以召集众手下一起商议这事,这都源于他遵循的民主,但他临时还作出了另外一个决定,那就是要留几个人在山寨里,免得到时候没有人给他和战死的弟兄收尸。
  “大哥,您这样做成吗?”张奎不明所以地问道,他担心万大海这话扰乱军心,但万大海大笑道:“老子这条命跟各位弟兄的性命都是系在一块儿的,所以这次要是攻打刘二狗失败,那老子这条命就算交待了,留下来的弟兄听好了,如果我不幸战死,你们一定要把我的尸体带回来埋了,只要有个坑就行。”
  下面的弟兄没人吱声了,万大海见状又说道:“你们别被我的话吓到了,这只是假设,他刘二狗虽然仗着大峡谷,但也不一定会赢得了我。”
  “大哥,既然我们没有十足的把握,为啥还要去打呢?”一个手下在人群中问道,万大海缓缓地说道:“其实我这次攻打大峡谷不仅是为了董家的那几百两银子,还为了争一口气,为了兄弟们已经跟着我有一口舒服的饭吃,他刘二狗跟老子是宿敌,就为了这些,我们之间早晚会交手,既然早晚都要打,所以我想趁此机会把他给灭了。”
  “大哥,你别再说了,时间不早了,赶紧让弟兄们抽签吧。”张奎接着说道,他知道这些抽签决定留下来的人可能会活着,但他们也一定不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兄弟去死,所以又对所有人说道,“抽签吧,抽完签就出发。”
  小麻子亲眼见证了这些跟他们一样的土匪的真性情,想起刘二狗是如何对他们这些手下的,他内心也情不自禁地涌起一股酸涩的味道。
第41章 决战前的交火(1)
  董玉虎以为自己头脑发热,其实他并不是突然想到要只身去闯大峡谷,因为董笑天告诉他的那个秘密,更因为他担心董玉山的安危。那个秘密的力量比辛辣无比的苞谷老烧更让他头昏脑涨,所以他出发之前压根儿就没考虑此行的后果,只是一心想要找到董玉山,去向他当面核实那个秘密的真实性。
  晨雾中的大峡谷更加显得静谧,然而过度的静谧却透露着更加令人不安的气息,尤其是在这样的清晨更让人心生恐惧。
  夜色无比迷离,丝丝凉风缠绵,空气里却充斥着浓浓的火药味,就像刚刚结束了一场恶战,让身在其中的人满心恐惧。董玉虎就有这种感觉,他感觉自己每走一步都像从一个雷区踏进了另外一个雷区,死亡随时伴随左右,稍不留神都可能粉身碎骨。
  夜色越来越深沉,怪石嶙峋的山道越发静寂。董玉虎带着一身疲倦徒步行走在曲折的小道上,听着脚步踩在泥石上有节奏的声响,过了很久,这种失落的心情才逐渐好转,但董笑天的话仍然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字字如刀插在他的心上,越来越痛。
  “哥,我正在赶来大峡谷的路上,虽然我不知道能否见到你,也不知道前方等待着我的将会是什么,但无论遇到什么危险,除非我死了,否则我都一定要找到你。”他一路上都在咀嚼这句话,却没料到危险正在向他一步步逼近,因为与此同时武田率领的日军小分队和万大海这伙土匪也正在来大峡谷的路上。
  董家庄园度过了一个个不眠之夜,没有人可以安然入睡,尤其是董笑天,他已经在昏黄的灯火下独坐了半宿,一直在想自己是否该把真相告诉董玉虎,他不知道这个秘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也许不是因为他所说的那些话董玉虎也不会离开家。
  “老爷,您这是干啥呢,都快要天亮了,您还是睡一会儿吧,有啥事等明儿再说行吗?”大娘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像装着半桶水一样摇来晃去,这个跟董笑天相伴了大半辈子的女人虽然偶尔会恨这个男人不再对她衷心,但却不想让他有事,不想看到他一直憔悴痛苦下去。
  董笑天没有一点睡意,他就像一具凝固的雕塑,静坐了好久没开口说话,当他听见大娘的话才叹息道:“你睡吧,我实在是睡不着啊。一想起二十多年前的那事,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了一般难受。一晃二十多年又过去了,我本来以为可以把这个秘密永远地带进坟墓,却没想到在入土之前还是没能保守住。你说我都这把年纪了,老天为啥就不能让我再安心活几天呢。”
  大娘眼里立即溢满了泪光,眼泪巴巴地劝道:“老爷啊,咱们现在啥都不想了好吗?玉虎也不是孩子了,既然他都已经知道了真相,那就顺其自然吧,等他回来我再给他好好说说,兴许他就想通了,你们父子之间再有怎样的怨恨,迟早都会解开的。”
  “唉,你还是没懂我的意思,我真后悔自己没忍住把这一切都告诉了他,你难道就没看出玉虎早就对我有看法了吗?从小到大,为了兑现大哥临死前的遗言,为了报大哥的救命之恩,我都一直把玉山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甚至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亲,我惯着玉山就是想大哥在泉下能瞑目啊,但我这样做的结果就无意中冷落了玉虎,玉虎这孩子跟年轻时的我就像一个模子生出来的,不仅性子烈得很,而且做事的态度简直都跟我一个样,跟当年的我简直是太像了啊。我现在别的都不怕,就担心他知道真相后会去找玉山问清楚,玉山现在在那些土匪手里,他的处境危险得很啊,玉虎要真去了土匪窝,要是也被抓住,刘二狗能放过他吗?”董笑天深邃的眼神暴露了他内心的痛苦,目光里满含担心的表情,那颗被风雨冲碎的心已经碎了一地,他真后悔对玉虎说那些话了,但为了引导董玉虎走正道,那又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
  大娘听说董玉虎要去大峡谷找董玉山,顿时也开始急了,她才明白自己确实理会错了董笑天的意思,忙起身在他身边坐下,一双迷茫的眼睛像在寻找什么,呆了好久才焦急地说道:“老爷您说这可咋办啊,玉虎这孩子做啥事都不多考虑,万一他真去找刘二狗可咋办呢?不行,玉虎不能有事,老爷您赶紧派人沿着往大峡谷去的方向好好找找,一定得把人给追回来,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咋活啊。”
  董笑天无奈地摇头道:“许护院白日里追都没追上,这都三更天了,再怎么也都追不上了,玉虎能否平安回来,我看一切都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老爷,您可不能撒手不管啊,玉虎要是真出事了,我也不活了。”大娘更加伤心,不停地抹眼泪,董笑天被她闹得心烦意乱,忍不住沉声骂道:“都半夜了还哭啥哭,你哭就能让玉虎回来了?他上次被关进监牢还受到教训吗?都是自找的。”
  “玉虎之前被朱昌关押的时候,老爷您就总说他性子野,得让他多受点教训磨炼磨炼,我知道他不会出啥事也就忍住了,但现在他要是落到土匪手里,那些土匪一个个都是杀人狂,吃人不吐骨头啊,他们要是对玉虎下毒手可该咋办?”大娘哭得眼睛都肿了,想起自己不知下落的两个儿子,那颗充满母爱的心痛得更加厉害了。
  “我知道玉山和玉虎的处境很难,我心里难道就不急吗?我就想看着玉虎出事吗?胡闹。”董笑天的声音冰凉冰凉的,他此刻确实已经无能为力,只能等天亮再说了,虽然他知道刘二狗绑架董玉山是为了勒索银子,但刘二狗一而再再而三地打董家庄园的主意,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如果自己再放纵下去,董家即使再有多大的财产也经不起折腾的,所以他在此之前还是决定让万大海或者日本人去教训刘二狗。但是大娘又一个劲地在他耳边哭,他才不得已让人叫醒了许绍贵,让他马上带人往大峡谷方向赶,要是追上董玉虎一定要把人带回来。
  “要是二少爷已经落入土匪手里了,我们该怎么做?”许绍贵出发前问道,面色冰冷的董笑天口气决然地说道:“你跟刘二狗谈吧,不管要花多少银子都行,但要他保证以后不再打董家的主意,不然我一定会让他后悔。”
  许绍贵虽然领命,但脑子里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董笑天这次为啥会如此焦急地想要找回董玉虎?他又想起董笑天跟董玉虎之前的密谈,这才认为董笑天是为了还债,还回他二十多年来欠董玉虎的一切。
  天正蒙蒙亮时,风呼呼地吹着,越来越猛,天上很快笼罩起一层厚厚的阴云,看样子一场暴雨即将到来。
  最先到达大峡谷洞口的是万大海,因为他轻车熟路,而且之前已经前来探查了情况。他一到达目的地便低声对小麻子说道:“赶紧喊话,按我来之前跟你说的喊,要是敢耍花样,小心你的小命。”
  小麻子紧张不已,他知道自己身后有无数个枪口正对着他的脑袋,所以一点也不敢造次,忙扯着嗓子喊道:“兄弟们快开门啦,老子回来了。”
  “小麻子终于死回来了,大哥正等着他呢,赶紧开门去。”前面不远处岗哨上的两个守卫听见小麻子的声音后正要出来,其中一个突然又说道:“那是小麻子的声音吗?咋有点不像了。”
  “咋不像了,不信你再问问。”另一个守卫不耐烦地说道,“大哥在等那小子的消息呢,赶紧问问吧,别磨蹭了。”
  “外面是什么人,快报上名来。”那个守卫喊完话,小麻子听他这样问话,正在发愣,万大海的枪口在他背上一戳威胁道:“赶紧回答,不要露馅了,要是让他们发现,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小麻子这才假装骂道:“他妈的找死啊,老子是小麻子,赶……赶紧他妈的开门。”
  “嘿嘿,没错,还真是他小子,开门去吧。”
  两个守卫于是同时走了出来,然后打开了入口处的大木门。
第42章 决战前的交火(2)
  “你小子还真会玩儿啊,这次进城玩爽了吧,就没想到给哥俩带点啥回来?”
  因为雾水蒙蒙,小麻子还没看清楚对方的脸,只得随口敷衍道:“带了带了,啰里啰唆的,快他妈开门吧,外面真他妈冷。”
  “嘿嘿,别急别急,这就来了。”一个守卫嬉皮笑脸地说道,然后打开了门。
  随着两声吱呀的开门声传来,万大海突然把小麻子往外一推,然后率先冲出去枪口抵着他脑袋沉声呵斥道:“不许动,动就一枪打死你。”
  面对着这么多黑洞洞的枪口,那两个守卫立即就傻了眼,乖乖地把枪丢在了地上,然后举起双手转了过去。
  “你们老大刘二狗在里面吗?”万大海拿枪指着他们问道,两人忙点头。
  “这两个家伙咋处理?”张奎问道,万大海微微一笑,举起枪托就冲着两守卫后脑勺砸去,随着两声闷响,两守卫还没来得及哼一声就晕了过去,然后被拖着扔到了门外。
  小麻子看见万大海打昏过去的两个守卫,感觉那两枪托像打在自己身上似的。他被枪口逼着在前面带路,虽然脸上假装服服帖帖的样子,但自从进得峡谷后就一直在想找机会逃跑,他那双狡猾的眼睛在四周迅速地瞄来瞄去,他知道大峡谷里地形非常复杂,其中有很多连环相接的小洞,只要他找到机会溜进去,那些不熟悉地形的人根本就不会再有机会找到他的人影。
  万大海和他那些手下都是头一次走进大峡谷,一踏进谷里,全都突然感觉全身上下凉飕飕的,与他们此前听到的传闻一样吓人。张奎猫着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我咋一进来就觉着不对劲呢?”
  “有啥不对劲的?别自己吓自己,全都小声点说话,这里可是刘二狗的老窝,咱们现在就悄悄地闯进他老窝把他一锅端了,估计他见到老子时还在做梦,到时候老子要亲眼看着他屁滚尿流地向老子求饶。”万大海低声冷笑道,“老子们都在阎王殿闯过他妈多少次了,阎王爷都不敢收老子,何况这几个区区的小鬼。”
  万大海的话引得那些手下都差点笑出声,但见他面色冷峻,全都不敢言语了。
  张奎这会儿正在前面押解着小麻子摸索着往前探路,受伤的小麻子腿脚非常不利落,所以速度也不快,但他一双眼睛却在滴溜溜地向四周扫来扫去,突然停下来很难受地说道:“大哥,我想撒尿了。”
  “不行,要撒尿也得等老子活捉刘二狗,不然憋死你狗日的。”张奎恶狠狠地骂了起来,但小麻子仍然不肯继续前进,他在后面踢了一脚,小麻子才乖乖地回过了身去,但步行速度又慢了许多。
  “你他妈也不看看老子是谁,敢在老子面前耍花样的人还没出生呢,待会活捉了刘二狗看老子咋收拾你们。”张奎踢了他一脚还不解气,又恶毒地骂了几声,小麻子心里憋了一口气,心想等进入笼子后老子再收拾你也不迟。
  也许是峡谷里太过安静,万大海突然感觉非常不对劲,这种奇怪的感觉迫使他越发警觉起来,向四周仔细地搜寻一阵后才问小麻子道:“刘二狗的老窝到底在哪里?还有多远?”
  小麻子此时已经存心使坏,于是指着前面雾蒙蒙的方向说道:“就在前面左拐,一会儿就到了。”
  万大海是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何况是自己的敌人,他冲张奎点了点头道:“你带几个弟兄带着小麻子先去探探路,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先杀了他。”
  小麻子心里欢喜的同时又开始害怕,心想少了很多双跟着自己的眼睛,机会终于来了。
  张奎横了小麻子一眼,然后带着两个手下推搡着他往前摸了过去,小麻子的脚步却突然再也迈不开,又面色难受地哀求道:“大哥,小的真的再也忍不住了,您就行行好让我先撒泡尿吧。”
  “就地解决吧,真他妈麻烦。”张奎不得不依了他,枪口却一刻不离地对着他的脑袋。
  小麻子解开了裤腰带,贼样的眼睛却在偷偷地打量着前方,他刚才所说的向左拐后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洞,只要他能逃进那里便自由了。他撒完尿后,磨磨蹭蹭地开始系裤腰带,正在此时,突然一声长鸣惊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一只大鸟不知从何处冲天而起,然后扑扇着翅膀向远方飞去。
  小麻子借着这个机会,不知突然哪里来的力气,裤腰带刚系一半人已经往前面飞奔而去,张奎和两个手下反应过来追上去时已经太迟了,他本想鸣枪示警,但一想到开枪便会暴露自己,于是不得不撒腿追了上去。
  小麻子跑起来时像一只伶俐的兔子,加上他熟悉谷里的地形,三下五除二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奎他们追了几步便不见了小麻子的踪影,于是不得不停止追赶,他向四周扫视了一圈,这才感觉周围所有的景物都一个样,又因为浓雾环绕,他一时竟然忘记了回去的路。当他正在紧张而又机警地寻找方向时,前面传来了一阵说话声。
  “糟糕,有人来了。”其中一个手下有点惊慌地提醒道,张奎屏住呼吸,然后一招手便往右手边的一块大石头跨了过去,但就在跳过去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踩空了一样,整个人都失去了重心。
  “啊……”张奎刚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便没了声音,也就在那一瞬间,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扣动了扳机,一声尖利的枪声划过朦胧的雾水,一切都恢复了寂静,但这声枪响却完全打破了如此寂静的早晨,大峡谷里的所有人都被惊呆了,包括万大海和刘二狗。
  “不好,张奎他们出事了。”万大海大吃一惊,脑海里闪出第一反应后忙带着手下往前面冲去。
  刘二狗是被枪声惊醒的,他开始还以为是手下兄弟的枪走火,但想想不对劲,立即一骨碌爬起来冲到了门外,一边大声吆喝起来:“出啥事了,哪个不要命的敢闯大峡谷?”当他出门时,几乎所有的手下都抓着枪从房里拥了出来。
  “大哥,枪声是从入口处传来的,估计有敌人来了,我马上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一个手下说完马上跑远了,刘二狗摸着脑袋瞪着眼张望了一会儿,然后返身回屋穿戴完毕,同时做好了战斗准备。
  这是一个陷阱,陷阱了布满了尖形的木桩,大峡谷里到处都是这样的陷阱,不熟悉路线者擅自闯入必死无疑。
  张奎和两个手下横躺在钉满了尖形木桩的陷阱里,木桩穿过了他们的身体,鲜红的血正滴滴答答地顺着木桩往下流。
  “不好,真的出事了!”刘二狗的两个手下正往入口处的岗哨换班去,突然听见枪响时便顺着枪声跑了过去,当看见死在陷阱里的三个人时立即惊叫着往回跑去。
  万大海率领所有的手下往大峡谷深处冲了过去,他猜想张奎已经出事,现在他要做的事便是直捣刘二狗的老窝,不然就会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前功尽弃。
  “砰、砰砰。”刘二狗的手下发现情况不妙时立即开枪发了警报,刘二狗和万大海同时听到了这三声枪响,两股人马开始向同一个点狂奔而去。
  小麻子刚才逃进去的那个小洞可以通到大峡谷里的许多地方,当然也包括刘二狗的老窝,他一瘸一拐地在洞里穿梭着,当听到报警的枪声时,才找个地方停下来喘了口气。
  “兄弟们,弹药都上齐了吗?”万大海一边跑一边问道。
  “齐了。”
  “那好,张奎和另外两个兄弟估计都死了,既然咱们都暴露了,今儿个是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跟刘二狗狗日的拼了,如果赢了咱们以后可以享尽荣华富贵,如果输了,咱们烂命一条也无所谓,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万大海临战前还不忘给手下打气,那些跟他情同手足的手下一个个都激情满怀纷纷大声叫道:“我们都听大哥您的吩咐。”
  “好,弟兄们,等打完这一仗咱们就可以享受荣华富贵了。”万大海咬牙切齿地对手下弟兄发誓,然后义无反顾往刘二狗的老窝扑了过去,但却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刘二狗,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第43章 联手反击(1)
  激烈的枪声在清晨响起,很快打破了峡谷的寂静。
  刘二狗是摸着石头过河,先打了再说,他在还不知道自己的敌人究竟是谁的情况下还击了一会儿,然后又命令停火,让人喊话问清来者的身份和目的。
  万大海打一会儿又停火一会儿,这样打来打去,子弹虽说是打了不少,但他仍然没有摸清刘二狗手下到底有多少人,加上不熟悉谷里的地形,此时听见对方喊话,突然一皱眉头,让人扯着嗓子回答道:“匪首刘二狗听好了,我们是国军朱司令的部队,奉命前来跟大当家详谈,不想死的话赶紧缴枪投降,不然我们就要杀进来了。”
  刘二狗听说是朱昌的部队马上就想到了万大海,一想起这个对手一直跟自己过不去,这次一定又是来剿灭他的,这才亲自回话道:“狗日的万大海,你以为老子不知道是你搞的鬼,你个龟儿子就别当缩头乌龟了,你小子这次来还是想剿灭老子吧,既然这样的话,就别拿国军来吓唬老子了。不过老子想不明白的是,老子带着这一票兄弟在大峡谷里安安心心过日子,跟你也不搭界,你为啥总得跟老子过不去,非要赶尽杀绝不可?”
  万大海见他居然这么快就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于是也不再隐瞒,大声喊道:“是又咋样,老子正是你万大爷,老子这次奉命前来收复你还有你的那些兄弟,要是识相的话就别再抵抗,朱司令率领的大部队随后就到,老子把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你还不识相的话到时候别怪老子不客气,我可不想看见大峡谷里血流成河。”
  刘二狗还不知道万大海已经脱离朱昌的领导,所以对他的话也深信不疑,但要他投降是万万不可能的,如果他想投降的话,在此之前恐怕早就放下了武器,所以他嘿嘿一笑,捏着嗓子大骂起来:“你狗日的安的是啥子好心别以为老子不知道,老子要是想投降的话早投降了,不像你当土匪都当得这么没骨气,老子还是那句话,就是饿死也不会受你威胁,要打就打,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要想老子投降,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万大海见他不把朱昌放在眼里,跟之前一样执迷不悟,又想起已经遇难的张奎,顿时恨得咬牙切齿:“刘二狗,我已经给你机会了,既然你不识相那就没啥好说的了,弟兄们,给我瞄准了狠狠地打,谁击毙了刘二狗,谁就可以得到一百大洋的奖励。”
  “嘿嘿,万大海,老子看你是没辙了吧,当初你投靠朱昌也是被老子逼得无路可走,现在你仗着朱昌的势力发了财就想回来找老子报仇啊。大洋老子也有,弟兄们听好了,哪个取了匪首万大海的狗头,老子奖励他两百大洋。”刘二狗也紧接着大声叫嚣起来,他的目的便是想让万大海听到这话,万大海被他的话惹得恼怒不已,果然什么都不再说便直接开火了。
  枪声更加激烈了,双方谁也不甘示弱,子弹在迷雾里乱飞,虽然他们谁也没有具体的目标,只知道对方大概的方位,子弹壳很快在双方的脚下撒了满满一地。
  万大海这次来大峡谷最重要一个目的是为了打败刘二狗抢回董玉山,所以他不想恋战,希望速战速决,又想到在别人的地盘上这样打下去不是事儿,于是示意手下兄弟节约子弹,开始零零散散地放枪。
  刘二狗正打得兴起,小麻子突然像鬼魅一样出现在他身后,他一见小麻子当即抓住他的胸口大怒起来,还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问他为什么才回来。小麻子委屈地告诉了他自己晚归的原委,他却更加恼怒地骂道:“他妈的,万大海原来是你小子给引来的,老子说他咋进谷里来的呢,要不是你,老子的人绝不会打开门放他进来。”
  小麻子被两巴掌打得几乎头晕目眩,捂着脸不敢再吱声,他的枪伤已经开始发炎,痛得他龇牙咧嘴,满脸痛苦。
  “这样说来,老子让你送的信也没到董家了?”刘二狗憋着一口闷气恨不得把小麻子一枪崩了算了。小麻子怯怯地点了点头,刘二狗气得真想一枪把他给毙了,但他强压住了怒火,接着问道:“万大海这次带了多少人来?”
  “几……几十号,我看是所有的人马都出动了。”小麻子讪讪地回答道。
  “朱昌呢,是跟万大海一起来的吗?”
  小麻子摇了摇头,他其实也奇怪这些日子为何一直未见朱昌。
  刘二狗干瘦的脸浮现出一丝冷笑,眼中闪烁着一丝阴冷的目光:“万大海说自己是奉命前来剿灭我们,老子看他是公报私仇,奶奶的,老子要是再不给他点厉害瞧瞧,他还真当老子好欺负了。”
  “大……大哥,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您,万大海这次是从鱼木寨来的,我被他们抓走后就一直被关在那儿,我看……我看他又……”小麻子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刘二狗听了这话立即狐疑地反问道:“你说万大海这些日子都住在鱼木寨而不是秦川城里?而且你一直都没看见朱昌?”
  “是,一直没见朱昌的影子!”小麻子不知他问这个干吗,他努力回忆了这些天在鱼木寨受的苦日子,在此重复道,“我保证没见过朱昌。”
  刘二狗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大笑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估计万大海已经不再是朱昌的人。对了,日本人前几日不是打进秦川城了吗?那小子八成又脱离朱昌自立门户了,对,一定是这样,他现在没有活路了,只好打老子的主意,哈哈,这只丧家犬,哼,就看他有没有这个实力了。”
  “大哥,那万大海刚才明明说是奉朱昌的命令,您又说他已经不跟朱昌干了……”一个手下插话道,刘二狗冷笑道:“奉命个屁,他还想拿朱昌唬老子,操他大爷的,他以为老子还真怕了朱昌不成,谁要是敢踏进大峡谷半步,老子今儿个就让狗日的有来无回。”
  还在发抖的小麻子见刘二狗脸色有所好转,心里开始暗自高兴,但刘二狗喘了口气接着又问道:“你跟我说实话,我派你去给董家送信的事万大海他也知道了吗?”
  小麻子担心自己的谎言被刘二狗看穿,但又不敢实言相告,于是唯唯诺诺地结巴起来,刘二狗看在眼里已经明白了几分,他盯着峡谷入口的方向,暗自忖度道:“万大海既然已经知道我绑了董家的大少爷,看来这次前来一定是打算跟我平分董家的银子了。”想到这里,他突然命令停火,然后冲万大海大声喊道:“姓万的,咱俩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大家都不容易啊,但是贼有贼路,盗有盗规,但是你一点规矩都不讲,看来老子是太高估你了,你想要董家的银子应该自己想办法去弄,董家的大少爷可是老子绑来的,你休想从中得到半点好处。”
  万大海正在重新规划该如何打败刘二狗,听了这话便猜想小麻子已经回去告诉了他这些事,于是笑嘿嘿地说道:“你要怪就怪你养的人嘴巴不严实,我的人可不会做出出卖老大和兄弟的事。不过老子要告诉你的是,老子这一趟要的可不是半点好处,老子不仅要董家的银子,还要你的大峡谷,如果你马上下令放下武器,老子可饶你不死,不然你今儿是休想活着走出大峡谷了。”
  “找死!”刘二狗听他大放厥词,顿时一声暴怒,又勃然大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既然你想要老子的大峡谷,今儿个咱们就来个彻底了结。”
  天终于完全亮开了,蒙蒙的雾水也开始慢慢地散开,双方也都能朦朦胧胧地看见对方的影子了,刚停歇了一会儿的枪声顿时又大作起来,密集的子弹又开始在空中狂舞,双方接二连三地有人中弹倒下。
  “砰!”一颗子弹从万大海脑门前蹿了过去,他赶紧捂着脑袋趴下,嘴里骂骂咧咧了几声,刚想抬头,又一连串子弹在他面前激起了点点尘土。
  刘二狗提着枪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不到万不得已他才不会露头,不过他偶尔还会冲对面放几枪,突然一具尸体倒在了他面前,他忙往后挪动了一下位置。
  被关在监牢里的董玉山早就被外面的枪声惊醒,他竖起耳朵艰难地倾听着动静,希望从交火双方的枪声中获得一些信息。
  “你他娘的看啥看呢,你就别再痴心妄想了,是不是以为还会有人来救你?你就安心地待在这儿吧,大爷我不妨告诉你,咱们大峡谷可是非常地牢固,之前有很多人,包括朱昌都想打这儿的主意可没一个人成,老大说了,即使有人活着进来也只有躺着出去的份儿。”看守董玉山的土匪一边喝着酒吃着小菜一边挖苦他,他一开始也在想是不是董家的护院救他来了,此时听那看守如此一说,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正在快步赶往大峡谷的董玉虎一不小心撞在石头上崴了脚,脚踝处迅速肿了起来,痛得他坐在那里半天动弹不得,休息了一会儿才继续前行,但步行的速度也不得不慢了下来,正在这时,从大峡谷方向传来一阵淅淅沥沥的枪声,他瞪着惊奇的眼睛向那边张望着,突然想起还在大峡谷的董玉山,再也顾不得疼痛,加快脚步小跑了起来。
  还在路途中的武田听见枪声时命令部队暂时停止前进,忙问跟随在身边的朱昌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朱昌也不知道,但他怕惹武田生气,只好瞎编道:
  “我想,恐怕……恐怕是大峡谷的土匪在练枪,对,练枪的干活。”
  “练枪?太早了,不像练枪的样子。”武田望着雾蒙蒙的天气,却疑惑地反问道,“难道这伙土匪知道我们要来的消息?”
  “这个……我想应该不会,我跟刘二狗打过交道,他不会是那么聪明的人,何况我们也没有泄露要攻打他们的消息啊。”朱昌的脸色非常不自在,武田毒辣的眼睛果然紧紧地盯住了他,跟他预料中的一样问道:“实话告诉我,是不是你的人走漏了消息?”
  “不,绝对不会,太……太君,我……我的人都不敢做这事,您……您得相信我……要是我的人走漏了风声,我知道了一定会杀了他。”朱昌紧张得口吃起来,武田冷笑道:“最好不是这样,要不然连你的脑袋也随时都可能不保。”
  “是、是,您放一万个心,我是皇军的朋友,真正的朋友。”朱昌紧张的时候会发抖,眼睛也会左顾右盼,那样子实在是狼狈至极。武田见他不像是撒谎,这才从他脸上收回目光笑着说道:“别害怕,我是跟你开玩笑的,你是大日本帝国的朋友,我怎么可能伤害你呢?只要你忠心耿耿地为皇军做事,皇军不会亏待你。”
  朱昌脸上已经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水,他太了解武田这个人了,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表皮下隐藏着的是一颗残忍而又阴险的心,如果你不小心说话,他可能会随时把你一刀劈成两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虽然浓雾已经开始渐渐地散开,阴暗的天空也好像要整个儿压下来似的,但激烈的枪声却越发激烈了,双方都有不少人在交战中死伤,血流了一地,染红了大片的山石。
  大峡谷在激烈的枪声中变成了人间地狱,那些刚才还活生生的生命,此时早已俯身于血泊之中。
  “奶奶的,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呀。”万大海摸着脑袋检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弹药,他全身上下都被血染得鲜红了,又扫视了一眼身边死伤的弟兄,重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弹药,估摸着眼前的情况对自己很不利,于是不得不开始重新想办法。
  刘二狗却一点也不着急,他躲在石头后面等待万大海弹尽粮绝,因为这里是他的老窝,弹药不够了随时可以取来,所以他命令手下只管狠狠地打,不要给万大海喘息的机会。
第44章 联手反击(2)
  董玉虎终于循着枪声偷偷地摸近了大峡谷,枪声近在眼前,他怔怔地望着大峡谷入口的方向,证实枪声确实是从大峡谷里传出来的,心里陡然涌起一股寒流,正要继续前进时,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而来。
  “那不是朱昌吗?”董玉虎起先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人,忙使劲擦了擦眼睛,当他确定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正是朱昌时不禁大吃吃惊,又往朱昌身边的人看去,顿时沉沉地吐了一口气,他见过那个叫武田的日军军官。
  “他们咋会来了?怎么会这么巧合?”董玉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才想起这些日本人来大峡谷是答应他爹帮忙救董玉山的,虽然他知道武田不会难为他,但他此时不敢露面,不得不把自己深藏在了茂密的树后面,待马蹄声过去之后才又悄悄地跟了上去。
  刘二狗和万大海还在算计着该如何把对方干掉时,一阵隆隆的马蹄声和马嘶鸣的声音吸引了他们专注的目光,顿时全部下令停了火,猜测着新来的“客人”会是谁。
  骑在马上的武田听见枪声骤然停息,眼中浮现出一丝冷酷的笑,当他看到如此险峻的地方时不禁啧啧地赞叹道:“这是一个多么神奇的地方啊,没想到卑贱的支那人还真会找地方藏身,如果我们的对手是一名真正的军人,他绝对有资格上战场跟大日本帝国的军队对决!”
  朱昌听见武田说出这种侮辱的话时也只得附和着笑,他现在偶尔会想起黄世安,想起他们在日军到来之前的舒适生活,可是这种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现在他每天要做的是在生与死之间徘徊,左右逢源,如何保住自己的小命。
  武田眼里写满了冷酷和艳羡的表情,这个屠杀了无数中国人的刽子手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国家了,心里征服的欲望也越来越强烈。他轻蔑地看了一眼正在发呆的朱昌,突然意味深长地问道:“你热爱你的国家吗?”
  朱昌无言以对,却又不敢正视武田的目光,担心暴露了自己的想法。武田见他不回答自己的问题,顿时仰头狂笑道:“你们支那人永远都不敢承认自己喜欢什么,或者想得到什么,但是我们的民族跟你们完全不同,我们愿意用一切手段去得到所有我们喜欢的东西,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这就是区别所在。”
  是的,日本人就是在这种信仰下发动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战争,为了达到他们扩张的目的杀死了那么多善良的人,而且大部分都是普通的百姓,手无寸铁的小孩、妇女和老人。
  朱昌沉默了,这个曾经也屠杀过自己兄弟姐妹的刽子手在听了武田疯狂的话语后,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巨大的恨意,但他不知自己究竟是恨身边的这个日本人还是恨自己,紧捏的拳头中都渗出了汗水,深藏在内心的卑微也开始剧烈地颤抖。
  武田也许注意到了朱昌表情的变化,他明白自己在秦川还需要此人的帮助,于是又很阴冷地笑着说道:“请不要介意我刚才的话,你是支那人中很特别的一个,因为你懂得如何把握时机,如何利用自己手中的武器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你跟其他支那人是有本质区别的,不然皇军也不会看中你的能力。”
  朱昌当然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跟武田闹翻,他还需要借助日本人的势力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获取自己想要的一切,所以他的脸色马上由阴转晴,像条狗一样说道:“您说得对,我是大日本皇军的朋友,我会竭力提供您在秦川所需要的一切帮助。”当他收回目光时,一丝冷笑在脸上一闪而过。
  “继续前进!”武田在大峡谷入口处看见两个被打晕过去的人时马上又命令部队停止前进,目光冷峻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说道:“刚才的枪声并不是练枪,看来已经有人先于我们进去了。”
  朱昌下马仔细查看了一会儿躺在地上的两人,也赞同地说道:“是的,确实已经有人先于我们闯入了谷里,那些枪声也许可以表明他们已经开火了,但愿我们还没迟到。”
  “哈哈,我们来得正是时候,但我想那些枪声不会是欢迎我们的仪式。”
  武田说完一挥手,跟在他身后的所有日本兵端着枪冲了进去,这些训练有素的日本兵进入峡谷后立即呈半圆弧状散开形成了包围之势,然后一步步往前搜索着前进,两挺机枪也在两边排开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里面的人听好了,日军武田司令今日亲自到来,是为了跟你们好好地谈判,我们不希望发生任何不愉快的事,所以请你们马上交出枪,举起双手走出来。”朱昌趾高气扬地喊道,回声在空寂的峡谷里产生的回音萦绕不绝,但峡谷里异常寂静,过了好久也没人答理他,他回头看了武田一眼,武田眼中冒着凶光,冷冷地说道:“告诉他们,五分钟之内如果不主动缴械投降,到时候所有人都得死。”
  万大海和刘二狗其实都听见了朱昌的喊话声,万大海一开始听见是朱昌的声音时也高兴了一下,但马上想起朱昌是跟日本人一起来的,那股高兴劲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娘的,狗日的万大海居然把日本人都拉来给他壮胆了,看来今儿个不把老子灭了他是不会罢休了。”刘二狗狠狠地骂了起来,然后又大声喊道,“万大海,算你厉害,你狗日的还真不是人,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奴性不改,以前打不过老子就投靠朱昌,现在竟然连日本人都被你拉来帮忙,哈哈,你恐怕还不知道日本人是什么东西吧,那可是强盗的老祖宗,你自己没本事不要紧,千万别连自己的亲祖宗都不要了。”
  万大海听了这话后勃然大怒,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大骂道:“你他妈瞎眼了,你哪只眼看见老子跟日本人勾结在一起了?老子再怎么着都不会求日本人帮忙,再说老子要打败你还需要日本人帮忙吗?”
  “对对,你现在的实力确实比之前有所增长,不过那就巧了,既然外面那些日本人不是你叫来的还会是谁叫来的?难道还会是我自己叫来打自个儿的?”刘二狗仍然不相信日本人不是和万大海一伙的。
  “那老子可就不知道了,反正老子是没让人通知日本人,要是你想知道是怎么回事,自己咋不去问问呢?兴许日本人会掉转枪口帮你呢。”万大海满口轻蔑地说道,还没等刘二狗说话,又说道,“实话告诉你吧,我早就已经不跟朱司令干了,而且日本人也不是我叫来的,但我的老长官朱昌朱司令现在可是跟日本人站在一起,我们之间也还有交情在,你想想要是朱司令知道我正在跟你打,他会帮谁?”
  刘二狗担心的其实也正是这个,要是日本人也插手这事,他恐怕就没有必胜的把握了,但他不会被万大海吓倒,想了想不露声色地冷笑道:“你他妈就别做白日梦了,你还真以为日本人会帮你?朱昌只是日本人的一条走狗,而且还不是一条好狗,日本人会不会给他面子还真的很难说。”
  万大海咽了口唾沫,换了一个新弹夹,正待开口反驳时,朱昌又在外面扯着嗓子喊道:“皇军不管谷里到底发生了何事,武田司令说了,只要你们五分钟之内放下武器投降就都可以活着离开,否则就别怪皇军不客气了。”
  “他娘的,果然还真被刘二狗说中了。”万大海听见朱昌的话后回头大声喊道,“朱大哥,我是万大海,今日特来剿灭刘二狗,你可以上前来说话吗?”
  朱昌听出万大海的声音时顿时一愣,忙向武田转告了这个情况,武田却不屑地说道:“我不管万大海是什么人,也不想知道你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我的政策对峡谷里的人都是一样的,今日如果不放下武器走出来向大日本皇军投降者,必死无疑。”
  朱昌知道武田不是开玩笑,倒吸了一口凉气,忙向谷里喊道:“大海兄弟,你好好地听着,皇军说了,只要你放下武器投降就会放了你们,而且不会伤你们一根毫毛,但对反抗者格杀勿论。”
  万大海心里一冷,立即回话道:“大哥,你知道这些武器都是兄弟吃饭的家伙,你现在要我放下是万万不能的,你告诉日本人,只要日本人答应让开一条路让我们兄弟安全离开,我保证我的人绝对不会乱来。”
  刘二狗听见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不禁大笑着感慨道:“万大海啊万大海,老子原本还当你是一条好汉,没想到也跟朱昌一样是条走狗。怎么样,我就说日本人不会给他面子吧,你也不想想,日本人怎么可能跟你讲交情?你要还是条汉子的话就调转枪口跟日本人打,能打赢日本人才真是条好汉呢。”
  万大海不是傻瓜,他怎么会给自己惹一身麻烦呢,何况现在是两面树敌,一旦打起来便会腹背受敌,所以他不会被激将:“你小子想要老子死都想疯了吧,你有本事的话为何不先向日本人开枪?老子可不会着你的道。”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先退后一步。我刚才说的这话可不是唬你,我俩之间的事总有一天会得到解决,你也听见了,如果我们不放下武器向日军投降,日本人是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到时候这几十号人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所以要是你答应先帮我打日本人,我绝对不向你开枪,而且马上放你过来。”
  刘二狗说完这话又补充了一句,“我说话绝对算数,要是骗你就不是他妈从娘胎里出来的。”
  “你小子要是说话算数的话,老子都可以成神仙了。”万大海当然不相信他,不过他自从干上土匪这活儿后就什么人都没真正信过,否则早就成死人了。
  刘二狗知道万大海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话,但他明白眼前的形势,为了保住自身,他不得不软了下来:“说白了,咱们在日本人面前好歹也算是自家人,如果你硬要继续跟我打,等我们打得差不多的时候,大不了让日本人捡个便宜算了,或者你现在放下枪走出去向日军投降也还能讨得一条生路;如果我们一起先对付日本人,等日本人被打跑了我们再来解决我们之间的恩怨,这也算公平。”
  万大海看了一眼正眼巴巴地望着他的那些弟兄,又转向已经死去的兄弟和满地的鲜血、子弹壳,心里默默地掠过一道悲伤,他想起朱昌和刘二狗对他说的那些话,继而回头冲朱昌大声喊道:“大哥,不是做兄弟的不相信你,我只是不相信日本人,所以日本人要我们放下武器是万万不行的,你也知道,没了武器,我们这一票弟兄以后还咋混饭吃?即使走出去也得饿死。”
  朱昌想想万大海这话也对,又想起万大海曾经帮他不少,于是对武田说道:“武田司令,我希望您可以考虑放过万大海,他答应不会向皇军开枪。”
  “不行,我说过的话就一定不会更改,你马上告诉里面的人,我给他们的最后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如果还没有人愿意放下武器投降,这里立刻会血流成河。”武田说话时眼中射出了一道道令人恐惧的寒光,他的口气完全不再给朱昌任何后退的机会,无奈的朱昌只得清了清嗓子又向万大海转告了武田的意思。
  万大海有些失望,他内心是不愿意跟日本人交火的,但他又知道今天绝对是不可能轻易离开这儿了,于是心一横冲刘二狗喊道:“刘二狗,老子今天就信你这一回,不过要是你敢来黑的,老子这几十条枪也不是吃素的,如果老子被你暗算了,老子的这些兄弟也会杀了你,老子即使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放心吧,在打跑日本人之前,我保证我的人绝对不向你放冷枪,等杀光了日本人,我们之间的账再慢慢来算。”刘二狗抬高声音喊道,“现在我们达成同盟了,赶紧把你的人都拉过来吧,日本人估计等不及要吃枪子儿了!”
第45章 血战到底
  董玉虎并非担心被日本人发现他也来了大峡谷,因为他已经知道武田到大峡谷的原因,只不过不想跟武田面对面,免得让人误会他跟日本人是一伙的。
  “通通地加快前进,开枪的不要。”武田骑在马上趾高气扬地发号施令,董玉虎躲在暗处偷偷观察着谷里的情形,他只能隐约地看见那些日本兵的背影,模糊地听见武田沙哑的吆喝,却无法听清楚武田究竟在说什么,只好又往前挪动了一小段距离。他预感大峡谷马上就会发生一场恶战,因此更为董玉山的处境担忧起来,但现在大峡谷入口处全是日本兵,除非他长了翅膀飞过去,否则根本无法再接近半步,更不用说轻易地进去了。
  董玉虎抬头望了一眼阴沉的天空,突然好希望来一场暴雨,说不定自己就有机会夹杂在日本兵中摸进去了,他甚至听见了自己的心跳,那是一种超越极致,近乎窒息的心跳速度,这种感觉只有他第一次看见三娘的丹凤眼出现过,但他此时却想不起三娘的丹凤眼,只盼望老天会保佑董玉山安然无事。
  万大海和刘二狗这两个生死大冤家瞬间由敌人结成了同盟,而且他们的对手是朱昌和日军,所以最感到吃惊的人应该是朱昌,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转变得这么快,会出现这么戏剧性的一幕,但他不敢把这个结果告诉武田,因为他对武田说过自己跟万大海曾经的关系。
  刘二狗和万大海一直打了这么多年,彼此之间知根知底,两人虽然之前从未友好地说过话,但此次见面时全然没有一点陌生感,只不过他们的手下全都打着十二分精神防备对方偷袭。
  “哈哈……没想到我们俩居然还有联手抗敌的时候,老天爷也太会开玩笑了。”刘二狗大笑着示意手下弟兄不要乱来,然后向万大海说道,“老万啊,咱俩你来我往地打了这么多年,也闹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想要了对方的命,老天可真会捉弄人,今儿可是我们第一次打照面吧。”
  万大海的心情可没刘二狗这么轻松,因为他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所以仍旧非常警惕地关注着周围的动静,他得防备刘二狗跟他玩儿阴的。
  心思狡谲的刘二狗看出了他的心思,把胸脯拍得砰砰直响,义气十足地保证道:“老万你咋还不相信我呢?我虽然一直都想打败你,但这是我跟你之间的旧账,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日本人要灭了咱俩,要是我们还各自打着小算盘,不是让日本人趁机捡便宜吗?”
  万大海盯着刘二狗那双咕噜咕噜直转的小眼睛看了好久才稍微放松了一下心情,脸上渐渐地浮现出一丝笑容,然后对手下说道:“兄弟们,今天我跟二狗兄弟联手打日本人是为了我们大家都可以活着走出大峡谷,狗日的日本人想灭了我们,我们必须联合起来反抗,要是还窝里斗,到头来只会落得两败俱伤,所以从现在起,只要日本人还没被赶走,我们的枪口就要一直对外,听明白了吗?”
  两边加起来总共有百十号人,而这次来剿灭他们的日本人也就这个数,所以刚交火时胜负都不相上下,虽然日本人的火力更猛烈一些,但这些土匪仗着熟悉的地形也没吃多少亏,所以日本人一直打了好久都无法推进半步,不过这样的结果却令武田大为光火,他想起他们到来之前的枪声,慢慢地开始怀疑朱昌的话,恼怒地质问道:“你确信谷里有两股土匪在交战吗?既然他们是敌人,为什么现在又同时倒转了枪口?”
  “我……我也不知道啊,真是奇怪了。”朱昌也是异常疑惑,这样的情景实在是太令人不可思议了,他非常了解万大海和刘二狗之间的怨仇,心想这两人应该是没有可能结成盟友的。
  可是事实就是这样,两股土匪瞬间化敌为友,将枪口倒转过来对准了日本兵。
  武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兵一个个倒下却仍然无法向前推进,恼怒之下拔出武士刀指着朱昌咆哮道:“你的浑蛋,带上你的人快快冲进去的干活,对反抗者通通地杀死,一个不留!”
  朱昌被武田逼迫着走到了最前面,他虽然怕得要死,但也只好硬着头皮首当其冲,他身后跟着自己以前的那些手下,那些日本兵跟在他们后面开始艰难地往前移动,虽然非常小心翼翼,但一路上仍丢下了不少尸体。
  “哒哒哒,哒哒哒……”日军的两挺机枪一个劲地吐着火舌,子弹壳噼里啪啦地洒落一地,谷里的土匪终于被压得抬不起头来了。
  刘二狗和万大海的人也死伤不少,他们见日军的火力太猛,而且一小股日本兵又想冲过来,只得边打边退,边退边打,直到再也无路可退。
  “糟糕,老子的弹药快要用尽了,刘二狗,这是你的地盘,赶紧支援些弹药吧。”万大海出门前根本没想到今日的战斗会如此激烈,而且这一战会打了这么久。
  刘二狗脸上全被鲜红的血染红了,只剩两只小眼睛还在滴溜溜地转,他吩咐两个手下抬过来一箱弹药摆在了万大海面前,万大海心里微微一动,感激地冲他点了点头,啥都没说便换上新弹夹继续向日军射击。
  “砰……”一颗子弹正中小麻子脑袋上,他之前已经干掉了几个日本兵,可是此时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小麻子,小麻子,你他妈不能死,老子还没跟你算账呢。”刘二狗一把抱起小麻子的尸体,愤怒地盯着子弹在他脑袋上钻穿的一个黑洞,横着眼怒声大骂起来,“操你妈十八代祖宗,老子跟你们拼了。”他放下小麻子的尸体后连续干掉了两个走在最前面的日本兵。
  万大海看见了这一幕,他是第一次看到刘二狗如此真挚的一幕,突然后悔这么多年为何要跟刘二狗为敌,但时间不容他多想,眼见日本兵快要攻过来了,他不得不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开枪。
  激烈的枪声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横飞的子弹在耳边呼呼作响。
  董玉山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他用尽全力也无法再保持一种平静的心情,他冲外面的守卫大喊大叫,甚至哀求他们让他出去,他的声音都喊得嘶哑了,但一切都是白费,那两个守卫对他根本视而不见,继续喝着小酒,吃着小菜,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董家庄园终于安静下来了,没了董玉虎的存在,似乎所有的人都回到了以前正常的生活轨道,表面上虽然所有不愉快的事都远去了,但是人心却再也回不到从前,每一颗表面安静的心都已经被这段时间以来连续发生的事打碎,就像董家庄园,在经历了风吹雨打之后表面看起来虽然没有变化,但它的根基正在一点点变老,说不定某一天就会倒塌,或者从地球上永远消失。
  董笑天老了,他的躯体虽然也没有发生多大变化,但这个依然被叫做董笑天的人,依然被大家尊称为“老爷”的人,他的心在这几日里却变得更加苍老了。此时的董笑天正坐在四面敞开的大院里闭目养神,那张刻满了沧桑的面孔就像是一张老树皮已经裂到了不能再裂的地步,没人能从他脸上看出他究竟在想什么,也没有人能洞悉他的心思,因为他一直就是一个把自己牢牢封闭在院墙中的人,这个面积不大的庄园已经尘封了他一辈子的记忆,他也许想把这一切一并带进土里,或者还有其他更多离奇的想法,不过无人知晓,无人看穿。
  陈四凤这几天都没有看见董玉蝶绣鞋垫,她好几次都想走进她的房间问她到底怎么了,但董玉蝶也把自己封闭了起来,就连吃饭的时候也很难见到她的人影。
  陈四凤的肚子看起来更出怀了,无聊的她腆着肚子站在吊脚楼上呆呆地望着董笑天孤独的背影,像在看一个即将走完生命旅程的陌生老人,没有同情,也没有温暖。她过了很久才回到屋里,刚坐下不久,像鬼魅一样的余厚来突然闪身而进,他手上端着一碗汤。
  余厚来小心翼翼地转身关上了门,然后亲自给陈四凤喂了一口汤,看见她美美地喝下去后才悄然离开。
  董玉蝶不是第一次偷偷地看到这一幕了,不过第一次是偶然,这以后的许多次都是故意的,但她一直把这个秘密藏在心底,每天晚上躺在床上,她都会强迫自己忘掉白天看见的许多事情,但她不仅忘不掉,而且还经常做噩梦,在梦里看见许多奇怪恐怖的画面,那些画面在她第二天醒来时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从未发生过。
  余厚来感觉脊背一凉,他在走出陈四凤房间时突然不经意地回头朝另外一面的房间望了一眼,但这一眼却使正在偷看的董玉蝶颤抖了一下,不经意间弄出了一些轻微的响动,她干脆打开门,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走向余厚来,余厚来干脆也不走了,停下来向她请安。
  “余管家找玉蝶有事吗?”董玉蝶面色非常平静,装作什么事都没看见似的非常诚挚地问道,余厚来忙说道:“我看小姐这些天很少出门,本想上来看看小姐,但临时又想还是不打扰小姐为好,这不正想下楼小姐就出来了。”
  董玉蝶微微一笑,一边走下楼一边说道:“难为您费心了,我这就下楼吃点东西去。”
  “好、好,小姐想吃啥我马上去厨房里吩咐准备。”余厚来心里有鬼,不敢久留,当即快步下了楼梯,董玉蝶怀着满腹的心事一步一步地走在楼梯上,但每下一步就觉得自己的心也在跟着跌落,一想起那些阴暗的画面,便感觉自己离绝望更近了一些,那种想要逃跑的感觉越发强烈。
  这是一场无声的战斗,而另外一场惨绝人寰的战争却在大峡谷进行。
  董玉虎悄悄地沿着日军进攻的路线走进了大峡谷,他在遍地的尸体和鲜血中穿插迂回,断断续续的枪声像雨点一样滴落在他心里,当走完一段路程再次回过头望去时,他的心脏再也没有停止过颤抖,那些血腥的景象已经使他忘记了伤处的疼痛,他突然又想起了董笑天,心想如果不是他要日本人来帮忙救出董玉山,也许今天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恨意在心里越发强盛却又无可奈何。
  万大海和刘二狗已经被日军逼得走投无路,他们的人已经死伤过半,而且弹药也所剩不多,随着日军步步紧逼,又有更多的人倒在了血泊中。
  万大海打光了自己的子弹,又从尸体边捡起了一把长枪,可是长枪里也没给他留下哪怕是一颗子弹,他恼怒地拨起一具具尸体希望能找到一些没打完的弹药,可是失望每次都大于希望,最后不得不靠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思考着别的办法。
  刘二狗储存的弹药也打光了,他望着那些手下绝望的眼神,内心就像完全被掏空了一样难受。
  “二狗兄弟啊,我们俩打了大半辈子交道,整天喊打喊杀的,见面时没想到最后还真死在一块儿了,真是造化弄人啊。”万大海有气无力地苦笑着,可是眼神已经黯淡无光。
  刘二狗看了那些垂死的手下一眼,苦笑着说道:“老天爷可真他妈不长眼,我们俩之间的账还没算完就要拉我们去阎王殿了,还要拉上这么多弟兄垫背,不过这么多兄弟能死在一块儿,也值得了。”
  “嘿嘿,啥都别说了,这也算是缘分吧,看来只能先到阎王爷那儿报到后再来解决咱俩之间的事。”万大海仰望着阴沉的苍天,起身对还活着的手下说道,“弟兄们,今天日本人要把我们赶尽杀绝,看来我们今天能活着走出大峡谷的希望不大了,咱们当了一辈子土匪,为了吃好喝好杀过不少的好人,也杀过不少的坏人,但老子这辈子唯独还没杀过日本人,今天虽然也杀了不少,但老子还没杀够本呢。兄弟们,子弹都打完了吧,没打光的全部打光,打光了的跟老子冲出去揍死小日本,打死一个是一个,打死两个就赚了。”
  他的话令刘二狗心里滚过一阵酸涩的暖流,顿时也红着眼睛说道:“我刘二狗之前对我的弟兄打骂不少,也做过不少对不起你们的事,但是今天日本人想要我们的命,我刘二狗别的废话也都不说了,我的意思刚才大海兄弟也已经替我说了,好说歹说咱们都是秦川人,能死在秦川,这么多兄弟能死在一起,值了!”
  “干他娘的小日本去。”突然一个充满雄性的声音响起,万大海却阻止道:“等等,二狗兄弟,我还有话要问你,董家庄园的大少爷董玉山是在你手里吗?”
  刘二狗一愣,沉吟了一下才点头道:“是,他还被关在石牢里。”
  万大海苦涩地笑道:“我是为了董家的银子才来跟你要人的,要是没有日本人来,我们俩之间也许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就在这当儿我求兄弟们一件事。”
  “有屁快放,日本人可不会等你婆婆妈妈的。”刘二狗攥着拳头盯着不远处那些影影绰绰的日本兵说道。
  “咱们都是土匪,都杀过人截过货,但做人一定要讲信用,要是我们其中还有人可以活着走出去,要是我侥幸活着出去,从今以后你的弟兄就是我的弟兄,我一定会把从董家拿到的银子平分给各位,要是你活着出去了,希望你也可以跟我一样善待我的这些弟兄。”万大海这话是发自内心的,他临死之前都没有忘记自己这一票跟随了他多年的兄弟,刘二狗心里实在是自叹不如,他怔了半晌,伸出手去和所有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一声惊雷过后,一场疾雨哗哗地倾泻而下,血水瞬间染红了大峡谷。
  董玉虎终于没有勇气继续走下去了,当暴雨降临时,他结实的身体轰然倒塌,双膝轰然着地时居然也没感觉到疼痛,望着从自己身体下流过的血水,他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泪水和着雨水一起流到那些刚刚冷却的尸体上,埋藏在他胸口处的怒火像火山一样爆发了。
  “八嘎!”武田站在雨中欣赏着自己的胜利果实,像野兽一样发出了一声声尖利的号叫,继而又狂笑起来。
  战斗仍然在继续,当活生生的肉体跟刺刀碰在一起时发出了肉体被撕裂的声响,血水在空中随着雨水飞舞,此时的战斗已经不是刀枪与刀枪之间的较量,而是演变成了一场毫无人性的大屠杀。
  朱昌亲手杀死的人也数不胜数,但这种屠宰式的场景还是第一次看到,当他看着那些日本兵端着刺刀刺向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时,他整个人都被惊得僵住了,任凭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但他已经没了任何反应,就好像一具冷却的行尸再也没了任何知觉,也感觉不到了任何疼痛。
  刘二狗号叫着用石头砸碎一个日本兵的脑袋后,立即便有无数把明晃晃的刺刀刺进了他的身体,他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发出了最后一声咆哮后,整个人便像一座山一样轰然倒塌了。
  这已经不再是一座战场,而是一个屠宰场。
  董玉虎目睹了日军杀死刘二狗的情景,他对这个土匪头子的恨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突然忘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真正目的,突然多么希望刘二狗还活着,还能对他说出那些能让他发怒的话,还能跟他面对面地打上一仗。
  可是,这一切都不可能再变成真实,剩下的,只是仍然飘荡在空气中的腥风血雨。
第46章 表白(1)
  董玉山失去了知觉,眼前弥漫着一道道鲜红的血。
  当董玉山亲眼看见看守他的两个土匪被蜂拥而进的日军刺死时,他正趴在潮湿的地上号叫着让看守放他出去,当看见鲜血横飞的那一瞬间,他却再也叫不出声,就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绵羊,目瞪口呆地退到墙角瞪着那一柄柄正在滴血的刀尖,那样子就好像是一个无辜初生的婴儿。
  “不要,不要杀我……”董玉山蜷曲在角落里,眼睁睁地看着牢门被砸开,嘴里发出一声声低沉的哀号。在这段日子里,他那颗本来还坚强的心渐渐被磨灭了,还把那些闯入的日本兵错当成是来杀他的,当即惊恐万状挣扎着挥舞着手,发出呜呜的号叫。
  朱昌差点认不出董玉山了,他慢慢地走近监牢,直到确定此人就是他们要救的董家大少爷时才说道:“大少爷,皇军是来救你的,你不要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董玉山半信半疑地看着面前这些人,这才慢慢地停止了抓狂,但仍然惊奇地看着那一张张被血染红的脸,可他好像并不认识眼前这个正在跟他说话的人,他呆呆地望着那张血脸,直到对方擦去脸上的血。
  “你难道不认得我了吗?是你爹让我带皇军来救你回去的,这位是武田司令。”朱昌转身让开了一条道,武田才从他背后缓缓地走到董玉山面前,他盯着董玉山的脸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冷笑道:“董少爷,幸会了,我是大日本帝国驻秦川的总司令,是董先生的朋友,请吧!”
  董玉山并未见过武田,他听了武田的自我介绍正感到疑惑时,朱昌又在一旁唯唯诺诺地说道:“董大少爷,武田司令可是日军驻秦川的最高长官,今天是应了你爹的请求亲自来救你出去的,你还是赶紧起身走吧。”
  董玉山的头脑渐渐地恢复了意识,这才咬着牙关扶着石壁艰难地站起来,但突然双膝一软又差点摔倒下去,武田一挥手,两个日本兵忙上前去扶住了他,然后拽出了监牢。
  雨小了很多,不像先前那样猛烈了,只是淅淅沥沥地洒着,像软软的牛毛一样。
  董玉山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过外面的天空,在黑暗的环境里待久了,刚出来被强光一照,眼睛立即涌起一丝生涩的痛感,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睁开了眼,但当他看清楚自己面前的景象时突然就被吓得倒退了好几步,被惊得急促地喘息起来,那些血淋淋的场面在他眼前慢慢地延伸,一直延伸到了他再也无法看见的地方……他的心上也像被插上了一柄刺刀,周身的血脉都在迅速膨胀,他望着那一幕幕凄厉的景象,感觉自己就像站在一个乱葬岗上,到处都是血淋淋的尸体,到处都是不堪入目的惨烈情景,这一切都激烈地刺激了他的视觉,他失去了知觉一样急促地喘息着向左右环顾起来,那副模样完全就没了董家大少爷的形象。
  朱昌知道董玉山受到了严重刺激,忙一把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以杀人为乐的武田若无其事地专注于自己的战利品,突然随手挑起一个被他砍断的人头举到了董玉山面前,董玉山顿时感觉胃里翻江倒海般折腾起来,差点没呕吐出来,忙紧紧地闭上了眼再也不敢多看,脸上写满了痛苦的表情。
  “是我,是大日本帝国的勇士们用他们的生命换取了你的自由,你应该为此而感到高兴,你的敌人抓走了你,就必须为此付出血的代价。”武田眼中闪烁着凶光,得意扬扬地说道,“为了完成你爹托付给我的任务,也为了大日本皇军的尊严,我早就提醒过他们,凡是胆敢反抗的人都必须死!”
  董玉山已经蒙了,他本来以为那都是梦里的景象,但刚刚清醒的心却仍然在颤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一切。
  “难道就为了救我一个人就得死这么多人吗?”董玉山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却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但心里已经充满了无尽的恨意,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恨什么,抑或是在恨谁。
  朦胧的细雨冰冷地落在他脸上,他突然挣脱日本兵的搀扶冲了出去,却在雨水中趔趄了几步,然后艰难地穿过那些被他踩在脚下的尸体,一步一步地往峡谷出口的方向走去。
  董玉山终于尝到了心痛到极点的滋味,也就在今天,他终于体会到了内心被挖空的滋味,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找到董笑天,当面痛斥他的罪孽,他实在不相信自己的亲爹会跟日本人勾结,会做出这样恶毒的事来。
  然而一切都已发生,再多的泪水也只能往心里流,权当对死者的祭奠吧!
  董玉虎正在尸体的缝隙中艰难地往前移动着脚步,他尽力仰着头不敢看自己脚下的那些尸体,但仍然能觉得自己是在踩着无数的尸体前行。他就这样木讷地走着,突然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也正慢慢地向他迎面走来,当他看清那张熟悉的、瘦削不少的脸时猛然呆住了,顿时也忘了继续向前移动脚步。
  董玉山的脚步越来越快,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已经飘离了身体之外,周围的一切在他眼里也都变得轻飘飘的。但就在那一刻,他也看到了一个如此熟悉的身影,虽然有一点陌生的距离感,那却是他一直在寻找的身影,此时此刻,他才感觉自己的灵魂重新回到了身体里。
  雨点滴滴答答地滴落,就像在奏着一曲美妙的音乐,无言的拥抱刹那间胜过了千言万语,为了这一刻的重聚,两兄弟付出了多少代价啊,这一刻终究还是到来了,彼此都在感激老天开眼才能让他们在此生还能活着相见啊!
  武田看着两兄弟在雨中紧紧相拥时的情景,冰冷而又自豪地嘀咕了一句:
  “看他们的样子多么令人欣慰呀,我做了一件多么伟大的善事啊。”
  朱昌听见了他的感慨却没再附和,像雕塑一样看着董玉山和董玉虎久久地拥抱而不愿意分离的情景,突然离开武田往峡谷入口的方向静静地走了过去。
  两兄弟已经好久未见面了,自从董玉虎被朱昌囚禁起来,他们俩就为了营救彼此而四处奔走,却没想到最后在这样的场景见面了。当他们相互搀扶着艰难地走向峡谷出口时,董玉虎轻声问道:“哥,你还行吗?”董玉山满脸倔强地点了点头,董玉虎咬着牙关冲他笑了笑:“我们一起回家去!”
  “走,回家去!”董玉山重复着同样的话,绵绵的雨水湿润了他们的脸庞,他们踏着血水艰难地走出了大峡谷,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董笑天高兴得像孩子一样手舞足蹈,因为他的两个儿子失而复得,他为此大醉了一场,庄里所有的人都没见过他醉成这样的,他一连睡了几天几夜都没醒来。
  董玉山也睡了很久都没睁开眼,大娘坐在他床头守候着他,每天都揪心地期待着他能睁开眼,但每天除了叹息之外便是失望。
  董玉虎则高烧了一阵后才刚刚退烧醒来,李三和小红在董玉虎的房里守着他,陪着他说话,可没说几句话他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过后又挣扎着想起床。
  “二少爷你躺着别动吧,伤都还没好呢,要不又该痛了。”小红拦住了想要起床的董玉虎,但董玉虎却固执地挣扎着要坐起来,小红只得放手,可他下床想要走动时,脚伤又痛得他不得不坐了回去。
  “大夫说了让你多养些日子,不然一动又该犯了。”小红悉心地照料着他,无微不至。
  许绍贵进来一见董玉虎坐了起来,忙让他快躺下,可董玉虎却摇头道:
  “我不想再睡了,都睡了好几天,老待在房里都快憋死我了。”
  “一点小伤也得好好养着呀,你可是董家的二少爷呢,所以再小的伤也都是大病。”许绍贵半开玩笑地说道,董玉虎虎着脸没好气地驳斥道:“我这个二少爷还不如你这个护院,现在连一点自由都没了。”
  “哈哈,小红和三儿是为了你好,你就别怪他们了,等你脚伤一好,到时候想咋办都行。”许绍贵又轻轻地按了按他的伤处问道,“感觉如何?”
  “一点点痛,都好得差不多了。”董玉虎眼神迷茫地说道,又紧跟着问道,“我哥他咋样了?还没醒吗?”
第47章 表白(2)
  “大少爷……他估计快醒了。”许绍贵的眼神立即就变得黯淡了,表情也完全不像刚才那样开朗了,但他努力笑着安慰董玉虎道,“不过你别担心,大少爷不会有事的,大夫说他现在就是醒来也无法下床走动,所以说还不如让他就那样睡着,等休息好了,过不久一醒来就能下床走动。”
  “是啊,我也听大夫那样说的,二少爷你就别担心了,好好休息吧。”小红在一边插话道,李三也随声附和起来,董玉虎沉重地叹息了一声,沉吟了好久又问道:“我爹呢?”
  “你说老爷呀,老爷那天见你们俩都回来,一高兴就多喝了点酒,一直睡到刚才都还没醒来呢。”许绍贵的表情又恢复到了先前爽朗的样子,“董家在经历这一点点小曲折后终于又圆圆满满了,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大喜事啊。”
  董玉虎面色平淡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突然想起在大峡谷里看到的那场大屠杀,又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快去叫大夫来看看。”许绍贵忙吩咐李三去叫大夫,董玉虎却摆了摆手无力地说道:“不用叫大夫,我躺会儿就没事了。你们有事先出去忙吧,我想睡会儿了。”
  许绍贵只好起身叮嘱他好好休息,然后便关上门离开了房间。
  “许护院,你去看大少爷了吗?”小红出门后跟在许绍贵后面问道,许绍贵收住脚步回头看着她,却疑惑地问道:“你看见三娘了吗?”
  “三娘?”小红一愣,忙摇头道,“有好些日子没见三娘了,自从大少爷二少爷回来就没见了三娘,三娘咋了?”
  许绍贵往楼上三娘住的房间看了一眼,顿了半晌才说道:“你先别走,跟我上楼看看三娘去。”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楼梯,许绍贵在前面正要敲三娘房间的门时,董玉蝶的房门突然开了,当他看见董玉蝶时,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没敲下去。
  小红不明所以地看看许绍贵,又看看董玉蝶,突然感到浑身不自在,默默地垂下了眼。
  许绍贵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董玉蝶的脸,还有那双清澈透明的眼睛,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突然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正当他犹豫徘徊时,董玉蝶先开口了:“许护院,你是来找三娘的吗?待会儿到我房里来一下。”她说完便缓缓地关上了房门,弄得许绍贵一头雾水地站在陈四凤门前,像个傻瓜一样没了任何动作。
  “许护院既然来看三娘,为啥又站在门口不进来说话呢?”陈四凤也许是听见了外面的说话声突然打开了门,许绍贵忙回过头笑着搭讪道:“哦,我正是来看三娘的,刚想敲门呢。”
  “那就别站在门口了,快进来呀。”陈四凤让开了道,许绍贵进了门,她却打发走了小红,然后关上门说道,“董家这些日子事儿太多,全仗着许护院为董家的事忙里忙外的,多有操心了。”
  “哪里哪里,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许绍贵客气地回话道。
  “坐吧,坐吧,还站着干吗,都快要成一家人了,还跟三娘客气啥呀。”
  陈四凤挺着个肚子,近段时间来她的肚子挺得更厉害了,像要临产了一样。
  许绍贵本来是想坐会儿的,但听陈四凤这样一说,便生了赶紧离开去见董玉蝶的心思,于是笑呵呵地说道:“近来事情太多,我也好久没见三娘了,一想着三娘还怀着老爷的骨肉行动也大有不便,许某这才想要上来看看三娘。”
  “许护院真是有心人啊,三娘身子骨好得很呢,只是这些日子外面风寒太重,三娘才不便出门。”陈四凤还想让许绍贵坐会儿,但许绍贵坚决地告辞了,临走前还关切地叮嘱道:“三娘一定要多保重身体才好啊,想吃啥尽管让厨房做,要是三娘不珍惜自己的身子骨,老爷也会心疼。”
  陈四凤见留不住他只得不再挽留,在送他出门时又问道:“老爷醒了吗?”
  许绍贵摇了摇头,但马上说道:“老爷是太高兴了才多喝了点酒,休息休息就会没事了,三娘就安心养胎吧,有需要许某的地方随叫随到,我先出去了。”
  陈四凤把他送出了门,关上门后却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她双手放在隆起的肚子上,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许绍贵从陈四凤房间里离开后,本想直接去董玉蝶房间,却不知为何又慢慢地走到了楼梯口,他仍然在犹豫该不该回去敲门,当他慢慢地回过头时却见董玉蝶的房门虚掩着,这才终于鼓起勇气折了回去,当他一步步走近那个他仅去过一次的房间时仿佛听见了自己怦怦的心跳,每走一步内心的压抑感就越多一分,可当他犹豫着想要后退时,董玉蝶那张美丽可人的脸突然出现在门口。
  “许护院来了?”董玉蝶说着已经做出了请他进去的样子,许绍贵一听见她的声音腿肚子立即就不听使唤了,于是不由自主地走进了那间令他害怕,却又非常记挂的房间。
  董玉蝶反身关上了门,当门合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时,他心头仿佛被重重地敲击了一下。她款款地走到他面前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直看得他心惊肉跳。
  “许绍贵,你一定要镇静,你都从枪林弹雨里闯过来了,难道还会在这样一个柔弱女子面前举手投降?”许绍贵不敢看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可又无法挪步,只得不停地上下翻动着眼珠,董玉蝶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盯着那张脸,突然呵呵地笑起来,悦耳的笑声钻入他的耳中,他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小姐,你叫我进来……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叫你进来吗?”董玉蝶收回眼神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装作一副很正经的样子狡黠地问道,“我也是董家的主人,许护院难道只听我爹还有我大哥二哥的话吗?”
  “不,不是,当然不是。”许绍贵一连重复了三遍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但正因为这话却暴露了自己内心的慌张,“许某当然也是听小姐的话的,小姐有什么吩咐请尽管讲。”
  “我……我让你来当然有事了。”董玉蝶这样说着又转过了身来,许绍贵的目光又变得游离不定了,她定定地盯着他的眼睛突然又问道,“许护院还在为上次的事怪我吗?”
  “什么?”许绍贵一时没反应过来,当他反应过来时忙摇头道,“许某不敢,也无意冒犯小姐,小姐是我的主人,只有主人能怪下人,下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怪主人的。”他这话虽然有些调侃的味道,但说的也是实话,董玉蝶于是笑了起来,笑得许绍贵脑子里迷迷糊糊的。
  “既然你说没怪我,那我问你,你为啥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话?”董玉蝶的样子又变得一本正经了,许绍贵果然不再闪躲,在心里琢磨了又琢磨,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他这辈子最想说出来的一句话:“因为小姐的眼睛太美丽了,我不敢多看。”
  董玉蝶的脸立即就红到了耳根,她害羞的样子比那芙蓉还要美上千倍万倍。
  许绍贵见她没生气,心里顿时如喝了蜜一样甜,他这才开始专注地打量起董玉蝶来,他嗅到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种非常柔和的香味,禁不住称赞道:
  “小姐就像一只美丽的凤凰,许某每次只是看看就满足了。”
  董玉蝶温柔地抬眼望着他,非常沉静地望着他的眼睛,他也回应着那双如火的眼睛,再也不退缩,不逃避。
  “你真的喜欢我吗?”董玉蝶的声音有些颤抖,许绍贵以为自己听错了,呆了很久才重重地点头,深情地说道:“我自从第一次见到小姐就喜欢上小姐了,可我知道我这辈子都没福气娶小姐,还有,还有那天的事,也是老爷做主的,要是老爷不问我,我永远也不敢说出这话的。”
  董玉蝶的眼睛瞬间失去了光泽,她低着头看着地下,许绍贵看着她的样子心疼得都要抽搐了,他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正想道歉时,她突然仰头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如果你真想娶我,就带我离开董家。”
  许绍贵被吓得心里一颤,仿佛触电了一样颤抖了一下,木讷了好久才清醒过来,声音颤抖着问道:“小姐为何……为何要这样做?”
  董玉蝶眼神迷离地摇了摇头,无奈地叹息道:“如果你答应带我离开董家,而且永远也不再回来我就告诉你原因。”
  许绍贵无话可说了,不过他又能说什么呢?面对着自己心爱的人提出的请求,他却不知道该不该答应,或者说不知道该不该那样去做,这个问题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难了,甚至比要他选择自己的生死都困难,所以他只得暂时沉默,用沉默来代替自己的回答。
  董玉蝶知道自己是喜欢这个男人的,她也明白自己提出的要求对他而言是不可能立即作出答复或者永远也不可能有答案的,所以她立即就像桃花一样笑了,笑得如痴如醉,天真无邪,笑得面前的这个男人心碎了一地。
第48章 假戏成真(1)
  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日子,夜幕悄然降临之后,董家庄园掩映在夜色中的轮廓渐渐模糊,所有的生命都慢慢地沉静下来了。
  “不好了,老爷不行了!”突然,一声惊恐的尖叫打破了这个寂寥的傍晚,所有听见这声呼喊的人都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这个消息对董家每一个人而言都如被五雷轰顶,就像瞬间失去了主心骨,瞬间全乱了起来。
  “爹,爹……”董玉虎跑到厅堂时,厅堂里已是哭声一片,他惊愕地站在门口,摇摇晃晃地扑在董笑天的床前大哭了一场,在他心里,过去所有的怨恨都因为这个人的逝世而变得微不足道,董玉虎也明白,无论董笑天曾经对他隐瞒了什么事,到现在为止都应该画上一个句号了。
  满堂皆是痛哭声,一切都已惘然!
  黑夜失去了眼睛,漆黑的夜幕令人无法呼吸,沉默中的董家庄园已经只剩下嘤嘤的哭泣声,那无边的夜色,却也已非昨日。
  董笑天走了,土家族最后一个土司王爷安静地走完了他的人生,不过董家庄园却还存在,董家的后人都还在。
  余厚来说,董笑天必须在堂内安放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才能上山。
  董玉山第二天早上睁开眼时突然发现身边没有一个人,他环顾四周,还以为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而当他神志稍微清醒过来时才发现屋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熟悉的,这才隐隐约约地想起曾经发生的事情。他恍恍惚惚地下了床,又轻轻地摇了摇仍然有些昏沉的大脑,看见桌上有茶水,磨蹭着自己倒满杯喝干之后才走向门口。
  怎么会有哭声?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最后终于确定传入自己耳中的是千真万确的哭声,他紧张而又担心地顺着哭声寻了过去,在哭声尽头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因为那些哭声太过凄厉,令他的心感到了严重的不安,他稳了稳自己的情绪才走向哭声传来的门口,一抬头看见了一副黑漆漆的棺材正摆放在厅堂正中央,厅堂中央跪满了董家所有的人。
  他使劲眨了眨眼,仍然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那棺材正中间位置摆放的大幅画像却令他神经错乱起来,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忙撑在门上才没有倒下去。
  “大少爷,你醒了?”余厚来发现了站在门口的董玉山,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忙摇摇晃晃地向他哭着走去,董玉山已经恢复了感知悲痛的触觉,他在余厚来的搀扶下走进了厅堂,然后面对那一具漆黑的棺材猛然跪地,泪水在眼眶里哗哗哗地打着转儿。
  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儿子刚回来您却走了?儿子都还没来得及看您最后一眼呢!董玉山望着董笑天的面孔在心里问道,终于没能控制住内心的悲痛,泪水夺眶而出,稀稀拉拉地落了一地。
  “大少爷,老爷已经走了,你节哀顺变吧!”余厚来也是老泪纵横,他本想劝慰董玉山几句,自己却也已经因为悲伤过度而失声了。
  董玉虎昨晚哭了一夜,已经哭得双目红肿,泪水都已经流干了,他听着董玉山悲切的哭声,感觉这世上已只剩他一人,除了悲痛,脑海里已如一团乱泥。
  “老爷呀,您咋这么快就走了呢,留下我们可怜的母子俩可咋办啊?”陈四凤又一次趴在地上号啕大哭,那撕心裂肺的哭声让所有人感到一阵阵痛心。
  她满脸泪水,头发胡乱地披在脸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道:“您怎么忍心丢下我们呀,您得再睁眼看看我们娘儿俩一眼呀,呜呜……”
  “三娘,老爷都走了,你千万别太伤心哭坏了身子,还得为肚子里的骨肉想想呀。”面色悲痛的余厚来正在劝慰陈四凤,陈四凤却哭得更为悲切了:
  “老爷呀,啊……您咋就丢下我一个人走了哇,我也不想活了,老爷您等等我们娘儿俩呀。”
  厅堂里的人无不为之动容,哭声一浪高过一浪,董家庄园陷入了更加浓厚的悲伤之中。
  董玉山心里实在不相信董笑天真的已经走了,他的思维停留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想起面色苍老的父亲,想起一幕幕往事,想起自己当初离开时董笑天还好好的,突然咬着牙冷冷地问道:“我爹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余厚来被问得一怔,轻轻地摇了摇头,面色凝重地摇头叹息道:“你回来的那天,老爷一高兴就多喝了点,这一睡着就再也没醒来……”
  “爹是因为我才……”董玉山被余厚来的话惊得差点没晕厥过去,他怎么也没想到董笑天是因为他才去世的,顿时像个罪人一样俯身跪倒,头触在冰冷的地上,心里如被刀割了一般难受,他强忍住没有再哭喊出来,但那颗被刺痛的心脏似乎已经停止了跳动。
  熬了一夜的董玉虎精神已经很萎靡,他安静地看着董家所有的人在董笑天的灵堂里像戏子一样来来往往,那些悲痛万状的景象对他来说似乎已经过往。
  他呆呆地起身走到董玉山身边跪下,抬头凝视着董笑天的面孔,脑子里又滚过太多太多各种各样的想法,过了很久才默默地说道:“爹,您放心地走吧,董家还有我跟大哥呢,我向您保证我再也不胡闹,不让您省心了,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在,董家一定不会败,一定会更加兴旺昌盛,我们会好好地活着,好好地活下去。”他深深地跪拜了一次,又转向董玉山劝慰道,“哥,不要哭了,爹都已经走了,爹生前一直指望我们能成器,能撑起董家,现在董家真的就指望我们俩了,我们一定不能让爹失望。”这个曾经被所有人,包括董笑天看作不成器的董家二少爷,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坚强目光。
  董玉山心里微微一动,缓缓地抬起了头,他的双眼已经哭得通红,这个大男人的内心已经完全被悲痛占领,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脑海里浮现出了这些日子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事情,在那些未知的时间里,他还经常思考一个问题:董笑天会不会派人去救我,我的命运将会如何?此时这些疑问都已经得到印证,结果证明董笑天没有放弃他。
  “爹,都怪孩儿回来太迟,最后甚至都没能跟您说上一句话。”董玉山想着那些事情便又轻声哽咽起来,痛苦地说道,“孩儿知道自己不孝,我跟玉虎还常常惹您生气,我这些日子在外面也让您担心了,玉虎说得对,我们一定要坚强,一定要撑起董家,您就放心地去吧。”
  好像天意捉弄一样,就在董家庄园笼罩在一片悲伤中时,武田和朱昌带人闯了进来,当他们发现董家正在办丧事时,都被震得像灵魂出窍了一般半天没吱声。
  “董老先生之前一直好好的,为何会突然过世?”武田站在门口想进去,脸上闪烁着狐疑的表情问道,董玉虎拦住他正色道:“家父走得很突然,我也想知道我爹到底怎么了。武田先生,我想老人家不会希望有人打扰,有什么事等处理完家父的丧事再说吧,您还是请回吧!”
  武田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回头看了朱昌一眼,冷冷地说道:“我跟董先生在这之前已经有过君子约定,现在我完成了对董先生的承诺,而他却无法兑现对我的承诺,我想这可不是董先生的为人之道吧。”
  董玉虎这才想起父亲跟日本人之间的交易,正在想该如何应付过去时,董玉山在一边忙问是什么承诺,朱昌说道:“武田司令当初答应董老爷会从那些土匪手里救你出来,然后他会出山去帮武田司令维护秦川的秩序。”
  董玉山傻眼了,他回头看了董玉虎一眼想知道他的想法,董玉虎却装作没看见他似的冷声说道:“那是我爹生前跟你们的交易,但现在我爹已不在人世,难道你们还要死人来兑现承诺……”
  “你说得对,只要是承诺就一定得兑现,我可不管你们董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一切都与我没有半点关系,这是董先生跟我之间的交易,既然是交易,就必须有交易的法则,也必须有一个公正的结果。”武田挥手蛮横地打断了董玉虎的话,然后想强行闯入厅堂,董玉虎和董玉山,还有其他董家的人堵在门口挡住了他的进路。
  武田扫视了所有人一眼,轻蔑地冷笑道:“我想进去祭奠一下董先生,难道也不行吗?”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温度也一下子降到了冰点,正当双方僵持不下时,余厚来走出来对董玉山和董玉虎说道:“既然武田先生想对老爷尽一点心意,这是人之常情,那就随客人吧。”
  众人这才让开了一条窄路,武田和朱昌双双走到了那具黑漆的棺材前,他们凝视着相框里董笑天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眼中闪烁一种非常陌生的表情。武田凝视着董笑天的面孔,过了很久才沉声感慨了一声:“可惜了,实在是太可惜了。”他微微鞠了一躬,然后回身扫视了一眼跪在厅堂的董家子孙和那些下人,眼中突然渗出一丝冷笑,继而说道:“董先生不幸仙逝,这是一个非常大的不幸,也是我非常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我今日前来拜访本为请董先生进城,可惜心愿难成啊。”
  “谢谢武田司令,我代替董家上下向您鞠躬了。”余厚来忙向武田深深地鞠了一躬,而后回头看了一眼董玉虎和董玉山,又说道,“只是非常抱歉,董家今日无法待客了,还是请您先回吧。”
  武田当然明白余厚来话里的意思,但他却没有要离开的打算,一双冰冷的目光又落到了董玉山和董玉虎身上,带着笑意说道:“不急不急,既然我都已经来了,还想多瞻仰一下董先生的遗容。”
  “这个……”余厚来一时无话可说,表情显得很为难,幸好董玉山向他使了个眼色,他这才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吧。”
  此时此刻,夹杂在人群中的许绍贵正冷眼注视着这一切,自从朱昌和武田走进庄园的那一刻起,他便在人群中藏住了自己的身影。
  武田转过身去的时候,突然把随身携带的武士刀取下递到朱昌手里,然后面向众人开始慢慢地移动起身体,那些奇怪的步伐就像在练中国功夫一样,时快时慢,时动时静,非常有节奏,在外人眼里,武田所展示出来的那些奇怪的手势和动作就像在跳舞。
  所有人都被武田的样子雷到了,包括朱昌,没人明白武田究竟在做什么,但也没人敢打断他正在做的一切。
第49章 假戏成真(2)
  董玉虎看了董玉山一眼,恰好余厚来的目光也狐疑地正看向他们,三人眼中的表情各异。
  “哈……哈哈……真好玩。”突然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从门口传来,武田惊奇地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眼看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向着自己跑了过来,那女人一边走一边跳,嘴里还时时发出先前那种奇异的笑声,他禁不住怒喝了一声:“八嘎。”然后从正在发愣的朱昌手里抢过武士刀就要向那女人砍下去,但随着众人的一声惊叫,他感觉自己的视线被另外一张脸挡住了,不禁倒退了半步,握刀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你的什么的干活……”武田看清楚了面前的脸,情绪稍微缓和了下,目光转向那女人问道,“大少爷,你可以告诉我这个女人是谁吗?她敢破坏董先生的灵堂就是对我朋友的不敬,我可是为董先生好。”
  董玉山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瞪眼问道:“敢问武田司令刚才在做什么?”
  武田被问得一愣,但立即大笑道:“我是在为董先生的灵魂送行,这是我们大和民族的礼仪。”
  其实董玉山已经猜到了他刚才在做什么,但仍然冷冷地说道:“这里不是日本,您还是收回自己的那一套吧,我们有自己送别先人的方式。”
  武田的脸上瞬间浮出了一丝不快,但他没发怒,而是冷笑着把刀插回了鞘里。
  “二娘,快回去吧,今天可是老爷……您就别再闹了。”余厚来和几个丫鬟想把二娘劝回去,但二娘却非常固执地挣扎,那疯疯癫癫的样子像在哭,又像在笑。
  “唉,都放开二娘吧。”余厚来无奈之下只好吩咐丫鬟放开了二娘,二娘突然停止疯笑哭喊着扑到了董笑天的灵堂前,双手颤抖着抚摸着董笑天那张面带微笑的脸,眼中滚落出一串串的泪水,但她突然又什么话都没说就疯笑着转身向门口蹦蹦跳跳地出去了,看得众人唏嘘不已。
  “唉,真是造孽啊。”余厚来在心里默默地叹息了一声。
  “好了,我已经拜过董先生了,现在所有董家的人听好了,按照你们支那人的说法,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董先生生前跟我做了一笔交易,现在我们之间的这笔账不能因为董先生的逝去而一笔勾销。”武田的话把大家的目光引了回来,他的表情变得非常冷酷,加上那张瘦削的脸上一双小眼睛左右不停地滚动,他看人时的样子让人心里直发冷。
  余厚来以自己是董家最年长,而且在董家做了一辈子管家的身份出面说道:“武田先生,我们刚才已经说明了意思,如果您真当董老爷是朋友的话,那么按照我们中国人的风俗,人死为大,啥恩恩怨怨都会一笔勾销,如果欠的是钱,自当由后人偿还,如果是其他的债,人死也便随之而去了,我想您该不会跟死人计较吧。”
  “嘿嘿,这难道就是你给我的答复吗?如果因为你这句话我跟董先生之间的交易就一笔勾销的话,我认为你是在亵渎大日本帝国的威信,是对我的侮辱。”武田语气冰冷地说道,似乎要把余厚来一口吞掉似的,他又斜着眼睛冷笑了一声说道,“还有,你只是董家的一个仆人,你没有任何资格代表董家。”
  余厚来明白了武田这话的意思,感觉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痛,他知道身后有很多眼睛正看着自己,其中有一种眼神是令他最无法忍受的,但他偏偏偏过头向那双丹凤眼迎了过去。
  陈四凤像在观看一场于己无关的闹剧,当她看见余厚来的眼神转向她时,忙假装没看见一样望向了别处。这个小小的动作使余厚来更加窝火,心里一痛便冲武田大喝道:“这里是董家,容不得你乱来,我生是董家的人,死是董家的鬼,我身为董家的管家,当然有资格代替老爷说话。”
  武田似乎被余厚来此举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这个不把任何中国人放在眼里的屠夫怎能受此等侮辱和对抗,他迅速拔出枪来抵在了余厚来的脑袋上,余厚来感到了死亡正在向自己一步步逼近,但他强忍住内心的颤抖,脸上显出一股视死如归的表情。
  “有种就冲大爷来!”就是这一声暴喝惊扰了武田的思维,武田恼怒地转向了正向他怒目而视的董玉虎,董玉虎像一只老虎一样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他,他的表情证明他毫无畏惧。武田紧紧地咬着牙,恨不得扣下扳机一枪了结了这条性命,但却不知为何会在此人面前有些怯弱了。
  在一边冷眼观战的朱昌不敢多发一言,生怕矛盾的中心转向了自己,他的思维还隐约停留在三娘的脸上,一幕幕往事重又浮现于心头。
  “你以为我不敢吗?我要杀一个人比踩死一只蚂蚁都容易。”武田的枪口已经转向董玉虎,董玉虎的神经已经近乎麻木,他急促地呼吸起来,胸口一起一伏的,当他近距离地盯着那张残忍的脸时,脑海里突然又浮现出了大峡谷里的那场大屠杀,禁不住沉重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武田以为董玉虎害怕了,正想得意地狂笑时,董玉虎却猛然睁眼怒吼起来:“你不是想了结跟我爹之间的交易吗?我来替他还。你说得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杀人还得偿命,你和你的人在大峡谷里残杀了多少人,这难道不是你该偿还的债吗?”
  武田被董玉虎正义凛然的声音怔住了,他眼中布满了阴云,愣了好久才缓缓地放下枪,所有人都为之松了口气,但他突然冲天开了一枪,厅堂里立即骚动起来,所有的人都开始争着往外跑,厅堂里顿时变得乱糟糟一团。
  “糟糕。”夹杂在人群中的许绍贵看见武田开枪了,顿时暗叫一声不好忙冲了出去,当他冲到墙头时,才发现外面黑压压的全是日本兵,整个庄园都已经被包围了。
  “现在外面全是我的人,只要我一声令下,这里很快会变成一片废墟。”
  武田发泄了内心的怒火之后,终于露出了得意而又卑鄙的笑容。
  “武田先生,请您保持冷静,不要因为我二弟的一句话而伤了咱们之间的和气。”董玉山从许绍贵嘴里得知外面的情况后才幡然醒悟过来,脸上立即堆满了生涩的笑容,又回头对董玉虎说道:“玉虎,别小孩子气,赶紧向武田先生道歉。”说完又冲他使了个眼色。
  董玉虎瞪着眼望向董玉山,董玉山再次向他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他仿佛明白了大哥眼中的含义,这才非常不情愿地对武田说道:“非常对不起,刚才冒犯了。”
  武田冷冷一笑,狂傲地说道:“我早就说了,支那人都是懦夫,是弱者,自从我进入支那以来,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真正的男人,除了董先生之外,但他却再也不会开口说话了,我们大和民族才是最尊贵的民族,是至高无上的。”
  董玉山听着这些极尽侮辱的言辞心里非常窝火,但他知道自己此刻必须保持清醒,不能踏进武田设下的圈套,还用眼神制止住了正要发怒的董玉虎,而且赔着笑脸说道:“武田先生,真是不好意思,董家今日实在是无法抽身待客了,您请便吧,有机会我一定会亲自进城拜访您。”
  武田却不以为然地在厅堂里慢慢地踱着方步,目光又落到了墙上的比兹卡上,凝神观望了好久才回身说道:“我跟董先生曾经提起过我的意愿,我希望我们之间可以建立非常友好的合作关系,所以希望你们不要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今天来的目的只是希望我们可以继续合作。”
  董玉山听懂了武田的意思却没有吱声。
  “我希望你们不要跟我耍花样,我的意思之前已经向董先生说得非常清楚。实话告诉你吧,我的人马刚刚进入秦川,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但这里地域非常偏僻,有很多刁民不服管教,良心大大的坏,经常扰乱秦川的秩序,所以我需要一个可以服众的人来帮我管理那些刁民和乱党分子。”武田把对董笑天说的那些话再次对董玉山说了一遍,董玉山却摇头道:“您说得不错,但那是我爹的威望,没有谁可以顶替他,现在我爹已经过世,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不,不,我非常清楚在秦川能服众的就只有你们董家了,董家是最有威望的,你身为董家的长子,当然也可以肩负起这个重任,所以你不必推辞,这可是皇军给你效忠大日本帝国的大好机会。”武田的话已经让董玉山无法再后退半步,他再也无话可说。
  站在一旁的董玉虎默默地发誓:“要是这个世上已经只剩下我一个人的话,我一定会把你碎尸万段然后丢下白虎崖。”但他清楚只要自己一动手,势必会殃及董家上下,所以他才强力抑制住内心的愤怒。
  就在这时,刚刚随众人一同离开的大娘突然返身回来了,她步伐非常缓慢地迎着武田走了过去,武田知道她在董家的地位,所以很客气,很友好地向她鞠了一躬。
  “武田先生,有什么话你就对我说吧,现在老爷过世了,我就是董家的主人,所有的事我都能做主。”大娘的话令武田有些吃惊,在他眼里,女人是没有资格替一个家庭做主的。董玉山担心她吃亏,所以劝她回去,她却摇头愠怒道:“娘还没死,现在还轮不到你们做主。”她又对武田说道,“你说吧,要董家怎样做才能偿还老爷欠下的债。”
  武田突然被这个镇静的女人弄得不知所措,但他怎能受一个女人束缚,马上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在我们日本,所有的女人都必须臣服于男人,女人是没有资格在男人面前做主的,而且这里所有的事都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所以你还是请回吧。”
  大娘听着这话刺耳,但又不好当面发脾气,想了想才拐着弯说道:“武田先生这话说得在理,但你应该知道,这里不是在你家里,这里是我的家,是董家庄园,您就客随主便吧!”
  武田被大娘温婉的话语驳得面色难堪,他没想到这个女人口齿如此伶俐,不过他是一个军人,不是靠嘴皮子打进中国的,所以他只是稍微一愣,马上又说道:“这里是董先生的灵堂所在,出于尊重董先生之考虑,我决定不再在这里使用武力,所以你不用再激怒我。”
  “那就出来说话吧。”大娘镇静自若地走出了厅堂,董玉虎和董玉山两人从小到大还从未见过娘亲身上藏着如此大气的性格,兄弟俩见武田也在娘亲面前表现出了屈服的架势,禁不住兴奋地对视了一眼。
第50章 暴行(1)
  冷风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疯狂肆虐,阴沉的云雾遮盖了世俗的眼光,每一张还在呼吸的面孔下,也都藏匿着各种不同的心态,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这一天对于董家来说,就像无数个新的噩梦的开始,又像那一切噩梦的结束,当家的主人走了,日本人上门找碴儿来了,往日的安稳日子被彻底打破了,那些仿佛从睡梦中刚刚清醒过来的头脑好像终于发现一个秘密,原来那过去的一切终究是要过去的,从现在起,他们必须为自己的余生重新做打算了。
  董家所有的人,每一个把命运寄托在这座庄园的人都聚集在了院子里,除了站在吊脚楼上观望的董玉蝶。
  董家常年养着的那些家丁全副武装地围在院墙边,枪口一致对外地监视着日本兵的一举一动。
  双眉紧锁的许绍贵把自己装扮得就像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角色,尽量让自己的身影游离于所有人的目光之外,不过他的手一直放在腰间的枪上,准备随时应付可能发生的一切变动。
  陈四凤挺着个已经出怀的大肚子站在人群中,她一抬头看见了吊脚楼上的董玉蝶,沉吟了一下也悄悄地离开人群上了二楼,董玉蝶看见她时,只对她露出了浅浅的一笑。
  除了院墙边的家丁,谁也没注意到朱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溜了出去,他此时正在外面等候武田的命令。许绍贵发现这点时心里微微动了一下,然后挨个低声吩咐所有家丁做好准备,听他的命令行事。
  武田的个头比大娘略高一点,他闪烁着冷漠的目光对视着大娘,从这个女人眼中看见了在其他女人眼中从未见过的一种让他无法言说的表情,他想起了对董笑天的印象,想起此人的脾性,这才面带微笑说道:“你很像董家的主人,虽然没有董先生给我的印象强烈。”
  “说吧,你到底想要我们董家怎样做才能不再纠缠?”大娘的话令武田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冷漠地说道:“你这话实在是非常不友好,我是董先生的朋友,我所做的一切可不是在纠缠董家,而是董老爷生前对我许下过承诺,只要我帮他救出自己的儿子,他就会进城帮我管理秦川的事务,现在我做到了,可他却言而无信,这究竟是你们董家失信还是我失信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你究竟想让我们董家怎么做才能补偿你?”大娘的口气中带着愠怒,但武田依然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是你们董家自己的事情,与我没有半点关系,我现在要的是兑现承诺,不然的话,我会使用非常手段……”
  “你到底想对我们董家做什么?”大娘不想听他胡搅蛮缠下去,严厉而又果断地打断了他的话。
  武田冷笑道:“大日本皇军自从进入支那以来,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你一个小小的董家庄园岂能奈何得了我?生死存亡就在我的一句话之间,我想没有人愿意看到这样不愉快的后果吧。”
  大娘闻言也冷笑了一声,然后眼神复杂地看了董玉山和董玉虎一眼,接着盯着武田那双狡诈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们董家在秦川是大户人家,以前有很多不怀好心的人想打董家的主意,但最后都没有得到好下场,现在老爷虽然过世了,但是董家的子孙还在,只要董家还剩一个人,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没有人可以打庄园的歪主意。”
  大娘的话再一次把气氛推到了零度以下,把董家的命运推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口。但与之相反的是,大娘的这番话让董家上上下下的人身体里的血液开始沸腾,他们突然感觉现在面对的一切都不再那么可怕,即使是死亡即将到来,那一切也都只是睁眼闭眼之间的短暂停顿,呼吸与停止呼吸之间的迅速交流。
  武田已经被眼前这个女人惹得火冒三丈,但他不得不把怒火压回心里,然后轻轻地拍起了手,清脆的掌声却像子弹一样穿透了所有人的身体,他们都在想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很好,非常好,我终于从一个支那女人身上看到了非凡的勇气和精神,我很佩服,也很惊奇,不过仍然感到可惜,可惜你不是一个男人啊,不然我很有兴趣跟你在战场上见面……”武田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但又马上瞪眼怒喝道,“你们这些支那人都跟女人一样,除了能说会道之外,已经没有任何勇气起身反抗,我今天就要你们见识见识大日本皇军的厉害!”
  许绍贵和那些家丁听见这话,顿时全都把枪口瞄准了武田。
  董玉山和董玉虎同时抢在前面挡住了大娘,武田阴冷地说道:“只要我一声令下,这里所有的人即刻会变成尸体,如果你们全部放下武器,我可以饶你们不死。”
  “操你大爷的,老子跟你拼了,大不了一起死。”早就忍耐不住的董玉虎牙齿咬得卡卡直响,突然怒喝了一声,一双拳头已经捏得快要爆炸了。
  站在吊脚楼上的董玉蝶看见此景,也不禁紧紧地捏了一把汗。
  “你害怕了?”陈四凤似笑非笑地轻轻抓住了董玉蝶冰冷的手,也感觉到了她轻微的颤抖。她没有表情地凝视着下面的动静感叹道:“那都是男人之间的事,一个女人家何苦去凑热闹呢?要是老爷还在就好了。”
  董玉蝶听着这话有些刺耳,但她没有吱声,突然想起自己偷偷看见的那一切龌龊的景象,又想起了刚刚去世的父亲,本就压抑的心情像一颗石子一样向着悬崖下飘落去。
  大娘稳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轻轻推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儿子,面无表情地面向武田说道:“欠你的是老爷,老爷过世了,那么这一切现在都由我来顶替吧。”
  “你?”武田面对着这个跟自己母亲年龄差不多的中国女人,突然感觉背脊一阵冷风袭来。
  “娘,您不能这样做,所有事都是孩儿引起的,该替爹还债的人是我。”
  董玉山听了娘的话感到一阵心痛,他怎能让年迈的娘亲去为董家顶替那一切?
  已经被怒火蒸得快要崩溃的董玉虎也突然一把拉开董玉山,怒视着武田说道:
  “我是董家的人,我用这条命来还债,够了吧。”
  “玉虎,你回来。”董玉山低声呵斥了一声,但董玉虎回身看着他说道:
  “哥,你是董家的长子,爹走了,家里的事该由你来接替,娘的年纪也大了,还是让我来了结这一切吧。”
  武田可没有兴趣理会这些,不耐烦地怒喝道:“我只要一个人就够了,谁要是敢再争论下去,所有的人都得跟我走。”
  大娘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眼里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而后语重心长地说道:“娘都活到了这个年头,够了,啥都看够了,你们兄弟俩还年轻,还有很多事要做呢,就不要再跟娘争了,娘走了,但娘的心还留在董家庄园,娘会看着你们娶媳妇,一直看着你们的,你们以后好好地过日子吧。”
  “娘……”
  “娘……”
  “大娘……”
  董家庄园在这声声的叫喊声中滴血,一只大鸟在遥远的天边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凄鸣,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娘听着这些不舍和悲痛的哭声,脸上仍然布满了笑容,她从那些熟悉的面孔上慢慢地收回目光,又对两个儿子说道:“娘也许……恐怕没有福分看见你们娶媳妇了,等你们娶媳妇的那一天,一定要让娘知道……”
  “娘,你不要去……”董玉虎强忍住没有让泪水掉下来,大娘微笑着说道:“玉虎,以后跟你大哥一起好好打理庄子里的事,别再调皮了。”
  “嗯,嗯嗯……”董玉虎痛苦地低下了头。
  “你们这些支那人你太让人不可理喻了,我要的是活人而不是死人。”武田临走时对董玉山说道,“你要相信我,我是你们的朋友,只要你们听话,我是不会伤害她的。”
  谁也没有料到,大娘正走出大门口时,二娘突然疯叫着冲出去死死地咬住了武田的手,武田痛得杀猪般号叫起来,然后拔出枪在二娘身上狠狠地开了一枪,刚才还疯疯癫癫的二娘瞬间瞪大了眼睛,好像见鬼了似的盯着武田那张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过了很久才慢慢地松开仍然抓着武田的手,当整个人软绵绵地倒下去时,鲜红的血从她肚子上汩汩地渗了出来。
  “二娘,二娘啊,你咋了?”
  “天杀的,不得好死啊……”
  当听见枪响时,那些护院家丁纷纷拉响了枪栓。
  “不要乱来!”许绍贵情知事情不妙,忙厉声大喝了一声,他冷眼怒视着武田,握枪的手心都渗出了浓密的汗水。
  二娘很痛苦地想努力睁开眼,但只是微微张了张嘴便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朱昌像木桩一样看着再也没了声息的二娘,脑海里顿时划过那些被火和血浸染过的往事,然后也像被抽筋了一样摇晃了几下,差点没跟着倒下去,那双血红的眼里,似乎有泪水在打转儿。
  “玉蝶,你还愣着干啥呢?不好了,是不是打起来了?走,快下楼看看去。”陈四凤本来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突然被枪声惊得一抖,然后拉着董玉蝶一起下了楼梯,当她看见倒在地上的二娘时,捂着嘴呜呜地哭了起来。
  余厚来则像个罪人一样跪在地上看着正在流血的二娘,他想捂住正在流血的伤口却又不知所措,他抬头看了一眼满面惊恐的陈四凤又讪讪地垂下了头,只管无奈地轻声摇头叹息。
  “你,你这个畜生,挨千刀的!”大娘颤巍巍地看着瞬间发生的变故,眼中立即含满了泪光,她突然抬手扇了武田一耳光,武田像被打蒙了一般,一双小眼睛里闪烁着丝丝寒光,握刀的手轻轻地抖动了一下。
  大娘想回去看看地上的二娘,武田却冷笑了一声,然后命令两个日本兵把她架住拖着走。
  “娘……”董玉山跪倒在地,冲着大娘的背影号哭起来,呆了半晌的董玉虎也随他跪倒在地,目视着大娘被带走的方向狠狠地砸起僵硬的地面,拳头上立即渗出了红殷殷的血迹。
第51章 暴行(2)
  “二少爷,别这样,不要……”丫鬟小红跑过去想拦住正在作践自己的董玉虎,但董玉虎似乎已经失去了心智,像聋子一样只管一个劲地用肉拳砸着地面,任凭血肉模糊。
  泪眼蒙眬的董玉山慢慢地松开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然后紧紧地抓住董玉虎的手痛苦地说道:“玉虎,咱不能这样伤害自己呀,我们得想办法救娘出来,爹刚走,二娘也走了,董家不能再死人了。”
  董玉虎横着眼盯着地上,看着被自己的血染红的泥土,内心一阵阵地抽搐起来。
  “大少爷、二少爷,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还是先把二娘抬进屋去吧。”余厚来起身扶起了董玉山和董玉虎,董玉山难过地点了点头,泪水仍然在往心里流。
  在回城的路上,武田骑在高头大马上,暖洋洋的目光四处游离着,当他突然转向朱昌时,发现朱昌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于是问他怎么了,沉默中的朱昌忙赔着笑脸说没事。
  “哼,要不是看在董先生跟我还有点交情的份儿上,董家所有的人早就通通地死啦。”武田冷声狂笑起来,笑得朱昌心里直发毛,他感觉自己就像陪着一只老虎,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但又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悦的表情,担心被人识破而丢了小命。
  武田刚才其实在酝酿该如何处理这个女人,自从他们进入秦川以来,已经发生多起不明人士袭击日军的事,这令他非常恼火,在无法找到突破口的情况下,这时突然想起该来一个杀鸡儆猴,给秦川人做个样子,稳固秦川的正常秩序。
  大娘满脸阴沉地走在队伍中间,脚步非常缓慢,她突然停下来回身望着董家庄园的方向,一直看了很久,直到听见武田吆喝才回过头来。
  自从日军进入秦川,就在短短的时间里,董家一夜之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到了下午饭的时间,虽然饭菜都已经做好了,但没有一个人有胃口,满满的一桌子饭菜从下午一直摆到天色昏暗……夜色越,整个天际就如同一尊大的黑漆棺材,董家庄园笼罩在漆黑的夜幕下,也像一个无精打采的孩子一样,再也没了往日的生机。
  “都怪我,都怪我没用,要不是我爹也不会走,二娘也不会被日本人活生生地打死,现在娘也被那些畜生带走了,而我却哼都不敢哼一声,我还算什么男人……”董玉山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号啕不已。
  陈四凤劝慰了他半天,他都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根本无法正常言语。
  “三娘也在啊,我来看看大少爷……”许绍贵进来说道,陈四凤忙起身说道:“那你先跟玉山说说话吧,我先走了。”
  许绍贵点了点头,目送着陈四凤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这才回身对仍然陷入悲痛中的董玉山说道:“大少爷,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别再这样了成吗?我想老爷在九泉之下也不想看见你这样,董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你可不能倒下啊。”
  但是受了严重刺激的董玉山却听不进去任何话语,只顾一个劲地摇头啜泣,许绍贵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也只得无奈地叹息,又回想起了刚在董玉虎房里时的情景。
  “你是董家的护院,你就有责任保护董家不受侵犯,武田抓走我娘的时候,你怎能当做没看见?怎能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你们手里拿的不是杀人的家伙吗?”董玉虎横着眼,像一头正在发怒的老虎,“操他大爷的日本人,狗日的武田,总有一天老子要让你们血债血还,还有朱昌,要不是他,日本人就不会盯上董家,我第一个就要取了他的狗命。”
  许绍贵无话可说,他自有道理却无法言说,他甚至比其他任何人都了解日本人的动机,知道大娘此去一定是凶多吉少,但区区一个董家庄园如何能斗得过全副武装的日本人呢?如果当时开枪的话,不仅无济于事,还可能会给董家庄园招来更大的麻烦。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说服董玉山,只有让他去城里跟日本人交涉救出大娘才是最好的办法。
  许绍贵回过神来,看见董玉山现在这副状态,甚至连话都不能好好说,只好打算等他明天清醒了再来商量这事。
  “许护院,你先别走,让我跟哥说说话好吗?”许绍贵回身正想转身离开时,一张娇媚的脸拦住了他的去路,他看见那张脸时立即感觉一阵呼吸困难,忙垂着头往后退了两步。
  董玉蝶柔弱的目光里洋溢着一丝温情,当她看着董玉山的时候,那种似是而非的表情更是显露无遗,她走近董玉山的时候,一阵清幽的香味从许绍贵尖前柔柔地滑过,令他心旷神怡。
  董玉山感觉一双温柔而又轻巧的手放在了自己肩膀上,这才缓缓地抬起头来。
  “哥,哭出来后好点了吗?如果还想哭就哭出来吧,我刚才在房里已经哭过了。”董玉蝶的声音柔滑得像晶莹剔透的湖水,董玉山的心却因这话而碎了一地,他突然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甚至连一个柔弱的女人都比不了。
  “玉蝶亲眼看见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玉蝶的心里也十分不好受,感觉天都快要塌下来了,刚才在哭的时候,我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两个坚强的哥哥,他们会保护我,会保护董家,我心里就充满了希望,不再往坏处想,便再也不哭了。”董玉蝶说着说着,眼中竟然渗出了一丝平淡的微笑,董玉山呆呆地瞪着眼睛,内心已经完全被妹妹的话震撼了。
  许绍贵像影子一样站在边上,内心里已经对这个外表柔弱的女人充满了无比的钦佩,他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也是个善于洞察别人心思的人,但却从来没想到自己喜欢的女人,柔弱的外表之下竟然隐藏着一颗如此坚强的心,所以他眼中也浮现出了一缕如阳光般灿烂的笑,不过那笑容是藏在心里的,从不曾让人觉察。
  俗话说,“长子如父”,身为董家大儿子的董玉山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本来也是一个不会轻易倒下的男人,只不过近段时间里连续发生了那么多让他难以想象的事,他一时无法完全消化才差点倒下。此时此刻,董玉蝶对他说的这些话就像一剂清醒剂,瞬间把他即将死亡的心拉回到了现实中,他定定地望着门外漆黑的夜色,之前发生的许多事情重新在他脑海里一一闪过,当激烈的枪声和残酷的死亡重现于脑海中时,他的心开始剧烈地颤抖。
  “哥,你怎么了?”董玉蝶轻轻地抓住了董玉山正在不住颤抖的手,他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时才猛然清醒过来,然后怔怔地望了四周一眼,胸口处一上一下剧烈地起伏着。
  许绍贵见时机已到,也走近过去轻声问道:“大少爷,饿了吗?要不要我去让厨房做点吃的?”
  “不了,我吃不下。”董玉山终于仰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十分疲倦地摇头说道,“这一切都怪我啊,该死的人应该是我,我爹的死,二娘的死都是因我而起……”
  “大少爷,你听我一句吧,你不该把所有的罪责都扛在自己身上,即使这些事情今天没发生,但我相信总有一天都会到来的。”许绍贵刚才一直在想该不该说这些话,此时说出来时,却仍然感到担心。
  果然,董玉山和董玉蝶听了这话后都莫名其妙地看向了他,他忙解释道:
  “我的意思是……是说日本人所到的任何地方都不会放过那些有钱有势的家族,尤其是像董家庄园这样的大庄园,日本人到中国来就是为了抢劫、掠夺,这是他们的天性,所以我才这样认为。”他的圆谎解除了自己的话语危机,进了一步,又很快退了一步,当说完这些话时他的心情又变得凝重起来,在心里默默地念叨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都明白事情真相的,但不是现在,请你们原谅我的苦衷。”
  也许是沉迷堕落过了,董玉山的情绪慢慢地恢复了正常,虽然面色仍然憔悴,但脸上终于露出了刚毅的表情,他想了一会儿便说道:“许护院啊,现在董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还好有你在领着那些家丁护院,要不然我真想不出还会发生什么事,等过了这段时间事情都平息后,我会好好地奖励你的功劳。”
  许绍贵忙推辞道:“大少爷这就见外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只要你们都能好起来,董家安然无恙我就心满意足了。”
  董玉蝶听着这话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泛起一丝幸福的涟漪。
  董玉山缓缓地点了点头,又把目光转向了董玉蝶说道:“玉蝶,大哥真得谢谢你,要不是你那番话,我可能还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都怪哥太经不起事儿了,相信我,我一定会挺过去,我不仅要救出娘亲,还要为二娘报仇。”
  “哥,我只想你想法子救出娘,其他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你答应我不要再想报仇的事了好吗?你,还有董家,还有我们每个人,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董家以后可怎么办?”董玉蝶说不下去了,默默地垂下了眼帘。她说的是肺腑之言,她不想董家任何人再出任何事,也清楚董家庄园的力量是无法对抗日本人的。
  许绍贵听明白了董玉蝶的意思,心里更是对这个外表柔弱的女子刮目相看,他真高兴自己没有看错人,不禁暗暗发誓一定要娶这个女人做自己的媳妇。他突然想起她曾经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心下又开始彷徨,不禁沉思起来:
  “我能带她离开董家吗?”唉,还是等这段日子过了再说吧,他偷偷地打量了董玉蝶一眼,又在心里默默地说道:“玉蝶,我现在还不能带你走,但你要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带你离开的。”
  董玉山陷入了无尽的沉思,他何尝没想过那些不可预知的后果,他在大峡谷里见识了日本人的凶狠和残暴,今天又亲眼看见武田残忍地枪杀了二娘,不禁大骂起来:“真是禽兽不如的东西,二娘都病成那样了,武田竟然连一个有病的女人都不放过,我可以答应你不招惹日本人,但我不杀武田誓不为人。”
  董玉蝶听见这话,刚刚还平静的脸又一下子变成了苍白色。
第52章 奸情败露
  余厚来让人给陈四凤房间里送了一些可口的饭菜,陈四凤吃了几口却感觉没什么食欲,刚喝了点汤放下筷子,余厚来便像个鬼魂一样悄悄地推门进来了。
  “三娘,吃点了吗?”余厚来很低声,很关心地问道,陈四凤腆着肚子站了起来,他慌忙过去想帮忙搀扶一下,却被她甩手拒绝了。
  “咋了三娘,谁又招惹你了?”余厚来笑着问道,只好悻悻地收回了刚想伸出去的手。
  “以后没事你一个人别来我房间,被人撞见就不好了。”陈四凤慢慢地移着脚步,在床头坐下后面色不悦地说道。
  余厚来心里猛一愣,刹那间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但马上赔着笑脸说道:
  “三娘,我是不是哪里惹着你了?还是你哪里不舒服了?”
  陈四凤挥了挥手绢,懒懒地应付道:“没你啥事,没事赶紧出去吧。”
  “这……你可别气着,别伤了肚里的孩子啊。”他说着就像平常一样凑上去想摸摸她挺起的肚皮,她却侧身躲开了,语气不那么友好地说道:“忙你的去吧,今儿一天都快累死,我得睡会儿了。”
  “好,好,你睡吧,但得先让我跟咱们的儿子说说话……”
  “干啥呢?别在这儿动手动脚的,你还嫌最近的事儿不多吗?”余厚来还没靠近便被陈四凤一把推开了,他被陈四凤如此一说,昂扬的兴致立刻就被扫得精光。他黑着脸,但却敢怒而不敢言,只得涎着脸往门口走去,陈四凤又在后面怏怏地说道:“记住我的话了吗?以后没事少来串门,要是被人撞见,兴许就是曹贵的下场。”
  余厚来听见这话心里顿时一冷,怔了好久才别过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满脸轻蔑的表情,心里顿时越发恼怒,但碍于自己的身份以及她在董家的地位,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只得忍气吞声地摔门而去。
  陈四凤冷冷地哼了一声,眼里闪过一道冰冷的光,她独自靠在床头,本来想睡会儿的,但被余厚来这么一折腾睡意全无,突然想起自己的经历,脑海里隐隐地现出了一些辛酸的往事。
  那已经是她被董笑天买进董家后很久过后的事了。那天晚上,余厚来从她房里出去的时候被曹贵撞见了,曹贵本来就是一个心术不正的人,在撞见两人的奸情后便想借机敲诈一笔,陈四凤无奈之下只得满足了他的愿望,他却得寸进尺,最后甚至要占她的便宜。
  “不要脸的东西,你不要得寸进尺,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了,你还想怎样?”陈四凤气得面红耳赤却又无可奈何,甚至连说话都把声音压得低低的,生怕被外人听见。
  曹贵抓住了她的软肋,厚颜无耻地笑道:“三娘啊,你这话就说错了,虽说你是老爷花银子买回来的,但怎么着你也是董家堂堂的三娘呀,要是老爷知道了这事,你说说会掀起怎样的风浪?嘿嘿,再说了,你说我要在外人面前给你隐瞒这事得花多大心思啊,我这张臭嘴你又不是不晓得,根本就是藏不住话的,何况是这么大的秘密,唉,都怪我我这烂德行,也改不了了哦!”
  “你……浑蛋,无耻!”陈四凤气得再也说不出话来,曹贵见状以为压住了她的气势,正想动手去行小人之事,陈四凤挣扎着怒喝道,“你要再敢胡来,我马上叫人。”
  “好呀,你叫吧,尽管大点声,我还怕别人都听不见呢。”曹贵嬉皮笑脸地一步步逼近,陈四凤把心一横突然大叫起来,房门猛地被撞开了,站在门口的赫然便是董笑天。
  “老……老爷,我……我……都是三娘她勾引我啊……”曹贵一见架势不对,早已吓得两腿直哆嗦,再也站立不住跪倒在地一个劲地磕头,嘴里喃喃自语,加上衣裳不整的陈四凤又指认他欲图不轨,他更是吓得屁滚尿流,即便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一时颓然无语。
  “混账东西,你可真是胆大包天,自己做错事还要诬赖三娘,董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家法伺候。”董笑天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而站在一边的陈四凤则装出一副可怜样,甚至流出了泪水。
  曹贵知道董笑天嘴里的“家法”所为何意,脑海里即便萌生了想要逃跑的打算,于是趁着看守不注意逃离山庄加入了土匪,而后就出现了开头的那一幕。
  双眼无神的陈四凤想起那天的情景仍然唏嘘不已,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肚皮,嘴角边浮现出一丝冷笑,在心里冷笑道:“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跟老娘玩阴的。”她当时和余厚来正是用这一招把曹贵送下了白虎崖,可怜曹贵做鬼也无法说得清楚啊。
  陈四凤又想起了董笑天的死,突然感觉背脊上扫过一阵冷风,这时猛然想起她跟余厚来的阴谋,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吓得她忙脱鞋上床紧紧地把自己裹了起来。
  天色已经很晚,整个秦川都陷入了一片朦胧之中,然而董家庄园却依然亮着灯。此时,身在监牢的大娘也同样无法合眼,她被武田抓进来之后便做好了绝食的打算,到现在为止连水都没喝过一口。
  大娘的行为惹怒了本就打算杀鸡儆猴的武田,他虽然早就打定主意要拿这个女人开刀,却还没想这么快动手,不过大娘一开始绝食,他遂起了杀心,命人把她的双手绑在铁架上,不再提供水和食物。
  昏迷中的大娘恍恍惚惚地听见一些叽里咕噜的说话声,那些她听不明白的话语里还隐隐约约地伴着笑声,她沉沉地闭着眼,麻木的双手已经使不上劲,也早已忘了痛是什么滋味。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开始的时候还能想起一些事情,但越往后便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能模糊地想起董笑天的脸,还有那些忽近忽远,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表情,最后终于支撑不住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如此漫长的夜晚终于过去了,一夜无眠的董玉山起得很早,因为他今天要进城去见武田,去向武田讨回自己的娘亲。
  董家的人也全都起了个大早,他们都是来给董玉山送行的,虽然董玉虎坚持要一起去,但董玉山却坚决拒绝了。
  “大家都辛苦了,天还早,你们都回去再睡会儿吧,我去接了娘就回,放心吧,没事的。”董玉山虽然没休息好,面色憔悴得异常苍白,但他仍然强迫自己露出了一点笑容,让别人看来他真的跟没事一样。
  “大少爷,大家都等着你快去快回,趁着天还早你赶紧赶路吧,一路保重。”余厚来关心地说道,“见了武田和朱昌,跟他们好好说说,千万别动气,为了大娘,为了董家,咱就先忍下这口气……”
  “那家里的事就拜托您了。”董玉山感激地点了点头,正要转身走时,董玉虎又上前央求道:“哥,让我跟你一起去吧,我担心那些日本人不讲信用,到时候真有个什么事,多一个人也好有个照应啊……”
  董玉山微微笑了笑,对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别多说了,你还是待在庄子里吧,我走了,你得当好家,帮着照看好家里的事,我们俩……现在是董家的支柱了!”
  “大少爷,要不让我跟你一道去吧,二少爷说得对,多一个人也多一份照应。”许绍贵也说道,但董玉山摇头道:“没事,放心吧,我熟悉城里的情况,能出啥事呢?”
  许绍贵沉吟了一下又说道:“日本人是不会跟你讲仁义道德的,如果武田要跟你谈什么条件,你尽管先答应他,等回来后咱们再一起商量对策……”
  “嗯,我记住了。”
  “带武器了吗?”
  董玉山摇了摇头,许绍贵从他眼神中读懂了他的意思。
  “哥,我想……”董玉虎本想告诉他董笑天曾经告诉他的那个秘密,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董玉山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没再说什么,然后向众人点了点头便义无反顾地走出了大门,那一刻,他心里像被煮沸的水一样激荡起来。
  “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董玉虎追出去望着董玉山渐渐消失在雾中的身影默默地祈祷道,“等你回来,我们再像从前一样好好地生活。”
  没有人能想到,董玉山这一去,董家庄园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董玉山行色匆匆地到达秦川城时天已大亮,但秦川的街上异常安静,安静得就像一座死城。他一个人孤寂地走在大街上,一直走了好久都没见几个人影,偶尔走过的几个人影也像被鬼追着似的慌慌张张,这样走了好远一段路程,但走得越远便越感觉心里空得慌,再加上看着到处一片乱糟糟的样子,他越发感觉脚下像吊着一个有千斤之重的秤砣,到后来再也无法抬起脚了。
  天哪,以前繁华的秦川城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了?董玉山停下来向四周环顾起来,看着往日那些生意红火的店铺现在都大门紧闭,他感觉喉咙里像卡住了什么东西一样难受。
  正在这时,一阵清脆的脚步声由远而来,董玉山定睛望去,才看清楚那是一队挎着枪的日本兵,于是垂下脸不再看他们,继续往前走去。
  朱昌的司令部大楼已经改名为“日军驻秦川司令部”,在大楼前的空地上多了一个刚刚搭建不久的平台。
  董玉山慢慢地向大楼移动脚步,当他看见那个平台时,正想着之前还没见有这个平台时,目光突然落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上。
  那是什么呢?好像一个人影,又好像不是……他使劲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平台上确实绑着一个人,当即心下一凉,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吃力了。
  狗日的日本人真不是东西。他在心里骂了一声又慢慢地往大楼走近,但就在从平台侧面走过时,他的眼神再次落到了那个人影身上,这一看突然感觉有些非常熟悉的东西进入了眼帘,他怔怔地侧过脸,就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血液开始倒流,思绪全无,大脑一片空白,天昏地旋……董玉山宁愿自己看错了,但他实在是太熟悉那身衣服了,那千真万确是大娘出门时穿的衣服啊。
  “啊……”他号叫着连滚带爬上了平台,当他真切地看清大娘那张已经变成死灰的脸时,顿时像疯了一样摇晃着大娘的身体,但无论他怎样呼喊,大娘都无法开口说话了。
  司令部门口的日本兵早就向这边冲了过来,董玉山趴在地上抱着大娘的腿哭喊着,当他感觉自己被人拖起来时开始剧烈地挣扎了几下,但马上就挨了几枪托,但他仍然在无力地挣扎,突然一阵眩晕袭来,便毫无知觉地躺了下去。
  泪流满面的董玉山躺在高台上仰望着昏沉的天空,感觉有几张模糊的脸在眼前晃来晃去,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像刺刀一样深深地插进了他的心窝,再也支撑不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一行热泪顺着脸颊缓缓地滴落。
  昏暗的深牢大狱,一群狼似的日本兵像木桩一样定在四周,眯缝着眼睛的武田轻轻地挥了挥手,一个日本兵冲董玉山脸上猛地泼了一盆冷水,昏迷中的董玉山感觉一股刺骨的冰凉渗入肌肤,被刺激得颤抖了一下,这才慢慢地醒来。
  武田见自己的猎物醒来,眼角闪过浮出一丝冷笑,却并不开口,只是冷冷地观察着董玉山的反应。
  董玉山正在慢慢地恢复知觉,当他恍恍惚惚地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紧紧地绑住了,他茫然地抬起眼皮模糊地看见武田的脸时,才完全想起自己的处境,顿时又想起了娘,终于又忍不住挣扎起来,但被他这么一动,整个身体突然被完全悬空吊了起来,一股钻心的痛楚迅速传遍全身。
  武田像欣赏表演一样紧盯着自己的猎物,董玉山挣扎得越厉害他便越有快感,最后竟然疯狂地大笑起来。
  董玉山想大声诅咒这个无耻冷酷的魔鬼,但干涩的嗓子却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像在梦游,直到累得他再也无力出声,他才迫不得已地闭上了嘴。
  武田用手中的棍子用力地抬起了董玉山的脑袋,董玉山横着眼倔强地怒视着武田的眼睛,武田冷笑了一声,放下了手里的棍子慢慢地转过了身去,但耳边马上又传来了董玉山的咒骂:“你好毒啊,你一定不得好死,会遭报应的。”
  武田轻轻地有节奏地挥动着棍子,突然用棍子猛力戳向董玉山的肚子,董玉山发出一声惨叫,而后痛苦地喘息起来,但他紧紧地咬着牙,眼中丝毫没有一点畏惧之色。
  “你实在是比不上你父亲一半精明,我多么希望咱们之间的关系可以像我跟你父亲一样诚实,但你却一次又一次令我失望,没办法,在大日本帝国皇军的教条里,武力才是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武田面色平静地说着,轻描淡写的样子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而董玉山感觉自己肺里有一股热气在迅速倒流,想起娘亲的死,顿时恨不得把眼前这个畜生千刀万剐,但他现在面对杀害母亲的仇人却根本无能为力,只能以咒骂来发泄内心的愤怒。
  武田见他已只剩一口气,突然不想这么快就让他死,他想看见自己的猎物在自己面前求饶,然后再慢慢地死去,这样他才会越发感到痛快,所以他又开始大放厥词:“虽然你的命对我而言根本一文不值,但在你临死之前我仍然想跟你做一个交易……”他话未说完,只是一脸冷笑地盯着董玉山的眼睛,董玉山已是垂死之人,压根儿没听清武田说什么,他心里唯有仇恨,唯想把面前的恶魔碎尸万段。
  武田见他垂着脑袋不吱声,想起自己正在一步步实施的计划,于是一步步地走近了董玉山,凑近他的眼睛,盯着他垂死的表情,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董家庄园早晚都是属于大日本帝国的。”
  董玉山胸口处堵着一口怒火,此时毫无遗留地伴着一口鲜血喷射而出,喷了武田满满一脸,暴怒的武田紧紧地掐住董玉山的脖子,猛一用劲,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声响,鲜红的血丝从董玉山嘴角缓缓地流了出来。
第53章 黑暗下的罪恶
  浩劫,这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浩劫。
  董家庄园在这场浩劫中卑微地存活了下来,但剩下的生命却好像都已接近麻木,那一双双眼睛也如同正在枯萎的落叶,即将消逝掉最后的生命。
  董玉山独自进城之后,董玉虎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其实不止他一人,很多人都有那种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感觉,但谁都说不清那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或者是根本不敢把那种真实的感觉说出来。
  董玉虎独自跪在父亲的灵堂前,哀怨地凝望着父亲已逝的脸庞,许久没有言语。
  “二少爷,时候不早了,该去睡会儿了,别累垮了身子,董家今后还得指望你……”余厚来的话使董玉虎心头一痛,幽然地问道:“我哥明儿就回了,爹走了,董家的事该由哥来做主了。”
  余厚来表情木讷地点了点头,看着董笑天冰冷的脸,突然感觉那张脸在冲他笑,他吓得一哆嗦,顿时倒退了两步,待他稳住时耳边又响起了董玉虎的声音,他没听清楚,但马上紧张地说道:“没……没什么……”
  董玉虎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脸色发白,一副非常紧张的样子,于是疑惑地反问道:“余管家,您怎么了?”
  “我……没事,没事……兴许是累的……”余厚来非常不自然地搪塞起来,董玉虎没多想,问道:“我爹走得太突然了,余管家,我爹他临走时不是您在陪着吗?爹他有留什么话吗?”
  余厚来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道:“是,老爷他临走前说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啥梦?”董玉虎站起了身。
  “老爷说他梦见了一只大白虎,白虎还跟老爷说话,让老爷跟自己去一个地方。”余厚来脸色沉痛地说道,“老爷就跟在后面追啊,追啊,一直追了很远很远,一直追到了白虎崖边,大白虎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董玉虎脑海里浮现出余厚来描绘的画面,一想起白虎崖心头便又一愣,慢慢地浮现出一些往事,那些往事像一缕缕微风从眼前幽幽地划过,当他茫然地回过神时,三娘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他只看了三娘一眼便没有任何表情地从她脸上一闪而过,余厚来看在眼里,忙笑问道:“三娘,都这么晚了,你挺着肚子多不方便,赶紧回房休息吧。”
  陈四凤直直地看着董笑天的眼睛,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语气柔弱地说道:
  “这些日子我老在想一件事。”
  “啥事?”余厚来轻声问道,董玉虎也支着耳朵想倾听下文。
  陈四凤接着说道:“老爷一直都好好的,虽然岁数已高,但身子骨一直都好,前几天还说要等我肚子里的宝宝生呢,但这一转眼就……唉,我看……”
  “三娘,老爷是喜葬呢,还不是看见大少爷安然地回来,一高兴就多喝了点酒,你知道老爷好酒,但喝得多了……”余厚来在一边忙不迭地搭话,但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让人听来便知道他紧张不已。
  董玉虎也觉察到了异常,但他没多想,陈四凤待余厚来的话说完,又平静地说道:“可惜啊,老爷再也抱不着他的骨肉了,要是老爷泉下有知,怎能忍心就那么匆忙地走了呢?”
  余厚来偷偷地擦了擦额头上不知是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当手放在额头上挡住眼睛时还使劲闭了下眼,放下手时忙说道:“二少爷,三娘,你们都回去休息吧,这儿有我就行了,你们都得保重身体啊,等小少爷生了还有得忙呢。”
  陈四凤却没有要走的样子,依然是一手叉腰,一手轻轻抚摸着自己高高凸起的肚皮,带着轻蔑的口气说道:“多谢余管家有心,三娘心领了。”
  余厚来面对陈四凤的不依不饶浑身都不自在,真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得闭嘴。
  陈四凤瞟了余厚来一眼,又对董玉虎说道:“玉虎啊,玉山一个人进城去找武田,我这心里总感觉七上八下的,从他走的那会儿起,我眼皮就跳个不停,真担心死了。”
  董玉虎轻言道:“武田带走我娘,也就是想要挟董家答应跟他合作,我想他不会把我娘怎样的。”
  “但愿是这样吧。”陈四凤说这话时看了余厚来一眼,见他一直垂着眼皮,于是又以三娘的身份对他吩咐道,“余管家,今晚这儿就劳烦你了。”
  “哦,是,是,三娘快回房吧,这儿有我就行了。”余厚来听她要走了,这才松了口气。
  陈四凤又对董玉虎说道:“你也快回去休息会儿吧,兴许明儿还有很多事呢。”
  余厚来看见陈四凤和董玉虎慢慢离开的背影,冰冷而又充满恐惧的眼中猛然射出了一道寒光。
  陈四凤回房后正打发走小红想躺下时,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见来者是余厚来,她不快地横了他一眼,冷声反问道:“这么晚了你还来干什么?我不是说了,以后没事别一个人进我房里来。”
  余厚来反身关上房门并插上了门栓,然后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一步步逼近,陈四凤从那双阴冷的眼里感到了恐惧,但她仍然以三娘的口气质问道:
  “你要干什么,想吃了我不成?”
  余厚来突然紧紧地抓住了她的双手,眼中带着一点淡淡的笑容说道:“你想我死吗?”
  “你……”陈四凤支吾着没说出话来。
  余厚来的样子看起来很激动,他似乎使出了全身的劲,陈四凤已经被他抓得很痛,但想挣扎却挣扎不了。他的脸色很吓人,惊恐而又冷酷地说道:
  “老爷死了,老爷是被你杀死的,你想害我是吗?想让我一个人来当替罪羊是吗?”
  陈四凤毕竟是陈四凤,在董家当了这么多年的三娘,她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冷冷地呵斥道:“你快放开我,不然我叫人了。”
  余厚来本就是怀着兴师问罪的心态来的,也知道她不敢叫人,所以才嬉皮笑脸地冷言说道:“你叫吧,我还怕这庄子里的人都听不见呢。”
  陈四凤知道硬碰硬是没办法的了,于是口气软了一些,轻声说道:“厚来,你今儿是咋了,我倒是怎么得罪你了?”
  她要是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出来余厚来心里就更加不舒服,于是更用力地抓着她的手质问道:“你刚才在董笑天的灵堂前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当着董玉虎那小子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诚心想让我死吗?我告诉你,要是我死,你也活不了。”
  陈四凤被他抓痛了,差点没叫出声来,她强咬着牙狡辩起来:“我没……我没有……”
  “你没有?我的耳朵可没聋,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清清楚楚。”余厚来冷笑道,咽了口唾沫又接着说道,“你最好别在我面前耍花样,你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跟董玉虎那小子眉来眼去我可是都看到了,那小子跟他老子一样色迷迷的,要是他敢打你的主意,我一定会让他步他老子的后尘。”
  陈四凤听了这话心里直打哆嗦,他知道面前这个人已经疯狂了,她想起他们合谋害死董笑天的事,心里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你还记得我们那晚的谈话吗?我可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啊,嘿嘿……”余厚来的话彻底地勾起了陈四凤的回忆。
  那晚,余厚来很晚的时候悄悄钻到她房里告诉了他跟董笑天计划以假死来欺骗武田的事,陈四凤一听这个计划马上眉开眼笑,躺在他怀里娇柔地说道:
  “你不是一直想成为董家庄园的主人吗?现在机会不是来了?”
  “咱俩可真是一家人,连想事情都一样。嘿嘿,其实我早就想好了,董笑天既然想以假死骗过日本人,那我们就来个将计就计让他永远不会再醒过来,这样根本就神不知鬼不觉,任何人都不会知道他真正的死因……”
  “你好坏哦,董笑天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借自己的刀把自己给杀了。”
  余厚来轻吻着她的额头说道:“等董笑天一死,日本人决计不会轻易放过董家,跟着董玉山和董玉虎这两个家伙就会遭殃,等董家的主心骨一死,你肚子里怀的孩子就是董家唯一的后了,到时候,你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等我们掌握实权后,董家就是我们俩的了。”陈四凤娇媚地接过话道,“你到时候就是董家庄园的新庄主了。”
  “哈哈……董笑天怎么也不会想到,你肚子里的孩子也该姓余而不是姓董呢。”余厚来阴险的样子跟他白天露在外面的表情就好像属于完全不同的两个人,“那时候,董笑天就是在阴间也会被气得无法投胎的。”
  陈四凤的思绪被一股钻心的痛拉回到了现实中,余厚来这才稍微松开了些劲道,皮笑肉不笑地威胁她道:“你不要忘记了,你与董笑天的死根本脱不了干系,我可以弄死董笑天,同样可以弄死你,最好的结果就是我们俩一起死,一起被丢下白虎崖。”
  陈四凤从他眼中看见了一股凶光,她知道他这话不仅仅是威胁,如果把他惹火了,他说不定会真的把她一起给杀了,所以她忙强迫自己露出了笑容,很温柔地撒娇道:“厚来,我当初跟你在一起就是想成为董家的主人,现在机会正好,正是我们放开手脚大干一场的时候了,我怎么会有二心呢?”
  “没有二心更好,你要明白,我所做的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余厚来慢慢地起身同时放下了她的手,然后凑近她的额头吻了一下,她没有躲闪,他便得寸进尺,嘴唇移到了她嘴角,她缓缓地闭上了眼,感觉贴在自己嘴上的不是人的嘴唇,而是蛇信,可以要了自己性命的毒液。
  第二天上午,许绍贵来找董玉虎,说担心大少爷想进城去找他。
  董玉虎想想庄园里也没什么事,现在最紧要的事就是救出娘亲,所以就没拒绝他的好意,但要他带几个人一起去。
  许绍贵想了想便带上了李三和小武。
  三人进城后径直朝着以前的县政府方向走去,李三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的,像在说梦话一样。
  “咋变这样了?这还是秦川吗?”许绍贵也喃喃自语道,他正在左顾右盼,突然一个人影从他身边迅速地闯了过去,在跟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胸口处微微痛了一下,待他缓过神时,人影已经远去。
  “许护院,咋了?”小武见他回身望着那个人影发呆,于是疑惑地问道。
  “哦,没事,没事,赶紧走吧。”许绍贵在心里笑了一下,偷偷地摸了摸胸口,感觉胸口处微微凸了起来,刚走没几步便说道:“你们一直往前走,在朱昌的县政府大楼前等我,我去办点私事很快就回。”
  “许护院,你干啥去呢?咱们还是一起吧。”李三担心地问道,但许绍贵摇了摇头道:“没事,不用你们帮忙,我去去就来,很快。”
  小武和李三这才极不情愿地跟许绍贵分离开去,等他们再次转身时,许绍贵已经不见了踪影。
  许绍贵小心翼翼地闪进了一条狭长的走道中,然后又警惕地观察了一会周围的情况,发现没人后才把先前那人塞给他的东西拿出来,原来是一个小牛皮袋,袋子里装着一个被卷成圆形的纸条。
  “七日攻城,还复秦川。”
  许绍贵把纸上的文字看了几遍,这才撕成碎片咀嚼着艰难地吞下,然后返身回到大街上向小武和李三追去。
  “咋了?你们躲这儿干啥?”许绍贵从背后抄过去,见小武和李三正躲在离县政府大楼很远的地方哽咽,这才方知不妙,他抬眼一看,高台上吊着的两个人影映入了眼帘,他的心开始颤抖。
  “许护院,大娘和大少爷,他们都……都死了……”小武啜泣着,哭声更重,许绍贵再次把目光投到台上的人影身上,已经疲累不已。
  “那现在咋办?大娘和大少爷都死了,我们回去该怎么说啊?要是二少爷知道了这些,他可……”善良的小武不停地抹着眼泪,“缺德的日本人啊,董家到底怎么招惹你们了?”
  许绍贵感觉自己的心也将要死去了,他把手放在小武和李三肩上向他们郑重地点头道:“相信我,我一定会让武田血债血还。”
  “对,我们要替大娘和大少爷报仇,杀了武田。”
  “还有朱昌,要不是他把日本人引到董家去,所有的人都不会死。”李三愤然地骂道,“我一定要亲手死了武田,把日本人赶出去。”
  许绍贵欣慰地听着这些话语,突然想了一些事情,顿了顿便问道:“你们俩怕死吗?”
  李三和小武似乎被这个问题问倒了,一时没回答上来。
  “那么你们想过死吗?”许绍贵又问道。
  “许护院,你有啥话就直说吧,我……我怕死,但只要能杀死武田,我啥都不怕了。”小武用力拍着胸脯充满豪情地说道,李三也接着他的话道:
  “对,我俩都是孤儿,要是没有董家收留我们,我们恐怕早就饿死了,董家的每一个人都待我们不错,是朱昌和武田害得董家变成了现在这样,如果能为大少爷和大娘报仇,我……我们啥都不怕。”
  “死也不怕?”许绍贵又追问道,两人对视了一眼,双双点了点头,他这才非常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很好,你们会有机会完成心愿的。”
  李三突然牢牢地盯着他的眼睛饶有深意地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可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许绍贵看在眼里,考虑到他们的处境,于是示意他们马上跟自己离开,在返回的路上才问他想说什么。
  “许护院也来董家这么久了,我越来越觉得您不是一般的人。”李三的话使许绍贵心里一惊,但他马上讪讪一笑:“你说我不是一般人?那我究竟是什么人?难道这人还有一般和不一般之分?”
  “不,我不是那意思。”李三挠着耳朵不好意思地纠正道,“我是说从许护院你身上,我看到了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
  “不一样的东西?那是什么东西?难道我不是人吗?”许护院故意开起了玩笑,李三摇了摇头,脸上现出一副想不明白的表情,喃喃自语道:“反正就是不一样,但我又说不上来。”
  许绍贵笑了起来,又问小武道:“你看我像什么呢?”
  “嘿嘿,我看不出来。”小武很直接地回答道。
  许绍贵摸了李三的脑袋一把,然后双手一边揽着一个,心情低沉地叹息道:“不管我是什么人,也不管我来自哪里,我只能说自己是好人,我不是武田,也不是朱昌那样的坏人。”他想起自己肩上的使命,又想起刚刚收到的密令,接着说道,“我在等待机会,而那个机会马上就要到来了。”
第54章 潜伏密令
  武田一直等到中午都没收到任何消息,他以为董家庄园的人今天一定会再次派人前来跟他交涉,此时再也坐不住,于是带着朱昌来到外面的高台上,回身扫了一眼被吊着的两具尸体,目光冰冷地说道:“董家庄园的人太天真了,他们还以为我真会把人给放回去,看来支那人都是笨蛋,不亡都不行了。”
  朱昌听着这话心里有些窝火,但没敢吱声,更不敢把不快都表露在脸上。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一直揪着董家庄园不放手吗?”武田沉吟了一会儿突然又问道,他扫视着秦川的街道,根本看不见几个活人,不禁为自己在秦川所使用的手段感到骄傲。
  朱昌想了想才回答道:“司令您不是一直希望董家的人出面帮您管理秦川的秩序吗?”
  “秩序?哈哈……我就说嘛,支那人的脑袋都像木头一样,包括你,我希望你以后可以变得聪明一点。”武田的讥笑使朱昌站立不安,但他只是唯唯诺诺地赔着笑脸,那样子实在像极了一只摇尾乞怜的野狗。
  武田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被自己亲手杀死的两个人,又一股冰冷的杀气从心底慢慢地涌上心头,他那双贼眼滴溜溜地转了几下,突然拍着朱昌的肩膀狂笑起来:“你是大日本帝国的忠实朋友,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并没有针对你,别放在心里。”
  朱昌忙笑着点头道:“明白,明白。”
  “我想向你请教一个问题。”武田又说道,“如果你是我,当你进入秦川时你会怎么做?”
  朱昌不知武田这么问他是出何居心,他不敢妄言,但也不敢不言,装作思考了一会儿才说道:“司令您雄才大略,您怎么会把区区一个秦川放在眼里?
  再说了,您到秦川来可是为了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啊。”
  “哈哈,说得好,我没有看错你这个朋友。”武田狡诈地笑了几声,然后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收住脚步说道,“我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朱昌一愣,正不知他脑瓜里在卖什么药时,武田压低声音说道:“董笑天根本就没死。”
  “什么?”朱昌以为听错了,当他想明白武田的话时差点没窒息,但一看武田那副认真的表情,不禁疑惑地反问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嘿嘿,就像你说的那样,区区一个秦川,能有什么事可以瞒过我的眼睛吗?”武田的笑声让人浑身发麻,但朱昌眉头一皱,立即问道:“那司令您接下来有何打算?”
  “哼,董笑天企图以死来骗我,我要让董家庄园从秦川永远消失。”
  朱昌明白了他的意思,却又说道:“现在董家的势力在秦川已经越来越小,对您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了,您为何还要……”他的话还未说完,但武田已经挥手打断了他,瞪着眼表情阴险地说道:“凡是欺骗过大日本皇军的人都得死,我曾经给过董笑天生路,可他这是在自寻死路,如果不给他教训,大日本帝国的颜面何在?”
  朱昌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继而说道:“董笑天既然没死的话,司令您打算什么时候去董家庄园?”
  武田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微微笑了笑,眼角微微向上一扬,而后将目光投向了无尽的远方。
  董家庄园陷入了一片沉重的悲痛之中,董玉虎几次号哭着想冲出去都被拦住了。
  “畜生,我要杀了你,一定要杀了你。”董玉虎咆哮如雷,许绍贵紧紧地抱住他,使出浑身气力劝道:“二少爷你听我一句吧,别再闹了,先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但是董玉虎已经近乎失去理智,挣扎了好久才终于没劲了,而后跪在地上放声恸哭起来。
  董家的下人听说董玉山和大娘死的消息时也都哭成了一片,整个庄园陷入了一片庄严肃穆的气氛中。
  “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啊?”余厚来不停地叹息,董玉虎突然仰头长啸了一声,咬牙切齿地吼道:“所有人听好了,董家养了你们这么久,现在我大哥和娘都死在了日本人手里,我要为他们报仇,愿意去的站我这边,怕死的可以留下,或者从董家永远滚出去。”
  一时间,所有的家丁都开始往董玉虎那边移动。
  许绍贵傻眼了,他知道董玉虎如此冲动的后果是什么,但他想拦也拦不住,正好看见董玉蝶双目通红地望着他,忙上去对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去劝劝董玉虎。
  董玉蝶却没用动弹,像个木桩一样一动也不动。
  许绍贵急了,他知道董玉虎此时一走出董家庄园的大门便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忙乱之下又向余厚来看去,余厚来轻声叹息了几声,又沉吟了一会儿才上前去对董玉虎说道:“二少爷啊,我跟许护院的意思一样,你现在带人去打日本人不是把大家往死路上带吗?我知道武田杀害了大娘和大少爷,咱们要报仇的话也得好好想个计策啊。”
  董玉虎脸色愤怒地吼道:“我说了,怕死的可以留下,我不会强求,就是杀不了武田,我也得去试一试。”
  “你说得对,我也想给大少爷和大娘报仇啊,可是咱们手里就这么几杆枪,有实力跟日本人拼吗?”余厚来很真诚地劝了几句,见董玉虎仍然无动于衷,又沉声说道,“二少爷你是聪明人,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现在董家只剩下你一根独苗了,你得好好想想啊,我想老爷跟大娘也不希望看见你出事啊。”
  董玉虎的大脑砰一声炸开了,眼神突然落到陈四凤凸起的肚皮上,于是一步步走上去,盯着她的眼睛悲切地说道:“三娘,你肚子里怀的一定是个儿子,你得让孩子顺利地产下来,这样要是我死了,董家也不会绝后。”
  陈四凤的心脏激烈地跳动起来,两行热泪顺着脸颊缓缓地落下,她的眼神突然看向余厚来,余厚来看见那双眼睛时又不知不觉地垂下了眼皮,她露出了凄厉的笑容,嘤嘤地说道:“玉虎,你听三娘一句,暂且不想报仇的事行吗?”
  董玉虎望着那双美丽的丹凤眼,那些美好的回忆从脑海中一晃而过,他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我爹娘都死了,大哥也死了,如果我不给他们报仇,他们能闭眼吗?我不会让他们白死。”
  陈四凤心头又是一痛,虽然她一直都想成为董家庄园真正的主人,但自从目睹了这些浩劫之后,她的思想开始慢慢地发生变化。
  “三娘,有劳你了。”董玉虎说完这话,正要转身离开时,陈四凤突然一把拉住他,再次问道:“可以不去吗?”
  董玉虎仍然倔强地摇了摇头。
  “二哥。”董玉蝶的声音终于从背后传来,这是许绍贵最希望听见的声音。
  董玉虎缓缓地回过头去,两兄妹泪眼汪汪地相互面对,彼此无声地盯着对方,但谁都没再开口说话。
  “二少爷,既然我没有办法说服你不去,那我不得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许绍贵此时不得不再一次走了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脸上,他刚才已经考虑好了,如果自己还不把真实身份说出来恐怕是无法说服董玉虎了,但他在开口之前再次慎重地考虑了一下后果。
  “许护院,你什么都别说了,还是留着你的秘密吧,你是个好人,我希望……希望你可以跟玉蝶一起,一辈子待她好,这也是我爹的意思。”董玉虎看了董玉蝶一眼,他从她脸上看到了惊奇的表情,许绍贵也呆住了,董玉虎又补充了一句,“许护院,拜托了。”
  许绍贵突然大声说道:“我今天必须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我的真实身份是国民政府特派员。”
  但是好像没人能听明白他的话,他只得继续说道:“我一直以来都在瞒着你们,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其实我是一名国民政府特派员,我最初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调查朱昌,后来日本人占领了秦川,我的任务又变成了观察日本人的动向,然后把这些情报想办法送回去。”
  大家眼中露出了震惊和不信任的表情,但每个人眼中的表情又都不一样,疑惑、惊诧、怀疑……各种各样的表情像蛛丝网一样令许绍贵感到难以呼吸,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又接着说道:“很抱歉,我没有想过要骗你们,之前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是因为有特殊任务在身。”
  “那现在为什么又要说出来?”余厚来盯着他的眼睛反问道,他点了点头道:“是的,因为我的任务即将完成。二少爷,你得相信我,几天之后秦川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日本人很快就会完蛋了。”
  “你说的是真的?”董玉虎像做梦一样呓语,许绍贵很肯定地说道:“我每次进城去就是为了跟我们的人接头,这是我刚刚收到的消息,我们的军队很快就会对秦川发动大规模进攻。”
  “什么时候?”余厚来很急切地问道。
  “这个……请允许我保留这个秘密,这是军事机密。”许绍贵无奈地说道,“我保证……会很快,等大军到来,秦川的日军就完蛋了。”他说着就从怀里拿出了证件,“这是我的证件。”
  董玉虎接过证件刚看了一眼,余厚来忙从他手里抢了过去,当余厚来还回证件时,脸色略微不快地说道:“你隐藏得可真深啊,在董家待了这么久,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你的真实身份。”
  “隐藏自己的身份同样也是我的工作,如果我不对你们隐藏的话,恐怕早就死了。”许绍贵无奈地说道,然后又问董玉虎道,“二少爷,你现在该相信我的话了吧。”
  董玉虎却反问道:“这样说来,你当初跟我们一起从牢里逃出来是早就做好打算的?”
  许绍贵不想继续隐瞒,于是以实话相告,余厚来冷笑了一声,接着也反问道:“原来你从一开始进入董家就是别有用心的。”
  “余管家您怎么能这么说?我是什么人您难道还不清楚?”许绍贵对余厚来会说出这样的话有些吃惊,但余厚来却不以为然地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是说自从你到董家来以后,董家就一直没有安宁过。”
  许绍贵非常委屈,一时猜不透外表老实忠厚的余厚来为什么要如此对他,但他明白目前的情形,如果大家都不接受他的话,他的处境便会非常困难。
  “是真的吗?”董玉蝶的声音令许绍贵心碎不已,他不知该如何才能让心爱的人明白自己的心,他微微笑了笑,眼中浮现出一丝凄凉的表情,无力地沉声叹息了一声,而后慷慨激昂地对所有人说道:“各位,我许绍贵是什么人你们应该清楚,我当初选择进入董家确实心怀别的打算,那是因为我从二少爷嘴里听说董家在秦川的势力,所以才决定冒一次险。我的身份使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明白日本人的行径,自从日本人踏上我们的国土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在秦川到处搜捕,我的处境变得非常危险,一旦暴露,自己的性命难保这是小事,但事关大局,如果不掌握秦川的情况,无法把情报送出去,大军就难以发动攻击,日本人会更加肆虐、猖狂……”他咽了口唾沫,看了董玉虎和董玉蝶各自一眼,又接着说道,“我现在对各位说的话绝对没有半句谎言,我可以以自己的性命担保。二少爷,请你相信我,听我一句,你今天带着这些弟兄去找日本人报仇只能是自取灭亡,倒不如多等两天,等我大军到来,到时候我们一并起兵对武田来个前后夹击,秦川的日本人势必完蛋。”
  董玉虎听着许绍贵的话,虽然他此时无法去证明那些话的真假,但心情却不知不觉已渐渐平静下来。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余厚来的态度越来越生硬,弄得许绍贵骑虎难下,他除了那个已经出示的证件之外已经没有其他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件了,但他不会因为余厚来几句话就甘拜下风,因为他知道自己此时妥协将会给董家带来致命灾难,所以他指着自己项上的人头发誓道:“就两日,两日之后如果我无法兑现承诺,我这颗人头你们可以随意摘取。”
  余厚来还想说什么,董玉蝶走出来说道:“我相信许护院。”
  “小姐,你……你不可意气用事啊……”余厚来露出满脸决然的表情,董玉蝶冷冷地说道:“我不是意气用事,我相信许护院,他绝对不像那些表里不如一的小人。”
  余厚来不知所谓地垂下了眼皮,顿时感觉脸上一阵阵火辣辣的痛。
  “好,我听你的,如果两天之后你不能兑现你的承诺,我会以董家的家法处置你。”董玉虎终于开口了,许护院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同时对董玉蝶报以感激的微笑,但董玉蝶已经转身离去。
第55章 最后的庄园
  入夜,夜色迷离而又凄凉。
  董家庄园就像满怀心事的人一样,外表安静如水,内里却火焰熊熊。
  陈四凤刚关上门想躺下,余厚来突然提着一个小酒坛摇摇晃晃地闯了进来,他反身关上门后,又仰头喝了一口,一些酒水泼了出来,房间里顿时洋溢起浓浓的酒味。
  陈四凤坐在床沿上装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只瞟了余厚来一眼便又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余厚来摇晃着走到桌边把酒坛放下后才走向床边上的陈四凤,陈四凤忙低声呵斥道:“你又来干什么,最好赶紧出去。”
  “叫吧,你叫吧,哈哈……我才不怕别人听见呢。”余厚来打了个酒嗝,眯缝着眼睛凑近她的脸醉醺醺地说道,“三娘,咱们是不是好久没亲热了?今晚……今晚我不走了。”
  “你……你这个畜生,滚,滚出去!”陈四凤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但他退了两步又凑了回来,满嘴酒气地想亲她的脸,她伸手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他顿时像被打蒙了一样,愣了半晌,突然疯了一样扑上去死死掐住她的脖子,嘴里嘟嘟囔囔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但手上的劲却越来越大。
  陈四凤张着手在空中胡乱地挥舞,余厚来瞪着眼,像一头发怒的老虎一样喘着粗气,突然一使劲便把她给活生生地抓了起来,脚下却一滑,两人同时倒在地上,陈四凤的脑袋在着地时狠狠地撞在了地上,一股鲜血顿时洒了一地。
  余厚来看见满地的鲜血后,瞬间猛然清醒过来,酒也醒了大半,顿时跪在地上胡乱地叫着,不知所措,过了好一会儿才害怕地摇晃着陈四凤的身体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你快醒醒啊,醒醒啊。”
  “砰……”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激烈的敲门声,余厚来慌慌张张地起身去开了门,同时大叫起来:“不……不好了,三娘出事了,快来人啊。”
  门外站着的是董玉蝶,当她看见躺在地上流血的三娘时也被惊得傻眼了。
  “小姐,三娘她……滑……滑倒了。”余厚来结结巴巴地想证明自己清白,董玉蝶没理会他,楼下也同时传来了噼里啪啦的脚步声。
  “快,快叫大夫来。”许绍贵看见房里的情景时忙回身叫了一声,然后跟董玉虎同时冲向了躺在地上的陈四凤。
  “别……先别动,等大夫来。”许绍贵制止住了董玉虎和其他想抱起陈四凤的人,他有这方面的经验。
  余厚来满脸惶恐地站在一边,董玉虎冲他怒吼了一声:“三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余厚来话还未出口,董玉虎突然起身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怎么会在三娘的房里?”
  “我……我是来……来看看三娘的。”余厚来突然猛然跪倒在地,悲伤地哭喊道:“三娘,都是我不好,都怪我太大意,都怪我……”
  “余管家,都怪你咋了?”董玉蝶这时候也冷冷地质问道。
  “我……”
  “快让让,大夫来了。”
  众人让开了一边,匆匆赶来的大夫查看了一下三娘的情况,然后让人把她抬到床上躺下,又把那些下人赶出去后才说道:“三娘只是昏过去了,休息休息就会没事,只是……”
  “只是什么?”董玉虎急切地问道。
  “这肚里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大夫无奈地说道。
  “什么?”董玉虎蒙了,像没了灵魂一样半天没出声,他痛苦地抱住了头,难受地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爹,孩子没了,孩子没了……”他在三娘房里坐了一夜,望着那张没有半点血色的脸,还有那双紧闭的丹凤眼,心就痛得如被刀割了一般。
  第二天一早,余厚来便到陈四凤面前负荆请罪来了,他一进屋就跪了下来,请求仍然昏迷中的三娘原谅他。
  董玉虎像木偶一样盯着三娘的脸,突然号叫着冲余厚来的胸口一脚踢去,余厚来惨叫着倒了下去。
  “你这个畜生,我爹生前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董家?”董玉虎步步紧逼,余厚来爬起来,十分痛苦地捂着胸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二少爷,咋了?”许护院听见董玉虎的怒吼声立马冲了上来,但是董玉虎根本不理会他,又一把抓起地上的余厚来恶狠狠地吼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真是看错你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董家?”
  许绍贵呆了,他压根儿听不懂董玉虎在说什么。
  余厚来本来还想狡辩,但突然冷冷地笑了起来,董玉虎猛地把他推到了桌边举起拳头正要砸下去时,许绍贵从背后拉住了他:“二少爷,你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哼,这个卑鄙无耻的家伙竟然勾结日本人想霸占我董家庄园。”董玉虎气急败坏地吼道,许绍贵大吃一惊,忙又问是怎么回事,当他从董玉虎口里得知实情时,也一把抓住余厚来的衣领愤怒地问道:“是真的吗?”
  余厚来惨笑着说道:“既然你们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干脆杀了我吧。”
  “你……你怎么这么糊涂啊。”许绍贵真没想到外表如此老实的余厚来竟然会勾结日本人,但董玉虎接下来告诉他的一切更使他大跌眼镜,感觉像在听别人讲故事一样。
  “哈哈……董玉虎说得对,董笑天确实是我害死的,三娘肚子里的种也是我种下的。”余厚来完全承认了董玉虎说的那些事情,但眼神立马黯淡下来,表情痛苦地喃喃自语道,“我亲手杀了我自己的骨肉,我该死,该死啊。”
  躺在床上的陈四凤其实半夜时就醒来了,这些事都是她告诉董玉虎的,她把余厚来如何害死董笑天,如何跟日本人勾结想霸占董家庄园的阴谋全部说了出来,此时听见余厚来说出这句话时,一滴泪水从眼角边缓缓地滑到了枕上。
  “你还有什么话说?”许绍贵命人把余厚来绑起来时问了他一句,余厚来凄惨地摇头叹息道:“其实我早该料到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的,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冷风呼啸的白虎崖边站满了人,余厚来跪在崖边,双手被绑在身后,双目紧闭,过了好久才缓缓地睁开。他望着这个曾经来过许多次的地方,想起自己亲眼看着被丢下白虎崖的那些生命,突然觉得人生实在是太有趣了。
  董玉虎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望着他的背影,脑海中浮现出了第一次在这里执行家法时的情景,但是今日的情景已跟往日大不相同,因为他已是董家真正的主人,所有的决定都由他说了算,他有权利决定罪人的死法。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按照惯例,董玉虎给了余厚来最后一次机会,余厚来好像没听见似的,董玉虎又问了一遍,他的身体才微微动了动,突然又大笑了两声。
  许绍贵站在董玉虎身边向他点了点头,董玉虎于是大声喊道:“时辰已到,准备执行家法。”
  一道白光从余厚来的脑袋处划过,一颗脑袋向着悬崖下飞了出去,然后整个人也跟着栽了下去。
  全世界瞬间恢复了安静,好像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
  董玉虎看着干干净净的白虎崖口,突然想起了那个关于白虎崖的传说。
  “哥,快来呀,这里好多花。”
  “别去那边,爹说了,那边是死人的地方。”
  “死人的地方?爹不是也经常去吗?”
  “走吧,别多问,要是爹知道了要罚站的。”
  董玉虎记忆中浮现出很多很多年前的情景,一阵冷风吹过,当他睁开眼时,一切又都回到了现实,白虎崖边空空如也。
  一天之后的晚上,秦川城方向果然响起了隆隆的枪炮声,许绍贵和董玉虎带着董家庄园的所有家丁离开了董家,这一战打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
  秦川的日本人要么被打死了要么被俘虏了,但董玉虎和许绍贵,还有那些家丁却也再没回到董家庄园。
  董家庄园在一夜之间显得更加苍老了。
  这天过后,董玉蝶每天都会在门口张望,她在等待熟悉的人影,但一直过了很久,直到漫天的大雪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整个世界变得银装素裹,她也没能盼来那些熟悉的人。每天晚上回去后,她都会打开一个黑色的盒子,盒子是看守白虎崖的李老汉给她的,盒子里装着一封信,这封信是董笑天留下来的。
  “玉山,也许等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归天了,我写这封信的目的是为了告诉你你的真实身世。二十多年前,我跟我大哥做茶叶生意时遭到一伙土匪袭击,大哥为了掩护我撤退被土匪打死,我们分手时他把你的娘,还有襁褓中的你交给了我,所以你跟玉虎是同母异父的兄弟。这些年来,我一直把你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希望你在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仍然可以把玉虎当做自己的亲兄弟,让董家庄园永远传下去……”
  董玉蝶每次读到这封信时都会泪如雨下,这天晚上,她正在读信时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动,忙收起了盒子,等她去打开门时,门外却又什么都没有,她正要关门时,一个人影悄然而至,她吓得倒退了两步,正要开口叫出来时,却被捂住了嘴。
  “玉蝶,是我。”
  董玉蝶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时顿时就哑口了,然后幸福地扑到那个温暖的怀里,泪水再一次缓缓地滑落。
  第二天,董玉蝶失踪了。
  从那天起,董家庄园的门口经常站着一个头发凌乱的女人,那双无神的眼睛里藏着谁也看不懂的表情,嘴里偶尔还念念有词,只是没有人能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第二年春天,秦川到处都是一片鸟语花香,但董家庄园门前的那个女人也不知去了哪里,李老汉一觉醒来时在白虎崖口看见一双鞋,鞋上是用针线缝制的一只白虎图案。
  最后的土司城在夕阳下显得斑驳迷离,门前的两只大白虎也病了。
第56章 记小说《锋刃》的问世,我开始确信:这是一个属于我的季节。
  我的家乡位于鄂西深山的一个自治州,从小在山里成长,上学,一直到工作,其间我也曾经北漂过,可外面的世界再好,始终不是我的家乡,所以我最终仍然选择了回归。
  家乡的经济相对于外面的大城市来说虽然相对落后,发展也相对缓慢,直到今年才通了高速公路和火车,但这丝毫不影响我对家乡的热爱,也趁着干记者工作的便利条件,我有机会深入到家乡的每一个角落,去近距离接触家乡的山山水水和风土人情,了解那一段段激情飞扬的历史,也正因为此,我脑子里在很早之前就萌生了为家乡写点什么的打算,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徘徊了很多年,但一直未能如愿。
  为了这个梦想,为了给家乡写点什么,我的思维徘徊了很久,几乎是绞尽脑汁,费尽心思,想要挖掘出一段可歌可泣的英雄传说。
  几个月前,我有幸结识了同样从家乡走出去的作家野夫,他是土家人的骄傲,也是家乡的骄傲,同样也是我非常敬仰的人。在跟他面谈之时,才知道正在全国很多卫视台热播的电视剧《父亲的战争》正是由野夫先生编剧的,而且随后还出版了剧本。这个故事讲的便是发生在家乡的一段剿匪平乱的残酷历史,我从这个故事中得到了灵感,平日里也开始搜集家乡关于抗战期间的历史素材。
  我永远记得野夫先生在谈话中告诉我的那句话:“家乡是一部厚重的史书,非常有写头,有机会也多写写家乡吧。”
  是的,每个人都有义务为家乡做点事情。可是我仍然无法下笔,因为我仍然不知道该写什么,该如何开始这个还没成形的故事。
  时间过得很快,我苦苦地思索和寻找,在不断的否定和经过无数次新的定位后,我突然得到一个来之不易的机会。那是在张艺谋导演在全国为拍摄新片《山楂树之恋》选景时,张导的一个工作人员来到了我的家乡,我被安排陪同他走访了大水井、彭家寨等一部分名胜景点,虽然最后的拍摄点没选在我家乡,但经过那几天的耳闻目见,我重新认识和更多地了解了关于那些景点的历第1章后记
  史,以及曾经发生在景点的故事。
  读史可以明智,当然,读史也可以更清晰地了解历史,在搜集资料的过程中,我欣喜地发现,家乡的历史犹如一卷大气磅礴的长诗,我也因为读史而更加珍爱故乡了。
  家乡是土家族和苗族的聚集地,自元朝开始实行一种特殊的政治制度——土司制度,这种制度一直存在了数百年之久,直到明末清初走向衰落,但在很多庄园里,土司制度留存下来的管理方式一直没有完全消亡。家乡同时与湖南湘西、重庆交界,山大人稀,茂林成片,所以自古以来也成为土匪们的聚集地,上演了一幕幕感天动地的故事。
  综合了以上各种不同的历史素材,一个关于庄园、土司、土匪以及抗日的故事在我脑海里终于渐渐地浮现出来,于是也才有了《锋刃》的诞生。
  我永远信奉这样一句话:每一个时代都不缺乏英雄,更何况身在乱世,那是一个充满了高度信仰的年代!
  在这个故事中,我写尽了国仇家恨,爱恨情仇。
  当日本人的铁蹄踏上中国的土地时,中国人民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从此开始了八年抗战。当日本人的铁蹄踏上家乡的土地时,家乡人民抛弃了以往的所有成见,团结一致,开始全部把矛头对准日本人,用鲜血扞卫土地的完整,用生命扞卫国家的尊严。
  一开始,我在创作这个故事时,原本打算把写作的重点放在土家儿女联合抗日上,但在下笔之后却改变了主意,决定只把抗日作为贯穿全书的明线之一,而把更多的重点放在了对庄园内部的描写上,希望写尽庄园里里外外的纷争,写尽土家儿女为了爱情而不断抗争的英雄气概,所以整个故事是用一条明线和无数条暗线串连起来的,其间还穿插了国民政府的间谍潜伏在庄园里,为保住县城和日军周旋、斗争的故事。
  所以,这个小说绝对不是一部简单的抗日小说,而是一个充满了悬念,跌宕起伏的精彩大剧,绝对值得一读!
  每个人都有故乡,一个人不论走到天涯海角,只要一提到故乡,一听到那个经常出现在梦中的名字,都会闻到一种熟悉的味道;也不论你是贫穷还是富贵,最终都想落叶归根,所以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一个梦,而我的梦,在《山楂树之恋》全国公映的时候也终于得以实现,我希望:这部作品可以成为一颗闪闪发光的珍珠。
  谭琼辉写于2010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