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谑

戏谑_汤姆·斯托帕
奇怪的科学现象作者的话
汤姆·斯托帕
此剧文本可能有点特别，因为其中很多对话和段落用方括号括起，经过这样处理的部分可根据选择进行删减。《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已死》没有确定的剧本：纽约的版本在很多文本细节上与伦敦的版本不同，而用于美国巡演的剧本又与前两种都不一样。我甚至怀疑在世界上任意两个地方的演出脚本都不会相同。这对我来说却合乎情理。在伦敦的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在米兰(或新奥尔良)却可能是毫无笑料可言，如果就因为它本来出现在原始剧本中而保留它，这样做没有什么价值。同样，耗资巨大、起用三十六个演员、视觉效果很出彩的演出可能需要三个多小时，而一个十分简单、规模很小的演出则很可能在两个小时的版本里达到比较好的效果。所以，一方面，我希望每一个导演都能控制好每场演出的时间长度和简繁程度(通常如此)，另一方面，我也想标志一下剧中导演可以自由处理剧本的部分。
当然，如果有导演觉得剧本中每个字他都需要，虽然他只用十来个穿便装的演员，不要布景，我也会完全支持。导演也可以随意使用剧本中某些或全部可删减部分。
这些删减部分中有一处需要解释一下。剧本中有一个场景是用双重方括号括起来的。本剧在爱丁堡节上首演时没有这部分。它是为了伦敦首演而写的。此后的演出中至少有一次是没有这部分的，其它的演出则将这一场景简化处理，即此场景中用单括号括起来的部分。
这个"新"场景加入到剧本中，赞同的言论有之，反对的言论亦有之，但这些争论当然主要取决于具体的某一次演出，因此就这个大的决定而言(小的决定亦然)，我觉得还是由导演自己取舍比较好。但我要说明的是，这个场景出现在一个紧要关头--紧跟着第二幕的"假结尾"，我曾在一两次演出中看到对这一幕的节奏把握得不是很准确，观众有点糊里糊涂，直到真正的结尾才分得清楚所以然。
最后，我想让自己作一个总的评论。《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已死》是个喜剧，不管它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我的本意是要它好笑的。如果这部戏剧不能让人开怀，我会觉得我失败了。关于这部戏剧有人写了很多严肃的学术性的文字，这非常好，我觉得非常荣幸，但有一点值得牢记，在全世界上演的所有演出中，有两次是比较失败的，而这两次演出都失之于过于严肃地对待了剧本。
奇怪的科学现象个人私利
奇怪的科学现象个人私利（1）
两个伊丽莎白时代的人在某地打发着时间，性格特征不大看得出来。两人皆是衣着光鲜，各有一个皮钱袋。吉尔德斯特恩的钱袋差不多快空了，而罗森克兰茨的却快满了。原因在于：他们在赌掷钱币。方法如下：吉尔德斯特恩从钱袋里拿出一枚钱币，将其抛向空中，罗森克兰茨接住，看看，宣布其为"头"(朝上)(确实如此)，然后把它放进自己的钱袋里。接着还重复这过程。很显然他们这样玩有一会儿了。每次抛的钱币皆为"头"是不可能的，然而看不出罗森克兰茨有一丝的惊奇--他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不过他还算不错，从他朋友那儿拿了这么多钱，他也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姑且把这点视作他的一个性格特征吧。吉尔德斯特恩很明白这事儿的古怪。他不担心钱，可却担心老是输钱背后的蕴意；他意识到这一点却不会为此恐慌--这是他的性格特征。吉尔德斯特恩继续抛钱币，罗森克兰茨继续仔细地看钱币。
罗森克兰茨头。(他把钱放进钱袋里。这个过程不断重复)头。(又一次)头。(又一次)头。(又一次)头。
吉尔德斯特恩(捻掷一枚钱币)悬念的不断增强是有技巧的。
罗森克兰茨头。
吉尔德斯特恩(捻掷另一枚钱币)虽然单凭运气也能做到。
罗森克兰茨头。
吉尔德斯特恩如果"运气"这个词能表达我的意思。
罗森克兰茨(抬头看着吉尔德斯特恩)七十六比零。(吉尔德斯特恩站起来，但却无处可去。他往身后抛了一个钱币，看也不看。他开始注意到他周围的环境，或者说空无的环境)头。
吉尔德斯特恩一个意志力薄弱些的人就可能会去重新审视他的信念，别的不说，至少是对概率法则的信念。(他走向后台看看，同时又往身后扔了枚钱币)
罗森克兰茨头。
(吉尔德斯特恩检查舞台的周边，同时又往身后扔了两枚钱币，当然是一个接一个地扔。罗森克兰茨宣布两个都是"头")
吉尔德斯特恩(沉思)有人曾奇怪地论断，概率法则与这样的假设有关，即如果六只猴子--(突然自己觉得很奇怪)如果六只猴子被……
罗森克兰茨玩吗？
吉尔德斯特恩它们？
罗森克兰茨你？
吉尔德斯特恩(明白了)玩。(捻掷了一枚钱币)平均法则，如果我没弄错，意思是说如果六只猴子被扔到空中足够长时间的话，它们以尾巴着陆的几率相当于它们以……
罗森克兰茨头。(捡起钱币)
吉尔德斯特恩即便乍一看这种推论也不让人觉得特别满意，无论是哪种情况，即使没有猴子也还是如此。我的意思是说你不会为此打赌。我是说我会，但你不会……(说话时扔了枚钱币)
罗森克兰茨头。
吉尔德斯特恩你会吗？(又扔了枚钱币)
罗森克兰茨头。(重复)头。(他抬头看着吉尔德斯特恩--不好意思地笑)有点烦了，对吧？
吉尔德斯特恩(冷冷地)烦？
罗森克兰茨嗯……
吉尔德斯特恩那么悬念呢？
罗森克兰茨(天真地)什么悬念？
(短暂停顿。)
吉尔德斯特恩一定是效果递减法则--我感觉老让我输的咒语要被打破了。(稍稍振奋起来。他拿出一枚钱币，高高地抛起，将它抓住，翻转过来放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仔细看看--扔给罗森克兰茨，泄气地坐下)唉，机会本来是对等的--如果我的估算没错的话。
罗森克兰茨连续八十五次--破纪录了！
吉尔德斯特恩别荒唐了。
罗森克兰茨太容易了！
吉尔德斯特恩(生气地)就这样了？这样就好了？
罗森克兰茨什么？
吉尔德斯特恩一个新纪录？你就准备到此为止了？
罗森克兰茨呃……
吉尔德斯特恩一点疑问都没有？连停下来想一下都不会？
［罗森克兰茨你自己扔的。
吉尔德斯特恩一点点的怀疑也没有？
罗森克兰茨(有点委屈，理直气壮地)我赢了--难道不是吗？
吉尔德斯特恩(朝他走去--平静了一些)要是你输了呢？要是这些钱币都和你作对，一个接一个，八十五次，就跟刚才一样？
罗森克兰茨(呆呆地)连续八十五次？尾？
吉尔德斯特恩没错！你会怎么想？
罗森克兰茨(拿不定)呃……(欢快地)哎，我会先好好看看你的钱币！
吉尔德斯特恩(松了口气)这我就放心了。至少我们还指望个人私利，这是个可预计的因素。我想这是最后的东西了。你的可信度让我在想，也许--你，一个人--(突然转向他，伸出一只手)握手。(罗森克兰茨抓住他的手。吉尔德斯特恩猛地把他拉过来。更激切地)我们一直就在扔钱币--(他同样猛地把他放开)这不是我们第一次扔钱币！
罗森克兰茨噢，不是--我记得我们扔了很长时间了。
吉尔德斯特恩有多长？
罗森克兰茨我忘了。嗨--八十五次了！
吉尔德斯特恩是吗？］
罗森克兰茨我想要超过这个纪录可不容易。
吉尔德斯特恩你真这样想？就这样？没有恐惧？
罗森克兰茨恐惧？
吉尔德斯特恩(大怒--将一枚钱币甩在地上)恐惧！［这声音也许会让你的脑袋开开窍！］
罗森克兰茨头……(他把钱币放进钱袋。吉尔德斯特恩沮丧地坐下。他取出一枚钱币，抛向空中，让它落在两脚之间。他看了看，捡起来，扔给罗森克兰茨，而后者则将其收入袋中。吉尔德斯特恩又取出一枚钱币，抛出去，接住它，翻转放在另一只手上，看了看，又扔给罗森克兰茨，后者又将其收入袋中。吉尔德斯特恩取出第三枚钱币，抛出去，右手接住，翻转放到左手腕上，接着又把钱币抖向空中，用左手接住，抬起左腿，在腿下抛了一下钱币，接住了，翻转放到头上，这回不再动钱币了。罗森克兰茨走过来，看了一眼，把它放到自己的钱袋里)我担心--
吉尔德斯特恩我也是。
罗森克兰茨我担心今天不是你的好日子。
吉尔德斯特恩我担心今天是。
奇怪的科学现象个人私利（2）
(短暂停顿。)
罗森克兰茨八十九次。
吉尔德斯特恩除了财富的重新分配外，这一定还暗示着什么。(沉思)可能的解释有，一，我想要让它发生。在不露声色的表面下，我的本质是个扔着双面都是头的钱币的人，在打赌中让自己失利，暗地里为了早已遗忘的过去赎罪。(他向罗森克兰茨扔了枚钱币)
罗森克兰茨头。
吉尔德斯特恩二，时间已经停止，死亡了，扔一枚钱币的经过被重复了九十次……(他捻掷了一枚钱币，看了看，扔给罗森克兰茨)总体来说，这点让人怀疑。三，神灵的介入。也就是说，上天的福佑罩着他，请参照：以色列的子民；或上天的惩戒跟随着我，请参照：罗得之妻①。四，为一原则极佳的佐证，即每个单个的钱币在单个次数的抛转中--(他扔了一个)落下来头朝上的可能性与尾朝上的可能性是一样的，所以每个单次的抛转它都是头朝上也就不应该让人奇怪了。(确实是头朝上。他把这枚钱币扔给罗森克兰茨)
①基督教圣经故事中人物，在罗得带领妻女逃离即将毁灭的城市所多玛时，罗得的妻子不顾警告回头探望，即刻变成一根盐柱--译注。罗森克兰茨我可从不知道这些东西！
吉尔德斯特恩还有一个三段论：一，他从不知道这些东西。二，他从不知道写信回家该说什么。三，没什么好写信回家的……家……你最先记起的是什么？
罗森克兰茨噢，让我想想--你是说最先进入我脑袋的？
吉尔德斯特恩不--你最先记起的。
罗森克兰茨啊。(停顿)不，不行，不在了。很久以前的事了。
吉尔德斯特恩(耐心但带着怒气地)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你忘记了所有一切后最先记得的是什么？
罗森克兰茨哦，我明白了。(停顿)我忘记你的问题是什么了。
吉尔德斯特恩(跳了起来，开始踱步)你开心吗？
罗森克兰茨什么？
吉尔德斯特恩满足吗？轻松吗？
罗森克兰茨我想是的。
吉尔德斯特恩你现在想做什么？
罗森克兰茨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吉尔德斯特恩我什么也不想。一点都不。(他停止踱步，僵住)有个信使--对了。我们是别人叫来的。(他忽然转向罗森克兰茨，厉声地)第二个三段论：一，概率是在自然力量里运作的因素。二，现在概率并不作为一个因素在运作。三，我们现在是在非自然、亚自然或超自然的力量里。讨论吧。(罗森克兰茨恰如其分地被震住。尖刻地)不要太过热烈。
罗森克兰茨对不起，我--你怎么了？
吉尔德斯特恩采取科学方法来检验现象是对纯粹恐惧情感的抵制。好好把握，趁有时间，继续。现在--和前一个三段论恰好相反：很难把握的，仔细听好，不过这也可能让人觉得安慰。如果我们假设，我们刚才也这么做了，在非自然、亚自然或超自然的力量里，存在这样的概率，即概率法则不会作为一个因素而运作，那么我们必须接受，第一部分的概率不会作为一个因素运作，在这种情况下，概率法则将会在非自然、亚自然或超自然的力量里作为一个因素而运作。当然由于它很明显一直没有这样运作，我们可以说我们终究不是在非自然、亚自然或超自然的力量里面。在所有可能情况下，是这样的。这对我个人来说则是很大的宽慰。(短暂停顿)这非常好，要不是--(他极力控制自己的歇斯底里，继续说)［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们就一直在扔钱币，在我们扔钱币的所有时间里面(如果是所有时间的话)，我想我们两人不过就是一对抛来抛去的金块而已。我希望这听起来并不让人奇怪，因为它的不足为奇正是我想把握的。像你们普通的扔钱币的人要能保持平和的心态，靠的是一个法则，或者一种趋向，或者说一个概率，或不管怎么说一个数学上能算得出来的机会，这能确保他不会因为输太多让自己难过，也不会因为总是赢而让他的对手难过。这样就能带来一种和谐，一种自信。它把或然和确然兼并到一个让人放心的联合体中，我们称之为自然。从长期来看，太阳升起的次数和落下的次数相当，一个钱币头朝上的次数和尾朝上的次数也大抵相同。那么］一个信使来了。我们是别人叫来的。别的什么事都没发生。连续扔九十二个钱币九十二次落下来都是头朝上……而且在刚刚过去的三分钟里借着无风之日里的风我听到了鼓和笛子的声音……
罗森克兰茨(剪着指甲)另一个奇怪的科学现象是，人死后指甲还会长，胡子也一样。
吉尔德斯特恩什么？
罗森克兰茨(大声地)胡子！
吉尔德斯特恩可你没死。
罗森克兰茨(恼怒地)我又没说它们是在人死后才开始长的！(停了一下，平静了点)指甲在人出生前也在长，不过胡子不会。
吉尔德斯特恩什么？
罗森克兰茨(大喊)胡子！你怎么回事？(思索着)不过从另一方面①来说，脚趾甲也从未长过。
①②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说的都是"ontheotherhand"。此处为双关语，既可以指"另一方面"，亦可按字面意思理解为"在另一只手上"。此剧中常见此类文字游戏，创造喜剧效果，也表明言语的容易被误解--译注。吉尔德斯特恩(困惑不解)在另一只手上②的脚趾甲从未长过？
罗森克兰茨会吗？这太有趣了--我一直都剪我的指甲，而且每次我想剪的时候，它们都该剪了。就比方说现在。可是就我所知，我从未剪过我的脚趾甲。它们到现在应当长得在我脚下卷起来了，可实际上并没有这样。我从未想过它们。也许我在心不在焉的时候，在想着别的事情的时候剪过它们。
吉尔德斯特恩(被这絮叨弄得神经紧张起来)你记得今天发生的第一件事情吗？
罗森克兰茨(马上)我想是我醒来了。(突然想起来)噢--我知道了--那个人，一个外国人，把我们叫醒了--
吉尔德斯特恩一个信使。(他放松地坐了下来)
罗森克兰茨对了--天亮前白蒙蒙的时候，一个人站在马鞍上敲打窗板--大叫--吵什么？走开！--可是他接着叫出了我们的名字。你记得吗--这个人把我们吵醒了。
吉尔德斯特恩对。
罗森克兰茨我们是别人叫来的。
吉尔德斯特恩对。
罗森克兰茨那就是为什么我们在这儿。(他朝四处看看，看起来有些疑惑，接着解释)奔波在外。
［吉尔德斯特恩对。
奇怪的科学现象个人私利（3）
罗森克兰茨(夸张地)这事很急--万分紧急，国王的诏令，他就这么说的：官方公务，执行勿问--马棚点灯，上马，火烧火燎地马上出发，我们拼了命地赶来执行公务，连我们的向导都落在了我们后面！生怕我们来晚了！！
(短暂停顿。)
吉尔德斯特恩什么晚了？
罗森克兰茨我怎么知道？我们还没到那儿呢。
吉尔德斯特恩那么我们在这儿做什么，我问自己。
罗森克兰茨你大可这样问。
吉尔德斯特恩我们最好继续赶路。
罗森克兰茨你大可这样想。
吉尔德斯特恩我们最好继续赶路。
罗森克兰茨(积极地)对！(停顿)去哪儿？
吉尔德斯特恩向前。
罗森克兰茨(向前走到舞台的脚灯旁)啊。(犹豫)我们该往哪条路--(他转过来)我们从哪条路--？］
吉尔德斯特恩实际上要从头开始。被叫醒，一个人站在马鞍上敲打着窗板，清早有人叫着我们的名字，一个消息，一个命令--扔钱币创下一个新纪录。我们被--挑选出来--不会只是被抛弃--任由我们去自己找路。我们理应有个方向可去--我早该这么想了。
罗森克兰茨(警觉起来，听着)我说--！我说--
吉尔德斯特恩什么？
罗森克兰茨我能听见--我想我刚才听见了--乐声。
吉尔德斯特恩(站起来)是吗？
罗森克兰茨好像是个乐队。(他环顾四周，尴尬地笑，为自己找台阶下)听起来--像支乐队。有鼓声。
吉尔德斯特恩是的。
罗森克兰茨(放松下来)不可能是真的。
吉尔德斯特恩"红、蓝、绿是真实的颜色。黄色则是众人皆有的神秘体验"--推翻。
罗森克兰茨(在舞台边上)肯定是打雷。像鼓一样……
(在下面吉尔德斯特恩说完话之前，乐队的演奏已隐约可闻了。)
吉尔德斯特恩有个人在从一个地方到另一地方的旅程中半路上来到了一个没有名字、没有特征、没有人烟也没有意义的第三地，看到了一头独角兽穿过他前面的路，消失了。这件事本身是令人奇怪的，但各种各样的神秘遭遇我们也不乏前例，或者不那么极端地来说，我们会选择说服自己，把它归结为幻觉；直到--"我的上帝，"第二个人说，"我一定是在做梦，我想我看见一头独角兽了。"在这个时候，这次遭遇的性质就加强了，变得前所未有地令人心惊。第三个目击者，你知道，并不加强事情的性质，而只是将它淡化，第四个使它更淡，目击者越多，它就越淡，就变得更符合常理，直到淡得和现实一样，普通经历我们就称之为现实……"看，快看！"人们叫着，"额头上有支箭的马！别人一定把它当做鹿了。"①
①这就是前面所提到的"效果递减原则"--译注。罗森克兰茨(急切地)我早就知道是个乐队。
吉尔德斯特恩(疲惫地)他早就知道是个乐队。
罗森克兰茨他们来了！
吉尔德斯特恩(在他们进来前的最后一刻--发愁地)太遗憾了，不是独角兽。要是有独角兽该多好。
(悲剧戏子们一共六个，包括一个小男孩--阿尔弗雷德。两人推拉着一辆车，上面装满了道具和物品。还有一个鼓手，一个号手和一个吹笛的。说话人--"伶人"--没有乐器。他在队伍的最后，却是第一个发现他俩的。)
伶人停！(队伍转过来停下。高兴地)有观众！(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半站起来)别动！(他们又坐下了。他欢喜地看着他们)太好了！可真走运。
［罗森克兰茨我们走运？
伶人希望是这样吧。但在道上遇到两位绅士--我们可不希望在斜道上遇到他们。
罗森克兰茨是吗？
伶人真是巧遇，不早不晚刚刚好。］
罗森克兰茨为什么？
伶人你看，我们久未练习，生疏了很多，我们正要完全荒废的关头，你们来了--到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可能就把所有我们知道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了。确实是这样，不是吗？(他爽朗地笑了起来)我们就会回到我们的起点--即兴表演。
罗森克兰茨你们是玩杂耍的吗？
伶人我们可以给你玩玩杂耍，如果那就是你的品味的话，现在的时代就是这样。要不然，只要钱币丁当一响，我们就可以给你表演血肉横飞的传奇故事，有的是优美的韵律和尸体，这些可都是从意大利人那儿弄过来的；而且钱币要不了多少就可以丁当作响--就算一个钱币也有音乐在里头。(他们都做着手势参差不齐地鞠躬)悲剧戏子们听候你的吩咐。
(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站起来。)
罗森克兰茨我叫吉尔德斯特恩，他叫罗森克兰茨。(吉尔德斯特恩简短地和他说了句什么。面无窘色地)对不起--他叫吉尔德斯特恩，我是罗森克兰茨。
奇怪的科学现象个人私利（4）
伶人荣幸得很。当然了，我们曾经给更大的人物演出过，但品质才是重要的。刚才我一下就认出你们来了--
罗森克兰茨那我们是？
伶人--你们也是艺人。
罗森克兰茨我以为我们是绅士呢。
伶人对我们有些人来说这是演出，对别人来说则是惠顾。它们其实是同一枚钱币的两面，或者可以说，由于我们人数众多，它们是两枚钱币的同一面。(再次鞠躬)
罗森克兰茨你们演的是什么戏？
伶人悲剧，先生。死亡和揭露，共性和个别，出人意料却也无法更改的结局，各个层次、荒诞不经的情节剧，甚至包括那些令人想入非非的。我们把你带入一个充满阴谋和虚幻的世界--小丑，如果你喜欢的话，杀人凶犯--我们可以给你表演鬼魂和小规模的战斗，英雄，恶棍，受折磨的情侣--富于诗意的布景；我们可以表演斗剑或强奸，或两者兼演也完全可以，当然，还有不贞的妻子，被辱的处女--flagrantedelico①，那得出好价钱，不过那是属于现实主义的范畴，而且有专门术语。我慢慢进入状态了，不是吗？
①拉丁文，意为"现场抓获"--译注。罗森克兰茨(狐疑地)哦，我不知道……
伶人看看又不要多少钱，如果你恰巧在戏中扮演角色的话也花费不了更多，要是那就是你的品味的话，而且现在的时代就是这样。
罗森克兰茨怎样？
伶人漠不关心。
罗森克兰茨很坏？
伶人很邪恶。那么确切地说你喜欢什么？(他转向悲剧戏子们)先生们，来找点乐子吧。(悲剧戏子们按某种队形站好)看！有什么你喜欢的吗？
罗森克兰茨(疑惑地，天真地)他们要做什么？
伶人随意发挥你的想像吧。他们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罗森克兰茨多少钱？
伶人演戏？
罗森克兰茨看戏。
伶人看什么？
罗森克兰茨私人表演。
伶人有多私人？
罗森克兰茨噢，只有我们两人。够了吗？
伶人作为观众，让人失望。偷窥狂，差不多吧。
罗森克兰茨有什么区别？
伶人五个盾。罗森克兰茨(惊恐地)五个盾！
伶人看一次。
［罗森克兰茨一起？
伶人每个人。我想你不大明白--
罗森克兰茨你在说什么？
伶人我在说--四个。
罗森克兰茨你想到哪儿去了①？
①罗森克兰茨说的是"wherehaveyoubeen?"，字面意思是"你到过什么地方？"，下面伶人理解的就是这个意思，但根据上下文，似乎罗森克兰茨的意思应是责问伶人--译注。伶人到过周围一些地方。一群孩子带来城里的作风。年轻伙伴，最流行的。但他们没法和我们的剧目相比--只要你喜欢，什么我们都演得出来……
(他富含深意地打量着罗森克兰茨，可罗森克兰茨茫然地看着他。)
罗森克兰茨他们会长大的。
伶人(放弃)每分钟都有一个新的生命出生。(对悲剧戏子们说)继续前进！
(悲剧戏子们开始重拾行装，继续旅程。吉尔德斯特恩终于有了动作。)］
吉尔德斯特恩你们去哪儿？
(他们转过身来。)
伶人回家，先生。
吉尔德斯特恩你们从哪儿来？
伶人从家里来。我们是在外奔波的人。哪里有机会我们就抓住。
吉尔德斯特恩那么这就是机会了？
伶人机会？
吉尔德斯特恩你们找到了我们呀。
伶人哦，对的。
吉尔德斯特恩你们在找？伶人哦，没有。
吉尔德斯特恩那么这是机会。
伶人或是命运。
吉尔德斯特恩你们的还是我们的？
伶人缺了哪一方都不行。
吉尔德斯特恩那么就是命运了。
伶人哦，是的。我们控制不了。今晚我们给宫里演出，或者明晚。或者给酒馆演出。或者不演。
吉尔德斯特恩也许我可以运用我的影响力。
伶人在酒馆里？
吉尔德斯特恩在宫里。我得说我确实是有些影响力的。
伶人是吗？
①②中用的是yet的双关，既可指"现在还"，亦可表示转折--译注。吉尔德斯特恩到现在为止我还是有影响力的①。
伶人可是②什么？
奇怪的科学现象个人私利（5）
吉尔德斯特恩(猛地揪住伶人)我有影响力！(伶人没有抵抗。吉尔德斯特恩松开他。平静些)你刚刚说什么来着--在戏里扮演角色？
伶人(高兴地)没错！--没错！--你的反应可比你的朋友快多了--(悄悄地)我碰巧有个私人的、不删节的表演，《塞滨女人们受辱记》，只要几个盾就可以了--或者说是女人，或者说是阿尔弗雷德受辱--(扭头)把裙子穿上，阿尔弗雷德--(男孩开始吃力地穿一件女式长袍)八个盾你就可以参加演出--(吉尔德斯特恩往后退，伶人紧跟着)随便演哪个角色(吉尔德斯特恩后退)或者两个都演，只要十个盾。(吉尔德斯特恩想走开，伶人抓住他的袖子)加演的话--(吉尔德斯特恩甩了伶人一个巴掌。伶人踉跄着退缩。吉尔德斯特恩站在那儿，浑身发抖。毫无怨言地，平静地)把裙子脱下，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艰难地从穿了一半的裙子里挣扎出来。)
吉尔德斯特恩(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发抖)本来这个角色可以是--没必要是淫秽的--本来可以是--落在我肩膀上的一只羽毛鲜丽的落令鸟儿。可以是一个在路边指路的没有舌头的侏儒--我有心理准备。但却是这种角色，哼!没有神秘，没有尊严，没有什么古典内涵的，没有什么预示未来的，有的只是--一个可笑的色情贩子，和一群娼妓……
伶人(挥一挥帽子，接受他的叱骂，鞠躬；黯然地)你应该在更好的时间遇上我们。那时我们都是清教徒。(直起身来)前进。
(戏子们准备离开。)
罗森克兰茨(他的声音起了变化：他明白了)对不起！
伶人停--下！(他们停下来)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又开始了挣扎。伶人走上前。)
罗森克兰茨这么说，你们不是--呃--只演戏，别的什么都不干？
伶人我们除了演戏外，别的什么也都干，先生。
罗森克兰茨这么说你们--展出？
伶人演出，先生。
罗森克兰茨对，当然了。那样更多钱，对吧？
伶人更多生意，先生。
罗森克兰茨现在的时代就是这样。
伶人是的。
罗森克兰茨冷漠得很。
伶人完全是这样。
罗森克兰茨你知道我不懂--
伶人对--
罗森克兰茨我的意思是说，我听说过--但我从未真正--
伶人对。
罗森克兰茨我的意思是，确切地说你们做什么？
伶人我们一般演我们的拿手戏，有时加些，有时减些，不过是烂熟于胸罢了。我们在舞台上表演舞台下会发生的事情。还是有一定完整性的，只要你把每一次退场看做是别处的一次上场。
罗森克兰茨(烦躁不安，大声地)实际上我不是那种--不是，可你不要着急走--坐下来，告诉我们人们叫你们做些什么--
伶人(转过身去)前--进！
罗森克兰茨等一下！(他们转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啊，好吧--我不介意看--只是想了解一下--(勇敢地)这个你能做些什么？(把一枚钱币扔到他们之间的地上)
(伶人从他站的地方向钱币吐了口唾沫。戏子们纷纷表示反对，想去拿这枚钱币。他拍掌踢脚，把他们赶了回去。)
伶人继续前进！(阿尔弗雷德一半身子还在长袍里。伶人拍拍他。对阿尔弗雷德说)你在搞什么？
罗森克兰茨(恼羞成怒)污秽！令人恶心--我要报官--变态！我现在知道你们玩的游戏了，全是污秽！
(戏子们准备离去。吉尔德斯特恩一直超然事外。)
吉尔德斯特恩(随便地)想不想赌一赌？
(戏子们转过来，很感兴趣的样子。伶人向前。)
伶人你想赌什么？
(吉尔德斯特恩朝伶人走去，走到一半，停下来，用脚踩住钱币。)
吉尔德斯特恩要么双倍，要么不玩。
伶人嗯……头。
(吉尔德斯特恩挪开脚。伶人弯下腰。戏子们一齐围了上来。宽慰。祝贺。伶人把钱币捡起来。吉尔德斯特恩扔给他另一枚。)
吉尔德斯特恩再来？(一些戏子同意，一些反对。伶人点头，扔出钱币。)头。(正是。他捡起来)再来。(吉尔德斯特恩扔钱币)
伶人头。(是这样。伶人捡起钱币。他现在又有两枚钱币了。他扔出一枚)
吉尔德斯特恩头。(是这样。吉尔德斯特恩捡起来。马上扔出去)
伶人(稍一犹豫)尾。
(但却是头朝上。吉尔德斯特恩捡起来。伶人把他最后一枚扔下去以偿还欠款，转过身去。吉尔德斯特恩没有捡起来；把脚踩在上面。)
吉尔德斯特恩头。
伶人不是！(停顿。戏子们反对。抱歉地)他们不大喜欢这个赔率。
吉尔德斯特恩(拿开脚，蹲下去；捡起钱币，还蹲着；抬起头)你们是对的--头。(掷出钱币，啪地用手盖在上面，在地上)头我赢。
伶人不。
吉尔德斯特恩(移开手看钱币)又对了。(再一次)头我赢。
伶人不。
吉尔德斯特恩(移开手看钱币)又对了。(再一次)头我赢。
伶人不！
(他转身走开，戏子们跟着他。吉尔德斯特恩站起来，走近。)
吉尔德斯特恩你相信吗？(往后站，放松，微笑)跟我打赌，我出生那一年的两倍是个单数。
伶人你的出生--！
奇怪的科学现象个人私利（6）
吉尔德斯特恩如果你不相信我就不要和我打赌。
伶人你相信我吗？
吉尔德斯特恩那么和我赌呀。
伶人我的出生年份？
吉尔德斯特恩单数你赢。
伶人你是在--？
(戏子们向前靠近，非常清醒。)
吉尔德斯特恩好的。你出生的那年。翻一倍。双数我赢。单数我输。
(寂静。戏子们意识到无论什么数字翻一倍都是双数，发出沉重的叹息声。接着他们开始表示反对，激烈的吵闹声。接着是一片可怕的安静。)
伶人我们没有钱。
吉尔德斯特恩(转过来对着他)啊。那么你有什么呢？(伶人没有说话，把阿尔弗雷德带了上来。吉尔德斯特恩悲哀地打量着阿尔弗雷德)就是这个？
伶人我们最好的就是这个了。
吉尔德斯特恩(向上看，接着环顾四周)那么真有点世风不济了。(伶人想说话，抗议，但吉尔德斯特恩恶狠狠地看着他)这里的空气都是臭的。(伶人往后退。吉尔德斯特恩向前来到脚灯旁，转身)过来，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走过来，站着，很是害怕，显得十分弱小。温和地)你经常输吗？
阿尔弗雷德是的，先生。
吉尔德斯特恩那么你还剩下什么可以输掉呢？
阿尔弗雷德什么都没了，先生。
(停顿。吉尔德斯特恩打量着他。)
吉尔德斯特恩你喜欢--当戏子吗？
阿尔弗雷德不，先生。
吉尔德斯特恩(环顾四周，看着观众)你和我，阿尔弗雷德，我们在这儿可以开创一个戏剧先例。(差点掉泪的阿尔弗雷德开始抽鼻子)得了，得了，阿尔弗雷德，这样去欧洲的剧院演出可不行。(伶人已经走了过来，开始埋怨阿尔弗雷德，吉尔德斯特恩又打断了他的话。凶狠地)你知道什么好剧本吗？
伶人剧本？
罗森克兰茨(走向前，迟疑，不好意思地)展出……
吉尔德斯特恩我以为你说你们是戏子。
伶人(恍然大悟)噢，噢，对，我们是，我们是戏子。但一直没什么人邀请--
吉尔德斯特恩你输了。那么好--要不来个希腊的？你对这些古人的悲剧很熟吧？伟大的杀戮经典？杀母，杀父，杀兄，杀姐，杀妻，当然还有--自杀--呣？少女敬奉神灵？
罗森克兰茨反过来也行--
吉尔德斯特恩那些是你们的行当，不是吗？
伶人哦，不是的，我真的不能说我们是那样的。我们更倾向于鲜血、爱情和修辞学派。
吉尔德斯特恩好的，我让你来选择，如果这两者之间能有什么可选的话。
伶人它们其实很难分得开，先生--我可以为你表演没有修辞的鲜血和爱情，也可以为你表演没有爱情的鲜血和修辞，也可以同时或先后表演三者，但我不能给你表演没有鲜血的爱情和修辞。鲜血是必需的--你知道，全都血淋淋的。
吉尔德斯特恩那就是人们想要看的吗？
伶人那是我们做的。(短暂停顿。转身走开)
(吉尔德斯特恩碰碰阿尔弗雷德的肩膀。)
吉尔德斯特恩(眯着眼，温和地)谢谢；我们会通知你。
(伶人向后台走去。阿尔弗雷德跟着。)
伶人(对戏子们说话，他们正赶着马车要离开，已经把各种道具取下来)入口在那儿和那儿。(指的是后台)
(伶人一直没有挪动位置。他现在一动不动。吉尔德斯特恩等着。)
吉尔德斯特恩喂--你不换上戏服吗？
伶人我从来就没有换下过，先生。
吉尔德斯特恩一直在角色中。
伶人对。
(停顿。)
吉尔德斯特恩难道你不--来演吗？
伶人我正在演。
吉尔德斯特恩可如果你在演了，你不能"来"演。不是吗？
伶人我开始演。
吉尔德斯特恩可演出并未开始呀。来吧，我们帮你看着。
伶人我会向你挥手的。
奇怪的科学现象个人私利（7）
(他没有动。他的一动不动现在看来很扎眼，而且有些尴尬了。停顿。罗森克兰茨朝他走过去，两人面对面。)
罗森克兰茨对不起。(停顿。伶人移开他在前台的脚。它踩着吉尔德斯特恩的钱币。罗森克兰茨把他的脚踩在钱币上面。微笑)谢谢你。
(伶人转身走了。罗森克兰茨弯腰去捡钱币。)
吉尔德斯特恩(向外走)走吧。
罗森克兰茨我说--运气可真不错。
吉尔德斯特恩(转过身)什么？
罗森克兰茨是尾朝上。
(他把钱币扔给吉尔德斯特恩，后者接住。与此同时--灯光变化，足以让室外的场景转变为室内场景，但这个变化并不突兀。奥菲莉娅提着裙子，面带惊恐地跑了过来--后面跟着哈姆雷特。奥菲莉娅先前在缝衣服，手里拿着衣裳。他们都没说话。哈姆雷特的上衣全解开了，头上也没戴帽子，他的袜子污秽不堪，袜带松开，一直褪到了脚踝。而他的脚踝也如他的衬衣一般苍白，两个膝盖向外翻--而且他的表情是如此可怜，他抓住她的手腕，紧紧搂着她，然后松开，退后到一臂远的地方，另一只手搭在眉上，开始非常专注地审视她的脸，好像他要把这张脸画出来……最后，他的手臂轻微颤抖着，头上下摆动三次，发出了一声如此悲怜和沉重的叹息，仿佛它会击碎他的身体，结束他的生命。接着他放开了她，转过身，头扭过来，往后走去，眼睛不曾离开她一刻--她却往相反的方向跑去。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凝结不动。吉尔德斯特恩首先解冻。他向罗森克兰茨冲过去。)
吉尔德斯特恩走吧！
(但这时随着一阵喇叭奏花腔，克劳迪亚斯和格特鲁德带着随从进来了。)
克劳迪亚斯欢迎你，亲爱的罗森克兰茨……(罗森克兰茨向他鞠躬时他向吉尔德斯特恩抬手致意--吉尔德斯特恩匆忙地跟着鞠躬)还有吉尔德斯特恩。(吉尔德斯特恩向他鞠躬时他又向罗森克兰茨抬一抬手--罗森克兰茨还正在从前一次鞠躬中直起身来，结果只直了一半又鞠躬了。头低下去时他扭头看看正抬起身来的吉尔德斯特恩)这次匆匆召请你们两位，一方面是我们非常想见你们，一方面也是因为我们有需要你们帮忙的地方。
(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还在因为克劳迪亚斯的出现而在整理衣衫。)
你们已经听说过哈姆雷特的剧变，我称之为剧变，是因为无论在外表还是内在，他都和以前大不相同。除了他父亲的死之外，究竟是什么使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实在无从知晓。你们二位从小与他一起长大，对他的脾气行为颇为了解。所以我特地请你们来我们宫里盘桓几天，陪陪他，让他开开心，同时有机会调查一下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心事让他烦恼成这样，或许我们知道后，可以替他解忧。
格特鲁德善良的(非常短暂的停顿)绅士们……
(二人鞠躬。)
他常常谈起你们两位，而且我相信这世上没有哪两个人比你们更让他亲信了。如果你们愿意展现你们的绅士风度和善良之心，在我们这里稍作逗留，以达成我们的希望，那么你们的光临一定会受到王室的隆重礼谢的。
罗森克兰茨两位陛下拥有对我们至高的王权，两位陛下有什么旨意，尽管吩咐我们，请求二字实在不敢担当。
吉尔德斯特恩我们愿意完全鞠躬尽瘁，效忠陛下，尽力奉行陛下的旨意。
克劳迪亚斯谢谢你们，罗森克兰茨(转向罗森克兰茨，后者措手不及，而吉尔德斯特恩则鞠躬)和善良的吉尔德斯特恩(转向尚在深鞠躬的吉尔德斯特恩)。
格特鲁德(纠正他)谢谢你们，吉尔德斯特恩(转向罗森克兰茨，后者鞠躬，而本想站直的吉尔德斯特恩又躬身下去。二人皆深鞠躬，相互挤挤眼睛)和善良的罗森克兰茨(转向吉尔德斯特恩，二人正在直起身来--吉尔德斯特恩又躬身下去)，现在我就要请你们立刻去看看我那大大变样的儿子。来人，领这两位绅士到哈姆雷特住的地方去。
(两位侍从往后退去，示意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随他们而去。)
吉尔德斯特恩上天福佑，愿我们的到来和努力让他开怀，助他恢复常态。
格特鲁德阿门！
(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朝前台一侧翼走去，在他们到那之前，波罗涅斯上。他们停步向他鞠躬。他点头，疾步走向后台的克劳迪亚斯。他们转过来看着他。)
波罗涅斯禀陛下，我们派往挪威的钦使，已喜气洋洋地回来了。
克劳迪亚斯你总是能给我们带来好消息。
波罗涅斯真的吗，陛下？陛下请放心，我把我对我的上帝和仁宽德厚的国王的责任看得跟我的灵魂一样重要呢。除非我的脑子坏了，不会像以前那样正常运转了，那么我想，我已发现了哈姆雷特发病的原因……
(退下--只剩下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
罗森克兰茨我想回家。
吉尔德斯特恩别让他们把你搞糊涂了。
罗森克兰茨我不适合在这地方呆--
吉尔德斯特恩我们很快就会回老家，乐哈哈--咿呀呀，呜呼呼①--我会--
①原文为"we\llsoonbehomeandhighdryandhome"，下面反复出现"home"、"high"和"dry"这三个词的任意组合，其中"homeanddry"有"达到目的、大功告成"的意思；"highanddry"有"陷于困境，孤立无援"之意。吉尔德斯特恩本为安慰鼓气的话，无意中成了预示他们命运的谶语--译注。罗森克兰茨这一切我都搞不懂--
吉尔德斯特恩--我会速速送你回老家，乐哈哈--
奇怪的科学现象发病的原因
奇怪的科学现象发病的原因（1）
罗森克兰茨--我都很糊涂--
吉尔德斯特恩--咿呀呀，呜呼呼--
罗森克兰茨(尖声高叫)--我不自在我搞不懂！--我告诉你，这一切都会停驻在一个尽头，都预兆了一个深渊，都前进到一个顶点，一切都挺进到一个死亡的休止--
吉尔德斯特恩(保姆一般)你看看你！我们很快就会回老家，咿呀呀--乐哈哈，呜呼呼--(很快地)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突然之间，不知道什么原因，你一点都不知道怎么写--"妻子"--或者--"房子"--因为在你写下来的时候，你根本记不起来以前曾见过那些笔划这样排列……？
罗森克兰茨我记得--
吉尔德斯特恩什么？
罗森克兰茨我记得以前没有问题的时候。
吉尔德斯特恩总是有问题的，把一类问题换成另一类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罗森克兰茨答案，对的。一切事情都有答案。
吉尔德斯特恩你忘了。
罗森克兰茨(发怒)我没忘--我以前都能记住我自己的名字--还有你的名字，噢，是的！无论你朝哪儿看，都是有答案的。这一点毫无疑问--人们知道我是谁，如果他们不知道，他们会问，而我们会告诉他们我们的名字。
吉尔德斯特恩确实。可问题是，每个答案--听上去都有理，如果不凭直觉判断的话。你这一辈子都离真实那么近，以至于它成了你眼角的一片永恒的模糊。即使因为什么事它有了一点轮廓，你也会感觉好像被一个怪物伏击了。在一个半明半暗、半生半死的凌晨一个站在马鞍上的男人敲打着窗板，叫了两个名字。他也不过是漂浮在他自个儿呼出的灰色雾气中的一顶帽子和一件斗篷，但是他一叫，我们就来了。这一点是肯定的--我们来了。
罗森克兰茨够了，我可以告诉你，我对这件事腻歪死了，我不管是这样还是那样，你为什么不自己做决定？
吉尔德斯特恩我们可没法做这样主观任意的事，我们这样大老远跑来也不是为了一个命名仪式。所有那一切--都发生在我们之前。但相比较而言我们是幸运的，只要在两个名字中二选一，不用我们在整个人类名字的大场子里筛扒，像两个盲人在集市上一顿乱抢，好找到自己的画像--
罗森克兰茨那么从现在开始--
吉尔德斯特恩--但没的选择。
罗森克兰茨你刚才让我在那儿显得很可笑。
吉尔德斯特恩我显得跟你一样可笑。
［罗森克兰茨(痛苦地喊)我只要求前后一致！
吉尔德斯特恩(低声，揶揄的修辞)让我们每天如今日。］
罗森克兰茨(声音突然降低)我想回家。(走动)我们从哪儿来的？我没有方向感了。
吉尔德斯特恩惟一的起点是出生，惟一的终点是死亡--如果这都不能指望的话，还能指望什么呢？
(他们又重新聚在一起。)
罗森克兰茨我们谁都不欠什么。
吉尔德斯特恩我们被套住了。你再细微的动作都能激发别处另一个动作，同时也被它激发。睁开你的眼睛，竖起你的耳朵。小心走路，听从指示。我们会没事的。
［罗森克兰茨要多久？
吉尔德斯特恩直到一切有了结果。凡事自有逻辑--一切都为你做好了，别担心。开心点。放松点。伸出你的手，让别人领着，像个小孩那样，即便是个不再天真的小孩--这就好像你得了奖赏，在你根本意想不到的时候，又让你感受了一次童年。这是对你表现好的奖励，或者是对你从未得过奖励的补偿--我是不是有点自相矛盾？
罗森克兰茨我想不起来了］……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吉尔德斯特恩别人已经告诉我们情况了。哈姆雷特的变化，你记得什么？
罗森克兰茨哦，他变了，不是吗？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在他都不像--
吉尔德斯特恩让他开心点--找出让他烦恼的原因。
罗森克兰茨不仅仅是因为他父亲的死--
吉尔德斯特恩他常提起我们--这世界上没有比我们两个更让他喜欢的了。
罗森克兰茨我们让他振作起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吉尔德斯特恩一点不错。问该问的问题，尽量不要多嘴，就这么回事。是个游戏。
罗森克兰茨那么我们可以走了？
吉尔德斯特恩而且一定会受到王室的隆重礼谢。
罗森克兰茨我喜欢听这句话。你说他的"隆重礼谢"指什么？
吉尔德斯特恩他不会忘了他的朋友。
罗森克兰茨你估计一下？
吉尔德斯特恩很难说，真的--有些国王很健忘的，其他的我想--正好相反，不管是怎么回事……
罗森克兰茨是的--可是--
①据说大象很记事--译注。吉尔德斯特恩像大象一样不忘事……①？
罗森克兰茨不是多久--是多少？
吉尔德斯特恩记事--他是一个很记事的国王，一个皇家事件记录者……
罗森克兰茨你在搞什么？
吉尔德斯特恩文字，文字，我们只有靠它们才能继续下去。
(停顿。)
奇怪的科学现象发病的原因（2）
罗森克兰茨我们是不是该做些什么--有意义的？
吉尔德斯特恩你在想什么？--［一座又矮又秃的金字型人塔……？］
罗森克兰茨我们可以去。
吉尔德斯特恩哪儿？
罗森克兰茨去找他。
吉尔德斯特恩为什么？他们已经安排好我们的位置了--如果我们开始四处走动的话，一晚上都会互相追来追去的。
(间断。)
罗森克兰茨(在舞台脚灯旁)真是有趣！(转身)我感觉像个观众--这可是让人震惊的事情。惟一能让它变得可以忍受的是我的一个非理性的信念，我相信一个有趣的人很快就要来了……
吉尔德斯特恩你看见谁了？罗森克兰茨没有。你呢？
吉尔德斯特恩没有。(在脚灯旁)多妙的折磨人的方式--激起人的兴趣，却不让他明白……(停顿)我们还没练习。
罗森克兰茨我们可以问问题。
吉尔德斯特恩那有什么好处？
罗森克兰茨练习！
吉尔德斯特恩陈述句！-比零。
罗森克兰茨作弊！
吉尔德斯特恩怎么了？
罗森克兰茨我还没开始呢。
吉尔德斯特恩陈述句。二比零。
罗森克兰茨你是在计比分吗？
吉尔德斯特恩什么？
罗森克兰茨你是在计比分吗？
吉尔德斯特恩犯规！不能重复。三比零。第一局是……
罗森克兰茨如果你要这样的话，我就不和你玩了。
吉尔德斯特恩该谁开始了？
罗森克兰茨啊？
吉尔德斯特恩犯规！不能哼哼唧唧。零比一。
罗森克兰茨该谁了？
吉尔德斯特恩为什么？
罗森克兰茨为什么不？
吉尔德斯特恩为了什么？
罗森克兰茨犯规！不能有同义词！一平。
吉尔德斯特恩看在上帝的份上，这是要做什么？
罗森克兰茨犯规！不能有修辞。二比一。
吉尔德斯特恩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罗森克兰茨你不会猜吗？
吉尔德斯特恩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罗森克兰茨还有别的人吗？
吉尔德斯特恩谁？
罗森克兰茨我怎么知道？
吉尔德斯特恩你为什么问？
罗森克兰茨你是认真的吗？
吉尔德斯特恩那是修辞吗？
罗森克兰茨不是。
吉尔德斯特恩陈述句。二平。局点。
罗森克兰茨你今天怎么了？
吉尔德斯特恩什么时候？
罗森克兰茨什么？
吉尔德斯特恩你聋了吗？
罗森克兰茨我死了吗？
吉尔德斯特恩是还是不是？
罗森克兰茨有选择吗？
吉尔德斯特恩有上帝吗？
罗森克兰茨犯规！不能不根据前提推理！三比二。各赢一局。
吉尔德斯特恩(认真地)你叫什么名字？
罗森克兰茨你呢？
奇怪的科学现象发病的原因（3）
吉尔德斯特恩我先问你。
罗森克兰茨陈述句。一比零。
吉尔德斯特恩你在家时叫什么名字？
罗森克兰茨你呢？
吉尔德斯特恩我1在家的时候？
罗森克兰茨在家时有什么不同吗？
吉尔德斯特恩什么家？
罗森克兰茨你没有吗？
吉尔德斯特恩你为什么问？
罗森克兰茨你什么意思？
吉尔德斯特恩(强调)你叫什么名字？！
罗森克兰茨重复！二比零。我的赛点。
吉尔德斯特恩(猛地抓住他)你以为你是谁？
罗森克兰茨修辞！比赛结束！(停顿)什么时候才能完？
吉尔德斯特恩那是个问题。
［罗森克兰茨都是问题。
吉尔德斯特恩你觉得这有关系吗？
罗森克兰茨对你而言没有关系吗？
吉尔德斯特恩为什么它一定要有关系？
罗森克兰茨为不为什么有关系吗？
吉尔德斯特恩(温和地逗弄)难道为什么有关系没有关系吗？
罗森克兰茨(怒斥)你到底怎么回事①？
①此处"回事"和上下的"关系"在原剧中都是用多义词matter表示--译注。(停顿。)
吉尔德斯特恩没关系。
罗森克兰茨(旷野中的声音)……游戏是什么？
吉尔德斯特恩规则是什么？］
(哈姆雷特从后上。穿过舞台，读着一本书--正要消失时，吉尔德斯特恩注意到了他，大声地)罗森克兰茨！
罗森克兰茨(跳起来)怎么了！
(哈姆雷特下。他们意识到了胜利，微笑。)
吉尔德斯特恩看，怎样？
罗森克兰茨聪明！
吉尔德斯特恩天生的？
罗森克兰茨本能的。
吉尔德斯特恩现在明白了？罗森克兰茨我向你脱帽致敬。
吉尔德斯特恩握握手。
(他们握手。)
罗森克兰茨现在我来试你--吉尔--！
吉尔德斯特恩--还没好--要趁我不注意。
罗森克兰茨好的。(他们分开，停顿，侧过身对吉尔德斯特恩)准备好了吗？
吉尔德斯特恩(怒喊)别这么蠢！
罗森克兰茨对不起。
(停顿。)
吉尔德斯特恩(突然)吉尔德斯特恩！
罗森克兰茨(跳起来)怎么了？
(他马上变得垂头丧气，吉尔德斯特恩满脸厌恶。)
吉尔德斯特恩我只要求前后一致！
［罗森克兰茨(平静地)我只要求长生不死……
吉尔德斯特恩(声音慢慢降低)让我们每周如今日……］
(鼓点。)
罗森克兰茨是谁？
吉尔德斯特恩你不认识他吗？
罗森克兰茨他不认识我。
吉尔德斯特恩他没看到你。
罗森克兰茨我没看到他。
吉尔德斯特恩我们会看到的。我几乎认不出来了，他变了。
罗森克兰茨你看得出来？
吉尔德斯特恩变化太大了。
罗森克兰茨你怎么知道？
吉尔德斯特恩从里到外。
罗森克兰茨我明白了。
吉尔德斯特恩和以前判若两人。
罗森克兰茨他变了。
奇怪的科学现象发病的原因（4）
吉尔德斯特恩我看出来了。(鼓点)找出是什么让他苦恼。
罗森克兰茨我？
吉尔德斯特恩他。
罗森克兰茨怎样？
吉尔德斯特恩提问，回答。老办法是最好的办法。
罗森克兰茨他很苦恼。
吉尔德斯特恩你问，我答。
罗森克兰茨他很不对劲①，你知道的。
①原文为"he\snothimself"，按字面意思是"他不是他自己"，引申义为"他很不对劲，不在正常状况"。罗森克兰茨用后一种意思，而吉尔德斯特恩听成了前一种意思--译注。吉尔德斯特恩我是他，你明白的。
(鼓点。)
罗森克兰茨那我是谁？
吉尔德斯特恩你是你自己。
罗森克兰茨他是你？
吉尔德斯特恩一点都不是。
罗森克兰茨你苦恼吗？
吉尔德斯特恩就是这个意思。你准备好了吗？
罗森克兰茨我们回过头去说说。
吉尔德斯特恩我很苦恼。
罗森克兰茨我知道了。
吉尔德斯特恩找出是什么让我苦恼。
罗森克兰茨对。
吉尔德斯特恩提问，回答。
罗森克兰茨怎么开始？
吉尔德斯特恩和我打招呼。罗森克兰茨亲爱的吉尔德斯特恩！
吉尔德斯特恩(平静地)你忘了吗？
罗森克兰茨我亲爱的罗森克兰茨！
吉尔德斯特恩(极力地控制)我想你不是很明白。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假设，我替他来回答，而你来向我提问题。
罗森克兰茨啊！你准备好了吗？
吉尔德斯特恩你知道怎么做了吗？
罗森克兰茨什么？
吉尔德斯特恩你很蠢吗？
罗森克兰茨对不起，你说什么？
吉尔德斯特恩你聋了吗？
罗森克兰茨刚才你说话了吗？
吉尔德斯特恩(劝告)现在不要--
罗森克兰茨陈述句。
吉尔德斯特恩(大喊)现在不要！(停顿，他们分开坐下)也许他会从这条路回来。
罗森克兰茨我们该去了吗？
吉尔德斯特恩为什么?
(停顿。)
罗森克兰茨(突然明白了。打响指)哦！你的意思是--你假装是他，我来问你问题。
吉尔德斯特恩(冷冷的)很好。
罗森克兰茨你把我搞糊涂了。
吉尔德斯特恩我看出来了。
罗森克兰茨我该怎么开始？
吉尔德斯特恩跟我打招呼。
(他们面对面站着，摆好姿势。)
罗森克兰茨我尊敬的殿下！
吉尔德斯特恩我亲爱的罗森克兰茨！
(停顿。)
罗森克兰茨那么我要假装是你了？
吉尔德斯特恩当然不要。如果你愿意。我们继续？
罗森克兰茨提问，回答。
吉尔德斯特恩对。
罗森克兰茨对。我尊敬的殿下！
吉尔德斯特恩我亲爱的伙伴！
罗森克兰茨你好吗？
吉尔德斯特恩很苦恼。
奇怪的科学现象发病的原因（5）
罗森克兰茨真的吗？怎么了？
吉尔德斯特恩大变样了。
罗森克兰茨里外都变了？
吉尔德斯特恩对。
罗森克兰茨我明白了。(停顿)没什么新东西。
吉尔德斯特恩详细点，深入点，调查一下背景，建立一个情景。
罗森克兰茨那么--那么，你的叔叔是丹麦国王？
吉尔德斯特恩在他之前，我父亲也是。
罗森克兰茨在他之前他的父亲。
吉尔德斯特恩不，在他之前我的父亲。
罗森克兰茨但肯定--
吉尔德斯特恩你最好问问题。
罗森克兰茨让我搞清楚这一点。你的父亲曾是国王。你是他惟一的儿子。你的父亲死了。你成年了。你的叔叔成了国王。
吉尔德斯特恩是的。
罗森克兰茨无规无矩。
吉尔德斯特恩无能为力。
罗森克兰茨无可否认。当时你在哪儿？
吉尔德斯特恩在德国。
罗森克兰茨那么是篡权了？
吉尔德斯特恩他趁人不备。
罗森克兰茨这提醒了我。
吉尔德斯特恩显然会的。
罗森克兰茨我不想谈太私人的问题。
吉尔德斯特恩这已是人尽皆知了。
罗森克兰茨你母亲的婚姻。
吉尔德斯特恩他趁人不备。
(鼓点。)
罗森克兰茨(忧伤的)他的身体尚温。
吉尔德斯特恩她的也是。
罗森克兰茨太不寻常了。
吉尔德斯特恩太不体面了。
罗森克兰茨太过匆忙了。
吉尔德斯特恩太让人怀疑了。
罗森克兰茨让你有了想法。
吉尔德斯特恩别以为我没想到。
罗森克兰茨和她丈夫的弟弟在一起。
吉尔德斯特恩他们很亲近。
罗森克兰茨她找他--
吉尔德斯特恩太亲近了--
罗森克兰茨--寻求安慰。
吉尔德斯特恩看起来不妙。
罗森克兰茨罪上加罪。
吉尔德斯特恩这是乱伦加通奸。
罗森克兰茨你会做得这么过分吗？
吉尔德斯特恩决不会。
罗森克兰茨我们小结一下：你所爱的父亲死了，你是他的继承人，你回来发现你父亲尸骨未寒，他的弟弟就登上了王位，还爬进了他的被窝。这不仅有违法理，也有悖人伦。那么你到底为什么会有这样反常的行为呢？
吉尔德斯特恩［我无法想像！］(停顿)但所有这一切都是人所共知，人所共享。然而他还派人叫我们来，我们就来了。
罗森克兰茨(警觉，耳朵竖起来)我说！我听到乐声--
吉尔德斯特恩我们来了。
罗森克兰茨--好像是个乐队--我想我听见一个乐队在演奏。
吉尔德斯特恩罗森克兰茨……
奇怪的科学现象发病的原因（6）
罗森克兰茨(心不在焉，还在听)干嘛？
(短暂停顿。)
吉尔德斯特恩(温和地揶揄)吉尔德斯特恩--
罗森克兰茨(被这重复弄得很烦)干嘛？
吉尔德斯特恩你一点都听不出区别？
罗森克兰茨(木然地转过身)啥？
(停顿。)
吉尔德斯特恩去看看他是不是在那儿。
罗森克兰茨谁？
吉尔德斯特恩那儿。
罗森克兰茨(走到前台一侧翼，看了看，回来，一板一眼地报告)在。
吉尔德斯特恩在干嘛?
罗森克兰茨(重复刚才的动作)说话。
吉尔德斯特恩跟自己说？(罗森克兰茨又开始要走，吉尔德斯特恩不耐烦地打断他)他一个人吗？
罗森克兰茨不是。
吉尔德斯特恩那么不是和自己说，对吧？
罗森克兰茨不是和自己说，我想是往这边走。(很快地)我们该不该走？
吉尔德斯特恩为什么？反正都看见我们了。
(哈姆雷特上，倒退着走，说话，波罗涅斯跟着，从后台上。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占据着前台两个角，看着后台。)
哈姆雷特……就拿您先生自己来说，要是您能像只蟹一样向后倒退，那么您也应该跟我差不多老了。
波罗涅斯(旁白)这些虽是疯话，却有深意在内。--您要走进里边去吗，殿下？别让风吹着！
哈姆雷特走进我的坟墓里去？
波罗涅斯那倒真是风吹不到的地方。(哈姆雷特走过舞台来到后台出口，波罗涅斯一直在旁白着什么，听不大清楚，直到)殿下，我想获得你的允许，与你告辞。
哈姆雷特你想从我身上获得任何东西，我都无比乐意，除了我的生命，除了我的生命，除了我的生命……
波罗涅斯(走过前台)保重，殿下。(对罗森克兰茨)你们要找哈姆雷特殿下，那边就是。
罗森克兰茨(对波罗涅斯)上帝保佑您，大人。
(波罗涅斯下。)
吉尔德斯特恩(朝后台哈姆雷特喊)我的尊贵的殿下！
罗森克兰茨我最亲爱的殿下！
(哈姆雷特在后台中间，转过来对着他们。)
哈姆雷特我优秀的好朋友们！近来无恙否，吉尔德斯特恩？(往前台走去，手伸向罗森克兰茨，吉尔德斯特恩与此同时鞠躬，但哈姆雷特未对其打招呼。哈姆雷特纠正过来，还是对罗森克兰茨)啊，罗森克兰茨！(他们笑了起来，对这个错误不以为忤。他们在舞台中间相聚，走到后台说话，哈姆雷特在中间，双手放在两人肩膀上)好孩子们，你们两人可好？
(灯熄)■第二幕
哈姆雷特、罗森克兰茨、吉尔德斯特恩谈话，接前一幕。由于三人在走动，他们的谈话，一开始有点听不大清楚，第一句清晰的话是哈姆雷特说的。他正在结束一个简短的独白。--见莎士比亚第二幕，第二场。
哈姆雷特哼，这里面有些不是常理可解的地方，或许哲学能把它推究出来。
(悲剧戏子们的喇叭奏花腔。)
吉尔德斯特恩这班戏子们来了。
哈姆雷特两位先生，欢迎来到埃尔西诺。把你们的手给我；(他握二人的手)按照通行的礼节，我应该向你们表示欢迎。让我不要对你们失礼，因为这些戏子们来了以后，我不能不敷衍他们一番，也许你们见了会发生误会，以为我招待你们还不及招待他们的殷勤。我欢迎你们。(准备离开)可是我的叔父父亲和婶母母亲可弄错啦。
吉尔德斯特恩弄错了什么，我的好殿下？
哈姆雷特天上刮着西北风，我才发病；风从南方吹来时，我不会把一只鹰当做一只鹭鸶。
(波罗涅斯上，吉尔德斯特恩走开。)
波罗涅斯祝福你们，两位先生！
哈姆雷特(对罗森克兰茨)听着，吉尔德斯特恩，(不大肯定地，对吉尔德斯特恩)你也听好；两人站在我的身边，听我说：你们看见的那个大孩子，还在襁褓之中，还没有学会走路呢……
(他把罗森克兰茨带到后台，一块说话。)
波罗涅斯殿下，我有消息来向你报告。
奇怪的科学现象发病的原因（7）
哈姆雷特(放开罗森克兰茨，模仿)殿下，我有消息向你报告。当罗歇斯在罗马演戏时……
(罗森克兰茨走回前台与吉尔德斯特恩会合。)
波罗涅斯(随哈姆雷特下)那班戏子已经到这儿来了，殿下。
哈姆雷特嗤，嗤！
(哈姆雷特、波罗涅斯下，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沉思。两人都不愿先说话。)
吉尔德斯特恩嗯？
罗森克兰茨啊？
吉尔德斯特恩什么？
罗森克兰茨我以为你……
吉尔德斯特恩没有。
罗森克兰茨哦。
(停顿。)
吉尔德斯特恩我想我们能说我们有些进展了。
罗森克兰茨你这么觉得？
吉尔德斯特恩我觉得我们可以这么说。
罗森克兰茨我觉得我们可以说他让我们两人看起来很荒唐可笑。
吉尔德斯特恩我们当然一直都不露声色。
罗森克兰茨(讥讽地)"提问，回答。老办法是最好的办法！"他把我们耍得团团转，尽给我们难堪。
吉尔德斯特恩也许有一两次他抓住了我们的弱点，可我觉得我们也有收获。
罗森克兰茨(直接地)他把我们谋杀了。
吉尔德斯特恩他可能有这个胆量。
罗森克兰茨(惹火了)二十七比三，你觉得他可能有这个胆量？！他把我们谋杀了。
吉尔德斯特恩那我们的推脱呢？
罗森克兰茨哦，我们推脱得很漂亮。"你们是派来的？"他问。"我的殿下，我们是派来的……"我都不知道该找个什么地方躲起来。
吉尔德斯特恩他有六个反问……
罗森克兰茨这确实是提问回答。他十分钟问了二十七个问题，只回答了三个。我在等你深入地问他。"他什么时候才深入地问他？"我自问。
吉尔德斯特恩--和两个重复。
罗森克兰茨我们之间几乎就没有哪个问句可以让我们领先。
吉尔德斯特恩我们知道他的症状了，不是吗？
罗森克兰茨他说的话一半是别的意思，另一半什么意思也不是。
吉尔德斯特恩雄心壮志受挫--郁郁不得意。那是我的诊断。
罗森克兰茨六句反问，两句重复，剩下的十九句，我们回答了十五句。但我们又发现了什么呢？他很忧郁！……丹麦是所监狱，他宁愿住在坚果壳里。他隐隐约约地提到雄心大志的本质，却不愿细谈具体事例。最后他问了个很直接的、可能有点意思的问题，结果却很启发人地称他能辨别出鹰和鹭鸶。
(停顿。)
吉尔德斯特恩当风从南吹来时。
［罗森克兰茨而且天气晴好。
吉尔德斯特恩天气不好他就分辨不出来了。
罗森克兰茨他全凭自然力摆布。］(舔舔手指，举起来--面向观众)风是从南吹来的吗？
(他们瞪着观众。)
吉尔德斯特恩看起来不像是南风，你怎么会这么想？
罗森克兰茨我可没说我就是这么想的。［据我所知这可能是北风。
吉尔德斯特恩我可不会这么认为。
罗森克兰茨你要这么自以为是的话，随便你。
吉尔德斯特恩等等--根据一张看得出大概的地图，我们大概是从南方来的。
罗森克兰茨我知道了。那么我们是从哪个方向进来的？(吉尔德斯特恩心不在焉地往四周看看)大概的方向。
吉尔德斯特恩(清清喉咙)早上太阳从东方出来，我想我们可以假定这一点。
罗森克兰茨假定现在是早上？
吉尔德斯特恩如果是的话，太阳就在那儿，(面朝观众，他的右边)比如，那边--(前面)就会是北边。从另一方面说，如果不是早上，而太阳在那儿(他的左边)--那儿(心虚地)还是北边。(开始有点头绪了)换句话说，如果我们从那儿(前面)走过来，而且是在早上的话，太阳会在那边(他的左边)。而如果太阳实际上在那儿(他的右边)，而且还是在早上，那么我们一定是从那儿过来(他后面)。如果那是南边(他的左边)，而太阳其实是在那边(前方)，那么现在就是下午。然而如果这一切都不成立的话--
罗森克兰茨你为什么不自己过去看看？
吉尔德斯特恩经验主义？--这就是你能提议的？［看来你并不知道我们现在站的位置！你会发现答案不会写在罗盘的碗里--我可以这么跟你说。(停顿)再说，在最北头你根本判断不出这个--那里可能是漆黑一片。］
罗森克兰茨我只是想说，太阳的位置，如果它已经出来了，能给你大概的时间概念；反过来也是，如果时钟运转的话，也会给你大概的方位感，知道太阳在什么位置。我忘了你想说明哪一点。
吉尔德斯特恩我想证明风的方向。
奇怪的科学现象发病的原因（8）
罗森克兰茨这儿又没风。要说气流的话，倒是有。
吉尔德斯特恩那么，我想证实它的源头。顺着它找到它的来源，这样也许就能让我们大概知道我们是从哪个方向进来的--进而我们就可以大概知道南方在哪。
罗森克兰茨气流是从地下吹上来的。(他仔细地看着地面)那儿不是南方，对吧？
吉尔德斯特恩那不是方向。舔舔你的脚趾，摇一摇。
罗森克兰茨(考虑着脚的距离)不，我觉得你该替我舔。
(停顿。)
吉尔德斯特恩我不打算谈这个话题了。
［罗森克兰茨或者我舔你的也行。
吉尔德斯特恩不，谢了。
罗森克兰茨我甚至还可以替你摇一摇。
吉尔德斯特恩(掐着罗森克兰茨的喉咙)你到底见什么鬼了？
罗森克兰茨只是想表示友好。］
吉尔德斯特恩(放开)可能有人要来了。毕竟我们就指望着这一点。最终也是如此。
(长时间停顿。)
罗森克兰茨也许慌慌张张的时候，他们互相给踩死了。朝他们喊喊，惹惹他们，逗逗他们。
吉尔德斯特恩车轮已在滚动，它们有着自己的步伐，对此我们必须……接受。每一步都由前一步决定--这就是秩序之意义所在。如果我们开始恣意妄为，那将只会是混乱不堪；至少，让我们这样希望吧。因为如果我们碰巧，只是碰巧发现，甚至只是怀疑也好，我们的自主行动是他们秩序中的一部分，我们就会知道我们输了。(坐下)一个唐朝的中国人--以当时的标准来说是个哲学家--有一次梦见他是只蝴蝶，而且从那时起他再也确定不了他是不是一只梦见自己是个中国哲学家的蝴蝶。羡慕他吧；他可是得到了双重保护。
(长时间停顿。罗森克兰茨跳起来，朝观众大叫。)
罗森克兰茨着火了！
吉尔德斯特恩(跳起来)哪里？
罗森克兰茨没事--我只是示范言论自由的滥用，证明它确实存在。(他轻蔑地看着观众的方向--和其他的方向，然后又看着前面)没有任何反应。他们真该被活活烧死。(他掏出一枚钱币，抛起来，接着，看看，换了一枚)
吉尔德斯特恩是什么？
罗森克兰茨什么？
吉尔德斯特恩头还是尾？
罗森克兰茨噢，我没看。
吉尔德斯特恩不，你看了。
罗森克兰茨哦，是吗？(他拿出一枚钱币，仔细看看)对的--听起来有点耳熟。
吉尔德斯特恩你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情是什么？
罗森克兰茨我想都不愿去想它。
吉尔德斯特恩我们来到桥头，过桥，过了桥后，把桥烧了。我们除了对烧桥时烟的味道仍有记忆，和能假定我们的眼睛曾经湿润外，再没什么能让前进中的我们回味的了。
(罗森克兰茨开心地朝他走来，拇指和食指捏着一枚钱币。他用另一只手盖着钱币，然后两拳分开，向吉尔德斯特恩示意。吉尔德斯特恩想了一会儿，示意是左手，罗森克兰茨张开手：里面什么都没有。)
罗森克兰茨不是。(重复这过程。吉尔德斯特恩示意还是左手。罗森克兰茨张开手，里面又什么都没有)两次被骗！
(重复过程--吉尔德斯特恩敲敲一只手，然后很快敲敲另一只手。罗森克兰茨无意中泄漏他两只手都是空的。吉尔德斯特恩朝后台走去，罗森克兰茨哈哈大笑。罗森克兰茨不笑了，看看脚周围，拍拍衣服，迷惑不解。波罗涅斯的进场打破了沉闷，他后面跟着悲剧戏子们和哈姆雷特。)
波罗涅斯(上)来吧，先生们。
哈姆雷特跟他走吧，朋友们。明天我们将看一场戏。(旁白对戏子中站在最后的伶人)君闻吾乎？老朋友？你能演《冈萨哥谋杀》吗？
伶人能，殿下。
哈姆雷特明晚我们来演这出戏。我会写一段十五六行的对白，你得加进去。好好练一下，好吗？
伶人好，殿下。
哈姆雷特很好。跟着那位大人。注意不要讽刺他。
(戏子跟着波罗涅斯下。伶人走过前台，注意到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停。哈姆雷特也走过前台，朝他们招呼，但未停下来。)
我的好朋友们，今晚见。欢迎来到埃尔西诺。
罗森克兰茨好的，殿下。
(哈姆雷特下。)
吉尔德斯特恩这么说你赶上来了。
伶人(冷冷地)还没呢，先生。
吉尔德斯特恩当心你的舌头，不然我们会把它拔出来，再把你扔掉，就像罗马宴席上的夜莺。
罗森克兰茨这正是我想说的。
吉尔德斯特恩你将会无话可说。
罗森克兰茨你将会张口结舌。
吉尔德斯特恩像独白中的哑巴一样。
罗森克兰茨像罗马宴席上的夜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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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科学现象私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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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科学现象私人问题（1）
吉尔德斯特恩你的咬文嚼字将不复存在。
罗森克兰茨你的台词将荡然无存。
吉尔德斯特恩成了哑剧。
罗森克兰茨长久的停顿。
吉尔德斯特恩你再也找不到你的舌头，叫你有口难言。
罗森克兰茨不能舔嘴唇。
吉尔德斯特恩尝泪水。
罗森克兰茨和早餐。
吉尔德斯特恩你分不出有什么区别。
罗森克兰茨也不会有任何区别。
吉尔德斯特恩我们把你想说的话从你的嘴里拿走。
罗森克兰茨所以你听明白了。
吉尔德斯特恩所以你赶上来了。
伶人(大声)还没呢！(苦涩地)你离开了我们。
吉尔德斯特恩啊！我忘了--你在路上表演了美妙的一幕。是的，我很抱歉我们没法看到。
伶人(脱口而出)我们连好好看对方一眼都不能！(停顿，控制住自己)你不明白其中的耻辱。我们能够生存下去的惟一假设前提是有人在看，而我们被人玩弄，连这个前提都失去了。(完全投入)看看我们--一群装腔作势的疯孩子，穿着没人会穿的衣服，说着没人说过的话，戴着假发，用押韵的对句发着爱的誓言，用木剑互相击杀，空空的忠诚辩白紧跟着空洞的复仇誓言--每个手势，每个姿势，都在这稀薄的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把我们的尊严赎给了云朵，只有无知的鸟儿倾听。(他向他们怒喊)你们还不明白吗？！我们是戏子--我们处在人们的对立面！(他们都困惑地后退着，他的声音冷却下来)想想，现在用你们的脑子想想：你所做过的从未有人知晓的最--私人的--秘密的--私密的事情。(他给他们--以及观众--很长的停顿时间。罗森克兰茨看起来有点诡诈)你们在想吗？(他的头侧过去，声音咄咄逼人)嗯，看得出来，你在想！
罗森克兰茨(跳起来，拼命掩饰)你决看不出来！你撒谎！(一会儿后他忽然自己笑了起来，又坐下了)
伶人我们是戏子--刚开始时，我们以为凭我们那得到行业传统担保的身份，就会有人在观看。可是后来，慢慢地，我们发觉没人在看。我们身陷困境，孤立无援。直到谋杀犯的冗长独白时，我们才能四处瞅瞅：虽然我们从旁看是一动不动的，但我们的眼睛却在搜寻着你们，刚开始很自信地，后来就有点动摇，再后来就绝望了，每块草皮、每根木头、每个方向的每个看得到的角落，都没有人。所有这段时间里，犯了谋杀罪的国王一直在对着天边诉说他令人烦闷、没完没了的负罪感。我们的头开始像蜥蜴一样谨慎地移动，躺在地上死去的清白无瑕的罗莎琳达从指缝间往外窥探，国王也动摇了。即便在那时，习惯的力量，以及相信我们的观众正在最近的灌木丛后偷看我们的固执的信念，使我们拖着我们早已毫无意义的身体磕磕碰碰地向前，直到像失去控制的马车一样，被拖到停止了。没有人走上前来，没有人朝我们大叫。无法打破的沉默压在我们的身上；它是下流的。我们摘下我们的皇冠、宝剑和金衣，沿着通往埃尔西诺的路沉默地前行。
(沉默，然后吉尔德斯特恩独自慢慢地、刻意讽刺地鼓起掌来。)
吉尔德斯特恩精彩的再创作--要是我的眼睛会哭就好了！请注意这句话的比喻意味很重。毫无批评之意--只是品味的问题而已。所以你来了这里--更加了不得①。这是种修辞手法，不是吗？这么说吧，我们已经补偿你们了，你也许非常清楚，你们能在宫里表演，该感谢谁。
①原文为"withavengeance"，在此处用作双关语。词组意思为：厉害地，猛烈地；而字面意思可理解为：怀着复仇心的--译注。伶人我们早已获许在宫里出入，一直都可以。
吉尔德斯特恩你们以前为他表演过？
伶人是的，先生。
吉尔德斯特恩你们要表演什么？
伶人《冈萨哥谋杀》
吉尔德斯特恩有的是优美的旋律和尸体。
伶人从意大利人那儿弄来的。
罗森克兰茨是关于什么的？
伶人关于一个国王和王后……
吉尔德斯特恩逃避现实主义！还有什么？
伶人鲜血--
吉尔德斯特恩--爱情和修辞。
伶人是的。(下)
吉尔德斯特恩你去哪儿？
伶人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吉尔德斯特恩显然你是个不会迷路的人。伶人我以前来过这儿。
吉尔德斯特恩我们的脚还没找到北呢。
伶人我应该专心不让你们昏了头。
吉尔德斯特恩你是根据你的见识这么说的吗？
伶人根据先例。
吉尔德斯特恩你以前来过这里。
伶人而且知道风往哪边吹。
奇怪的科学现象私人问题（2）
(伶人凝肃的表情没有变。他准备继续走。吉尔德斯特恩第二次把他打断。)
吉尔德斯特恩事实上，我们很看重你的陪伴，因为我们没有伴。我们太久这么形影相吊了--这样子久了人会喜欢有人做伴的不确定性。
伶人不确定性是正常情况。你又不是什么特别人物。
(他又准备走。吉尔德斯特恩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
吉尔德斯特恩可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们该怎么办？！
伶人放松，应对。大家都这么做的。你不能一辈子在每个转弯的时候都质问自己的处境。
吉尔德斯特恩可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不知道该怎么行动①。
①原文为"art"，既有"行动，行为"之意，也有"表演"之意--译注。伶人自然点。至少你们知道你们为什么在这儿。
吉尔德斯特恩我们只知道别人给我们讲的，而那也不够。而且就我们所知那甚至都不是真实的。
伶人就任何人所知而言，没有任何事是真实的。凡事都应以信任来对待：真实只是人认为是真实的东西。这是生活的通理。也许它的背后并无深意，但只要人们认可了这一点，就不会有什么关系。人都是依据假定来行事的。你们的假定是什么？
罗森克兰茨无论内在还是外表，哈姆雷特都不是原来的他了。我们必须找出他的苦恼所在。吉尔德斯特恩他--很忧郁。
伶人忧郁？
罗森克兰茨疯了。
伶人他有多疯？
罗森克兰茨啊。(对吉尔德斯特恩)他有多疯？
吉尔德斯特恩忧愁多于疯狂，也许。
伶人忧郁。
吉尔德斯特恩情绪低落。
罗森克兰茨他有情绪。
伶人忧愁的情绪？
吉尔德斯特恩疯狂，而且只是迟早的事。
罗森克兰茨确实。
吉尔德斯特恩比如说。
罗森克兰茨他自言自语，可能是疯了。
吉尔德斯特恩如果他胡言乱语的话，他可能是疯了，可他说的很有逻辑。
罗森克兰茨这就意味着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伶人什么？
(短暂停顿。)
吉尔德斯特恩我想我明白了。一个跟自己说话有逻辑的人和一个跟别人说话胡言乱语的人都不是疯子。
罗森克兰茨也可能一样是疯子。
吉尔德斯特恩也可能一样是疯子。
罗森克兰茨而他两种情况都有。
吉尔德斯特恩所以你看。
罗森克兰茨完全的神经正常的胡话。
(停顿。)
伶人为什么？
吉尔德斯特恩啊。(对罗森克兰茨)为什么？
罗森克兰茨确切地说正是如此。
吉尔德斯特恩正是什么？
罗森克兰茨正是为什么？
吉尔德斯特恩正是为什么什么？
罗森克兰茨什么？
吉尔德斯特恩为什么？
罗森克兰茨确切地说，为什么什么？
吉尔德斯特恩为什么他疯了？！
罗森克兰茨我不知道！
(鼓点。)
伶人那位老人以为他爱上了自己的女儿。
罗森克兰茨(震惊)仁慈的上帝！我们有点不明所以了。
伶人不，不不--他没有女儿--那位老人以为他爱上了他的女儿。
罗森克兰茨那位老人？
伶人哈姆雷特，他爱上了那位老人的女儿，那位老人这么觉得的。
罗森克兰茨哈！现在总算说得通了！单相思！
(伶人走动。)
吉尔德斯特恩(专横地)谁也别离开这间房间！(停顿；软弱地)除非有个非常好的理由。
伶人为什么不行？
吉尔德斯特恩这样走来走去未免有点太任意妄为了--我很快就控制不住自己了。从现在起理智要占上风了。］
伶人我有台词要记。
吉尔德斯特恩去吧！
(伶人从一旁侧翼下，罗森克兰茨两手做喇叭状，对另一头大叫。)
罗森克兰茨下一位！
(但没人来。)
吉尔德斯特恩你指望什么？
罗森克兰茨某些事--某些人--没什么。(他们面朝前坐下)你饿了吗？
吉尔德斯特恩没有，你呢？
罗森克兰茨(想)没有。你记得那枚钱币吗？
吉尔德斯特恩不记得。
罗森克兰茨我想我丢了。
吉尔德斯特恩什么钱币？
罗森克兰茨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停顿。)
奇怪的科学现象私人问题（3）
吉尔德斯特恩哦！那枚钱币--聪明。
罗森克兰茨我记不清楚我是怎么做的了。
［吉尔德斯特恩也许你天生就有这本事。
罗森克兰茨是的！那可是我吸引观众的拿手好戏啊！］
吉尔德斯特恩再做一次。
(短暂停顿。)
罗森克兰茨我们再不能这样做了。
吉尔德斯特恩对，人应该想想将来。
罗森克兰茨这很正常。
吉尔德斯特恩有将来。毕竟，人总是无时无刻地有着将来--现在--现在--现在……
罗森克兰茨可以永远这样下去。嗯，我想，也不能永远。(停顿)你有没有想像过你自己真地死了，躺在一个箱子里，上面盖着一个盖子？
吉尔德斯特恩没有。
罗森克兰茨我其实也没有想过。--为了这个犯愁可是很傻的。我的意思是：人可以想像自己躺在一个箱子里活着，他总是忘了考虑自己已死的事实--这可是关键所在--不是吗？我的意思是，你永远不会知道你是在一个箱子里，不是吗？这就好比在一个箱子里睡着了一样。不过你注意了，我可不是说我喜欢在箱子里睡觉，没有空气--你看，首先你会醒来时就已死去了，那么你会在哪儿呢？在箱子里。坦率地说，我不喜欢这一点。那就是我不会去想它的原因……(吉尔德斯特恩焦躁不安地坐着，把他的斗篷披在身上)因为你会变得很无助，不是吗？那样被塞在一个箱子里，我的意思是你会永远都待在那儿。即便考虑到你已死，这也不是个让人高兴的想法。特别是如果你死了，真的……问问自己，如果我直接问你--现在我要把你塞在箱子里，你愿意活着还是死了?很自然地，你会情愿活着。在箱子里活着总比没命的好。我想，你至少还有一次机会。你可以躺在那箱子里想--呃，至少我没死！很快就会有人敲着盖子，叫我出来。(用他的拳头敲打着地板)"嘿！你，那谁呀，出来！"
吉尔德斯特恩(狂暴地跳起来)你没必要往死里敲！
(停顿。)
罗森克兰茨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想都不愿去想。你只会让自己沮丧。(停顿)永恒是个可怕的想法。我的意思是，这何处是个终点?(停顿，然后高兴地)两个早期的基督教徒碰巧在天堂相遇。"你还是塔塞斯的扫罗！"一人叫道，"你在这儿干嘛？！"……"塔塞斯的舒马塞斯，"另一个说道，"我现在是保罗了。"(他烦躁地站起来，挥动着胳膊)他们不在乎。我们什么都不是。我们可以在这儿安静地等着，直到脸变绿了，他们还是不会来。
①在英语习语中只有脸变青和变红的说法--译注。吉尔德斯特恩变青，变红①。
罗森克兰茨［一个基督徒、一个穆斯林和一个犹太人碰巧在狭小的马车里相遇了。"斯尔维斯坦！"犹太人叫道，"你的朋友是谁？""他就是阿卜杜拉，"穆斯林说，"不过自从他改宗后，就不是我的朋友了。"］(他又跳起来，跺着脚，朝舞台两侧大叫)好了，我们知道你在那儿！出来说话！(停顿)我们控制不了，一点都控制不了。(他开始踱步)一个人第一次知道死亡的那一刻会是怎样的一个时刻？一定有这样的一个时刻，小时候，你第一次想到你不能永远活下去。这一定是令人崩溃的--深深地烙印在记忆中。可是我就想不起来有过这样的时刻，从来就没有这样想过。这该怎么解释呢？我们一定在出生时就有对死亡的直觉。在我们知道用言语来表达死亡之前，在我们知道还有言语之前，我们就出来了，满身血污，号啕大哭，知道尽管世界上有这么多指南针，其实只有一个方向，惟一的度量就是时间。(他思考着，越来越绝望，语速越来越快)一个印度教徒、一个佛教徒和一个驯兽师碰巧在印-中边境的一个马戏团相遇。(他大叫起来)他们把我们当什么了！我可不会容忍！将来肯定有人会注意这一点。(他重新转身面朝舞台一侧)不许进来，我不允许任何人进来！(没人进来。呼吸沉重)那还差不多……
(马上，在他身后一支庞大的队伍进来了，主要是克劳迪亚斯、格特鲁德、波罗涅斯和奥菲莉娅。克劳迪亚斯从罗森克兰茨身边经过时，挽着他的胳膊很快就热烈交谈起来了：背景是莎剧第三场，第一幕。克劳迪亚斯、罗森克兰茨等人走到后台，转过来时，吉尔德斯特恩还面对着前面。)
吉尔德斯特恩死亡之后是永恒--两个世界里最糟糕的事。这确实是个可怕的想法。
(他转身到前台。正好赶上和克劳迪亚斯说话。格特鲁德和罗森克兰茨往后台走去。)
格特鲁德他对你们好吗？
罗森克兰茨非常像个绅士。
吉尔德斯特恩(走回来刚好接上话)可是也很勉强的。
罗森克兰茨(完全是谎话，他知道，也这样表现出来，也许是看到了吉尔德斯特恩对他使的眼色)他在提问方面很吝啬，但对我们的问题回答得倒是很爽快。
格特鲁德你们有无劝他找些什么消遣？
罗森克兰茨娘娘，我们来的时候，刚巧有班戏子也要到这儿来。给我们追上了；我们把消息告诉了他，他听了好像很高兴。现在他们已经到了宫里，我想他今晚就要看他们表演的。
波罗涅斯一点不错；他还叫我来请两位陛下同去看看他们演得如何呢。
克劳迪亚斯那好极了；我非常高兴地听见他在这方面感兴趣。请你们两位还要更进一步鼓起他的兴味，把他的心事转移到这种娱乐上面。
罗森克兰茨遵命，陛下。
克劳迪亚斯(引领整班人马往外走)亲爱的格特鲁德：你也暂时离开我们；因为我们已经暗中差人去唤哈姆雷特到这儿来，让他和奥菲莉娅见见面，就像是他们偶然相遇一样……
(克劳迪亚斯和格特鲁德下。)
罗森克兰茨(烦躁的)一刻不得安宁！进进出出，时有时无。他们从四面八方朝我们走来。
吉尔德斯特恩你永远无法满足。
奇怪的科学现象私人问题（4）
罗森克兰茨老是弄得我们手忙脚乱的--为什么不能是我们从他们身边经过呢？
吉尔德斯特恩有什么区别呢？
罗森克兰茨我要走了。(罗森克兰茨披上斗篷，吉尔德斯特恩不理会他。罗森克兰茨不自信地向后台走去。他向外看看，很快回来)他来了。
吉尔德斯特恩他在做什么？
罗森克兰茨什么都不做。
吉尔德斯特恩他总得做点什么。
罗森克兰茨走路。
吉尔德斯特恩用手走？
罗森克兰茨不，用脚走。
吉尔德斯特恩一丝不挂？
罗森克兰茨全副武装。
吉尔德斯特恩在卖太妃苹果？
罗森克兰茨我看到的不是这样。
吉尔德斯特恩你不会搞错？
罗森克兰茨我想不会。
(停顿。)
吉尔德斯特恩我怎么也看不出来我们怎样才能谈上话。
(哈姆雷特后台上，停下。思忖着保持静默的利与弊。罗森克兰茨与吉尔德斯特恩看着他。)
罗森克兰茨然而，我觉得我们也可以说这是个机会。我们可以--和他搭话。是的，对我来说这肯定是个机会。一种直接的、随便的说话方式--男子汉之间的说话--有什么说什么……就像"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类的话。是的。是的。这看起来可是得用两只手去抓住的机会，我觉得这肯定是个好机会--如果问我的话。对天赐良机挑挑拣拣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他朝哈姆雷特走去，但旋即胆怯了，走回来)我们被震慑住了，这就是我们的问题所在。每到关键时刻，我们总被他们的个性所慑服……
(奥菲莉娅上，拿着祈祷书，虔诚地行进。)
哈姆雷特女神，在你的祈祷中，不要忘记替我忏悔我的罪孽。
(听到他的声音，她停下来等他。他赶上来。)
奥菲莉娅我的好殿下，您这些天来贵体安好？
哈姆雷特谢谢你--很好，很好，很好。
(如此的莎氏对白继续下去，他们一边谈话一边从侧翼下。)
罗森克兰茨像住在公园一样！
吉尔德斯特恩非常令人敬佩。是的，我想你的直接的随便的说话方式会断送这件事的。如果我可以提个建议--闭嘴，坐下。少神经兮兮了。
罗森克兰茨(差不多要哭了)我再也受不了了！(一个女性身影上，外表上看是王后。罗森克兰茨在她身后跟上，用手蒙住她的眼睛，语气中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轻浮)猜猜我是谁？
伶人(出现在前台一角)阿尔弗雷德！
(罗森克兰茨松手，转过身来。他抱着穿长袍、戴金色假发的阿尔弗雷德。［伶人还在前台角落。罗森克兰茨走到那个出口。伶人丝毫未动。他和罗森克兰茨站得很靠近，脚趾靠着脚趾。］)
罗森克兰茨对不起。
(伶人抬起在前台的脚。罗森克兰茨弯腰把手放在地板上。伶人放下脚。罗森克兰茨尖叫，跳着走开。)
伶人(严肃地)请原谅。
吉尔德斯特恩(对罗森克兰茨)他刚刚在做什么？
伶人我把我的脚放下了。
罗森克兰茨可我的手在地板上！
吉尔德斯特恩你把你的手放在他的脚下？
罗森克兰茨我--
吉尔德斯特恩为什么？
罗森克兰茨我想--(抓住吉尔德斯特恩)别离开我！］
(他往一个出口跑去。一个打扮成国王的悲剧戏子上。罗森克兰茨后退，朝对面的侧翼跑去。两个披着斗篷的戏子上。罗森克兰茨又试图从另一个出口离开，但另一个戏子上。罗森克兰茨退到舞台中央。伶人一本正经地鼓着掌。)
伶人好的！我们时间不多了。
吉尔德斯特恩你们在做什么？
伶人彩排。现在，如果你们两个不介意，请往后退--到那儿--好的……(对戏子们)每个人都准备好了？看在上帝的份上，记住我们要做什么。(对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我们几乎总是使用同样的戏服，他们经常忘记他们该穿什么衣服--别抽鼻子，阿尔弗雷德。王后们想抽鼻子时，她们通过由大脑传递给血液这一过程进行--好的。没人说话了？开始！
戏子国王整整三十次福玻斯的马车--
伶人(生气地跳起来)错错错！一开始是哑剧，你这该死的陛下！(对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他们久未练习，有点生疏了。但在处理死亡戏的时候，他们就熟门熟路了--它总是能带出他们身上诗意的东西。
吉尔德斯特恩多好啊！
伶人没有什么比一次不令人信服的死亡更不令人信服的了。
吉尔德斯特恩我相信如此。
(伶人拍着手。)
伶人第一幕--开始。
奇怪的科学现象私人问题（5）
(哑剧。戏子国王和戏子王后拥抱。后者跪地，向国王做宣誓状。他把她扶起来，头靠在她的脖子上，躺下。看到国王熟睡后，王后离去。)
吉尔德斯特恩这哑剧是做什么用的？
伶人哦，这是一个安排，真的--或多或少能让接下来的情节让人看得懂些；你知道的，我们被我们的语言束缚，这种语言有个特点：风格低劣时，便用晦涩来遮丑。
(哑剧继续。下毒者上。他把睡着的国王的王冠脱下，吻了吻王冠。他带来了一小瓶液体。他把毒药倒入睡者的耳朵上，离去。睡者剧烈抽搐着，死去。)
罗森克兰茨他是谁？
伶人国王的弟弟，王子的叔叔。
吉尔德斯特恩这不大像是兄弟啊。
伶人后来你会看到，也不大像是叔叔。
(王后重上，见国王已死，做悲恸状。下毒者率领两位随从--披斗篷--重上。下毒者似乎在安慰王后。随从把尸体抬出。下毒者用礼物讨王后欢心，向其示爱。她开始做憎恶状，最后接受了他的爱。哑剧结束。就在这时传来一名女人痛苦的哭喊声。奥菲莉娅上，哭喊着，后面跟着歇斯底里的哈姆雷特，朝她大喊，围着她转，两个人都在舞台中央。)
哈姆雷特去吧，我再也不敢领教了；它已经让我发狂了。(她跪地痛哭)我说，我们以后再不要结什么婚了。(戏子们也听到了他的声音，一动不动)那些已经结婚的(他身子侧向戏子王后和下毒者，语气平静又内有锋芒)除了一个人以外，都可以让他们活下去。(他很快地朝他们笑了一笑，却并不快乐，并开始后退着下，临走的话又响起来)其他的人保持原样。(他下的时候，奥菲莉娅趔趄地走到后台，他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很快很短的话)进尼姑庵去吧。去。
(他下。奥菲莉娅跪坐在后台，啜泣声几不可闻。短暂的寂静。)
戏子国王整整三十次福玻斯的马车……
(克劳迪亚斯与波罗涅斯上，走向奥菲莉娅，扶她起来。戏子们低头退后。)
克劳迪亚斯爱情？他的情感不属于爱情；他说的话虽然有些颠倒，也不像是疯狂。有什么心事盘踞在他的灵魂里，我怕它也许会产生危险的后果。为了防备万一起见，我已经当机立断，决定了一个办法：他必须立刻到英国去……
(说话间他们三人，克劳迪亚斯，波罗涅斯，奥菲莉娅，下。伶人走过来，拍手引起注意。)
伶人先生们！(他们看着他)看起来不大好。我们根本就没有掌握好。(对吉尔德斯特恩)你觉得怎样？
吉尔德斯特恩我能觉得怎样？
伶人(对戏子们)你们没有表达清楚！
罗森克兰茨对我来说那不大像是爱。
吉尔德斯特恩从头开始……
伶人第二幕！站位！
吉尔德斯特恩刚刚不已经剧终了吗？
伶人你说那是剧终？--几乎每个人都还站在那儿？我的天，不是--死也不是。(他稍稍笑了一下，可很快看起来好像是一辈子没笑过一样)任何艺术都自有安排--你们肯定知道吧？事件必须自由发展，自然过渡到美学上、道德上和逻辑上的结尾。
吉尔德斯特恩就这幕戏而言，那是什么？
伶人永不变化--注定要死的每个人都死了，这就是我们的目标。
吉尔德斯特恩注定要？
伶人在"只有沙漠"和"悲剧讽刺"之间我们有很大空间可以发挥我们特有的才能。总的来说，事情发展到合乎情理的最坏的情况的时候，就已经发展到它们所能发展的极限了。(他忽然展颜笑了起来)
吉尔德斯特恩谁决定的？
伶人(收起了笑容)决定？书上这么写的。(他转身走开。吉尔德斯特恩抓住他，猛地把他转回来。不慌不忙)如果你能温和点，我们就不至于互不理解。我指的是口头传统。也就是这么说。(吉尔德斯特恩放开他)你看，我们是悲剧戏子。我们听从命令--这其间我们没得选择。坏人最终不开心，好人最终不走运，这就是悲剧的涵义。(喊)站位！(戏子们站好位置。继续哑剧：这是场王后和下毒者/国王之间的情爱戏，充满了肉欲和激情)开始！(这对情人开始了。伶人为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做连串快速解说)谋杀了他的哥哥，赢得了寡妇的心--下毒者登上了王位！现在我们看到的是他和他的王后投入不羁的激情中！她一点也不知道她抱在怀里的男人--！
罗森克兰茨哦，我说--听着--真的！你们不能这样做！
伶人为什么不能？
罗森克兰茨真的--我的意思是，大家想得到娱乐--而不是这些肮脏的、无耻的垃圾。
伶人你错了--他们就是想着这些。谋杀，勾引，乱伦--你想看什么？--笑话？
罗森克兰茨我想看一个好的故事，有头，有发展，有尾。
伶人(对吉尔德斯特恩)你呢？
吉尔德斯特恩我更愿艺术反映生活，如果对你来说没什么区别的话。
伶人对我来说确实没什么区别，先生。(对正在纠缠的情侣)好了，不要太放纵自己了。(他们站起来。对吉尔德斯特恩)一会儿我也要演了。吕西安那斯，国王的侄子！(转向戏子们)下一场。［他们马上去准备下一场哑剧。这场戏里伶人自己表现得很容易陷入痛苦(通过舞台上的步伐表现，程式化的)，然后直到和王后的激情戏(参照莎剧第三幕，第四场，"厢房")。以及非常程式化地重现一个波罗涅斯一样的人物被人从帷幔后刺死(被谋杀的国王扮演波罗涅斯)。与此同时伶人自己继续他快速的解说，以方便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理解］国王的侄子，吕西安那斯--在被他的叔叔篡权，以及他母亲乱伦婚姻击垮后--失去了理智--时而深痛地忧郁，时而放任地疯狂，把整个宫廷搅得乱七八糟，鸡犬不宁--从自杀(摆了个姿势)到杀人(这儿他把"波罗涅斯"杀了)--最后面对他的母亲。在一场隐晦而有深意的戏中--(有点俄狄浦斯式的拥抱)求她忏悔，放弃--(他跳了起来，还在说)国王--(他把下毒者/国王向前推)饱受罪孽的折磨--恐惧的纠缠--决定派他的侄子去英国--并把这件差事托付给两个笑面帮凶--朋友--侍臣--给两个间谍--(他转身把下毒者/国王和两个披斗篷的戏子拉过来：后二位跪下，从国王手中接过一个纸卷)--给他们一封信要呈交英国宫廷--！所以他们出发--上了船--(两个间谍站在伶人两边，三人同时轻轻地摇晃着，模仿着船的动作；随后伶人从中走开)--接着他们到了--(一个间谍用手挡在眼睛上方，远眺地平线)--下了船--来到了英国国王面前--(他转过身来)英国国王--(交换头饰让剩下的戏子，即原先被谋杀的国王，成为英国国王)但王子在哪儿？到底在哪儿？情节变得复杂了--命运的转折和欺诈使他们手里的信成为了他们的催命符！(两个间谍把信呈上，英国国王读后，下令处死他们。他们站起来，转过身，开始抛假想中的钱币。对吉尔德斯特恩)你对这出戏熟悉吗？
奇怪的科学现象私人问题（6）
吉尔德斯特恩不熟悉。
伶人一个屠杀场--总共有八具尸体。这最能体现我们的才华了。
吉尔德斯特恩(在整个哑剧和解说中变得越来越紧张和惊恐)你！你对死亡知道什么？
伶人这是戏子最擅长的。他们必须利用自己所有的才能，而他们的才能就是死。他们可以英雄般地死，喜剧地死，讽刺地死，缓慢地死，突然地死，恶心地死，迷人地死，或从一个极高点死。我自己的才能更综合一些。我能从一个闹剧中找出其中的意义，一个其实不存在的意义；但有时候，从这件事情中，会跑出来一束细细的光芒，若从正确的角度看的话，它是会击碎死亡之壳的光。
吉尔德斯特恩(害怕，蔑视)戏子！廉价闹剧的机件！那不是死亡！(更镇定点)你尖叫，你哽咽，你跪下，但这些并不能让人们明白死亡--并没有趁他们不备时突然攥住他们，在他们的头盖骨里轻声说，"有一天你会死。"(他直起身来)你死了这么多次；你怎能使他们相信你的死呢？
伶人恰恰相反，他们只相信这种。他们习惯了这个。我曾有位戏子，因为偷了头羊［或是只羊羔，我忘了］，被判绞死--所以我得到批准，在一幕戏中将他绞死。--得改动一下情节，但我想这会更有效，你知道的--你不会相信的，别人就是不相信这是真的！想让别人由不相信转为相信是不可能的--他什么都没做，一直在哭--本性使然--只是站在那儿哭--再也不能这么做了。(心情好的他回到哑剧中：两位间谍等待由伶人处决。他从皮带中拔出匕首)观众知道该期待什么，这就是他们准备好去相信的。(对间谍)死！
(两个间谍过了一会儿死了，演得很好。灯光已开始变弱了。他们死的时候，以及吉尔德斯特恩说话的时候，灯变暗淡。)
吉尔德斯特恩不，不不--你们全搞错了--你们不能表演死亡。死亡的事实和看着它发生是毫不相关的--不是喘息，鲜血，倒下--死亡并不是这回事。死亡就是一个人不能重新出现了，就这么回事--现在你看见他，过会儿你看不见他了，只有这一点才是真实的：这一分钟在这儿，下一分钟不在了，再也回不来了--一次出场，毫不招摇，没有预告，一种消失，逐渐有了分量，直到最后，因死亡而沉重。
(两个间谍躺着不动，几乎看不到他们。伶人走过来，把他们的斗篷盖在他们的尸体上。罗森克兰茨开始慢慢鼓掌。)
(灯熄)
一秒钟寂静，然后十分吵闹。有人喊："国王驾到"……"别演了！"……也有人叫："灯光，灯光，灯光！"几秒钟后，灯亮了，代表着日出：舞台空无一人，除了躺在地上的两个披斗篷的人物，姿势和两个死了的间谍最后的姿势相同。灯变亮时，看得出他们就是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为了躺得舒服点，［［①罗森克兰茨用肘部撑着，用手挡着眼睛看剧场内。最后：
①见《作者的话》--译注。罗森克兰茨那边一定是东边。我想我们可以这样假定。
吉尔德斯特恩我什么都不愿假定。
罗森克兰茨(越过观众往外张望)听起来有点耳熟。
吉尔德斯特恩他们在等着看我们会做什么呢。
罗森克兰茨多好的东方。
吉尔德斯特恩只要我们一动，他们就会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喊着含糊的命令，用荒唐的话把我们搞得糊里糊涂，从现在到早饭都不把我们当回事，老把我们的名字搞错。
(罗森克兰茨开始抗议，可他还没来得及张嘴就听见。)
克劳迪亚斯(台下--急匆匆地)嗬，吉尔德斯特恩！
(吉尔德斯特恩还躺着。短暂停顿。)
罗森克兰茨(与吉尔德斯特恩同时)有事召请你们……
吉尔德斯特恩(与罗森克兰茨同时)有事召请你们……
(吉尔德斯特恩很生气地跳起来，克劳迪亚斯和格特鲁德上，面有惊惶之色。)
克劳迪亚斯两位朋友，快去找些帮手来：哈姆雷特在发狂之中把波罗涅斯杀死了，而他把他从他母亲的房间中拖了出来。快去找他；对他说话和气一点，再把尸体搬到教堂里去。请你们快点把这件事情办好。(与格特鲁德匆匆下)来，格特鲁德，我们要去召集我们那些最有见识的朋友们，告诉他们我们想要做的事……
(他们下，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还是一动不动。)
吉尔德斯特恩好……
罗森克兰茨非常……
吉尔德斯特恩好，好。
罗森克兰茨非常，非常。(假装自信地点点头)把他找出来。(停顿)如此等等。
吉尔德斯特恩非常。
罗森克兰茨好。(短暂停顿)那可是往正确方向迈出的一步。
吉尔德斯特恩你不喜欢他？
罗森克兰茨谁？
吉尔德斯特恩上帝啊，我真希望有更多的眼泪为我们而流！……
罗森克兰茨嗯，那是进步，不是吗？有益的事情。把他找出来。(四周看看，脚步未动)［我们从哪里开始的？……(往台侧迈了一步，停住)
吉尔德斯特恩那可是往正确方向迈出的一步。
罗森克兰茨你这么觉得？他有可能在任何方向出现。
吉尔德斯特恩好吧--你走那边，我走这边。
奇怪的科学现象私人问题（7）
罗森克兰茨好的。(他们朝相反的两翼走去。罗森克兰茨停住)不行。(吉尔德斯特恩停住)你走这边--我走那边。
吉尔德斯特恩好的。
(他们朝对方迎面走去。相交。罗森克兰茨停住。)
罗森克兰茨等会儿。(吉尔德斯特恩停住)我想我们应该待在一块儿。他可能会很凶猛。
吉尔德斯特恩说得好。我和你一块儿走。
(吉尔德斯特恩朝罗森克兰茨走过去。他们转身离去。罗森克兰茨停住。)
罗森克兰茨不，我和你一块儿走。
吉尔德斯特恩好。
(他们转身，朝对面的舞台一侧走去。罗森克兰茨停住。吉尔德斯特恩停住。)
罗森克兰茨我和你一块儿走，走我要走的路。
吉尔德斯特恩好吧。
(他们又转过身来，走过去。罗森克兰茨停住。吉尔德斯特恩停住。)
罗森克兰茨我刚刚想到的。如果我们都走了，他可能会来这儿，这样咱们不就太傻了，不是吗？
吉尔德斯特恩好的--我留下，你走。
罗森克兰茨好的。(吉尔德斯特恩走到台中央)我说。(吉尔德斯特恩转身，往回走向罗森克兰茨，而罗森克兰茨也开始往前台走。相交。罗森克兰茨停住)我刚刚想到的。(吉尔德斯特恩停住)我们应该在一起；他可能很凶猛。
吉尔德斯特恩说得好。(吉尔德斯特恩往前走，到罗森克兰茨身旁。他们在原先的位置上停了一会儿)嗯，我们终于到了一个地方。(停顿)当然，他可能不会来。
罗森克兰茨(漫不经心地)哦，他会来的。
吉尔德斯特恩我们还得做些解释。
罗森克兰茨他会来的。(轻松地漫步到后台)别担心--听我的没错--］(往外看--吃了一惊)他来了！
吉尔德斯特恩他在干什么？
罗森克兰茨走路。
吉尔德斯特恩一个人？
罗森克兰茨不是。
吉尔德斯特恩谁和他在一块？
罗森克兰茨那个老头。
吉尔德斯特恩走路？
罗森克兰茨不是。
吉尔德斯特恩没有走路？
罗森克兰茨对的。
吉尔德斯特恩啊。那可是个机会，机不可失。(突然精神抖擞起来)让他走进我们的陷阱。
罗森克兰茨什么陷阱？
吉尔德斯特恩你站那儿！别让他过来！
(他让罗森克兰茨背靠一旁台侧，面对哈姆雷特来的方向站着，他自己站在罗森克兰茨旁边，相隔几英尺。这样他们就占据了舞台的一边，面朝着另一边。
哈姆雷特从对面上，拖着波罗涅斯的尸体，走得很慢。他来到后台，绕了个小圈，又从同一边离刚来时几英尺的地方下。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迷惑不解地瞪着他。哈姆雷特离开，拖着尸体。)
罗森克兰茨差一点。
吉尔德斯特恩两个人所能做的毕竟是有限的。
罗森克兰茨(担心地--朝哈姆雷特下的地方走了几步)他真的死了。
吉尔德斯特恩他当然死了。
罗森克兰茨(转身对吉尔德斯特恩)死得其所。
吉尔德斯特恩(生气地)死就是死，不是吗？(罗森克兰茨沉默不语，停顿)也许他会从这边回来。(罗森克兰茨回到原来的位置)不，不，不！--如果我们不吸取经验，我们还会有什么？(罗森克兰茨反对。停顿)
罗森克兰茨喊他一嗓子。
吉尔德斯特恩我想这些我们都试过了。
罗森克兰茨(大叫)哈姆雷特！
吉尔德斯特恩别荒唐了！
罗森克兰茨(大叫)哈姆雷特殿下！(哈姆雷特上，罗森克兰茨有点惊慌)我的殿下，您把那尸体怎么样了？
哈姆雷特他本来就是泥土，我仍旧让他回到泥土里去。
罗森克兰茨告诉我们在哪儿，让我们把尸体搬到教堂里去。
哈姆雷特不要相信。
罗森克兰茨相信什么？
哈姆雷特相信我会放弃我自己的意见来听你的。而且，一块海绵也敢问起我来！一个堂堂王子应该用什么话去回答它呢？
罗森克兰茨您把我当做一块海绵吗，殿下？
哈姆雷特嗯，先生，一块吸收君王的恩宠、利禄和官爵的海绵。可是这样的官员要到最后才会显出他们最大的用处来；像猴子吃硬壳果一样，他们的君王先把他们含在嘴里舐弄了好久，然后再一口咽下去。当他需要被你所吸去的东西的时候，他只要把你一挤，于是，海绵，你又是一块干干的海绵了。
罗森克兰茨我听不懂您的话，殿下。
奇怪的科学现象私人问题（8）
哈姆雷特那很好，一句骗人的话睡在一个傻瓜的耳朵里。
罗森克兰茨殿下，您必须告诉我们那尸体在什么地方，然后跟我们去见王上去。
哈姆雷特他的身体和国王同在，可是那国王并不和他的身体同在。国王是一件东西--
吉尔德斯特恩一件东西，殿下？
哈姆雷特一件什么东西都不是的东西。带我去见他。
(哈姆雷特坚定地朝一侧走去。他们和他一道走，一边引路。就在快到时，哈姆雷特显然看到克劳迪亚斯从台下走来，深鞠一躬。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受到哈姆雷特的影响，也深深地鞠躬--隆重其事地鞠躬，身上的斗篷都拖到地上来了。可是哈姆雷特继续往前走，直到突然一转弯，往相反的方向走了。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低着头，没有注意到。没有人来。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偷偷往上看，发现他们在对着空气鞠躬。克劳迪亚斯从他们后面上场。他一说话把他们吓得跳起来。)
克劳迪亚斯怎样？事情怎样？
罗森克兰茨陛下，他不肯告诉我们尸体藏在什么地方。
克劳迪亚斯可是他呢？
罗森克兰茨(短暂迟疑)在外面，陛下；我们把他看起来了，等候您的旨意。
克劳迪亚斯(走动)带他来见我。
(这就好比一拳打在罗森克兰茨两眼之间，但他也只有眼睛才流露出慌张。他又迟疑了片晌。接着极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吉尔德斯特恩说。)
罗森克兰茨喂！带殿下进来。(罗森克兰茨又一次沾沾自喜了片刻，而吉尔德斯特恩则感觉被陷害和欺骗了。吉尔德斯特恩张开嘴，又闭上。还好局面被挽救了：哈姆雷特在随从的陪同下进场。克劳迪亚斯正要下。哈姆雷特和随从走过舞台，跟随克劳迪亚斯下］］灯光切换到室外。罗森克兰茨准备走)那么没事了？
吉尔德斯特恩(没动，沉思)可是看起来还不够；事情如此重大。就这样完了吗？为什么是我们--谁都可以做到。我们什么贡献都没做。
罗森克兰茨这个过程是个考验人的插曲，不过现在没我们什么事了。
吉尔德斯特恩有什么事？
罗森克兰茨我可不愿假装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坦白地说，我对这个不感兴趣。如果他们不告诉我们，那是他们的事。(他从后台走向出口)就我而言，我只是很高兴我们再也不会见到他了。--(他瞄了一眼台下，转身看着前面。他脸上的表情表明哈姆雷特在那儿)
吉尔德斯特恩我就知道事情没完……
罗森克兰茨(大声地)还有什么？！
吉尔德斯特恩我们要把他带去英格兰。他在干什么？
(罗森克兰茨走到后台，回来。)
罗森克兰茨说话。
吉尔德斯特恩跟自己说话？(罗森克兰茨又要走开，吉尔德斯特恩打断他)他一个人吗？
罗森克兰茨不是，他和一个士兵在一起。
吉尔德斯特恩那么他不在跟自己说话，是吗？
罗森克兰茨不是自己说话。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吉尔德斯特恩去哪儿？
罗森克兰茨哪儿都行。
吉尔德斯特恩为什么？
罗森克兰茨(抬头倾听)又来了。［(痛苦地)我只要求换个地方！
吉尔德斯特恩(接着尾声)让我们天天这么忙……］
(哈姆雷特在他们身后上，与一全副武装的士兵交谈。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没有回头看。)
罗森克兰茨他们会让我们就这样闲荡直到我们死为止。至少如此。而且天气会变的。(抬头看)不会永远是春天的。
哈姆雷特长官，这些是些什么人的军队？
士兵先生，他们是挪威的军队。
哈姆雷特请问他们是开往什么地方去的？
士兵到波兰的某一部分去。
哈姆雷特先生，他们由哪位主将统领？
士兵挪威老王的侄儿，福丁布拉斯。
罗森克兰茨我们会冷的。夏天不会很久的。
吉尔德斯特恩现在有点像秋天了。
罗森克兰茨(查看地面)没有叶子。
吉尔德斯特恩秋天--和叶子无关。和它有关系的是白天边缘的一种褐色--褐色正慢慢爬到我们身上来了，相信我，没错的--陈旧的金色的赤褐色和橘红色阴影，冲刷着我们感官的最外缘--烘烤过的土地，呈现出深深的亮赭和烧棕土色和干裂--反照自身，并通过自身，过滤着光芒。据说，在这种时候，也许，很巧合地，叶子会在某些地方落下。昨天很蓝，像烟一样。
罗森克兰茨(抬头，倾听)我又听见了。
奇怪的科学现象爱情和修辞
奇怪的科学现象爱情和修辞（1）
(他们听--传来悲剧戏子们的乐队微弱的声音。)
哈姆雷特长官，谢谢你。
士兵先生，上帝与你同在。(下)
(罗森克兰茨很快站起来，朝哈姆雷特走去。)
罗森克兰茨殿下，我们可以走了吗？
哈姆雷特我就来，你们先走一步。
(哈姆雷特转身面对后台。罗森克兰茨回到前台，吉尔德斯特恩看着前面，没有转身。)
吉尔德斯特恩他在那儿？
罗森克兰茨是的。
吉尔德斯特恩他在干什么？
罗森克兰茨(回头看)说话。
吉尔德斯特恩跟自己说话？
罗森克兰茨是的。(停顿。罗森克兰茨准备离开)他说我们可以走了。是真的，我发誓。
吉尔德斯特恩我想知道我在哪儿。即使我不知道我在哪儿，我也想知道那一点。如果我们走了，就没法知道了。
罗森克兰茨没法知道什么？
吉尔德斯特恩我们是否还会回来。
罗森克兰茨我们不想回来。
吉尔德斯特恩虽然那点可能是真的，可我们想去吗？
罗森克兰茨我们会得到自由的。
吉尔德斯特恩我不知道。哪里都是一样的天空。
罗森克兰茨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他走向出口，吉尔德斯特恩跟着他)再说，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他们下。)
(灯熄)
在漆黑一片中拉幕。柔和的海水声。几秒钟后，黑暗中传来了一个声音……
吉尔德斯特恩你在吗？
罗森克兰茨在哪儿？
吉尔德斯特恩(苦涩地)飞一般的开始……
(停顿。)
罗森克兰茨是你吗？
吉尔德斯特恩是。
罗森克兰茨你怎么知道？
吉尔德斯特恩(爆发了)喔，看在上帝的份上！
罗森克兰茨也就是说我们还没玩儿完了？
吉尔德斯特恩嗯，我们在这儿，不是吗？
罗森克兰茨是吗？我什么都看不到。
吉尔德斯特恩你还能思考，不是吗？
罗森克兰茨我想是的。
吉尔德斯特恩你还能说话。
罗森克兰茨我该说什么呢？
吉尔德斯特恩还是别忙着说。你还有感觉，不是吗？
罗森克兰茨啊！我身上还有生命！
吉尔德斯特恩你感觉到什么？
罗森克兰茨一条腿。对，感觉像是我的腿。
吉尔德斯特恩感觉怎样？
罗森克兰茨死了。
吉尔德斯特恩死了？
罗森克兰茨(恐慌)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吉尔德斯特恩捏一下！(马上他就大叫起来)
罗森克兰茨对不起。
吉尔德斯特恩没事儿，至少搞清楚了。
(长时间停顿：声音更响了一点，可以辨别得出是海水的声音。船的肋骨，风刮着帆索，水手的叫喊声，听不大清楚，但肯定是给各个方向、各个部位的航行指示，简列如下：)
左满舵！
放帆索！
收帆，伙计们！
是你吗，船长？
喂！是你吗？
左满舵！
悠着点！
下风舷稳住！
改变航向了，伙伴们！
(还可以听到水手们的号子)
放三角帆喽！
把上桅帆升上去，我的伙计们！
(情形越来越清楚。这样的叫喊声更多。)
罗森克兰茨我们在一艘船上。(停顿)很黑，不是吗？
吉尔德斯特恩就晚上而言这还不算黑。
罗森克兰茨对，不算黑。
吉尔德斯特恩就白天而言就太黑了。
(停顿。)
罗森克兰茨哦，是的，太黑了。
吉尔德斯特恩当然①,我们一定是在往北去。
①此处的"当然"原文为"ofcourse"，而罗森克兰茨却听成"offcourse"，意为"偏离航道"。下同--译注。罗森克兰茨偏离航道？
吉尔德斯特恩也就是说，去往极昼之地。
奇怪的科学现象爱情和修辞（2）
罗森克兰茨当然。(一些水手的声音。后台点了一盏灯--也许是哈姆雷特点的。舞台灯光有点不太均衡--足可以看清楚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坐在前台，身后是帆索等隐约的影子)我想开始有点光亮了。
吉尔德斯特恩就晚上而言不是。
罗森克兰茨这么靠北。
吉尔德斯特恩除非我们偏离了航道。
罗森克兰茨(短暂停顿)当然了。(更亮的光线--灯光？月光？……观众能看到甲板上，别的不说，有三个真人大小的桶，倒放着，桶盖间隔放着，排成一行。后台灯光还是有点暗。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仍然面向前方)是的，现在比刚才亮些了，很快就是晚上了。
这么靠北。(忧伤地)我想我们该睡觉了。(他打着哈欠，伸着懒腰)
吉尔德斯特恩累了？
罗森克兰茨不，我想我不太习惯。整晚都睡觉，整个白天什么都看不到--那些爱斯基摩人生活一定很安静。
吉尔德斯特恩哪里？
罗森克兰茨什么？
吉尔德斯特恩我以为你--(放弃)我已经失去怀疑的能力了。我都不确定我是否还能产生一点点温和的怀疑主义。
(停顿。)
罗森克兰茨(打量着地板，拍拍)这可是很不错的板子。
吉尔德斯特恩对的，我也很喜欢船。我喜欢乘船的感觉--人被装在船里。你不必操心怎么走，或到底走不走--这个问题根本就不会有，因为你是在一艘船上，不是吗？在玩捉迷藏游戏时，船是安全的地方--玩家们①会待在他们的位置上一动不动，直到音乐响起--我想我大半辈子都会在船上。
①原文players在此有双关意，既指玩游戏的人，又可指戏子们--译注。罗森克兰茨非常有益身心。
(罗森克兰茨充满期待地吸气，烦闷地呼气，吉尔德斯特恩站起来，看着观众席的后面。)
吉尔德斯特恩人在船上是自由的。一段时间，相对而言。
罗森克兰茨是什么感觉呢？
吉尔德斯特恩波涛汹涌。
(罗森克兰茨和他站在一起。他们看着远处，观众席的后面。)
罗森克兰茨我想我要病了。
吉尔德斯特恩(舔舔一根手指，试验性地举起来)是另外一边，我想。(罗森克兰茨走到后台。最好是如上层甲板以短阶梯连着前台下层甲板。罗森克兰茨在后台哈姆雷特的椅子旁停住。与此同时，吉尔德斯特恩继续他刚才做的事情--看着观众席的后面)自由地行走，说话，想干什么干什么，可是我们并不是自由自在的。我们的逃避是由一个固定的星星来导航的。我们的飘荡，不过代表着与它角度的稍稍变化：我们也许能趁着现在，任意挥霍时间，这边跑跑，那边闯闯，但绕整整一个圈子后，我们最终又得面对一个不变的事实--即，我们，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身负着由一个国王写给另一个国王的信，正带哈姆雷特前往英格兰。
(这时，罗森克兰茨已回来了，蹑手蹑脚，神色严肃，咬紧牙关，好像有什么重大秘密。他走到吉尔德斯特恩身旁，偷偷地往他身后指--非常小声地说。)
罗森克兰茨我说--他在那儿！
吉尔德斯特恩(毫不奇怪)他在干嘛？
罗森克兰茨睡觉。
吉尔德斯特恩这对他不挺好吗？罗森克兰茨什么挺好？
吉尔德斯特恩他能睡呀。
罗森克兰茨对他确实挺好。
吉尔德斯特恩现在他手上有我们①。
①原文是"he\sgotusnow"，有双关之意，字面为"他现在有我们了"，暗含"他现在拿定我们了"，"他现在抓住我们了"。吉尔德斯特恩无意中预言了他们的命运--译注。罗森克兰茨他能睡觉。
吉尔德斯特恩他万事大吉了。
罗森克兰茨他有我们。
吉尔德斯特恩而我们什么都没有。［(叫喊)我只要求我们应得的份儿！
罗森克兰茨对那些在海上遇险的人来说……
吉尔德斯特恩让我们天天这么奔。］
［鼓点，停。坐下。长时间停顿］
罗森克兰茨(在改变位置后，环顾四周)现在怎样？
吉尔德斯特恩什么意思？
罗森克兰茨唔，什么都没发生。
吉尔德斯特恩我们在船上。
罗森克兰茨我知道。
吉尔德斯特恩(生气地)那你还想要什么？(不开心地)我们的行动根据的是些支离破碎的信息--一些模糊记得的指令，而我们很难把那些指令和本能分开。(罗森克兰茨把手伸进钱包，然后两手放到身后，然后双拳伸出。吉尔德斯特恩敲敲其中一只，罗森克兰茨打开，里面有一枚钱币。他把钱币给吉尔德斯特恩。他又把手伸进钱包，然后两手放身后，然后伸出双拳。吉尔德斯特恩敲敲其中一只。罗森克兰茨摊开拳头，手掌里又有一枚钱币，他把它交给吉尔德斯特恩。重复。重复。吉尔德斯特恩越来越紧张。迫切想输掉。重复。重复。吉尔德斯特恩敲敲一只手，改变主意，又敲敲另一只。罗森克兰茨无意中让人发现他两个拳头里都有钱币)你两只手里都有钱。
奇怪的科学现象爱情和修辞（3）
罗森克兰茨(尴尬地)是的。
吉尔德斯特恩每次都是？
罗森克兰茨是的。
吉尔德斯特恩(生气地)你为什么这样做？
罗森克兰茨(可怜地)我想让你开心。］
(鼓点。)
［吉尔德斯特恩他给了你多少钱？
罗森克兰茨谁？
吉尔德斯特恩国王。他给了我们一些钱。
罗森克兰茨他给了你多少钱？
吉尔德斯特恩我先问你的。
罗森克兰茨我得到的和你一样。
吉尔德斯特恩他分不清我俩谁是谁。
罗森克兰茨你得到多少？
吉尔德斯特恩和你一样。
罗森克兰茨你怎么知道？
吉尔德斯特恩你刚刚告诉我的--你怎么知道？
罗森克兰茨他分不清我俩谁是谁。
吉尔德斯特恩即使他能。
罗森克兰茨他永远不能。
吉尔德斯特恩他甚至不敢肯定是不是把我们搞混了。
生活的沉浮挪威的军队
生活的沉浮挪威的军队（1）
罗森克兰茨在没有搞混的时候。］
吉尔德斯特恩(狂怒地冲着他)你为什么不能说点新鲜话！怪不得整件事情像一潭死水！
罗森克兰茨我想不出什么新鲜话。我只拿手帮衬。(差不多要哭了)
(吉尔德斯特恩安慰他，丝毫没有了刚才的声色俱厉。)
吉尔德斯特恩别哭了--没事的--看看你--看你，我保证我们会没事的。
罗森克兰茨可我们没什么好继续下去的，我们走投无路。
吉尔德斯特恩我们正在去英格兰的路上--我们要把哈姆雷特带到那儿去。
罗森克兰茨为了什么？
吉尔德斯特恩为了什么？你说到哪儿去了？①
①原文为"wherehaveyoubeen?"，字面意思为"你去哪儿了"，此处意思是"你说到哪儿去了"。罗森克兰茨按字面意思理解这句话，所以下面他问"什么时候？"--译注。罗森克兰茨什么时候？(停顿)到了那儿我们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吉尔德斯特恩我们带他去见国王。
罗森克兰茨他会在那儿？
吉尔德斯特恩不--英国国王。
罗森克兰茨他知道我们要去？
吉尔德斯特恩不。
罗森克兰茨他会不知道我们想搞什么。我们该怎么说呢？
吉尔德斯特恩我们有封信，你不记得了？
罗森克兰茨我记得吗？
吉尔德斯特恩信里把什么都解释清楚了。我们全靠它了。
罗森克兰茨那么，就这样了？
吉尔德斯特恩什么？
罗森克兰茨我们把哈姆雷特带到英国国王那儿，把信交过去--然后呢？
吉尔德斯特恩信里可能会有什么让我们继续下去。
罗森克兰茨要是没有呢？
吉尔德斯特恩那就这样了--我们玩完了。
罗森克兰茨那就没事干了。
吉尔德斯特恩对。
(停顿。)
罗森克兰茨我们会可能没事干吗？(停顿)英格兰国王是谁？吉尔德斯特恩那得看我们什么时候到那儿。
罗森克兰茨你觉得信里说了些什么？
吉尔德斯特恩哦--问候。表明忠诚，要求帮忙，说明债务。含糊的承诺和暗含的威胁--外交辞令。向全家问候。
罗森克兰茨也提到哈姆雷特？
吉尔德斯特恩哦，对的。
罗森克兰茨还有我们--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吉尔德斯特恩我想是的。
(停顿。)
罗森克兰茨这么说我们有一封能把一切都解释清楚的信。
吉尔德斯特恩你说对了①。(罗森克兰茨按字面意思来理解这句话。他开始拍身上的口袋，如此这般)怎么了？
①原文为"you\vegotit"，既有"你说对了"，也有"你有这东西"，"你拿着它"的意思。吉尔德斯特恩之意是前一种，罗森克兰茨听成了后一种--译注。罗森克兰茨那封信。
吉尔德斯特恩你拿着？
罗森克兰茨(越来越怕)我？(狂乱地找)我会放在哪儿呢？
吉尔德斯特恩你不可能丢。
罗森克兰茨我肯定丢了！
吉尔德斯特恩那就奇怪了--我以为他把信给了我。
罗森克兰茨(满怀希望地看着他)也许他是给了你。
吉尔德斯特恩可你看起来很肯定没有信的人是你。
罗森克兰茨(大声地)是我，我是没有过这封信。
吉尔德斯特恩但如果他给了我这封信，没道理你会有这封信呀。所以我搞不懂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罗森克兰茨(停顿)我承认这是有点让人糊涂了。
吉尔德斯特恩这一切都有点失去控制了--船、夜晚、孤独和不确定感--这些都让人的注意力没法集中。我们不能失去控制。得加强控制。现在看来，要么你丢了信，要么你根本就不曾有过那封信。也就是说，国王根本就没把信给你，也就是说他给了我，也就是说我可能把信放在我衣服上面的口袋里了，也就是说(平静地把信拿出来)--信会在--这儿。(他们相视而笑)我们不能再那样不小心了。
生活的沉浮挪威的军队（2）
(停顿。罗森克兰茨轻轻地把信从他手里拿出来。)
罗森克兰茨我们既然早就找到了它，刚才我们为什么还要去找？
吉尔德斯特恩(思索)因为我们以为它丢了。
罗森克兰茨还有别的吗？
吉尔德斯特恩没有。
(泄气。)
［罗森克兰茨现在我们不会紧张了。
吉尔德斯特恩什么紧张？
罗森克兰茨我们走之前我说的最后的话是什么？
吉尔德斯特恩什么时候？
罗森克兰茨(无助地)想不起来了。］
吉尔德斯特恩(跳起来)乱七八糟！这样说话有什么意思①！
①此处为双关"we\rejustnotgettinganywhere"。字面上的意思是"我们什么地方也到不了"。但也可指"没有取得进展，说话未到点子上"。罗森克兰茨在下文中照字面意思回答--译注。罗森克兰茨(悲伤地)英格兰也没什么意思。无论如何我不相信它。
吉尔德斯特恩什么？
罗森克兰茨英格兰。
吉尔德斯特恩你的意思是，它不过是绘制地图的人捏造的？
罗森克兰茨我的意思是我不相信它！(平静点)我尽力去想像我们到达英格兰的样子，也许是个小港口--马路--居民们给我们指路--路上有马--骑一天或两个星期马，然后是宫殿和英国国王--这才是符合逻辑的东西--可是我的脑子一片空白。不行，我们都有点偏离地图了。
吉尔德斯特恩是的……是的……(揶揄地)但你什么事情都不相信，除非它发生了。全都已经发生了，不是吗？(停顿)我们沿着时间的长河漂流而下，拼命抓着稻草。可对一个快淹死的人来说，一块砖头有什么用？
罗森克兰茨我们还不如死了的好。你觉得死亡可能是艘船吗？
吉尔德斯特恩不，不，不--死亡--不是。死亡不是船。你要听懂我的意思。死亡是终极的否定。是不存在。你不可能不存在于船上。
罗森克兰茨我经常不存在于船上。
吉尔德斯特恩不，不，不--你是经常不在船上。
罗森克兰茨我希望我死了。(打量着船舷到水面的距离)我可以从这儿跳下去。这样就会破坏他们的计划。
吉尔德斯特恩除非他们在指望着你跳下去。
罗森克兰茨那么我还待船上，破坏他们的计划。(觉得这样没有意义，狂怒)好吧！我们不问，我们不怀疑。我们只执行。但事情总得有个分寸。我想让大家知道我对英格兰没有信心。谢谢。(想想这一点)即使是真的，也只会是另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等着我们。
吉尔德斯特恩我不明白。
罗森克兰茨(狂怒)他不会知道我们在说什么。我们该说什么？
吉尔德斯特恩我们说--陛下，我们来了！
罗森克兰茨(像国王一样)你们是谁？
吉尔德斯特恩我们是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
罗森克兰茨(大叫)从未听说过你们！
吉尔德斯特恩哦，我们不过是小人物--
罗森克兰茨(威严地，凶狠地)你们在玩什么把戏？
吉尔德斯特恩我们是奉命--
罗森克兰茨我第一次听说--
吉尔德斯特恩(生气)让我说完。(谦卑地)我们从丹麦来。
罗森克兰茨来干什么？
吉尔德斯特恩没什么--我们把哈姆雷特带来--
罗森克兰茨他是谁？
吉尔德斯特恩(恼怒)你听说过他的--
罗森克兰茨哦，我是听说过他，可跟我没关系。
吉尔德斯特恩可是--
罗森克兰茨你们擅自闯进来，无凭无据就想要我接纳你们想除掉的每一个疯子--
吉尔德斯特恩我们有一封信--
(罗森克兰茨一把夺过来，撕开。)
罗森克兰茨(很快地看完)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看起来这封信能证明你们所说的--这是丹麦国王的明确命令，因为各种原因，为了丹麦和英国的安全，一看到这封信，我就应该毫不迟疑地把哈姆雷特的头砍掉--！(吉尔德斯特恩把信抢过来。罗森克兰茨半天才反应过来，把信抢回来。吉尔德斯特恩又把信扯过来，两人一起看，然后分开。停顿。他们在前台很靠前的地方看着前面)［太阳下山了，很快就天黑了。
吉尔德斯特恩你真这么觉得吗？
罗森克兰茨我不过想说说话而已。(停顿)］我们是他的朋友。
吉尔德斯特恩你怎么知道？
罗森克兰茨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
吉尔德斯特恩你只是说他们说过的话。
罗森克兰茨但我们靠的就是这个。
生活的沉浮挪威的军队（3）
吉尔德斯特恩嗯，是，可又不是。(漫不经心地)让我们把事情理顺点。假定，如果你愿意的话，他们要杀他。他是个人，他会死的，死亡总会降临到我们所有人头上，诸如此类的。这样的话，他迟早会死的。或者我们可以从社会的观点来看这个问题--他不过是很多人中的一个，即使他死了，也是符合常理的，也是方便之举。而且我们再想想，死亡有什么好怕的？苏格拉底很有哲理地说过，既然我们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惧怕它就是不合逻辑的。它可能是件--大好事。毫无疑问，它是对生命负担的解脱，对敬奉上帝的人来说，是个憩息之处和回报。再或者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我们是小人物，我们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里面的情况错综复杂--去干涉命运的安排，即便只是国王的安排，我们也太胆大妄为了。总而言之，我们现在最明智的就是任其发展。
(罗森克兰茨把信放进口袋里。)
罗森克兰茨但为什么？
吉尔德斯特恩别用逻辑思考。
罗森克兰茨他又没对我们做过什么。
吉尔德斯特恩也别管正义与否。
罗森克兰茨这太可怕了。
吉尔德斯特恩可这可能会变得更糟，我都开始这么想了。(一笑，缓和自己的紧张情绪)
(在他们身后哈姆雷特出现。光线细细地打过来。哈姆雷特走向灯。)
罗森克兰茨那么说说我看到的咱们的情况。我们，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从小就和他长大，一天被一个站在马鞍上的人叫醒，被国王召去，到了以后，得到指示去探究是什么让他烦恼，并让他开心点，找点乐子，譬如看戏，可后来很不幸，发生了一些我们不大愿意看到的麻烦事，一片混乱，这出戏也就没演成--别的原因不说了，这一点导致了，别的结果不说了，哈姆雷特身上一种极端的、甚至是杀人倾向的兴奋。因此，我们为了哈姆雷特着想，正把哈姆雷特带去英国。好的，我们弄清楚了。
(哈姆雷特吹灭了灯。舞台顿时漆黑一片。黑暗中慢慢出现月光。借着月光，哈姆雷特走近睡着了的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他把信抽出来，换了另一封信，退了出去。天亮了。罗森克兰茨注视着晨光的来临--从剧场的方向。他身后是欢快的一幕。哈姆雷特斜靠在甲板上的一把椅子上，身上裹着毯子，看着书，可能还抽着烟。罗森克兰茨注视着晨光的来临，慢慢变成了灿烂的正午。他们躺了下来。录音机含糊不清的声音。他们坐了起来，带着异乎寻常的兴趣。)
吉尔德斯特恩我们走吧。
罗森克兰茨好的。可那是什么？
［(他们听音乐。)
吉尔德斯特恩(兴奋地)虚空之中，终于有了声响。［与此同时在一艘船上(诚然)在一切声息之外(诚然)潮湿慵懒的互相拍打着的海水和摇摆着嘎吱着的船的肋骨构成的完美的绝对的寂静--被打破了；这马上使人猜测或假定或希望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听到风笛声了。有个水手嘴唇抿着，靠在一个木管乐器上，手指头和拇指控制着，是不是可以说，各个气孔，在此之后，我们可以这样说，用嘴吹入气息。于是，风笛，说出，正如谚语所说，最雄辩的音乐。像这样的，可以改变事情的发展过程。(停顿)去看看是什么。
罗森克兰茨有人在吹风笛。
吉尔德斯特恩找他去。
罗森克兰茨然后呢？
吉尔德斯特恩我不知道--请他吹一曲。
罗森克兰茨为了什么？
吉尔德斯特恩在我们失去冲劲之前--快点。
罗森克兰茨为什么！--有什么事正在发生。刚才我都完全没注意到！(罗森克兰茨听。突然向一个出口跑去，更仔细地听。换个方向。吉尔德斯特恩毫不在意。罗森克兰茨四处走动，想确定音乐从哪里来。最后，他很不情愿地发现了--音乐来自中间的那个桶里。实在没法摆脱它。他转向吉尔德斯特恩，后者仍毫不在意。罗森克兰茨，在这整个过程中，没有说过确切的话。他的脸部表情和手势表明他难以置信。他站在那儿看着中间的桶。风笛声在里面继续。他踢一踢桶。风笛声停了。他往后跳向吉尔德斯特恩。风笛声又开始了。他小心地朝桶走过去。他掀开桶盖。音乐声大了起来。他把盖子盖上。声音小了。他向吉尔德斯特恩走去。但一阵含糊的鼓声响了起来。他站着不动。他转过身来。打量着左手边的桶。鼓声在里面继续，刚好跟上笛声。他走回吉尔德斯特恩身边。他张嘴正要说话。没说出来。又听到一阵诗琴声。他转过身来看着第三只桶。更多的乐器加入了演奏。很明显，这三个桶里藏着悲剧戏子们。他们正演奏一首已经听过三遍的曲子。他们继续演奏。罗森克兰茨坐在吉尔德斯特恩身边。他们瞪着前方。乐曲声停止了。停顿)我想我听到了一个乐队在演奏。(痛苦地)我只假定是这样！
吉尔德斯特恩(接着尾声)让我们天天这么唱……］
(中间的桶盖突然打开，伶人的头探了出来。)
伶人啊哈！这么说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他爬了出来，走过去敲着别的桶)都出来！(令人难以置信地，戏子们从桶里爬了出来，手里拿着他们的乐器，但没有他们的车。有几个包裹。没有阿尔弗雷德。伶人很欢快地对罗森克兰茨说)我们这是在哪里？
罗森克兰茨在外奔波。
伶人当然了，我们还没到呢。
罗森克兰茨我们这都是去英国吗①？
①原文"areweallrightforengland?"中的"allright"为"都是，全部"之意，而伶人却抓住allright的另一个意思做文章，即"好的，没事"，所以他回答"youlookallrighttome"，即"你在我看来挺好"--译注。伶人我看你挺好的。我不觉得他们在英国会非常的特别。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从伶人的包裹中爬出。)
吉尔德斯特恩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生活的沉浮挪威的军队（4）
伶人在外奔波。(对戏子们)好的。--根据背景站好！(戏子们穿着哑剧中的戏服：一个戴着王冠的国王，阿尔弗雷德饰演王后，还有下毒者和两个身披斗篷的人。他们在台下站好。对吉尔德斯特恩)高不高兴看到我们？(停顿)看来到现在为止，你混得相当不错。
吉尔德斯特恩你呢？
伶人遭人冷落。我们的戏冒犯了国王。
吉尔德斯特恩是的。
伶人他自己就是第二个丈夫。实在是策略不当。
罗森克兰茨不过这确实是出相当不错的戏。
伶人我们还没真正开始--刚演到有点意思的时候就被他们叫停了。(抬头看着哈姆雷特)旅行就该这样……
吉尔德斯特恩你在那儿干嘛？伶人躲藏啊。(指着戏服)我们只得和以前一样跑来跑去。
罗森克兰茨无票乘船。
伶人很自然--没人付钱给我们。我们总是不太能控制局面，总是拿确定的东西打赌，把所有的钱都输光了。人生就是赌博，赔率很高的赌博--如果拿它打赌的话，你是不会赌的。你知不知道任何数字的两倍都是双数？
罗森克兰茨是吗？
伶人我们每天都学到一些东西，不过要付出点代价。但我们戏子们总是不断地前进，前进。你知道那些老戏子们怎样了吗？
罗森克兰茨怎样了？
伶人没什么。他们还在演戏。是不是很奇怪啊？
吉尔德斯特恩什么？
伶人看到我们很奇怪吧？
吉尔德斯特恩我就知道这件事不会就这么完了。
伶人对的，几乎所有的人都还活着。到目前为止你们的进展如何？
［吉尔德斯特恩没什么进展。
伶人你们和他说话吗？
罗森克兰茨这倒有可能。
吉尔德斯特恩但这没什么两样。
罗森克兰茨但这是可能的。
吉尔德斯特恩没有意义。
罗森克兰茨是允许的。
吉尔德斯特恩允许，对的。没人限制我们。没有什么界定的边线，没有什么强加的禁令。暂时地，我们还获得了，或者说误打误撞拥有了，我们的解脱，暂时地。现在可是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时候。别的车轮在滚动，但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可以呼吸。我们可以休息。我们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跟谁打交道就跟谁打交道，什么约束都没有。
罗森克兰茨当然是在限定的范围之内。
吉尔德斯特恩当然在限定的范围之内。］
罗森克兰茨他的主要特点是有进行哲学式内省的强迫症，如果我可以这样说的话。不是说他疯了。也不是说他没疯。更多时候什么都不说明。可能是一种疯癫，也可能不是。
吉尔德斯特恩还得归结到症状上来。意味深长的回答，神秘难懂的暗指，混淆不清的身份，还说他的父亲是他的母亲那种话；老想着自杀，放弃了锻炼，失去了欢笑，有幽闭症的迹象，更不要说他的被囚禁的幻觉了；臆想着骆驼、变色龙、阉鸡、鲸鱼、黄鼠狼、老鹰、鹭鸶--尽说谜语，吹毛求疵，回避正题；健忘，偏执，短视；狂想，幻象；刺杀长辈，辱骂父母，侮辱爱人，公共场合帽子也不戴，--走路膝盖外翻，袜子褪了下来，长吁短叹像个得了相思病的小男孩。这对他的年龄而言，做得有点过分。
罗森克兰茨而且还自言自语。
吉尔德斯特恩而且还自言自语。
(哈姆雷特走到脚灯旁，看着观众。其他人看着他，但没有说话。哈姆雷特大声地清了清嗓子，朝观众吐了口痰。很快他就用手擦自己的眼睛。他回到后台。)
罗森克兰茨(跳起来)支离破碎的事件！我们有的只是支离破碎的事件！亲爱的上帝，难道我们想要有延续性的行动/情节也过分吗？
(话音未落，海盗来袭。也就是说：喧闹，叫喊，奔走。台上所有人都惊恐欲狂。哈姆雷特拔出剑，冲到前台。吉尔德斯特恩、罗森克兰茨和伶人拔剑冲向后台。碰撞。哈姆雷特转身往后台退。他们转身往前台退。碰撞。到这个时候后台上已经是一片惊恐。这四个人都往后台跑去，罗森克兰茨、吉尔德斯特恩和伶人大叫：)
终于来了！
拿起武器！
海盗！
前面有！
后面也有！
拼尽全力！
杀啊！
生活的沉浮挪威的军队（5）
(四个人跑到后台最顶端，看到情况不妙，开始动摇，往前台逃命：哈姆雷特跑在最前面，跳进左边的桶，伶人跳进右边的桶。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跳进中间的桶。所有人跳入桶内后都马上把盖子盖上。光线暗了下来，直到一片漆黑，打斗的声音还在继续。后来打斗声也渐渐弱了下来，直到一片寂静。光线亮了起来。中间的桶(即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的)不见了。右边桶的盖子小心地被揭开，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的头露了出来。另一个桶(即哈姆雷特的)的盖也被掀开。伶人的头露出来。他们看到对方的头，砰地马上盖好盖子。停顿。桶盖又被轻轻地掀开。)
罗森克兰茨(宽慰地说)他们走了。(开始爬出来)刚才太危险了。我的反应从没这么快过。
(三人都从桶里出来。吉尔德斯特恩很谨慎，也很紧张。罗森克兰茨头晕目眩。伶人则很沉稳。他们发现有个桶不见了。)
罗森克兰茨(环顾四周)哪去了--？
(伶人脱帽致哀。)
伶人又一次，落单了--得自己靠自己了。
吉尔德斯特恩(担心地)你什么意思？他在哪儿？
伶人不见了。
吉尔德斯特恩去哪儿了？
伶人对，我们的运气可是背死了，如果可以用这个词的话。
罗森克兰茨(没听明白)死？
伶人运气。
罗森克兰茨(故意)他死了？
伶人谁知道呢？
吉尔德斯特恩(紧张起来)他不会回来了？
伶人很可能不回来了。
罗森克兰茨这么说他死了。就我们而言他已经死了。
伶人或者就他而言我们已经死了。(他来到一侧，坐下)情况不是太糟，是吧？
吉尔德斯特恩(紧张地)可是他不能--我们要--我们有封信--我们要去英格兰，带一封信给国王……
伶人对，那倒是肯定的。你能对你们的情形保持清醒的认识，我向你表示祝贺。
吉尔德斯特恩可是你不明白--信里面有--我们得到了指示--没有他的话整件事就毫无意义了。
伶人谁都可能遭到海盗的袭击。只要把信送过去就行了。他们会派遣英格兰的大使来解释的……
吉尔德斯特恩(脾气上来了)你还不明白--海盗让我们回老家，伊呀呀--乐哈哈，回老家--呜呼呼--(暴怒)海盗让我们呜呼哀哉！
伶人(安慰他)好了……
吉尔德斯特恩(眼泪快流出来了)没有他什么事情都解决不了……
伶人好了……
①这句话不幸言中他们的命运，事实上也正是哈姆雷特将两人送上不归之路--译注。吉尔德斯特恩我们的解脱得靠哈姆雷特①！
伶人好了！
吉尔德斯特恩我们该怎么办？
伶人这样。
(他转身走开，愿意的话可以躺下。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分开。)
罗森克兰茨又得救了。
吉尔德斯特恩什么得救？
罗森克兰茨(叹气)太阳要落山了。(停顿)很快就天黑了。(停顿)如果那是西边。(停顿)除非我们已经--
吉尔德斯特恩(大喊)闭嘴！我受够了！你觉得现在说话对我们有帮助吗？(断断续续地)我们走了太远的路，现在全凭一股冲劲把我们往前推；我们毫无意义地朝永恒进发，毫无停缓的可能，也毫无解释的希望。罗森克兰茨开心点--如果你连开心都做不到，活下去有什么意义？(他振奋起来)我们会没事的。我想我们只要走下去就好。
吉尔德斯特恩去哪儿？
罗森克兰茨去英格兰。
吉尔德斯特恩英格兰！那是个死胡同。我从来就没相信过它。
罗森克兰茨我们要做的只是把我们的报告做好，就够了。肯定是这样。
吉尔德斯特恩我不相信--诸如海岸、港口之类的--然后我们下船，找人问路，说--国王在哪儿？--然后他说，哦，你沿着那条路走，第一个拐弯的地方往左走--(愤怒)我才不相信这些玩意！
罗森克兰茨听起来不大可信。
吉尔德斯特恩就算我们见到了国王，我们该说什么？
罗森克兰茨我们说--我们到了！
吉尔德斯特恩(如国王般)你们是谁？
罗森克兰茨我们是吉尔德斯特恩和罗森克兰茨。
吉尔德斯特恩谁是谁？
罗森克兰茨嗯，我是--你是--
吉尔德斯特恩你们来干什么？
罗森克兰茨哦，我们本来是带着哈姆雷特来的--可是一些海盗--
吉尔德斯特恩我听不明白。这些人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们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鬼话连篇--
罗森克兰茨(拿着信)我们有封信--
生活的沉浮挪威的军队（6）
吉尔德斯特恩(一把夺过来，打开)一封信--是的--没错。这还差不多--一封信--(念)"英格兰是丹麦忠实的进贡国，正如两国之间的友爱像棕榈树一样枝繁叶茂，如此等等--一读到此信，请勿迟疑，立即处决两位送信者，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
(他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罗森克兰茨把信抢过去。吉尔德斯特恩又抢回。罗森克兰茨又把信往他那边扯回一半。两人又看了一遍，抬起头来。伶人站起来，走到他的桶边，踢踢，朝里大喊。)
伶人他们都走了！一切都结束了！
(不可思议地，戏子们一个接一个地从桶里爬了出来，随意地围着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站了个圈，气势汹汹。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仍处于震惊的状态，好像催眠了一般。)
吉尔德斯特恩(平静地)我们走错的一步是上了船。［我们当然可以走，改变方向，四处飘荡，但我们的行动被限制在一个更大的行动之中，就像风和水流一样，裹挟着我们往前，不可抗拒……］
罗森克兰茨他们老早就准备这样对我们了，不是吗？从一开始就是。谁想得到我们会是这样重要？
吉尔德斯特恩可为什么？难道一切只是为了这个？我们是谁呀？我们微不足道的死竟会有这么多的纠葛？(痛苦地对伶人)我们是谁？
伶人你们是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那就够了。
吉尔德斯特恩不，不够。只告诉我们那么一点--却让我们有这样的结局--而且，到最后，还是得不到解释--
伶人根据我们的经验，大多数事情都以死亡告终。
吉尔德斯特恩(恐惧，想要报复，轻蔑地)你们的经验！一群戏子！(他从伶人的腰带中抽出一把匕首，把刀尖抵在伶人的喉咙上：伶人后退，吉尔德斯特恩跟进，语气更加平静)我说的是死亡--你可从未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你不能演出来。你随随便便地死了一千次……可你身上没什么地方的鲜血冷却过。因为即使你在死时，你也知道，你换身行头又可以回到台上来。但没有人能在死了之后再站起来--没有掌声--有的只是沉寂和一些旧衣服，那就是--死亡--(他把匕首刺了进去，一直到柄。伶人站在那儿，惊恐地睁大眼睛，匕首一抽出来，他马上捂住伤口：他发出细微的呜咽声，跪倒在地，接着仆倒在地上。伶人正奄奄一息时，神经紧张的吉尔德斯特恩，大声地，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冲着戏子们)如果我们命中注定要死，那么他也一样--如果这是我们的命运，那么也是他的--如果没有人给我们解释，那么也不会有人给他解释……
(戏子们看着伶人死去：他们饶有兴致地看着。伶人终于一动不动了。短暂的寂静。然后戏子们开始鼓掌，表示他们由衷的敬佩。伶人站了起来，把自己拍打干净。)
伶人(谦虚地)好了，好了，先生们--不要太恭维我--不过还行而已。(戏子们还在对他表示祝贺。伶人朝吉尔德斯特恩走去，后者像生了根般站在那儿，手里握着匕首)你觉得怎样？(停顿)你看，这才是他们真正相信的--他们就期望这样子的。(他伸手去拿匕首。吉尔德斯特恩慢慢地把刀尖抵在伶人手上，然后刺了出去……刀锋滑进刀柄里去了。伶人笑了，把匕首拿回来)可能你会觉得我在--骗人。
罗森克兰茨(大声地神经质地笑，以缓和自己的紧张情绪)非常好，太好了！完全把我给骗了--他是不是也把你给骗了--(鼓掌)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伶人(兴奋地，双手摊开，很专业地)任何时代，任何场合的死亡！吊着死，抽搐着死，肺病咳死，用刀割死，行刑处死，窒息死，饿死！高潮部分的大屠杀，用涂了毒的刀刃刺死！两人决斗一起死！请看！［哈姆雷特剧末尾"决斗"场景的再现：伶人(饰哈姆雷特)与一戏子(饰雷奥提斯)决斗，两人均被涂了毒药的剑刺伤，中毒不治。同时阿尔弗雷德喝下掺毒的酒，国王没来得及阻止他。他也死了。伶人刺死了国王。雷奥提斯死去。伶人在说完以下的独白后也死去。整个哑剧最好是没有武器或酒杯。光线也在后台的那些死亡发生之处暗了下来。在一群奄奄一息的人中，奄奄一息--悲剧地，浪漫地］这么说这一切都要结束了--人生常有之事：光明随生命而去，在你生命的冬天，黑暗过早降临。
吉尔德斯特恩(疲倦而面无血色，但仍有点不耐烦；对整个哑剧评论)不--不--对我们来说不是这样的。死亡的过程一点也不浪漫，死亡不是一个很快就会结束的游戏。死亡什么都不是--死亡不是--是不存在，什么都没有了--再也不回来了，这样的时间永无止尽--是一条你看不见的裂缝，风从中吹过去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
(后台的灯光完全熄灭。只看得见吉尔德斯特恩和罗森克兰茨。罗森克兰茨鼓掌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最后无声无息。短暂停顿。)
罗森克兰茨那么，就这样了，不是吗？(没有回答。他看着前方)太阳下去了。或者根据时下流行的理论，地球上来了。(短暂停顿)倒不是说有什么不同。(停顿)这一切都是什么意思？什么时候开始的？(停顿。没有回答)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待在这儿不动？我的意思是没人会来把我们拉走……他们还得等着。我们还年轻……健康……我们还有好多年头好活……(停顿。没有回答。大叫)我们又没做错什么！我们没有伤害谁，不是吗？
吉尔德斯特恩我记不起来了。
罗森克兰茨(振作起来)那好吧，我不在乎。我受够了。实话跟你说吧，我解脱了。
(他从台上消失。吉尔德斯特恩没注意。)
吉尔德斯特恩一个清晨，有人叫我们的名字……一个口信……一个召见……一开始我们肯定有机会能说不的。可不知怎的我们错过了。(他环顾四周，发现只剩自己了)罗森--？吉尔--？(他振作一下)嗯，我们下次得小心点。现在你还看得到我，然后你就--(消失了)
(马上整个舞台照亮了。观众可以看见，后台的布置如刚才戏子们表演死亡时一样。宫廷场景，尸体狼藉，哈姆雷特剧的最后一场戏。即：国王、王后、雷奥提斯和哈姆雷特都死了。霍拉旭抱着哈姆雷特。福丁布拉斯也在。还有从英国来的两个使臣。)
使臣这一个景象太惨了。我们从英国奉命来此，本来是要回复这儿的主上，告诉他我们已经遵从他的命令，把罗森克兰茨和吉尔德斯特恩两人处死；不幸我们来迟了一步，那应该听我们说话的耳朵已经没有知觉了，我们还希望从谁的嘴里得到一声感谢呢？
霍拉旭即使他能够向你们开口说话，他也不会感谢你们；他从来不曾命令你们把他们处死。可是既然你们来得都是这样凑巧，有的刚从波兰战场回来，有的刚从英国到来，恰好看见这一幕的惨剧，那么请你们叫人把这几个尸体抬起来，放在高台上面，让大家可以看见，让我们向那懵懂无知的世人报告这些事情的发生经过；你们足以听到奸淫残杀，反常背理的行为，冥冥中的判决，意外的屠戮，借手杀人的狡计，以及陷人自害的结局：这一切我都可以确确实实地告诉你们。
(但在以上的独白中，本剧渐隐，被黑暗和音乐取代。)
生活的沉浮挪威的军队（7）
亨利·卡尔一个衣着邋遢的很老很老的老人，另一个形象是他年轻时风度翩翩的样子。
特里斯坦·查拉达达主义者查拉。一个(自称)魅力非凡的年轻人，五短身材，黑发，外表很孩子气。戴单片眼镜。
詹姆士·乔伊斯乔伊斯在1917年和1918年之间，三十六岁。身上穿着不成套的夹克和裤子。
列宁列宁在1917年，四十七岁。
贝内特卡尔的男仆。其戏份儿不可小觑。
格温多林卡尔的妹妹，年轻，漂亮，也是一个需要认真对待的人物。
塞西莉同样年轻，漂亮，甚至需要更加认真对待。还有她年老时的形象。
娜佳列宁的妻子，四十八岁。
这部戏剧的主要人物包括列宁、詹姆士·乔伊斯和特里斯坦·查拉。读者也许没有意识到，亨利·卡尔同样也是真实的历史人物。确实是这样。
以下情况我是从理查德·艾尔曼的《詹姆士·乔伊斯》一书中得知的。1918年3月，临时居住在苏黎世的演员克劳德·西基斯，向乔伊斯建议他们成立一家剧团，上演英语戏剧。乔伊斯同意了，并且出任英国艺人剧团的经理。首部上演的戏剧就是《重要的是认真》。演员待招。
专业演员可拿到三十法郎的代币券，业余演员将得到十法郎作为来参加排练的车费。乔伊斯对待此事非常积极，为了得到官方对剧团的批准，他还前去拜访了总领事a.珀西·贝内特。他成功地获得了批准，尽管贝内特"对乔伊斯很生气，因为乔伊斯在战争期间没有向领事馆正式报到提供服务，或者因为他可能知道了乔伊斯为中立的《国际评论》做事，以及对战争结果表示的公开漠视。他甚至可能听说了乔伊斯写的《杜利先生》，写的就是这个时期……"--以上摘自艾尔曼的杰出传记，在我写作《戏谑》期间，此书给了我无穷的乐趣。
同时，西基斯在拼凑一个演出阵容……"一个重要的发现是特里斯坦·罗森，他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曾经在科隆歌剧院唱了四年男中音，但从未在戏剧中演过角色。几经劝诱，罗森同意出演华任真一角。西基斯招来塞西尔·帕尔默扮演男管家，并且找到一个叫埃塞尔·特纳的女子出演劳小姐……但是，没有人扮演男主角亚吉能。现在想来真是不幸：乔伊斯推荐了一个他在领事馆见到的年轻人，叫亨利·卡尔，高个，帅气。因伤退役后，卡尔在领事馆谋了份小职。西基斯得知他曾在加拿大一些业余戏剧演出中扮演过角色，决定冒险用他。"
卡尔的表演最后取得了小小的成功。为了扮演亚吉能，他甚至一片热情地买了几条裤子、一顶帽子和一副手套。但是演出一结束，这个演员和经理乔伊斯就吵起架来。按照预先安排，乔伊斯给每个演员十法郎或三十法郎，此举却激怒了卡尔，卡尔后来向西基斯抱怨说，乔伊斯给他钱时像是在给小费。
结局既是小题大做又拖沓冗长。乔伊斯和卡尔最后上了法庭，引起了两个诉讼。卡尔要求补偿买裤子等所花的费用，要么利润分成，而乔伊斯则提出反诉，要求卡尔归还卖五张票的所得，并控告他诽谤。这些纷争直到1919年2月才尘埃落定。乔伊斯在钱上打赢了官司，输了诽谤案。但他还是在《尤利西斯》中尽情实施了他的惩罚。在书中，"他像但丁一样面面俱到，铁面无情地分配了惩罚……乔伊斯原先想把总领事贝内特和亨利·卡尔写成两个经常酗酒、亵渎上帝、下流鄙俗的士兵，他们在《瑟茜》一章中把斯蒂芬·德达莱斯击倒；但是他最后还是决定把贝内特写成准尉副官，是士兵卡尔的上司，但卡尔谈到他时却是完全的不恭不敬。"
除了这少得可怜的一点东西外，我再也找不到关于亨利·卡尔的其他资料。依据它们，我设想出一位年迈的绅士在回忆他过去和乔伊斯以及达达主义者查拉的交往。他早年娶了一位列宁时期他在图书馆遇到的女孩，现在他们仍住在苏黎世。他的回忆也许不是很准确。
此剧在伦敦上演后不久，我收到一封让我既兴奋又担忧的信。信的开头是："关于你的戏剧的剧评完全迷住了我--主要原因是，亨利·卡尔是我的先夫，他于1962年去世。"这封信来自诺埃尔·卡尔夫人，卡尔的第二任妻子。
从她那里，我知道了亨利·威尔弗雷德·卡尔于1894年出生于森德兰，在达勒姆郡长大。他家有四兄弟，其中包括他的一个双生兄弟瓦尔特，现在也去世了。十七岁时，亨利去了加拿大，在银行工作了一段时间。1915年，他自愿参军，随加拿大皇家高地军团到了法国。次年，他严重受伤，在无人地带躺了五天后被俘。他因伤被德国人送到一家修道院。修士们把他看护到"部分康复"，然后他作为"交换战俘"和一群人一起被送往瑞士。
就这样，亨利·卡尔到了苏黎世，在此他遇到了詹姆士·乔伊斯，无意间竟成了舞台上以及舞台外的戏剧的领衔主角，还因为成了《尤利西斯》中一个小角色而获致某种不朽。
也是在苏黎世，他遇到了他的第一任妻子诺拉·塔洛克。战后他们在英格兰结了婚，后来他带她回到加拿大。他在蒙特利尔的一家百货商店找了份工作。在这儿他最高职位干到公司秘书。
1928年，他遇到了诺埃尔·巴赫，那时他还在蒙特利尔。他和第一任妻子离婚后，和诺埃尔于1933年在蒙特利尔结婚。第二年，他们回到英格兰。亨利最后是进了一家铸造厂工作。当下一次战争到来时，他和妻子正住在谢菲尔德。他们被炮弹炸得无家可归，便搬到了沃里克郡的乡村。在此亨利领导了地方军。战后他们留在了沃里克郡。
1962年，亨利去了趟伦敦，在那儿心脏病发作，在肯辛顿的圣玛丽亚修道院医院去世。他没有孩子。
我十分感谢诺埃尔·卡尔夫人提供的这些关于亨利的生平信息，尤其感谢她如此仁厚善良地待我以及待这部在她看来一定名字起得特别好的戏剧。
●致谢
此剧中，列宁和娜佳说的话几乎都来自列宁的文集和娜佳的《列宁回忆录》。我也从以下书中受益颇多，感激不尽：
米歇尔·c·摩根的《列宁》；罗伯特·佩恩的《列宁》；亚当·b·乌拉姆的《列宁和布尔什维克》；艾德蒙·威尔逊的《走向芬兰站》；高尔基的《和列宁在一起的日子》；a.j.p.泰勒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理查德·埃尔曼的《詹姆士·乔伊斯》；约翰·格拉斯的《乔伊斯》；汉斯·李希特的《达达主义：艺术和反艺术》；以及罗伯特·马瑟韦尔编辑的《达达派画家和诗人》。此外，我还非常感谢詹姆士·克鲁格曼先生借给我有关列宁在瑞士的资料。这些资料以及所有其他资料的具体使用则由我本人承担责任。
■第一幕
这部戏剧的场景设在苏黎世的两个地方：亨利·卡尔的寓所客厅(以下为"客厅")，苏黎世公共图书馆的一部分(以下为"图书馆")。大部分的剧情发生在卡尔的记忆里--记忆回溯到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这个时期恰如其分地在舞台设计、服装等上头有所体现。须认为老卡尔自那时起一直居住在那套寓所里。
生活的沉浮挪威的军队（8）
客厅的正门必须是在舞台后部中央处：如果门在侧边，大多数的上场效果可能会严重削弱。最好是双开门。不过，至少要有一扇侧门。房中央有张桌子，桌子的每一边都有把好椅子，还有张边桌，以及其他摆设。
图书馆使人联想到更大的空间--如高大的书架，等等。在第二幕，塞西莉(图书馆管理员)需要一张柜台或书桌--这在戏剧开始时不一定非让观众看见不可。某些上场，如娜佳的上场，可能是通过门，而不是从舞台侧翼上。
序幕和第二幕中的图书馆不一定非得从同一个角度来呈现。
我们从图书馆开始。
舞台上乔伊斯、列宁和查拉各有其位。
格温和乔伊斯坐在一起。他们正忙碌着，身旁满是书、稿子、铅笔……
列宁埋头在书和稿纸里，安静地写着。查拉自戏剧开始就一直在写。他的桌上有一顶帽子和一把大剪刀。查拉写完，拿起剪刀，把纸上所写一个词一个词地剪入帽子里。所有词到了帽子里后，他摇摇帽子，再把词都倒到桌上。他迅速地把纸片分成随意的几行，把几张纸片翻过来，等等，接着大声朗读如此排列的结果。
戏谑查拉鳗鱼吃巨大的苹果查拉
主要的日记厨师的帽子他将学习嗡呣吧！
生病的跑步的哎呀低语杀死后来的坚果东方，
中午叔伯的生病的日子克拉拉！①……
①事实上这段文字游戏的破解应该从英文原文入手：
eelateenormousappletzara
keydiarychefshathe\lllearnoomparah!
illracedalaswhisperskilllaternuteast,
noonavuncularilldayclara!
其读音"翻译"成法文便是如下的一段打油诗：
ilestunhomme,s\appelletzara
quidesrichessesatillenonpareil
ilrestealasuisse
parcequ\ilestunartiste
nousn\avonsquel\art,ildeclara
大意是：有个男人名叫查拉，他的天赋谁都比不了，他住在瑞士，是个艺术家，声称"万般皆下品，惟有艺术高"。
这样的开场既让观众猝然遭遇现代派文学的下马威，又暗示本剧的多民族、多语言背景--译注。
②这是《尤利西斯》第十四章的第一句话，deshill是爱尔兰语，意为"向右"或"向太阳"；holles是地名，即产院所在的霍利斯街；eamus是拉丁文，意为"咱们去"。后面乔伊斯要求重复三遍，是《尤利西斯》第九章提到的古罗马"阿尔瓦尔"祭司祈祷格式--译注。
③这是第十四章的第二段话。霍霍恩为产院院长的姓氏--译注。塞西莉(上场)嘘--！
(她的警告是向图书馆的所有人发出的。她从舞台一侧上场，没有通过门，并且像忙碌的人一样，步伐匆匆地走过舞台，从另一侧下场。没有人留意。)
乔伊斯(对格温口授)deshillholleseamus②
格温(写)deshillholleseamus
乔伊斯三次。
格温嗯。
乔伊斯日神啊，光神啊，霍霍恩，赐我胎动吧，赐我子宫果实吧。③
格温日神啊，光神啊，霍霍恩，赐我胎动吧，赐我子宫果实吧。
乔伊斯三次。
格温嗯。
乔伊斯呼啦拉，男娃呀男娃呀，呼啦拉！①
格温呼啦拉，男娃呀男娃呀，呼啦拉！
①这是第十四章的第三段话。这几段话的翻译均参照金堤的《尤利西斯》译本（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第十四章的场景是都柏林一家产院。这一章就是本剧末尾处乔伊斯声称的"运用了从乔叟到卡莱尔的全部英国文学，来描绘发生在都柏林一个产院的故事"。事实上这几段的祈祷语是乔叟之前的风格，有古英语和拉丁语的痕迹--译注。乔伊斯呼啦拉，男娃呀男娃呀，呼啦拉！
格温同样的三次？
乔伊斯嗯。
(此时，查拉已把纸片重新放入帽子。他抓出一把，一次读一个词，每读完一个词再放回帽子里去。)
查拉克拉拉叔伯的！
低语生病的嗡呣吧！
鳗鱼坚果日记日子
苹果查拉……
……帽子！
塞西莉(再次上场)嘘--！
(塞西莉带了几本书上场，把它们放在列宁身边。
查拉穿过门离开图书馆。
现在观众有必要观察到以下场景：格温从乔伊斯手中接过一个文件夹。塞西莉也从列宁手中接过一个同样的文件夹。这两个夹着手稿的文件夹颜色鲜艳，十分抢眼。两个女孩都因故把文件夹放在一张桌上或椅子上，而后两人错拿了对方的文件夹。在首演中，格温掉了一只手套，诸如此类，但具体是怎么造成错拿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观众看到它的发生。
格温现在准备离开图书馆，然后带着列宁的文件夹离开。
生活的沉浮用逻辑思考
大``学"生:小..说 网
生活的沉浮用逻辑思考（1）
塞西莉也离开了，但不是通过门，而是从舞台侧翼下场。
格温下场时，娜佳上场；两人撞了个满怀，然后相互道歉，格温用英语，娜佳用俄语。
娜佳上场时满脸的焦虑。她环顾四周寻找丈夫，然后径直走向他。他们用俄语交谈。)
娜佳vylodya！(沃洛佳①！)
列宁shtotakoya?(什么事？)
娜佳bronskyprisholonskazalshotvpeterburgerevolutsia!(布朗斯基到家里来了。他说圣彼得堡爆发了一场革命。)
列宁revolutsia!(革命！)
(此时，乔伊斯站起身，开始来回走动，并在衣袋里搜寻着小纸片，上面有他以前写下、希望以后用到的东西。在列宁夫妇继续他们的谈话同时，乔伊斯把这些纸片一张接一张地掏出，大声地念出上面的文字。)
①乌里扬诺夫的昵称--译注。
②事实上，这一句和以下两句乔伊斯都用进了《尤利西斯》--译注。
③德文，意为"所有的船只搭成了一座桥"--译注。
④entwederoder为德文，意为"非……即……"。同体、异体论为教会中关于耶稣与上帝关系的争议，但"体下有体"一词为作者杜撰--译注。乔伊斯(注视着他掏出的第一张纸)"阴郁的享乐……啤酒肚阿奎那……箭猪修士……"②
(他决定不要这张。他把纸揉成一团，扔掉，再找到第二张……)
"undalleschiffebracken"③
(他决定要这张，因此重新放回衣袋里，再取出另一张。)
"非异体衍变，即同体并存，决无可能体下有体。"④
(他决定这张也留下。与此同时，列宁夫妇在进行以下的谈话：)
列宁otkudaonznayet?(他怎么知道的？)
娜佳napisanovgazetakhongovoritshtotsarsobiraetsiaotretchsyaotprestola!(报纸上都有。他说沙皇将会退位。)
列宁shtoty!(不会吧！)
娜佳da!(是这样！)
列宁etovgazetakh?(这消息也在报纸上吗？)
娜佳dadaidiomdamoionzhdyot(是的--是的。回家吧。他正等着呢。)
列宁ontam?(他在我们家？)
娜佳da!(是的！)
列宁gazetakhunievo?(他带报纸了吗？)
娜佳da!(是的！)
列宁tysamavidyela?(你亲眼看到的？)
娜佳da,da,da!(是的，是的，是的！)
(但是乔伊斯的声音在这过程中一直十分响亮。他现在发现地上还有一张纸片--列宁不小心掉下的。乔伊斯把这张纸拾起。娜佳正要穿过门离开图书馆，列宁用俄语说……)
列宁idyinazadyskazheeymooshtoyaprichazhootolkasobierusvayibmagi(你先回家，我收拾完稿纸就来。)
(列宁收拾稿纸。乔伊斯仔细看那张掉下的纸。)
乔伊斯"马屁精--资本家--帝国主义的--走狗。"
(列宁听出这是他写的。他停了一下，向乔伊斯走过去。)
列宁pardon!entschuldigung!scusi!(对不起！①)
乔伊斯(给他那张纸)jevousenprie!bitte!prego!(没关系！②)
(列宁下场。现在只剩乔伊斯一个人。)
①列宁分别用法语、德语、意大利语、英语说"对不起"--译注。
②乔伊斯分别用法语、德语、意大利语、英语说"没关系"--译注。
③此处为文字游戏，因为塞西莉在图书馆中常常"嘘--"地要求大家保持安静。以下整段话是一则五行打油诗--译注。
④nichtreden是德文的"不要说话";silence是法文的"安静"--译注。(慷慨陈词)苏黎嘘③的图书管理女士
只在她的"nichtreden！"
"silence！"④无人理睬时
才从她的位置中站起
不得不出声恳乞--
塞西莉(像以前一样上场)嘘--
(乔伊斯听从她的要求，戴上帽子，拿起手杖，在她责难的眼神中，唱着歌信步离开……)
乔伊斯如果你曾经跨海到过爱尔兰……
那可能是在一天的日暮时光……
你可以坐下看太阳沉入盖尔威湾
看月亮升起在克拉德夫大桥上方……①
(舞台现在属于老卡尔。图书馆现在必须换成客厅。不用说，布景的转换越不打断剧情越好。也许可以用音乐来过渡。
注：在首演中，客厅里有一架钢琴，老卡尔不时弹奏一下。在此时，当布景转换时，老卡尔在非常拙劣地弹着曲子《盖尔威湾》。钢琴位于舞台前部右边一个固定的位置。卡尔可能从一开始起便在舞台上没有挪动过位置，整部剧是一位老人在回忆……)
①这是一首爱尔兰歌曲《盖尔威湾》的开始部分--译注。
生活的沉浮用逻辑思考（2）
②原文limerick是爱尔兰一城市名，也是一种五行打油诗，后者得名于前者。此处舍地名音译，是为了成全喜剧效果。五行打油诗是一种通俗幽默短诗，由五行组成，韵式为aabba。本剧中有大量这样的打油诗，甚至连对话都串成打油诗。在翻译过程中不一定能够完全遵照韵式，只能勉力而为--译注。
③原文是老卡尔随口胡诌的两行押韵对偶的打油诗--译注。
④指作五行打油诗--译注。
⑤指他们演出的王尔德戏剧《重要的是认真》中的人物亚吉能·孟克烈夫。这个人物是个典型的王尔德式的花花公子，讲究衣着，玩世不恭，好说警句。本剧中凡涉及此戏处均参照余光中译本《不可儿戏》（北京：中国友谊出版社，1986）--译注。卡尔他是个爱尔兰人，当然了。虽然，实际上不是来自打油城②--他是个都柏林人，乔伊斯，人人都知道，没有都柏林他写不了那本书。有个青年来自都柏林，嘡啼嘡啼嘡啼没安宁③……我过去对这个④还蛮在行，但领事司不怎么鼓励这类事情。领事司不太鼓励诗歌的创作，没有推动过诗歌的发展，从没彰扬过诗歌的地位。我的意思是，你绝对不会说，在领事司懂得押韵和格律是晋升的一个必要条件……他们并不阻止做这类事情。我不是那个意思。恰恰相反，他们是一群最开明、最有教养的人，对所有艺术都完全同情，(不用看远，只要看看把我和乔伊斯拉到一起的那桩事，把他带到这个房间里来的那桩事，得到了完全的支持，成就了一流的戏剧演出，伟大的胜利，成功地扮演了任真这个高难度的角色，不是任真，是另一个角色⑤，在那部戏刚开始时，让我们给巴夫人准备黄瓜三明治的那个，尽管结局有些不幸。)爱尔兰佬。不过，没有人抱怨，这么多年以后，没有心怀怨恨的，而他也安静地躺在了山上的墓地里，双方都没有敌意了，虽说为了几法郎打了几场官司还是令人懊丧的(虽然不是钱的问题，或者说，就这件事而言，不是裤子的问题)，但是，尽管那样，总之，老实说，鼓励诗歌写作不是1917年英国驻苏黎世的领事馆首要关心的事，而现在我已没了这个本事。重新拾起已晚。可惜呀可惜。可是我离题了。不需要道歉，不断离题是老年人回忆的可取之处。
那么，我的回忆录，这就是了？生平和时代，结交的名流。《回忆詹姆士·乔伊斯》、《我所知的詹姆士·乔伊斯》、《我认识的詹姆士·乔伊斯》、《和詹姆士·乔伊斯对簿公堂》……詹姆士·乔伊斯，他是怎样一个人，我经常被这么问到。确实，我认识他时，他正处于才智的巅峰时期，他的天才喷涌如注，倾泻进了《尤利西斯》，那时书还没有出版，盛名还没有把他变成为朝觐的照相机准备的公共纪念碑--那时他通常穿一件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天鹅绒便服--照片在那个年代还是黑白的--但也许事实上是蓝色的，但看上去像是紫色的--还嗅着一束芬芳扑鼻的紫罗兰，不过那在照片上是洗不出来的，别忙乎了，就在我脑海里进行吧，阳春白雪，一般人品味不了的鱼子酱①，听着--《回忆詹姆士·乔伊斯》……来了。
①引自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译注。
②布卢姆裤（bloomers）是一种女式灯笼裤。这是卡尔的一个双关笑话，影射《尤利西斯》的主人公之一布卢姆（bloom）--译注。对于我们这些认识他的人来说，乔伊斯的天才是无可置疑的。只要和他在一起，你就会觉察到他那惊人的才智正在致力于把自己铸造成一座永恒的纪念碑--也就是那部现在享誉世界的名为《尤利西斯》的书。虽然我们当时仍用它的原名(我希望没记错)称呼它：《弹力布卢姆裤②》。
乔伊斯是个拘谨小心的人，一点也不放纵或粗俗，不过他喜欢交际，但不挥霍，不过他对硬通货的面额和所有可变换和可流通的形式还不太拘泥，就这个而言，他只要求整个世界给他够用的就行了，表现出了像修士般的对世俗和身体上的安逸漠不关心，同时他也不把自己同人类社会的丰富多彩隔绝开来，此间的诱惑，从另一方面看，他以苦行的漠然置之，只用突然而剧烈的越轨来调剂--总而言之，他是一个复杂的人，一个谜，一个为真相提供相互矛盾的说法的发言人，一个缠人的诉讼当事人，不过本质上是一个孤僻的人，希望他对公众关注的漠不关心能得到普遍的认可--总而言之，他是一个说谎者，一个伪君子，一个吝啬的、寄生的、与人私通的醉鬼，毫无价值，关于乔伊斯就说这些了。
更多回忆《在白色瑞士的领事官员》。《一战期间在苏黎世的领事生活的沉浮：札记》。
①"鼻涕青色"出自《尤利西斯》第一章，马利根如此形容大海的颜色。mucusmutandis又是一个文字游戏，是mucus（鼻涕黏液）和mutatismutandis（拉丁文：已作必要的修正）二词的组合--译注。
②英文原文为escapement，也是escape（出逃）的名词形式，所以整个词组都有双关意，指那些富裕的逃亡者。即便卡尔不是有意识地用双关语，这个词也使他联想到了接下来的难民的话题--译注。
③这里在原文中是并列的几个形容词：enigmatic,magnetic,astigmatic，均押尾韵，所以最后一个词虽然在意思上来得有点突兀，但符合卡尔喜欢押韵以至于以辞害义的习惯。剧中这种情况很多见，不再一一列出--译注。
④列宁的典型形象是黑肤，秃顶，蓄须。但列宁在策划离开瑞士回俄国时曾想过要装扮成瑞典水手的样子。此剧后面有提及：他戴了顶金色假发--译注。这是个繁忙的大都市，有快速滑过的有轨电车，有玄武石建筑的银行大楼，有水流湍急的鼻涕青色(mucusmutandis)①的利马河，砌着巨石的河岸上的国际餐馆，有嵌着珠宝的钟表擒纵轮②，还有各式各样的难民，比如列宁，有一种看法……《我所知的列宁》。《我认识的列宁》。《和vi列宁在去芬兰站的半路上：札记》。我记得很清楚和列宁的第一次见面，或者说弗拉基米尔?伊利奇?乌里扬诺夫，这是他图书证上的名字。和他在一起，你会觉察到，这是一个复杂的人，如谜似幻，魅力超凡，不过我想，他不会是散光眼③，他的锐利的棕色(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眼睛不像有散光。他本质上是个简单的人，然而又是个知识分子理论家，一心扑在一个简直不可能实现的任务上，要把文明世界重塑成一个工人代表常务委员会的联盟--这个我早就有所觉察。这个充满活力、说话精辟、而且不疲弱无气的陌生人，他一头金发覆盖在前额，像斯堪的纳维亚水手一样胡子刮光光④，当我和他握手时--嘿，嘿，记错人了吧？--不碍事，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那就是本事。事实上，谁(根本不用历史透视和相片集子，红场挤满了同志，都挤成照片了，然后是我们的主讲人，秃顶，蓄须，穿着三件套，天哪，那怎么可能不是乌里扬诺夫！太熟悉他了，总是坐在窗户和经济学ak诸如此类的书架之间)，好了，废话少说，他和拉狄克①，他和马尔托夫②或马丁诺夫③，普列汉诺夫④，或者，就那事而言，他和乌里扬诺夫⑤，那时谁又认识谁？--在1917年的苏黎世？咖啡馆密谋者，那又怎么样？机会少得像地狱里的雪球。根本只是雪球⑥)，列宁他只有百万分之一的机会，还记得他们开会的那次吗？--欧洲内战时期的社会民主主义者。总出席人数：四人。乌里扬诺夫、乌里扬诺夫夫人、季诺维也夫和一个警方的间谍。现在他们想知道他那时是怎样一个人？列宁他那时是怎样一个人，我经常被这么问到。
生活的沉浮用逻辑思考（3）
①拉狄克，俄国革命活动家，后来效忠托洛茨基--译注。
②马尔托夫（1873-1923），俄国革命运动参加者，孟什维克的创始者，领导孟什维克国际主义集团--译注。
③亚历山大·萨莫伊洛维奇·马丁诺夫（1865-1935），俄国革命运动参加者，民粹派分子，社会民主党人，"经济主义"思想家，孟什维克主义思想家--译注。
④格奥尔基·瓦连京诺维奇·普列汉诺夫（1856-1918），俄国和国际社会民主运动活动家，哲学家，马克思主义的宣传者--译注。
⑤指当时的列宁还不知道日后自己会走到哪一步--译注。
⑥英文中snowballinhell(地狱里的雪球)，指"没有机会，没有可能，没有希望"；snowballsatall(根本只是雪球)，读音近似于noballsatall（根本没有球--睾丸），后者是二战期间一首挖苦纳粹的歌中的句子--译注。
⑦有一种流行的说法是，如果有人押六便士赌泰坦尼克号不会顺利到达纽约，他一定会成为百万富翁，因为没有人能预见那场灾难--译注。
⑧英国橡树枝叶茂盛，俨然巨木，有如中国之松柏。一般以之象征英国民族精神--译注。(他努力了一下。)
对于我们这些认识列宁的人来说，他的伟大是无可置疑的。
(他再次放弃。)
那么，为什么你不在他身上押一英镑，那样你就变成一个百万富翁了，就像那个押六便士赌泰坦尼克号不会顺利到达纽约的家伙⑦。不，事实上，谁会想到镜街14号的边角小屋里会长出大橡树⑧来？--现在可有的说了：在同一条街上孕育的两个革命。在镜街面对面！《革命之街！：札记》。在哀宛流逝、愁云惨雾的利马河畔碰头，向西走，我们很快发现自己湿透了，向东走，我们很快发现自己到了老城区，有着电车和各种计时器、银行业生机勃勃的都市被留在了身后，因为在这里，在错综复杂的小巷迷宫里，时间已经停止，而且路边是你绝不会相信的瑞士红灯区、色情装饰品店、罪恶场所，控制住自己，对不起，对不起，第二个路口向右，第三个路口向左--镜街到了！街道狭窄，铺着鹅卵石，高大的旧房子紧挨着连成一片，14号是穷鞋匠的房子，名叫卡默尔，列宁是他的房客--街对面的1号，是梅尔美餐馆，反艺术的熔炉，达达的摇篮！！！谁？什么？达达是什么？？你还记得达达！它是个历史中间站，介于未来主义和超现实主义之间，位于马里内蒂①和安德烈·勃勒东②之间，存于没有战争的年代和战争的年代之间--达达！--打倒理性、逻辑、因果关系、连贯性、传统、平衡、意识和结果，我的艺术属于达达③，因为达达认为我是--嗯，那么，《住在苏黎世老城区的名流之友、领事官员回忆达达主义：札记》。
①马里内蒂（1876-1944）意大利作家，以其1909年发表的宣言为标志，创立了未来主义--译注。
②勃勒东（1896-1966）法国诗人和文学理论家，一战后开始写作，先是跻身于达达主义之列，后与之决裂，成为超现实主义运动的创始人之一，写出了它最早的宣言（1924）--译注。
③原文myartbelongstodada(我的艺术属于达达)，影射一首流行歌曲"myheartbelongstodaddy"（《我的心属于爸爸》），以及一幅著名的一战征兵海报"whatdidyoudointhegreatwar,daddy?"（《爸爸，你在一战中做了什么？》）--译注。
④十五世纪的法国诗人弗朗索瓦·维永有一句著名的诗句："wherearethesnowsofyesteryear?"（去年的雪哪去了？）叹惋青春之易逝。卡尔的这段回忆中显然萦绕着这句诗。下面的"去年的是是非非"原文是"theyes-no\sofyesteryear"，是这句诗的巧妙谐音--译注。
⑤雨果·巴尔（1886-1927），达达主义的主要创始人之一，是一位德国的演员和剧作家--译注。
⑥阿尔普（1887-1966），法国艺术家，达达主义创始人之一，尤以其抽象浮雕和三维雕刻作品闻名--译注。
⑦皮卡比阿（1879-1953），法国画家，作家，编辑，相继在立体主义、达达主义和超现实主义运动中成为重要角色--译注。
⑧原文howitzerland与switzerland相对，后者是中立国，安全之地--译注。达达主义在一战中做了什么，我经常被这么问到。它是怎么开始的？它是在哪里开始的？什么时候？它是什么，谁给它起了这个名字，为什么叫达达？这些只是一部分问题，众多的问题到现在还在困扰着全世界的达达主义者。对我们这些经历过达达主义时期的人来说，达达主义，形象一点说，是西欧文化的一座高峰--我记得很清楚，仿佛它就发生在去年④(噢，他们现在在哪里？)雨果·巴尔⑤--或者是汉斯·阿尔普⑥？对了！--不--是皮卡比阿⑦，是吗？--不，是查拉--没错！--用手杖把他的名字写在雪上，说：瞧！我想呀，我要叫它阿尔卑斯山。噢，仿佛就在去年的是是非非。他们仅有的好时光逝去了，玩完了。群峰之外遥远之处枪林弹雨之地⑧的大炮轰隆，传到这儿已然并不比积雪从屋顶落下时那轻柔的促响更大声--噢，天哪！幸得拣选--幸得施援--因区区伤口流的几滴血而蒙福，逍遥于白雪皑皑的群峰之一隅--噢，瑞士！--如雪白的旗帜铺展，远离战争的和平的瑞士--它的神奇超凡的中立，它的弃绝争斗的公正，它的互不侵犯公约，它的国际红十字会--和左边达成谅解，和右边缓和关系，进入因伤退役人员的幽谷①，年少的我跌跌撞撞懵懵懂懂--
领事馆的卡尔--卡尔是姓，名叫亨利，这一点是无可争议的，书上都提到了我。
其他的我都愿意进行讨论，如果你不介意通信交流的话，但不要是太细节的和时间上的问题--我欢迎在任何问题上纠正我，除了我的身高，因为这不可能错太多，以及我的成功演出，因为这个我记得很清楚，是扮演任真这个高难度的角色(不是任真，是另外一个)--那个，以及抵达宁静国度后的那种完全放松的感觉，也就是瑞士，飞旋的战争车轮的那个凛然不动的中轴点。我记得的确实是那样--(卡尔现在是个年轻人，在1917年他的客厅里。理想的做法是：演员只要简单地，比方说，脱掉帽子、晨衣--不要假发和胡子，没有化妆--卡尔的年龄通过他的声音表现)
①"达成谅解"、"缓和关系"均为国际和谈中常用的术语。这整段话还回应阿尔弗雷德·丁尼生的诗《轻骑兵的冲锋》中"他们右边也是炮，他们左边也是炮"、"进入死亡的深谷"等诗句。该诗描述的是克里米亚战争中的两次悲壮的、自杀式的骑兵冲锋，英军死亡惨重--译注。--关于瑞士，首先要了解的一点是，这里没有战争。即使当其他所有地方到处都在打仗时，瑞士也没有战争。
贝内特是的，老爷。
(之前贝内特端着茶盘上场，盘上有两副茶具，还有三明治。)
卡尔正是这种全然不好战的特性，加上其公共时钟异乎寻常的准确，为这个地方带来一种有永恒之感的令人安心的氛围。提起瑞士，人们本能地觉得，它会永远在那儿。也不会变成其他地方的样子。贝内特，你一定听人说过，瑞士的空气有益身心。这益处就来自它的永恒不变。
贝内特没错，老爷。
卡尔那些在阿尔萨斯、的里雅斯特、塞尔维亚或是黑山听过钟敲十三下而感到绝望的人，那些在爱沙尼亚、奥匈帝国或是奥斯曼帝国感觉到土地在他们脚下移动而感到绝望的人，到了瑞士，几下深呼吸后，便会发现，他们耳中的铃铃、嗡嗡声，都已规整成令人欣慰的滴答声，而他们脚下的土地，虽然无一例外地是斜坡，却稳如阿尔卑斯。今晚我想去剧院，给我拿出那条蓝绸条纹的直筒裤和那件丝的常礼服。我要搭配乳白色饰纽。
生活的沉浮用逻辑思考（4）
贝内特好的。老爷，我把报纸和电报放在餐具柜上了。
卡尔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吗？
贝内特《新苏黎世报》和《苏黎世邮报》一个报道盟军、一个报道德军取得重大胜利，每一方都令对方损失惨重而自己毫发无损，进展可喜。
卡尔啊--是的……战争！可怜的家伙们！我多么希望能回到战壕里去！--回到我的战友们中间去--在泥泞和铁丝网中成长起来的可贵精神--英勇作战的白天和提心吊胆的黑夜。看到黎明便是幸运！活着就是天堂①！在整个人类战争史中，再没有什么比那场大屠杀更残酷--上帝的宝血！炮弹和弹壳！--墓地的恶臭！--耶稣基督！--被傻瓜抛弃了，他
①这两句改自华兹华斯的诗句。下一句改自丘吉尔的话--译注。
②原文为getmeout,承接前面的意思是"救我出地狱，让我离开战争"，卡尔由这个词组的另一层意思，即"给我拿出（衣服）"，而转入了后面的那番话--译注。
③典出ts艾略特的《普鲁弗洛克的情歌》。该诗暗讽思绪纷杂而行动乏力上流社会知识分子绅士--译注。们把我们送下了地狱--为我等祈祷--快！别，救我出去②！--我想，配康乃馨，要深红色闪光绸领结，硬挺而褶缝分明，用一枚简单的别针固定住③，花缎翻领--或者棕色的，不，浅褐色的--不--给我拿出那条蓝绸条纹的直筒裤和那件丝的常礼服。我要搭配乳白色饰纽。
贝内特好的。老爷，我把报纸和电报放在餐具柜上了。
卡尔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吗？
贝内特战争继续在报纸中占据大幅版面。
卡尔啊，是的……战争，总是战争……
(关于以上部分的注释：这一场戏--以及本剧的大部分--发生在老卡尔的记忆中--他的记忆不是十分可靠，有点飘忽不定--还受制于他的各种偏见和错觉。后果之一便是，故事像个玩具火车一样，不时会出轨，因而不得不在失控的地方又重新开始。
这场戏有几处这样的"时间错位"，表现为贝内特和卡尔之间不断重复的关于"报纸和电报"的对话。在这部戏的后面部分，也有几次类似的兜圈子：卡尔回忆某个场景时，突然中断了，过会儿后再重复前面说过的一句话，继续捡起对那个场景的回忆--如卡尔和塞西莉在图书馆的场景。最好能添加某种声响或灯光效果，或两者结合，来着重标示这些时刻。布谷鸟自鸣钟经人为放大了的声音会比较合适，因为它既意味着时间，也暗指瑞士。如用布谷鸟自鸣钟，观众在这一场老卡尔的第一次独白戏中就要看到台上有一座布谷鸟自鸣钟在报时。无论如何，总之这些时间错位的效果，不是故意要让人糊涂，而应当让观众明白发生了什么。)
听到这消息时，我在萨维尔·罗街①，正和珠威特和玛奇裁缝店的首席裁缝说着话，他穿一身犬牙织纹的格子外套，膝部后稍稍呈喇叭状展开，很有点不同寻常。是老珠威特，要么是玛奇，进来告诉我的。千万别相信德国佬，我说。丘八②，他回答道。我当时对这种称呼还不太熟悉，转身愤然离去，进了特瑞米特和潘趣店，在那里订了一整套骑马装式开叉上衣和哈里斯灯笼裤。等衣服做好时，我已经身在法国。那些伟大的日子！无人地带上晨曦微露。清晨的阳光下罂粟上的露珠闪闪发亮--西线无战事③……一切都好，一切都好，一切都好④……
①萨维尔·罗街：伦敦著名的高级西服专门店集中地--译注。
②"德国佬"和"德国丘八"的原文分别为hun和boshe，都是对德国人的蔑称，尤指一战时的德国兵。后一词听起来像bosh，即"胡说"。故卡尔误以为店主在斥责他，所以很生气--译注。
③埃利切·雷马克（1898-1920）的一部小说名，该小说从一个德国人的视角来看待一战--译注。
④一首战壕歌谣的副歌--译注。贝内特老爷，一位先生来访。他没有等就走了。
卡尔他有什么事？
贝内特他没有说。他留下了名片。
(用托盘呈给他。)
卡尔"特里斯坦·查拉。达达，达达，达达。"他有口吃吗？
贝内特他说法语，带罗马尼亚口音，戴单片眼镜。
卡尔显然他想要冒充间谍。我确信，这是一种虚荣心，欧洲大战期间待在苏黎世的许多人对搞这种名堂都很上瘾，他们使成群的真间谍带来的不便更加严重。这些真间谍像是谋划好一般，占满了剧场咖啡馆和露台咖啡馆，使得其他人几乎不可能在那里找到张空桌子。
贝内特老爷，我看见过他和一伙朋友一起在露台咖啡馆。至于他们是否是谋叛者，我当然无从判断。
①拉罗什富科（1613-1680），法国伦理思想家和作家，出身贵族，曾参加投石党反王政的战争，著有《箴言录》5卷，内容主要表现其愤世嫉俗的思想--译注。卡尔伪装成谋叛者，或者说法语带罗马尼亚口音并戴单片镜，至少和真是谋叛者一样可恶；实际上更加可恶，因为这样会给人不诚实的欺诈的印象，而且，更有甚者，这些人使得咖啡馆没有理由地过于拥挤，他们聚在那里既不是真正要策划阴谋，也不是真心实意地要背叛谋反--说到底，难道不是拉罗什富科①在他的《箴言录》里说，在战时的苏黎世的春季，绅士们很难在咖啡馆里找到空位，因为那儿到处都是假冒的间谍窥视警方的间谍监视间谍留意反间谍间谍真是个该死的国家连奶酪里都有窟窿！！
(又离题了。在说上面的话时，卡尔已经在对奶酪三明治的内部大动干戈了。)
贝内特是的，老爷。我把报纸和电报放在餐具柜上了。
卡尔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吗？
贝内特俄国发生了革命。
卡尔真的？什么类型的革命？
贝内特社会革命。
卡尔社会革命？女人们身边没人陪着，在歌剧院里吸烟，你是指这类事吗？……
贝内特老爷，准确地说不是那样的。其性质更大程度上是阶级革命，与之相对的是俄国社会带有分裂倾向的不平衡。
卡尔你说的阶级是什么意思？
生活的沉浮用逻辑思考（5）
贝内特农奴主和农奴。在某种程度上。老爷。
卡尔噢。农奴主和农奴。阶级。
贝内特(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已经发生了几起暴力事件。
卡尔我知道了。嗯，贝内特，我一点儿也不奇怪。我并不想显得事后英明，但是，任何对俄国社会有点了解的人都知道，被剥削阶级起而反抗的日子不远了，他们因利益被忽视而幻灭，又因卢布贬值而惊恐，最主要的是，因他们的仆人们的无礼强夺而大受刺激，忍无可忍，遂反攻向那些管家、男仆、厨子、跟班……附带说一句，贝内特，我看到你的簿子上登记，上周四晚上，查拉先生来我们这儿吃饭，一共喝掉了八瓶香槟①。我以前就告诉过你，要懂得适可而止。贝内特，这次我只说一句话，记住俄国的例子。
贝内特是的，老爷。我把报纸和电报放在餐具柜上了。
①"八瓶香槟"的情节套用《重要的是认真》中的情节。本剧中有很多巧妙套用《重要的是认真》情节的地方，不再一一点明--译注。
②格奥尔基·叶甫盖尼耶维奇·李沃夫亲王（1861-1925），俄国1917年二月革命后成立的第一届临时政府的首脑。8月份这届临时政府即告垮台--译注。
③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古契柯夫（1862-1936），俄国资本家，十月党人首领，亲专制政权。第一届临时政府的陆军部长，后来成为科尔尼洛夫叛乱的组织者之一--译注。
④米留可夫（1859-1943），历史学家，立宪民主党人，在第一届临时政府中任外交部长--译注。
⑤亚历山大·费奥多罗维奇·克伦斯基（1881-1970），俄国政治活动家，律师，社会革命党人，第一届临时政府中任司法部长，第二届临时政府中任内阁总理兼陆军部长。十月革命后组织反苏维埃的叛乱，逃亡国外--译注。卡尔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吗？
贝内特沙皇退位了。现在是临时政府，为首的是李沃夫亲王②，古契柯夫③任国防部长，米留可夫④任外交部长，社会主义者克伦斯基⑤任司法部长。吸收克伦斯基进入临时政府，本意是想要博取广大人民群众的好感，但一个工人代表委员会，或叫"苏维埃"，已经对临时政府的有效权威进行了挑战，挑战方目前联合了具有不同程度社会主义观点的各方力量。但社会主义者现在还不可能立即夺取政权，因为他们把这次革命视为卡尔·马克思关于在俄国向社会主义发展的进程中有一个资产阶级资本主义时代的预言的实现。根据马克思的理论，一个国家不可能直接从独裁统治飞跃到社会主义：虽然社会主义的最终胜利是一定会到来的，是辩证唯物主义进程的必然结果，但在它之前必须有个资产阶级资本主义的发展阶段。当时机成熟时，将发生由有组织的产业工人，或者叫"无产者"，领导的进一步的革命，而此前则不可能。因此，欢迎当前的资产阶级革命，是俄国马克思主义者的责任，虽然可能需要几代人的时间才能走完这个过程。所以，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有什么可以确定的话，那就是，俄国铁定会成为效仿英国模式的议会制民主国家。
卡尔报纸还是电报上这么说的？贝内特苏黎世这样的谣言漫天飞，在成群成伙的间谍、反间谍间谍、激进分子、艺术家以及各式各样的底层民众中口口相传。老爷，查拉先生来访。他没有等就走了。
卡尔贝内特，我可不赞成你搞"自由联想"这种时髦的新鲜玩意儿①。
①"自由联想"是当时风行的精神分析法，也是意识流写作手法的基础。卡尔认为贝内特是因为前面说到艺术家和底层民众而联想到查拉--译注。
②就是前面卡尔说的话的法文翻译：真是个该死的国家，连奶酪里都有窟窿。事实上这不是拉罗什富科的话，而是前面卡尔提到拉罗什富科时说了这么句话，贝内特现在用法文说出来，有意调侃--译注。贝内特对不起，老爷。只是因为查拉先生是位艺术家--
卡尔我不会让你对我的朋友作道德判断。如果查拉先生是位艺术家，那是他的不幸。
贝内特是的，老爷。我把报纸和电报放在餐具柜上了。
卡尔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吗？
贝内特圣彼得堡的临时政府已经声明要继续战争。但是工人代表委员会，或者叫"苏维埃"，认为战争不过是以双方的工人为代价而进行的帝国主义冒险。参与这样的冒险，他们用一个新词来加以指责，这个新词似乎可以翻译为"马屁精资本家走狗"，在我看来，这是很无礼的，没必要。
卡尔(乏味地)贝内特，我不认为我对你的观点有多大兴趣。
贝内特(辩解地)老爷，本来就不是什么特别有趣的观点。但是布尔什维克党提出了一个更加极端的立场。布尔什维克的说法是，俄国局势存在马克思所不曾预见到的某种没人能说得清楚但无疑很特殊的特性，已经使得俄国历史中的资产阶级资本主义时代被压缩到了过去的几天中，而且，无产阶级革命的时机现在成熟了。不过布尔什维克只是苏维埃中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少数派，他们的领袖弗拉基米尔·乌里扬诺夫，也叫列宁，自1905年革命失败之后，一直流亡国外，事实上现在正住在苏黎世。
卡尔那很自然。
贝内特是的，老爷--请允许我引用拉罗什富科的话："quelpayssanguinaire,memelefromageestpleindestrous"②。列宁正拼命想要回俄国，但很自然，协约国是不会允许他自由通行的。现在列宁几乎是独自在举着布尔什维克正统信仰的旗帜，事实上那是他自己独创的思想，目前他的观点在圣彼得堡还鲜有应和。一个赌徒会押一百万比一的赔率赌列宁的观点不会流行。不过，建议你采取一切行动探明他的计划。
卡尔让我探明列宁的计划？
贝内特部长发来的电报。
(他准备离开。)
卡尔一百万比一。
贝内特老爷，我会在他身上押一英镑。
生活的沉浮用逻辑思考（6）
卡尔你知道他？
贝内特知道。如果还有什么疑问的话，记住，英国情报司明确告诉我们，须提防的人是克伦斯基。
(贝内特下场。)
卡尔(旁白)贝内特的态度中似乎有些反讽，这是个要警惕的信号。我总是发现，下等人的反讽是最早预示社会意识觉醒的信号，至于是否会发展到武装夺取生产、分配和交换的经济命脉，还是将精力消耗在自由派的报刊杂志上，还得等着瞧。
贝内特(上场)查拉先生来访。
(查拉上场，贝内特下场。)
卡尔你好吗，我亲爱的特里斯坦。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这位查拉--接下来还会有另一位--是个罗马尼亚浪荡子。他的上场可以配上合适的音乐。)
查拉(热情奔放地，口音很重)寻欢作乐，寻欢作乐！还能是别的吗？我看你哪，亨利，好吃如故！--你好！你好！这么多茶杯是干什么？有人要来？我希望是格温多林！--我爱她！亨利--我乘火车来，是特意来求婚的。--哈--哈！--
贝内特(上场)格温多林小姐和乔伊斯先生来访。
(格温多林和詹姆士·乔伊斯上场。贝内特留在门边。格温多林和查拉见到对方一时都呆住了。别人几乎都没注意到这个，因为乔伊斯进门后便开始哗众取宠。)
乔伊斯早上好！--我叫詹姆士·乔伊斯！
希望你能允许我向你
预先表达我的歉意
为我的不速之访，
天哪我只能这样！
(这个乔伊斯显然是个爱尔兰浪荡子。整场戏将采用五行打油诗的形式，因此为清晰起见，文本的排列布局作了调整。)
卡尔我……对不起……能否再说一次？
乔伊斯老天爷！--我最好作点解释
我听说你是一名--
查拉卡尔小姐！
格温查拉先生！
乔伊斯(第一次看到查拉)天哪！我叫乔伊斯。
格温对不起！--多么无礼！
亨利--乔伊斯先生！
卡尔你好！
乔伊斯幸会！
查拉你好！
乔伊斯我刚才的意思只是
很抱歉打扰你。
卡尔告诉我……你是个诗人？
乔伊斯你知道我的作品？
卡尔不--是
你的表达方式--
不太像--
乔伊斯爱尔兰人。
卡尔来自打油城？
乔伊斯不--都柏林，别说你早知道！
格温他是位穷作家--
乔伊斯啊哈！
一个专写阳春白雪的高雅作家
贫穷是因为曲高和寡--
查拉真想碰碰你，看看是真是假。
乔伊斯我有幸与之说话的朋友是……
卡尔(哽住了)卡尔。
格温查拉先生创作诗歌和雕塑，
他的作品相当不俗。
我听说他为人诵读，
还在周六的晚上
给成人玩各种花样。
乔伊斯我不认为卡尔先生真会
对达大产生什么兴味--
查拉我们的发音是达达。
乔伊斯(对卡尔)实际上我是手头紧张。
卡尔是的，我听说你是这样。
生活的沉浮用逻辑思考（7）
如果你要的是钱，恐怕……
格温噢，亨利！--乔伊斯先生正在筹划
上演一出戏，希望
有支持来自你们官方……
卡尔啊……！
乔伊斯以及几英镑，
好让我收到钱以前能开个张。
卡尔我看没什么不可以的。至少我，
认为英国政府是支持艺术的。
查拉请认为我是反对艺术的吧。
格温想想你的姑妈①？
①此对话的原文是"considermeanti"和"consideryourauntie"。anti(反对)和auntie（姑妈）发音相同，格温把两个词听混了。而consider在前一句中意思是"认为"，格温把这个词的意思也理解错了--译注。乔伊斯刚开始时，一英镑也行吧。
卡尔德国丘八为瑞士添加了许多文化
怎么说来着？
乔伊斯艺术鉴赏家。
卡尔抵得上坦克五十辆
乔伊斯或者二十五法郎
卡尔现在……英国文化……
乔伊斯二十法郎。
查拉(嘲笑地)文化和理性！
乔伊斯十五法郎。
查拉他们给我们的是绞肉机！
格温真是深刻异常。
乔伊斯你能否借我一英镑？
查拉所有的文学都脱不了淫秽！
经典--传统--啊呸！
格温(啊！)
查拉贝多芬！莫扎特！我对它吐口水！
格温(啊！)
查拉万事皆机会！
格温请为你姑妈着想。
查拉因果--逻辑--我嘘-
格温--深刻异常
乔伊斯(对贝内特)你能否借我一英镑？
格温我还以为他要说"嘘他妈"。
(她飞快地用手掩住嘴，但还是晚了。卡尔一直在苦苦思索。)卡尔谢天谢地，我想起来了！《艾奥兰西》①!
①《艾奥兰西》（iolanthe）是吉尔伯特和沙利文的一部音乐剧，在卡尔少年时非常红。吉尔伯特（1836-1911）和沙利文（1842-1900）是十九世纪伦敦的两位杰出的音乐家，两人合作了多部音乐剧。包括《艾奥兰西》（1882）、《耐心》（1881）、《彭赞斯海盗》（1880）、《比纳佛军舰》（1878）和《刚朵拉船夫》--译注。
②几种语言的见面和道别时的问候语--译注。
③疝气的英文是hernia，在原文中与上一句的hibernia（爱尔兰）押韵--译注。查拉淫秽！
卡尔是吗？
查拉avanti！
gutntag！adios！
格温aurevoir！
查拉vamonos！②
贝内特向你姑妈问好！
(查拉和格温走后，贝内特关上门。
这整一幕从头到尾都带着癫狂的气氛，现在结束了，只有乔伊斯还留在那儿。)
乔伊斯我和一位罗马尼亚诗人相遇
他的哲学根基是轮盘赌
他如此倚赖机遇
绝对是一个进步
啊不……啊不……啊不……
(灯光随着诗句逐渐变暗。)
一个爱尔兰即席诗人
把自己写成疝气①韵文
渐渐他熟能生巧
可还是免不了
偶尔来个反高潮
每当我想抛开一切不管
便说"对不起，我还要赶
我那本关于布卢姆的书--"然后施施然离去。
生活的沉浮用逻辑思考（8）
(他走了。停顿。暗灯打在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的卡尔身上。)
卡尔好了，我们继续。《亲历苏黎世》。
(灯光正常。)
贝内特(上场)查拉先生来访。
(查拉上场。贝内特下场。)
卡尔你好吗，我亲爱的特里斯坦，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这时的查拉和卡尔，都活脱脱是从《重要的是认真》中出来的人物①。)
查拉寻欢作乐，寻欢作乐！一个人出门，还能为别的吗？我看你哪，亨利，好吃如故！我经常发现，那些有享乐主义习性的人，更容易忍受禁欲主义的原则。
卡尔(冷峻地)我相信，午餐前喝一杯白葡萄酒加赛尔脱兹矿泉水是合宜的，而在午餐前好好地喝上几杯则是非常合宜的。我是为了裨益神经才开始喝上白葡萄酒加赛尔脱兹矿泉水的，当时神经质在上流社会里很流行。这个社交季节流行的是战壕足②，但我还是照喝不误，因为喝完后会感觉好很多。
①他们的对话风格和部分内容与《重要的是认真》开场不久亚吉能和前来拜访的杰克（即"任真"）见面时的对话很相似--译注。
②由于长期站在水淹的战壕里而坏疽的足疾--译注。
③原文为posthock，propterhock，套用了与其发音相近的拉丁文posthoc，ergopropterhoc，即如果是某事之后发生的，那就是因这件事而引起的。是一种因果论。查拉及其达达派是反因果论的--译注。
④卡尔在努力找合适的头韵。"贲勇的小塞尔维亚（bravelittleserbia）"没有押上头韵，而"贲勇的小比利时(bravelittlebelgium)"则押上了头韵。后来还有几处类似的地方，不再一一说明--译注。查拉不管怎样你都会感觉好很多。
卡尔不，不，--白葡萄酒之后，因为白葡萄酒③。
查拉但是，我亲爱的亨利，因为战争，因果关系不再时髦了。
卡尔太没逻辑了，战争本身也是有原因的。我忘记是什么原因了，但当时报纸上全写着呢。好像和贲勇的小比利时有关，是吧？
查拉是吗？我还以为是塞尔维亚……
卡尔贲勇的小塞尔维亚④……？不，我想不会。报纸不会在没想到一个简洁合宜的头韵前，就冒险号召英国民众上战场的。
查拉叱，胡说八道！
卡尔也许是胡说八道，但至少是聪明的胡说八道。
查拉我讨厌聪明。事实上，一切皆偶然。
卡尔这听起来非常地聪明。是什么意思？
查拉意思是，我亲爱的亨利，我们无所不知的原因取决于我们知之甚少的原因，而这又取决于我们一无所知的原因。人们有个错觉，认为一环套一环而至无穷无尽的现实后果可以通过泛泛表达的显见的原因推知出来。艺术家的职责就是对这个错觉进行讥讽，咆哮，还有打嗝。
卡尔艺术家的职责是美化生活。
查拉(清晰地)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
卡尔(稍停)叱，胡说八道！
查拉也许是胡说八道，但至少是聪明的胡说八道。聪明，和其他许多东西一起，已经被战争引爆了。
卡尔你忘记了我当时就身临其境，置身于异国他乡的泥泞和血污之中，人类屠杀史上再没有什么可以与之相比的了。毁了好几条裤子。没有到过战壕的人是一点儿也无法想像那种恐怖的。我刚一踏上法国的土地，就陷进了齐膝深的泥泞，可惜我那条斜纹马裤，还有拉明居和霍克思裁缝店手工缝制的猪皮皮带。厄运接二连三--十六盎司的哔叽裤、厚重的精纺毛料裤、丝和法兰绒混纺的裤子--直到一颗子弹穿过为我量身定做的无可替代的在羔羊毛线上染色的卡其布上的小牛革，我才因伤退役。跟你说吧，现在瑞士找不出可以与之媲美的来。
查拉噢，得了吧，亨利，你的裤子总是那样一副--
卡尔我是指战壕战的时候。
查拉好吧，就依你，亨利，但你本可以待在瑞士当个艺术家的。
卡尔(冷冷地)亲爱的特里斯坦，只要是做艺术家，就和在世界大战期间安居瑞士没什么区别。在1917年的苏黎世当个艺术家，意味着过于自我关注，连那自恋的水仙花少年也会自愧不如。当我派人到汉蜜希和卢居裁缝店去取他们的军装裁剪样本书时，就是在响应我的爱国主义情操和责任感，响应我对自由的热爱，对专制的憎恶，以及和弱者同命运的想法--我这儿是泛指，我对比利时人没有特别喜欢。另外，我在任何地方都当不了艺术家--被称为艺术的事情，我一样也做不了。
查拉做被称为艺术的事，现在已不再被认为是艺术家应该关心的问题了。事实上人们反对这种看法。现在，一个把他所做的事称作艺术的人就是个艺术家。一个人可以通过展示他的后腿而成为艺术家，还可以通过从帽子中把字拿出来而成为诗人。
卡尔但那只是改变了"艺术"这个词的含义而已。
查拉我确信已经说明白了。
卡尔这么说你实际上并不真是个艺术家？
查拉恰恰相反。我刚才已经告诉你我是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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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沉浮黑暗过早降临
生活的沉浮黑暗过早降临（1）
卡尔但那并不表明你就是艺术家。艺术家是在某个方面有天赋的人，天赋使得他做某些事情能多少做得更好些，而让那些没有天赋的人做起来就只能是一塌糊涂甚至根本做不了。如果使用语言还有什么意义的话，那就是一个词被用来代表一个特定的事实或观念，而不是别的事实或观念。我可以说自己能飞……我说，看哪，我正在飞。但有人会指出，你没有悬浮在空中并推动你自己前行。啊，不对，我回答说，那已不再被认为是能飞的人应该关心的问题了。事实上，人们反对这种看法。现在，飞翔者从不离地，也不想知道怎么才能离地。我的那个有些困惑的对话者于是说，我明白了，这么说，当你说你能飞时，你是在从纯粹个人的意义上使用这个词。我说，我确信已经说明白了。这个有所释然的家伙又说，这么说你实际上并不真会飞？恰恰相反，我说，我刚才已经告诉你我会飞。你没明白吗？亲爱的特里斯坦，你只是要我接受"艺术"这个词表示任何你希望它表示的意思；但我不接受。
查拉为什么不？你也在让我接受你的，当你说爱国主义，责任，爱，自由，国王和国家，贲勇的小比利时，率性的小塞尔维亚--
卡尔(冷冷地)你在侮辱我的战友，他们中的很多人在战场上光荣牺牲--
查拉--还有光荣--历史上为扩张和私利而发动的战争，它们的诡辩之辞都和爱国主义赞歌节拍一致。音乐堕落了，语言被强暴。词语被用来表示它们相反的意思。这就是为什么反艺术才是我们时代的艺术。
(争论慢慢变得越来越激烈。)
卡尔好大胆子。打仗是为了让世界更安全，更适合艺术家居住。虽然从未这样表述过，但这倒有助于理解文明的理想到底是什么。想要知道善是否战胜了恶，最简单的方法是检查艺术家的自由。艺术家的忘恩负义，事实上是他们的敌意，更别提他们的勇气丧失和天赋衰退--所以"现代艺术"是这个德行--只是证明了，艺术家有忘恩负义的自由，有敌意的自由，有自我中心和全无天赋的自由，就是为了他们的这些自由，我投身战争。
查拉打仗是为了油井和煤矿；为了控制达达尼尔海峡或苏伊士运河；为了掠夺殖民地，征服市场，好贱买贵卖。战争是不留情面的资本主义，很多参战的人都知道这一点，但他们还是参战了，因为他们不想成为英雄。坐下来，被人当做英雄，是需要勇气的。但是，勇敢地活在瑞士，要比胆小地死在法国要好多少啊，不用说还对裤子有好处。
卡尔我的天，你这小罗马尼亚中东佬--你这该死的拉丁佬--你这个暴富的、夸夸其谈、自作聪明、附庸风雅的巴尔干臭屎蛋！！！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当我们这些可怜的受骗者以为我们正在为理想而作战时，你已经深刻地了解了真相，了解了表象下真正发生的事情！--你已经为它想到了一个词组！你这个书呆子！你以为你的词组是每个人每天生活的真实总结吗？--不留情面的资本主义？--你以为那是在无人地带身陷交叉火力中的剪铁丝小队的真实经历吗？(凶恶地)这种想法在苏黎世大肆横行！--你这个懒鬼！让我告诉你真正发生的是什么：我参战，因为那是我的职责，因为我的国家需要我，因为那是爱国主义。我参战，因为我相信那些无趣的小比利时人和无能的法国佬有权得到保护，免遭德国军国主义的侵害，而那就是对自由的热爱，那就是表象下真正发生的事情，我可不要哪个胆小的布尔什维克告诉我，我在战壕里出生入死，是因为军火商有利可图。
查拉(暴怒)非常正确！你在战壕里出生入死，是因为1900年6月28日，奥匈帝国皇位继承人娶了个地位不相当的妻子，然后发现他深爱的妻子不被允许和他一起出席皇室的任何活动，除了当他以奥匈帝国军队总视察官的身份行事时--因此他决定以这身份检阅在波斯尼亚的军队，这样至少在他们的结婚周年纪念日那天，即1914年6月28日，他们可以肩并肩坐在敞篷马车上穿过萨拉热窝的街道！(富有情感地)啊哈哈！
(接着他突然双掌一拍，发出一声枪击声)或者，换一种说法是--
卡尔(轻声地)我们在这里是因为我们在这里……是因为我们在这里是因为我们在这里……我们在这里是因为我们在这里是因为我们在这里是因为我们在这里……
(卡尔不知不觉哼唱起熟悉的曲子，非常小声地。
查拉加入，用"达-达"的声音来和着相同的曲调。
灯光开始变暗。哼唱声变大。卡尔开始说话，查拉在卡尔说话的同时还继续轻声哼唱了一会儿。)
伟大的日子！无人地带上晨曦微露--清晨的阳光下，罂粟上的露珠闪闪发亮！战壕开始活跃!……"早上好，下士！西线无战事？"……"一切都好，长官！"--"继续！"--战壕里的了不起的精神--整个人类冲突史上，再没有什么比得上那勇气、那同志情谊、那温暖、那寒冷、那泥泞、那恶臭--害怕--愚昧--耶稣基督！但是因为这条蒙福的腿！--我从没想过会得拣选，会得施援，会因区区伤口流的几滴血而蒙福--噢，天哪！--得以施施然躺在雪白的鸭绒被里，远离战争的和平的天堂！神秘的瑞士特性，谅解的真诚友善！耶稣基督我出来了！--进入因伤退役人员的幽谷--领事馆的卡尔！
(灯光恢复到正常。)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亲爱的特里斯坦？
查拉哦，寻欢作乐，寻欢作乐……一个人出门，还能为别的吗？我看你哪，亨利，好吃如故？
卡尔五点钟吃个黄瓜三明治，我相信，是上流社会的规矩。从上周四起，你都去哪儿了？
查拉在公共图书馆。
卡尔你在那里究竟做什么？
查拉这也是我一直在问自己的问题。
卡尔那么答案是什么？
查拉"嘘--！"塞西莉不允许在阅览室里饶舌。
卡尔塞西莉是谁？她像她的名字一样漂亮、有教养吗？塞西莉这个名字是会在上流人家孩子的洗礼命名仪式上受人交口称赞的。
查拉塞西莉是个女图书馆管理员。我说，你认识一个叫乔伊斯的人吗？
卡尔乔伊斯这个名字只会使孩子被洗礼盆周围的人议论纷纷①。
①乔伊斯是詹姆士·乔伊斯的姓，但乔伊斯也是一个名字，多用于女性--译注。
②一种与羊毛类似质感的纱线。多尼戈尔是爱尔兰的一个郡，以精致的羊毛制品出名--译注。查拉不，不，是乔伊斯先生，一个爱尔兰作家，主要创作五行打油诗。教名是詹姆士·奥古斯丁，不过由于办事人员的错误，被登记成了詹姆士·奥古斯塔，这事很少人知道。
生活的沉浮黑暗过早降临（2）
卡尔我当然不知道这件事情。不过话说回来，我从来对爱尔兰的事情都没有兴趣。在上流社会，热心爱尔兰事务会被认为是带有激进意味的刚刚显露的粗俗的初兆。
查拉战争把乔伊斯和他的妻子困在奥匈帝国的的里雅斯特。他们来到瑞士，在苏黎世安顿下来。他住在大学街，人们经常在附近看到他，在图书馆，在咖啡馆。他穿着，比方说，黑色细条子夹克，配灰色人字呢裤子，要么就是棕色多尼戈尔②夹克配黑色细条子裤，要么就是灰色人字呢夹克配棕色裤子，总是把各式各样的套装拆开来，不协调地搭配着穿：真是不按理出牌。据说他的五行打油诗更有趣，不过打油诗不太可能开始一场革命--我说，你知道一个叫乌里扬诺夫的人吗？卡尔我发现你说话简直没法跟上。而且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在公共图书馆做什么呢。我不知道现今的诗人还对文学感兴趣。还是说你的兴趣在塞西莉身上？
查拉天哪，不是这样的。塞西莉如你猜测的，十分漂亮，有教养，但是她对诗歌的看法十分守旧，而且她对诗人的了解，如同她对其他所有东西的了解一样，很奇怪，是以字母排序为基础的。她沿着书架一路学下去，已经读了allingham,anon,arnold,belloc,blake,两个browning，byron，等等等等，我想，一直到了g。
卡尔谁是allingham？
查拉"高耸入云的山脉，长满灯心草的幽谷，我们不敢去打猎，因为害怕侏儒……"①西塞莉会以最大的怀疑看待每一首出自帽子的诗。嗨--为什么还有一只茶杯？--为什么还有黄瓜三明治？谁要来喝茶吗？
①出自allingham的诗歌"thefairies"(《精灵》)--译注。卡尔那只是给格温多林准备的--她通常这个时候回来。
查拉太令人高兴了，不过老实说，我早就预料到这个了。我爱上格温多林了，我这是特意来向她求婚的。
卡尔啊，真奇怪。
查拉肯定不奇怪，亨利，我已经很明白地向格温多林表白了心迹。
卡尔没错，你是表白了，好小子。我奇怪的是，你应该肯定在公共图书馆见到过格温多林，因为这星期她每天早上离开这里时都说她要去那里，而且格温多林是一个绝对诚实的姑娘。事实上，作为她的哥哥，我已经不得不和她说说这件事了。一丝不苟的诚实会让年轻姑娘得个不真诚的名声。我知道几个相貌平平有什么说什么的姑娘，只凭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撒谎本领，一度风靡整个伦敦社交界。
查拉噢，我向你保证，格温多林是在公共图书馆。但我不得不从远处仰慕她，隔着从经济学一直到外国文学这么远的距离。
卡尔我还不知道格温多林懂外语呢，我也不赞同她懂外语。这种事只会让姑娘们的心更大。查拉对了，在这个图书馆里，外国文学包括英语。
卡尔真是个新颖的安排。给出什么理由了吗？
查拉(不耐烦地)亨利，问题是，我无法和她单独说话。
卡尔啊，是的--她的年长女伴。
查拉年长女伴？
卡尔是的--你不会认为，在这个外国人大量出没的城市，我会让我的妹妹没有年长女伴陪着就到处走动吧？格温多林在苏黎世交了一个朋友。我没有见过她，但格温多林向我保证，她们总是形影不离。而且我小心询问过，探得她是个得体、克制的人，只会给我妹子好的影响。实际上她是位中年女士，穿着朴素，戴副眼镜，她的名字叫乔伊斯，噢，天哪！他是看上了她的钱吗？
查拉有也只能算蚕食。他声称正在写一本小说，并且把格温多林变成了他的追随者。她为他打字，查资料等等。这可怜的姑娘太天真了，也不想想，参考荷马的《奥德赛》和《一九〇四年都柏林街道地址录》，能写出什么书来。
卡尔荷马的《奥德赛》和《都柏林街道地址录》？
查拉1904年的。
卡尔我承认这样的来源组合不同寻常，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不管怎样，你没必要表现得好像你已经娶了她似的。你还没娶到她呢，何况，我认为你也娶不到她。
查拉你凭什么这么说？
卡尔首先，姑娘们绝不会嫁罗马尼亚人；其次，我不会同意。
查拉你不同意！
卡尔老兄，格温多林是我的妹妹，在我允许你娶她之前，你先得把杰克的大问题澄清一下。
查拉杰克！你究竟什么意思？亨利，你说杰克，是什么意思？我不认识什么叫杰克的人。
卡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借书证)你上回来吃饭时，把这个落在这里了。
查拉你的意思是，我的借书证一直在这里？害我重新做了一个，还付了点小罚金。
卡尔你太荒唐了--这张借书证不是你的。上面的名字是杰克·查拉先生，你的名字不是杰克，而是特里斯坦。
查拉不，不是的，我的名字是杰克。
卡尔你一直都告诉我你的名字是特里斯坦。我把你介绍给别人时，都说你名叫特里斯坦，别人喊特里斯坦，你也答应了。你在梅尔美餐馆狼藉的名声也是和特里斯坦紧紧联系在一起的。你说你的名字不是特里斯坦，真是太荒唐了。
查拉嗯，我在梅尔美餐馆的名字是特里斯坦，在图书馆的名字是杰克。这张借书证是图书馆发的。
卡尔写作时--或者至少是从帽子里掏出词来时--用一个名字，在公共图书馆用另一个名字，这是可以理解的小心举措--但是我没法相信，这就是全部的解释。
查拉亲爱的亨利，要解释很简单。去年的一天，就是在我们响着报警器、碰撞声、灭火器声的噪音音乐会在梅尔美餐馆大获成功后不久，一群男孩子去赞姆·阿德勒餐厅喝啤酒--有我、汉斯·阿尔普、雨果·巴尔、皮卡比阿……当时，阿尔普正和平时一样，把一块温热的羊角面包塞进鼻子里，我正在安静地用一把剪子改进莎士比亚的一首十四行诗。
卡尔哪一首？
查拉我想是第十八首，开始是
"vergleichensolleichdichdemsommertag,
daduweitlieblicher,weitmilderbist?①"
卡尔可是要用德文的话，根本不值得费那个劲。
生活的沉浮黑暗过早降临（3）
①查拉把诗翻译成德文说出，意思为："我怎么能够把你来比作夏天？你不独比它可爱也比它温婉。"后面格温多林朗诵了整首诗--译注。查拉(高兴地)噢，大错特错。如果不费那个劲，就不是达达派作品了。接着说，除了乌里扬诺夫，也叫列宁，谁还会和一群齐美瓦尔德分子①一起进来呢？
①齐美瓦尔德是瑞士伯尔尼附近的一个村庄，1915年9月，国际社会党人第一次代表会议在齐美瓦尔尔德举行。出席会议的有德国、法国、意大利、俄国、波兰、拉脱维亚、罗马尼亚、保加利亚、瑞典、挪威、荷兰和瑞士的37名(其中29名为右派)代表和1名观察员。会上，以列宁为首的革命的国际主义者同以德国社会民主党人格·累德堡为首的考茨基主义多数派展开了尖锐的斗争。列宁领导的左派提出了关于战争和社会民主党人的任务的决议草案和宣言草案，其中要求变帝国主义战争为国内战争并且同机会主义、社会沙文主义决裂，草案以19票对12票被否决。但是，由于列宁的坚持，齐美瓦尔尔德左派的一些基本观点被写进了会议通过的宣言之中。塞西莉所说的齐美瓦尔德主义便指列宁在此提出的这些观点--译注。卡尔齐美瓦尔德分子，听起来像革命社会主义词典的最后一个词条。
查拉就是。1915年在齐美瓦尔德，我们号召全世界的工人起来反对战争。
卡尔我们？
查拉嗯，我和他们一起吃饭。事实上，我们在赞姆·阿德勒餐厅也是在和他们一起吃饭，这当儿有人在餐厅里的钢琴上开始演奏一首贝多芬的奏鸣曲。列宁完全无法自制，哭得像个孩子似的。待他情绪缓和下来后，擦干眼泪，就开始抨击起达达主义者来！--"堕落的虚无主义者，把他们狠狠抽一顿还算便宜了他们"等等。幸运的是，他一点都不知道查拉这个名字。可是几天后，我在图书馆遇到他，他把我介绍给塞西莉。"查拉！"她说道，"我希望不是那个达达主义者！"我能感觉到列宁的眼睛正看着我。"那是我弟弟特里斯坦，"我回答道。"太不幸了。对我们家是个可怕的打击。"当我填申请表时，出于某种原因，我想到的第一个名字便是杰克。结果，这个名字还真不错。
卡尔(很有兴趣地)塞西莉认识列宁吗？
查拉噢，是的，他已经把塞西莉发展成了他的追随者。他正在写一本关于帝国主义的书，她给他帮忙。
卡尔(若有所思)你说的是阅览室，对吧？
查拉他们在所有事情上都看法一致，包括艺术。我是达达主义者，是资产阶级艺术天生的敌人，是政治左派天生的盟友，但是革命有一点很奇怪，政治上越靠左的那些人喜欢的艺术就越是资产阶级的。
卡尔那一点也不奇怪。艺术上的革命和阶级革命毫不相干。艺术家是特权阶级的一分子。艺术被艺术家们不合理地过高估计了，这还可以理解，但奇怪的是，它也被其他所有人不合理地过高估计了。
查拉因为人不能只靠面包活着。
卡尔不，他能。人不能只靠艺术活着。我上学的时候，有时候下午我们都得进行所谓的"劳动"--除草，打扫，为锅炉房锯木头什么的；但是如果谁有舍监开的便条，就可以不劳动，而是在艺术室里悠闲地过一下午。要么劳动，要么艺术。难道你有一张终生有效的便条？(激动地)你从哪里弄到的？艺术家是什么人？每一千个人里有九百个人在干着活，有九十个人在干着不错的活，有九个人在干着很棒的活，还有一个幸运的混蛋，他是个艺术家。
查拉(困难地)是的，多亏老天！--当你看到洞穴的墙壁上他画的画，黏土煮皿上他偶然印下的指甲图案，那时你会说，我的天哪，我是这些人中的一个。不是猎人和勇士使你能够高瞻远瞩，能够思路畅通，还能够鉴赏你那些别具风格的花哨裤子。
卡尔噢，不，是他们。猎人装饰了那只锅，勇士在墙上涂鸦了那只羚羊，艺术家带着猎物回了家。十足的一大块。认为艺术家是特殊人种的看法，是艺术最伟大的成就，还是个赝品！
查拉我的天哪，你这该死的英国市侩--你这个无知的自作聪明的假冒的资产阶级的盎格鲁萨克森蠢货！当最强壮的人开始为部落打仗，跑得最快的人开始为部落打猎时，正是艺术家成了拥有巫术的祭司兼守护者，就是这巫术将智力从人的本能欲望中召唤出来。没有他，人就是个咖啡豆研磨机。吃--磨--拉。捕猎--吃--打仗--磨--锯木头--拉。区分人和咖啡豆研磨机的是艺术。但是这一区别已经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艺术创造了恩主制，反过来又被恩主制腐蚀。艺术开始颂扬衣食父母的雄心和成就。艺术家已经否定了他自己：画画--吃--雕刻--磨--写作--拉。(灯光变化)
过去没有艺术，人是咖啡豆研磨机，但现在有了艺术，人--还是咖啡豆研磨机！这就是达达主义派作品要传达的思想。--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达……
(查拉叫嚷，咆哮。卡尔一动不动。
当贝内特打开门时，灯光变为正常。一切都恢复"正常"。)
贝内特格温多林小姐和乔伊斯先生来访。
(格温多林和乔伊斯如前一般出场。贝内特下场。)
乔伊斯早上好，我叫詹姆士·乔伊斯--
卡尔詹姆士·奥古斯塔？
乔伊斯(惊讶)你是瞎蒙的吧？
卡尔才不呢--我对爱尔兰侨民文学的边边角角的问题可是很有研究的。
乔伊斯你知道我的作品？
卡尔不--只知道你的名字。
查拉卡尔小姐……
格温查拉先生……
卡尔……但是你有些东西让人想到打油城。
乔伊斯是都柏林，你不至于知道它吧？
卡尔只是从旅行指南上了解的，而且我想你正在修订它。
乔伊斯是的。
生活的沉浮黑暗过早降临（4）
格温噢！对不起--太无礼了！亨利--乔伊斯先生--
卡尔你好！
乔伊斯幸会。
查拉日安！
乔伊斯我刚要说--
格温你认识诗人查拉先生吗？
①本霍夫大街：苏黎世最著名的商业及购物大道--译注。乔伊斯见过面，久闻大名；不过我久患青光眼，也很自负。最近有一天，我正沿着本霍夫大街①散步时，眼睛被一个画廊的橱窗击中，疼痛得几乎失去知觉。
格温乔伊斯先生已就此写了一首诗。这是你们两个相同的地方。
乔伊斯说不上，查拉先生的眼疾是单眼的，而且据说是假装的，而我有结膜炎、虹膜炎、虹膜黏连，都有诊断书，我是全世界人民的眼中钉。
格温我说的是诗。我刚才想到了你的诗《本霍夫大街》，开头是：
"嘲笑我的眼睛指明道路
傍晚我沿路悠然散步
灰白道路上紫色的路标
是星星正在幽会和缠绕。"
查拉(对乔伊斯)对你的大作
我有极大脐带①。
(格温多林尖叫："噢！")
我要为你疏离②一座纪念碑。
(噢！)
为艺术而艺术--对此我同样痔疮③。
①原文是"expectorations（吐痰）"，与"expectation（期待）"发音相近--译注。
②原文是"evacuate（撤走，疏散，排泄）"，与"erect（建立，树立）"读音相近--译注。
③原文是"defecate（通便，排粪，澄清）"，与"dedicate（献身，专注）"读音相近。这三处是查拉打着发音不准的幌子，故意用惊世骇俗的脏词来表达他对乔伊斯的敌意--译注。格温是挚诚--
查拉我是个外国人。
乔伊斯我也是。
格温但这是我听到过的最美妙的声音。我耳朵很灵的，查拉先生，你说是吗？
查拉卡尔小姐，你是十全十美的。
格温噢，我希望不是。那样就没有发展的余地了。
乔伊斯但是，你没有读过查拉先生的诗吗？
格温真让我惭愧，没读过--但是查拉先生，也许该惭愧的是你。
查拉我承认--但这个问题很容易就能弥补，而且是马上。格温(激动地)噢，查拉先生！……
(查拉退到餐具柜或者书桌旁--要是有书桌的话，开始在一张大白纸上熟练地写起来。)
卡尔(对乔伊斯)你呢，多丽丝？
乔伊斯是乔伊斯。
卡尔乔伊斯。
乔伊斯先生，我来拜访你，不是以诗人身份，而是以英国演员剧团经理的身份。
卡尔经理？
乔伊斯是的。
卡尔那么，如果你要的是钱，我恐怕……
格温噢，亨利！--他正要上演一部戏剧，乔伊斯先生希望得到你们官方的支持--
乔伊斯也许我解释一下为好。先生，我在苏黎世的英国人圈子里好像名声很臭。这是因为我不时向中立的杂志投稿，还是因为我写的《杜利先生①》，是这样开头的：
①杜利先生是芝加哥新闻作家兼《柯里尔》杂志的编辑芬利·邓恩(1867-1936)的系列作品中的人物，是个酒吧老板，以幽默风趣的言语针砭时弊--译注。"所有英勇的民族都跑去参战，
他却搭出租车回家吃晚饭；
读着地球统治者的豪言壮语，
他吃着甜瓜乐得话也说不出。"
--结尾是：
"这是杜利先生
杜利先生
我们国家有史以来最明智的人！
可怜的欧洲摇摇晃晃
就像羊群走向屠宰场杜利先生叹着气--呜利--呜利--呜呜。"
或者还有其他原因，使得人们对我的印象依旧是：我对双方都同样漠不关心。
卡尔你不是吗？
①这句话是对《尤利西斯》里的一句话的戏拟："英国人最自豪的一句夸耀是：我不负债。"--译注。
②谢里丹（1751-1816），英国戏剧家，以喜剧著称，代表作有《造谣学校》、《情敌》等--译注。乔伊斯只是以艺术家的身份。作为一个艺术家，我自然不重视政治史的摇摆和迂回。但我不是以艺术家，而是以詹姆士·奥·乔伊斯的身份来到这里。我是一个爱尔兰人。爱尔兰人最自豪的一句夸耀是--我还清了债①……
生活的沉浮黑暗过早降临（5）
卡尔这么说，是钱。
乔伊斯当然，你能给个几英镑也是欢迎的--但是，我来这儿是来还债的。在多年的自力更生和艰难困苦中，我的作品被忽视，被谩骂，甚至被一个偏执的爱尔兰印刷商烧掉，都柏林的印刷商都是这个样子的，不久前，遵照首相的意思，我收到从王室费拨出的一百英镑。
卡尔首相--？
乔伊斯阿斯奎斯先生。
卡尔我很清楚现在谁是首相--我是陛下的政府在苏黎世的代表。
乔伊斯现在的首相是劳合·乔治先生，但当时的首相是阿斯奎斯先生。
卡尔噢，没错。
乔伊斯我现在手头没有一百镑，我也不是想用实物来还债。不过，刚才我提到英国艺人剧团。托战争的福，苏黎世成了欧洲的戏剧中心。在这里，战争以文化的形式展开--意大利歌剧对抗法国绘画--德国音乐对抗俄国芭蕾--但是没有英国的东西。一夜又一夜，在这阿尔卑斯山文艺复兴的斜面舞台上，演员们蹒跚踱步，说着各种语言，惟独没有--莎士比亚的语言--谢里丹②的语言--王尔德的语言……英国艺人剧团打算把一批伟大的剧作搬上舞台，让瑞士人明白，是谁引领着世界的戏剧艺术。
①卡尔指的是吉尔伯特和沙利文的歌剧《耐心》，而乔伊斯听成了耐心的字面意思：等一下，先不要做什么。下面两部也都是吉尔伯特和沙利文的歌剧--译注。
②卡尔叫错了乔伊斯的名字--译注。
③高纳里尔是《李尔王》里李尔王的大女儿--译注。卡尔吉尔伯特和沙利文--老天作证。
格温还有乔伊斯先生自己的戏剧《流亡者》，到现在不幸还没--
乔伊斯那不重要--
卡尔《耐心》①！
乔伊斯完全正确。要紧的作品先来。
卡尔《陪审团》！《彭赞斯的海盗》！
乔伊斯第一部我们打算用那颗璀璨的英语剧明珠--《重要的是认真》。
卡尔(停顿)我不知道这部戏。不过我听说过，不喜欢。那是一个爱尔兰人写的戏--(看了一眼格温多林)罪恶深重的人--珍妮斯②，听我说，我可以告诉你，陛下的政府--
乔伊斯我来是想请你出演主角。
卡尔什么？
乔伊斯我们将不胜荣幸，万分感激。
卡尔你究竟为什么认为我有资格在《重要的是认真》里出演主角？
格温是我建议的，亨利。你在伊顿公学演的高纳里尔③就很了不起。
卡尔是的，我知道，可是--
乔伊斯我们缺少一个好演员来演主角--一个能言善辩、机智诙谐的英国绅士--
卡尔任真？
乔伊斯不是任真--是另一个。
卡尔(受到诱惑)不--不--我绝对--
乔伊斯有着贵族气派--浪漫色彩--妙语连珠--是一个年轻的衣着时髦的人。
卡尔衣着时髦……？乔伊斯他是这么说话的：我虽然有时穿衣过于讲究，但我能靠学识更加讲究来弥补。让你大概了解一下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卡尔要换几次服装？
乔伊斯两次全套换的。
卡尔在城里还是乡下？
乔伊斯开始在城里，然后在乡下。
卡尔室内还是室外？
乔伊斯都有。
卡尔夏天还是冬天？
乔伊斯夏天，但不是太热。
卡尔不下雨？
乔伊斯万里无云。
卡尔但是他可以--戴一顶硬草帽吧？
乔伊斯剧本里就是这么明确要求的。
卡尔还有，他不会穿--睡衣吧？
乔伊斯剧本里明确禁止了。
卡尔也不要穿丧服吧？
乔伊斯不要，是另一个穿--任真。
卡尔(拍了一下手)简要地描述一下这部戏，除了重要细节外全部省略。
①伦敦西区高级住宅区--译注。乔伊斯第一幕。幕布升起。梅费尔①的一套公寓里。喝下午茶的时间。你上场，身着带黑色盘纽扣的深绿色平绒便服，白色长统袜，精美的领结，带松紧布的靴子，以及你自选的裤子。
生活的沉浮黑暗过早降临（6）
卡尔应该让我出去走走。
乔伊斯玫瑰花园。午饭后，一些小角色正在进行穿插动作。你穿着愉快的花园聚会的服饰--饰有缎带的平顶硬草帽，带花哨条纹的运动夹克，杂色的鞋子，以及自选的裤子。卡尔(立即地)米色法兰绒。
乔伊斯第三幕。早晨，房间里。一会儿后。
卡尔要换服装吗？
乔伊斯也许，只要改掉一两句台词就可以……
卡尔你带了剧本吗？
乔伊斯带了。
卡尔那我们一起去隔壁房间仔细读读吧。
(卡尔为乔伊斯打开"他的"房间门。)
乔伊斯关于那两英镑--
卡尔(慷慨地伸手去拿他的钱包)我亲爱的菲利斯①……！
①卡尔又把乔伊斯的名字记错了--译注。(--进门后把门关上。
停顿。不动。)
格温(茫然地)罪恶深重的人……愚蠢的家伙。
(查拉走上前来，少有地不自信，像端着一只装满水的碗一样端着一顶帽子。可知他已经写下一首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并且剪成一个个单词装在帽子里。)
查拉卡尔小姐……
格温查拉先生！--你不是要走了吧？(指那帽子)
查拉在把我的诗献给你之前我不会走。
(他递过帽子。格温往里看。)
格温你的技巧不同寻常。
查拉所有的诗歌都是一副花牌的再洗牌，所有的诗人都是骗子。我献给你一首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但已不再是他的诗。在它所来自的源泉，我的原子被别具一格地组织，而我的签名被写在偶然之手里。
格温是哪一首十四行诗？
查拉第十八首，英文的。
格温"我怎么能够把你来比作夏天……""……你不独比它可爱也比它温婉。
狂风把五月宠爱的嫩蕊作践
夏天出赁的期限又未免太短……"
(她继续朗诵，有浪漫的管弦乐伴奏。)
"天上的眼睛有时照得太酷烈，
它那炳耀的金颜又常掩蔽；
被机缘或无常的天道所摧折，
没有芳艳不终于凋残或销毁；
但是你的长夏永远不会凋落，
也不会损失你这皎洁的红芳；
或死神夸口你在他影里漂泊，
当你在不朽的诗里与时同长：
只要一天有人类，或人有眼睛，
这诗将长存，并且赐给你生命……"①
①梁宗岱译--译注。
②引自莎士比亚的《裘力斯·恺撒》第三幕--译注。
③引自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第一幕--译注。
④与前一句格温的话一起引自莎士比亚的《皆大欢喜》第三幕第三场--译注。
⑤引自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第四幕第四场--译注。查拉是的，是那一首。
格温你撕碎他，因为他做了坏诗②？
(她松开手，让一把词从指间落回帽子里，她的悲伤开始转为愤怒。)
这只是些随意而杂乱的词，阁下③。
查拉哎，女士。
格温真的，我希望神们把你变得诗意一点。
查拉我不懂什么叫做"诗意一点"。是说话做事都老老实实吗？真有这么个东西吗④？
格温上帝造下我们来，使我们能够这样高谈阔论，瞻前顾后，当然要我们利用他所赋予我们的这一种能力和灵明的理智，不让它们白白废掉⑤。
①引自莎士比亚的《无事生非》第五幕第二场--译注。
②引自莎士比亚的《亨利五世》第五幕--译注。
③引自莎士比亚的《亨利四世(上)》第三幕第一场--译注。
④引自莎士比亚的《奥赛罗》第二幕第三场。"弄碎这东西"在此处是双关语：也指用剪刀剪碎了诗--译注。
⑤引自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第五幕第二场--译注。
⑥引自莎士比亚的《温莎的风流娘儿们》第一幕第一场--译注。
⑦引自莎士比亚的第32首十四行诗--译注。
⑧这段诗本应每个字都出自前一首莎翁的十四行诗，事实上英文原文是做到了这一点的。这些"随意"抽出的词组，竟然真组成了一首"新诗"。只是这首新诗带有非常强烈的色情意味，以至于格温花容失色。译者才力有限，无法顾全斯托帕的机心，只好把新诗意思翻译出来，而没做到让每个词都取之于前一首诗--译注。查拉我想我命里没有诗才①。那些舌尖上用功夫的家伙，凭着花言巧语，博得了女人的欢心；可是他们也会推三托四，把自己的无情撇得一干二净②。没有什么比装腔作势的诗歌，更会让我恨得牙根痒痒③。
生活的沉浮黑暗过早降临（7）
格温(对他的恶声恶语，她应声而起)你的忠实和爱，确实弄碎了这个东西④。--请你把帽子带好，它是用在头顶上的⑤！(吹掉一张纸片)我宁愿要我的诗歌和十四行诗集，也不要四十个先令⑥。
(她已背过身去。他伸出帽子靠近她。)
查拉(轻柔地)但我既已死去，而诗人又更得关怀，
他的诗你将读到文采，我的诗你将读到我的--爱⑦。
(格温犹豫了一下，但接着从帽子里抽出一张纸片。)
格温"亲爱的。"
(她继续抽出纸片，手里拿着所有抽出的纸片。)
你颤动你的金色嫩蕊
未经修饰但短短的姣好影子
闪亮--
看，这可爱的火热的尤物渐长
这么长
应了自然的过程--
这么……长--天⑧！
(她在念"天"一词时发出了小声的尖叫，转身背对帽子，从查拉身边走开几步。查拉从帽子里抽出后面的几个词，热度骤然降低……)
查拉然后萎缩，夏天在变化，更加温婉的容颜……
格温(依旧心惊肉跳)查拉先生，拜托，不要和我谈天气。每逢有人跟我谈天气，我都可以断定，他们是别有用心的。
查拉(来到她身边)我确实是别有用心的，卡尔小姐。自从我遇见你以后，我就开始爱慕你。
(他把几张纸片放回帽里，她也把她手中的纸片放入帽里，他再把帽子放到一边。)
格温你对我，一直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引力。甚至早在遇见你之前，我对你也绝非无动于衷。你知道我在给乔伊斯先生当助手，他正在写一本新书，我确信这是一本天才之作。哎，在上流社会里，天才被认为是对家庭生活通常的行为规范的冒犯。女孩很少有机会遇到你这样的男人，和她一样敬重艺术家乔伊斯先生。
查拉你是说我吗，格温多林？
格温我亲爱的，你以为我在图书馆没有注意到你吗？--你以为我没看到，你是如何充满崇敬地，隔着经济学到外国文学的距离，一直盯着他看？当我小心询问过后，得知你也是一位有着最新潮性情的诗人，我知道我命中注定要爱上你。
查拉(震惊地)你真的爱我吗，格温多林？
格温热烈地爱着！
查拉达令，你不知道你让我多高兴。
格温我的特里斯坦！
(他们拥抱。)
查拉(分开)但是你的意思不是说，如果我不和你一样敬重艺术家乔伊斯先生，你就不能爱我吧？
格温但你是敬重他的。
查拉是的，我知道我敬重他，但是假设--
(她吻他的唇。
他们拥抱。乔伊斯再次上场。)
乔伊斯先生，从那半躺的姿势站起来！
(查拉和格温立即分开。乔伊斯穿过房间，走到大门旁，拿起他的帽子，打开门，对查拉说)
你的单片眼镜戴错了眼睛。
(查拉确实把单片眼镜戴错了眼睛。他戴好眼镜。乔伊斯说完话离开了。)
格温我必须告诉亨利！
(格温把她在序幕中拿错的文件夹递给查拉。)
这是乔伊斯先生的书的一章，是我给他抄写的。
查拉但是你有没有见过达达，达令？
格温从来没有，达-达-达令！①我们要做的下一章，将以基督教教理问答②的形式来写！
①原文为"dadadarling"，与上面所提的达达主义（dada）发音相似。达令意为"亲爱的"--译注。
②格温多林想说他们的工作中只遇到过首字母是两个c的，即基督教教理问答（christiancatechism）,没有遇到过两个d开头的，即dada。《尤利西斯》的第二章就是以教理问答的形式写的，而本剧接下来的对话也是以教理问答的形式进行--译注。(格温吻他，然后跑进亨利的房间。
大门再次打开，乔伊斯再次进来，在门口停住。他从头到胸都覆盖着白色小纸片，每张纸片上是莎士比亚的第十八首十四行诗中的一个词，也就是说，查拉刚才用的是乔伊斯的帽子。)
乔伊斯这是什么意思？
查拉没什么意思。和自然一样，毫无意义。它是达达。
乔伊斯请再举些达达的例子。
查拉关门后的动物园。合逻辑的栀子花。破产的赌徒。成功的赌徒。"蛋板"，一种争夺前一万名的运动或游戏，选手们从头到脚涂满蛋黄，离开游戏场地。
一切皆偶然乳白色饰纽
一切皆偶然乳白色饰纽（1）
乔伊斯你是这种运动或游戏的发明者吗？
查拉不，我不是。
乔伊斯发明者叫什么名字？查拉阿尔普。
乔伊斯亲密程度表明平等个体间的关切和友善，你习惯以什么样的亲密程度说到他？
查拉我的朋友阿尔普。
乔伊斯换种口语体，使人联想到美德和长寿，应该怎么称呼？
查拉好人老阿尔普。
乔伊斯阿尔普从谁那里得到鼓励和友谊？
查拉雨果·巴尔。
乔伊斯请用表述词语描述巴尔。
查拉不是球①。高个，瘦削，像个神父，德国人。
①巴尔原文为"ball"，意思是"球"。故特意声明他不是球--译注。乔伊斯列举他的职业和爱好来描述他。
查拉小说家，记者，哲学家，诗人，艺术家，神秘主义者，和平主义者，镜街1号梅尔美餐馆伏尔泰酒吧创办人。
乔伊斯巴尔写日记吗？
查拉写。
乔伊斯日记出版了吗？
查拉出版了。
乔伊斯它是否超过了《一八八六年伯尔尼公约》所规定的版权保护期，成了公共所有？
查拉还没有。
乔伊斯请有选择地从巴尔的日记中引用几句，但不要触犯其遗嘱执行人。
查拉"我找到梅尔美餐馆的老板，对他说，我想要开个夜总会。同一天晚上，查拉朗诵了几首诗，风格还挺保守的，他从自己的各个大衣口袋里掏出来那些诗，样子挺可爱。"
乔伊斯是件大衣？
查拉是的。乔伊斯既然大衣和帽子在产生诗歌方面可以互换，那么，在什么方面大衣优于帽子，什么方面帽子优于大衣？
查拉当一只或两只大衣袖子垂在眼前，致使穿大衣的人有可能会从讲台上跌落，在这种情况下，帽子优于大衣。而大衣口袋在数目上要优于帽子。
乔伊斯请谨慎地用任意一位当代日记作者的一段日记来进一步阐述--如果他的家产还没有因微不足道的版权侵犯引起的没完没了的官司而消耗殆尽的话。
查拉"二月二十六日，理查德·许尔森贝克①从柏林来到这里，三月三十日特里斯坦·查拉先生是朗诵会的发起人，这是苏黎世乃至全世界的第一场同步主义②诗歌的朗诵会，其中包括一首他自己创作的同步主义诗歌。"
①理查德·许尔森贝克（1892-1974），达达主义的创始人之一，来自柏林的精神病医生兼诗人--译注。
②同步主义，属于立体派和未来派的一种艺术形式,第一次世界大战前流行于法国，力图取得文字的声像同步效果--译注。
③原文为法文--译注。
④原文为德文--译注。
⑤扬科（1895-1984），罗马尼亚-以色列画家，1915-1916年在苏黎世学习建筑，成为达达主义团体重要成员--译注。乔伊斯分别引用在你记忆中的被同时高声朗诵的内容。
查拉我开始道："嘣嘣嘣当湿漉漉的青蛙开始烧焦时他脱下了它的皮。"③许尔森贝克开始道："啊嗬！啊嗬！海军上将穿的长裤很快就四分五裂了。"④扬科⑤吟诵道："我能听到在山周围意志的鞭打，五点当茶摆好时我喜欢和一个黑发女子喝茶，人人都在这么做，这么做。"这首诗的题目是《海军上将寻租处住宅》。
(所有这段时间里，乔伊斯都在从他的头发和衣服上摘下那些纸片，一一放回他搁在膝上的帽子里去。很随意地，他从帽子里像变魔术一般变出一枝白色康乃馨来--显然是用那些纸片做的。他把帽子翻个个儿，表明里面是空的。他把康乃馨丢给查拉。)
乔伊斯你怎么描述这次胜利？
查拉(把康乃馨插入他的钮扣孔)公正且得当。受之无愧。进取心和魅力获得应有承认的一个实例。(乔伊斯开始从帽子里拽出丝手帕。)
①乔伊斯在《尤利西斯》第十六章中也提到用相互形式扼要地表达："如果用最简单的相互形式扼要地表达出，究竟是什么样？"--译注。
②杜尚（1887-1968），法国画家，达达派代表人物，1955年入美国籍--译注。
③萨蒂（1866-1925）法国作曲家，超现实主义的先驱。
④马里内蒂（1876-1944）意大利作家，未来主义创始人。
⑤马雅可夫斯基（1893-1930），俄罗斯诗人，俄国未来派重要人物。乔伊斯请用最简单的相互形式说出①，什么是查拉的关于巴尔的关于查拉的想法的想法，以及什么是查拉的关于巴尔的关于查拉的关于巴尔的想法的想法的想法？
查拉他认为他认为他知道他正在想什么，而他知道他知道他知道他并不知道。
乔伊斯他知道吗？
查拉他知道，而他不知道。
一切皆偶然乳白色饰纽（2）
乔伊斯达达主义给美术、雕塑、诗歌和音乐带来了什么，是这些活动前所未有的，在……
(接下来他每说一个词就从帽子里取出相应的一面旗子来。)
……巴塞罗那、纽约、巴黎、罗马和圣彼得堡，由--比如，皮卡比阿、杜尚②、萨蒂③、马里内蒂④，以及马雅可夫斯基⑤，后者穿着黄色运动夹克，两颊画着蓝色玫瑰花--大声喊出他的支离破碎的诗行？
查拉达达这个词。
乔伊斯请合理地描述达达这个词是怎么发现的，不要描述得自相矛盾，且特别注意不要提及那些把面包卷塞得满到鼻子的人。
查拉特里斯坦·查拉偶然在一本《拉鲁斯词典》里发现了达达这个词。据说，他也没有否认，当时是随意将一把裁纸刀插入了那本词典中。许尔森贝克详细叙述了他如何在雨果·巴尔的词典里发现了这个词，那天查拉是不在场的。不过，汉斯·阿尔普声明过："我特此宣布特里斯坦·查拉于1916年2月8日下午6时发现了达达一词。"
乔伊斯查拉和许尔森贝克之间有进一步的争执吗？
查拉有。乔伊斯关于什么？
查拉关于达达的含义和目的。
乔伊斯许尔森贝克的要求是什么，比如说？
查拉激进的共产主义基础上的所有艺术家的国际革命联盟。
乔伊斯和查拉的要求正好相反？
查拉查拉的要求是，撒不同颜色的尿的权利。
乔伊斯是每个人在不同时候撒不同颜色的尿，还是不同人在任何时候都撒各自颜色的尿？还是每个人每次都撒多种颜色的尿？
查拉这么说会更清楚：作诗应当和撒尿一样自然--
乔伊斯(起身，戏法变完了)看在老天的份上，不要把那两样东西都搅到一个帽子里去①。
①戏仿《尤利西斯》第一章里的一句玩笑话："看在老天的份上，不要把那两种水都沏到一个壶里去。"--译注。
②有名的一战的战场,在比利时境内--译注。(查拉忍无可忍。)
查拉老天作证！你这傲慢的爱尔兰恶心鬼！你这四只眼的无知的沼泽地民，吃土豆的皮条客！你的艺术已经失败了。你把文学变成了宗教，就和所有别的宗教一样是死的，是一具在腐烂的尸体，而你呢，是在葬礼上跳舞。天才已经没有用武之地了！现在我们需要野蛮人和渎圣者，需要头脑简单的拆毁工，来摧毁几个世纪的巴罗克的精致，来拆毁庙宇，这样，最后就可以调和作为一个艺术家的羞耻感和必要性了！达达！达达！达达！
(他开始砸碎手边凡是能够得着的瓷器，砸完后，他摆了个心满意足的姿势。乔伊斯没有动。)
乔伊斯你是一个过于激动的小男人，对自我表达的需求远超过你的天赋能力。这并不丢脸。但也不会让你成为艺术家。艺术家是置身于人群中的魔术师，用变化多端的手法，来满足人们对不朽的强烈欲望。在他周围，从特洛伊到佛兰德战场②。庙宇被不断地建起又相继被拆毁，如果其中有任何意义的话，那也是存在于作为艺术幸存下来的东西中，是的，即便那艺术是为颂扬暴君，是的，即便那艺术是为颂扬子虚乌有之物。倘使特洛伊战争当初被艺术家的如椽巨笔所遗漏，到今天它还有什么？灰飞烟灭。一次早已被人遗忘的由希腊商人为寻求新的市场而进行的远征。破罐子的一次小小的重新分配①。但是我们却因此而富有，因了一群英雄的故事，一个金苹果、一匹木马、让千帆竞渡的一张脸的故事--尤其是尤利西斯的故事，这位流浪者，所有英雄中最人性的、最全面的人--他是丈夫、父亲、儿子、情人、农夫、士兵、和平主义者、政治家、发明家和冒险家……这个主题是如此铺天盖地，我几乎不敢去碰触它。不过，我用我的都柏林《奥德赛》，将使那不朽再翻一番，是的，上帝作证，那是一具僵尸②，又会钻出来跳一阵子舞，而不会使世界有丁点儿改变--如果你希望用你的时髦魔术把它羞回坟墓里去的话，我强烈建议你，赶在社交季结束之前，去设法弄些天赋来，而且有可能的话，设法弄些敏锐来。早上好，查拉先生！
①国家之间打仗，把一些器物留在了他乡，这些破罐子后来成了文物--译注。
②指的是荷马的《奥德赛》，非常古老，被认为像僵尸一样。但是乔伊斯版本的《奥德赛》，即《尤利西斯》，将赋予它新的生命，虽然不会带来任何永恒或者有价值的东西--译注。
③卡尔在练王尔德的《重要的是认真》的台词。后面列宁也重复了这句话--译注。
④王尔德的戏剧名叫theimportanceofbeingearnest，老卡尔记性不好，嘟囔出的是theimprudenceofbeing--（不慎的是--）--译注。(说着乔伊斯从他的帽子里变出一只兔子，他把帽子戴在头上，拎着兔子离开了。
观众听到舞台外卡尔的声音。)
卡尔(声音来自舞台外)"说真的，如果下层阶级不为我们树个好榜样，他们到底有什么用呢？他们似乎是一个毫无道德责任感的阶级。"③
(查拉已经走到卡尔的门边。他打开门，走进去。)
(声音来自舞台外)"你好吗，亲爱的任真。什么风把你吹到城里来了？"--"寻欢作乐，寻欢作乐--我看你哪，阿吉，好吃如故……"
(现在是老卡尔，手里拿着一本书上场。)
一切皆偶然乳白色饰纽（3）
阿吉！另一个主角。成功饰演了高难度的角色亚吉能·蒙克烈夫。在沛力康大街生意人剧院，一个春天的晚上，英国艺人剧团上演了英语剧的璀璨明珠《不慎的是--》--现在我又忘了叫什么了④。作者奥斯卡·王尔德。亨利·卡尔饰演亚吉能。其他角色的饰演者有特里斯坦·罗森、塞西尔·帕默尔、埃塞尔·特纳、艾芙琳·科顿……别的就不必在意了。五法郎一张票，四先令一个位子，每个位子都坐了人，一定给那个爱尔兰佬和他的狐朋狗友们挣了一大笔钱--不过，没有人抱怨，这么多年以后，没有心怀怨恨的，而他也安静地躺在了山上的墓地里，虽说为了几法郎打了几场官司还是令人懊丧的--在我自己付钱买了裤子，还让剧院的每个位子都坐满了人之后--像给小费一样给我十法郎！我可不会很高兴--接着向我要二十法郎票钱--太无耻了--看，我把它掏出来--
(从他的衣袋里掏出一份破旧的文件。)
--苏黎世地区法院，关于詹姆士·乔伊斯医生--治我的眼睛--原告和反被告，对亨利·卡尔，即被告和反原告，关于解决以下事务的：(a)诉讼：被告和反原告(就是我)是否有义务付给原告和反被告(就是他)二十五法郎？(b)反诉讼：原告和反被告是否有责任付给被告和反原告三百法郎？明白了吗？乔伊斯说我欠他二十五法郎票钱。我说乔伊斯欠我三百法郎买裤子等等的钱，我是为了扮演亨利才--要不是--该死的！--另一个……
顺便提一下，你可能已经或者还没有注意到，我不时地有点脑筋糊涂，你知道老朽的脑袋瓜子陷进了思维定式中是怎样的，在你还没弄明白到了哪儿时，你已经跑题了，突然你想，不，稳住，老伙计，那是亚吉能--亚吉能！好了--现在全恢复了，我已经弄清楚了，从此以后就不会出错了。事实上，任何人仅仅把这个当成一部靠年老糊涂搞笑的廉价喜剧而继续留下的，接下来也可能会走，因为现在我要说我如何遇到列宁，以及如何本来能够改变历史进程等等了，这是什么？？(指那份文件)噢，是的。
因此决定如下：被告亨利·卡尔必须付给原告詹姆士·乔伊斯二十五法郎。亨利·卡尔的反诉讼被拒绝。亨利·卡尔将就这场风波及其费用赔偿乔伊斯医生六十法郎。换句话说，一个对司法公正的嘲弄。后来另一个案子被提交法院--噢，是的，他控告我诽谤，声称我叫他骗子、无赖……自然是被扔出法庭。但乔伊斯想要的还是钱。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在战后离开苏黎世去了巴黎，在那里住了二十年，1940年12月又在这里露面了。另一场战争……但那时他已经病了，穿孔性溃疡，1月份就死了……在一个寒冷的雪天被埋葬在山上的弗鲁腾公墓。
①反诘问,指诉讼当事人的一方向对方证人就其所提供的证词进行盘问，以便发现矛盾，推翻其证词--译注。我梦见了他，梦见我让他进了证人席，进行了巧妙的反诘问①，案子实际上赢了，全部承认，包括整个事情，那条裤子，所有的事情。我讥讽他--"你在一战中做了什么？"他说："我写了《尤利西斯》。""你做了什么？"
好大的胆子。
(灯熄)■第二幕
图书馆
除了书架等物之外，图书馆的摆设还包括塞西莉的书桌，也许更像一个柜台，三面靠墙围成一个正方形。
塞西莉继续。
战争把列宁和他的妻子陷在了奥匈帝国的加利西亚。被短暂拘留之后，他们来到瑞士，在伯尔尼住下。1916年，因为需要比伯尔尼的图书馆更好的图书馆，列宁来到苏黎世……
(图书馆布景现在被照亮。)
……原打算待两个星期，但是他和娜佳喜欢上了这儿，于是决定住下。他们在镜街14号一个名叫卡默尔的鞋匠的房子里租了一间。战争期间的苏黎世是一块磁石，吸引着各式难民、流亡者、间谍、无政府主义者、艺术家以及激进分子。在这儿可以看到詹姆士·乔伊斯，他正在修改那部小说，使之成为他自己的永久纪念碑，那本书就是现在全世界都知道的《尤利西斯》！--这儿还有达达主义者，他们每晚在镜街1号的梅尔美餐馆的伏尔泰酒吧中演出，带头的是一个皮肤黝黑、孩子气的、名不见经传的罗马尼亚诗人……
(观众看到乔伊斯在书架间穿行；卡尔也一样，他戴着单片眼镜，穿着运动夹克、米色法兰绒运动裤，头上是平顶硬草帽……手上拿着一把大剪刀，走在书架间时，他若有所思地剪着。乔伊斯和卡尔走出观众的视线。)
每天早上九点图书馆开馆时，列宁就到了。
(列宁到了，用俄语说"早上好"："zdrasvuitiye"。)
他会一直工作到中午图书馆关门，然后回家再工作到六点，除了每周四我们闭馆以外。他正在写他的那本关于帝国主义的书。
(列宁埋头在书和稿纸中工作。)
1917年1月22日，列宁在苏黎世的人民大厅对年轻听众说，"我们老一代人可能看不到即将来临的革命的大决战了。"对此我们都深信不疑。可是不到一个月，波兰同志布朗斯基有一天跑进乌里扬诺夫的房子，宣布了一条消息：俄国发生了革命……
(娜佳像在序幕中一样上场，她和列宁重复前面用俄语进行的交谈。这次塞西莉为观众做了翻译。她很学究气地用英语重复了每一句对话，包括最简单的"不！"和"是！"列宁夫妇离开。娜佳在离开时对塞西莉说"dasvedanya"，即"再见"。)
娜佳在她的《列宁回忆录》中写道，"从二月革命的消息传来的那一刻起，伊利奇便心急如焚地要回俄国去。"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在这样一个内陆国家。俄国正在和德国交战。而且列宁是协约国的眼中钉。他的战争策略对他们构成了切切实实的威胁；
(卡尔上场，穿着他的运动夹克、运动长裤等，样子很欢快轻捷。卡尔是作为"间谍"来图书馆的，从他的行为举止中有所显露，直到塞西莉对他说话。)
的确，英国人和法国人都显然希望能阻止列宁离开瑞士，而且还派人监视他。噢！
(塞西莉看到卡尔，卡尔递给塞西莉那张他在第一幕中从贝内特那里拿到的名片。)
塞西莉特里斯坦·查拉。达达，达达，达达……哇，是杰克的弟弟！！
卡尔你一定是塞西莉！
塞西莉嘘--！
卡尔就是你！
塞西莉从你的名片上看，你是杰克的弟弟，颓废的虚无主义者。
卡尔噢，塞西莉，我其实一点儿也不是个颓废的虚无主义者。你千万不能认为我是个颓废的虚无主义者。
塞西莉如果你不是，那你一定是一直在骗我们，太不可原谅了。假装是个颓废的虚无主义者--或者这么说吧，站在不一样的立场上思考问题①并将反复思考的结果在本霍夫大街展示--就是虚伪的。
①原文是ruminateindifferentcolours，ruminate一词和urinate读音相近，colour有"颜色"之意思，也有"立场"的意思，前头查拉便主张"能撒不同颜色的尿"，此处回应他的这种说法--译注。
②原文中aardvark(非洲食蚁兽)、abacus(打算盘)、abstractart（抽象艺术）三个词是按字母顺序排列的--译注。卡尔(大吃一惊)噢！我当然也品行不端、轻率鲁莽过。
一切皆偶然乳白色饰纽（4）
塞西莉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卡尔老实说，既然你提起了，我在追求感官享乐而蔑视道德方面是很有一套的。
塞西莉我可不认为这值得你自鸣得意，不管这是怎样的赏心乐事。你让你的哥哥非常非常失望。
卡尔哦，我的哥哥同样令我非常非常失望，达达主义对他也很失望。他的母亲也不是很喜欢他。我哥哥杰克是个笨蛋，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说他是个笨蛋，我会告诉你为什么他是个笨蛋。他告诉过我你很漂亮，可事实是，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孩。你这儿有什么能借的书吗？
塞西莉我想你在图书馆工作时间不应该这么跟我说话。不过，阅览室就要到中午关门的时间了，我就不追究了。对知识的好奇现在可不常见，让人不忍心打击，你想要什么类型的书？
卡尔什么类型都行。
塞西莉难道你的兴趣没有个范围吗？
卡尔我希望拓宽我的兴趣范围。受过过于有序的教育之后，我尽我所能地掌握了一些关于非洲食蚁兽的小知识，打算盘的技艺，还有抽象艺术的技巧②。对了，非洲食蚁兽是一种非洲猪，主要产于--
塞西莉我太知道非洲食蚁兽是什么了，查拉先生。老实说，你和我是心有戚戚焉。
①anarchism（无政府主义），按字母顺序也是很靠前的--译注。
②bolshevism（布尔什维主义）以b开头。而zimmervaldism（齐美瓦尔德主义）以z开头，按字母顺序，是很靠后的，因此塞西莉非常自豪--译注。
③可见卡尔是个非常不老练的间谍，或者是见了塞西莉后意乱神迷，一时忘记了他此行的目的：打听列宁的行踪。他把塞西莉的话"为列宁准备材料"（preparingreferencesforlenin）听成了"为列宁准备推荐信"（reference也有这个意思），以为列宁是个女家庭教师的名字。然后他才缓过神来，这时表现得又太露骨--译注。
④瑞士是个内陆国家，没有港口。表现了英国政府的昏庸--译注。
⑤原文为：drive\emwilde（把他们逼成王尔德）,和drive\emwild（把他们逼疯）发音相同--译注。卡尔在政治方面，我实际上还停留在无政府主义①。
塞西莉我明白。而你哥哥--
卡尔布尔什维主义。你呢，我想是……？
塞西莉齐美瓦尔德主义②！
卡尔噢，塞西莉，你愿意担负起改造我的使命吗？我们可以在午饭时开始。那将使我胃口大开。再没有什么比对着一杯白葡萄酒声明放弃我的信仰更能让我胃口大开的了。
塞西莉恐怕今天我太忙了，没有时间改造你。我必须用午餐时间为列宁准备材料。
卡尔忠实的家庭女教师要谋新职③？
塞西莉才不是呢！我说的是弗拉基米尔·伊利奇，他正在写一本叫《帝国主义--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的书，我给他帮帮忙。
卡尔当然是--列宁。但现在革命在圣彼得堡爆发了，他一定急着回国。
塞西莉确实如此。当革命的历史--事实上任何历史都如此--被书写时，瑞士不大可能在故事中显得突出。可所有的通道都对他关闭了。他要想走的话，得乔装改扮，用假证件。噢，恐怕我说得太多了。弗拉基米尔确信有密探在监视他，在挖空心思讨好与他关系密切的人。英国人是其中最有决心的，不过也是最没能耐的。就在昨天，大使接到秘密指示，让他监视港口。
卡尔(羞愧地)港口④？
塞西莉同时，驻苏黎世领事馆也接到紧急密电，要他们十万火急不惜代价采取行动--"把他们打昏"--"把他们逼疯⑤"--"打断一条腿①"--还有一封来自大使本人，"想像你今晚的样子，霍勒斯②。"
①对演员表达祝其好运的愿望的传统方法。这是一种英国戏剧界中迷信的做法。因为他们认为在演出前说祝演出成功会招惹神灵,带来坏运,所以他们采用说反话的形式--译注。
②霍勒斯·朗博尔德（horacerumbold）是当时驻瑞士伯尔尼的英国公使，乔伊斯在《尤利西斯》中狠狠地讽刺了他--译注。卡尔我想这个我能解释一下那个。领事馆几星期来一直在忙着排练，高潮便是昨晚他在佩力康街生意人剧院的演出。我碰巧在场。
塞西莉那无疑解释了为什么他实际上把领事馆的事务留给了他的男仆处理，而他的男仆，幸运的是，同情激进运动。
卡尔天哪。
塞西莉你好像很吃惊。
卡尔一点也不。我自己就有一个仆人。
塞西莉恐怕我反对有仆人。
卡尔你这么做非常正确。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寡廉鲜耻。
塞西莉在未来的社会主义社会，谁都不会有。
卡尔我也这么认为。男仆把领事的信给了谁？
塞西莉你哥哥杰克。噢，天哪，瞧，我又要说了！你一点也不像你哥哥。你更像个英国人。
卡尔我向你保证，我和他一样像保加利亚人。
塞西莉他是罗马尼亚人。
卡尔是同一个地方。有人叫这个名字，有人叫那个名字。
塞西莉这我可不知道，不过我一直怀疑就是这样的。
一切皆偶然乳白色饰纽（5）
卡尔不管怎样，现在《认真》已经开演了，领事肯定会免除他仆人的外交事务。平心而论，他确实成功扮演了一个高难度的角色。
塞西莉《认真》？？
卡尔不--是另一个。
塞西莉你说《认真》是什么意思？
卡尔奥斯卡·王尔德的《重要的是认真》。
塞西莉王尔德？卡尔你知道他吗？
塞西莉不知道，我文学方面的阅读还只进行到g①。但我听说过他，我不喜欢他。生活就是艺术，弗拉基米尔·伊利奇总是这么说。
卡尔塞西莉呀，艺术长，人生短②。
①王尔德（wilde）的首字母为w，在字母排列中排在g之后--译注。
②原文为法语。卡尔之意是，艺术更持久，而生命很短暂。塞西莉听成了：王尔德擅长艺术，但其生活作风却是他的短处。以为卡尔影射王尔德的同性恋癖好--译注。
③原文是"overdressedfromhabittoboot"，habit在此是"习惯"的意思，但也有"衣服"的意思，toboot在此是"除此之外"的意思，但boot还有"靴子"的意思，塞西莉说的这句话取两词的前一重意思，但卡尔听成了后一重意思，故有下面的不解。塞西莉也就顺着他的意思玩了个双关的玩笑--译注。塞西莉查拉先生，还是让博学善辩的人去体面而隐晦地谈论他的癖性吧。我刚才说的是，奥斯卡·王尔德是一个资产阶级个人主义者，而且，我听说，他有穿着过分讲究的习惯③。
卡尔从衣服到靴子？
塞西莉而且从靴子到衣服。
卡尔他有时可能穿着讲究一些，但是他的完全不受约束弥补了这一点。
塞西莉艺术的惟一的职责和存在的合理性就是对社会进行批评。
卡尔塞西莉，这是关于艺术的惟一职责和存在合理性的最有意思的观点，但有一个缺点，那就是，许多我们称为艺术的东西不具备这样的功能，但仍能满足人们的某种饥渴，而这种饥渴是王公贵族和平民百姓所共有的。
塞西莉查拉先生，在一个王公贵族和平民百姓间的差别被认为是命中注定的时代，艺术自然对一方是肯定，对另一方则是安慰；但我们生活在一个社会秩序被认为是物质力量作用的结果的时代，而且我们已经被赋予了一种全新的责任，那就是改变社会的责任。
卡尔不，不，不，不，不--我亲爱的女孩！--艺术并不改变社会，只是被社会改变。
(从这里开始，争论越来越激烈。)
塞西莉艺术要么是对社会的批评，要么什么也不是！
卡尔你知道吉尔伯特和沙利文吗？？！塞西莉我知道吉尔伯特，但不知道沙利文。
卡尔那么，如果你像我一样熟悉《艾奥兰西》--
塞西莉我怀疑--
卡尔《耐心》！
塞西莉你怎么敢这样！
卡尔《海盗》！《比纳佛》！
塞西莉别太放肆！
卡尔《卢迪哥尔》！
塞西莉查拉先生，这是公共图书馆！
卡尔《刚朵拉船夫》①，女士！
①上面都是吉尔伯特和沙利文的歌剧--译注。
②考茨基（1854-1938），德国社会民主党和第二国际领袖之一--译注。
③拉姆齐·麦克唐纳（1866-1937），英国首相(1924；1929-1931；1931-1935)，费边社成员，工党领袖(1911-1914)，两度任工党政府首相，与苏联建交(1924)，后另组国民工党，任依靠保守党支持的联合内阁首相(1931-1935)--译注。
(又一个"时间错位"……)
塞西莉我想你在图书馆工作时间不应该这么跟我说话。不过，阅览室就要到中午关门的时间了，我就不追究了。对知识的好奇现在可不常见，让人不忍心打击，你想要什么类型的书？
卡尔什么类型都行。你来选择。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希望你承担起改造我的使命。我们可以在午饭时开始。
塞西莉我恐怕今天太忙了，没时间改造你。你得自己改造自己。这是一篇我帮弗拉基米尔·伊利奇翻译的文章。查拉先生，你可能没有注意到，今天的西欧国家政府中，有十位部长是社会主义者。
卡尔我必须承认，我的工作使我无法对欧洲政治发生兴趣。不过十位当然是个很惊人的数目。
塞西莉真丢脸。他们正在支持一场帝国主义战争。与此同时，真正的斗争，阶级斗争，正被修正主义者像考茨基②和麦克唐纳③之流暗中破坏。
卡尔(困惑地)塞西莉，你说的是拉姆齐·麦克唐纳吗？塞西莉查拉先生，我说的不是弗洛拉·麦克唐纳①。
①弗洛拉·麦克唐纳（1722-1790），苏格兰英雄，因协助觊觎王位者查尔斯·爱德华，在战败后男扮女装逃跑，被英格兰人逮捕，关入伦敦塔--译注。
②pink（粉嘟嘟）、puke（呕吐）、prig（自大狂）三词押头韵--译注。
③萨马拉（samara）,俄国伏尔加河中游城市古比雪夫(kuibyshev)的旧称--译注。
④原文是kantstruck，与can\tstruck谐音，后一词暗含"性无能"之意--译注。卡尔但他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布尔什维克。
塞西莉他为资产阶级资本主义体制工作，使其毁灭延期。卡尔·马克思早已证明，资本主义正在挖自己的坟墓。
一切皆偶然乳白色饰纽（6）
卡尔不，不，不，不，我亲爱的女孩--马克思搞错了。虽说他搞错的原因是好的，但他还是搞错了。他运气不好，在资本主义制度最具欺骗性的时候遇到了它。工业革命把人们塞进贫民窟里，在工厂里奴役他们，却还没有开始给他们带来工业化社会的好处。马克思总结说，资本家的财富是从工人那里以未支付报酬的劳动的形式偷来的。他认为那就是整个运转的方式。这个虚假的前提本身被加到一个虚假的假设上。马克思认为人们会各安其分，行事谨守自己的阶级。但事实不是这样的。通过各种各样的途径，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各个阶级是相互靠拢了，而不是分离得更远。决定性的时刻从来没有来到。它消退了。潮流的转向一定是发生在大约是《资本论》在经过了十八年辛苦努力后终于付梓出版之时。塞西莉，这书是一个令人动容的提醒，提醒人们写作是愚蠢的。突然间你看起来多可爱呀--脸庞粉嘟嘟地像朵玫瑰。
塞西莉那是因为我要对着你的女里女气的草帽呕吐，你这个自大狂②！--你这个爱出风头、言不由衷的纨绔子弟，你这个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骗子，你这个--艺术家！马克思告诫我们要提防自由派、慈善家、改良派--变化不会来自他们，而是来自直接的冲突，这就是历史运行的方式！列宁二十一岁时，俄国发生了饥荒。知识分子组织了救济活动--施粥所，提供玉米种，以及各种各样的空想社会改良活动，托尔斯泰是其中的领袖。列宁什么也没做。他知道饥荒是孕育革命的力量。二十一岁，在萨马拉③，1890-1891年。他还是个大男孩，就已经懂得这一点了。所以，不要跟我说更优越的道德意识，你这个受康德影响④的装腔作势的自大狂，你在喋喋不休着阶级时，你心里其实一直在想像我脱光了只剩下衬裤会是什么样子--
卡尔那是谎话。
(但显然那不是谎话。在塞西莉继续说话的同时，我们看到部分卡尔脑中对她的印象。彩色灯光开始在她的身上游移，其他大部分灯光都熄灭，除了一个亮点打在卡尔身上。
从1974年隐约传来一个大乐队的声响，正演奏着《脱衣舞娘》。卡尔意乱情迷。音乐声越来越响。也可以选择让塞西莉爬上书桌。这样书桌可以装有酒店歌舞表演用的灯，以供此处使用。)
塞西莉惟一的道路是马克思和列宁的道路--他们是所有修正主义的敌人！--是机会主义自由经济主义的敌人！--是社会沙文主义资产阶级个人主义的敌人！--准达达主义的家长主义的敌人！--伪王尔德格言警句主义的敌人！--潜乔伊斯式教理问答和教条主义的敌人！--立体主义的敌人！--表现主义的敌人！--风湿主义的敌人！--
卡尔不要说了！
(灯光迅速恢复正常。)
塞西莉我想你在图书馆工作时间不应该这么跟我说话。不过，阅览室就要到中午关门的时间了，我就不追究了。对知识的好奇现在可不常见，让人不忍心打击，你想要什么类型的书？
卡尔书？什么书？塞西莉，你说书是什么意思？我已经读过列宁的文章，我不需要再读什么东西了。我来是要告诉你，在我看来，你是绝对完美的有形化身。
塞西莉身体还是头脑？
卡尔十全十美。
塞西莉噢，特里斯坦！
卡尔你也会爱上我，并且把你的所有秘密都告诉我吗？
塞西莉你这傻小子！当然会！我已经等你几个月了。
卡尔(惊异)几个月？
塞西莉自从杰克告诉我他有个颓废的虚无主义者弟弟起，我少女的梦想就是改造你并且爱你。
卡尔噢，塞西莉！
(她拥抱他，把他向下拖到她的书桌后面，观众看不见他们。他马上又重新露出头来。)
卡尔可是，我亲爱的塞西莉，你不是在说，你不会爱我，如果--
(--又被拖下。
娜佳上场，戴着无边小圆软帽，衣着朴素刻板，带着一本书……)
娜佳从革命爆发的消息到来的那一刻起，伊利奇便心急如焚地要回俄国……他睡不着觉，整晚都在策划着各种各样不可思议的计划。
①蔡牧师和劳小姐，《重要的是认真》中的一对配角人物，蔡牧师是华任真、塞西莉所在地产的教区牧师，劳小姐是塞西莉的家庭教师，二人最终相爱--译注。
②加涅茨基（1879-1937），俄国和国际革命运动活动家--译注。(列宁上场，戴着牧师领，但除此之外从教士帽到教士绑腿都是黑的。他和娜佳相互对视，神情绝望--蔡牧师和劳小姐①。)
但这样的事情只可能在夜晚的半妄想状态中才想得出来。
(娜佳脱下无边小圆软帽。列宁脱下帽子，取下牧师领。)
得拿到一个来自中立国的外国人的护照。
列宁(向娜佳口述)致斯德哥尔摩的雅科夫·加涅茨基②的一封信，1917年3月19日。
(娜佳在便条纸上写着。)
"我再也不能等了。我无法获得合法的通行证件。无论发生什么，我和季诺维也夫都必须赶回俄国。惟一可能的计划如下：你必须找到两个长得像我和季诺维也夫的瑞典人，但是因为我们不会讲瑞典语，所以他们必须是聋哑人。为此我附上我们的照片。"
(卡尔，此时夹克已不在身上，从塞西莉的桌子后面探出头来。)
一切皆偶然乳白色饰纽（7）
卡尔两个瑞典聋哑人……？？
(一只看不见的手将他猛地往回一拉，观众再次看不见他。)
娜佳这封信中提到的计划没有实现。
(列宁从硬纸板盒中拿出一顶金色假发，戴在头上。)(在她的便条纸上写着)致日内瓦的v.a.卡尔宾斯基①，同一天，1917年3月19日。
①卡尔宾斯基（1880-1965），俄国革命活动家。1904年移居国外，在日内瓦，在列宁的领导下创办《前进报》等。1917年回到俄罗斯--译注。列宁(口述)"我亲爱的维亚切斯拉夫·阿列克谢耶维奇。我正在仔细地、全面地考虑，怎样才是回到俄国的最佳途径。以下内容绝对保密。"
(为了强调，列宁不留神砰地一拳头砸在了塞西莉桌上的铃上。塞西莉一跃而起，很快又消失掉，列宁没有看见她。)
"请以你的名义获得去法国和英国旅行的证件。我将用它们途经英国和荷兰回到俄国。我可以戴一顶假发。护照上的照片须是我戴着假发的样子。我去伯尔尼领事馆送呈你的证件时也会戴着假发。"
(卡尔再次露面，衣冠整齐，在偷听列宁夫妇的对话。)
(继续)"你必须从日内瓦消失至少两到三个星期，直到你收到我从斯堪的那维亚发出的电报……你的列宁。另外：我写信给你，是因为我确信，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将得到绝对保密。"
(查拉轻快地上场，没看见卡尔，卡尔也没看见他。他猛砸塞西莉桌上的电铃。塞西莉从桌子后面一跃而起。)
塞西莉杰克？
查拉(转过脸)塞西莉！
塞西莉我要让你吃一惊。你弟弟在这儿。
查拉胡说八道！我没有弟弟。
(他转头，看到了卡尔)--噢，我的天哪。
(列宁夫妇停住，瞪着这一切。)
卡尔杰克哥，我来是要告诉你，我对过去给你带来的所有难堪表示抱歉，并且非常希望，以后我不再需要让你难堪了。
塞西莉杰克，你不至于不肯和自己的弟弟握手吧！
查拉说什么我都不会跟他握手。原因他心里完全有数。
塞西莉杰克，要是你不和你弟弟握手，我就永远不原谅你。查拉那么，不原谅就不原谅吧。我干嘛要在意？这件事的真相是，他不再是我的--
(这时列宁脱掉假发，查拉认出了他。)
啊……同志！您认识我弟弟特里斯坦吗？
(卡尔热忱地和目瞪口呆的列宁夫妇握手。卡尔向查拉伸出手。)
卡尔您好，同志，同志夫人。哥哥！
查拉(握手)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握手。
塞西莉看到哥儿俩和好如初，真令人高兴啊！我们还是让这哥儿俩单独呆一呆吧。
娜佳这封信中提到的计划没有实现。
(列宁夫妇收拾好东西下场，塞西莉和他们一起走。)
卡尔她真可爱。我爱上了塞西莉。这使我陷入了某种道德困境。我必须吃块松饼，才能想出办法来。你可以来点饼干。
(图书馆换成卡尔的客厅，谈话继续。)
查拉但我不喜欢饼干。而且，我发誓过再不和你握手了。
卡尔我可不想你在我吃松饼时和我握手。握着的手怎么能吃松饼！
(此时贝内特端着松饼盘子上场。)
啊，贝内特。我的信件中有什么可让我和你还有查拉先生一起分享吗？
贝内特老爷，列宁的赔率已经减了一点，但还是能拿到一百比一的赔率，赌列宁的观点不会流行。
卡尔一百比一？
查拉替我押十英镑，好吗，贝内特？--赌列宁在圣诞节前掌控大局。
卡尔也替我押十英镑，贝内特--赌列宁进历史的垃圾筒。
贝内特好的，老爷。
(贝内特下场。卡尔和查拉各自取盘子里的松饼吃。)
查拉亨利，我很震惊。你不至于为了你的所谓的职责，毁掉你对塞西莉·卡路瑟斯的爱吧！
卡尔我还没有决定--还剩下几块松饼。
(他拿了一块。娜佳上场，旅行的打扮，拖着一个皮箱和一两个包。图书馆和客厅的界线现在也许变得模糊。)
娜佳在同一天，3月19日，各派俄国政治侨民团体在瑞士召开了一次会议，讨论回俄国的途径和方法。马尔托夫建议用交换被关押在俄国的德国和奥地利战俘的方法来获准通过德国。
(列宁上场，类似的穿着，同样拖着一些包和箱子。)
列宁3月21日，致日内瓦卡尔宾斯基的一封信。"马尔托夫的建议很好。只是，我们无法和德国当局直接交涉。"
娜佳因此，齐美瓦尔德委员会的主席格林同志负责交涉此事。3月25日--德国最高司令部致电柏林外交部。"如果用专列，且有可靠的护卫，则不反对俄国革命者的通行。"
卡尔(吃一块松饼)看--请公正些。我非常爱塞西莉，但是美国人要参战，而且，现在不是让一些布尔什维克把俄国人拖出战争的好时机。那样会让整个局势都改变的。我的意思是，我的判断是对的。记住泼皮的小波兰①--不是波兰，是另一个。
①pluckylittlepoland，押头韵--译注。
一切皆偶然乳白色饰纽（8）
②戏拟伏尔泰的名言：如果上帝不存在，就没有必要创造一个出来--译注。列宁我们的策略是--不相信也不支持新政府。克伦斯基尤其可疑。把无产阶级武装起来是惟一的保证。把这些发报给圣彼得堡。
卡尔请注意，根据马克思的理论，无论有没有列宁，历史辩证法都会把你带到同样的地方。如果列宁不存在，就没有必要创造一个出来②。
列宁致斯德哥尔摩加涅茨基的电报。"我们有二十人明天出发。"
卡尔而且，你的马克思主义纯粹是假装的。你是个温和的资产阶级分子，怀揣舍监开的便条，而且，如果革命真来了，你还不知道会有什么砸你自己身上呢。你什么也不是。你是个艺术家。拉五颜六色的尿对那些伙计来说可不是开玩笑，他们会让你拉血的。
查拉艺术家和知识分子将成为革命的良心。你把所有的松饼都吃掉了，把饼干留给我，真是太没良心了。
娜佳4月9日，下午2时30分，旅行者们从查哈林格·霍夫餐馆出发，穿着真正的俄罗斯服装，带着枕头、毯子和几件个人行李。伊利奇戴着圆顶高帽，穿着厚重的外套和钉有平头钉的厚底靴子，是镜街14号的鞋匠卡默尔给他做的。致他在圣彼得堡的姐姐的电报：
列宁"周一晚上11点到。告诉《真理报》。"
查拉(站起来)好吧，随便你。在达达主义者看来，历史也出自帽子里。
卡尔我可不认为在共产主义社会里会给达达主义留个位子。
查拉这是我们反对的。在里面有给我们的位子！
(查拉下场。)
娜佳火车3时10分准时开出。
(列宁和娜佳带着行李离开。响起火车开动的声音。
观众听到，也许还看到，火车的离开。塞西莉出现，穿着适合火车站站台的服装，向着远去的列车挥舞一方红手帕。)
卡尔(断然地)不，我看得很明白。必须阻止他。俄国人已经有了一个由爱国的、稳健的人士组成的政府。李沃夫亲王是一个适度的保守主义者，克伦斯基是一个适度的社会主义者，而古契柯夫是一个商人。总的来说，是一块大有希望的基石，可以在上面建立西方模式的自由民主，大力推进东线的战争，之后便是快速的贸易扩张。我要给在伯尔尼的部长发电报。
(卡尔下场。全场变黑，除了一盏灯打在列宁身上。有一张广为流传的列宁的照片，1920年5月的一天他在一个广场上对群众演讲--如卡尔形容的："秃顶，蓄须，穿着三件套"；他好像在迎着寒风站着，下巴伸出，双手抓着及腰高的演讲台的边缘，右手同时还抓着一顶布帽……一个理所当然著名的形象。
正在慷慨陈辞的列宁，现在是台上惟一一个人。)
列宁(高声地)说真的，如果下层阶级不为我们树个好榜样，他们到底有什么用呢？！他们似乎是一个毫无道德责任感的阶级！革命失败一次是不幸的。失败两次就有草率之嫌了！
(老卡尔上场，打断，翻看一本破烂的书。)
老卡尔(上场)别，悠着点--对不起--你们注意到了吗？你们当然注意到了。你们想，嘿，嘿，他又在那么干了。没错--嗯，别担心，这是那张照片。4月16日，列宁到了圣彼得堡，你们忠诚的朋友我只落得个两手空空。我曾经跟他相当靠近过，我交上了好运，碰到了一个小妇人，我对他的意图一清二楚，事实上，当时我是有可能阻止整个布尔什维克进程的，但是--问题是：我左右为难。一方面是文明社会的未来；另一方面是我对塞西莉的感情。而且，别忘了，他那时还不是列宁！我的意思是，他那时算什么？可以这么说。我当时就在那儿，几百万人的命运取决于我做何行动，或究竟行动与否，换另一个人可能早垮掉了--顺便提一下，松饼的事，对不起了。不管怎么样，我们到哪儿了？噢，对了。(卡尔打开书，在书中寻找)--《列宁谈文学和艺术》--
(卡尔带着书留在台上。列宁重新开始。)
列宁今天，文学必须成为党的文学。打倒非党的文学！打倒文学超人！文学必须成为无产阶级同共事业的一部分，社会民主机制中的一个齿轮。
出版和分销中心，书店和阅览室，图书馆和类似的机构，全都必须置于党的控制之下。我们想要建立，我们将要建立新闻自由，不仅不受警方的限制，而且不受资金和野心的影响。更重要的是，不受资产阶级无政府主义个人主义的腐蚀！
(娜佳带着同一本书上场。)
娜佳(上场)伊利奇在1905年第一次革命期间写了这些话。
列宁(继续)每个人都有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自由，不受任何限制。但是每一个自发的团体，包括党，也有驱逐任何利用党的名义宣扬反党观点的成员的自由。其次，我们必须对你们资产阶级个人主义者说，你们所说的绝对自由全是虚伪的。在一个以金钱权力为基础的社会里，不可能有真正的、有效的自由。社会主义文学和艺术将是自由的，因为社会主义思想和对劳动人民的同情，而不是贪婪和追名逐利，将给人民带来永新的力量。
(列宁身上的灯光熄灭。)
卡尔还有更多这样的话，但有些地方有点胡说八道--等等--(他在书中翻找)
娜佳总的来说，关于艺术和文学伊利奇写得很少，但他喜欢这些东西。我们有时去音乐会，去剧院，甚至去音乐厅--他看到小丑常常笑个不停--1907年他在伦敦观看《茶花女》时，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卡尔(伤感地)噢……《茶花女》……
娜佳列宁钦佩托尔斯泰，特别是《战争与和平》，但是，正如1908年托尔斯泰八十岁生日时，列宁在一篇文章中写的那样……
(列宁上场与娜佳会合。)
列宁(上场)一方面是伟大的艺术家,另一方面是心心念念着基督的地主。一方面是反对社会不公的强劲而真诚的抗议者，另一方面是疲惫而歇斯底里的哭泣者，成为俄国知识分子的著名形象：当众捶胸而泣，我是个邪恶的坏人，但我正在进行道德的自我完善。我不吃肉，我现在改吃大米炸肉饼。托尔斯泰身上反映了积聚的敌意和对崭新未来的欢迎--同时，也反映了不成熟的梦想和政治上的软弱，这也是1905年革命失败的主要原因之一。"
卡尔(找到那个地方)找到了。
①克拉拉·蔡特金（1857-1933），德国女权主义者,社会主义者,共产党领袖--译注。娜佳不过，他尊重托尔斯泰的传统价值观。新艺术对他来说有些格格不入和不可理解。克拉拉·蔡特金①在她的回忆录里写到，她记得他大叫一声--
卡尔＆列宁狗屎!胡说八道！
一切皆偶然卡尔社会革命
一切皆偶然卡尔社会革命（1）
列宁我们是优秀的革命者，但我们似乎得加把劲才能跟得上现代艺术。嗯，就我而言，我是个野蛮人。
卡尔＆列宁表现主义、未来主义、立体主义……这些东西我都不懂，也无法从中获得乐趣。
卡尔英雄所见略同。列宁事事正确，除了他的政治观。
列宁1919年9月15日，致a.m.高尔基：亲爱的阿列克赛·马克西莫维奇……"我记起我们在伦敦谈到卡普里岛①时，以及后来，你说的一句话，即：我们艺术家是不负责任的人。"
①卡普里岛：在意大利,是世界著名的度假胜地。高尔基曾经在此居住了7年,19081910年,列宁曾两次应高尔基的邀请来岛休息--译注。卡尔＆列宁(同时)一点不错！
列宁"你说出令人难以置信的气话来--关于什么？关于几十个(也许竟有几百个)立宪民主党人或近乎立宪民主党人的士绅，待在监狱好几天，为了阻止威胁到成千上万工人农民性命的阴谋的实施。确实是一个灾难。多不公平啊！知识分子在监狱里待上几天，或几个星期，为了阻止对成千上万工人农民的大屠杀。艺术家是不负责任的人！"
卡尔换句话说，舍监开的便条。
列宁"谈到卡普里岛屿时，以及那以后，我都告诉过你--你让你自己被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中的最坏的分子所包围，并且经受不住他们的哀诉。不，实际上，如果你不忍痛离开这些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话，你会毁掉的。我衷心希望你迅速离开他们。祝一切顺利。你的，列宁。另：因为你现在什么也没写！"
娜佳1919年，我们曾去克林姆林宫参加一个音乐会，有位女演员开始朗诵马雅可夫斯基的作品。马雅可夫斯基甚至在革命前就受到称赞，那时他通常穿着黄色运动夹克，两颊画着蓝色玫瑰，大声地喊着他的支离破碎的诗句。伊利奇坐在前排，吃惊得差点要昏过去。
列宁致教育委员a.v.卢那察尔斯基--"马雅科夫斯基的新书你印了五千本，不觉得羞愧吗？那些书是胡说八道，蠢话连篇，愚蠢透顶，矫揉造作。"
卡尔(同时地)……"胡说八道，蠢话连篇，愚蠢透顶，矫揉造作。"
列宁"马雅可夫斯基应该被狠狠抽一顿，因为他的未来主义。"卡尔"马雅可夫斯基于1930年开枪自杀。查拉发了财，1963年在巴黎去世。要搞现代艺术，听我说，你得选好时间和地点。
①高尔基1902年首演的一部抨击沙皇专制制度的戏剧--译注。
②《万尼亚舅舅》，契诃夫1896年的戏剧--译注。
③陀思妥耶夫斯基（1821-1881），俄国作家，主要作品有《白痴》、《罪与罚》、《卡拉马佐夫兄弟》等--译注。娜佳我记得我们1903年在伦敦时，伊利奇非常想去莫斯科艺术剧院看《在底层》①。革命后我们去看了。嗯，夸张的表演使他恼怒。看了《在底层》后，他很长时间都不去那个剧院。但是有次我们去看了《万尼亚舅舅》②，他非常喜欢。我们最后一次去那个剧院是在1922年，我们看的是查尔斯·狄更斯的《壁炉上的蟋蟀》改编的舞台剧。看完第一幕，伊利奇觉得很乏味。腻味的多愁善感惹得他心烦意乱，当老玩具匠和他的盲女儿对话时，他终于忍无可忍了，我们就离开了剧院。
(贝多芬的《热情奏鸣曲》安静地响起。卡尔合上书，叹息。)
卡尔是的，我会喜欢和老弗拉基米尔·伊利奇聊聊天的--在咖啡馆谈艺术和文学，漫步本霍夫大街讨论托尔斯泰和陀基③--是另外一个。和查拉、乔伊斯谈话就不一样--我从来没有和他们性情相投过，从来没有观点相同过。但列宁和我……要是我早知道就好了！但是他要去搭火车，然后就太迟了。可惜。(他走向舞台后部)
娜佳但我记得有天晚上，在莫斯科一位朋友家，他听到贝多芬的奏鸣曲……
列宁我不知还有什么能比《热情奏鸣曲》更伟大。令人惊叹，超人的音乐。它总是让我感到，也许这很天真，它使我对人类能创造出的奇迹感到自豪。但我不能经常听音乐。它影响我的神经，使我想说些文雅的蠢话，而且想拍拍那些人的头--他们身处这个邪恶的地狱，却能创造出如此的美来。现在我们不能拍他们的头，否则我们的手会被咬掉。我们得敲打他们的头，毫不留情地敲打他们的头，虽然理想的做法是，我们反对对人们使用暴力……嗯呃，一个人的职责，难呀，难如鬼门关……
(卡尔离开客厅。列宁离开图书馆。音乐继续。)
娜佳弗拉基米尔在监狱里时--在圣彼得堡--有一次写信给我，让我在一天中几个固定时刻站到斯巴乐那亚街人行道一个特定方块上。犯人们被带出来活动时，他就能透过走廊的一面玻璃窗瞥一眼这个地方。我好几天都去了，在那儿的人行道上站了许久。但是他从来没有看到过我。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我忘了是什么了。
(《热情》在黑暗中逐渐变响。
客厅里：格温多林坐着。桌上摆着茶具。音乐由《热情》荒唐地变成《盖拉哥尔先生和谢安先生》①。贝内特上场，后面跟着塞西莉。这首歌的韵式相当明显。十行一节，第一行是不押韵的引子。)
①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一首美国歌曲，由阿尔·谢安作曲、艾德·盖拉哥尔作词，整首歌以对白形式展开，两人用歌舞逗乐形式表演，1922年还在百老汇演出过。歌曲开头便是："噢！盖拉哥尔先生！噢！盖拉哥尔先生！……"塞西莉和格温的对话便采用这首歌的形式--译注。贝内特卡路瑟斯小姐来访……
塞西莉塞西莉·卡路瑟斯……
格温塞西莉·卡路瑟斯！多漂亮的名字！
领事曾经说过，你会经常
在上流社会的洗礼盆前方
听到新生儿被起名叫塞西莉。
一切皆偶然卡尔社会革命（2）
塞西莉噢，亲爱的卡尔小姐，噢，亲爱的卡尔小姐，
你在哪里欢乐就在哪里--
请你千万不要客气--
格温(对贝内特)我想我们还需要加一个杯子--
请坐，卡路瑟斯小姐。
塞西莉你太客气了，卡尔小姐。
(贝内特下场。)
格温卡路瑟斯小姐，噢，卡路瑟斯小姐……
我希望你叫我格温多林。
我觉得我已认识你很久
我有预感我们将成为好友
而我的预感从来都很灵。塞西莉(上流社会腔调)噢，格温多林！噢，格温多林！
这名字念起来美妙如同曼德琳。
我希望你不要客气
尽管叫我塞西莉……
格温当然了，塞西莉。
塞西莉那么，说定了，格温多林。
塞西莉噢，格温多林，噢，格温多林……
我们曾经见过，恐怕你已忘记。
当我待在柜台后面
可不像现在这样招眼--
格温当然记得，亲爱的--我怎会忘记？
噢，塞西莉，噢，塞西莉，
请接受我诚心的歉意！
现在千万和我说实话，
银行里出了什么事吗？
塞西莉是在图书馆，格温多林。
格温在图书馆，塞西莉！
塞西莉噢，格温多林，噢，格温多林……
我害怕说出来访的原因。
我来是为了超期的罚金
荷马的《奥德赛》，还有
1904年6月的《爱尔兰时报》。
格温噢，塞西莉，噢，塞西莉
我的一个朋友正在写《尤利西斯》！
我肯定他还不知道
这些书的借期早已超--
塞西莉十月就超期了，格温多林。
格温用我的图书证，塞西莉！
(贝内特拿着茶杯上场。下面有些倒茶、啜茶的动作，更不用提茶杯突然放下碰到茶托的丁当声响，以及其他动作；但这些动作的舞台指示不再一一标明。)
格温噢，塞西莉，噢，塞西莉……
你就是那个有位俄国人朋友的女孩吧？
我每天都要经过他身边
在经济学a和k之间--
塞西莉(伤心地)从今往后便是物是人非啊。
噢，格温多林，噢，格温多林！
他就在今天下午3点10分动身。
我刚才就是从火车站回到这里。
不过我们还会听到他的消息……
格温(不是真心实意地)当然，塞西莉……
塞西莉一定的，格温多林！
(贝内特下场。)
塞西莉噢，格温多林，噢，格温多林……
图书馆将是一片凄凉景象。
除了查拉先生没走
所有布尔什维克都
在那开往彼得格勒的专列上。
格温打断一下，塞西莉，亲爱的塞西莉……
一切皆偶然卡尔社会革命（3）
你说的查拉先生，他的名字首字母是不是t？
t-z-a-r-a？
你说他是个布尔什维克，弄错没？
塞西莉当然没错，格温多林。
格温你让我吃了一惊，塞西莉。
格温噢，塞西莉，噢，塞西莉……
我得说，你真的使我好惊愕。
我一定得和特里斯坦
面对面认真谈一谈。
塞西莉特里斯坦？--不，我说的是他哥哥杰克。
噢，格温多林，噢，格温多林！
两兄弟还是得作个区分。
格温他有个哥哥叫杰克真是个新闻--
塞西莉他们不想把家丑传给外人--
格温相对而言，塞西莉。
塞西莉刻不容缓，格温多林。
塞西莉噢，格温多林，噢，格温多林
我想第一个告诉你……
为了无产阶级，特里斯坦
不再把他以前的事情干
我们有个君子协议--
格温(站起)等一--
(坐下)下，塞西莉，亲爱的塞西莉，
特里斯坦是和我有默契。
不管他写什么画什么
你都奈不何。
塞西莉相对而言，格温多林--
格温绝对没错，塞西莉！
格温噢，塞西莉……噢，塞西莉……
很不幸你犯了个错误。
请原谅，如果我说
(拿出她的日记本。)
特里斯坦昨天说
他为艺术而享受艺术。
塞西莉噢，格温多林，噢，格温多林。
显然他从那以后已改了决心。
(拿出她的日记本。)
今天他说，"我的心思，
不再钻在艺术里，
除非，塞西莉，视之为达到目的的途径。
格温(冷淡地)噢，塞西莉，噢，塞西莉……
说这些实在是痛苦
但是，乔伊斯的一章
确实让特里斯坦欣喜若狂
为意识流主题而欢呼
塞西莉噢，格温多林，噢，格温多林
反驳朋友使我痛心，
但是他的阶级意识
才是会持久的东西--
格温中产阶级下层，塞西莉？
塞西莉你真是呀，格温多林？
格温(站起身)卡路瑟斯小姐。
塞西莉(也起身)什么事，卡尔小姐？
格温我不想再占用你的时间。
塞西莉我希望你找个时间
来图书馆
交了罚款。
一切皆偶然卡尔社会革命（4）
再见，卡尔小姐。(鞠躬。)
(走向门。)
格温卡路瑟斯小姐，
祝你找别人时交好运。我想了解
这么说是否得体？我很不熟悉
你们那些人的规矩礼仪--
塞西莉还有你们那些人的，卡尔小姐--特里斯坦！
(卡尔已经上场。停住。)
格温(不屑地)那是我哥哥。
塞西莉你哥哥？
格温是的。我哥哥，亨利·卡尔。
塞西莉你的意思是，他不是艺术家特里斯坦·查拉？
格温恰恰相反。他是英国领事。
(卡尔早已呆若木鸡。他手里拿着塞西莉在图书馆给他的文件夹。贝内特开门。)
贝内特查拉先生来访……
(特里斯坦上场。贝内特退场。查拉拿着文件夹。)
格温特里斯坦！我的特里斯坦！
塞西莉杰克同志！
格温杰克同志？
塞西莉是的。这位搂着你的腰的先生是齐美瓦尔德左派的杰出人物。
格温他们是布尔什维克吗？
塞西莉嗯，布尔什维克和我们一起吃饭。
格温我们两个都上了大当了。我可怜的塞西莉，真伤心！
塞西莉我可爱的格温多林，真冤枉！
(她们向门口快步走去。)
塞西莉(停住)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问卡尔先生。
格温好主意。查拉先生，我也有个问题要问你。
塞西莉你对我给你读的文章的真实看法是什么？
格温你对我给你看的章节的真正想法是什么？
卡尔(胆怯地)非常……写得非常好……风格很有趣……
查拉(胆怯地)非常……读起来非常好……材料很丰富。
塞西莉但是作为一篇社会批评--？
格温但是作为因艺术而艺术的范文--？
卡尔(放弃)垃圾！他是个疯子！
查拉胡说八道！简直读不下去！
格温&塞西莉噢！虚伪！
卡尔对不起！那是因为爱情！
格温&塞西莉因为爱情？
格温这是真的……
塞西莉是的，是真的。
(她们一起向两位男士走去，接着又一起改变了主意。)
格温&塞西莉但我们在智识上的差异是不可逾越的障碍！
(门在她们走后关上。
卡尔和查拉坐进两个大座椅里去。)
卡尔对了，我听说贝内特给你看了我的私人信件。
(贝内特端着有两杯香槟的托盘上场。他给每人边上放上一杯。)
查拉他对激进运动有同情。
卡尔当男仆随意饮用香槟的自由遭到干涉时所表现出的激进，是无人能敌的。
查拉我也这么认为。
卡尔嗯，对这事，我已经叫停了。
查拉给了他警告？
卡尔给了他更多的香槟。
查拉我们罗马尼亚人还有很多要从英国人那里学的。
一切皆偶然卡尔社会革命（5）
①保加利亚首都。卡尔总是混淆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索非亚也是个女名，故意拉下面如此回答--译注。
②罗马尼亚首都--译注。
③布加勒斯特和索非亚都被这么称呼过，因为它们的宽阔的大道、露天咖啡屋、大型公园、高档商店、夜生活以及雄伟的建筑--译注。卡尔我猜你很想念索非亚①吧。
查拉你说的是格温多林吧。
卡尔(皱眉，眉头一松)布加勒斯特②。
查拉噢，是的，是的。巴尔干地区的巴黎③……卡尔把这么好的城市放在那么个地方可真傻，真的……(啜几口)这是89年的沛绿雅·珠玉干葡萄酒①吗？？？？！！！
贝内特不是的，老爷。
卡尔(他已经读到了写在墙上的字②)全都没了……？贝内特(不让步)恐怕是这样，老爷。
①《重要的是认真》中亚吉能喝的就是这种酒。此处贝内特把香槟全都喝完了，也表明下层阶级开始造反了--译注。
②指的是《圣经》第五章《但以理书》中的故事：古巴比伦国王belshazzar一次打了个大胜仗,在宫中大宴群臣，belshazzar一时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和他那些王公贵族的朋友们一起说了很多亵渎神灵的话,甚至还用从耶路撒冷神庙中偷来的神器喝酒,以及拜敬异教的图腾。此时,从空中伸出一只大手,开始在墙上写下一些奇怪的文字。国王和他的拥趸都不能理解这些字词的含义。这时,但以理站了出来,他告诉这位犯下罪孽的国王,墙上的这些字是神灵的启示,意思是巴比伦国王高高在上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事实在不久之后证明了这个预言。从此,写在墙上的字就成了一个比喻,意指灾祸降临的预兆--译注。卡尔很好，贝内特。
贝内特我把报纸和电报放在餐具柜上了。
卡尔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吗？
贝内特《新苏黎世报》和《苏黎世邮报》都报道了昨晚在生意人剧院的演出，一个誉之为这个戏剧季的文化高峰，一个斥之为低谷。《新苏黎世报》专门提到你，说你个人成功扮演了一个高难度的角色。部长给你发来贺电，也谢谢你发给他的电报。他敦促你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乌里扬诺夫先生离开瑞士。
(贝内特退场。暂停。)
卡尔爱尔兰佬……
查拉俄罗斯人……
卡尔不对--他叫什么--戴得芮。
查拉布里奇特……(暂停)
卡尔乔伊斯！
查拉乔伊斯！
卡尔乡巴佬。四只眼的爱尔兰饭桶……来到化妆室，像给小费一样给我十法郎--真不要脸--寄生虫--
(贝内特上场。)贝内特乔伊斯先生来访。
(乔伊斯怒气冲冲地上场。)
乔伊斯你妹妹在哪里？
卡尔她的钱已被托管。
乔伊斯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卡尔我对你也只有一个要求--看在老天的份上，你为什么不能把裤子和夹克搭配起来穿，哪怕一次也好？？
(确实如此，乔伊斯现在穿的是他在第一幕中穿的衣服的另一半。)
乔伊斯(庄严地)如果我能做到一次搭配好穿，我就能够每次都做到搭配好。我的衣服在的里雅斯特时有一次搭配错了，从此我的所有衣服的对等部分都在夜晚无止境地相互错过。现在你能给我那二十五法郎吗？
卡尔什么二十五法郎？
乔伊斯你拿了八张票去卖，每张票五法郎。我的记录表明只从你那里收到了十五法郎。
卡尔我花了三百五十法郎自己的钱买服装，这样你那现成的戏剧才好歹有一个角色值得夸耀一下，显得他还认识个把裁缝。如果你还想从我这里再拿走二十五法郎，除非你打赢了官司。(故意地)你是一个骗子，无赖。
查拉(把他的文件夹给乔伊斯)还有，你的书和你的衣服有许多相似之处。若论遣词造句，既不优美也不随意；若论叙述，毫无魅力可言，甚至连粗俗都算不上；若论体验，则像是和一个狂热分子待在一间牢房里。
(格温多林和塞西莉上场。乔伊斯正在浏览手稿。)
乔伊斯谁把这份手稿给你读的？
格温是我！
乔伊斯卡尔小姐，我有没有给你一章让你打字？在这一章里，布卢姆先生的经历呼应荷马史诗中太阳神牛那一段。
格温是的，你给我了！真是精彩极了！
乔伊斯那么，为什么你归还给我的是一篇脾气暴躁的论文，一心要证明拉姆齐·麦克唐纳是个资产阶级马屁精仆人？
格温(啊--)
查拉(噢--)
塞西莉(哎哟！--)
卡尔(啊!--)
乔伊斯(怒吼)卡尔小姐，丢掉的那一章在哪里？？？
卡尔对不起--你是说布卢姆吗？
乔伊斯是的。
卡尔长得没边，风格也没谱，还和产婆有点关系，是这样的一章吗？
乔伊斯这一章令人叫绝地浓缩了从乔叟到卡莱尔的全部英国文学，来描绘发生在都柏林一家产院的事件。
卡尔(递过文件夹)显然就是这个。
一切皆偶然卡尔社会革命（6）
(格温多林和塞西莉交换了文件夹，认出后叫出声来。卡尔和查拉围了上来。形成一个快速的但正式的高潮，伴随着适当的欢呼"塞西莉！格温多林！亨利！特里斯坦！"以及适当的拥抱。
配合这个阶段的音乐响起。灯光变化。接着是一段正式的、短暂的舞蹈。查拉和格温多林跳，卡尔和塞西莉跳。乔伊斯和贝内特单独跳。其效果当然是演出人员完全改变了位置。卡尔和塞西莉跳出了人们的视线。其他人继续，接着，他们也舞出了舞台，而老卡尔和老塞西莉却跳着舞回到舞台上。
老塞西莉当然和老卡尔一样，都八十多岁了，他们蹒跚地跳了几步。)
老塞西莉不，不，不，不，太可笑了，虽然我承认打了场官司，你的裤子卷进去了，我不否认，但你从来没有靠近过弗拉基米尔·伊利奇，我不记得另一个人的名字了。我还记得乔伊斯，是的，你说得很对，他是个爱尔兰人，戴着眼镜，但那是在一年以后--1918年，那时火车早已经开出火车站了！当火车带走戴着圆顶高帽的他时，我挥着红手帕，喊着革命万岁，是的，当你问我时，我说是的，但当你扮演亚吉能时，他已经是几百万人的领袖了……
卡尔亚吉能--是他。
老塞西莉我说是在那之后--
卡尔在什么之后？
老塞西莉你甚至从来都没有见过列宁。
卡尔不，我见过。在咖啡馆见过他。他们所有人我都认识。我工作的一部分。
老塞西莉而且你根本就没做过领事。
卡尔我又没说过自己是。
老塞西莉不，你说过。
卡尔我们喝杯茶吧？
老塞西莉领事是珀西，姓什么忘了。
卡尔贝内特。
老塞西莉什么？
卡尔(探试地)我说领事姓贝内特！
老塞西莉噢，是的……贝内特……那是另一件事--
卡尔我们要喝杯茶吗，要还是不要？
老塞西莉而且我从没帮他写过《帝国主义--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那也是在前一年。1916年。
卡尔噢，塞西莉。我那时要是知道你会变成个书呆子就好了！(生气起来)不是这样的--没有做那个--1916年--1917年--那又怎么样？我当时在那儿。他们也在那儿。他们继续前进。我继续前进。我们都继续前进。
老塞西莉不，我们没有。我们留下了。索非亚嫁给了那个艺术家。我嫁给了你。你扮演了亚吉能。而他们都继续前进了。
(现在大部分慢慢变淡的灯光打在卡尔身上。)
卡尔伟大的日子……战争期间的苏黎世。各式各样的难民、间谍、流亡者、画家、诗人、作家、激进分子。他们我全认识。常常争论到深夜……在剧场咖啡馆和露台咖啡馆……在战争期间的苏黎世，我知道了三件事。我把它们写下来了。第一，你要么是个革命者，要么不是，如果你不是个革命者，你也可以是个艺术家，也可以是别的什么。第二，如果你当不上艺术家，当个革命者也好……
我忘了第三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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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皆偶然阿卡狄亚
一切皆偶然阿卡狄亚（1）
■托马西娜·科弗利十三岁，后来是十六岁
塞普蒂莫斯·霍奇托马西娜·科弗利的家庭教师，二十二岁，后来是二十五岁
杰拉拜管家，中年人
埃兹拉·查特诗人，三十一岁
理查德·诺克斯园艺师，中年人
克鲁姆伯爵夫人三十五岁左右
海军军官布赖斯上校三十五岁左右
汉娜·贾维斯作家，近四十岁
克洛伊·科弗利十八岁
伯纳德·南丁格尔大学教师，近四十岁
瓦伦丁·科弗利约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
格斯·科弗利十五岁
奥古斯塔斯·科弗利十五岁
■第一幕
第一场
一八〇九年四月，德比郡一幢规模巨大的乡间宅邸内的一个房间，它望向庭园。
如今，这幢宅邸会被称作一座宏伟堂皇的住宅。舞台后部的墙主要是落地窗，高大，美观，未挂窗帘，其中一扇或多扇也当做门使用。窗外之物不必说明，也不必能够看到。我们得知这幢住宅位于当时典型的英式庄园内。我们也许能看到可以说明这点的迹象，也许只有光线、空气和天空而已。
尽管有张大桌子在正中央，但房内看上去空空荡荡。桌子、直背椅和另外惟一一样家具--建筑师的工作台或阅读台--都有古色古香的特点，但在这里，它们放在未铺地毯的木地板上，看起来如同一间教室里的摆设，都朴实无华，而这里此时正是主要用作教室。如果有何雅致之处，都是在建筑风格上。除了形制之大，无任何令人印象深刻之处。两侧墙上都有一扇门，都关着，但有一扇法式落地窗开着，外面是明亮然而未见太阳的上午。
房内有两个人，每人都忙于看书写字，各忙各的。学生为托马西娜·科弗利，十三岁。教师为塞普蒂莫斯·霍奇，二十二岁。每人有本打开的书。前者的是薄薄的数学初级课本，后者的是漂亮的四开大书本，崭新，为自费印刷，上有小带子，可以在书合上后绑上。他的活页纸等等夹在一个硬底文件夹上，也用带子绑起来。
塞普蒂莫斯有只乌龟，老是在睡觉，以至于可用作镇纸。桌子上另一处有个老式经纬仪，还有摞起来的其他书。
托马西娜塞普蒂莫斯，什么是交媾①？
塞普蒂莫斯交媾就是张开手臂，抱着一块牛肉侧面的行为。
托马西娜完了？
①原文为carnalembrace，两词的字面意义分别为"肉体的"和"拥抱"，所以下面塞普蒂莫斯故意进行了错误解释--译注。
②公元前58至前51年古罗马征服山北高卢的战争，以gj凯撒为统帅。为切断起义者的外援，他率领军队于公元前55至前53年曾两次进入不列颠，并东渡莱茵河，进入德意志--译注。
③布列吞人是古罗马人入侵时居住在古不列颠岛的凯尔特人之一；下面的拉丁语引语来自凯撒--译注。
④塞普蒂莫斯上面最后一句话原文为"iamsorrythattheseedfellonstonyground"，其中引用了一个典故，即《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13章第3节关于把种子撒子石头上的比喻（喻劳而无功），托马西娜则由此想到《圣经》中的另一个典故，即《圣经·旧约·创世记》第38章第9节所录，犹大的儿子俄南与其嫂同房时，遗精于地，不肯为哥哥珥留后，上帝以为恶而杀之--译注。
⑤皮埃尔·德·费马（1601-1665）是数学史上最伟大的数学家，他有系统地阐述了现代数理论和概率论。约1637年，费马在丢番都的《算术》第2卷第8命题"把一个平方数分为两个平方数"旁的空白处，写了一段评语："另一方面，不可能将一个立方数写成两个立方数之和，或者将一个四次幂写成两个四次幂之和。一般地，对于任何一个数，其幂大于2，就不可能写成同次幂的另外两个数之和。对此命题我得到了一个真正奇妙的证明，可惜空白太小无法写下来。"此即为费马的最后定理，又称费马大定理，英国数学家安德鲁·维尔斯于1993年将其证明并于1994年完善证明方法--译注。
⑥伊洛斯为希腊神话中爱与美女神阿芙罗狄蒂之子，也是爱神之一，代表性爱--译注。
塞普蒂莫斯没有……抱紧一块羊的肩膀肉，一块鹿的腰腿肉，抱着一只松鸡……caro,carnis；阴性，肉。
托马西娜它是一种罪吗？
塞普蒂莫斯不一定，我的小姐，但是如果说交媾有罪，它就是种肉体的罪，谨此作答。我们在我们的高卢战争②中吃过"caro"--"布列吞人③以牛奶和肉为食"--"lacteetcarnevivunt"。可惜种子落在了石头上。
托马西娜那是俄南之罪④，不是吗，塞普蒂莫斯？
塞普蒂莫斯没错，他给他嫂子上了一节拉丁语课，上完后，她几乎一点也不比没上时更聪明。我还以为你在为费马的最后定理⑤寻找证明方法呢。
托马西娜很难，塞普蒂莫斯。你得告诉我怎么找。
塞普蒂莫斯我要是知道，就没必要问你了。费马的最后定理已经让人们忙乎了一百五十年，我希望它也能让你忙得够久，好让我阅读查特先生赞美爱情的诗，除了它自身的可笑，别的什么都别来让我分心。
托马西娜我们的查特先生写了首诗？
一切皆偶然阿卡狄亚（2）
塞普蒂莫斯他以为他写了首诗，没错。可是照我看，连在你的代数里，都比查特先生的《伊洛斯⑥之床》里有更多肉欲呢。
①此处省略了谚语的后半部分：当马被偷以后。类似于中谚的"亡羊补牢"，贼去关门，为时已晚--译注。
②指主人一家--译注。托马西娜噢，别提我的代数了。我听到杰拉拜跟厨子说有人看到查特太太在凉亭里交媾。
塞普蒂莫斯(沉默片刻)真的吗？杰拉拜有没有刚好提到她跟谁那样呢？
(闻此，托马西娜迷惑不解地皱着眉头想。)
托马西娜你什么意思，跟谁？
塞普蒂莫斯跟什么？一点没错，真是荒唐。谁传出来的？
托马西娜诺克斯先生。
塞普蒂莫斯诺克斯先生！
托马西娜爸爸找来的园艺师。他在庭园里摘果子时看到的--用他的小望远镜--查特太太在凉亭里交媾。
塞普蒂莫斯你想跟我说诺克斯先生告诉了管家吗？
托马西娜不是。诺克斯先生告诉了查特先生。杰拉拜是从马夫那儿知道的，马夫无意中听到诺克斯先生告诉查特先生，就在马场那里。
塞普蒂莫斯查特先生在忙着关马厩门①。
托马西娜你什么意思，塞普蒂莫斯？
塞普蒂莫斯这么说，到目前为止，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园艺师诺克斯先生、马夫、管家、厨子，没错，还有查特太太的丈夫，那位诗人。
托马西娜还有擦餐具的阿瑟和擦鞋的，现在还有你。
塞普蒂莫斯没错。他还说了什么？
托马西娜诺克斯先生？
塞普蒂莫斯不，不是诺克斯先生，杰拉拜。你听到杰拉拜告诉厨子。
托马西娜杰拉拜几乎刚开始说，厨子就赶忙不让他说了。杰拉拜不知道我可以在上课之前吃完昨天楼上②剩下的兔肉馅饼。我想你没跟我说实话，塞普蒂莫斯。凉亭毕竟不是肉柜。
塞普蒂莫斯我从来没说过我下的定义是全面的。托马西娜交媾是接吻吗？
塞普蒂莫斯是。
托马西娜还搂着查特太太？
塞普蒂莫斯对。现在，费马的最后定理--
托马西娜我想得也不少。我希望你感到害臊。
塞普蒂莫斯你说我，小姐？
托马西娜你要是不教给我事物的真实意义，谁还会？
塞普蒂莫斯啊。对，我感到害臊。交媾就是性交，指的是男方性器插入到女方性器，目的是生育和快活。与此形成对比的是，费马的最后定理断言当x、y和z都为整数，n大于2时，前两数n次幂后的和永远不会等于后一数的n次幂。
(短暂沉默。)
托马西娜呃！
塞普蒂莫斯然而，这就是费马的最后定理。
托马西娜恶心，不可思议。等我长大到自己可以实践时，我这样做的时候，永远都会想起你。
塞普蒂莫斯非常感谢，小姐。查特太太今天早上来过吗？
托马西娜没有。再多告诉我一些关于性交的事吧。
塞普蒂莫斯关于性交，没什么可以多说的了。
托马西娜它和爱情一样吗？
塞普蒂莫斯噢不，比那强多了。
(有一扇侧门通向音乐室。此时另外一扇门打开，管家杰拉拜进来。)
我在上课，杰拉拜。
杰拉拜请原谅，霍奇先生，查特先生说您得收到他的信，是封急信。
塞普蒂莫斯噢，很好。(他接过信)谢谢。(意在打发杰拉拜走)谢谢。
杰拉拜(原地不动)查特先生让我带您的回话。
塞普蒂莫斯我的回话？(他打开信。没有信封什么的，但有张"封皮"，折叠和封缄后，可以作信封之用。他随随便便把封皮扔到一边并读信)嗯，我的回话是因为我的习惯和对勋爵的职责，直到十一点三刻，我都要给他的女儿上课。我教完后，如果查特先生还在，我将乐意奉陪，在--(他看了一眼那封信)在猎枪室。
杰拉拜我会这样告诉他，谢谢您，先生。
(塞普蒂莫斯叠起信，并把它夹进《伊洛斯之床》。)
托马西娜中饭吃什么，杰拉拜？
一切皆偶然阿卡狄亚（3）
杰拉拜煮火腿和卷心菜，小姐，还有米饭布丁。
托马西娜噢，好呀。
(杰拉拜下。)
塞普蒂莫斯哼，我算看透诺克斯先生了。他装扮得像个绅士，一个园艺方面的哲学家，一个能移山造湖的梦想家，但是要说在庭园里，他就像是那条蛇。
托马西娜你搅动米饭布丁时，塞普蒂莫斯，那勺果酱自己散开，并留下红色的尾迹，就像我那张星相图上的流星。但是如果你往反方向搅动，果酱也不会再回到一起。确实，布丁毫不理会，而是像以前一样，继续变成粉红色。你觉得奇怪吗？
塞普蒂莫斯不觉得。
托马西娜嗯，我觉得奇怪。你没法再通过搅拌把东西分开。
塞普蒂莫斯再也不能，除非时间倒流，既然时间不能倒流，我们便只能一路搅和下去，从混乱到混乱再到混乱，直到全部变成粉红色，不再改变，也不能被改变，我们就算永远完了。这被称作自由意志或者自我决定。(他拿起乌龟，把它在几张活页纸上挪几英寸，好像它迷路了，并警告它)坐下！
托马西娜塞普蒂莫斯，你认为上帝是个牛顿派吗？
①塞普蒂莫斯把托马西娜所说的"newtonian"（牛顿派）听成了"etonian"（伊顿公学学生）--译注。塞普蒂莫斯伊顿生①？几乎肯定是，我想是吧。我们一定得让你哥哥把它当做首要的一件事去问。托马西娜不，塞普蒂莫斯，牛顿派。塞普蒂莫斯！我是不是第一个想到这点的人？
塞普蒂莫斯不是。
托马西娜我还没说呢。
塞普蒂莫斯"如果从最遥远的行星到我们脑子里最小的原子都遵守牛顿的定律，那么自由意志呢？"
托马西娜不是。
塞普蒂莫斯上帝的意志。
托马西娜不是。
塞普蒂莫斯罪过。
托马西娜(嘲笑)不是！
塞普蒂莫斯很好。
托马西娜如果你能让每个原子都固定在它的位置及方向上，如果你的脑子可以理解所有被这样中断的动作，另外如果你的代数真的、真的很好，你就能写出关于所有未来的公式，尽管没人会聪明到能做这件事，但这个公式必然存在，等着人来写。
塞普蒂莫斯(沉默片刻)没错。(顿了一下)没错，就我所知，你是第一个想到这点的人。(顿了一下后，有点认真地)在他那本《算术》的书边上，费马写道他已经发现了对于他的定理的一个很棒的证明方法，但是书边太窄，不够他写下来。这条笔记在他死后被发现，从那天起到现在--
托马西娜噢！我现在明白了！答案完全显而易见！
塞普蒂莫斯这次你也许弄巧成拙了。
(门被有点凶狠地打开。查特上。)
查特先生！可能我让人捎的话捎错了。我十一点三刻才有空，如果那时候方便的话。
查特不方便。我的事情等不及。
塞普蒂莫斯那我想你已经得到了克鲁姆勋爵的旨意，那就是你的事情比他女儿上课更重要。
查特我没有，但是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请勋爵来解决。
塞普蒂莫斯(短暂沉默)小姐，去音乐室证明费马的定理吧。你要是能找到证明方法，我再给你一勺果酱。
托马西娜塞普蒂莫斯，没有证明方法。完全显而易见的是，书边上的笔记是个玩笑，就是要搞疯你们大家的。
(托马西娜下。)
塞普蒂莫斯哎，什么事等不及了？
查特哼，我想你知道。你侮辱了我的妻子。
塞普蒂莫斯侮辱她？那等于违背了我的本性和行为准则，还有我对查特太太的景仰。
查特我听说过你的景仰！你昨天晚上在凉亭里侮辱了我的妻子！
塞普蒂莫斯你搞错了。我在凉亭里向你的妻子表明了爱意。她让我去那儿跟她见面，我把她的纸条不知道放哪儿了，我敢说我可以找到给你看。谁要是到处宣扬我没到场，上帝为证，那是谣言。
查特你这个混账的色鬼！你为了掩盖自己的怯懦，不惜败坏一位女士的名誉。不行！我要跟你决斗！
塞普蒂莫斯查特！查特，查特，查特！我亲爱的朋友！
查特你竟然这样称呼我。我要求你答应决斗！
塞普蒂莫斯查特太太要我答应，现在你也要我答应，我不能整天把时间花到满足查特一家的要求上。至于你太太的名誉，原来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
查特你这个流氓！
塞普蒂莫斯我向你保证，查特太太迷人而且活泼，说话声音好听，步态轻盈，体现了她这一性别身上上流社会为之赞赏的特点--不过她出名主要是因为容易到手，这让她处于一种热带性潮湿的状况，以至于一月份时，她的衬裤里面还会长兰花呢。
查特去你妈的，霍奇，我不想听！你决不决斗？
一切皆偶然阿卡狄亚（4）
塞普蒂莫斯(斩钉截铁地)不！如今在世的一流诗人不超过两三个，我才不会就因为在凉亭里站着跟一个女人干了那事，就去打死其中之一，而这个女人的名誉就算让一队火枪手照花名册挨个点名全上，也维护不了。
查特哈！这可是你说的！另外还有谁？依你看来？不--不--！这太离谱了，霍奇，我可不会被奉承得忘了要干什么。这是你说的，对吗？
塞普蒂莫斯是我说的。弥尔顿①要是没死，我也会对弥尔顿说同样的话。当然，我不会那样说他妻子--
①约翰·弥尔顿（1608-1674），英国诗人，学者，著有《失乐园》、《复乐园》等--译注。
②罗伯特·骚塞（1774-1843），英国作家，以其浪漫主义诗歌、评论和传记作品著称，曾被英国王室封为桂冠诗人--译注。
③弗朗西斯·杰弗里（1773-1850），苏格兰文学评论家和法官，《爱丁堡评论》的编辑(1803-1829）和创办者(1802年）之一，以其对浪漫派严厉的抨击而闻名；禄虫，指为个人私利而任命的官吏--译注。
④指亨利·rv福克斯男爵(1773-1840)，英国政治家，作家，其祖父于1767年取得赫兰德庄园，他使赫兰德庄园成为政治、文学和艺术的中心，许多作家都是那里的常客--译注。查特可是在活着的中间呢？骚塞先生②呢？
塞普蒂莫斯骚塞我要是看到就一枪打死他。
查特(难过地晃晃头)对，他已经堕落了。我很喜欢《塔拉巴》，但是《马多克》，(他吃吃地笑)噢，我的天！可是我们忘了现在的正事。你占了查特太太的便宜，而且好像这还不够糟糕，在这儿干活的每个马夫和洗碗女工看样子都知道--
塞普蒂莫斯要命！我说的话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吗？
查特我听到你说了，先生，我不否认我欢迎你的尊重，上帝为证，如果不属于围绕着杰弗里和《爱丁堡评论》的那个雇佣文人和禄虫③的圈内人，就会多么不受赏识--
塞普蒂莫斯亲爱的查特啊，他们是根据赫兰德勋爵④的客人座次来衡量一位诗人的。
查特我的天，你说得对！还有，我很想知道在《皮卡迪利娱乐》上诋毁我的诗剧《土耳其少女》的那个恶棍叫什么！
塞普蒂莫斯《土耳其少女》！它是我的枕边书啊！我一睡不着觉，就会拿起《土耳其少女》，它就像是我的老朋友！
查特(高兴地)说得好！那个恶棍写道，就算它上面裹着面包酱，里面填了栗子，他也不会拿去喂他的狗。查特太太读到那里时，她哭了，先生，两星期不让我碰她--这让我又想起我来干嘛--
塞普蒂莫斯但是你的新诗，将使你的名字不朽--
查特不管会不会--
塞普蒂莫斯这不成问题，先生。没有哪个圈子能和读者大众的吹呼对着干。《伊洛斯之床》将造成轰动。
查特这是你的估计？
塞普蒂莫斯是我的目的。
查特是吗，是吗？哦，哦！我不明白你的话。
塞普蒂莫斯你看，我提前得到了一本--寄给我让我评论的。我提到了评论，可我说的是高度评价你的天赋，还有你在英国文学中理应占据的位置。
查特嗯，我得说，这真是……你已经写了吗？
塞普蒂莫斯(干脆地说)还没有。
查特噢。要多久……？
塞普蒂莫斯要想写得好，首先需要仔细重读你的书，你的两本书，读上几遍，还要视情况需要，挑出作品片段来表明尊重或者蔑视所在。我记笔记，当然，还整理想法，最后，当万事俱备，而且心平气和时……
查特(灵机一动)查特太太原先知不知道？在她--在你--
塞普蒂莫斯我想她很可能知道。
查特(兴高采烈)这个女人为了我，什么都肯做！现在你了解她这个人了。对，上帝为证，她真是我的好妻子，没错！
塞普蒂莫斯单是因为这一件事，我也不会让她当寡妇。
查特布赖斯上校有次表达过同样的看法！
塞普蒂莫斯布赖斯上校也表达过？
查特霍奇先生，请允许我愉快地为你题词，可以用托马西娜小姐的笔。
塞普蒂莫斯你跟克鲁姆勋爵和夫人攀上关系，是由于你跟夫人的弟弟决斗了一次吗？
查特不！那全是胡说八道--谣传！不过那是个带来幸运的错误，这个错误给我带来一位皇家海军上校，并且是位伯爵夫人的弟弟的恩顾，中间原委我想沃尔特·司各特先生①也讲不完。现在我到了这里，西德利庄园上一位尊贵的客人。
①沃尔特·司各特（1771-1832），英国诗人，历史小说家，著有《艾凡赫》等--译注。塞普蒂莫斯嗯，先生，你可以说你的要求已经得到了满足。
(查特已经在为那本书题词，用的是桌子上的笔和墨水。
诺克斯从查特进来的那扇门进来。他拿着卷起来的设计图。
正在题词的查特对诺克斯视而不见。诺克斯看到屋里的人，惊慌。)
诺克斯哎呀！
塞普蒂莫斯哈，诺克斯先生！你这个一肚子坏水的恶棍！你的望远镜呢？
诺克斯我请求离开--我还以为伯爵夫人--对不起--
一切皆偶然阿卡狄亚（5）
(他正要尴尬地离开，但是查特的说话声又让他停下脚步。查特声音洪亮地念题词。)
查特"致吾友塞普蒂莫斯·霍奇，他支持作者并向其热烈致意--埃兹拉·查特，一八零九年四月十日于德比郡西德利庄园。"(把书递给塞普蒂莫斯)好了，先生--可以拿给你的孙辈看！
塞普蒂莫斯我真是受宠若惊啊，太好了，你觉得呢，诺克斯？
(他们的对话被窗外出现的克鲁姆伯爵夫人和爱德华·布赖斯海军上校打断。克鲁姆伯爵夫人的几句话从开着的门那里先传过来。)
克鲁姆伯爵夫人噢，别！可别是凉亭！
(她上，后面跟着布赖斯，他拿了本皮面的写生簿。)
诺克斯先生！我听说了，这是怎么回事？
布赖斯不止是凉亭，还有船屋、中国式拱桥、灌木丛--
查特我的天！不可能！
布赖斯诺克斯先生意下如此。
塞普蒂莫斯诺克斯先生，这真是荒唐之极！克鲁姆伯爵夫人我很高兴听到您这么说，霍奇先生。
(托马西娜从音乐室那边打开门。)
托马西娜这会儿我可以回来吗？
塞普蒂莫斯(想关上门)还不行--
克鲁姆伯爵夫人哎，让她在这儿待着吧。从蠢行中得一个教训胜过从智慧中得两个。
(布赖斯把写生簿拿到阅读台那边并打开。写生簿由诺克斯先生所完成，他显然是汉弗莱·雷普顿①的"红书"的仰慕者。那些画页用水彩所画，说明的是园林"之前"和"之后"的景观，而且经过精巧的剪裁，使后者可以叠加在前者上，不过雷普顿的做法是前者叠加在后者上。)
①汉弗莱·雷普顿(1752-1818)，英国园林家，他有一著名做法，是会为顾客准备"红书"，展现园林改造前后的两张图，进行对比说明--译注。布赖斯西德利庄园是要成为一个英国人的庭园，还是科西嘉强盗的出没之地？
塞普蒂莫斯我们还是别夸大其辞吧。
布赖斯这是强暴！
诺克斯(为自己辩护)这是现代风格。
查特(跟塞普蒂莫斯一样有误解)可惜，没错，不过的确如此。
(托马西娜已经在那边翻看写生簿。)
克鲁姆伯爵夫人查特先生，您是该争不争啊。霍奇先生，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塞普蒂莫斯夫人，我为凉亭的事感到遗憾，我真的是，一定程度上对船屋的事也是，可是拱桥，想入非非！提到灌木丛叫我恶心！查特先生！一个小人得志、靠打零工为生的花匠在园林的角角落落都能看到交媾，你竟会相信他说的！
托马西娜塞普蒂莫斯，他们不是说交媾吧，你是在说吧，妈妈？
克鲁姆伯爵夫人当然不是。你懂得什么是交媾？
托马西娜一切，多亏有塞普蒂莫斯。在我看来，诺克斯的造园方案是完美的，它是幅萨尔瓦多！
克鲁姆伯爵夫人她什么意思？
诺克斯(回答错问题)萨尔瓦多·罗萨①，夫人，画家。他的确是如画风格②的完美代表。
①萨尔瓦多·罗萨(1615-1673)，意大利画家，以浪漫主义风景画著名--译注。
②如画风格（picturesquestyle）是英国十九世纪初流行一时的园林风格，原来代表着静谧风格的草地、湖以及希腊式圣堂建筑等被代之以参差不齐和不规则形状、废墟和"浪漫性"荒芜等--译注。布赖斯霍奇，这是怎么回事？
塞普蒂莫斯她这话出自纯真，而不是出自经验。
布赖斯你称这为纯真吗？他毁了你吗，孩子？
(短暂沉默。)
塞普蒂莫斯回答你舅舅的话！
托马西娜(对塞普蒂莫斯)一个被毁的孩子跟一座被毁了的城堡有什么区别？
塞普蒂莫斯这种问题我要请教诺克斯先生。
诺克斯(茫然答道)一座被毁了的城堡景色优美，当然是。
塞普蒂莫斯这就是主要区别。(对布赖斯)我教的是古典作家的作品。我要是不解释那些词的含义，谁还会？
布赖斯作为她的教师，你有责任让她对此无知。
一切皆偶然阿卡狄亚（6）
克鲁姆伯爵夫人别胡扯些自相矛盾的话，爱德华，这会让你说话有时风趣，有时却不。托马西娜，在你的睡房里等我去。
托马西娜(退下)好吧，妈妈。我没想给你惹麻烦，塞普蒂莫斯，非常抱歉。显然有些东西可以让一个女孩子明白，其中包括代数的方方面面，但是有别的，比如说拥抱一块牛肉的侧面，那一定得瞒着她，直到她长大到有自己的一腿才可以。
克鲁姆伯爵夫人等会儿。
布赖斯她在说什么？
克鲁姆伯爵夫人肉。
布赖斯肉？克鲁姆伯爵夫人托马西娜，你最好留下来。关于如画风格，显然你知道的比我们其他人多。霍奇先生，无知应当像一个空的容器，在真相的井边等着被装满--而不是在搁着低俗古玩的柜子旁。诺克斯先生--终于该说您了--
诺克斯谢谢，夫人--
克鲁姆伯爵夫人您画的图是幅很精彩的变化图。要不是有您这本设计精妙的书，我还不了解自己的庭园呢--对吧？看吧！这是我们眼前可以看到的庄园，这边是诺克斯先生完成后可能的样子。原来一个英国人的庭园中熟悉的田园式雅致的地方，却冒出让人压抑的树林和高高耸立的断崖，从来没有过房子的地方冒出了废墟，这里以前既没有泉水，也没有我扔不了一个板球场那么远的石头，却冒出了冲击着石头的水流。我的风信子谷地成了妖精出没的地方，我的中国式拱桥，我肯定它比皇家植物园的那座更漂亮，据我所知，比北京那里的都漂亮，却被一座上面长满欧石南的倒下的方尖塔--
诺克斯(嘀咕)利特尔勋爵有座非常类似的--
克鲁姆伯爵夫人我不能靠增加自己的不幸，而使利特尔勋爵的不幸减轻一些。请告诉我，那个看样子要取代我的凉亭的乡间小屋是干嘛用的？
诺克斯隐居屋，夫人。
克鲁姆伯爵夫人隐居屋？我都给搞糊涂了。
布赖斯全是不规则的，诺克斯先生。
诺克斯的确是，先生。不规则是如画风格最主要的原则之一--
①拉丁语，但意思不是"我在这个阿卡狄亚！"，而是指"即使在阿卡狄亚，也会有我！""阿卡狄亚"原指古希腊的一区域，位于伯罗奔尼撒，其居民与其他著名文明世界相对隔绝，以过着简朴和田园式的生活著称，现常指能够提供乡村的简朴与满足的地区，故又可以译为"世外桃源"；"我"指死神。此句拉丁文1623年在英国发现刻在一块墓牌上--译注。克鲁姆伯爵夫人可是西德利庄园已经是幅画了，而且是一幅无比亲切的画。绿色的斜坡，坡度和缓。树木像做伴一样，隔一段有一棵，让它们每一棵都风采尽现。小溪如练，蜿蜒在湖边。湖又被草地安静地包围着，上面绵羊的数目不多也不少，安排得刚刚好--简而言之，这是上帝想要的大自然景观，我可以对画家说："etinarcadiaego！"①"我这是在阿卡狄亚"，托马西娜。托马西娜对，妈妈，你要是非得这么说的话。
克鲁姆伯爵夫人她是在纠正我的品味还是翻译？
托马西娜两样都没法纠正，妈妈，只不过是你的地理知识引起了这种怀疑。
克鲁姆伯爵夫人从我上次见到这孩子以来，她经历过不知道什么事，肯定是昨天。到今天上午，你多大了？
托马西娜十三岁十个月，妈妈。
克鲁姆伯爵夫人十三岁十个月。她至少还得半年才会变得无礼，要么还得更长时间才会有品味的概念。霍奇先生，我要您负责。诺克斯先生，再说回您--
诺克斯谢谢，夫--
①安·沃德·拉德克利夫（1764-1823），英国哥特式小说作家--译注。
②霍勒斯·沃泊尔（1717-1797），英国作家、历史学家，他的《奥伦托城堡》被认为是用英语写成的第一部哥特式小说--译注。克鲁姆伯爵夫人您读太多拉德克利夫夫人①的小说了，这是我的看法。这是个《奥伦托城堡》或者《尤道夫之谜》中的庭园--
查特《奥伦托城堡》，夫人，是霍勒斯·沃泊尔②的作品。
诺克斯(兴奋地)园艺家沃泊尔先生？！
克鲁姆伯爵夫人查特先生，您在西德利庄园是位受欢迎的客人，然而在您还是这样一位客人时，我说《奥伦托城堡》是谁写的，就是谁写的，否则当客人或者留客人又有什么道理呢？
(远处传来"砰砰"响的枪声。)
嗯，开枪的到了坡顶那里--我会跟老爷谈这件事，我们会逐步看到--(她站着张望)哎！您的朋友打下了一只鸽子，霍奇先生。(喊道)好哇，先生！
塞普蒂莫斯我肯定鸽子要么是您的丈夫，要么是您的儿子打下的--我的同窗朋友从来算不上是个猎人。
布赖斯(张望)没错，是奥古斯塔斯打下的！好哇，小伙子！
克鲁姆伯爵夫人(在外面)哎，都来吧！我的部队呢？(克罗姆太太离去。布赖斯、诺克斯和查特顺从地跟着她。查特专门绕过来热烈地握塞普蒂莫斯的手。)
查特亲爱的霍奇先生！
(查特也下。
又传来枪声，这次又近了一点儿。)
托马西娜砰，砰，砰……我像个在围城里的孩子，听着枪炮声长大。打鸽子和白嘴鸦的时候快过完了，八月份以来，一直是打松鸡的高峰期，接下来是野鸡--鹌鹑，鹬鸟，丘鹬还有水鸭--砰砰砰，还有从走兽中挑选干掉。爸爸不需要记录天使①，他的一辈子都写在猎物登记簿上了。
①《圣经》所载专记人的行为善恶供末日审判之用的天使--译注。
②指基督教早期圣徒施洗者约翰--译注。塞普蒂莫斯一种记载屠杀的日历。"即使在阿卡狄亚，也会有我！"
托马西娜噢，去他的死神！(她把笔蘸了墨水后拿去阅读台那边)我要画上一个隐士，因为没隐士又算什么隐居屋？你是不是爱我妈妈，塞普蒂莫斯？
一切皆偶然阿卡狄亚（7）
塞普蒂莫斯你一定不要比你年长的人还要聪明，这不礼貌。
托马西娜我更聪明吗？
塞普蒂莫斯对，多得多。
托马西娜嗯，对不起，塞普蒂莫斯。(她画着画着停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信封)查特太太来过音乐室，要给你一封短信。她说这没那么重要，因此我应该以最安全、紧急和谨慎的方式带给你。交媾能让脑子变糊涂吗？
塞普蒂莫斯(接过信)无一例外。谢谢。今天就教这么多吧。
托马西娜好了。我把他画得像是荒野上的施洗者②。
塞普蒂莫斯真是风景如画啊。
克鲁姆伯爵夫人(在舞台外，从远处喊)托马西娜！
(托马西娜高高兴兴地跑进庭园，她是个思想简单的女孩。
塞普蒂莫斯打开查特太太的短信，把信封揉成一团扔掉。他读了信，叠起并夹进《伊洛斯之床》。)第二场
同一个房间内的灯亮起，也是上午，时间却是当前，因为汉娜·贾维斯的打扮，一眼就能让人看出这点，而别的全不能说明。
关于这点，需要做解释。本剧的剧情在十九世纪和当前之间来回转移，但始终在同一房间内。两个时期必须共用室内的器物，无通常预料中的增减。这个房间予人的总体观感与两时期都不抵触。道具方面--书，纸，花等等，绝对不需要拿走能说明一个时期的东西，以适合另一时期。但在两个时期都使用的书本等等，要有新旧两种。外面的风景按说有变化，然而看不出。再次重申，我们看到的既不应改变，也不应与该时期抵触。
按照上述原则，第一幕中使用的墨水和笔等等可以留下来，第二场中跟汉娜的研究有关的书和纸张可以在本剧一开始就放在桌子上。类似情形皆作如此处理。本剧过程中，桌子上放了这样那样的东西，当上一幕留下的东西到了下一幕与时代不合时(例如咖啡杯)，它只是被当做变得看不到。到本剧结束时，桌子上放了许多东西。
汉娜正在翻看诺克斯先生的写生簿。手边还有几本像是日记的小册子，有打开的，也有合上的(后来得知这些是克鲁姆伯爵夫人的"园艺簿")。过了一会儿，汉娜把写生簿拿到窗前，把景色跟画上的进行比较，然后又把写生簿放到阅读台上。她穿得一点也不轻浮，她的鞋子适合在庭园里走，她这时从桌上拿了经纬仪，出门进了庭园。
房间内空了一会儿。
另外两扇门中有一扇打开，克洛伊和伯纳德进来。克洛伊是这家的女儿，穿得随便。伯纳德是来访者，穿西装，打领带。他倾向于穿得奢华，但这次他稍微没那么过分。一方孔雀蓝手帕插在胸袋里。他拿着一个大皮包，用作文件包。
克洛伊咦！刚才她还在这儿……
伯纳德嗯……法式落地窗……
克洛伊对了。你等着。
(克洛伊从通向庭园的那扇门走出去，消失了身影。
伯纳德没走。
另外一扇门打开，瓦伦丁往里看。)
瓦伦丁讨厌。
(瓦伦丁又出去，关上门。克洛伊回来，手里拿了一双胶靴。她进来坐下，一边说话，一边换上胶靴。)
克洛伊你最好在这儿等，省得到处跑。她很多时候都待在庭园里，你可能想到了。
伯纳德哎。为什么？
克洛伊嗯，她在写这个庭园的历史，你不知道吗？
伯纳德不知道，我知道她在研究克鲁姆家族的文件，可是……
克洛伊嗯，倒不是这座庭园严格意义上的历史。我让汉娜来解释吧。跟你差点把车开进去的那条沟很有关系。我本来想说你怎么自在怎么来，可那几乎不可能，东西全被清理出去了，去最近的厕所要经过这儿。
伯纳德全被清理了？
克洛伊不，只是这个房间。他们不让用移动式厕所。
伯纳德噢，我明白了。你刚才说汉娜吗？
克洛伊汉娜，对。你没事吧？(她穿着靴子站起身)我要等到……(但他走了神)南丁格尔先生？
伯纳德(回过神)哎。谢谢。贾维斯小姐就是作家汉娜·贾维斯吗？
克洛伊没错。你读过她的书吗？
伯纳德噢，读过，读过。
克洛伊我敢打赌她在隐居屋那边，有大帐篷挡着，从这儿看不到……
伯纳德你们要开一个庭园派对吗？
克洛伊给方圆附近的人开一场舞会，这是我们每年一次的化装舞会和通通喝醉酒的时候。老家伙们不让在房子里开。我们家以前有个茶壶，刚好在被拍卖前，才从克里斯蒂拍卖行找回来，所以不管什么东西，只要会被损坏、偷掉或呕吐上去，全被有先见之明地搬走了；应该说不明才对--(她正要走)
伯纳德嗯--这个--你告诉她--别告诉她我的名字，你不介意吧？
克洛伊噢，好吧。
伯纳德(微笑)让她吃一惊更好玩。你介意吗？
克洛伊不介意。可是她肯定会问……我应该暂时用别的名字称呼你吗？
伯纳德好啊，干嘛不？
①伯纳德的姓（nightingale），也指一种鸟的名称，即夜莺--译注。
②即克洛伊的昵称--译注。克洛伊也许用另外一种鸟名，你可不是个真的南丁格尔①。
(她又离去。
伯纳德扫了一眼桌子上的书。他放下文件包。传来远处霰弹枪的砰砰声，让伯纳德茫然走到窗前。他往外看。他走进来时经过的那扇门此时开了。
一切皆偶然阿卡狄亚（8）
格斯往房内看。
伯纳德转身看到他。)
伯纳德你好。
(格斯没说话，他从不说话，也许不会说话。他根本不沉着，面对一个陌生人时，他退却了，又下。
过了一会儿，另外一扇门打开，瓦伦丁穿过房间，并非真的没看见伯纳德，但显得看到他。)
瓦伦丁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不停地说，直到从对面那扇门出去)
(瓦伦丁出去，并在身后关上门。)
(在舞台外喊)克洛②！克洛！
(伯纳德越来越不安。同一扇门打开，瓦伦丁回来。他望着伯纳德。)
伯纳德她去庭园里找贾维斯小姐了。
瓦伦丁东西都搬哪儿了？
伯纳德搬走了，为了，呃……
瓦伦丁舞会都在帐篷里举行，不是吗？
伯纳德是，可是去最近的厕所要经过这儿。
瓦伦丁我要用小柜子。
伯纳德你不能用厕所吗①？
伯纳德哎，便桶还是厕所？
瓦伦丁有人招呼你吗？
伯纳德有人。谢谢你。我是伯纳德·南--我是来见贾维斯小姐的。我给克鲁姆勋爵写了信，遗憾的是一直没收到回复，所以我--
瓦伦丁你的信是打出来的吗？
伯纳德打出来？
瓦伦丁我父亲从来不回复打出来的信。(他看到桌子上只露出一半身子的乌龟)嗨！你往哪儿藏呢，"闪电"？(他拿起乌龟)
伯纳德所以我昨天打了电话，我想是跟你通的电话--
瓦伦丁跟我？噢！没错！抱歉！你要做一次学术报告会，关于--什么人--你想问汉娜--什么事--
伯纳德对，真是巧了。我希望贾维斯小姐会和气待我。
瓦伦丁我怀疑。
伯纳德哎，你了解她的研究吗？
瓦伦丁我了解汉娜。
伯纳德她在这儿已经待了很久吗？
瓦伦丁恐怕已经找到了很多东西。你知道吧，我母亲读过她的书。你读过吗？伯纳德没有。对。她的书，确实读过。
瓦伦丁她对自己满意之极。
伯纳德咳，我敢说，我要是写了本畅销书--
瓦伦丁不，因为读了它。我母亲她读的基本上是园艺书。
伯纳德让汉娜·贾维斯来写本关于她的庭园的书，她肯定高兴。
瓦伦丁事实上，是关于隐士的。
(格斯从同一扇门回来，但转身就要走。)
没关系，格斯--你想做什么？
(但是格斯又走了。)
嗯……我带"闪电"去走一走。
伯纳德事实上，我们以前见过面。在苏塞克斯郡，两年前，在一次研讨会上……
瓦伦丁噢。我参加了吗？
伯纳德对。我有位同行相信他发现了dh劳伦斯的一个散佚短篇小说，他在他的家用电脑上做了分析，很有意思，你也许还记得那篇论文？
瓦伦丁谈不上。不过我经常闭着眼坐，那不代表我醒着。
伯纳德嗯，通过比较句子结构等等，这位老兄说明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那个短篇实际上是由写出《恋爱中的女人》的同一个人写出来的。让我乐得要命的，是你们那帮搞数学的有一位利用同样的统计基础，可以说明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劳伦斯也写了《正义威廉》①，还有前一天《布赖顿与霍伍的阿尔戈斯报》上的很多文章。
①《正义威廉》是英国作家理查德·克朗普顿1922年出版的一本儿童文学书--译注。瓦伦丁(沉默片刻)噢，布赖顿。没错，我参加了。(往外看)噢--她来了，我走，你们聊吧。顺便问一句，那辆红色的马自达是你的吗？
伯纳德是。
瓦伦丁如果你想听句建议的话，我会在我父亲进来前，把车开过马厩拱门停得看不到。他不让家里任何人开日本车。你是个同性恋吗？
伯纳德不是。瓦伦丁嗯，即便如此。
(瓦伦丁下，同时关上门。
伯纳德一直看着关着的门。
在他身后，汉娜走到通向庭园的门前。)
汉娜皮科克①先生？
①关于伯纳德，克洛伊告诉汉娜的是个假姓皮科克（peacock，也有"孔雀"的意思）--译注。
②此处的南丁格尔既指伯纳德的姓，也隐指弗洛伦斯·南丁格尔（1820-1910，英国女护士，近代护理学和护士教育创始人）--译注。
③haha，指用作庭园界沟的壕沟，不阻碍视线或景观--译注。
④指詹姆斯·a·默里（1837-1915），英国文献学家以及《牛津英语词典》的最早编纂者--译注。(伯纳德茫然四顾，又扭头找皮科克先生在哪儿，接着恢复常态，表现出南丁格尔式②的亲切。)
一切皆偶然阿卡狄亚（9）
伯纳德噢……你好！贾维斯小姐，没错了。真是幸会。我一时走神了--照片比不上你本人啊。
汉娜照片？(她鞋上有泥巴，正在脱鞋)
伯纳德书上的。抱歉把你叫回来，可是克洛伊小姐坚持她去--
汉娜没关系--你去会让你的鞋子沾上泥巴。
伯纳德真是有心了。你肯为我抽出一点时间，真是一番好意啊。
(他把话说得过了头。她瞄了他一眼。)
汉娜你是记者吗？
伯纳德(吃了一惊)不是！
汉娜(接着说)我刚才在"哈哈"③里，走起来吱吱响。
伯纳德(出其不意地)"哈喝"！
汉娜什么？
伯纳德一个想法。哈喝，不是哈哈。你要是正在庭园里散步，突然脚下有道深沟，你不会说"哈哈"，而是会往后跳一步，说"哈喝"，或者更有可能的是"我操！"……不过我个人觉得老默里④在这个词上脑子有点儿不正常--在法国，你知道，"哈哈"是指一个丑陋之极的女人，人们极大可能更会选她，来想让奶牛不上草坪。
(这番话说得对伯纳德不算有利，但他说得开心而未能觉察。汉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汉娜皮科克先生，我能为你做什么？
伯纳德嗯，首先呢，你可以称我为伯纳德，那是我的名字。
汉娜谢谢。(她走到通向庭园的门前把鞋子往一起撞，并刮掉最大的泥块)
①卡罗琳·兰姆（1785-1828），英国女作家，一度是拜伦的情人--译注。伯纳德那本书！那本书让人大开眼界！通过你的眼睛看到卡罗琳·兰姆①，真的就像第一次看到她。我得惭愧地说我从来没读过她的小说，你写得真对，她的小说非同凡响……可以说，十九世纪初期是我最喜欢的时期。
汉娜你教书吗？
伯纳德对，还写作，像你一样，像大家都写作一样，可是我从来没写出像《卡罗琳》那样畅销的书。
汉娜我不教书。
伯纳德没错，那更值得赞扬。重新确定一位被遗忘的作家的地位，我想你可以说，这是一位英语教师的主要目的所在。
汉娜不是教书？
伯纳德咳，不是，让那些小子自己去搞清楚吧。不管怎么样，恭喜恭喜。我想现在快有人出版卡罗琳·兰姆的全集了吧？
汉娜对，我想是吧。
伯纳德太好了！真棒！仅仅作为能说明拜伦性格的文件，它就注定会--
汉娜伯纳德。你说过你叫伯纳德，不是吗？
伯纳德我是说过。
汉娜我要再穿上鞋子。
伯纳德噢，你不是还要出去吧？
汉娜不是，我要踹你一脚。
伯纳德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埃兹拉·查特。
汉娜埃兹拉·查特。伯纳德一七七八年生于米德尔塞克斯郡特威肯汉姆，两部叙事诗的作者：一八零八年的《土耳其少女》和一八零九年的《伊洛斯之床》。一八零九年以后，对他一无所知，从视野中消失了。
汉娜我明白了，然后呢？
伯纳德(伸手去拿他的文件包)跟西德利庄园有关系。(他从公文包中拿出一本《伊洛斯之床》。他读题词)"致吾友塞普蒂莫斯·霍奇，他支持作者并向其热烈致意--埃兹拉·查特，一八零九年四月十日于德比郡西德利庄园。"
(他把书递给她。)
我全靠你了。
汉娜《伊洛斯之床》。好吗？
伯纳德很让人吃惊。
汉娜你觉得可以就他写本书吗？
伯纳德不，不--也许可以在《英语研究杂志》上发表一篇专题文章。关于查特，几乎没有一点记录，当然《英国名人词典》上只字未提--到那时，他已经完全被遗忘了。
汉娜家庭呢？
伯纳德一无所有。在大英图书馆的资料库里，只有另外一个查特。
汉娜同一时期？
伯纳德对，不过他不是像我们所说的这位埃兹拉是位诗人，而是位植物学家，记录了一种马提尼克岛①的矮种大丽花，被一只猴子咬伤后死去。
①位于西印度群岛中向风群岛的一个岛屿--译注。汉娜埃兹拉·查特呢？
伯纳德期刊索引中提到两次，每次都是因为一本书，都是登在《皮卡迪利娱乐》上相当篇幅的书评，那是份三周一期的对开报纸，但是未披露个人的详细情况。
汉娜它(那本书)原来在哪儿？
伯纳德私人藏品。我下周要在伦敦做一次学术报告，我觉得查特很有意思，关于他的一切都是，或者这位塞普蒂莫斯·霍奇，西德利庄园，所有多少能成为线索的……我都感激不尽。
(短暂沉默。)
汉娜呵！对我来说，这可是头一回啊，见识了一个奴颜婢膝的学院派。
伯纳德噢，什么呀。
汉娜噢，不过的确是。所有评论我的书的学院派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伯纳德肯定不是。
汉娜肯定是。拜伦帮①拉开他们的裤链，对着我的书撒尿。顺便问一句，你不乐意在哪儿教书？
①指研究拜伦的学者--译注。伯纳德噢，嗯，苏塞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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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皆偶然雄心和成就
一切皆偶然雄心和成就（1）
(她想了一下。)
汉娜南丁格尔。对。他在《观察家报》上的一篇千字文就不会让我见面时对他客气。你肯定认识他。
伯纳德像我所说，我全靠你了。
汉娜的确。那就说"请"吧。
伯纳德请。
汉娜坐下，照做吧。
伯纳德谢谢。
(他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她仍站着。她也许吸烟，如果吸，也许现在就会。用一根短短的烟嘴也可以，或是褐色烟纸的小雪茄。)
汉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伯纳德噢，我不知道。我在电话里跟这家的儿子说了话，可他没提你的名字……后来又忘了提起我。
汉娜瓦伦丁。他在牛津上学，按说是。
伯纳德没错，我跟他见过面。世家子弟啊。汉娜是我的未婚夫。
(她止住了他的目光。)
伯纳德(沉默片刻)我要冒个险。你在撒谎。
汉娜(沉默片刻)冒得好，伯纳德。
伯纳德嗨。
汉娜他称我是他的未婚妻。
伯纳德为什么？
汉娜开玩笑。
伯纳德你拒绝了他？
汉娜别蠢了，我这样子难道像是下一任伯爵夫人--
伯纳德别，别--不当白不当。这是个叫人心里舒服的玩笑。我的乌龟"闪电"，我的未婚妻汉娜。
汉娜噢，没错。你在说话上有一套，伯纳德，我说不准我喜不喜欢。
伯纳德瓦伦丁，他是干什么的？
汉娜是个研究生，生物学。
伯纳德不，他是个数学家。
汉娜嗯，他研究松鸡。
伯纳德松鸡？
汉娜不是真正的松鸡。电脑松鸡。
伯纳德那个不说话的叫什么？
汉娜格斯。
伯纳德他怎么回事？
汉娜我没问。
伯纳德那位当父亲的听说很有意思。
汉娜噢，对。
伯纳德母亲是个园艺家。这儿是怎么回事？
汉娜你什么意思？
伯纳德我几乎把她的头给撞掉--她当时站在那条壕沟里。
汉娜在考古。直到一七四零年，这座宅邸一直有个整齐匀称的意大利式庭园。克鲁姆夫人对庭园历史感兴趣。我把我的书给她寄了一本，里面有对卡罗琳在布罗凯特豪尔的庭园所做的一番很精到的描述，你看过就知道，不过顺便说一句，我也不是想当然以为你看过。我现在在这里协助赫麦亚尼①。
①汉娜对克鲁姆伯爵夫人直呼其名，显得与其关系亲密--译注。
②自然哲学是当时对科学的称呼--译注。伯纳德(感到惊讶)赫麦亚尼。
汉娜档案完整得不一般，从来没有人研究过。
伯纳德我开始崇拜你了。
汉娜刚才说的都是扯淡？
伯纳德完全是。你的照片比得上你本人，我不肯定那本书比不比得上。
(她盯着他看。他自信地等待。)
汉娜塞普蒂莫斯是家庭教师。
伯纳德(平静地)好。
汉娜他的学生是克鲁姆勋爵的女儿，勋爵还有个儿子在伊顿上学。塞普蒂莫斯住在宅邸中：薪水簿上列明了葡萄酒和蜡烛费用津贴。所以说，不完全是个客人，更应该说是个管家。他的自荐信保存在文件里，我会找出来给你。就我所记得的，他在剑桥学习数学和自然哲学②，因此，可以说是一位科学家。
伯纳德佩服。谢谢你。查特呢？
汉娜完全没有记录。
伯纳德噢。根本没有？
汉娜恐怕是。
伯纳德藏书呢？
汉娜目录是一八八几年编的。我已经全看过了。
伯纳德书还是目录？汉娜目录。
伯纳德可惜。
汉娜抱歉。
伯纳德信件呢？都没提到？
一切皆偶然雄心和成就（2）
汉娜恐怕没有。我对你感兴趣的那个时期看得很详细，当然，那也是我感兴趣的时期。
伯纳德是吗？事实上，我不是很清楚哪方面是你……
汉娜西德利隐士。
伯纳德噢。是谁？
汉娜他是我研究浪漫主义想像力由于精神原因而垮掉的着眼点。我在研究一七五零年到一八三四年的园林和文学。
伯纳德一八三四年发生了什么事？
汉娜我研究的隐士死了。
伯纳德没错。
汉娜你说没错是什么意思？
伯纳德没什么。
汉娜不，有。
伯纳德没，没有……不过科勒律治①也是那年死的。
①塞缪尔·柯勒律治（1772-1834），英国诗人，著有《忽必烈汗》、《老水手谣》等--译注。汉娜他也是。真是命运不测啊。(语气软下来)谢谢你，伯纳德。(她走到阅读台那边打开诺克斯的写生簿)你看--这是他。
(伯纳德过去看。)
伯纳德嗯。
汉娜好像画的是西德利隐士，所知的只有这一处。
伯纳德很有《圣经》味嘛。
汉娜当然是后来别人画的。诺克斯画的时候，还没有隐居屋。
伯纳德诺克斯……画家？
汉娜园艺家。他为他的主顾画这些本子，作为一种效果图。(她展示)你瞧，之前和之后。这是直到比如说一八一零年时的样子--匀称，有起伏，弯弯曲曲--开阔的水面，树丛，古典式船屋--
伯纳德迷人啊，真正的英格兰。
汉娜你现在可以不用再继续傻下去了，伯纳德。英国园林是由模仿外国画家的园艺家发明出来的，那些画家又让人想起古典作家。整套玩意儿都是在周游列国后放进行李带回国的。这儿，你看--"有潜力"布朗模仿克洛德，后者又模仿维吉尔①。阿卡狄亚！这儿，由理查德·诺克斯以萨尔瓦多·罗萨风格添加的不加修饰的大自然。这是用园林表现出来的哥特式小说，除了没有吸血鬼，别的什么都有。在你那位著名本家的一封信中，记述了我研究的这位隐士。
伯纳德弗洛伦斯②？
汉娜什么？
伯纳德没什么，你接着说。
①"有潜力"布朗指英国园艺家朗士洛·布朗（1715-1783），"有潜力"是他的绰号；克洛德·罗兰（1600-1682），法国风景画家；维吉尔（公元前70-19），古罗马诗人，著有史诗《埃涅伊德》--译注。
②伯纳德忘了自己的假名（皮科克），以为汉娜说的是弗洛伦斯·南丁格尔--译注。
③托马斯·洛·皮科克（1785-1866），英国作家--译注。汉娜托马斯·洛夫·皮科克③。
伯纳德噢，对。
汉娜我是在一篇关于隐士的文章中读到的，发表在一八六几年的一份《科恩希尔杂志》上……(她在桌上的书中找那份杂志并找到)……一八六二年……皮科克称他为(凭记忆引用)"不是你那种能吓坏女士的村里的笨蛋，而是白痴中的大学者，一个疯狂的智者"。
伯纳德这么说，是一种矛盾形容法。
汉娜(在忙着)对。什么？
伯纳德没什么。
汉娜(找到那个地方)在这儿。"我们看到过由《蒙混过关》的作者近三十年前所写的一封信，记述了去克鲁姆伯爵的西德利庄园的一次拜访"--伯纳德信是写给萨克雷①的吗？
①威廉·萨克雷（1811-1863），英国作家，著有《名利场》等--译注。汉娜(不再往下说)我不知道。有关系吗？
伯纳德没有。对不起。
(但是他说话时所留的间隙并非真的等着她说--她也没有足够快地接上。情形如此。)
只不过，萨克雷编《科恩希尔杂志》一直编到了一八六三年，如你所知，他那年去世了。他父亲在东印度公司工作过，当然，皮科克在那儿当过检查员，所以很有可能的是，那篇文章如果是由萨克雷所写，那封信……对不起，继续说吧。当然，布莱克弗赖尔的东印度公司图书馆保存有皮科克所写的绝大多数信件，所以很容易就能……对不起，我可以看一下吗？
(她没说话把《科恩希尔杂志》递给他，这份杂志装订得像是一本书。)
没错，全在里面了，当然。可能值得……继续说吧。我在听……(浏览那篇文章，突然吃吃笑了起来)噢对，这肯定是萨克雷写的……(他啪的一声把书合上)受不了……(他把书又还给她)你说什么？
汉娜你总是这样吗？
伯纳德怎样？
汉娜问题是，克鲁姆勋爵夫妇的眼皮底下有个隐士生活了二十年，当然是这样，但几乎没想到这位隐士值得一提。这点我马上会查明。可惜皮科克的信仍是主要的资料出处。我读它时，(她手里拿的那本书)噢，就是那种告诉你的下本书是什么书名的时候。西德利庄园隐士是我的……
伯纳德着眼点。
汉娜顿悟。
伯纳德顿悟，对了。
汉娜隐士被置于园林中，跟人们会放置陶制侏儒一样。他在那里度过余生，如同庭园里的一个装饰物。
伯纳德他有事情做吗？
一切皆偶然雄心和成就（3）
汉娜噢，他很忙。他死后，那间小屋里塞满了纸，成千上万张。皮科克说他曾被怀疑是个天才。当然到后来发现他是疯了。他在每张纸上都写满了神秘术士式的证明，证明世界正在走向毁灭。完美，不是吗？我的意思是完美的象征。
伯纳德噢，对。关于什么的？
汉娜彻底的浪漫主义赝品，伯纳德！启蒙运动也有过这种情形，不是吗？一个世纪的思想僵化后闭关自守。在充斥着廉价激动和虚假情感的情况下，一个思想混乱的人却被怀疑是天才。这座庭园的历史漂亮地说明了一切。有幅关于一七三零年时西德利庄园的版画能让人掉眼泪。理性年代的天堂啊。可是到了一七六零年，全没了--修剪成形的灌木，池塘及台地，喷泉，石灰岩铺就的大道--所有那些美妙绝伦的几何图形都被"有潜力"布朗犁掉了。野草从门前一直接到天边，为了挖出一条壕沟，把全德比郡最漂亮的黄杨树篱挖掉，好让那些笨蛋可以装作他们生活在上帝的乡村。理查德·诺克斯来让上帝赶上时代。他完成后的样子像这样(那本写生簿)，你瞧，从思考堕落到感觉。
伯纳德(提出看法)说得好极了。
(汉娜看着他，想看有无讽刺之意，不过他表情坦然。)
不，你这番话经得起辩驳。
汉娜谢谢。
伯纳德个人说来，我喜欢壕沟。你喜欢树篱吗？
汉娜我不喜欢多愁善感。
伯纳德对，我明白。你肯定吗？你对几何图形很是多愁善感。可那个隐士非常非常出色。是这里的地之灵。
汉娜(高兴地)那是我的书名！
伯纳德当然。
汉娜(没那么高兴)当然？
伯纳德当然。他不是个象征时，他是谁？
汉娜我不知道。
伯纳德噢。
汉娜我的意思是还不知道。
伯纳德一点没错。他们把这位隐士的那些纸张都怎么样了？皮科克写了吗？
汉娜生了火。
伯纳德啊，唉。
汉娜我还得把克鲁姆伯爵夫人的园艺簿看一遍。
伯纳德账本还是日志？
汉娜有点儿两者都是。不连贯，但是涵盖了那个时期。
伯纳德真的？你究竟有没有看到过拜伦的名字？我感兴趣。
汉娜藏书中有《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的首版，我想还有《英国诗人和苏格兰评论家》。
伯纳德有题词？
汉娜没有。
伯纳德信件中根本没提到他？
汉娜干嘛要？他的信件中也没提到克鲁姆勋爵夫妇。
①指拜伦的家族庄园所在地，在诺丁汉附近--译注。伯纳德(随随便便地)的确，当然。可是纽斯泰德①不算很远。我翻看一下，你会不会很介意？只是你已经看过的文件，当然。
(汉娜察觉到什么。)
汉娜你在研究拜伦还是查特？
(克洛伊脚上穿着袜子没穿鞋从侧门进来，抱了一抱大体上是同样的皮面账簿。她绕道去穿鞋。)
克洛伊对不起--我只是路过这儿--配膳室里有茶水，你们如果不介意用大杯子的话。
伯纳德你真好。
克洛伊汉娜会告诉你怎么去。
伯纳德我来帮你。
克洛伊不，没关系--(伯纳德为她打开对面那扇门。)
谢谢--我在把瓦尔①的猎物登记簿放起来。谢谢。
①即瓦伦丁的昵称--译注。(克洛伊下。
伯纳德关上门。)
伯纳德多可爱的女孩。
汉娜嗯。
伯纳德噢，真的吗？
汉娜噢，真的什么？
(克洛伊又推开门探头进来。)
克洛伊我想说，要是我爸爸对你的车说三道四，别担心，南丁格尔先生，他对……(此时伯纳德的身份暴露)喔--哎，让她吃一惊的事怎么样了？还没有？噢，那--对不起--嗯，喝茶吧--非常对不起，如果我……
(她尴尬地又离去，一边关上门。
短暂沉默。)
一切皆偶然雄心和成就（4）
汉娜你真是个卑鄙小人。(她走开要离去)
伯纳德问题是，这里跟拜伦也有关系。
(汉娜停下脚步面对他。)
汉娜我不关心。
伯纳德你应该关心。拜伦帮的家伙会被裤链卡住。
汉娜(沉默片刻)噢，真的吗？
伯纳德如果我们合作的话。
汉娜在哪方面？
伯纳德坐下来，我告诉你。
汉娜我这会儿站着。
伯纳德这本《伊洛斯之床》属于拜伦男爵。
汉娜它属于塞普蒂莫斯·霍奇。伯纳德原来是，没错。但是它在拜伦的藏书中，那些藏书在他于一八一六年永远离开英国后被出售，以偿还他的债务。出售目录保存在大英图书馆。《伊洛斯之床》是第七十四a，被帕尔默尔街剧院道的书商和出版人约翰·南丁格尔买下……他的名字如今还在南丁格尔和马特洛克公司的名称中，现在里面的南丁格尔是我的堂兄。
(他停顿片刻。汉娜犹豫了一下，后来还是坐到桌旁。)
我只摘要跟你说。一九三九年，存书搬到了南丁格尔家的乡间住宅，在肯特郡。一九四五年，存书又回到了书店。同时，一箱十九世纪早期的书被漏掉，长期放在乡间住宅的地下室中，直到这幢房子被出售，好为建造连接海峡隧道的铁路让路。《伊洛斯之床》被发现，还附了张一八一六年的出售单--有复印件。
(他从文件包中拿出这张复印件递给汉娜看。)
汉娜好吧。它以前是拜伦的藏书。
伯纳德有些段落下面划了线。
(汉娜拿起那本书翻看。)
所有那些段落，而且只有那些--别，别，看着我，别看书--所有被划了线的段落，一个字不漏，都被用作一八零九年四月三十日《皮卡迪利娱乐》上登的一篇关于《伊洛斯之床》的书评中。书评者一开始先让读者注意他在同一报纸上对《土耳其少女》发表过的书评。
汉娜书评作者显然是霍奇。"吾友塞普蒂莫斯·霍奇，他支持作者并向其热烈致意。"
伯纳德问题就在这儿。发表在《皮卡迪利娱乐》上，嘲笑了这两本书。
汉娜(沉默片刻)两篇书评读起来像是拜伦写的吗？
伯纳德(从文件包里拿出两份复印件)跟拜伦一年前评论华兹华斯①的文章比起来，这两篇还他妈稍微更像是拜伦写的呢。
①威廉·华兹华斯（1770-1850），英国浪漫主义诗人，著有《抒情歌谣集》、《孤独的割麦女》等--译注。(汉娜扫了一眼两份复印件。)汉娜我明白了。嗯，恭喜。可能吧。年轻的拜伦所写的不为人知的两篇书评。是这样吧？
伯纳德不。因为有带子，书里夹的三份文件完整地保存到了现在。(他在小心地打开一样包起来的东西，是从公文包里拿出来的，他有原件。他把原件逐一小心拿着)"先生--我们有件事情要解决。我在枪具室等你。e.查特先生。"
"我丈夫已经在镇上订购了手枪。为查丽蒂着想吧，否认任何证实不了的--我今天在房间等你。"没署名。
从德国开始西德利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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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德国开始西德利庄园（1）
"西德利庄园，一八零九年四月十一日。先生--我称你为骗子，色鬼，在报刊上诋毁人的家伙，偷走我的名誉的贼。我作为一个男人和诗人，等你做好准备答应接受我的决斗要求。e查特先生。"
(短暂沉默。)
汉娜太棒了，但不足为信。这本书要再过七年才到拜伦手上。它不能把拜伦和查特或者跟西德利庄园挂上钩，或者就这件事来说，跟霍奇挂上钩。另外，在拜伦的信件中，没有一处暗示到这一点，而对这类冲突，他决不可能只字不提。
伯纳德冲突？
汉娜他会把这件事以喜剧方式收场。
伯纳德喜剧方式收场，胡说八道！(他顿了一下以加强效果)他打死了查特！
汉娜(不屑地)噢，少来！
伯纳德查特当时三十一岁，已经出了两本书，可是自从《伊洛斯之床》之后，完全没了他的消息，一八零九年四月之后，他完全失踪了。而拜伦--拜伦才刚刚出版了他的讽刺诗《英国诗人和苏格兰评论家》，在三月份，当时他刚开始有名气。然而他一能找到船，就坐船去了里斯本，在国外待了两年。汉娜，这能让你出名。克鲁姆家族文件中的哪儿，会有东西--
汉娜没有，我已经看过了。
伯纳德可是你在找别的东西！它不会像"拜伦勋爵在早餐时说了句风趣的话"这种话一样跳出来！
汉娜你说的不错，但如果他在，不大可能不提到。可是没什么表明拜伦来过这儿，我相信他从来没有过。
伯纳德好吧，不过让我看一下吧。
汉娜你会耽误我的事。
伯纳德亲爱的姑娘，我知道该怎么做--
汉娜别叫我亲爱的姑娘。如果我看到关于拜伦，或者查特，或者霍奇的什么东西，我会通知你的。苏塞克斯郡的南丁格尔。
(短暂沉默。她站了起来。)
伯纳德谢谢。关于我的姓那件事，对不起。
汉娜别提了……
伯纳德顺便问一下，霍奇上的是哪所学院？
汉娜三一。
伯纳德三一？
汉娜对。(她迟疑了一下)对，拜伦上过的。
伯纳德霍奇当时几岁？
汉娜我得查一下，只是比拜伦大一两岁。二十二……
伯纳德同期在三一学院？
汉娜(厌倦地)对，伯纳德，哈罗和伊顿两所公学在洛兹比赛板球时，他们肯定都在十一个人的球队里！
(伯纳德走向她，站在她跟前。)
伯纳德(语气平缓地)你的意思是塞普蒂莫斯·霍奇和拜伦是同学？
汉娜(稍有点犹豫)没错……事实上……他肯定是。
伯纳德咳，你这个傻瓜。
(伯纳德高兴地一把抱住汉娜，动作夸张，并在她脸颊上响亮地吻了一下。
克洛伊在这幕结束时上。她端了一个小托盘，上面有两个大杯子。)
克洛伊噢--嗯……我想着可以给你们拿来。
伯纳德我得去看看我的车。
汉娜要藏起来吗？
伯纳德藏起来？我要卖掉它！村子里有没有我可以落脚的旅店？(他正要穿过庭园离去，背对着她们)你们难道不喜欢我在这儿吗？
(他下。)
克洛伊他说他认识你。
汉娜不可能。
克洛伊对，也许不认识。他说他想让你吃一惊，不过我想那又不一样。我觉得他的性能力特强，你难道不觉得？
汉娜什么？
克洛伊走路步伐轻快，你瞧，错不了的标志。我替你去邀请他好吗？
汉娜干嘛？别。
克洛伊你可以邀请他--那样更好。他可以当你的舞伴。
汉娜别说了。谢谢你的茶。
克洛伊你要是不想找他，我去。他结婚了吗？
汉娜我完全不晓得。你不是应当找个小伙子吗？
克洛伊我只是想撮合你们，汉娜。
汉娜相信我，这件事没那么重要了。
克洛伊我是说跳舞，他可以打扮成"花花公子"布吕梅尔①来参加。
①指乔治·布赖恩·布吕梅尔（1778-1840），为有名的纨绔子弟，极讲究穿着，并产生了一定影响--译注。汉娜我不想化装，我也不需要舞伴，但最不想要的，就是南丁格尔先生。我不跳舞。
克洛伊别这么没劲了。反正你刚才还在亲他。
汉娜是他亲我，而且只是出于一般的热情。
克洛伊好，那别说我没把第一次机会给了你。我的天才哥哥的心里会放下一块石头。他爱你，我想你知道。
汉娜(生气地)那是开玩笑。
从德国开始西德利庄园（2）
克洛伊对他来说，可不是玩笑。汉娜当然是--甚至连玩笑也不是--你怎么说得这么莫名其妙？
(格斯从庭园那边进来，还像通常的他，不说话，笨手笨脚的。)
克洛伊你好，格斯，你拿的是什么？
(格斯手里有个刚摘下来的苹果，上面还有一两片叶子。他把苹果递给汉娜。)
汉娜(吃了一惊)哦！……谢谢！
克洛伊(边往外走)跟你说过了。
(克洛伊离开并关上门。)
汉娜谢谢你。哦，天哪。
第三场
教室。第二天上午。
目前有：托马西娜，塞普蒂莫斯，杰拉拜。我们之前已看到过这幅情景：托马西娜坐在桌前；塞普蒂莫斯在读一封刚送到的信；杰拉拜刚刚送交上那封信，在一旁等待。《伊洛斯之床》在塞普蒂莫斯面前打开着，旁边还有他之前写东西所用的几张纸。他的文件包放在桌子上。"普劳图斯"①(乌龟)是镇纸。这时桌子上有个苹果，从各方面来看，都是原来那个苹果。
①此名来自古罗马喜剧作家提图斯·麦克休斯·普劳图斯（公元前254-前184年）--译注。塞普蒂莫斯(眼在看信)你干嘛停了？
(托马西娜在研读一张纸，这是一节拉丁语即席翻译课。她翻得有些困难。)
托马西娜"solioinsessa"……"inigne"……坐在王位上……在火中……也在船上……"sedebatregina"……坐着女王……
塞普蒂莫斯不回信，杰拉拜。谢谢你。(他把那封信折起夹在《伊洛斯之床》中)杰拉拜我会这样转告的，先生。
托马西娜……风的味道芳香……"purpureisvelis"……因为，有了或者来自紫色的船帆--
塞普蒂莫斯(对杰拉拜)我有东西要寄，劳驾你了。
杰拉拜(正要离去)好的，先生。
(杰拉拜下。)
托马西娜……就像--什么东西--因为，有了或者来自恋人--噢，塞普蒂莫斯！"musicatibiarumimperabat"……管乐命令……
塞普蒂莫斯"支配"更好。
托马西娜……银桨--刺激大海--就像--就像--多情的--
塞普蒂莫斯很好。(他拿起苹果，摘掉柄和叶子，都放在桌子上。他用一把小刀切了块苹果，一边吃，一边又切了块给乌龟"普劳图斯"吃)
托马西娜"reginareclinabat"……女王--在躺着--"praeterdescriptionem"--无法形容--在一顶金色的帐篷下……如同维纳斯，但是更--
塞普蒂莫斯试着放点诗意进去。
托马西娜拉丁语里没有，我又怎么能够？
塞普蒂莫斯噢，好一位批评家！
托马西娜是写狄多女王①吗？
①传说中的迦太基女王，迦太基的创建者，与特洛伊英雄埃涅阿斯坠入情网，在被抛弃后自杀--译注。塞普蒂莫斯不是。
托马西娜这是谁写的诗？
塞普蒂莫斯你知道。
托马西娜我知道？
塞普蒂莫斯不是罗马人。
托马西娜查特先生？
塞普蒂莫斯你翻译得很像查特写的。
(塞普蒂莫斯拿起笔继续自顾自写东西。)托马西娜我知道是谁了，是你的朋友拜伦。
塞普蒂莫斯拜伦勋爵，请这样称呼他。
托马西娜我妈妈爱上了拜伦勋爵。
塞普蒂莫斯(专心写东西)对。胡说。
托马西娜不是胡说。我看到他们在凉亭里。
(塞普蒂莫斯停下笔，终于抬眼看着她。)
拜伦勋爵在读他的讽刺诗片段，我妈妈在笑，姿态动人。
塞普蒂西斯她不理解那篇讽刺诗，只是对客人表现得有礼貌而已。
托马西娜她生我爸爸的气，因为我爸爸决心把庄园变个样，不过单是那，也解释不了她对这位客人的客气态度。她比她习惯的提前几小时下楼。早餐时拜伦勋爵说话风趣。他称赞了你，塞普蒂莫斯。
塞普蒂莫斯是吗？
托马西娜他说你是个说话风趣的人，他几乎背熟了你的一篇文章，是关于--嗯，我忘了什么题目，不过是关于一本叫做《土耳其少女》的书，还说你怎么不愿意拿它去喂你的狗。
从德国开始西德利庄园（3）
塞普蒂莫斯唉。查特当时也在用早餐，当然是。
托马西娜他在，不像有些懒骨头。
塞普蒂莫斯他不用备拉丁语课和批改数学作业。(他从乌龟"普劳图斯"的下面抽出托马西娜的课本，在桌子上方丢给她)
托马西娜批改？哪儿错了？(她翻看那本书)优下？喂！怎么带个"下"？
塞普蒂莫斯因为答的超出了所问的。
托马西娜你不喜欢我的发现？
塞普蒂莫斯异想天开不是发现。
托马西娜嘲笑不是反驳。
(塞普蒂莫斯写完了，把几页纸折成一封信。他有封蜡和用以融化封蜡的工具。
他封好信，然后在封皮上写字。与此同时，托马西娜一直在说话。)
你在我面前脾气躁，是因为我妈妈青睐你的朋友。咳，让他们私奔好了，他们无法使知识的发展逆转。我觉得这是个了不起的发现。每星期，我按照xs和ys的各种方式代数关系，把你那些方程式画图，一个点一个点地。但是过了一周又一周，它们画出来的图形只是普通几何，似乎形式世界只不过是弧和角而已。千真万确，塞普蒂莫斯，如果像钟那样的曲线有一个方程式，那么像蓝铃花那样的曲线肯定也有，如果蓝铃花有，玫瑰又怎么会没有？我们相信大自然是以数字写成的吗？
塞普蒂莫斯相信。
托马西娜可是你那些方程式为什么只描述了加工出来的形状？
塞普蒂莫斯我不知道。
托马西娜如果只有这些方程式，上帝就只能造出一个橱柜。
塞普蒂莫斯上帝精通的方程式导致无限可能，那是我们理解不了的。
托马西娜真是没胆量！我们一定要从迷宫的中心往外找出路。我们先从简单的东西着手。(她拣起那片苹果树叶)我会画出这片叶子，推导出它的方程式。你会因为是我的老师而出名，而拜伦勋爵早已死了，也被忘掉了。
(塞普蒂莫斯已经弄完那封信。他把信放进口袋。)
塞普蒂莫斯(语气坚决)再读克莉奥佩特拉①。
托马西娜是克莉奥佩特拉？我讨厌克莉奥佩特拉！
①克莉奥佩特拉（公元前69-30年），埃及女王(公元前51-49年和公元前48-30年），因其美貌及魅力而闻名--译注。
②指公元前323年至30年统治埃及的王朝--译注。
③意大利北部的城市--译注。塞普蒂莫斯你讨厌她？为什么？
托马西娜不管是什么，到头来都爱上了她。新的爱，单相思，失去的爱--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女主角使我们这一性别显得这么蠢。只需要窗外有个罗马将军把船抛锚，帝国就拱手相送，就像把洗礼用的杯子拿去当铺。如果伊丽莎白女王是托勒密②女王，历史就会很不一样--我们会赞美罗马的金字塔和维罗纳③的人身狮面像。塞普蒂莫斯上帝拯救我们。
托马西娜但是，这位埃及傻瓜跟敌人交媾，而那个敌人烧了亚历山大图书馆以免交借书过期罚金①！噢，塞普蒂莫斯！你受得了吗？雅典人的那么多戏剧！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欧里庇得斯的至少两百部--几千首诗--还有亚里士多德自己的藏书，是这个傻瓜自己的祖先带到埃及的！我们伤心得怎么能睡着觉？
①公元前48年罗马统帅凯撒在法萨罗战役中获胜后追击庞培进入埃及，进而帮助当时的女王克莉奥佩特拉争夺王位，并在与其兄弟作战时放火焚烧敌军的舰队和港口。这场大火蔓延到亚历山大城里，致使图书馆遭殃，全部珍藏过半被毁--译注。
②塞普蒂莫斯跟托马西娜开了个玩笑，这段翻译作业本来就取材于莎士比亚的戏剧《安东尼和克莉奥佩特拉》第二幕第二场，塞普蒂莫斯先把它翻译成拉丁语，然后让托马西娜再译回来--译注。塞普蒂莫斯通过清点我们的存货就能。埃斯库罗斯七部，索福克勒斯七部，欧里庇得斯十九部，我的小姐啊！比起你为了第一双鞋上的扣子，或者你长大后会丢掉的课本，你不应该为了其他的戏剧还要更伤心。我们一边捡起东西，一边丢，就像什么都抱在怀里的旅行者，我们掉下的，会被后来的人捡起。要走的路很长，生命却很短，我们在行进中死去，但行进之外一无所有，所以我们就无所失去。索福克勒斯失传的戏剧会一部部出现，或者用另外一种语言写成，古代的治病方法会再次面世，以前露了一面就失传的数学发现还会再次引人注目。我的小姐，你该不是想要是阿基米德所有的发明都藏在亚历山大图书馆，我们就会没有螺丝锥用吧？我毫不怀疑，莎草纸上记载过让诺克斯先生心醉神迷的热力发动机，改进型，蒸汽驱动，这种发动机、诺克斯先生和现代世界出现在同一时期。蒸汽机和黄铜没有在格拉斯哥发明。嗯，我们刚才翻译到哪儿了？让我看能不能给你意译一下。在哈罗公学时，我的这一门课比拜伦勋爵强。(他从她手里拿过那张纸仔细看，开始翻译之前，他思考着试了一两个拉丁短语)嗯--"她坐的那艘画舫，就像一个发光的宝座……在水面上燃烧……那个--什么--舵楼用黄金打造，帆是紫色的，这是什么？哦对了--香得"--
托马西娜(明白后大怒)骗人②！
塞普蒂莫斯(冷静地)"风也为它们害上相思"--
托马西娜骗人！塞普蒂莫斯"桨是银制的，随着笛声划动"--
托马西娜(跳起来)骗人！骗人！骗人！
从德国开始西德利庄园（4）
塞普蒂莫斯(似乎容易得不值得费心翻译)--"使它们划动的水流得更急，像它们的划动一样脉脉含情。对她本人，难以用笔墨形容--她确实卧于天帐之下"--
(托马西娜愤怒得流出眼泪，急冲冲地往外走进庭园。)
塞普蒂莫斯我希望你死掉！
(她几乎撞到正要进来的布赖斯身上。她跑出视线。布赖斯上。)
布赖斯天哪，喂，你跟她说了什么？
塞普蒂莫斯跟她说？说什么？
布赖斯霍奇！
(塞普蒂莫斯望向外面，略微为托马西娜的事感到后悔，又看到查特躲在观众看不到的地方。)
塞普蒂莫斯查特！我亲爱的朋友！别待在后面--进来，先生！
(查特样子怯懦，被塞普蒂莫斯拉进房内，没有抗拒。
布赖斯不失尊严地站着。)
查特布赖斯上校让我感到荣幸--我是说，先生，你不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跟布赖斯上校说吧。
塞普蒂莫斯真不简单。(对布赖斯)昨天没看到你的妻子，先生。希望她不是病了吧？
布赖斯我的妻子？我没有妻子。你他妈什么意思？
(塞普蒂莫斯没回答，而是迟疑并感到迷惑。他又跟查特说话。)
塞普蒂莫斯我不明白是怎么安排的，查特。我想跟布赖斯上校说话时，该对谁说？
布赖斯噢，狡猾，霍奇--狡猾！
塞普蒂莫斯(对查特)顺便说一句，查特--(他话说了一半又转向布赖斯，像刚才那样继续说)--顺便说一句，查特，我要告诉你一个令人惊奇的消息。有人以你的名义写了有欠考虑的信。我不到半小时前收到一封。
布赖斯(生气地)霍奇先生！小心你的名誉！你要是非得这么蠢地跟我说话，你就指定一个副手吧，他有可能解决绅士之间的事情。你的朋友拜伦肯定可以当你的副手。
(下面这段对白进行时，隔壁房间传来弹得糟糕的钢琴声。)
塞普蒂莫斯(不再逗乐)噢，没错，他可以当我的副手。(他的心情变了，对查特说)先生--我对你所受的伤害感到后悔。你是个无比诚实的人，你和你的诗一样，都没有恶意。
查特(高兴地)哦呵！这样说才像话！(他又满腹狐疑)他这是在道歉吗？
布赖斯他的夫妻同居权仍然受到损害，查特太太她--
查特啐我，先生！
布赖斯那就按照你的说法吧--她啐你。尽管这样--
(但他们的谈话被同样从庭园那边进房间的克鲁姆伯爵夫人打断。)
克鲁姆伯爵夫人哦--找到你真好！查特先生，这件事会让你很开心。拜伦勋爵恳求要一本你的新书。他很想读一读，并把你的名字写进他的《英国诗人和苏格兰评论家》第二版中。
查特夫人，《英国诗人和苏格兰评论家》是针对比拜伦勋爵年长和更出色的人而写的打油诗。他要是想把我也写进去，那就是想侮辱我。
克鲁姆伯爵夫人哈，当然他是这样想的，查特先生。你难道觉得自己不值得被侮辱吗？你应该为和罗杰斯、穆尔①和华兹华斯为伍而骄傲--啊！《伊洛斯之床》。(因为她看到桌子上塞普蒂莫斯的那本)
①塞缪尔·罗杰斯（1763-1855），英国诗人，著有《意大利》、《回忆的快乐》等；托马斯·穆尔（1779-1852），爱尔兰浪漫派诗人，著有《爱尔兰乐曲》、《拜伦传》等--译注。塞普蒂莫斯这本是我的。
克鲁姆伯爵夫人更好--如果借不了的话，朋友的书又有什么用呢？
(注意：《伊洛斯之床》中现在夹了三封信，它必须让人看不出这一事实，因此说这本书是较大的四开本书。)
①英国西南部的一个港口--译注。
②希腊东部的一个岛屿--译注。
③奥维德（公元前43-公元17年），古罗马诗人，当过律师，著有《爱的艺术》、《变形记》等--译注。霍奇先生，您得去跟您的朋友说说，让他甭装模作样要离开我们，我不吃这一套。他说他打定主意去乘坐法尔茅斯①开出的马耳他班轮！他脑子里想的全是里斯本和莱斯博斯岛②，还有他那一皮箱手枪，我跟他说过想都不要想。整个欧洲都在闹拿破仑，所有最好的古迹都会被关掉，道路因为军队行动而封闭，让人寄宿的地方成了军队宿舍，不信神的共和主义时尚还没有自然恢复过来。他说他的目标是诗。人们不会拿枪瞄准诗歌，瞄准诗人倒有可能。我要求您保管他的手枪，霍奇先生！让他带着不安全。他向我承认他跛足，是因为他从小就养成的向自己的脚开枪的习惯。什么噪音？
(那是隔壁传来的弹得糟糕的钢琴声。)
塞普蒂莫斯是新的布罗德伍德牌钢琴，夫人。我们的音乐课才刚开始教。
克罗姆夫人哼，她在学什么时，把您的课限制到这件乐器的琴这方面，在钢这方面悠着点儿。
(克罗姆夫人手里拿着书，又脚步轻盈地走回庭园那边。)
布赖斯喔！如果那不是上帝通过克鲁姆伯爵夫人之口说话，他就永远不会通过谁来说话！
查特(恐惧)保管拜伦勋爵的手枪！
布赖斯喂，你听到查特先生的话了--你怎么回答他？
(塞普蒂莫斯一直注视着克鲁姆伯爵夫人走在庭园里。他转过身。)
塞普蒂莫斯打死他。我受够他了。
查特(吃了一惊)呃？
布赖斯(开心)哈！
塞普蒂莫斯哼，让你的灵魂见鬼去吧，查特！早知道你们这些寻欢作乐的淫棍和愚蠢的花痴把爱降到一个何等平庸的境界，奥维德③还会去做律师，维吉尔还会去当农民！你脑子里要是有半盎司的勇气，我就愿意奉陪你。我可以答应你--黎明的时候在船屋后面--五点钟怎么样？我要向查特夫人致意--别怕她，只要布赖斯上校的口袋里还有一个几尼①，她就不需要傍别人，他自己这么告诉她的。
从德国开始西德利庄园（5）
①英国的旧金币，值一镑一先令--译注。布赖斯喂，你撒谎！
塞普蒂莫斯不，先生。也许是查特太太撒谎。
布赖斯你撒谎，要么你接受我的决斗要求！
塞普蒂莫斯(语气厌烦地)噢，很好--我可以在五点过五分解决你，然后去坐从法尔茅斯开出的马耳他班轮。你们俩会死掉，我那位一贫如洗的同窗朋友会留下来给托马西娜小姐当家庭教师，我相信所有人，包括克鲁姆伯爵夫人，都会满意的！
(塞普蒂莫斯重重地关上门。)
布赖斯他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放心吧，查特，我会结果他的。
(布赖斯经另一扇门出去。
查特只安心了一会儿，接着想到不妥之处……)
查特噢！可是……
(他快步去追赶布赖斯。)
第四场
汉娜和瓦伦丁。
汉娜在大声读，瓦伦丁在听。"闪电"(乌龟)在桌子上，外表上不容易看出和"普劳图斯"有何区别。瓦伦丁的面前是塞普蒂莫斯的文件包，能看出是，不过当然多少已经褪色。它打开着。跟这个文件包有联系的主要有(不过可能也装有几张白张)三样东西：一本薄薄的数学初级课本；一张画图纸，上面潦草地画着示意图和一些数学符号、箭头等；还有托马西娜的算术课本，即她在上面写字的那本，瓦伦丁正在翻它，一边听汉娜读那本数学初级课本上写的字。
汉娜"我，托马西娜·科弗利，发现了一个真正奇妙的方法，通过这种方法，大自然里的所有形状都显示出它们的数字秘密，而且仅仅通过数字本身就能画出来。此处空白太小，不够我写出来，读者一定要在别的地方寻找关于不规则形状的新几何，由托马西娜·科弗利发现。"
(短暂沉默。她把课本递给瓦伦丁。瓦伦丁看她读的地方。隔壁房间传来钢琴声，一开始弹得安静，不扰人，也是即兴地。)
这有什么意义吗？
瓦伦丁我不懂。我不懂得有什么意义，除了在数学上。
汉娜我就是指在数学上。
瓦伦丁(又拿起课本)这是迭代算法。
汉娜是什么？
瓦伦丁嗯，这是……天哪……它是一种算法……经过迭代的。我该怎么……？(他又做了次努力)左边书页上的图是右边书页上数字的图示，但都是以不同的比例。每幅图都是前一幅图的一小部分，被放大了的，如同放大一张照片的局部，然后是细节中的细节，如此下去，以至无穷。要么按照她的情形，是没地方可写了。
汉娜这难吗？
瓦伦丁数学本身不难，就是你在学校学过的。你有一些x和y方程式。x设任何一个值，就会使y也有一个值，这样，你就得到一个满足x和y的点，然后再为x设一个值，就会使y得到另一值，这样几次后，你把点连起来，就得到了任何一个方程式的图。
汉娜她就是这样做的吗？
瓦伦丁不，不完全是。根本不是。她所做的是，她每次为y得出一个值，她就把那个值当做x的下一值。如此进行下去，就像是一种反馈。她把数解放回方程式，然后再解。你瞧，这就是迭加。
汉娜不可思议，不是吗？
瓦伦丁嗯，有点儿。这也是我用来研究松鸡数量的方法，可是这种方法才出现，嗯，不过二十年左右吧。
(短暂沉默。)
汉娜她干嘛这么做？
瓦伦丁我不知道。
(短暂沉默。)
我还以为你在研究那个隐士呢。
汉娜我是在研究，可是伯纳德，这个混蛋……托马西娜的家庭教师的背景居然有意思。伯纳德像个猎犬一样，在藏书中找。这个文件包是在一个橱柜里发现的。
瓦伦丁这里东西很多。格斯喜欢翻。以前没有一个主人或者谁……
汉娜托马西娜用的初级课本是他的--这位教师的，他在上面写了名字。
瓦伦丁(读)"塞普蒂莫斯·霍奇。"
汉娜你看这些东西为什么会保存下来？
瓦伦丁干嘛要有原因？
汉娜还有这张示意图，是关于什么的？
瓦伦丁我怎么知道？
汉娜你干嘛生气？
瓦伦丁我没生气。(顿了一下)你的那位托马西娜学习数学时，那是两千年来同样的数学，古典的。托马西娜之后一个世纪内数学仍没有多大变化。然后数学抛离现实世界，如同现代艺术，的确是。大自然是古典的，数学突然成了毕加索。但是现在大自然笑到了最后，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竟然就是大自然中的数学。
汉娜这种反馈的情况？
瓦伦丁是一个例子。
汉娜嗯，托马西娜会不会已经--
瓦伦丁(不耐烦地说)不，她他妈当然不会！
汉娜好吧，你别生气。你说你在做跟她所做的同样的事，什么意思？(顿了一下)你在干嘛？
瓦伦丁事实上，我是从另外一头开始的。她从一个方程式开始，把它变成一个图像。我从一个图像--实际数据--开始，想找到那个方程式，你要是采用了她的方法，也就是迭代法，就能从方程式得到图像。
汉娜有什么用？
从德国开始西德利庄园（6）
瓦伦丁它是查明生物学上数量变化的方法。比如说一个池塘里的金鱼。今年里面有x条，来年里面会有y条。有些生出来，有些被鹭鸟或者不管什么东西吃掉。这样再下一年，开始时的数量就是y条。这正像托马西娜所做的，你得到的y值成为x的下一值。问题是：x受到了什么样的影响？怎样运算？不管是什么，都可以用数学方法写下来，这是一种算法。
汉娜每年不会是同样的。
瓦伦丁变化的只有细节，你不可能掌握一切情形，这不是把自然放进一个盒子，但是不需要了解所有情形。全部放到一起后，结果会发现数量遵守一个数学规律。
汉娜金鱼？
瓦伦丁对又不对。是数字。它不是关于金鱼的行为，而是关于数字的变化。这种情况适用于任何改变自身数字的现象--麻疹传染，平均降雨量，棉花价格，这本身就是种自然现象。瘆人哪。
汉娜对松鸡也适用？
瓦伦丁我还不知道。我是说，适用是没有疑问的，可是难以显示出来。拿松鸡来说，干扰更多。
汉娜干扰？
瓦伦丁失真。扰动。实际数据乱糟糟的。这儿有一千英亩高沼地，以前有松鸡，一直有，直到一九三〇年左右。但是谁也不会去点算松鸡的总数量。他们只打松鸡。所以可以点算他们打到的松鸡数量。不过烧石南会造成扰动，因为它改善了食物供应。对狐狸而言，好的一年以另外一种方式扰动，它们吃小松鸡。然后还有天气。其中的干扰很多很多，很难辨认出规律。就像隔壁有架钢琴，上面在弹奏你喜欢的歌，然而不幸弹得乱七八糟，有些琴弦不见了，弹琴的是个音盲，还喝醉了--我指的是，干扰！真是要命！
汉娜你怎么办呢？
瓦伦丁开始猜规律可能是什么，努力从干扰中找出来。你试试这样，试试那样，你开始掌握到什么--不完整，可是你开始放进缺失的或者不是很对的因素……一点点地……(他开始嘀嘀哒唱《生日快乐歌》)哒哒嘀哒嘀哒，亲爱的瓦伦丁，祝你哒哒嘀哒--人所不知的算法！
汉娜(冷静地)嗯，我明白了。然后怎么样呢？
瓦伦丁我发表文章。
汉娜没错，对不起。很好。
瓦伦丁理论上如此。跟金鱼比起来，松鸡讨厌得很。
汉娜那你干嘛选择松鸡？
瓦伦丁猎物登记簿，我真正继承的东西。轻而易举有了两百年的数据。
汉娜不管打到什么，都有人记录下来吗？
瓦伦丁哈，猎物登记簿就是那个目的。我只使用一八七〇开始的，当时开始采取猎人藏到一个地方，然后让人驱赶猎物出来的办法打猎。
汉娜你是说那些猎物登记簿可以追溯到托马西娜那时候吗？
瓦伦丁噢，对，比那还早呢。(然后先想到了她心中所想)没有--真的，我向你保证。我向你保证，没提到一八几几年生活在德比郡一座乡间宅邸里的女学生！
汉娜嗯，那她会做什么呢？
瓦伦丁她只是玩数字。事实是，她什么也没做。
汉娜她肯定做过什么。
瓦伦丁胡涂乱画。她根本不明白的事。
汉娜坐在打字机前的一只猴子？
瓦伦丁没错。嗯，一架钢琴吧。
(汉娜拿起那本数学课本，读。)
汉娜"……通过这种方法，大自然里的所有形状都必定显示出它们的数字秘密，而且仅仅通过数字本身，就能够画出来。"这种反馈，就是一种制造出大自然中的图形的方法？你只用告诉我是不是。
瓦伦丁(被激怒)对我来说是。动荡、增长、变化、生成的图形，这不是画大象的方法，岂有此理！
汉娜对不起。(她从桌上捡起一片苹果叶。她对继续纠缠在这一点信心不足)所以你不能通过对什么进行迭加，来画出这片叶子的图形？
瓦伦丁(马上说)噢，不，可以的。
汉娜(怒气冲冲地)哼，告诉我吧！说实话，我有点儿想干掉你！
瓦伦丁如果你知道算法，并反馈运算一万次，每次都会在屏幕上得到一个点。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点出现在哪里。但是渐渐地，你开始看出这个形状，因为每个点都会出现在这片叶子形状中。它并不就是一片树叶，而是个数学物体。不过没错，不可预测的和预先决定的一起展现，造就一切事物的样子。这就是大自然如何创造自身，无论规模大小，雪花和暴风雪都适用。这让我很开心，就是又处于开始阶段，几乎一无所知。人们在谈论物理学的末日。相对论和量子理论曾经看样子会一起解决所有问题，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理论。但它们只解释了很大和很小的东西，宇宙，基本粒子。普通大小的事物，即构成我们生活的事物，人们诗中写到的事物，云，水仙花，瀑布，还有往一杯咖啡里倒进奶油会怎么样等等，这些事物在我们眼里，就像古希腊人眼里的宇宙一样神秘。比起预测往后第三个星期天姑妈的庭园派对上会不会下雨，我们在预测银河系边缘或者原子核内部情形方面做得更好，因为原来是不一样的问题。一个滴水的水龙头滴得不规律时，我们甚至无法预测下一滴什么时候滴下来。每一滴都设定了下一滴的条件，最小的变化就把预测推翻了，同样，天气也不可预测，而且将永远无法预测。把数字输入电脑后，你可以在屏幕上看到。未来是无序的。自从我们直立行走后，已经打开过五六扇这样的门。活在现在最好不过，现在，一切你原以为知道的几乎全错了。
(短暂沉默。)
汉娜撒哈拉地区的天气相当好预测。
从德国开始同步主义诗歌
从德国开始同步主义诗歌（1）
瓦伦丁比例不一样而已，但图像是以同样的方式往上往下。撒哈拉地区的六千年，就像曼彻斯特的六个月。我跟你打赌。
汉娜赌多少？
瓦伦丁多少你都会输。
汉娜(沉默片刻)不赌了。
瓦伦丁很对。所以在埃及长过谷子。
(一段间歇。又听到钢琴声。)
汉娜他弹的是什么？
瓦伦丁我不知道。他自己编的。
汉娜克洛伊称他是个"天才"。
瓦伦丁我妈妈也这么称他--只不过她是当真的。去年为找到"有潜力"布朗设计的船屋房基，几个专家让她挖了几个月却挖错地方，后来格斯让她一挖就挖到了。
汉娜他说过话吗？
瓦伦丁噢，说过，五岁前。你从来没问起过他。因为你的好教养，你在这儿得到了很高的评价。
汉娜对，我知道，我的不感兴趣总被当做是好处。
(伯纳德兴高采烈地上，手里拿着一本书。)
伯纳德《英国诗人和苏格兰评论者》，用铅笔写在书边。听完再来吻我的裤脚夹①吧！(读书上内容)
①指骑自行车时夹住裤脚，以防卷进链条中的小夹子--译注。"噢，睡神的先驱啊，他未登上报纸
他也希望他的单调文字会躲过被提及！
可怜的查特，创作《伊洛斯之床》的诗人，
他能催人入眠，我用铅笔就可证明！"
你们瞧，必须翻阅每一页。
汉娜是他的笔迹吗？
伯纳德噢，少来。汉娜显然不是。
伯纳德岂有此理，你想要什么？
汉娜证据。
瓦伦丁很对，你说的是谁？
伯纳德证据？证据？你得回到当时才行，你这个蠢婆娘！
瓦伦丁(温和地)喂，你在说我的未婚妻。
汉娜特别是在我有份礼物给你的情况下。你猜我发现了什么。(把礼物递给伯纳德)克鲁姆伯爵夫人从伦敦写信给自己的丈夫。她的弟弟布赖斯上校和一位查特太太结了婚。换句话说，可以认定是跟一位寡妇结了婚。
(伯纳德看那封信。)
伯纳德我说过他死了。哪一年？一八一〇！噢，我的天，一八一〇！干得好，汉娜！你要跟我说那是另外一位查特太太吗？
汉娜噢，不是，是她没错。注意她的教名。
伯纳德查丽蒂，查丽蒂……"为查丽蒂着想吧，否认任何证实不了的！"
汉娜别亲我！
瓦伦丁她不让任何人亲。
伯纳德你们瞧！他们写字，涂画，记到纸上。那是他们的工作，他们的消遣。他们有纸，还会有更多，总会有更多。我们能够找到！
汉娜真热情啊。先是瓦伦丁，现在是你。叫人感动。
伯纳德家庭教师的那位贵族朋友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引诱查特的妻子，他大肆攻击过这个可怜的家伙的书，并跟他在一幢房子里生活。可是被发现了！进行了一场决斗，查特死了，拜伦逃跑了。另外，猜猜怎么样？那个寡妇嫁给了伯爵夫人的弟弟！你们真的以为谁都没写下一个字？他们怎么会不写呢？只是看不到罢了，不过我们会再把它写出来！
汉娜你可以，伯纳德。我一点功都不领，我什么也没做。
(显然伯纳德想到过同一件事。他马上变得一本正经。)
伯纳德嗯，那--很公平--大方--
汉娜是谨慎。查特也可能死于别的原因，死在别的地方。
伯纳德可是他跟拜伦勋爵决斗过！
汉娜你还没证明有过决斗呢，你还没证明拜伦进行了这场决斗。岂有此理，伯纳德，你还没证明拜伦当时究竟在没在这儿呢！
伯纳德我告诉你你有什么毛病吧，没胆量。
汉娜真的吗？
伯纳德我这样说，指的是你发自内心的对自己的信念。本能。你的这部分不进行推理，本能的确定性根本不用找证明。因为时间被逆转，宇宙嘀嗒嘀嗒回去了，然后又恢复，但是那已经足够，你到了那里，你他妈就是知道。
瓦伦丁你是说拜伦勋爵，那个诗人吗？
伯纳德不是，你这个白痴。我们说的是注册会计师拜伦勋爵。
瓦伦丁(不以为忤)噢对了，他当时确实在这儿，那个诗人。
从德国开始同步主义诗歌（2）
(三人都沉默。)
汉娜你怎么知道？
瓦伦丁猎物登记簿上提到了他。我想是他打到了一只兔子。我患腮腺炎的时候全看过--记了几个很有趣的人--
汉娜那本记录簿在哪儿？
瓦伦丁我没用这本--当然是太早了--
汉娜一八〇九年。
瓦伦丁一直都在小柜子里放着呢。问克洛伊吧。
(汉娜望着伯纳德。伯纳德一直沉默，因为他说不出话。他似乎进入一种恍惚的状态，在此状态下，只有他的嘴巴想动。汉娜走到他面前，在他脸颊上来了一个故作庄重的吻。产生了效果。
伯纳德突然出去，到了庭园里。)
伯纳德(在舞台外，用低沉而嘶哑的声音喊)克洛伊……克洛伊！
瓦伦丁我母亲把自行车借给了他。借自行车是安全性爱的一种方式，也许是最安全的。我母亲为伯纳德坐立不安，他也根本不傻。他送了我母亲一本霍勒斯·沃泊尔的初版书，现在我母亲把自己的自行车借给他。
(他收起三样东西--初级课本，课本和图解--并放进文件包。)
这些我可以拿一段时间吗？
汉娜噢，当然可以。
(钢琴声停止。
格斯脚步迟疑地从音乐室那边上。)
瓦伦丁(对格斯)对，完成了……马上来。(对汉娜)我想研究一下示意图的含义。
(格斯点头微笑，也向汉娜这样，不过她心不在焉。)
汉娜我不理解的是……以前怎么没人做这种反馈的事--这又不像相对论，不一定非得是爱因斯坦才行。
瓦伦丁以前的人没条件做。电子计算器的功用就像伽利略有了望远镜那样。
汉娜计算器？
瓦伦丁以前时间不够。铅笔也不够！(他挥动托马西娜的课本)这就让她花了不知道多少天，但是她才刚刚开了个头。现在她只需要按一个键，再一次又一次按同一个键。迭加。几分钟而已。我在两个月内完成的，只用一杆铅笔的话，再计算一遍会花掉我下半辈子的时间--几千张纸--几万张！闷人得很！
汉娜你的意思是--？
(她停下来，因为格斯在扯瓦伦丁的袖子。)
你的意思是--？
瓦伦丁好吧，格斯，我就去。
汉娜你是说那是惟一的问题？足够的时间？还有纸和闷人这两种情况？
瓦伦丁我们要把换衣间抬出去。
汉娜(被迫提高声音)瓦尔！你是回答我的问题吗？
瓦伦丁(汉娜的话让他吃了一惊，但语气温和地说)不是，我是说你这样做得有理由。
(格斯不开心地跑出房间。)
(抱歉地)他不喜欢人们大声说话。
汉娜对不起。
(瓦伦丁要跟着格斯出去。)
还有别的吗？
瓦伦丁嗯，另外，你得有精神病。
(瓦伦丁离去。)
汉娜没走，在沉思。过了一会儿，她转到桌子那边拿起《科恩希尔杂志》。她很快地翻了翻又合上，然后带着那本杂志离开。
房间里没有人。
灯光变成凌晨的效果。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枪响。过了一会儿，听到看不见的树上十几只乌鸦被惊动的叫声。)
(幕落)■第二幕
第一场
伯纳德踱来踱去，手里拿了一叠打了字的纸张在大声朗读，听众为瓦伦丁、克洛伊和格斯。格斯坐得有点没和他们在一起，也许也没那么用心听。瓦伦丁手里拿着他的乌龟，他在吃一块三明治，同时从三明治中扯出一些碎莴苣叶喂乌龟。
①即托马斯·穆尔--译注。伯纳德"它发生了吗？它会发生吗？毫无疑问会。此前仅三年，爱尔兰诗人汤姆·穆尔①为报《爱丁堡评论》上杰弗里的一篇评论之仇，而出现在决斗场上。这种事很少会出人命，有时变成具有闹剧特点，然而，潜在地说，决斗者在法律意义上跟杀人者没有区别。至于被杀的，如二流诗人埃兹拉·查特，他可以在德比郡的一块空地上死掉，跟其同时代人和同名者一样无人怀念，无人记起，而那人是个二流植物学家，死在西印度群岛。一八〇九年四月十六日，离开西德利庄园几天后，拜伦写信给他的律师约翰·汉森：如果我离开英国的后果比你所说的破坏性还大十倍，我仍别无选择；会有一些情况，使得做一件事变得绝对必要，我必须马上出国。对此，《书信全集》的编辑做了这样的注解："拜伦离开英国的紧迫理由一直未明。"这封信是从他的家族宅邸写的，即诺丁汉郡纽斯泰德寺院。往西北方向骑马要骑一整天，才能到达西德利庄园，那是科弗利家族的庄园，这个家族显赫得多，由查理二世封为克鲁姆伯爵……"
(汉娜脚步轻快地上，手里拿了一张纸。)
汉娜伯纳德……！瓦尔……！伯纳德等会儿好吗？
(汉娜把那张纸放在瓦伦丁面前。)
克洛伊(生气地)汉娜！
从德国开始同步主义诗歌（3）
汉娜什么？
克洛伊她这么没礼貌！
汉娜(吃惊)什么？你说我？
瓦伦丁伯纳德在给我们读讲稿。
汉娜对，我知道。(然后想到自己刚才的举动)对--对--那样的确没礼貌。对不起，伯纳德。
瓦伦丁(拿起那张纸)这是什么？
汉娜(对伯纳德)一点没错--印度部图书馆。(对瓦伦丁)皮科克信件的全息相片，我让人寄来一份复印件--
克洛伊汉娜！闭嘴！
汉娜(坐下)噢，对不起！
伯纳德没关系，我读给自己听。
克洛伊别。
(汉娜伸手要皮科克的信并收回。)
汉娜继续，伯纳德。我漏听了什么吗？对不起。
(伯纳德狠狠瞪了她一眼，又继续念下去。)
伯纳德"一八〇九年时，住在纽斯泰德的拜伦一家中，包括一个脾气古怪的寡妇和她平庸的儿子--拐孩儿--他直到十岁才得到爵位，一直被他那位夸夸其谈的怪人妈妈带着，坐马车从一处寄宿舍迁往另一处"--
(汉娜手在举着。)
--举手无效--"他当时的年龄为二十一岁四个月，除了债台高筑和满腹天才，他一事无成。拜伦家和科弗利家社会地位不平等，也没希望会。他们之间的联系一直为后人所不知，直到现在，那就是通过塞普蒂莫斯·霍奇，是拜伦在哈罗公学和三一学院的朋友--
(汉娜又举手)。
--还是无效--(他马上用铅笔做了一处更正)"是拜伦在哈罗公学和三一学院的同期同学，此时是克鲁姆勋爵家女儿托马西娜·科弗利的家庭教师。拜伦的信说明了他在四月八日和四月十二日身在何处，在纽斯泰德。但是到了十日，他在西德利庄园，这一点被保存在这里的猎物登记簿所证明：一八〇九年四月十日--上午。高云，干燥，间或有阳光，吹东南风。我--奥古斯塔斯--拜伦勋爵。十四只鸽子，一只野兔(拜伦勋爵)。然而如我们现在所知，西德利庄园上的生死戏剧并非关于鸽子，而是关于性和文学。"
瓦伦丁除非你是鸽子。
伯纳德我不是非得这样做，可我要称赞你说得真好。
克洛伊别理他，伯纳德--继续，念关于决斗那部分吧。
伯纳德汉娜根本没注意听。
汉娜不，我在听，全听到了。我经常工作时还开着收音机呢。
伯纳德噢，谢谢！
汉娜还有很多吗？
克洛伊汉娜！
汉娜不，这引人入胜，我只是想知道还有多少。我需要问瓦伦丁这件事(信)--对不起，伯纳德，继续吧，以后再问他也行。
瓦伦丁对--对不起，伯纳德。
克洛伊请念吧，伯纳德！
伯纳德我刚才念到哪儿了？
瓦伦丁鸽子。
克洛伊性。
汉娜文学。
伯纳德生与死。没错。"没什么能比我所引用的三份文件更能说明问题：一个要求私下解决的简短的要求；急切中潦草写就的我丈夫已在镇上订购了手枪；还有四月十一日的挑战信，由愤愤不平的被戴了绿帽子的作者埃兹拉·查特所写。信封全部没有留下来。可以肯定的是，当他的藏书在一八〇六年被出售时，全部三封信都由拜伦所拥有--夹在《伊洛斯之床》中，这是他七年前在西德利庄园向塞普蒂莫斯·霍奇借的。"
汉娜借的？
伯纳德最后我才接受提问。欢迎有建设性的提问，事实上，这是我之所以在去伦敦在拜伦学会主持下宣读之前，先在地方上试读的原因，它将在伦敦宣读后发表。顺便问一句，瓦伦丁，你想得到我的致谢吗？"有关猎物登记簿最近由某某发现"？
瓦伦丁它从来就没丢，伯纳德。
伯纳德"如最近由某某指出。"我通常不喜欢致谢，即使理应如此，但学术文章和离婚判决一样，一定程度上说来，引证某位贵族的话是准予通过的标志。我会在学术报告中即兴插一句，然后在记者招待会上提一下你。这样好吗？
瓦伦丁你真是客气啊。
汉娜记者招待会？你不是说要在《英语研究杂志》上发表吗？
伯纳德迟一些会附上参考资料发表，带着被认可的语气--非常冷静，非常克制，完全没有得意洋洋的感言，但无疑表示着"尽管难过去吧，你们这些懒惰的混蛋"。不过首先会是"媒体教师，及早订座，以免向隅"。我刚才念到哪儿了？
瓦伦丁猎物登记簿。
克洛伊伊洛斯。
汉娜借书。
伯纳德没错。"--向塞普蒂莫斯·霍奇借的。拜伦借的时候，那几封信有可能夹在里面吗？"
瓦伦丁有。
克洛伊闭嘴，瓦尔。
瓦伦丁嗯，那是可以想像的。
从德国开始同步主义诗歌（4）
伯纳德"霍奇未把那三封私人信件从书中取出来，就把书借给拜伦，这有没有可能？"
瓦伦丁哎，对不起--我只是说拜伦可以不问自取。
汉娜没错。
伯纳德那为什么霍奇没去向他要回那些信？
汉娜我不知道，我又不在场。
伯纳德说得对，你他妈没在场。
克洛伊伯纳德，继续。
伯纳德"是第三份文件，挑战书本身，才可以证明。查特作为一个男人和诗人，指责那个在报刊上诋毁人的家伙。在习惯性地受到诋毁，或者甚至在报刊上被提及时，作为一个男人和诗人，埃兹拉·查特都未表现得很不得体。无可置疑，所谓诋毁，指的是在《皮卡迪利娱乐》上发表的一篇对《土耳其少女》的书评。塞普蒂莫斯·霍奇跟伦敦的报刊有联系吗？没有。拜伦呢？有！他两年前评论过华兹华斯，两年后还会评论斯宾塞。关于拜伦对诗人查特的看法，我们有无线索可寻？有！除了拜伦，谁还会在克鲁姆伯爵夫人的那本《英国诗人和苏格兰评论家》上用铅笔写下四行字呢--
汉娜几乎谁都可以。
伯纳德亲爱的--
汉娜别叫我亲爱的。
伯纳德那就叫你笨蛋吧。查特称作朋友的塞普蒂莫斯搞了他老婆，又把他的书贬得一钱不值，这有可能是同一人吗？
汉娜这么说吧，这几乎可以肯定。
克洛伊(认真地)你以前受伤很深，不是吗，汉娜？
汉娜跟听到这些话相比，我受伤还不算什么。为什么在拜伦的书信中，一点也没提到过《皮卡迪利娱乐》？
伯纳德一点没错。因为他打死了查特这位作者。
汉娜但第一篇，关于《土耳其少女》的，是在一年前发表的。他难道是个千里眼？
克洛伊信会丢失的。
伯纳德谢谢你！一点没错！可以猜测有这么一封信，其中确认了一切--丢失了，然而不会完全不留痕迹，就像电波携带的声音，永远在宇宙中荡漾。"亲爱的霍奇--我现在在阿尔巴尼亚，世界上只有你明白是为什么。可怜的c①！我从来没想要伤害他--除了在《皮卡迪利娱乐》上，没错--是那个女人唆使的，亲爱的霍奇！这真是件悲惨的事，不过感谢上帝，这样结束对诗歌是件好事。你永远的b。--又及：烧掉此信。"
①指查特--译注。瓦伦丁查特怎么发现了书评作者是拜伦？
伯纳德(生气地)我不知道，我又不在场，对吧？(顿了一下。对汉娜)你想说什么吗？
汉娜我？
克洛伊我知道，拜伦在床上告诉了查特太太。第二天，拜伦抛弃了她，所以她背叛了他，称他借约会之机强奸了她。
伯纳德(语气挑剔地)约会强奸？你什么意思，约会强奸？
汉娜四月十日。
(伯纳德突然提高声音，此时大家都说得大声，一个声音盖过另一个，伯纳德扬言要走，但还是被哄着继续往下念。)
伯纳德好了！别提了！
汉娜对不起--
伯纳德不--除了挖苦和孩子气的插话，我什么也没得到--
瓦伦丁我怎么了？
伯纳德对可能是本世纪最具轰动性的文学发现持怀疑态度--
克洛伊我看你们说话太不公平了--他们嫉妒你，伯纳德--
汉娜我再也不会说一个字--
瓦伦丁别，继续吧，伯纳德--我们保证。
伯纳德(终于开口说)哼，拜托你别再喂乌龟了！
瓦伦丁唉，这是它的午餐时间。
伯纳德条件是给予我作为一个学者在同行中受到的通常水平礼貌相待--
汉娜绝对保持沉默，直到你念完--
伯纳德念完后，任何评论都要以被公认的学术语言表达--
汉娜尊严--你说得对，伯纳德。
伯纳德尊重。
汉娜尊重，绝对要。学者的语言，没问题。
(之前，伯纳德已经很夸张地要收起那几张纸，这时又重新叠好，并找到刚才停下的地方，同时又怀疑地扫了一眼另外三人，看有无不严肃的表示。)
伯纳德最后一段。"毫无疑问，埃兹拉·查特给某个人递了一封要求决斗的信。如果决斗于一八〇九年四月发生在西德利庄园凌晨的薄雾中，他的对手显然是个评论家，此人有讽刺才能，也喜欢勾引女性。我们还需要多猜吗？毫无疑问，查特太太一八一〇年时，是个寡妇。如果我们探究埃兹拉·查特过早而且无记载的死亡，还需要多猜吗？毫无疑问，拜伦勋爵，正是他作为一个文学名人崭露头角的时候，在惊慌失措和难以理解的迷雾中远走异国，在国外待了两年，而当时在欧洲大陆旅游是件不一般的事，而且是危险的。如果我们探究他这样做的理由--但是，我们还需要多猜吗？"
(他的表演根本不能以差劲称之，对他的结束语的效果感到满意。出现相当长久的沉默。)
汉娜胡说八道。
克洛伊嗯，我认为的确如此。
汉娜你撇开一切不吻合的资料。在此之前，拜伦已经嚷嚷要离开英国，嚷了好几个月--二月份时写过一封信--
伯纳德但是他没走，对吧？
汉娜他直到七月份才坐船走！
从德国开始同步主义诗歌（5）
伯纳德那时候的一切都进行得比现在慢，时代不一样。他在法尔茅斯待了两星期，等风向还是什么--
汉娜伯纳德，我不知道我干嘛费事--你自大、贪婪而且莽撞。你从眼里的一闪光开始，一跨，一跳，就把它变成一件有把握的事。活该大家这样对你，我觉得你是疯了。不过我还是忍不住，你就像一个惹人生气的小孩，蹬着三轮车冲向一道悬崖，所以我不得不做点什么。你听我说，要是拜伦在决斗中打死了查特，那我就是罗马尼亚的玛丽王后①。到头来，你会有名得不拿一个纸袋罩住头，就不能从会场离开。
①指罗马尼亚国王费迪南的王后玛丽（1875-1938）--译注。瓦伦丁事实上，伯纳德，作为科学家，你的理论有漏洞。
伯纳德可我不是科学家。
瓦伦丁(耐心地)不，作为科学家--
伯纳德(开始喊叫起来)我还没听到一个像样的反对观点呢。
汉娜谁也不会打死一个人，然后再去酷评他的书。我是说，这种顺序不对。所以他肯定借了这本书，写了书评，寄出去，引诱查特太太，进行决斗，然后离开，全在两三天时间内。但是谁会那样做？
伯纳德拜伦。
汉娜不可救药。
伯纳德你从来没能理解他，这在你的中篇小说中就表现出来了。
汉娜在我的什么？
伯纳德噢，对不起--你还真以为它是本修正历史的书？拜伦是被宠坏的孩子，被时代精神哄抬到与他的才能不相符的地位，而卡罗琳，她是个被男性社会怠慢的橱柜里的知识分子！
瓦伦丁我在哪儿读到过--
汉娜是他的书评。
伯纳德也他妈说得很好！
(出现有点儿剑拔弩张的情形，伯纳德似乎有意要火上浇油。)
你搞反了，亲爱的。卡罗琳写的是浪漫的废话，没有才能，拜伦是个十八世纪的理性主义者，身怀天赋，是他打死了查特。
汉娜(短暂沉默)要不是已经太晚，我改变不了我的主意，我倒想让你继续说。伯纳德我是要说。看看你自己的毛病！你甚至在护封上印错了人。
汉娜护封？
瓦伦丁我的电脑模型呢？你也说一下？
伯纳德没说服力。
瓦伦丁(对汉娜)你瞧，《皮卡迪利娱乐》上这两篇书评跟拜伦别的书评不是很吻合。
汉娜(对伯纳德)你什么意思，印错了人？
伯纳德(没理她)别的书评之间也不是很吻合，对吧？
瓦伦丁没错，不过是以同样方式。参数--
伯纳德(语带讥笑)参数！你不可以把拜伦的脑袋塞进你的笔记本电脑里！天才不像你研究的平平常常的松鸡。
瓦伦丁(随随便便地)咳，反正根本都是鸡毛蒜皮。
伯纳德你指的是什么？
瓦伦丁在什么时候，谁写了什么。
伯纳德鸡毛蒜皮？
瓦伦丁人名而已。
伯纳德对不起--你刚才是说鸡毛蒜皮吗？
瓦伦丁是个技术名词。
伯纳德在我那个圈子里可不是，不是。
瓦伦丁你瞧，你问的问题属于鸡毛蒜皮。这就像问是谁发明了微积分。英国人说是牛顿，德国人说是莱布尼茨，可是不要紧，人名之争嘛。要紧的是微积分，科学进步，知识。
伯纳德真的吗？为什么？
瓦伦丁什么为什么？
伯纳德为什么科学进步比人名之争更重要？
瓦伦丁他不是开玩笑吧？
汉娜没有，他随便说说。伯纳德--
瓦伦丁(打断她的话，并对伯纳德说)拜托吧，你在研究一个失败者。
伯纳德呵，你是要用青霉素和杀虫剂除掉我啊。你不这样对付我，我也不拿炸弹和喷雾剂对付你。但是别把进步跟可以达到完美的特点混为一谈。一位伟大的诗人永远不过时，出现一位伟大的哲学家是种迫切需要，可是伊萨克·牛顿根本别着急出现，我们有了亚里士多德的理论体系就挺高兴了，我本人还更喜欢这样呢。五十五个水晶球连到上帝的曲轴上，依我看，这就是个叫人满意的宇宙。我想不起来还有什么比光速更鸡毛蒜皮。夸克①，类星体，大爆炸，黑洞--谁他妈在乎？你们这些人怎么骗得我们给了你们那么高的地位？还有那么多金钱？你们干嘛对自己就那么满意？
①理论上一种比原子更小的基本粒子--译注。
②指当代著名物理学家斯蒂芬·霍金--译注。
③此段引自拜伦的一首诗--《她走在美的光彩中》（查良铮译）--译注。克洛伊你对青霉素有成见吗，伯纳德？
伯纳德别给动物吃。(又对瓦伦丁说)我可以亲手把你们全部推下悬崖，除了坐在轮椅上的那位②，否则我想在人们想清楚之前，我会失去他们的同情票。
从德国开始同步主义诗歌（6）
汉娜(大声)你他妈什么意思，封套？
伯纳德(没理她)如果知识不是自知之明，就没什么用，老兄。宇宙在膨胀吗？在收缩吗？在一条腿站着，一边在唱《当爸爸在油漆客厅时》吗？饶了我吧，没有你们，我也可以让我的宇宙膨胀。"她走在美的光彩中，像夜晚/皎洁无云而且繁星满天；/明与暗最美妙的色泽/在她的仪容和秋波里呈现。"③你瞧，他是参加完派对后回来的。(以一种有意激怒对方的礼貌语气)您研究您那些松鸡干嘛，瓦伦丁？我很想知道。
(瓦伦丁站了起来，突然明显的是，他的身子在颤抖，几乎要流泪。)
瓦伦丁(对克洛伊)他对青霉素没成见，他也知道我对诗歌没成见。(对伯纳德)我已经放弃研究松鸡了。
汉娜你不要，瓦伦丁！
瓦伦丁(正要离去)我研究不下去了。
汉娜为什么？瓦伦丁太多干扰了。干扰就是他妈的太多了！
(说完，瓦伦丁离开房间。
生气而且流着泪的克洛伊一下子跳起来，用拳头捶了伯纳德一两下，然而无力。)
克洛伊伯纳德，你这个混蛋！
(她跟着瓦伦丁出去，格斯跟着她跑出去。
短暂沉默。)
汉娜呵，我想你把人全得罪了。现在你可以走了，出去时，顺路再踢"闪电"一脚吧。
伯纳德没错，所以我后悔了。不是在内行人中间说，就根本没意思，对吧？
汉娜对。
伯纳德嗯，那……(他开始把讲稿放进文件包，因此想起一件事……)你想知道你的封套是怎么回事吗？《在皇家美术学会的拜伦勋爵和卡罗琳·兰姆》？亨利·富塞里①的素描稿？
①亨利·富塞里（1741-1825），生于瑞士的英国画家--译注。汉娜那幅画怎么了？
伯纳德画的不是他们。
汉娜(发脾气)谁说的！？
(伯纳德从文件包里拿出《拜伦学会会刊》。)
伯纳德在《拜伦学会会刊》上发表文章的富塞里专家。他们给我寄来了最新的一期……视我为著名客座发言人。
汉娜当然是他们！谁都知道--
伯纳德只是长期以来的普遍看法而已。(找到刊物中的地方)找到了。"决不会早于一八二〇年。"他分析过了。(把刊物递给她)有空读读吧。
汉娜(用了伯纳德那种讥讽的口气)分析？
伯纳德很漂亮的素描，当然是，不过拜伦当时在意大利。
汉娜可是，伯纳德--我知道画的是他们。伯纳德怎么知道？
汉娜怎么知道？就是。"分析"，胡说八道！
伯纳德什么话！
汉娜他搞错了。
伯纳德噢，你的意思是本能？
汉娜(语气平淡地)他搞错了。
(伯纳德啪的一声合上文件包。)
伯纳德唉，全是鸡毛蒜皮，不是吗？你干嘛不来？
汉娜来哪儿？
伯纳德跟我。
汉娜去伦敦？干嘛？
伯纳德干嘛？
汉娜噢，你的报告会。
伯纳德不，不，扯淡。上床。
汉娜噢……不了，谢谢……(接着又不乐意地)伯纳德！
伯纳德你应该试试。人们把这件事估计过低。
汉娜我对它根本没成见。
伯纳德不，你有。你应该稍微放开一点儿。你本来能写出一本更好些的书，要么至少是本写对了的书。
汉娜性和文学，文学和性。你说起话来如果任其发展，没多少地方可去。就像布丁盅里滚动的两颗弹子，其中之一总是性。
伯纳德啊哈，没错。男人都这样。
①托马斯·奇彭代尔（1718-1779），英国家具制作者，其制作的家具特征为优美的外廓并常有华丽的装饰--译注。汉娜那还用说。爱因斯坦--相对论和性；奇彭代尔①--性和家具。伽利略--"地球动吗？"那跟他妈你们这帮人有关系吗？偶尔有人想娶我，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这更不划算。想上床就可以上床，却不准在床上放屁。你说写对了的书，什么意思？
从德国开始同步主义诗歌（7）
伯纳德需要一个浪漫的人，才能塑造出卡罗琳·兰姆这样的女主角。你写拜伦，没戏。
(短暂沉默。)
汉娜那，再见了。
伯纳德噢，我知道，我还要回来参加舞会呢。克洛伊让我来。
汉娜她是好意，可我不跳舞。
伯纳德不，不--我跟她。
汉娜噢，我明白了。其实是不明白。
伯纳德我跟她约会，悄悄的。别告诉她妈妈。
汉娜她不想让她妈妈知道？
伯纳德不--是我不想让她妈妈知道。这是我第一次跟有地产的贵族打交道，跟你说，我可算是开了眼。
汉娜伯纳德！你没引诱那个女孩吧？
伯纳德引诱？每次我一转身，她都是站在一架图书室用的梯子上。最后我让步了。说到这里我想起来了--在她的胯裆那里，我看到什么东西，让我想起了你。
(他的脸上马上挨了一巴掌，响亮而且刺痛，然而他仍做到完全镇定。挨的时候，他正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他话说得几乎没有犹豫。)
《皮克斯旅行者地名录》--詹姆斯·戈多尔芬公司一八三二年版--恐怕没插图。(他把书翻到一个做了标记的地方)"德文郡的西德利庄园，克鲁姆伯爵的地产……"
汉娜(无动于衷)这世界真是世风日下啊。
伯纳德"方圆五百英亩，包括四十英亩大的湖--布朗和诺克斯设计的园林有一些令人愉快的特点，然而是以一种可怕的风格--高架桥，人造洞穴等等--有个隐居屋，一个疯子居于此达二十年，从不开口说话，也无人陪伴，除了一只宠物乌龟，名叫普劳图斯，小孩们要求摸一下这只乌龟时，他尚能忍受。"(他把书拿给她看)乌龟，他跟那只乌龟肯定也是一景。
(过了一会儿，汉娜接过书。)
汉娜谢谢。
(瓦伦丁走到门口。)
瓦伦丁去车站的的士到前面了。
伯纳德对……谢谢……噢--皮科克有什么意外收获吗？
汉娜有一些吧。
伯纳德隐士的名字和年谱？(他拿起并扫了一眼皮科克的信)"亲爱的萨克雷……"乖乖，我真行。(他放下信)嗯，祝我好运吧--(对瓦伦丁含糊地说)对不起……你知道……(又对汉娜)还有你的--
瓦伦丁伯纳德，滚蛋。
伯纳德好的。
(伯纳德下。)
汉娜别让伯纳德影响你。他那套只是表演艺术，你知道，雄辩术。古时候人们教这个，就像体育。跟正确与否无关，他们就喜欢那样，雄辩是他们的脱口秀。上电视时，伯纳德的愤怒就是一种有氧健身法。
瓦伦丁就算垃圾工把我当垃圾收拾了，我都不在乎呢。(他已在看那封信)那个疯子的什么？
(汉娜又拿过信读给他听。)
汉娜"这个疯子的遗嘱是让人们小心法国的时尚……因为是法国的数学令他心怀忧郁地确信有一个没有光亮或生命的世界……就像一个木头火炉，必定本身也会燃烧，直到灰和炉子浑然不分，热量从地球上消失。"
瓦伦丁(觉得好玩，也吃了一惊)嘿！
汉娜"他四十七岁死，像约伯①那样须发斑白，瘦得像莴苣杆。尽管他努了很大力，想通过优良的英国代数来恢复希望，但仍无法推翻他所做预言的证据。"
①约伯为《圣经·旧约·约伯记》中记载的一个义人，他对上帝的忠心经受了多重考验--译注。瓦伦丁完了？
汉娜(点头)有什么意义呢？
瓦伦丁哪儿？我们全都在劫难逃？(随随便便地)噢，没错--那叫做热力学第二定律。
汉娜当时的人们知道吗？
瓦伦丁自古以来的诗人和疯子知道。
汉娜严肃点。
瓦伦丁不知道。
汉娜跟那个有关系吗？你知道，托马西娜的发现。
瓦伦丁她什么也没发现。
汉娜她的课本。
瓦伦丁没关系。
汉娜这么说是个巧合？
瓦伦丁什么是？
汉娜(读信)"他四十七岁死。"那是一八三四年，所以他生于一七八七年，那个家庭教师也是。在写给克鲁姆勋爵的自荐信中，他这样写道："出生于一七八七年。"那个隐士跟塞普蒂莫斯·霍奇出生在同一年。
瓦伦丁(沉默片刻)伯纳德咬了你的腿吗？
汉娜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原以为我研究的这位隐士是个完美的象征，一个园林中的傻瓜。但现在这样更好，启蒙年代被放逐到浪漫年代的荒野上！西德利庄园的天才搬进隐居屋继续生活！
瓦伦丁你不知道这一点。
从德国开始同步主义诗歌（8）
汉娜噢，可是我知道，我知道。肯定有什么东西……能找到就好了。
第二场
房间内没有人。
重现以前情景：凌晨--远处传来一声枪响--乌鸦的声音。
杰拉拜手持一盏灯进入这个处于黎明前黑暗的房间。他走到窗户那里往外看，看到了什么。他把灯放到桌子上，然后打开一扇落地窗走到外面。
杰拉拜(舞台外)霍奇先生！
(塞普蒂莫斯上，杰拉拜跟在后面，后者关上通向庭园的门。塞普蒂莫斯穿了一件大衣。)
塞普蒂莫斯谢谢你，杰拉拜。我还想着要被关到外边了呢。几点了？
杰拉拜五点半。
塞普蒂莫斯这就是我等的结果。唉呀！真是一次鼓舞人的经历！(他从外套里掏出两把手枪并放在桌子上)黎明，你知道，没想到那么生气勃勃。鱼，小鸟、青蛙……兔子……(他从外套里边拎出一只死兔子)非常美丽。如果不是发生在一天中这么早的时候该多好。我给托马西娜小姐带来了一只兔子。拿着好吗？
杰拉拜是死的。
塞普蒂莫斯没错，托马西娜小姐喜欢吃兔肉馅饼。
(杰拉拜冷淡地接过兔子。上边有点血。)
杰拉拜刚才找不到您，霍奇先生。
塞普蒂莫斯我昨天晚上决定在船屋睡。我看到一架马车离开了庄园，没错吧？
杰拉拜那是布赖斯上校的马车，还有查特先生和太太。
塞普蒂莫斯走了？！
杰拉拜对，先生。拜伦勋爵的马是四点钟左右牵出来的。
塞普蒂莫斯拜伦勋爵也走了！
杰拉拜对，先生。整幢大屋一直乱糟糟的。
塞普蒂莫斯可我还拿着他的猎兔枪呢！怎么办？
杰拉拜来您的房间找过您。
塞普蒂莫斯谁来找过？
杰拉拜夫人。
塞普蒂莫斯来我房间里？
杰拉拜我去告诉夫人您回来了。(他就要走)
塞普蒂莫斯杰拉拜！拜伦勋爵有没有给我留下一本书？
杰拉拜一本书？
塞普蒂莫斯他从我这儿借过一本书。
杰拉拜勋爵的房间里什么也没留下，先生，连个硬币也没有。
塞普蒂莫斯噢。嗯，我敢肯定他要是有，一定会留下的。杰拉拜--给你半几尼。
杰拉拜非常感谢，先生。
塞普蒂莫斯发生什么事了？
杰拉拜什么也没给仆人们说。
塞普蒂莫斯好了，好了，半几尼现在什么话也掏不出来了吗？
杰拉拜(叹了一口气)夫人夜里遇到了查特太太。
塞普蒂莫斯在哪儿？
杰拉拜拜伦勋爵的门口。
塞普蒂莫斯噢。谁是往外走，谁是往里进？
杰拉拜查特太太正在离开拜伦勋爵的房间。
塞普蒂莫斯查特先生呢？
杰拉拜查特先生和布赖斯上校在喝樱桃白兰地。他们让男仆把火一直生到三点钟。楼上吵架声音很大，而且--
(克鲁姆伯爵夫人进入房间。)
克鲁姆伯爵夫人好啊，霍奇先生。
塞普蒂莫斯夫人。
克鲁姆伯爵夫人这么大阵仗，就打了只野兔？
塞普蒂莫斯是只穴免。
(她瞪了他一眼。)
不对，实际上是野兔，不过很像穴兔--
(杰拉拜正要走。)
克鲁姆伯爵夫人给我沏茶。
杰拉拜是，夫人。
(他下。
克鲁姆伯爵夫人拿着两封信。我们以前没有见过，两封信都分别用信封装着，已经拆开。她把信摔到桌子上。)
克鲁姆伯爵夫人你好大的胆子！
塞普蒂莫斯我无法接受这样，要我解释私下所写，而且不按要求就被您读到的东西。
克鲁姆伯爵夫人写给我的！
塞普蒂莫斯留在我的房间里，以防万一我死了--
克鲁姆伯爵夫人哼！从坟墓里发出的情书究竟有什么用？
塞普蒂莫斯当然和没死时发出的一样有用。不过第二封信不是写给夫人您的。
克鲁姆伯爵夫人写给我女儿的信，当母亲的有权看，不管你是活着，还是死了，还是傻掉了。在她刚刚承受了我们中间有人暴死的打击时，你给她写米饭布丁的事是什么意思？
从德国开始同步主义诗歌（9）
塞普蒂莫斯谁死了？
克鲁姆伯爵夫人你，你这个倒霉鬼！
塞普蒂莫斯对，我知道了。
克鲁姆伯爵夫人我不知道你的哪种胡言乱语更蠢。一封信里写的全是关于米饭布丁，另一封里写的是对我身体的几个位置无礼之极的放肆话。不过没有疑问的是哪种更让我无法接受。
塞普蒂莫斯哪种？
克鲁姆伯爵夫人咳，你都是要走的人了，我们这么说话太不够客气了！你的朋友比你先走，我已经把淫妇查特家的和她丈夫赶走了--还有我弟弟，因为是他带他们来的。你瞧，这就是判决，就因为交往不慎，驱逐了之。拜伦勋爵是个浪子，伪君子，他越早启程去黎凡特地区①，他就越快能找到他能在其中如鱼得水的社会。
①指地中海东部自土耳其至埃及地区诸国--译注。塞普蒂莫斯这是个有账算账的夜晚啊。克鲁姆伯爵夫人确实，我本来希望会太平无事地过去，你和查特先生会按照一个有教养之家的礼仪开枪同归于尽。你没什么秘密了，在尖叫、诅咒和抹眼泪中，全泄露了。幸好我丈夫一辈子着迷打枪，这让他的听力打了对折，所以他倒是照样睡下去。
塞普蒂莫斯我恐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克鲁姆伯爵夫人你的那个骚货被堵在拜伦勋爵的房间里。
塞普蒂莫斯噢，查特先生堵住的？
克鲁姆伯爵夫人还会有谁？
塞普蒂莫斯非常抱歉，夫人，因为我利用了您的好意，把我这位负情负义的朋友带来引起您关注。他得跟我说清楚，这点您可以放心。
(克鲁姆伯爵夫人还未对塞普蒂莫斯这番狠话做出回应，杰拉拜就拿着她的沏茶具进了房间。这套东西颇为精致：一个矮腿的锡制托盘，上面一盏酒精灯上吊着一个茶壶。有一个杯子和银制"篮子"，里面盛着沏茶用的茶叶。杰拉拜把托盘放到桌子上，正要再来帮忙沏茶。)
克鲁姆伯爵夫人我来。
杰拉拜好的，夫人。(对塞普蒂莫斯)拜伦勋爵在男仆那里给您留下一封信，先生。
塞普蒂莫斯谢谢你。
(塞普蒂莫斯从托盘上拿起那封信。杰拉拜准备走，克鲁姆伯爵夫人盯着那封信。)
克鲁姆伯爵夫人他什么时候留的？
杰拉拜走的时候，夫人。
(杰拉拜下。
塞普蒂莫斯把信放进口袋。)
塞普蒂莫斯请让我来。
(因为她没反对，他就给她倒了一杯。她接过。)
克鲁姆伯爵夫人我不知道像你这样，收到一封由在这里不受欢迎的人在我家所写的信合不合适。
塞普蒂莫斯很不合适，我同意。拜伦勋爵的不检点给朋友造成了麻烦，而我已经不把自己看是他的朋友。我不会读他的信，直到我步他后尘迈出大门以后。
(对此，克鲁姆伯爵夫人想了一会儿。)
克鲁姆伯爵夫人那也许可以原谅收到信的行为，但还是原谅不了写信的行为。
塞普蒂莫斯夫人您应该生活在伯里克利①时代的雅典！那些哲学家和雕塑家会争着想得到您一小时的空闲时间！
①伯里克利（约公元前495-前429），古希腊政治家，因为推动了雅典的民主而著名--译注。克鲁姆伯爵夫人(抗议)噢，真是的！……(抗议得没那么激烈)噢，真是的……
(塞普蒂莫斯已从口袋中掏出拜伦那封信，这时在酒精灯的小火苗上点着一角。噢……真是的……
塞普蒂莫斯手里的信烧了起来，他丢下信，让它在金属托盘上燃完。)
塞普蒂莫斯就是这样--拜伦勋爵写的一封信，不会有一个人读到。夫人，您什么时候让我走，我就走。
克鲁姆伯爵夫人去西印度群岛？
塞普蒂莫斯西印度群岛！为什么？
克鲁姆伯爵夫人跟随查特家的啊，当然。她没跟你说吗？
塞普蒂莫斯我跟她只说过五六句话。
克鲁姆伯爵夫人我想她是不想浪费时间。查特家的跟布赖斯上校坐船走了。
塞普蒂莫斯噢，作为船员吗？
克鲁姆伯爵夫人不是，作为查特先生的太太，查特先生是我弟弟这次考察中的植物收集者。
塞普蒂莫斯我知道他根本不是个诗人，可我还不知道他的伪装之下是植物学呢。
克鲁姆伯爵夫人他也根本算不上是个植物学家。我弟弟给了他五十镑让他出版诗集，他还要付一百五十镑让查特先生在西印度群岛采集开花植物，为期一年，而他妻子在上校的住处当主妇。布赖斯上校对查特太太用情专一，为了带她上路，他不惜欺骗海军部、林奈学会①和皇家植物园的植物学家约瑟夫·班克斯先生。
①林奈学会为1829年成立于英国伦敦的一个生物学学会，其名称来自伟大的瑞典籍博物学家卡洛鲁斯·林奈(1707-1778)--译注。塞普蒂莫斯查特太太对他可不是用情专一。
克鲁姆伯爵夫人这是上帝的幽默感中的缺点，他把我们的心灵导向四方，可就是不导向应该获得那些心灵的地方。
塞普蒂莫斯确实，夫人。(顿了一下)不过查特先生上当了吗？
克鲁姆伯爵夫人是他坚持要去，并且他在为自己妻子的德行辩护时，发现了这些德行的证据。布赖斯上校没有上当，可就是控制不了自己。他愿意为她而死。
塞普蒂莫斯我想，夫人，他愿意让查特先生为她而死。
克鲁姆伯爵夫人确实，我还没见过哪个女人值得决斗，或者反过来说也行。你写给我的信和你对查特太太的作为很矛盾，霍奇先生。我有过在墨迹未干时就遭到背叛的经历，但是在笔甚至还没蘸上墨水时就被背叛，并且弄得沸沸扬扬的，这还是头一遭呢，这种表现我该怎么看？
塞普蒂莫斯夫人，我当时正一个人在凉亭里想事，查特太太把我扑倒在地上，当时，我正处于热情洋溢和欲望不得发泄的痛苦中--
克鲁姆伯爵夫人呵……！
塞普蒂莫斯我昏了头，想到查特家的在用裙子蒙住头时，可以让我有短暂的幻觉，享受到那种我不敢面对的幸福。
(短暂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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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德国开始完美代表
从德国开始完美代表（1）
克鲁姆伯爵夫人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听到过比这更不寻常的恭维话，霍奇先生。我希望查特太太的头在蒙着时，我比她强。她穿衬裤吗？
塞普蒂莫斯穿。
克鲁姆伯爵夫人对，我听说现在有人穿衬裙，女人们打扮得像个骑师是不正常的。我就是看不惯。(她裙子一摆就要离去。)
我根本不知道什么伯里克利或者雅典的哲学家。不过我倒是可以抽出一小时时间来听你说说他们，在我的起居室里，我沐浴后。七点钟。带本书来。
(她走出去。
塞普蒂莫斯捡起那两封信，即他所写的，开始在酒精炉上烧掉。)
第三场
①指英国1811-1820年间的时尚--译注。瓦伦丁和克洛伊在桌前。格斯在房间内。
克洛伊在看两份星期六报纸上的文章。她身穿古装工作服，摄政时期风格①，没戴帽子。
瓦伦丁在敲打一部手提电脑。他也穿着并不整洁的摄政时期风格服装。
那些衣服显然是从一个作为洗衣篮的大柳条筐里拿出来的，格斯正从里面拿出更多衣服自己试穿。他找到了一件摄政时期风格的上衣，开始试穿。
桌子上的东西现在包括两个几何物：一个棱锥体和一个圆锥体，约二十英寸高，为绘画课上用的那种；还有个花瓶，里面插着矮种大丽花(跟现代的大丽花不一样)。
克洛伊《即使在阿卡狄亚--西德利庄园上的性、文学和死亡》，拜伦的肖像。
瓦伦丁不是伯纳德的照片？
克洛伊《拜伦参加决斗致人丧命，据大学教师称》……瓦伦丁，你觉得我是第一个想到这一点的吗？
瓦伦丁不是。
克洛伊我还没说呢。未来像电脑一样，全编程好了--这是个正确的理论，对吧？
瓦伦丁决定论的宇宙，没错。
克洛伊对。因为一切，包括我们，都只不过是许多像台球一样互相撞来撞去的原子。
瓦伦丁没错。一八二几年有个人，我忘了他的名字，他指出按照牛顿的定律，一切将要发生的事都可以预测--我是说，你需要一台跟宇宙一样大的电脑，但方程式是存在的。
克洛伊但是没用，是吧？
瓦伦丁对。结果发现其中的数学不一样。
克洛伊不对，全是因为性。
瓦伦丁真的？
克洛伊这是我的想法。整个宇宙都遵守决定论，没错，就像牛顿所说，我的意思是它尽量遵守决定论，然而不对劲的是，人们会幻想存在一些人，而在这个星球的这部分上，那些人应该是不存在的。
瓦伦丁哎。这是牛顿没考虑的吸引力，一直可以追溯到伊甸园里的那个苹果。没错。(顿了一下)对，我想你是第一个想到这一点的人。
(汉娜上，手里拿着份小报和一杯茶水。)
汉娜你们看过这个了吗？《乱搞者拜伦打死诗人》。
克洛伊(高兴地)让我看。
(汉娜把报纸给她，并向格斯微笑。)
瓦伦丁他干得很棒，不是吗？他们怎么全知道了？
汉娜别说傻话。(对克洛伊)你爸爸还要看呢。
克洛伊好吧。
汉娜真是个笨蛋。
克洛伊嫉妒。我觉得很了不起。(她起身要走。对格斯说)对，这样穿很完美，但不是穿着运动鞋。来吧，我借给你一双平底鞋，会让你看上去就像那时代的人--
汉娜你好，格斯，你们看上去都很浪漫啊。
(格斯正跟着克洛伊出去，他犹豫一下，对汉娜露出笑容。)
克洛伊(语气严厉地)你来不来？
(她打开门让格斯出去，然后也跟随他出去，给后面的人留下一种印象是她不乐意。)
汉娜重要的是，根本别在乎年轻人是怎么看你的。(她去看别的几份报纸)
瓦伦丁(不安地)你看她不是对伯纳德有什么吧？
汉娜这我倒不担心，她年纪大得可以想怎么怎么着了。《拜伦参加决斗致人丧命，据大学教师称》。要么这样更好--(怀疑地)"大学教师称！"，加感叹号。
瓦伦丁这可能被证明属实。
汉娜这不可能属实，只不过还没证明是错误的而已。
瓦伦丁(开心地)就像科学。
汉娜如果伯纳德的发现在他死前未被推翻，那他就算成功了。
瓦伦丁这正像科学……最终要担心的是后世。
汉娜我不认为要等到后世那么久。
从德国开始完美代表（2）
瓦伦丁……然后还有来生。来生会是件好坏参半的事。"啊--伯纳德·南丁格尔，我想你还不认识拜伦勋爵吧。"一定好玩得很。
汉娜你不可能相信有来生，瓦伦丁。
瓦伦丁呵，你到底还是要让我失望啊。
汉娜我？为什么？
瓦伦丁科学和宗教。
汉娜别，别，我相信过，结束了，乏味。
瓦伦丁噢，汉娜，未婚妻啊。发发善心吧。我们难道不可以试婚，然后明天早上我就让它中止？
汉娜(被逗乐了)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收到过比这更不一般的求婚。
瓦伦丁(感兴趣)你收到过很多次吗？
汉娜这不明摆着吗？
瓦伦丁噢，干嘛不呢？你的古典式沉默寡言只是一种矫揉造作，而且是神经质的。
汉娜你要用这个房间吗？
瓦伦丁你没有付出，就没有所获。
汉娜我一无所求。
瓦伦丁别，留下吧。
(瓦伦丁继续打他的电脑。汉娜在"她"那端的桌前坐下来，旁边放着她的参考资料。她有一摞袖珍本大小的书，是克鲁姆伯爵夫人的园艺簿。)
汉娜你在干嘛？瓦伦丁？
瓦伦丁一个复杂平面上的点集合，由--
汉娜松鸡吗？
瓦伦丁噢，松鸡。狗屁松鸡。
汉娜你一定别放弃。
瓦伦丁为什么？你不是也同意伯纳德的看法吗？
汉娜噢，那个呀。全是鸡毛蒜皮--你研究的松鸡，我研究的隐士，伯纳德研究的拜伦。把我们的研究目的进行比较就是没抓住重点。是求知欲让我们并非可有可无，否则我们离开人世就跟来到世上时一样，没有长进。所以你不能相信有来生，瓦伦丁。不管怎样，相信以后，不相信有来生。相信有上帝、灵魂、精神、无限，愿意的话，也相信有天使吧，但是别相信在天国还有盛大的重逢，以便交换意见。如果答案就在书后面，我可能会等待，可这又多没意思啊。更好的是努力去了解，即使知道失败不可避免。(她在瓦伦丁背后看电脑屏幕。感叹道)噢！这……真漂亮啊！
瓦伦丁科弗利集合。
汉娜科弗利集合！我的天，瓦伦丁！
瓦伦丁借用一下你的手指。
(他握着她的手指，把一个键敲了几次。)
看到了吗？在灰烬的大海中，出现有序的岛屿，无中生有地自行出现了图案。我无法向你展现它的深度如何。每张图是前一张图的一个细节，放大了的。如此这般，以至无穷。很漂亮，不是吗？
汉娜这重要吗？
瓦伦丁有趣，可以发表。
汉娜干得好！
瓦伦丁不是我。是托马西娜发现的。我只是用电脑继续运算她的方程式，比她用铅笔运算的又多运算了几百万次。
(他从那个旧的文件包中拿出托马西娜的课本并递给汉娜。开始传来钢琴声。)
现在可以还给你了。
汉娜什么意思？
瓦伦丁跟你期望的不一样。
汉娜为什么不一样？
瓦伦丁嗯，首先呢，她会出名。
汉娜不，她不会。在她来得及出名前，她死了。
瓦伦丁死了？
汉娜……烧死的。
瓦伦丁(意识到)噢……那个失火烧死的女孩。
汉娜她十七岁生日前的夜里。你可以看到那里的天窗跟别的不相配，房顶下面就是她的睡房。庄园上有个纪念亭。
瓦伦丁(生气)我知道--这是我家的房子。
(瓦伦丁又专心打他的电脑。汉娜又坐在椅子上。她翻了下那本课本。)
汉娜瓦伦丁，塞普蒂莫斯是她的家庭教师--他和托马西娜会--
瓦伦丁你研究你的。
(短暂沉默。两个人各自研究。
奥古斯塔斯少爷--十五岁，身穿一八一二年时的服装--从不通向音乐室的那扇门冲进来。他在大笑，钻进桌子下面。托马西娜--年纪为十六岁，怒气冲冲的--追着他跑进这个房间。她马上看到奥古斯塔斯。)
托马西娜你赌过咒了！你发过誓了！
从德国开始完美代表（3）
(奥古斯塔斯从桌子下面蹿出来，托马西娜绕着桌子追他。)
奥古斯塔斯我会告诉妈妈！我会告诉妈妈！
托马西娜你这个坏蛋！
(她抓到奥古斯塔斯。
塞普蒂莫斯从另外一扇门上，他手里拿着一本书、一个玻璃水瓶和一个杯子，还有他的文件包。)
塞普蒂莫斯嘘！怎么回事？我的天！安静，安静！
(托马西娜和奥古斯塔斯分开。)
非常感谢。
(塞普蒂莫斯走到桌前他的位置那里。他给自己倒了杯葡萄酒。)
奥古斯塔斯哎，你好啊，霍奇先生！(他在为什么事得意地笑)
(托马西娜老老实实拿起本画簿开始画那两个几何体。塞普蒂莫斯打开他的文件包。)
塞普蒂莫斯今天上午你也来跟我们一起画好吗，奥古斯塔斯少爷？我们上绘画课。
奥古斯塔斯我在伊顿可是高手，霍奇先生，不过我们只画裸体女人。
塞普蒂莫斯你可以凭记忆画。
托马西娜恶心！
塞普蒂莫斯可以的话，请保持安静。
(塞普蒂莫斯从文件包里拿出托马西娜的课本并扔给她，这是把她做的作业还给她。她一把拿过并打开。)
托马西娜没打分？你不喜欢我写的关于兔子的方程式吗？
塞普蒂莫斯我看不出哪点儿像兔子。
托马西娜它吃自己的后代。
塞普蒂莫斯(沉默片刻)我可没看出来。
(他伸手要课本，她又给他。)
托马西娜我没地方展开写。
(塞普蒂莫斯和汉娜都在翻书--同一本书，此时有两份。奥古斯塔斯懒散地开始画模型。)
汉娜你是说世界到底还是得救了？
瓦伦丁不，它仍然注定要毁灭。但如果这是它的开始方式，那么下一个世界可能也是这样来的。
汉娜来自优良的英国代数？
塞普蒂莫斯它会发展到无穷或零，或者无意义。
托马西娜不，如果你拿掉负根号，把它平方后就又有意义了。
(塞普蒂莫斯翻书。托马西娜开始画模型。
汉娜合上课本，开始看她那一摞园艺簿。)
瓦伦丁喂--你知道你的茶在变凉。
汉娜我喜欢喝凉的。
瓦伦丁(没理会她说的话)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的茶是自己凉的，但不会自己变热。你觉得那奇怪吗？
汉娜没觉得。
瓦伦丁嗯，是奇怪。热量变冷，这是条单行道，你的茶到最后会变成室温。发生在你的茶水上的，也发生在每个地方的每样东西上。太阳和星星。虽然需要时间，但我们到头来，在温度上会全部变成室温。你研究的那位隐士就此立说时，没人能理解。不过我们要说你是对的，一八几几年时，对于热量，没人比这位住在德比郡的一间小屋里涂涂写写的疯子懂得更多。
汉娜他上过剑桥大学--是个科学家。
瓦伦丁说他是就是吧，我不跟你争论。那个女孩是他的学生，在她的家庭教师眼里，她有天赋。
汉娜要么反过来说吧。
瓦伦丁随便你怎么说，可这件事不是！不管他用优良的英国代数，自以为在怎样做来拯救世界，可这件事不是！
汉娜为什么？因为他们当时没有计算器？
瓦伦丁对又不对。因为有这么一种顺序，事物不能按照这种顺序发生。你得先有座房子，然后才能打开一扇门。
汉娜我还以为天才就是那样出现的呢。
瓦伦丁只是对疯子和诗人而言。
(短暂沉默。)
汉娜"我做了一个根本不是梦的梦。
明亮的太阳黯然失色，星星
的确在永恒的宇宙中漫游并且变暗，
没有光线，没有道路，而冰封的地球
在没有月亮的空中盲目转动并且变黑……"①
①此段引自拜伦的《黑暗》一诗--译注。瓦伦丁你的？
汉娜拜伦的。
从德国开始完美代表（4）
(短暂沉默。两人又埋头研究。)
托马西娜塞普蒂莫斯，你觉得我会嫁给拜伦勋爵吗？
奥古斯塔斯他是谁？
托马西娜是《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的作者，里面的主人公是我以前读过的所有书中最有诗意、最惹人同情和最勇敢的，而且最时髦、最英俊，因为在认识他的那些人看来，比如我和塞普蒂莫斯，哈罗德就是拜伦勋爵本人。你说呢，塞普蒂莫斯？
塞普蒂莫斯(心不在焉)不会。
(然后他把她的课本放进文件包，拿起自己的书阅读。)
托马西娜为什么不会？
塞普蒂莫斯首先呢，他不知道有你这个人。
托马西娜他在西德利庄园时，我们互相意味深长地对视过很多次。我真的纳闷他已经历险回来快一年了，怎么还不给我写信。
塞普蒂莫斯确实不可能，小姐。
奥古斯塔斯拜伦勋爵？！他把我打的兔子说成他打的，虽然是我先打中的！他说我打偏了一只兔子那么远。他的谈吐很幽默，不过我想拜伦勋爵不会娶你，因为他只是腿跛，眼可没瞎。塞普蒂莫斯安静！安静到十一点三刻。让学生来打断老师的思路，真受不了。
奥古斯塔斯喂，你不是我的老师，先生。我是自愿来旁听的。
塞普蒂莫斯您这么决定了就好，少爷。
①指前面塞普蒂莫斯和托马西娜讨论过的决定论--译注。(托马西娜听了笑起来，这句玩笑话她听懂了①。奥古斯塔斯因为没听懂而生起气来。)
奥古斯塔斯喂，你要我安静对我根本没用，你管不了我。
托马西娜(警告他)奥古斯塔斯！
塞普蒂莫斯我的确管不了，少爷。我利用人们看重学习和增加知识来启发人，而凭着这种重视，才可以接近上帝。安静到十一点三刻吧，谁的圆锥体和棱锥体画得好，而且最早画好，我就奖谁一先令。
奥古斯塔斯哼，拿一先令买我不说话没门儿，我能讲出去的比那值钱得多。
(他扔下画簿和铅笔大摇大摆走了，并且猛地关上门。
短暂沉默。塞普蒂莫斯探问地看着托马西娜。)
托马西娜我跟他说过你吻了我，不过他不会给别人说。
塞普蒂莫斯我什么时候吻了你？
托马西娜什么？昨天！
塞普蒂莫斯在哪儿？
托马西娜嘴唇上！
塞普蒂莫斯什么地方？
托马西娜隐居屋里，塞普蒂莫斯！
塞普蒂莫斯隐居屋，亲在嘴唇上！那个？那个吻可不值一先令！讨它回来，我连六便士都不愿意出。我已经快忘了。
托马西娜噢，真狠心呐！你忘了我们的协议吗？
塞普蒂莫斯上帝啊，救救我吧！我们的协议？
托马西娜教我跳华尔兹！用一个吻来确认。要是我能跳得像妈妈那样好，还有第二个吻！
塞普蒂莫斯噢，对了，的确是。我们以前在伦敦都一窝蜂地跳华尔兹。
托马西娜我一定要跳华尔兹。塞普蒂莫斯！我要是不会跳，会被人瞧不起的！这是人们能够想到的最时髦、最快乐、最具想像力的发明--从德国开始！
塞普蒂莫斯华尔兹就算是他们发明的吧，但是微积分可不能算到他们头上。
托马西娜我妈妈从城里买了一整本华尔兹钢琴曲谱，跟泽林斯基伯爵一起弹。
塞普蒂莫斯我清楚得很什么让我受罪却躲不过。我刚好在看书时，泽林斯基伯爵却一个劲儿猛砸钢琴，练习华尔兹舞曲。
托马西娜噢，废话！你在看什么书？
塞普蒂莫斯巴黎科学学会的一篇得奖论文，作者值得你好好喜欢一下，因为你预言了他的出现。
托马西娜我？他写了什么？华尔兹？
塞普蒂莫斯说对了。他论证了固体中热量传播的均衡状态。但在这样做的时候，他发现了异端说法--自然界中跟伊萨克·牛顿爵士的理论相矛盾的情形。
托马西娜噢！他违背了决定论？
塞普蒂莫斯不是！……嗯，也许吧。他证明了原子不按照牛顿的理论运动。
(她的兴趣转移了，她的性格正是如此活泼多变--她走过来拿书。)
托马西娜让我看看--噢！法语的？
塞普蒂莫斯对。巴黎是法国的首都。
托马西娜给我指从哪儿看。
(塞普蒂莫斯从托马西娜的手里拿回书，并给她找到从哪页看。同时，隔壁的钢琴声在音符和感情上都增加了一倍。)
现在是四手联弹！我妈妈爱上了伯爵。
塞普蒂莫斯他在波兰是伯爵，在德比郡，他是钢琴调音师。
从德国开始完美代表（5）
(托马西娜已经拿过书专心阅读。钢琴声变快了，也更为热情，然后弹着弹着突然中断。隔壁出现的寂静大有文章，让塞普蒂莫斯抬眼看，但托马西娜未察觉。这阵寂静让我们得以听到远处蒸汽机有规律的"通通"响声，后边将说起那台机器。
过了一会儿，克鲁姆伯爵夫人从音乐室那边走进来，看到教室里有人时，她似乎吃了一惊，也有一丝慌乱。她让自己镇定下来，一边关上身后的门。她继续看，没有目的，小心翼翼，似乎不想妨碍上课。
塞普蒂莫斯早就站起身，她点头示意他坐下。
克洛伊身穿摄政时期风格的衣服，从与音乐室相对的那扇门进来。她看到瓦伦丁和汉娜，但是没停步就走到通向音乐室的那扇门处。)
克洛伊噢！格斯呢？
瓦伦丁不晓得。
(克洛伊走进音乐室。)
克鲁姆伯爵夫人(生气地)咳！诺克斯先生的机器！
(她走向通向庭园的门并出去。
克洛伊上。)
克洛伊该死。
克鲁姆伯爵夫人(大声喊)诺克斯先生！
瓦伦丁他刚才还在这儿……
克鲁姆伯爵夫人喂！
克洛伊咳，他得去照相--他衣服穿好了吗？
汉娜伯纳德回来了？
克洛伊没有--他晚了！
(蒸汽机的噪音中，又听到钢琴声。克鲁姆伯爵夫人回到房间。
克洛伊走出通向庭园的门。)
克洛伊(喊)格斯！
克鲁姆伯爵夫人我奇怪在这样的干扰声中，您竟然还能上课，抱歉，霍奇先生。
(克洛伊又回到房间内。)
瓦伦丁(起身)别把人支使来支使去。
克鲁姆伯爵夫人这种噪音真让人受不了。
瓦伦丁摄影师会等的。
(然而他还是一边嘟囔，一边跟着克洛伊从她进来时经过的同一扇门出去，并关上门。
汉娜仍全神贯注。还能听到有节奏的"通通"声。)
克鲁姆伯爵夫人单调，更要命的是没完没了地烦人！让我心烦意乱。我可能不得不躲进城去。
塞普蒂莫斯夫人您可以留在乡下，让泽林斯基伯爵回城里，他在那里，你就听不见他弹了。
克鲁姆伯爵夫人我说的是诺克斯先生的机器。(半是说给塞普蒂莫斯听)你在生气吗？我可不让我的女儿学习生气。
托马西娜(没听她说)什么，妈妈？
(托马西娜仍专心看书。克鲁姆伯爵夫人又去关上通向庭园的门，蒸汽机的噪音降低了一些。
汉娜合上一本园艺簿，又打开一本，偶尔做做笔记。
钢琴声停下。)
克鲁姆伯爵夫人(对托马西娜)今天学的是什么？(顿了一下)哎，不是礼貌啊。
塞普蒂莫斯我们今天画画。
(克鲁姆夫人粗粗看了看托马西娜开始画的东西。)
克鲁姆伯爵夫人几何。我赞成学几何。
塞普蒂莫斯夫人的赞成是我一贯的目标。
克鲁姆伯爵夫人呵，可别绝望啊。(又不耐烦地走到窗前)那个"有潜力"诺克斯哪儿去了？(她往外看，生起气来)哼！他可真是多此一举。(她回到桌前碰了碰那瓶大丽花)
(汉娜往后靠着坐在椅子上，读得入了迷。)
因为那个寡妇的嫁妆，我几乎能原谅我弟弟的婚事。我们得庆幸猴子咬了查特先生，如果咬的是查特太太，死的就会是猴子，我们也没法给人们看一种新品种大丽花了，这在国内是第一家。
(汉娜读着那本园艺簿，站了起来。)
我让人送了一盆去查特沃斯，我去造访德文郡公馆时，公爵夫人对这盆花满意之极。你的朋友在那里作为一个诗人大出风头啊。
(汉娜经过那扇门离去，跟着瓦伦丁和克洛伊。
与此同时，托马西娜把书本重重摔到桌子上。)
从德国开始完美代表（6）
托马西娜哈！跟我说过的一样！牛顿那套依靠运动定律，把原子运动原原本本都解释透的体系有漏洞！正像我一直知道的，决定论一有机会就出岔，原因很可能就隐藏在这位先生的论点中。
克鲁姆伯爵夫人关于什么？
托马西娜具有热量的物体的状态。
克鲁姆伯爵夫人是几何吗？
托马西娜这个？不，我讨厌几何！
克鲁姆伯爵夫人(她手摸大丽花，几乎是自言自语地又说)查特家的一个周末就会推翻牛顿体系。
塞普蒂莫斯几何，霍布斯①在《利维坦》中，向我们断言几何是惟一一种上帝高兴地赐予我们的科学。
①托马斯·霍布斯（1588-1679），英国政治哲学家--译注。克鲁姆伯爵夫人他什么意思？
塞普蒂莫斯霍布斯先生还是上帝？
克鲁姆伯爵夫人他们两个人的意思我肯定都不明白。
托马西娜噢，去他的霍布斯！山脉不是金字塔，树木不是圆锥体。如果欧氏几何是上帝的惟一一种几何，那他肯定喜欢射击学和建筑学。但是还有另外一种几何，通过尝试和失误，我正在发现，不是吗，塞普蒂莫斯？塞普蒂莫斯尝试和失误，这两个词正好描述了你的热情，小姐。
克鲁姆伯爵夫人你今天多大？
托马西娜十六岁十一个月，妈妈，再加上三星期。
克鲁姆伯爵夫人十六岁十一个月。我们得赶在你被教育得认不出来前，把你嫁出去。
托马西娜我要嫁给拜伦勋爵。
克鲁姆伯爵夫人是吗？他可没向我提起，不够礼貌。
托马西娜你跟他说过话？！
克鲁姆伯爵夫人当然没有。
托马西娜你在哪儿见到的他？
克鲁姆伯爵夫人(带着一定的愤意)哪儿都见到了。
托马西娜你见到了吗，塞普蒂莫斯？
塞普蒂莫斯在皇家美术学会，我有幸陪你母亲和泽林斯基伯爵去。
托马西娜拜伦勋爵在干嘛？
克鲁姆伯爵夫人摆姿势。
塞普蒂莫斯(得体地)他去造访时，让人画素描……让油画教授画……富塞里先生。
克鲁姆伯爵夫人他们在被画画时，比一般画上摆的姿势更过分。学会里的惯例是看画的女士比画上的女士穿得多，拜伦勋爵的同伴有样学样，把这个惯例颠倒了过来--咳，够了！让他跟个兰姆小姐搅和到一块儿吧。我受够诺克斯先生了，他来到一处庭园，就像一头公牛闯进瓷器店。
(刚好诺克斯先生上。)
托马西娜不规则皇帝驾到！(她又开始画示意图，这是留下来的文件包中的第三样东西)
克鲁姆伯爵夫人诺克斯先生！
诺克斯夫人--
克鲁姆伯爵夫人看看你是怎么对待我的！
诺克斯全都会叫人满意的，我向您保证。稍等一等，准确点说，但是我的水坝需要在这个月内修整--
克鲁姆伯爵夫人(拍桌子)嘘！
(寂静中，听到远处蒸汽机在"通通"作响。)
诺克斯先生，听见了吗？
诺克斯(开心而且自豪)改进型的纽柯门①蒸汽机泵--英国惟一的一座！
①托马斯·纽柯门（1663-1729），英国铁匠，发明家，活塞式蒸汽机的发明者--译注。克鲁姆伯爵夫人这正是我要反对的。如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台，那我就没话说了，承受自己的一份痛苦。但是独自被英国惟一一台改进型的纽柯门蒸汽机折磨，这可叫人难受啊，这种罪不能受。
诺克斯夫人--
克鲁姆伯爵夫人而且都是干什么呀？我的湖被抽干，变成一条沟，我弄不懂是为什么，除非是为了三个郡的沙锥鸟和麻鹬都飞到我们这儿的沼泽，好当做猎鸟打。你画的森林是普普通通的林场，你画的暖室是泥巴地，你画的瀑布是烂泥巴，你画的山是露天矿，为的是开采谷地里没有的泥巴。(指着窗户外面)那个牛棚是怎么回事？
诺克斯您说那个隐居屋，夫人？
克鲁姆伯爵夫人是个牛棚。
诺克斯夫人，那是个隐居屋，我向你保证，完全可以住人，地基打得好，排水系统也好，有两个房间，一个壁橱，石板屋顶，还有个石头烟囱--
克鲁姆伯爵夫人谁去住？
从德国开始完美代表（7）
诺克斯怎么，隐士啊。
克鲁姆在哪儿？
诺克斯夫人？
克鲁姆伯爵夫人你肯定不会提供一个没隐士的隐居屋吧？
诺克斯当然，夫人--
克鲁姆伯爵夫人好了，好了，诺克斯先生。如果有人许诺给我建个喷泉，我会想着同时还有水。你有什么样的隐士？
诺克斯我没有，夫人。
克鲁姆伯爵夫人一个也没有？我真是无话可说。
诺克斯我肯定能找到一个隐士。可以登广告。
克鲁姆伯爵夫人登广告？
诺克斯在报纸上。
克鲁姆伯爵夫人可是能看到报纸的肯定不是个隐士，不是那种可以完全信任的隐士。
诺克斯我不知道该怎么建议，夫人。
塞普蒂莫斯有地方放钢琴吗？
诺克斯(迷惑不解)钢琴？
克鲁姆伯爵夫人我们在这儿碍事--这样不好，霍奇先生。显然什么也没学到。(对诺克斯)走吧，先生！
托马西娜诺克斯先生--巴黎来的坏消息！
诺克斯关于拿破仑皇帝的吗？
托马西娜不是。(她从画簿上撕下一张纸，上面有"示意图")关于你的热力发动机的。不管你怎么改进，你永远不能输入多少，得到多少。一先令顶多能得到十一便士的回报，那个便士是因为这位作者的想法而付给他的。
(她把示意图给塞普蒂莫斯，后者看。)
诺克斯(又感到迷惑)谢谢，小姐。
(诺克斯出去走进庭园。)
克鲁姆伯爵夫人(对塞普蒂莫斯)你明白她的话吗？
塞普蒂莫斯不明白。
①法语，意为"今天晚上我要求你说法语"--译注。克鲁姆伯爵夫人那么这件事就别说了。我十七岁时结婚。cesoirilfautquonparlefran?ais,jetedemande①，托马西娜，为了对伯爵礼貌起见。请穿上你的绿色天鹅绒衣服，我会让布里格斯来给你做头发。十六岁十一个月……！
(她跟着诺克斯走去得看不见。)
托马西娜拜伦勋爵当时跟一位小姐在一起吗？
塞普蒂莫斯对。
托马西娜哈！
(这时塞普蒂莫斯又从托马西娜手里拿回他的书。他翻书，也继续研究托马西娜画的示意图。他一边读，一边心不在焉地轻抚那只乌龟。托马西娜拿起一杆铅笔，开始画抚摸着"普劳图斯"的塞普蒂莫斯。)
塞普蒂莫斯为什么它意味着诺克斯先生的机器一先令只能有十一便士的回报？他在哪儿写的？
托马西娜哪儿也没有，我是顺便注意到的，现在想不起来在哪个地方。
塞普蒂莫斯他也对决定论不感兴趣--
托马西娜噢……没错。牛顿的等式左边可以等右边，右边也可以等左边，从哪到哪儿都无所谓。但热能等式很有所谓，它只能有一个方向。所以诺克斯先生的发动机产生不了能推动这个发动机本身的动力。
塞普蒂莫斯这谁都知道。
托马西娜没错，塞普蒂莫斯，可他们只知道发动机的这一点！
(短暂沉默。他看表。)
塞普蒂莫斯十一点三刻。你这星期的作文就解释你的示意图吧。
托马西娜我解释不了，其中的数学我不懂。
塞普蒂莫斯那就别管数学。
(托马西娜已经又画起来。她撕下画簿上的第一页给了塞普蒂莫斯。)
托马西娜给你。我给你和"普劳图斯"画了张画。
塞普蒂莫斯(看着它)像极了，没把我画得很英俊啊。
(托马西娜笑出声，然后离开了房间。
奥古斯塔斯出现在通向庭园的门前。他的举止小心翼翼，缺乏自信。
塞普蒂莫斯一开始没注意到他。塞普蒂莫斯把纸张收拾到一起。)
奥古斯塔斯先生……
塞普蒂莫斯少爷……？
奥古斯塔斯我刚才冒犯了您，先生，对不起。
塞普蒂莫斯我根本没觉得，少爷，不过您提起这件事让我感动。
奥古斯塔斯我想问您一个问题，霍奇先生。(顿了一下)既然您叫塞普蒂莫斯①，我想您还有位兄长？
①塞普蒂莫斯（septimus）一名源自拉丁语，含义"（排行）第七"--译注。塞普蒂莫斯对，少爷，他在伦敦。他是一份报纸《皮卡迪利娱乐》的编辑。(顿了一下)您想问什么？
从德国开始轰动性文学
从德国开始轰动性文学（1）
(奥古斯塔斯显然为什么事感到尴尬，他拿起那张画有塞普蒂莫斯的纸。)
奥古斯塔斯不是吧。噢……这是你吗？……我想保存。
(塞普蒂莫斯点了下头以示同意。)
有些事一个人不能向朋友问。肉体的事。我姐姐告诉过我……我姐姐相信的这些事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重复。
塞普蒂莫斯那你一定别重复。要是我们在庭园里散散步，从这里到去晚餐的散步时间足够我们讲清楚。这件事不复杂，然后我还得靠你去纠正你姐姐的无知状态呢。
(外面传来喧哗声--伯纳德有点儿痛苦地大嗓门说话。)
伯纳德(在舞台外，门外边)噢，不--不--不--不，真他妈的！
奥古斯塔斯谢谢你，霍奇先生，我会的。
(奥古斯塔斯带上那幅画，他按照塞普蒂斯的示意走出通向庭园那扇门，塞普蒂莫斯跟着他。
伯纳德从汉娜离开时经过的那扇门进了房间。瓦伦丁和他一起进来，没有关上门，汉娜跟着他们进来，她手里拿着那本园艺簿。)
伯纳德噢，不--不--
汉娜对不起，伯纳德。伯纳德给一种大丽花搞死了！你觉得是吗？这不是个陷阱吗？我给搞死了吗？它真正的意义是什么？辛辛苦苦忙了那么多之后？我给搞死了吗？你怎么看，瓦伦丁？跟我说实话。
瓦伦丁你给搞死了。
伯纳德噢，天哪！是那个意思吗？
汉娜没错，伯纳德，的确是。
伯纳德我没把握，给我看看哪儿写的。我想看看。不--读出来吧--不，等等……
(伯纳德坐在桌前。他准备听，似乎聆听是一种独特的艺术。)
好吧。
汉娜(读)"一八一〇年十月一日。今天，在诺克斯先生的指导下，在南边草地上挖了个花坛，明年将是一番美景，对第二、三期如画风景式改造的灾难而言是个挽救。大丽花在玻璃下开枝散叶，没有受到海上旅途的影响。它被布赖斯上校以他的新娘的名字命名为查丽蒂，但是荣誉完全应该属于那位丈夫，是他把自己的床铺让给我的大丽花，他不在英国度过一个夏天，而去西印度群岛上度过漫漫长夜。"
(短暂沉默。)
伯纳德嗯，真够绕圈子的，不是吗？谁来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汉娜(耐心地)意思是说，跟西德利庄园有关系的埃兹拉·查特，和一八一〇年在马提尼克岛记录了一种矮种大丽花，并因为被猴子咬了而死在那里的查特是同一个人。
伯纳德(激动地)埃兹拉不是植物学家！他是个诗人！
汉娜他这两样都做得不怎么样，可他就是有这两种身份。
瓦伦丁这又不是天塌下来的大事。
伯纳德当然是天塌下来的大事！我上过《早餐时辰》节目！
瓦伦丁这并不意味着拜伦没参加决斗，只意味着查特没在决斗中被打死。
伯纳德别扯了！你以为要是拜伦没打中，我会上《早餐时辰》？！
汉娜冷静点，伯纳德。瓦伦丁说得对。
伯纳德(抓住最后的希望)你这样认为？你是说《皮卡迪利娱乐》上的书评？没错，两篇完全不为人知的拜伦作品--还有我发现的他在《英国诗人和苏格兰评论家》上写的几行诗。那有点价值。
汉娜(得体地)很有可能--令人信服，的确是。
伯纳德噢，去他妈的令人信服！我已经证明拜伦来过这儿，我所发现的，是他写了那几行诗，跟他打到了那只兔子一样错不了。要是我不管怎么样，没有……完全围绕"打死查特"做文章多好。你干嘛不拦住我？！一定会暴露的，你知道--我是说这个--我的发现中的假象--我是说你认为过多久，才会有个搞植物学的书呆子来戳穿我？
汉娜后天。《泰晤士报》上的一封读者来信。
伯纳德别说是你。
汉娜这是件不讨好的事，但总得有人……
伯纳德亲爱的，对不起。汉娜--
汉娜而且，毕竟是我发现的。
伯纳德汉娜。
汉娜伯纳德。
伯纳德汉娜。
汉娜噢，闭嘴吧。这封信很短，很实在，绝对没有洋洋自得的语气。让你的朋友来写，你不是更愿意这样吗？
伯纳德(激动地)噢，天哪，别！
汉娜然后在你写给《泰晤士报》的信中--
伯纳德我的？
汉娜哎，当然了。向一位同行高姿态地表示祝贺，用的是学者所操的语言，我相信。
伯纳德噢，你的意思是让我忍气吞声？
从德国开始轰动性文学（2）
汉娜把它看做大丽花研究的一项突破吧。
(克洛伊从庭园那边匆匆走进来。)
克洛伊你们干嘛不来？！伯纳德！你还没打扮好！你回来多久了？
(伯纳德看她，然后看瓦伦丁，这才意识到瓦伦丁穿得不同寻常。)
伯纳德你们干嘛穿那种衣服？
克洛伊千万快点！
(她已经在那个筐里翻，为伯纳德挑选化装的服装。)
不管什么样，只管穿上吧。我们都要拍照。除了汉娜。
汉娜我去看看。
(瓦伦丁和克洛伊帮伯纳德穿上一件花里胡哨的上衣，并在他脖子上围了个带花边的衣领。)
克洛伊(对汉娜)我妈妈问你拿经纬仪了吗？
瓦伦丁你扮的是什么，克洛？牧羊女吗？
克洛伊简·奥斯汀①！
①简·奥斯汀（1775-1817），英国女作家，著有《傲慢与偏见》、《劝导》等--译注。瓦伦丁没错。
汉娜(对克洛伊)噢--放在隐居屋里！对不起。
伯纳德我还以为晚上才开始呢。拍什么照？
克洛伊当然是这儿的报纸--他们总在我们开始之前来。我们想拍很多人--格斯穿得很漂亮--
伯纳德(厌恶地)报纸！
(他抓起一顶像主教法冠的什么东西戴在头上，并往下拉得完全盖住脸。)
(闷声)我准备好了。
(他晃晃悠悠地跟着瓦伦丁和克洛伊出去，汉娜也在后面。
灯光变成傍晚效果。外面的纸灯笼开始亮起来。隔壁房间传来钢琴声。
塞普蒂莫斯举着一盏油灯上。他拿着托马西娜的代数课本，还有她写在活页纸上的作文。他开始在桌前阅读，尽管亮了灯笼，外面的天几乎全黑了。
托马西娜上，她身穿睡衣，赤着脚，手拿烛台。她的举动既是偷偷摸摸的，又带着激动。)
塞普蒂莫斯小姐！怎么回事？
托马西娜塞普蒂莫斯！嘘！(她轻轻关上门)现在是我们的机会！
塞普蒂莫斯上帝啊，干嘛？
(她吹了蜡烛，把烛台放到桌子上。)
托马西娜别装作不知道！我明天就满十七岁了！
(她实实在在地在塞普蒂莫斯的嘴上吻了一下。)
行了！
塞普蒂莫斯我的天！
托马西娜你现在得教我。已经付你钱了。
塞普蒂莫斯(明白)噢！
托马西娜伯爵为我们弹琴，真是天赐良机！我不能满十七岁了，还不会跳华尔兹--
塞普蒂莫斯可是你妈妈--
托马西娜趁她睡得踏实，我们可以跳舞。这座房子里的人全睡了。我听见有钢琴声。噢，塞普蒂莫斯，现在就教我吧！
塞普蒂莫斯嘘！我现在教不了！
托马西娜你当然可以。我赤着脚，所以小心别踩到我的脚趾。
塞普蒂莫斯我教不了，因为这首不是华尔兹。
托马西娜不是吗？
塞普蒂莫斯不，这首太慢了，跳不了华尔兹。
托马西娜噢！那我们等他弹快一些的吧。
塞普蒂莫斯小姐--
托马西娜霍奇先生！(她搬过一张椅子挨着塞普蒂莫斯坐，并看他在干什么)你在读我的作文？你干嘛在这儿用功到这么晚？
塞普蒂莫斯节省我的蜡烛。
托马西娜你拿了我的旧课本。
塞普蒂莫斯现在又是我的了。你不该在上面写字。
(托马西娜把课本拿过去，看翻开的那一页。)
托马西娜那是开玩笑。
从德国开始轰动性文学（3）
塞普蒂莫斯像你保证过的，它会让我疯掉。你坐着。你会让我们都丢脸的。
(托马西娜起身走向最远那张椅子。)
托马西娜要是我妈妈来，我会告诉她我们见面只是为了接吻，不是跳华尔兹。
塞普蒂莫斯要么别说话，要么睡觉去。
托马西娜别说话！
(塞普蒂莫斯给自己又倒了一点葡萄酒。他继续读她的作文。
音乐变成大帐篷那边传来的派对音乐。放了焰火--在天上显得小，闪光来自遥远的地方，就像爆发的流星。
汉娜上。她穿上了参加派对的衣服，但是跟以前区别不大。她关上门走过房间，要走通向庭园的门出去。但是等她到了那扇门时，瓦伦丁在往里进。他拿了杯葡萄酒。)
汉娜噢……
(然而瓦伦丁只是跟她擦身而过，在专心想什么事，而且已经喝得半醉。)
瓦伦丁(对她)明白了！
(他直直走到桌前，并在此时已是乱糟糟的纸、书和物品中间找东西。汉娜转过身，为他的举动感到迷惑。他找到了要找的东西--那张"示意图"。
与此同时，塞普蒂莫斯在读托马西娜的作文，也研究那张"示意图"。塞普蒂莫斯和瓦伦丁研究的是同一示意图，此时有两份。)
瓦伦丁是热能。
汉娜可靠吗，瓦尔？
瓦伦丁这是关于热能交换的示意图。
塞普蒂莫斯这么说，我们全在劫难逃！
托马西娜(高兴地)对。
瓦伦丁你瞧，拿一台蒸汽机来说--
(汉娜用同一个酒瓶往塞普蒂莫斯用的杯子里倒酒，并小口呷着喝。)
她没用数学来运算，根本没有。她看到了事物的意义，目光极远，就像看一幅画。
塞普蒂莫斯这不是科学，而是讲故事。
托马西娜现在弹的是华尔兹吗？
塞普蒂莫斯不是。
(音乐仍为现代风格。)
瓦伦丁就像一部电影。
汉娜她看到了什么？
瓦伦丁你不可以倒着放。热能是第一种那样行不通的事物。不像牛顿的理论。关于一个钟摆的电影，关于一个球在空中落下的电影--就算倒着放，看起来还是一样的。
汉娜球的运动方向不对。
瓦伦丁就你明白。但在热能上--摩擦力--一个打破一扇窗户的球--
汉娜怎么了？
瓦伦丁它不能反过程进行。
汉娜谁以为会？
瓦伦丁她看出了原因。你可以把玻璃碎片全拼起来，但是收集不了撞击时的热能，它没了。
塞普蒂莫斯所以改进了的牛顿式宇宙注定消亡并且变冷。乖乖。
瓦伦丁热能进入混合体中。(他用手示意房间内和宇宙内的空气)
托马西娜对，我们想跳舞的话，就得快点儿。
瓦伦丁一切都以同一种方式混合，一刻不停地，不可逆地--
塞普蒂莫斯噢，我们有时间，我想。
瓦伦丁直到没有时间剩下，那就是时间的意义。
塞普蒂莫斯当我们发现了所有的秘密，失去所有的意义时，我们就会孤单地身处空旷的海岸上。
托马西娜那我们就跳舞吧。现在是华尔兹曲子吗？
塞普蒂莫斯可以当华尔兹吧。(他站起来)
托马西娜(跳起来)好哇！
(塞普蒂莫斯小心搂住托马西娜，随着大帐篷那里传来的音乐声，开始教她跳华尔兹。
伯纳德拿着一瓶酒上，穿的衣服不像摄政时期的风格。)
伯纳德别管我，我忘了我的上衣……(他向柳条筐那边走去)
瓦伦丁你要走吗？
从德国开始轰动性文学（4）
(伯纳德正在脱下他的古时风格的衣服。他穿上自己的裤子，穿上及膝的长统袜还有自己的衬衫。)
伯纳德对，恐怕是。
汉娜怎么了，伯纳德？
伯纳德我怎么也不能--
瓦伦丁我该走吗？
伯纳德不，我走！
(瓦伦丁和汉娜看着伯纳德费力地把上衣穿上并整理好衣服。
塞普蒂莫斯搂着托马西娜，吻了她的嘴唇。华尔兹暂时不教了。托马西娜看着塞普蒂莫斯，他再次热烈地吻她。她搂着他。)
托马西娜塞普蒂莫斯……
(塞普蒂莫斯让她别说话。他们又开始跳舞，虽然是教跳舞，却略有别扭之感。
克洛伊从庭园那边冲进来。)
克洛伊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伯纳德噢，天哪。
瓦伦丁到底是怎么回事，克洛？
克洛伊(恶狠狠地)是妈妈！
伯纳德(对瓦伦丁)你妈妈逮到我们在隐居屋里。
克洛伊她在盯梢！
伯纳德我觉得不是。她是去抢着收起经纬仪。
克洛伊我跟你一起走，伯纳德。
伯纳德不，你他妈不能。
克洛伊你难道不想让我跟你一起走吗？
伯纳德当然不想。为什么？(对瓦伦丁)对不起。
克洛伊(愤怒地流下眼泪)你干嘛跟他说对不起？
伯纳德也要跟你说对不起。跟每个人都说对不起。对不起，汉娜--对不起，赫麦亚尼--对不起，拜伦--对不起，"闪电"--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克洛伊眼泪汪汪，不自然地站着。)
克洛伊那……
(托马西娜和塞普蒂莫斯跳舞。)
汉娜你真是个混蛋，伯纳德。
(克洛伊冲她发火。)
克洛伊管你自己的事！你知道什么呀！
汉娜一无所知。
克洛伊(对伯纳德)可是值得，对不对？
伯纳德很棒。
(克洛伊从通向庭园的门出去，走向派对。)
汉娜(又重复道)一无所知。
瓦伦丁哎，你这个家伙。我本来可以开车送你，不过我有点儿醉了。
(瓦伦丁跟着克洛伊出去。)
(在舞台外)克洛！克洛！
伯纳德难搞。
汉娜噢……(她不想再多说)伯纳德！
伯纳德我等着看到《地之灵》。希望你找到你的隐士。房子前边是最安全的地方，我想。(他打开门小心地往外看)
汉娜事实上，我很清楚他是谁，可我证明不了。
伯纳德(爽快地做了个手势)出书！
(他出去，顺手把门关上。
塞普蒂莫斯和托马西娜这时在轻松地跳舞。她跳得乐在其中。)
托马西娜我在跳华尔兹吗？
塞普蒂莫斯对，小姐。
(塞普蒂莫斯让托马西娜最后打了个旋，跳到了桌子旁边，他向她鞠了一躬。塞普蒂莫斯点亮她的蜡烛。
汉娜过去坐在桌前，她是从派对那边溜过来的。她给自己又倒了些葡萄酒。桌子上面有几何物体、电脑、酒瓶、酒杯、茶杯、汉娜做研究的本子、塞普蒂莫斯的书、两个文件包、托马西娜的蜡烛台、油灯、大丽花、星期六的报纸等等。
传来钢琴曲。
格斯出现在门口。需要过一会儿，才意识到他不是奥古斯塔斯少爷；也许直到汉娜看到他我们才意识到。)
塞普蒂莫斯带上你的作文。我会闭着眼给你打个"优"。小心火。
托马西娜我等你来。
塞普蒂莫斯我不能。
托马西娜你可以。
塞普蒂莫斯我不可以。
托马西娜你一定要。
塞普蒂莫斯我不会。
(她把烛台和她的作文放到桌子上。)
从德国开始轰动性文学（5）
托马西娜那我不走。再跳一次吧，为了我的生日。
(塞普蒂莫斯和托马西娜开始一起跳华尔兹。
格斯走过来，令汉娜吃了一惊。)
汉娜噢！你让我吓了一跳。
(格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他拿着一个旧的，而且有点儿破破烂烂的对开本子，用一根打了蝴蝶结的带子绑着。他走到汉娜面前塞给她这件礼物。)
噢……
(她把这个对开本子放在桌子上并打开。它只有两块装了活页的板，托马西娜的画夹在里面。)
《拿着"普劳图斯"的塞普蒂莫斯》。(对格斯)我找的就是它，谢谢你。
(格斯点了几下头。然后，他动作很是笨拙地向她鞠躬，那是个摄政时期风格的鞠躬，邀请跳舞之意。)
噢，亲爱的，我不是很……
(迟疑一会儿后，她起身和他互相搂着，同时保持得体的距离，并开始跳舞，舞步很是笨拙。
塞普蒂莫斯和托马西娜随着钢琴曲继续跳舞，舞步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