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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甜橙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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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甜橙树_若泽?毛罗?德瓦斯康塞洛斯
章节(1)
约瑟.德维斯康塞罗
人的心是很大的,放得下我們喜歡的每一樣東西。當你停止喜歡一個人,他就會在你心裡慢慢的死去
第一部
有时圣诞节出生的是小恶魔
第一章
小孩子是不是都退休了
  
我们手牵手走在街上,并不匆忙。托托卡在教我人生的道理。我很高兴,因为哥哥牵着我的手,教我东西。但是在家里他不教我,因为在家里我自己学——自己发现事情、自己动手做。我有时会犯错,犯错的结果就是被打屁股——直到很近的最近以前,都没有人打过我;但是后来他们开始逮到我犯的错误,然后一直骂我是小狗、是恶魔、是脏兮兮的胆小猫。我不要去想这些。
  要不是因为在街上,我就要唱起歌来了。唱歌让我很开心。托托卡除了唱歌,还有另外一项本领:他会吹口哨。虽然我很努力学,却吹不出来。他安慰我说,事情就是这样——我还没有会吹口哨的嘴。既然不能大声唱出声,我就在心里面唱。听起来也许有点奇怪,但是很有趣喔。
  我记得妈妈唱的一首歌,那时在我很小的时候。她蹲在洗衣盆旁边,头上绑着头巾,腰上系着围裙,拿硬硬的肥皂在水肿搓洗衣服,把手浸泡在里面好几个钟头。然后她把衣服拧干,晾在晒衣绳上,再把绳子绑在竹竿上。所有衣服都这样做。她帮福哈博医生家洗衣服贴补家用。妈妈又高又瘦,但很漂亮。她的皮肤是棕色的,头发又黑又直,放下来的时候长到腰际。她唱歌,我在旁边跟着学,感觉真好。
水手,水手
悲伤的水手
为了你,
我愿意明天就死去……
海浪滔滔,白沙簌簌
水手远洋
我心随之
水手之爱
半日之爱
船将起锚
远洋我的爱
海浪滔滔……
  一直到现在,那段曲调还是让我满怀说不出的悲伤。托托卡扯了我以下,我回过神来。
  “你怎么啦,泽泽?“
  “没事,我在唱歌。”
  “唱歌?”
  “对啊。”
  “那我一定是耳朵有问题了。”
  我不说话。难道他不知道可以在心里面唱歌吗?
  我们来到了里约——圣保罗公路上,上面开着各式各样的车子:卡车、轿车、货车、脚踏车。
  “听好,泽泽,这很重要。首先我们要仔细看:先看这一边,再看那一边——就是现在,跑!”我们跑过马路。
  “你害怕吗?”
  我很怕,但是我摇了摇头。
  “我们再练习一次。然后我要看你是不是学会了。”我们走回对面。
  “现在你自己过。别害怕,因为你是小大人咯。”
  我的心跳加速。
  “好,冲!”
  我冲到几乎喘不过气来。我停了一下,等托托卡打手势我才回去。
  “以第一次来说,你做得很好咯。但是你忘了一件事:你要先看看左右两边有没有车子,我不会永远在这儿打手势给你看。回家的路上我们再练习一下。现在走把锕,我要带你去看一样东西。”他牵起我的手,我们慢慢走着。我想着要说的话。
  “托托卡。”
  “什么事?”
  “你知道什么是懂事的年纪吗?”
  “你在讲什么鬼话?”
  “艾德孟多伯伯说的。他说我很“早熟”,很快就会长到懂事的年纪。我搞不清楚那是怎么回事。”
  “艾德孟多伯伯真蠢,老是往你脑袋里面乱塞东西。”
  “他才不蠢,他很聪明。我要当诗人,还要打领结,以后我要拍一张戴着领结的照片。”
  “为什么要戴领结?”
  “因为没有哪个诗人不打领结的。艾德孟多伯伯给我看杂志上的诗人照片,他们全都打了领结。”
  “泽泽,不要他说什么你都信。艾德孟多伯伯有点疯疯癫癫的,他有时候会乱讲话。”
  “那他就是狗娘养的咯?”
  “你看,你就是因为爱说脏话才会被赏耳光。艾德孟多伯伯不是你说的那样啦,我只是说他有点疯疯癫癫的。”
  “你说他会乱讲话。”
  “这件事和那件事又没有关系。”
  “有关系。前几天爸爸在跟凡塞维诺先生说话,就是和他玩纸牌的哪个人。讲到拉邦先生,爸爸说:“那个狗娘养的什么都乱讲话。”也没有人打他嘴巴。”
  “大人说就没关系。”
  对话暂停。
  “艾德孟多伯伯不是……什么是“癫”啊,托托卡?”
  他指指太阳穴。
  “他才不是那样呢。他人很好,教我很多东西。到今天为止,他只打过我的屁股一次,而且没有很用力。”
  “他打你屁股?什么时候?”托托卡跳了起来。
  “那一次我很坏。葛罗莉亚叫我去姥姥家,艾德孟多伯伯想看报纸,但是找不到他的眼镜,他发疯似地拼命找。他问姥姥,但是姥姥也不知道在哪里,他们两个都快把房子给翻过来。然后我就说,我知道眼镜在哪儿,如果他给我钱买弹珠,我就告诉他。他从背心口袋摸出一个多索说:“把眼镜拿来,这个就给你。”我打开洗衣篮把眼镜拿出来,染都他就骂我:“就是你干的,你这个小混蛋。”他打了我的屁股,那个多索也没有给我。”
  托托卡笑了起来。
  “你去那边是为了怕在家里挨打,结果还是挨了打。我们走快点吧,否则永远也到不了。”
  “托托卡,小孩子是不是都退休了?”我一直想着艾德孟多伯伯。
  “什么?”
  “艾德孟多伯伯说他退休了,所以他不用工作,市政府就每个月给他钱。”
  “所以呢?”
  “小孩子也不用工作。他们吃饭、睡觉,然后从爸爸妈妈那边拿钱。”
  “这跟退休不一样,泽泽。退休是一个人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以后,长出白头发了,走路像艾德孟多伯伯一样慢吞吞的。我们不要再想这些复杂的事情了。”
  “如果你喜欢跟他学东西也没关系,但是别把我扯进去。你就不能和其他男生一样吗?就算你爱说脏话,也不要再往脑子里猛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然我就不带你出去了。”
  听了托托卡的话我有点纳闷,不想再说话,也不想再唱歌了, 在我脑袋里面唱歌的那只小鸟已经飞走了。
  我们停了下来,托托卡指着一栋很普通的房子,白墙蓝框,门窗紧闭,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
  “我喜欢。但是我们为什么要搬到这儿来?”
  “搬家很好啊。”
  我们从围篱的缝隙往里看,房子的一边有一棵芒果树,另一边有一株罗望子。
  “你啊,什么都想知道,却没注意家里发生了什么事。爸爸失业了,对吧。从他和史考费德先生吵架被赶出工厂之后,已经过了六个多月了。你没发现拉拉开始去工厂上班了吗?你不知道妈妈要去城里的纺织厂工作吗?听好了,你这个蠢蛋,这一切都是为了存钱付这间新房子的房租。爸爸已经欠了前一间房子八个月的租金。你还太小,不知道这些令人难过的事。我很快就得去马斯餐厅当服务生,好贴补家用。”
  他静了下来。
  “托托卡,他们会不会把黑豹和那两只狮子带过来啊?”
  “当然会。我就是哪个负责拆除鸡舍的劳力。我会负责拆掉动物园,在这边重新盖一个。”他看着我,眼里带着温暖与同情。
  我松了口气。幸好有托托卡,不然我就得发明个新游戏陪小弟路易玩了。
  “好啦,你知道我和你是同一国的,泽泽。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那个”了吧?”
  “我发誓,托托卡,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说谎!你一定是和某个人学的。”
  “我什么都没学,没有人教我学字。不然就是魔鬼吧,贾蒂拉说魔鬼是我的教父,在我睡着的时候教我的。”
  托托卡被搞糊涂了。起初他捶我的头逼我说,但是我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
  “没有人可以自己学会那些东西的啦。”
  但是他也无话可说,因为真的没有人看到任何人教我任何东西。这是个谜。
  我想起上个礼拜发生的那件事,搞得全家人都一头雾水。这件事要从姥姥家开始讲起;当时我坐在艾德孟多伯伯附近,他在看报纸。
  “伯伯。”
  “怎么啦,乖宝宝?”他把眼镜拉到鼻端,所有上了年纪的大人都这样。
  “你什么时候学会看书的?”
  “大概是在我六岁还是七岁的时候吧。”
  “有人五岁就学看书的吗?”
  “可以啊。但是没有人会教这么小的小朋友的。”
  “那你是怎么学会看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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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2)
  “跟大家一样,上阅读课啊。从a、b、c开始学咯。”
  “每个人都一定要这样学吗?”
  “我知道的都是这样。”
  “但是没一个人真的都是这样吗?”
  他困惑地看着我。
  “对,泽泽,每个人都必须这样学。现在让我好好看完报纸。你可以去后院找找有没有番石榴。”
  他把眼镜推回去,想要专心看报。但是我不肯离开。
  “真是的!”
  我的哀号奏效了,使得他又把眼镜拉到鼻端。
  “当你有求于人的时候不可以这样……”
  “我拼命地从家里走过来,只为了告诉你一件事。”
  “那就说来听听啊。”
  “首先我必须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拿到退休金的支票。”
  “后天。”他浅浅地笑着,打量着我。
  “后天是哪一天?”
  “星期五。”
  “那星期五的时候,你可不可以从城里带“月光”给我?”
  “慢点儿,泽泽。什么是“月光”?”
  “那是我在电影里看到的小白马,是一匹受过训练的马。他的主人是大明星佛莱德.汤普逊。”
  “你要我开车载匹小马回来给你?”
  “不是啦,伯伯。我想要一个木头做的小马头——就是那种前面有马缰、后面有尾巴,可以骑着到处跑的。我要先练习骑马,因为以后我要演电影。”
  “我懂了。所以如果我带小马回来的话,我有什么好处?”他笑个不停。
  “我会帮你做一件事。”
  “亲亲吗?”
  “我不太喜欢亲亲。”
  “抱抱吗?”
  我看着艾德孟多伯伯,觉得很悲哀。脑袋里面的小鸟对我说了些话,然后我想起了一些听过很多遍的事——艾德孟多伯伯和妻子分居,有五个小孩。他一个人住,走路很慢、很慢……谁知道呢,说不定他走路走得慢,是因为想念他的小孩?这五个孩子没有来看过他。
  我绕过桌子走过去,用力抱紧他的脖子。我感觉到他的白发正轻柔地磨蹭我的额头。
  “抱你不是为了小马喔,我要为你做别的事。我要念报纸给你听。”
  “你会认字吗,泽泽?怎么学会的?谁教你的?”
  “没有人。”
  “胡说八道。”
  “星期五把小马带来,就知道我会不会念了。”我走到门口。
  到了晚上,贾蒂拉电亮了灯笼——因为我们付不起电费,所以电力公司老早就把电源切断了。我踮起脚尖看门背后的“星星”——那是一颗画在纸上的星星,下面有一句祈祷文,保佑我们全家平安。
  “贾蒂拉,把我抱起来,我要读那句话。”
  “别胡扯了,泽泽。我很忙的。”
  “把我抱起来,你就知道我会不会念了。”
  “听好了,泽泽,要是你整我的话,就有你好看的了。”她把我抱起来,抱到门的正后方。
  “现在念吧,我等着听呢。”
  然后我真的念了。我念出那句祈祷文:祈祷上帝保佑全家免受邪恶魂灵侵扰。贾蒂拉把我放下来,嘴巴张得开开的。
  “泽泽,你用背的!你在耍我。”
  “我发誓,贾蒂拉。我什么都会念喔。”
  “没有人天生就会认字的。是艾德孟多伯伯还是姥姥教的?”
  “没有人。”
  她从报上选了一段新闻,我念了出来。我念的完全正确。她大声叫葛罗莉亚过来,十分钟只内就来了好几个邻居,要看我的表演。
  这就是托托卡想要知道的事。
  “一定是艾德孟多伯伯教你的,如果你学会了,他就答应给你小马。”
  “不是,他没教我。”
  “我要去问他。”
  “你去问啊。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托托卡。如果我知道的话,早就告诉你了。”
  “那我们走吧。你等着好了,看你下次怎么苦苦求我……”
  他生气地抓起我的手,把我拉回家。然后他想到了一个报复的方法。
  “很好,你这个蠢蛋学得很快嘛。嘿,二月你就得上学了。”
  那是大姐贾蒂拉的主意。这样一来,家里可以清静一整个早上,我也可以趁这个机会学点规矩。
  “我们再回去里约——圣保罗公园练习。别妄想开学以后,每次过马路都有我照顾你。你很聪明嘛,所以学这个一定也很快。”
  “小马在这儿。现在让我验收以下吧。”
  艾德孟多伯伯翻开报纸,指着一句药品广告词要我念。
  “本产品在各大药房及专卖店均有销售。”
  艾德孟多伯伯去把院子里的姥姥叫进来。
  “妈,他甚至连“药房”都念对了。”
  他们两个拿出各种东西给我念,我全都念出来了。姥姥咕哝着说这世界变了。我得到了小马,有抱了一次艾德孟多伯伯。他托着我的下巴,激动地说:“你这个小坏蛋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你的教名“约瑟”可不是乱取的;你将来会成为太阳,星星都围着你闪耀。”
  我一直盯着他,不懂他在说什么,心里想着,他还真是有点疯疯癫癫。
  “你不懂,那是约瑟在埃及的故事。等你长大点,我再告诉你。”
  我喜欢故事,越难懂的故事我越喜欢。
  我摸着我的小马。过了一会儿,我抬起眼睛看着艾德孟多伯伯问:“你觉得,到了下个礼拜我会不会就够大了?”
第二章
  有一棵会说话的甜橙树
在我们家,哥哥姐姐要帮忙照顾弟弟妹妹;贾蒂拉负责带葛罗莉亚和另一个送去北方抚养的姐姐,我则是给拉拉带——直到不久之前才换成葛罗莉亚。其实拉拉还蛮喜欢我的,只是后来她好象受不了我了——或许只是因为她在和男朋友谈恋爱。她的男朋友是个时髦的家伙,就像流行歌曲里写的一样,一身喇叭裤和短夹克。星期天我们一起去外面“溜达”(这是她男朋友发的用词)的时候,他会在车站买糖果给我,这样我回家就会闭紧嘴巴。我甚至不能问艾德孟多伯伯拉拉和她男朋友到底是怎么回事,否则其他人就会发现……
我有一双弟弟妹妹在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有关他们的事我都只是听说而已。听说他们看起来像两个小皮纳杰印第安人,肤色很深,头发又直又黑,所以女生取名叫雅若西,男生叫做裘伦帝。
后来我的小弟路易出生了,大部分时间是由葛罗莉亚照顾他,然后才是我。其实他根本不需要人照顾,因为再没有他这么漂亮、乖巧、安静的小男生了。
听到他用那可爱的声音,正确无误地表达他想要说的话,就算我已经打算踏上街坊,征服世界,又会忍不住回到他身边。
“泽泽,带我去动物园好不好?今天看起来不会下雨,对不对?”
好可爱啊。他的口齿多么清晰伶俐!这个小男生长大一定不得了。
我看着晴朗的蓝天,没有勇气说谎。有时候我不想去动物园,就会说:“别傻了,路易。看看那边,暴风雨就要来了!”
这一次我牵起他的小手,一起去院子里探险。
院子里分成三个游戏;一块是“动物园”,紧临朱林欧先生家牢固围蓠那块角落则是“欧洲”。为什么是欧洲?连我脑袋里的那只小鸟也不知道答案。我们在那儿玩登上麦包山坐电车的游戏;我拿一盒纽扣,把纽扣全部都用线串起来(艾德孟多伯伯说那是珠串,我觉得很奇怪,“猪”怎么嫩能够串呢?后来他解释这两个字念起来一样,但是写法不一样),然后把线的一端绑在围蓠上,另一端缠住路易的手指,再把所有纽扣推到顶,一个一个滑下来。每一辆缆车里面都坐了我们认识的人;有一辆非常黑的缆车,是黑人比利金的车。我们不时听到庭院另一边传来邻居太太的声音:“你们不会是在拆我家篱笆吧,泽泽?”
“不是的,迪梅琳达夫人,您来看就知道了。”
“喔,这到好,陪弟弟玩啊?真乖。像这样就很好嘛!”
这样也许比较好,但是当魔鬼教父召唤我的时候,我就一心只想胡闹恶作剧……
“您会不会像去年一样送我月历当圣诞礼物呢?”
“我上次给你的那个呢?”
“您可以到我们家来看,迪梅琳达夫人,就放在麦包袋上头。”
她笑着答应了我。她丈夫在奇可佛朗哥文具店的仓库工作。
第三个游戏区是“路西安诺”。一开始,路易吓得要命,抓着我的裤管求我带他回去。但是路西安诺是我的朋友,他一看到我就放声大叫。葛罗莉亚不喜欢他,她说蝙蝠会吸血,吸小孩的血。
“他不会啦,葛罗莉亚。路西安诺不是吸血蝙蝠,他是我的朋友。他认得我。”
章节(3)
“你啊,迷动物迷疯了,还对那些东西说话……”
很难说服他们相信路西安诺是一架飞机,飞翔在阿丰寿草原上。
路西安诺快乐地在我们头上盘旋,好象听得懂我们说的话。他的确听得懂。
“他是一架飞机,他要表演特……”
我得再去问问艾德孟多伯伯那个词要怎么说——我不记得到底是“特戏”、“特技”还是“特性”,反正是其中一个。我不应该教小弟错的东西。
现在他想去逛动物园。
我们走到老旧的鸡舍前。里面有两只浅色羽毛的小母鸡在啄着食物,还有两只黑色的老母鸡,温顺地让我们摸他的头。
“我们要先买票才能进去。把手给我,因为小朋友在人群中可能会走丢。你看,星期天人好多啊!”
他四下张望,注意到拥挤的人群,于是更用力握紧我的手。
我在售票处前面挺挺胸膛,清清喉咙,好显示我是个重要人物。我把手插进口袋,对着窗口问:“几岁以下的小孩可以免费入场?”
“五岁。”
“那么请给我一张全票。”
我捡了两片橙树的叶子当作门票,我们就进去了。
“首先么,小朋友,来看看这些美丽的鸟。那些鹦鹉、小鹦哥、金刚鹦鹉,有好多颜色。那些最大的鸟,身上有各种颜色的羽毛,就是彩虹金刚鹦鹉。”
路易的眼睛睁得好大,看起来开心极了。
我们慢慢走、慢慢观赏。我们看到好多动物,我甚至看到在这些动物的后面,葛罗莉亚和拉拉正坐在凳子上剥橙子。拉拉用诡异的眼神看着我……难道她们已经知道那件事了吗?如果她们知道了,逛完动物园后有人的屁股就要吃一顿竹笋炒肉丝了——没错,那个人就是我。
“泽泽,我们现在要去看什么?”
我又清了清喉咙,摆出导游的架势。
“现在我们经过的是猴子笼。”(艾德孟多伯伯总是把他们叫做“猿”。)
我们买了些香蕉丢给猴子吃。我们知道不可以这样做,但是因为人实在太多了,警卫根本不可能注意到我们。
“不要靠得太近,否则他们会把香蕉皮丢到你身上的喔,小东西。”
“我想去看狮子。”
“我们现在就去。”
我回头看那两只正在吃橙子的“人猿”,在狮子笼那边可以听到她们的对话。
“到了。”
我纸着那两只黄色的非洲母狮。然后路易说想摸那只黑豹的头。
“好勇敢啊,小东西。那只黑豹是动物园里面最可怕的动物喔。她被关在这儿是因为她咬断了十八个训兽师的手臂,把他们吃下去。”
“她是从马戏团来的吗?”
“对。”
“从哪个马戏团,泽泽?你以前从来没跟我说过。”
我想了又想。我认识的人里面,哪个名字最像马戏团呢?有了!“她是从罗森保马戏团来的。”
“但那不是面包店吗?”
他已经变得越来越聪明,越来越难哄了。
“那是另外一家啦。我们现在应该座下来休息一下,吃个午餐。我们已经走很久了。”
我们坐下来假装吃东西,但是我竖起耳朵听那两个人的对话。
“我们应该学学他,拉拉。你看他对小弟多有耐心。”
“是啊,但是小弟和他不一样。他不只是偶尔耍耍赖皮而已,根本就是个十足的坏胚子。”
“他确实有当魔鬼的天分,但奇怪的是,不管他多么调皮人性,没有人真的会对他当街发飚。”
“他逃不过这顿板子。有一天他会学到教训的。”
“晚一点被,现在不要。他们正安安静静地在玩呢……”
她什么都知道了。她知道我从水沟钻进塞丽娜夫人家后院。看到在风中摆荡的衣袖和裤管,我就被晒衣绳给迷住了,魔鬼教父对我说,如果让这些衣袖裤管同时落地,一定很有趣;我同意他的话。我在水沟里找到一片尖锐的玻璃,然后爬到甜橙树上,耐心地割绳子。
全部东西跟着绳子一起掉下来的时候,我差点也跌到地上。人们听到我的尖叫声纷纷跑过来。
“大家快来啊,绳子断了。”
另一个我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喊得更大声。
“是保罗先生家的哪个捣蛋鬼。我看到他拿了片玻璃在爬那棵甜橙树。”
“泽泽?”
“怎么啦,路易 ?”
“跟我说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动物园的事。”
“我这辈子去过好多动物园。”
我说谎。我所知道的每一件事,都是艾德孟多伯伯告诉我的。他还答应以后要带我去动物园。但是他走得太慢了,等我们走到那儿,动物园大概已经关门了。托托卡和爸爸去过一次。
“我最喜欢维拉依莎贝的动物园,就是在德拉蒙德男爵街上的那间。知道德拉蒙德男爵是谁吗?你当然不知道。你还小,不知道这些事。男爵一定和上帝和要好,因为他帮上帝创造了“动物乐”还有动物园。等你长大一点……”
那两个女生还在那儿。
“我长大一点怎样?”
“喔,你针对问题很多耶。等时间到了,我会教你认所有的动物和他们的代码,从一数到二十。至于从二十一到二十五的动物,我知道有母牛、公牛、熊、鹿、老虎。(注:动物乐是流行于巴西的一种非法赌博游戏,用二十五个数字代表动物得名。)我不确定他们的正确顺序,但是我会查出来,这样才不会教错了。”
他开始厌倦这个游戏了。
“泽泽,唱《小房子》给我听。”
我放开喉咙唱起来:
我有一间小房子,在高高的山丘上;
旁边有片小小的、美丽的绿色果园。
在远处闪烁的是,银色的海浪。
然后跳过几句歌词。
高高地棕榈树上,蝉儿高唱。
当夕阳逐渐沉入地平线,
花园喷水池边传来美妙音符,
是夜莺欢唱。
我停了下来。她们还在那边等我。我想到了,我可以一直唱到天黑,这样她们就不得不放弃了。
但是她们没这么容易摆平。我唱了两遍《小房子》,又唱《难以捉摸你的情》,甚至唱了《罗曼娜》——我只会唱其中两句——然后就没戏唱了。我绝望到了极点,最好还是赶快结束吧。我走向她们。
“好吧,拉拉,你打我吧。”
我转过身,露出屁股。我咬紧了牙根,因为拉拉举起拖鞋的时候决不手软。
“今天,大家一起去看新房子。”妈妈提议道。
托托卡把我叫到一边,偷偷对我说:“如果你敢告诉他们你已经看过新房子了,我就把你切成八段。”
但是我压根儿没想过这件事。
我们一大群人走在街上;葛罗莉亚牵着我的手,她收到的命令是连一分钟也不能放开。我则牵着路易的手。
“我们什么时候搬家,妈妈?”
“圣诞节过后两天。我们很快要开始收拾行李了。”妈妈回答葛罗莉亚的神情有点悲伤。
她的声音听起来好累、好累,我觉得好难过。妈妈从小就开始工作。她六岁的时候,工厂盖了起来,她就被送进去。他们把妈妈放在桌子上,她坐在那边负责清洗工具然后擦干。她个子实在太小了,没办法自己爬下桌子,结果尿在裤子上……因为忙着工作,所以她从来没有上过学,也不认识字。这件事让我很伤心,所以我答应妈妈,等我变成一个诗人,变得很聪明,我会念我的诗给她听……
街上的商店开始传出圣诞歌曲的音乐,每个橱窗都画上了圣诞老公公。大家开始上街采购圣诞礼物,以免到最后一刻每家店都是人挤人。我隐隐约约希望这一次诞生的是耶苏圣婴,他亲自为我降临。不管怎么样,等我到了懂事的年纪,也许我会变好一点。
“就是这儿。”
我们全都对新房子十分着迷。房子看起来小了一点。托托卡帮忙妈妈解开了绑在大门上固定用的铁丝,让我们进去。葛罗莉亚放开了我的手,顾不得自己几乎算是大人了,一头冲过去抱住芒果树。
“这棵芒果树是我的。我最先看到的。”
托托卡对那棵罗望子树重演了同样的戏码。
剩下我没有东西可以认领。我快哭出来了,看着葛罗莉亚。
“那我呢,葛罗莉亚?”
“去后面看看,一定还有其他树的,傻瓜。”
我跑到后院,但是只发现高耸的杂草和几棵浑身是刺的老橙树。还有,在靠近水沟的地方有一棵小甜橙树。
我很失望地跑回去。他们全都在屋子里面兴奋地走来走去,讨论房间该怎么分配。
“没有其他树了。”我拉拉葛罗莉亚的裙子。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怎么找。等一下我去帮你看看。”
过了一会儿,她和我一起到后院仔细研究那些橙树。
章节(4)
“你不喜欢那一棵吗?看到没有?那棵橙树和漂亮啊。
我不喜欢那一棵或其中任何一棵。它们全都长满了刺。
“我宁愿选择那棵甜橙树,也不要这些丑树。”
“在哪儿?”
我到她到水沟旁。
“好漂亮的小树啊!你看,连一根刺也没有,长得又很有个性,远远一看就知道是棵甜橙树。如果我是你,我才不想要别棵树呢。”
“但是我想要一棵真正的大树。”
“你想想看,择择,这棵树虽然还很小,但是它有一天会长成一棵巨大无比的树——它会和你一起成长。你们两个可以互相认识、了解彼此,就像兄弟一样。看到它的树枝了吗?没错,现在它只有一棵树枝,但是这根树枝看起来就像一匹小马,专门给你骑的小马。”
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了。以前家里有个威士忌酒瓶,上面有几个苏格兰天使的图样。拉拉指着其中一个最漂亮的天使说:“这一个天使就是我。”
然后葛罗莉亚选了另一个代表她,托托卡又选走一个。最后只剩下后面那个只露出一点小头,几乎看不到翅膀的那一个天使留给我。第四个苏格兰天使根本不是一个完整的天使……
我总是垫底的。等我长大他们就知道了。我要买下整个亚马逊森林,所有高耸入云的大树都是我的。我要买下一整个仓库的酒瓶,上面都是天使,其他人连一片翅膀都分不到。
我噘起嘴,往地上一坐,生气地转身背对甜橙树。
“你不会气很久的,择择。最后你会发现我是对的。”葛罗莉亚微笑着走开。我用一根小木棒挖着地面,渐渐止住了哭泣。有个声音在说话,我不知道声音是从哪儿来的,但是很靠近我的心房。
“我认为你姐姐是对的。”
“每个人都是对的,只有我永远是错的。”
“不是这样的。仔细看看我,你就知道了。”
我站起来,害怕地看着那棵小树。真奇怪。我可以和任何一样东西聊天,但是我以为刚刚是脑袋里的小鸟在回答我。
“你真的会说话吗?”
“你没听到吗?”
他轻轻地笑了。我很想尖叫着冲出院子,但是好奇心使我留了下来。
“你从哪边说话啊?”
“树可以从任何地方说话。从叶子、树干、树根。你想看吗?把耳朵靠在我的树干上,你就可以听到我的心跳。”
我有些犹豫,但是因为他实在很小,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于是我把耳朵贴在树干上,听到远远的地方有个东西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听到了吗?”
“告诉我,大家都知道你会说话吗?”
“不,只有你。”
“真的吗?”
“我可以发誓。有个仙女告诉我,如果有个像你这样的小男生成为我的朋友,我就可以说话,变得非常快乐。”
“那你愿意等吗?”
“等什么?”
“等我们全家搬过来。大概还要一个多礼拜吧。这段时间里面,你不会忘记怎么说话吧?会吗?”
“绝对不会。不过,我只对你说话喔。你想试试看我的身子有多么光滑吗?”
“怎么试?”
“爬到我的树枝上。”
我爬了上去。
“现在,轻轻地摇摆,闭上眼睛。”
我照着他的话做。
“怎么样?你骑过更棒的小马吗?“
“从来没有。好棒啊!我干脆把我的小马“月光”送给我弟好了——你知道的,你一定会非常喜欢我的小弟弟。”
我轻轻滑下来,我好爱我的甜橙树啊。
“嘿,在我们搬来之前,我会尽可能想办法来这儿聊天……现在我必须走了,他们在前面已经要离开了。”
“但是,我的朋友,我们才刚见面就要说再见了吗?”
“嘘!她来了。”
葛罗莉亚出现的时候,我正在拥抱他。
“再见了,我的朋友。你是世界上最美丽的。”
“我不是说过了吗?”
“是啊,你说的对。现在就算拿芒果树或罗望子树来跟我交换,我也不要。”
她用手温柔地梳过我的头发。
“你这个小鬼头啊,这个小脑袋瓜啊……”
我们手牵着手离开。
“葛罗莉亚,你会不会觉得你的芒果树有点呆?”
“现在说还太早,但是好象真的有点呆。”
“那托托卡的罗望子呢?”
“有一点拙。干嘛?”
“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但有一天我会跟你说一件神奇的事,葛罗莉亚。”
章节(5)
“所以,这就是让你烦恼的事?”我向艾德孟多伯伯提出问题之后,他很认真地思考。
“是的,伯伯。我怕我们搬家的时候,路西拿诺不跟我们一起走。”
“你觉得那只蝙蝠很出你吗?”
“它当然喜欢我啊。”
“打从心底喜欢?”
“我很肯定。”
“那么你就可以确定它也会去啦。可能要过一段时间它才会出现,但是总有一天它会找到你们的。”
“我已经告诉它我们要搬到那条街,几号门牌了。”
“那就更容易找了。如果它有别的要事缠身,也会派个兄弟或亲戚代替它过去看你——你可能还认不出它们是分身呢。”
但我还是没办法放心。就算我给了它街道名称和门牌号码,路西安诺不认识字的话又有什么用?也许它可以问小鸟、螳螂或蝴蝶。
“别担心,泽泽。蝙蝠是很有方向感的。”
“它们有什么,伯伯?”
他向我解释什么是“方向感”,让我更加佩服他的智慧。
问题解决了。我跑去街上告诉所有人我们要搬家的消息。大多数人听都很开心地说:“你们要搬家啦,泽泽?好极了!”“太棒了!”“真是松了口气啊!”……
唯一没有表示出任何惊讶之情的,只有黑人比利金欧。
“搬到那边不过就是另一条街,离这里很近嘛。那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件事……”
“什么时候?”
“明早八点,在班古赌场的大门口。听说有一大卡车的玩具。你要去吗?”
“我要去。我会带路易去。你觉得我还能拿到东西吗?”
“当然,像你这样的小讨厌还用说吗?难道你以为你已经是个大人了吗?”
他靠近我,让我觉得自己还很小。比我原本以为的还要小。
“要想抢到东西的话……我现在有其他事情要做。明天在那边见咯。”
我回到家里缠着葛罗莉亚。
“怎么啦,小子?”
“明天有一辆卡车要从城里过来,载满了玩具,你可以带我们去。”
“喔,泽泽,我有太多事情要做。我要烫衣服、帮忙贾蒂拉打包准备搬家的事,还得一边看着炉上的平底锅。”
“有一群军校生要从城里过来喔。”
葛罗莉亚有一本相薄专门贴她收集来的鲁道夫*范伦铁诺(她都叫他鲁迪)的照片。她对军校生也很疯狂。
“你什么时候在早上八点看过军校生了?你以为我是笨蛋啊,小男生?去玩去,泽泽。”
但是我不肯走。
“你知道吗,葛罗莉亚,这不是为了我。我答应过路易会带他去的。他还这么小,像他这种年纪的小孩,心里想的只有圣诞节。”
“泽泽,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不去了。路易的事你只是说说而已,你才是那个最想去的人。你一生中还有很多机会可以过圣诞节啊……”
“如果我死了呢?说不定今年圣诞节我会两手空空地死掉……”
“你不会那么快死的,小老头。你会活得比艾德孟多伯伯或贝耐狄托先生还要长两倍。好了,说得够多了,出去玩吧。”
但我还是不走。我赖在那儿,所以她老是会不经意地看到我。她走道橱柜去拿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时候,就会看到我坐在摇椅上,用眼神恳求她。这种眼神对她很有效。她去洗衣槽提水的时候,挽救站在门前台阶上看着她;她到卧房收拾衣服去洗的时候,我就趴在床上用手撑着下巴,看着她。
最后她投降了。
“够了,泽泽。我已经说过,不去就是不去。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再考验我的耐心了,去玩你的吧。”
我还是不走。我是说,我本来不打算走,但是葛罗莉亚抓住我,把我抱到门外,放在院子里。然后她进到屋子里,把厨房和客厅的门关上。我没有放弃,我坐在她经过的每一扇窗户前。现在她进开始擦拭家具上的灰尘,铺床折棉被。她看到我凝视着她,就把卧房那扇窗户关上。最后整栋房子门窗紧闭,这样就看不到我了。
“你这个肮脏下流的东西!死老太婆!我希望你永远也嫁不了军校生!你最好嫁给大头兵,那种连擦靴子的破布都没有的低级兵!”
章节(6)
“托托卡,你有去新家吗?”
“没。你有去啊?”
“只要有空我就去。”
“为什么?”
“我想去看看米奇欧好不好。”
“‘米奇欧’是个什么鬼?”
“他是我的甜橙树。”
“你倒是帮他找了个好名字嘛。你找东西一向很行。”
他哈哈大笑,继续削木头做“月光”的新身体。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一点也没有长高。”
“如果你老是瞪着他看,他是不会长高的。他有没有越长越漂亮呢?你想要把竿子弄成这样对不对?”
“对。托托卡,你什么都会做耶!你会做鸟笼、鸡舍、鸟舍、篱笆、大门……”
“那是因为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天生注定要做打领结的诗人,但是如果你想的话,一定学得会。”
“不对,一个人要有‘才气’才能当诗人。”
他顿了一下,看着我,对这个铁定又是艾德孟多伯伯教我的新词不知该大笑还是愁眉头。
厨房里,姥姥正把面包浸泡在红酒中做法国土司,那时我们的圣诞晚餐——唯一的一道菜色。
“有人连法国土司都没得吃呢。艾德孟多伯伯给我们钱买酒还有水果做明天的午餐。”
托托卡无条件帮我重新打理“月光”,因为他知道在班古赌场发生的事。这样路易至少可以得到一样礼物;虽然是旧的、用过的东西,但是非常美丽,是我珍爱的宝贝。
“托托卡。”
“什么?”
“你觉得圣诞老人根本不会给我们礼物吗?”
“我不这样觉得。”
“我认真地问你喔,你觉得我真的像他们大家说的那么坏、那么讨人厌吗?”
“我认真地回答你:不是。只是你刚好有魔鬼的天分而已。”
“我好希望圣诞节不是那样悲惨。我希望在我死之前能够有一次,为我降临的是圣婴而不是小恶魔。”
“谁知道呢,说不定明年……你为什么不学学我呢?”
“学你什么?”
“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就算是圣婴,因为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好;不像神父说的那么好,也不像天主教教义问答中说的那么好。”
他停了下来,犹豫着该不该把他心里想的其他话全部讲出来。
“所以呢?”
“这样吧,如果说你很调皮,不该得到任何礼物,那路易呢?”
“他是个天使。”
“那葛罗莉亚呢?”
“她也是天使。”
“那我呢?”
“呃,你有时候……你会拿我的东西,但是你还是对我很好。”
“那拉拉呢?”
“她打人很用力,但是她是好人。以后她会帮我做领结。”
“那贾蒂拉呢?”
“贾蒂拉还好啦,但是她也不坏。”
“那妈妈呢?”
“妈妈很好很好。她打我也是不得已的。”
“那爸爸?”
“啊!我不知道耶。他从来没有遇过什么好事。我想他一定和我一样,是家里唯一的坏小孩。”
“所以我们家所有人都是好人。那为什么圣婴要对我们不好?你去福哈博医生家,看看他们的餐桌有多大,上面摆满了食物。还有维拉伯伯家也是。啊达卡度鲁兹家更不用说了……”
我发现托托卡快要哭了。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相信当初圣婴出生在贫穷人的家里,只是为了要卖弄,在他眼里只有有钱人才重要……我们不要再讨论这件事了。我刚刚这样讲可能已经犯下重罪。”
他沮丧到连话都不想再说了。他盯着手上正在磨的木马身体,眼睛抬都不肯抬一下。
圣诞夜晚餐一片愁云惨雾,我不愿意再回想。所有人沉默地吃着,爸爸只尝了点法国土司。他不想刮胡子,也不想做任何事。他们甚至没有去参加午夜弥撒。最让人难过的是,晚餐桌上没有人开口说话。感觉比较像是为圣婴守灵,而不是庆生。
爸爸拿起帽子走了出去。他们出门的时候穿着凉鞋,没有说再见,也没有祝福任何人圣诞快乐。姥姥掏出手帕擦眼睛,叫艾德孟多伯伯带她回家。艾德孟多伯伯在我手里放了一个五百里斯的硬币,在托托卡手里也放了一个。也许他本来想给更多的,但是他没有钱。也许他不想给我们,而是想要给他在城里的孩子。我抱了他一下。这可能是圣诞夜唯一的一个拥抱。没有人拥抱,没有人想说什么祝福的话。
妈妈回她的房间去了,我相信她在偷偷地哭。每个人都想哭。拉拉送艾德孟多伯伯和姥姥到大门口,他们很慢、和慢地离开了。拉拉说:“他们好象活得太久,老到厌倦了每一件事。”
教堂的钟声让圣诞夜充满了欢乐的气氛,却让我们更加感伤。硕大的烟火在空中绽放,这些人正向上帝表示他们的欣喜之情。
我们回到屋里的时候,葛罗莉亚和贾蒂拉正在洗碗盘,葛罗莉亚的眼睛红红的,好像刚刚大哭过一场。
她强自镇定,对我和托托卡说:“小孩子该上床睡觉了。”
说完之后她看着我们。她知道在这一刻,这里没有任何小孩。每个人都是大人,悲伤的大人,一点一点消化着同样的悲伤。
也许是因为灯笼昏暗的灯光让大家看起来很悲伤——也许吧。
快乐是我的小国王的,他嘴里含着一根手指睡着了。我把小马放在他身边,忍不住用手轻柔地梳着他的头发。我的声音像条河,满载着无尽的温柔。
“我的小宝贝。”
等到整间屋子息了灯,我悄悄地问:“法国土司很好吃,对吧,托托卡?”
“我不知道。我没吃。”
“为什么?”
“我喉咙里有东西噎着,什么也吃不下去。睡吧,睡觉可以让你忘了一切。”
我爬起来,在床上发出一阵声响。
“你要去哪儿,泽泽?”
“我要把我的网球鞋放到门外头。”
“不要,别把鞋子放外面。最好不要。”
“谁知道呢,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你知道的,托托卡,我想要礼物,一样礼物几好。我想要一个新的东西,特别是为我准备的东西……”
他转向另一边,把头埋到枕头下。
我一起床,就叫醒托托卡。
“我们去外头看看,我说会有东西。”
“我不想去。”
“但是我要去。”
我打开卧室的门,网球鞋是空的。托托卡揉着眼睛走过来。
“我不是说过了吗?”
愤恨、讨厌、悲伤——所有情绪混杂在一起,从我心底浮起。“有个穷爸爸真惨!”我克制不住自己。
我的眼光从网球鞋移开,移到一双停在我面前的凉鞋上。爸爸站在那儿看着我们。他的眼睛因为悲伤而显得巨大空洞,好像可以吞下班古电影院的整个荧幕似的。他眼神中的悲痛如此强烈,我知道他就算想哭因为哭不出来。他站在那儿瞪着我们看了一分钟,这一分钟仿佛永无止尽。然后他沉默地走过我们身边。我们吓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从衣橱里拿出帽子,又走到街上去了。这时托托卡才碰了碰我的手臂。
“你真坏,泽泽。像圣经里的蛇一样坏。这就是为什么……”
他停了下来,神情很痛苦。
“我没看到他在那儿。”
“小坏蛋。没良心。你知道爸爸已经失业很久了,所以我昨天晚上吃不下饭,直盯着他的脸。有一天你也会当爸爸,你就知道这种话有多伤人了。”
“但是我没有看到他啊,托托卡,我真的没有看到……”我忍不住哭了。
“走开!你不配得到任何东西。滚远一点!”
我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很想跑到街上,抱着爸爸的腿痛哭,告诉他我真的很坏,一定是魔鬼的教子。我回到房里在床上坐下,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空空的网球鞋还在原来的地方。空空的,就像我狂跳不已的心。
“上帝啊,我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呢?而且是在今天。为什么在这个大家都已经这么悲伤的时刻,我还要更惹人讨厌呢?午餐的时候我要怎么面对爸爸呢?我一定没办法咽下水果沙拉的。”
还有他那双眼睛,大得像电影荧幕一样的眼睛,紧紧地盯住我不放。我闭上双眼,还是看到那双很大、很大的眼睛……
我的脚跟踢到了擦鞋箱,于是我想到了一个点子。或许这样爸爸就会原谅我所有的恶行了。
我打开托托卡的鞋箱,借了一罐黑色的鞋油,因为的快用完了。我没有和任何人说,偷偷跑到街上,毫不在意小鞋箱的重量。我感觉好像踩在他的眼神中,在他的眼神中感到痛楚。
现在还很早,人们一定还在睡觉,因为昨晚吃圣诞大餐又参加弥撒,玩得很晚。街上都是小孩,在炫耀和比较他们的新玩具,让我更加沮丧。他们都是好小孩。他们没有人会像我做出这种事。
章节(7)
我在“悲惨与饥饿”酒吧附近停下来,希望能找到顾客。酒吧连今天也开门做生意,会得到这样的呢称也不是没有理由的。人们穿着睡衣走进去,脚上是室内拖鞋或凉鞋——没有人穿需要擦拭的鞋子。
我没有吃早餐,但是不觉得饿。我的痛苦比饥饿更强烈。我走到进步街,绕着市场走,停在罗森保先生的面包店前面,坐在人行道上。没有人走过来。
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过去,我没赚到半毛钱。但是我必须赚到钱,一定要。气温开始上升,鞋箱的带子弄得我肩膀好痛,只好不停地变换姿势。渴了就到市场的水龙头那儿喝水。
我坐在公立小学大门前的台阶上,我很快就要进入这所学校了。我把鞋箱放在地上,觉得灰心极了。我的头垂在膝上,像个呆坐在那儿的塑胶娃娃,万念俱灰。然后我把脸埋在膝盖之间,用手臂抱住头。我还是死了算了,总比没有达成目的就回家好。
有只脚踢了踢我的鞋箱,一个我认得的亲切声音对我说:“嘿,擦鞋童,打瞌睡可是赚不到钱的喔。”
我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是赌场的门房柯奇诺先生。他把一只脚放到鞋箱上,我先用布擦拭,然后沾湿鞋子再揩干,最后小心翼翼地涂上鞋油。
“先生,请把裤管往上拉一点点。”
他照我的话做了。
“今天出来擦鞋啊,泽泽?”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需要工作。”
“你的圣诞节过得怎么样啊?”
“还好啦。”
我在鞋箱上敲了敲鞋刷,他换了只脚。我重复先前的过程,开始擦另一只鞋。弄完之后,我又敲了敲鞋箱,他便把脚放下来。
“多少钱,泽泽?”
“两百里斯。”
“为什么只要两百里斯?大家都收四百耶。”
“等我成为真正厉害的擦鞋童才能收这么多。现在还不行。”
他拿出五百里斯给我。
“你要不要等一下再给我?我还没拿到钱可以找。”
“零钱留着算是圣诞礼物吧。再会咯。”
“圣诞快乐,柯奇诺先生。”
也许他来擦鞋,是为了弥补三天前发生的事。
口袋里的钱让我的精神为之一振,但没有持续很久。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人们在街上漫步——但是眉宇客人上门。没有人愿意花一个多索擦拭鞋上的灰尘。
我在里约——圣保罗公路上的一家邮局周围徘徊,不时用我薄弱的声音呼喊:“擦鞋吗,先生?”
“擦鞋吗,大人?擦个鞋帮穷人过节吧!”
一辆有钱人的车在附近停下来。
我把握这个机会叫卖,虽然心中不抱任何希望:“帮个忙吧,大夫。就当作帮穷人过节吧!”
穿着漂亮衣裳的女士和后坐的小孩一直看着我,女士被打动了。
“真可怜。年纪这么小又这么穷苦。给他一点钱吧,亚特。”
“不过是个小混混,而且是最恶劣的那一种,利用自己的小个子和节日骗取同情。”那男人用怀疑的眼光打量我。
“不管怎么说,我要给他一点东西。过来这儿,小朋友。”
她打开钱包,把手伸出窗外。
“不用了,谢谢您,夫人。我不是骗子,我只是必须在圣诞节工作赚钱。
我搬起鞋箱背上肩,慢慢地走开。今天我没有任何多余的力气发脾气。但是车门打开了,一个小男生跑向我。
“拿着吧。妈妈要我来告诉你,她不认为你是个骗子。“他放了五百里斯在我口袋,还来不及让我道谢就跑走了。我听到汽车开远的声音。
四个小时过去了,我还是一直看到爸爸的目光,直直穿透到我心里。
我开始往回走。十个多索并不够。不过,也许“悲惨与饥饿”会愿意降价卖给我,或让我赊帐。
在一道围蓠的转角,有一样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是一只破旧的黑色长袜。我弯下腰捡起来,把长袜在手心里卷成一个小球。我把袜子放进鞋箱里,心想:“这个用来做蛇一定很棒。”
但我和自己奋战:“改天吧。无论如何今天不行。”
我来到了维拉伯家附近。这栋房子有个很大的庭院,地面是水泥铺的。塞金欧正骑着一台美丽的脚踏车绕来绕去,我把脸贴到围蓠的栅栏上看。
那时一台红色的脚踏车,上面有黄色和蓝色的条纹,金属部分闪闪发亮。塞金欧看到了我,就开始在我面前炫耀。他加速、急转弯,紧急刹车弄出尖锐的声音。然后靠近我。
“你喜欢吗?”
“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脚踏车。”
“到大门这边来,你可以看得更清楚。”
塞金欧和托托卡一样大,念同一个年级。
我光着脚,觉得很尴尬,因为他穿着漆皮鞋、白袜,还有红色弹性吊袜带。鞋面亮晶晶的,映照出每一样东西,连爸爸的眼睛都在反光中看着我。我困难地吞了口口水。
“怎么啦,泽泽?你看起来怪怪的。”
“没事。靠近看更美呢。这是你的圣诞礼物吗?”
“是啊。”
他跳下脚踏车和我说话,并打开大门。
“我收到好多圣诞礼物。有一台手摇留声机、三套新衣服、一大叠故事书、大盒的彩色铅笔。各种纸牌,还有一架螺旋桨会转的飞机、两艘白色帆船……”
我低下头,想起了只爱有钱人的圣婴——托托卡说的没错。
“怎么辣,泽泽?”
“没事。”
“那你……你有拿到很多礼物吗?”
我摇了摇头。
“没有?一样也没有吗?”
“今年我们家没有过圣诞节。爸爸还是没有工作。”
“不可能呀。你们连胡桃、榛子或酒都没有吗?”
“只有姥姥做的法国土司,还有咖啡。”
塞金欧陷入沉思。
“泽泽,如果我邀请你,你会接受吗?”
我可以想象他家会有什么好东西,但是就算我什么也没有吃,我还是不想去。
“我们进去屋里吧。家里有好多甜点,妈妈会帮你准备一大盘……”
我不想冒险。以前我有过很差的经验。我听到过不止一次:“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把这些街上的流浪儿带到家里来吗?”
“不用了,谢谢。”
“好吧,那我叫妈妈帮你包一袋坚果,让你带回去给小弟弟吃好吗?”
“不行,我必须完成我的工作。”
直到这时,塞金欧才注意到我的小鞋箱。
“但是圣诞节没有人要擦鞋啊。”
“我一整天都在外面跑,只赚了十个多索,而且里面还有五个是人家施舍的。我还要再赚两个所索才够。”
“你要这些钱做什么呢,泽泽?”
“我不能说。但是我真的需要这笔钱。”
他露出笑容,想到一个好点子。
“你想帮我擦鞋吗?我可以给你十个多索。”
“这样不行啦,我不跟朋友收费的。”
“那如果我给你钱,也就是说,如果我借你两百里斯呢?”
“那我可以晚一点再还给你吗?”
“随你高兴。你可以以后再用弹珠还我。”
“好啊。”
他把手伸进口袋,给了我一个硬币。
“别担心,我有很多钱。我有个小扑满装满了钱呢。”
我用手指摩擦脚踏车的轮胎。
“它真的很漂亮。”
“等你长大学会骑车了,我就让你骑一圈,好吗?”
“好。”
我离开塞金欧家,用跑百米的速度冲向“悲惨与饥饿”,鞋箱晃得嘎嘎作响。
我像一阵旋风似地冲进去,怕店家已经打烊了。
“你们还有那种比较贵的香烟吗?”
他看到掌心里的钱,便拿出了两包烟让我看。
“这不是你要抽的吧,泽泽?”
后面有个声音说:“怎么可能!这么小的小孩。”
他没转身,和对方争辩道:“那时因为你不认识他。这个小坏蛋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是要给我爸的。”
我把烟拿在手里翻来翻去地看,感到无比的快乐。
“这一种还是那一种好?”
“买的人自己决定。”
“我一整天都在工作,好买下这个圣诞礼物送给爸爸。”
“真的吗,泽泽?他送给你什么?”
“什么也没有,好可怜。他还在失业中,你知道的。”
他深受感动,酒吧里没有人说话。
“如果是你,你会选哪一个?”
“两个都可以。任何一个爸爸都会很高兴收到这种窝心的礼物。”
“那请帮我把这一个包起来。”
他把烟包起来,但是当他把包好的烟交给我时,神情有点怪怪的。他好像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口。
我把钱递给他,露出了微笑。
“谢啦,泽泽。”
“祝你圣诞快乐。”
我又跑了起来,一路跑回家。
夜晚降临,厨房的灯笼是唯一的光线来源。大家都出去了,只有爸爸坐在餐桌前,呆呆地盯着墙壁。他的下巴托在掌心里,手肘靠在桌上。
章节(8)

“爸爸。”
“怎么啦,儿子?”
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苦涩之情。
“你一整天跑哪儿去啦?”
我让他看鞋箱,然后把鞋箱放在地板上,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那一小包东西。
“你看,爸爸。我帮你买了个好东西。”
他笑了,他很清楚这个东西要多少钱。
“你这吗?这是最漂亮的一种。”
他打开包装嗅了嗅烟,带着微笑,但没有说话。
“抽一根吧,爸爸。”
我走到火炉边拿火柴。我划了一根火柴,凑到他嘴上的香烟前。
我往后退,站着看他吸第一口烟,有种感觉摄住了我。我把燃尽的火柴棒丢在地上,感觉一整天压迫着我的痛苦就要爆发,炸裂我的五脏六腑。
我看着爸爸,看到他的大胡子,看着他的眼睛。
我张口喊着:“爸爸……爸爸……”然后我的声音就淹没在泪水和呜咽中。
他张开双臂,温柔地搂搂我。
“别哭,我的儿子。如果你老是爱想东西,人生还有得你哭呢。”
“我不是故意的,爸爸……我不是故意要说……那种话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生气啊——因为事实上你是对的。”
他又抱了我一下。然后他抬起我的脸,用餐巾纸替我擦拭眼泪。
“这样好多了。”
我举起手抚摩他的脸。我的手指轻轻按住他的眼睛上,想把眼睛推回去。如果不这样做,只怕这一双眼睛会一辈子跟着我。
“让我抽完这根烟吧。”
我用因为哭泣而哽咽的声音,抽抽答答地说:“你知道,爸爸,如果你想打我,我再也不会抱怨了……你真的可以打我……”
“好啦,好啦,泽泽。”
他把我放下,让我坐在地板上继续缀泣。他从餐橱里拿出一盘食物。
“葛罗莉亚帮你留了一些水果沙拉。”
我吃不下。他坐下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喂我。
“这件事结束了,对吧,儿子?”
我点点头,但是一开始吞下去的几口食物还是有点咸咸的味道。后来我又哭了好久好久才终于停止。
第四章 飞吧 我的小鸟
新家新生活,我对未来满怀单纯的希望——单单只是希望。
我坐在板车上,一边是亚里斯提先生,一边是他的助手。天气暖洋洋的,我的心也暖烘烘的。
离开泥巴路,转上里约——圣保罗公路的时候,感觉棒极了,板车平顺清爽地向前滑行。
一辆漂亮的汽车开过去。
“那是个葡萄牙人麦纽*瓦拉达赫的车。”
我们穿越阿速德街的时候,早晨的风中传来一阵遥远的汽车笛声。
“你看,亚里斯提先生,曼哥拉迪巴号开过去了。”
“你知道得可真不少嘛。”
“我认得它的声音。”
只有马路敲在街道上嗒嗒作响的声音回答我。我发现这辆板车并不新——正好相反——但是车身很坚固耐用,跑两躺就可以载完我们全部的家当。拉车的驴子不甚强壮。但是我决定说些好听的话。
“你的车子很漂亮,亚里斯提先生。”
“还算好用啦。”
“还有驴子也很漂亮。他叫什么名字?”
“吉普塞。”
他不太想说话的样子。
“今天我好开心,这是我第一次坐板车耶。我看到葡萄牙人的车子,有听到曼哥拉迪巴号鸣汽笛。”
一片沉默。
“亚里斯提先生,曼哥拉迪巴号是全巴西最重要的火车吗?”
“不是,它只是这条路线中最重要的。”
没有用。有时候要了解大人还真是困难啊。
板车在新家前面停下,我把钥匙交给他,试着展现我的热诚。
“需不需要我帮忙做什么事吗?”
“你帮个大忙不要挡路。去玩吧,等到要回去的时候,我们会叫你的。”
我走开了。
“米奇欧,现在我们可以永远住在一起咯。我要好好替你打扮打扮,这样就没有任何一棵树比得上你了。你知道吗,米奇欧,我刚刚坐在一辆很大很大、很平稳的板车上,看起来就像电影里的那种驿站马车喔。这样吧,以后我只要看到一样新的东西,就来跟你讲,好不好?”
我走进水沟边高高的草,看着里面流动的脏水。
“前两天我们决定把这条河叫做什么啊?”
“亚马逊。”
“对,亚马逊。下游有很多印地安原住民划着独木舟,对吧,米奇欧?”
“那还用说吗?一定是这样没错。”
我们才刚刚开始聊起来,就听到亚里斯提先生关上门叫我的声音。
“你要留在这边还是跟我们走?”
“我要留下来。我妈妈和姐姐应该已经一路走过来了。”
所以我就留在那儿,仔细研究新家的每一个角落。
为了庆祝搬家,也或许是因为我想给新邻居留下好印象,一开始我表现地很乖巧。后来我不小心看到上次捡到的那条女用黑色长袜。我把长袜卷成长条状,把脚趾尖的部分剪掉,然后我找到一条很长的风筝线,就用这条线穿过长袜,在原先的脚趾部分打结固定。慢慢拉动绳子的时候,远远看起来,长袜看起来就像一条蛇。如果在黑暗中效果一定很棒。
到了晚上大家各忙各的,新家似乎改变了每个人的心情。家里有种欢乐的气氛,是我们好久不曾体会过的。
我不出声,静静在大门都等待。街灯照亮了半边的街道,高耸的巴豆树蓠在角落投下暗影。工厂里一定有人留下来加班,通常加班不会超过八点,很少晚于九点。我不喜欢工厂。工厂早上的笛声让人心情沉重,在五点下班时刻听起来更加刺耳。工厂是一条恶龙,每天早上把人们吞进去,晚上吐出来的时候大家都累坏了。我不喜欢工厂,也是因为史考费德先生对爸爸做的事。
准备好了。有个女人走过来,臂下夹着阳伞,手上拿着皮包。我听到她的鞋后跟敲击路面的声音。
我跑到门后躲起来,试着拉一拉袜子的绳子。可以动,完美无缺。然后我小心翼翼地躲在树蓠的阴影里,手上紧紧抓着那条线。鞋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更近了——咻!——我用力拉线,那条蛇慢慢滑过街道中央。
接下来发生的事出乎我意料之外。那个女人尖叫的声音如此之大,惊动了整条街。她把皮包和阳伞丢向空中,紧紧按着肚子,不停尖叫。
“救命啊!救命啊!……有蛇!快来人啊!救我啊!”
门一扇扇打开。我丢下所有东西,跑到屋子边钻进厨房,打开放脏衣服的篮子,跳进去之后把盖子关上。我的心因为恐惧而狂跳。那个女人仍然在大喊大叫。
“喔,我的天啊!我肚子里的宝宝,六个月的宝宝要保不住了!”
我一边起鸡皮疙瘩,一边发抖起来。
邻居把她带进,缀泣和抱怨持续不断。
“我不行了,我不行了!我最怕蛇了。”
“喝点橙花水吧,休息一下。男人们带了棍棒、斧头、还有灯笼出去追蛇了。”
只不过是一条袜子做的蛇,结果搞出这么一场大骚动!但是最惨的还在后头。贾蒂拉、妈妈、还有拉拉也出去看热闹了。
“这不是蛇,各位。这是一条旧袜子。”
在惊慌之中,我忘了把蛇收回来。我完了。
绑在蛇身上的那条线,一路延伸到我们家的院子里。
我认识的几个声音同时响起:“是他!”
现在呀追捕的对象不是蛇了。他们察看了床底下,没有。他们经过洗衣篮旁边的时候,我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他们到外面的小房子里去找。
贾蒂拉突然想到什么。
“我知道了。”
她掀开洗衣篮的盖子,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拎到饭厅去。
这一次妈妈很用力地打我。拖鞋高歌,我用力尖叫,希望能够减轻疼痛,而且这样她才会住手。
“你这个小害人精!你知不知道,肚子里怀着六个月的身孕有多辛苦?”
拉拉尖酸地评论:“他可是花了好长的时间准备在这条街上的首演露脸呢。”
“现在给我上床去,你这个小混蛋。”
我揉着屁股走到卧室,面朝下趴在床上。幸好爸爸出去玩牌了。我在黑暗中吞下剩余的眼泪,心里想着,床铺真是治疗竹笋炒肉丝的最佳良伴啊。
第二天早上我很早就起来了。我有两件很重要的事要做:第一,我要到处看看,表现出不在乎的样子。如果蛇还在那边,我就捡起来藏在衣服里,下次还可以用在别的地方。但是蛇已经不在了。要再找一条这么像蛇的长袜,恐怕很难。
我转身走向姥姥家。我必须和艾德孟多伯伯啊谈谈第二件事。
我知道我进们的时刻,对一个退休老人来说还很早。他应该还没有出门去玩“动物乐”(“试试手气”,他是这么说的)还有买报纸。
章节(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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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10)
“为什么呢?”
“因为她喜欢花。每个好学生都会带一朵花给老师。”
“男生也可以带花吗?”
“如果他喜欢那个老师就可以啊。”
“真的吗?”
“真的。”
我的老师希西莉亚*潘恩小姐连一朵花都没有收到过,一定是因为她长得很丑。要是她的 眼皮上没有那一小块胎记,看起来就不会那么丑了。但是她是唯一会在休息时间给我零钱,让我去糕饼店买包馅小煎饼的老师。
我开始注意其他教室,发现每一张讲桌上的玻璃花瓶里都有花。只有我们教室的花瓶一直是空的。
我还学会一种刺激的游戏。
“你知道吗,米奇欧,今天我抓到一只蝙蝠耶。”
“你上次说的那个路西安诺飞过来和你一起住了吗?”
“不是啦,别傻了,我说的蝙蝠是可以坐的那种。玩‘抓蝙蝠’的时候,要先注意学校附近有没有开得很慢的车子,然后跳上去抓住车子后面的备用胎搭一段顺风车,超级好玩的。等车子要转弯时会停下来,我们就跳下车。但是要很小心,因为如果在车速很快的时候跳下来,就会屁股落地、手臂擦伤,痛得要死。”
我喋喋不休地告诉米奇欧课堂上和休息时间发生的每一件事。当我告诉他在阅读课上,希西莉亚*潘恩小姐说我是全班读得最好的,我可以看出他十分以我为荣。然后我突然搞不清楚到底说“读得好”还是“阅得好”,于是决定有机会要问问艾德孟多伯伯。
“不过说道蝙蝠——现在你知道是什么了吧,米奇欧——坐蝙蝠几乎和坐在你身上骑马一样棒呢。”
“不会吗?你忘了我们上次玩猎牛游戏的时候,你疯狂地急驰过西部原野的样子吗?”
他不得不同意,因为他从来就辩不赢我。
“但是有一辆车,米奇欧,有一辆车一直没人敢上去抓蝙蝠。你知道是哪一辆车吗?就是那个葡萄牙人麦纽*瓦拉达赫的大车。你有听过比这更难听的名字吗?麦纽*瓦拉达赫……”
“是啊。但是我想也许你……”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但是现在我暂时不想。我还要多多练习……然后再去冒险。”
日子就这样在欢乐中度过。有一天早上我带了一朵花给希西莉亚*潘恩小姐,她非常感动,称赞我是个小绅士。
“你知道‘绅士’是什么吗,米奇欧?”
“绅士是很有礼貌的人,就像王子一样。”
每一天我都更加喜欢学校生活,更加投入其中。学校里没有人抱怨过我。葛罗莉亚说,我把小恶魔关在抽屉里,变成另一个人了。
“你觉得我有变好吗,米奇欧?”
“我想大概有吧。”
“那好吧,我本来要告诉你一个秘密的,现在不讲了。”
我赌着气走开,但是他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我的怒气绝对不会持续很久。
这个秘密会在当天晚上发生,我的心脏紧张到快要蹦出胸口来了。我等了好久好久,工厂才终于鸣笛,下班的人们缓缓从我眼前走过。又等了好久好久,才等到夏天的太阳下山,黑夜降临。连晚餐时间都来得特别慢。
我待在工厂大门口东看西看,心里面没有蛇,也没有任何念头。我坐在那儿等妈妈。就连贾蒂拉都好奇地问我,是不是吃了不熟的水果肚子痛。
妈妈出现了!不可能是其他人,世界上没有人像她一样。我跳起来跑过去。
“祝福我吧,妈妈。”我吻了她的手。
就算在昏暗的街灯下,我也看得出她很累,整张脸垮了下来。
“你今天工作累不累,妈妈?”
“很累,儿子。织布机旁边好热,没有人受得了。”
“袋子给我拿,你累了。”
我背起里面装着空午餐盒的袋子。
“今天又到处恶作剧了吗?”
“只有一些些而已,妈妈。”
“你为什么要出来接我呢?”她猜想着。
“妈妈,你有没有至少喜欢我一点点?”
“我爱你和爱其他兄弟姐妹一样多。为什么这样问?”
“妈妈,你知道巴塔乔卡的外甥纳丁欧吗?”
“我记得。”她笑了起来。
“你知道吗,她妈妈帮他做了一套好漂亮的西装。深绿色,上面有细细的白色条纹。里面有一件背心,扣子扣到脖子,但是他穿太小了,他又没有弟弟。他说他想卖掉这套衣服……你可以买下来吗?”
“哎,我的儿子啊!家计已经很困难了!”
“但是他可以让我们分两次付。而且又不贵,比买布料还便宜。”我把当铺老板关雅各的话搬出来。
她不说话,默默计算着家里的花用。
“妈妈,我 会努力当班上最用功的学生。老师说我可以得荣誉奖。买下来嘛,妈妈。我好久没有新衣服了……”
她的沉没转为痛楚。
“你看,妈妈,如果不买这套衣服,我就没有当诗人穿的衣服了。拉拉可以用她的一块绸布帮我做个领结……”
“好啦,儿子。我会加班一个礼拜,帮你买那套小西装的。”
然后我亲吻她的手,把脸贴着她的手心,就这样一路走到家门口。
我就是这样得到我的诗人装。穿起来非常帅气,艾德孟多伯伯还带我去拍了张照片。
上学,摘花,摘花,上学……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哥多腓多校长走进我们教室为止。他先为了打断上课而向大家致歉,然后跑去和希西莉亚*潘恩小姐说话。我看到他指着玻璃花瓶里的花,然后他就走了。老师用伤心的眼神看着我。
下课的时候,老师叫住了我。
“等一下,我想和你说话,泽泽。”
她一直在整理包包,看得出来她其实不想和我说话,想从她的东西之中找出勇气。然后她终于下定决心。
“哥多腓多校长跟我说了一件有关你的不好的事,泽泽。是真的吗?”
我肯定地点点头。
“是关于花的事吗?是的,女士,没错。”
“你是怎么做的?”
“我早早起床,到塞金欧家的花园旁边等着,等大门一打开,我就赶快溜进去偷一朵花。但是他们家有好多花,根本看不出来少了一朵。”
“是没错,但这是不对的。你不应该再做这种事了。这虽然不是严重的偷窃,但仍然是一种未经允许拿别人东西的行为。”
“不对,不是的,希西莉亚*潘恩小姐。这个世界不是上帝的吗?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东西也都是上帝的啊!所以这些花也该是属于上帝的……”
她听到我的逻辑后吃了一惊。
“只有用这种方法我才能拿到花,老师。我们家没有花园,又没有钱买花。我不希望你的桌子老是摆着一个空瓶子。”
她哽咽了。
“偶尔您会给我钱买包馅小煎饼,不是吗?”
“我可以每天都给你钱,但是你……”
“我不能每天拿钱。”
“为什么?”
“因为还有其他穷学生没有点心吃。”
她拿出一条旧手帕擦眼睛。
“您看过鲁金哈吗?”
“谁是鲁金哈?”
“是一个个子和我差不多的黑人小女生,她妈妈总是把她的头发扎成小卷。”
“我知道,是多洛提拉。”
“就是她,没错,女士。多洛提拉比我还穷。其他女生不喜欢和她玩,因为她是黑人,有很穷。所以她总是躲在角落。我把您给我的煎饼分一半给她。”
这一次她的手帕在鼻子上停留了许久。
“您有时候可以直接把钱给她,不用给我。她妈妈替人家洗衣服,家里有十一个小孩,都还很小。每到周末我的姥姥会给他们一些豆子和米应急。我把煎饼分各给她,是因为妈妈教我们,要和那些比我们更穷的人分享我们所拥有的东西。”
她的眼泪在脸上奔流不止。
“我不是故意把您弄哭的。我保证不会再偷花了,而且要做个更好的学生。”
“不是这个意思。泽泽,你过来。”
她拉起我的手。
“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因为你有一颗美丽的心,泽泽。”
“我答应,但是我不想骗你。我没有美丽的心。您会这样说是因为您不知道我在家里的样子。”
“那不重要。就我所看到的,你的心很美丽。从现在起我不要你再带花给我了,除非有人给你花。你可以答应我吗?”
“我答应,女士。那花瓶呢?会不会一直空着?”
“那个花瓶永远也不会空。每当我看到它,就会看到世界上最美丽的花朵。我会想到:送我这朵花的,是我最好的学生。好吗?”
然后她笑了,放开我的手温柔地说:“现在你可以去玩了,小天使。”
第五章 皮蛋二重唱
我们在学校学到的第一件有用的东西,就是从星期一数到星期日,所以我知道“那个人”总是在“星期二”出现。后来我还发现,如果这个星期二他去火车站另一头的街区,再下一个星期二他就会来我们这边。
章节(11)
这个星期二我跷课了。我没让托托卡知道,因为这样一来我就得送他弹珠,免得他回家告状。那个人在教堂的钟敲九声的时候才会出现,时间还早,所以我就在街上闲晃——当然啦,我只敢去没有任何危险的街道。我先在教堂前停下来看圣像。那些静止的雕像身边围满了蜡烛,蜡烛火光 摇曳,圣徒好象也跟着晃动。我觉得有点害怕。我没办法判断当圣徒到底好还是不好,要一直保持固定的姿势不动。
我走到圣器收藏室附近,隆凯利亚先生正把蜡台上用过的蜡烛取下,换上新的。他换下来的蜡烛头在桌子上堆成小小一堆。
“日安,隆凯利亚先生。”
他停下动作,把眼镜拉到鼻端,转过身吸了吸鼻子道:“日安,小男孩。”
“需要我帮忙你吗?”我的眼睛贪婪地盯着那些蜡烛头。
“除非你想碍我的事。你今天不用上学吗?”
“我去了,但是老师没有来。她闹牙疼。”
“你几岁啦,小朋友?”他又转身来,把眼镜拉到鼻端。
“五——不对,六,六岁。不对,其实是五岁啦。”
“哎,到底是五岁还是六岁?”
我想到学校的事,便撒了谎:“六岁。”
“那你已经可以开始上教义问答课咯。”
“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每周四下午三点钟开始,你想来吗?”
“看情况咯。如果你把蜡烛头送我,我就来。”
“你要蜡烛头做什么?”
天知道魔鬼已经给我一个好点子。我又开始撒谎。
“我要拿来涂风筝线,这样比较牢固。”
“那就拿去吧。”
我把蜡烛头捡起来,收进袋子里,和笔记本、弹珠放在一起,雀跃不已。
“非常感谢浓密,隆凯利亚先生。”
“别忘了星期四的教义课。”
我飞也似地离开教堂。因为时间还早,所以还有空做这件事。我跑到赌场前面,等附近没人经过,就跑到马路对面拿蜡烛头拼命擦地面。然后我跑回对街,背对着赌场四扇紧闭的大门在人行道上坐下来,等着看谁会是第一个滑倒的。
等到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突然间——碰!——我的心跳加快,是科琳纳夫人,南隆兰纳的妈妈。她走出家门,拿着书本和手帕,朝教堂的方向前进。
“圣母玛利亚!”
她是我妈妈的朋友,南隆兰纳又是葛罗莉亚的好朋友。我真不愿意见到这一幕。我冲到街角,然后回头偷看:她摔了个四脚朝天,躺在地上不断咒骂。
人群聚集过来,看她有没有受伤。从她骂人的凶狠样子看来,应该是只有一点擦伤而已。
“一定是在这附近游荡的小混混搞的。”
我送了口气,但是还不至于没注意到有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抓住我的包包。
“是你干的吧!难道不是吗,泽泽?
是奥兰多*凯布洛德弗哥先生,他是我们的老邻居。我说不出话来。
“是还是不是?”
“你不会到我家告状吧?”
“不会。但是注意了,泽泽,这一次我放你走,因为那个老女人是个大嘴巴。但是你绝对不能再干这种事,因为这很可能会害人摔断腿的。”
我装出全世界最乖巧的表情,然后他放了我。
我回到市场附近等那个人出现。我先晃到罗森保面包店,和老板微笑打招呼。
“日安,罗森保先生。”
他冷冷地道了日安,但是没有赏我任何甜头。这个狗娘养的!只有和拉拉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给我东西吃。
就在这时,他出现了。
九点的钟声响起,他从不迟到。我远远跟着他的脚步。他走过进步街,在街角停下。他把包包放在地上,外套往后一甩搭在肩上。好漂亮的格子衬衫啊!等我长大以后,我一定只穿这种衬衫。他的脖子上绑着一条领巾,帽子斜斜地戴在后脑勺。他那低沉的嗓音,即将为整条街带来欢乐。
“乡亲们,快来吧!来听最新最流行的歌曲!”他那巴伊亚地方的口音好听极了。
“本周排行榜畅销歌曲是‘克劳帝诺’、‘原谅’、奇可维欧拉的最新作品,以及凡森色拉斯提诺的新进榜歌曲。乡亲们,快来学最新流行的歌曲吧!”他说话的方式简直像唱歌一样好听,让我深深着迷。
我希望他唱“芬妮”,他每次都会唱这首。我想把它学起来。每次他唱到“在牢房里,我要看着你死去”这一段,我总是感动得起鸡皮疙瘩。他拉开嗓子,唱起了“克劳帝诺”:
我上曼谷拉跳森巴,
混血女郎邀我同乐……
但我不敢随她去,因为——
她那口子身强体壮,只怕我小命难保。
我不想像克劳帝诺一样,
为养家活口上码头做装卸工……
他停止唱歌,继续叫卖。
“最多只要四百里斯,就可以拥有六十首新歌!快来听听最新的探戈舞曲!”然后是我的最爱,“芬妮”。
你见她独自一人,
还来不及哭泣或嚎叫出声,
你已无情地刺入她心窝,毫无怜悯。
他的声音婉转轻柔,温柔到足以熔化最冷酷的心。
可怜啊,可怜的芬妮,她有她的好。
我向天空发誓,要让你辗转呻吟,在牢房里,我要看着你死去。
你无情地刺入她心窝,毫无怜悯,
可怜啊,可怜的芬妮,她有她的好。
人们纷纷聚拢过来选购歌谱。为了“芬妮”,我紧紧地跟着他。
“你要买歌谱吗,小男孩?”
“我一毛钱也没有,先生。”
“我想也是。”
他拎起包包沿街往下走,一路喊着:“好听的华尔兹舞曲都在这里,有‘原谅’、‘我在烟雾中等待’、‘再见男骇’,还有比‘国王之夜’更棒的探戈舞曲。城里人人传唱‘天国之光’,这是一首绝妙的探戈,歌词美丽无比!”
你的眼中闪耀着天国之光,
闪亮如星辰高挂夜空。
天上人间再找不到,
如此充满爱意的目光。
喔,在我的眼中你会看到,
我在月光下的悲情述说着一段不幸的爱情……
他又唱了几首歌,卖出几份歌谱,然后一转头看到了我。他向我比比手势。
“过来,皮蛋。”
我笑着照着他的话做。
“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跟着我啊?”
“不行,先生。世界上没有人唱歌唱得像你那么好。”
他受到称赞十分高兴,降低了戒心。我想我有机会达成目的了。
“可是你像水蛭一样粘着人不放。”
“那是因为我想确认,你唱的 有没有比凡森色拉斯提诺和奇可维欧拉更好。结果确实有呢。”
“你有听过他们唱歌吗,皮蛋?”他咧嘴而笑。
“有的,先生。我在阿达卡度兹医生儿子家的唱片里听过。”
“那是因为播唱片的机器老旧,说不定唱针大折弯了。”
“不是的,先生,那是一台新唱机。你真的唱的比他们好听多了。我还想到一件事喔。”
“什么事?”
“我要一直跟着你。唔,你告诉我每一份歌谱的价钱,然后你来唱歌,我来卖歌谱。大家都喜欢向小孩子买东西。”
“这个注意还不坏嘛,小家伙。但是你得告诉我,你是自愿帮我的忙吗?我可没办法付你钱喔。”
“没关系,我也不想要钱。”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很喜欢唱歌,我想学唱歌。我觉得世界上没有比‘芬妮’更美的东西了。我还有个请求:要收工的时候,如果那天卖得不错,可不可以送我一份没人买的歌谱?我想带给我姐姐。”
他摘下帽子,挠了挠头发被压扁的地方。
“我有个姐姐叫做葛罗莉亚,我想带歌谱给她。就这样。”
“那我们走吧!”
于是我们沿街唱着歌叫卖。他边唱我边学。
到了正午时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你不回家吃中饭吗?”他说成“匆饭”。
“等我们卖完歌谱再说。”
“跟我来。”他再次挠挠头。
我们在塞瑞街上一家酒吧落座,他从袋子底部掏出一个大三明治,又从腰间抽出一把很吓人的刀。他切下一块三明治给我,然后自己喝了点甘蔗酒,又叫了两杯柠檬苏打。他把三明治送到嘴边的时候,一边仔细地打量我,看起来非常满意。
“你知道吗,皮蛋,你带来了好运气呢。我自己家里有一打胖小子,却从来没想到让他们任何一个来帮我。”他灌下一大口柠檬水。
“你几岁啦?”
“五……六……五岁。”
“到底是五还是六?”
“我还没满六岁。”
“恩,你是个聪明的好孩子。”
“所以你的意思是,下星期二我们还可以一起工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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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12)
“如果你愿意的话,”他大笑。
“我愿意,但是我要得到我姐姐的同意才行。她会了解的。这个机会很棒,因为我从来没去过车站的另外一边。”
“你怎么知道我会去另外一边?”
“因为我每个星期二都在注意你。这个礼拜你会出现,下个礼拜你就不出现了。所以我想,你一定是去车站的另外一边了。”
“哇,好聪明!你叫什么名字?”
“泽泽。”
“我是艾瑞欧瓦多。咱们握个手。”
他用长满老茧的双手包住我的手,表示我们要做永远的朋友。
要说服葛罗莉亚并不难。
“但是泽泽,一个礼拜要工作一整天,那学校的功课怎么办?”
我给她看我的写作练习簿,所有习题都用心写得端端正正,成绩是优等。算术练习簿也一样。
“还有阅读课,葛罗莉亚,我是全班表现最好的。”
即使如此,她还是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以后课堂上会重复练习一样的东西。那群蠢材不管学什么都要花很多时间。
“瞧你说的什么话,泽泽。”她笑了。
“不管怎么说,葛罗莉亚,唱歌可以学到更多呢。我已经学会了‘装卸工’、‘天国’、‘残酷’、‘怜悯’,艾德孟多伯伯会教我这些字里的意思。每个礼拜我还可以带一张歌谱回来,教你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
“好吧,但是还有个问题。如果爸爸发现你每个礼拜二都不回家吃午餐,我们要怎么跟他说?”
“他不会发现的。万一他问了,你就说我去姥姥家吃饭了。或说我 要带个口信给南隆兰纳,然后留在那边吃午餐。”
圣母玛利亚!幸好这只是瞎掰的借口,因为要是南隆兰纳的妈妈知道我上次对她做了什么的话……
最后葛罗莉亚终于答应了,因为她知道这样一来我就没空捣蛋,省得挨板子。而且,她也喜欢星期三下午我在橙树下教她唱歌。
我简直等不及下一个星期二的到来。我要去车站等艾瑞欧瓦多先生。他没错过火车的话,八点半就会到了。
我踏遍大街小巷,看着街头的形形色色。我喜欢走面包店前面的那条路,看着人群走下车站的台阶。这是个摆擦鞋摊位的好地点,但是葛罗莉亚禁止我这么做,因为警察会来赶人,没收我的擦鞋箱。而且那边会有火车经过,除非艾瑞欧瓦多先生牵着我的手 天桥过铁轨,不然我不能自己过去。
他匆匆动机赶来了。自从我告诉他我喜欢“芬妮”之后,他相信我能够掌握听众的喜好。
我们走到工厂的墙边坐着,就在工厂中庭的前面。他打开歌曲目录,唱每首歌的第一段给我听,如果我不喜欢就换一首。
“这一首新歌是‘小小流浪者’。”他开始唱。
“再唱一次。”
“就是这一首,艾瑞欧瓦多先生,然后再多唱几次‘芬妮’和探戈舞曲,就可以全部卖光光啦!”
我们走在满上阳光和尘土的街道上,就像两只高歌盛夏的快乐小鸟。他的大嗓门敲开了早晨的窗户:“在此为您献唱本周精选,也是年度最佳歌曲‘小小流浪者’,由奇可维欧拉主唱。”
银色月亮升起,
高悬绿色山峦。
情郎高歌夜曲,
随风传送至爱人窗前。
热情旋律响起,
吉他乐音流烨;
情郎低诉衷情,婉转唱出爱意。
他在此略停,点两下头示意,让我那尖细微弱的童音加入:
喔,美丽的爱人,你的身影诱惑着我。
如果能够,我要将你供奉祭坛,
让你的身影永存梦中,
让你流浪在我心中。
成功了!年轻女孩纷纷掏腰包,有越来越多的人们靠过来了。
我希望能卖出高一点的价钱。如果遇上的是年轻女性,我知道该如何应付。
“您的零钱,女士。”
“留着买糖吃吧。”
我还学会模仿艾瑞欧瓦多先生讲话的样子。
中午的时候,我们会走进路上经过的第一家酒吧——嚼啊!嚼啊!嚼啊!——大口大口地吃三明治,有时候配上橘子水,有时候配醋栗汁。
我把手伸进口袋,把零钱掏出来放在桌上。
“拿去吧,艾瑞欧瓦多先生。”我把铜板推向他那边。
“你真是个乖巧的小孩,泽泽。”他微笑着评论道。
“艾瑞欧瓦多先生,你以前叫我‘皮蛋’是什么意思啊?”
“在我的家乡,也就是神圣的巴伊亚地方,皮蛋就是指肚子鼓鼓的小男孩。”他挠挠头,把手捂在嘴上打了个嗝。
“我在想啊,泽泽,以后你可以留着这些小零头。毕竟我们现在是二重唱了。”他拿起一根牙签,零钱还留在原来的地方。
“什么是二重唱?”
“就是两个人一起唱歌。”
“那我可以用这些钱买玛利亚摩尔糖吗?”
“钱上你的,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谢谢你,‘吼伴’。”
我模仿他说话,逗得他笑了起来。我一边吃糖,一边看着他。
“我和你真的是二重唱吗?”
“是啊。”
“那就让我唱‘芬妮’的副歌。你先大声唱开头的部分,然后我再加入,用全世界最甜美的声音来唱出悲伤的段落。”
“这个点子不错喔,泽泽。”
“那我们吃完‘匆饭’回去的时候,就从‘芬妮’开始练习。这首歌会为我们带来好运的。”
艳阳下,我们重新开始工作。
大祸临头时,我们正在唱“芬妮”。玛利亚*达本哈夫人走过来,撑着阳伞,上了许多粉的脸孔像一堵白墙,看起来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她停下来听我们唱“芬妮”。艾瑞欧瓦多先生用手肘轻轻推了我一下,暗示我一边唱歌一边往前走。
糟糕!我被可怜的芬妮迷得神魂颠倒,根本没注意到暗示。
玛利亚*达本哈夫人关上阳伞,用伞尖轻敲自己的鞋尖。等我唱完,她嫌恶地皱起眉头,开始大声嚷嚷:“好极了,让小朋友唱这么伤风败俗的歌,真是再好不过。”
“女士,我的工作一点也不伤风败俗。任何诚实的工作都是正当的工作,我并不以此为耻,你了解吗?”
我从没看过艾瑞欧瓦多先生如此恼怒。她想找人吵架就来吧。
“这个小孩是你的儿子吗?”
“不是的,夫人。很遗憾他不是。”
“那是你的侄子或亲戚罗?”
“他和我没有亲戚关系。”
“他多大年纪了?“
“六岁。”
她看看我的身材,有点怀疑我的年龄。
“你连这么小的小孩都要剥削,难道不感到可耻吗?”
“我没有剥削任何人,女士。他和我一起唱,是因为他喜欢唱歌也想要唱歌,你懂吧。而且我有付他钱,不是吗?”
我点头。我恨不得他们两个打起来,我要用头猛撞她的肚子,看着她倒在地上,发出“碰”的一声。
“好,我要你知道,饿打算采取行动。我要告诉神父,还要告上少年法庭,我甚至会去找警察。”
这时她突然闭上嘴,眼睛因为恐惧而张地大大的——艾瑞欧瓦多先生抽出那把切三明治的大刀向她逼近。我看这下伦到她要紧张了。
“去啊,女士。但是动作要快点。我是个很好的人,但是现在我非常生气,气到想要割掉那些长舌女巫的舌头,因为她们太爱管其他人的闲事了。”
她像是背后插了根扫把似的,挺得直直的走开,走到一段距离之后又转过身来,拿起阳伞对我们指指点点:“给我等着瞧……”
“消失吧!库克罗女巫!”
她撑开阳伞,消失在街道尽头,身体还是僵硬得像竹竿一样。
下午将尽的时候,艾瑞欧瓦多先生计算了今天的收入。
“今天的货都卖光罗,泽泽。你的方法真管用。你带给我好运呢。”
我想起玛利亚*达本哈夫人的事。
“她会采取什么行动吗?”
“什么也不会,泽泽。她顶多会去找神父告状,然后神父就会告诉她:‘最好忘了这件事,玛利亚女士。这些北方来的人可不好惹。’”
他把钱收进口袋,卷起包袱。然后,按照惯例,他从裤袋掏出一张折好的歌谱。
“这个给你的小姐姐葛罗莉亚。”
“今天真是个该死的好日子。”他伸了伸懒腰。
我们决定休息一下。
“艾瑞欧瓦多先生。”
“怎么啦?”
“谁是库克罗女巫?”
“我怎么知道呢,小朋友?那是我生气时随口瞎掰的。”他笑得很开心。
“你真的打算用刀刺她吗?”
“当然没有。只是吓吓她而已。”
“如果你刺了她,流出来的会是肠子还是木屑呢?”
“你说呢,泽泽?我想流出来的会是大便。”他大笑,友善地揉着我的头。
章节(13)
我们都笑了出来。
“不用怕,我连只鸡都不敢杀呢。我怕老婆怕得要命,她甚至会拿起扫把打我。”
我们走到车站前,他紧握我的手说:“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过一阵子再去那条街吧。”
“下个礼拜再见罗,吼伴。”他更加用力捏紧我的手。
我用力点头。他缓缓走上车站台阶,一阶又一阶。
到了台阶顶端,他读我大喊:“你是个天使,泽泽……”
我朝他挥挥手,忍不住笑了起来:“天使?那是因为他不了解我啊。”
章节(14)
第二部 当圣婴满怀悲伤降临
第一章
不打不相识
“快点,泽泽,不然你上学就要迟到了!”
我坐在餐桌前喝着咖啡,啃着面包,不慌不忙地细嚼慢咽。我一如往常把双肘撑在桌上,看着墙上的月历。
葛罗莉亚急得脸都红了。她等不及所有人快快离家出门,好留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做家事。
“快点,你这个小恶魔,连头发都还没梳呢。你真该学学托托卡,他总是按照时间准备好。”
她从客厅拿了把梳子过来,拂平我的金色刘海。
“还有啊,这一团乱糟糟的黄色杂草根本没什么好梳的。”
她把我按在椅子上仔细端详——确认我的衬衫和裤子是否还像样。
“我们走吧,泽泽。”
托托卡和我拿起书包,里面只有课本、练习簿和铅笔。没有午餐。午餐是别人家孩子的专利。
葛罗莉亚捏捏我的书包底部,掂了掂里面的弹珠数量,浅浅一笑。我们手上拎着网球鞋,准备走到学校附近的市场再穿上。我们快走到街上的时候,托托卡跑开了,剩我一个人慢慢走。我身体里那个诡计多端的恶魔早就开始苏醒,所以我很希望托托卡走快点,这样我就可以做我想做的事了。我一心想着要去里约——圣保罗公路附近抓蝙蝠。一定要去抓蝙蝠。攀在汽车后面,让风迎面吹来,呼啸而过,是世界上最棒的事。我们全都爱极了。
托托卡教我抓蝙蝠的时候警告过我好几千次一定要抓牢。因为跟在后面的其他车子很危险。我一点一点克服了恐惧,冒险的欲望让我们一再挑战更难抓的蝙蝠。我变得非常勇敢,甚至敢跳上拉迪劳先生的车子。唯一还没挑战过的,就是那个葡萄牙人的漂亮大车。
那辆车好美,显然受到精心的照顾;轮胎总是簇新,所有金属部分都亮晶晶的,简直可以当镜子用。我喜欢它的喇叭声:雄厚低沉的声音,就像牧场上牛只哞哞的叫声。那个葡萄牙人开车经过的时候总是一脸严肃,他是所有这些美丽事物的主人,脸上带着全世界最不悦的表情。听说他会扁人,还会威胁要先阉了你再杀掉,所以到现在为止全校没有一个男生敢在他的车上抓蝙蝠。
我把这些讲给米奇欧听,他说:“真的没有人敢试吗,泽泽?”
“真的没有。”
我感觉到米奇欧在笑,八成是猜到了此刻我心里想的事。
“但是你想抓住他的蝙蝠想得要命,不是吗?”
“是啊,我真的很想。我想……”
“你想怎样?”
这一次换我笑了起来。
“你就说吧。”
“你真的很好奇耶。”
“你一定会跟我说的。你每次到最后都憋不住。”
“你知道,我每天早上七点出门,走到拐角的时候是七点过五分。然后呢,七点十分的时候葡萄牙人会停在‘悲惨与饥饿’酒吧那个转角,下车买一包烟……这几天等我鼓起勇气,等到他上了车之后——轰!“
“你没有这个胆量啦。”
“我没有吗,米奇欧?你等着看吧。”
我的心狂跳不已。车子停下来了,他走了出来。米奇欧故意激我的话,和恐惧及勇气混杂在一起,在我心中翻搅。我不想去,但我的自尊催逼着我向前。我绕着酒吧走,在墙角躲躲藏藏。我把网球鞋塞进包包。我的心跳越来越剧烈,让我担心全酒吧的人都要听到了。
他从酒吧走出来,完全没有注意到我。我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
“错过这次就一辈子没机会了,米奇欧!”
我奋力一跳,紧紧攀住轮胎,因恐惧而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到学校还有很多长一段路,而我已经可以看到同学们眼中羡慕我胜利的表情……
“哎哟!”
我发出尖锐刺耳的哀叫声,使得大家都跑到酒吧门口,看看是不是有人被撞到了。
现在我离开地面一尺,两只脚悬在空中晃呀晃的。我的耳朵像烧碳一样滚烫。我的计划出了纰漏——在匆忙之中,我忘了要等引擎启动以后再行动。
葡萄牙人向来凝重的表情这时更加不悦,他的眼睛像要喷出火花来。
“好啊,你这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小捣蛋鬼。是你干的吧?你这个嘴上无毛的小家伙竟然这敢!”
他放下我的脚,松开我一边的耳朵,硕大的拳头在我面前晃动。
“小家伙,你以为我没看到你每天都在偷瞄我的车子吗?等我好好教训你一顿之后,保证你再也不敢动鬼脑筋了。”
屈辱的感觉比疼痛更令我难受。我只想对这个禽兽大骂一长串三字经。
他的一只手仍然抓住我的耳朵,而且好象猜到我在想什么,作势要用另一只空下来的手匡我。
“说话啊!骂脏话啊!你怎么不说话?”
我的眼里充满泪水,因为疼痛,也因为屈辱;因为周遭的人在看我,在笑我。
“所以,你为什么不骂脏话呢,小混蛋?”葡萄牙人继续激我。
胸口一阵难忍的激愤,让我忍不住狂暴地顶回去:“我现在不打算开口,但是我的脑子在转。等我长大以后要杀了你。”
“那就快点长大吧,你这个小流氓,我会等你的。但是在此之前,我要先给你一点教训。”他大笑,旁边的人跟着起哄。
他松开我的耳朵,用他的腿顶我的膝盖窝,让我的双腿跟着弯曲。他只打了我一下屁股,但是力气好大,我感觉屁股都贴到肚子上去了。直到这时他才放我走。
我在人们的嘲弄声中摇摇晃晃地逃离现场。我无意识动机过了马路,走到里约——圣保罗公路另一边的时候,才有力气用手揉揉臀部以减轻疼痛。狗娘养的!我会给他好看。我发誓一定要报仇,我发誓……
随着我离开那群讨厌的人越远,痛苦也跟着减缓。学校里要是有人知道这件事我就惨了。我该怎么跟米奇欧说呢?最近如果路过“悲惨与饥饿”,大人们一定会贼贼地嘲笑我。我得早点出门,到另外一边过马路。
我忧心忡忡地走到市场。我在水龙头下洗了脚,穿上网球鞋。托托卡正焦急地等着我。我才不要跟他讲我的丢脸事。
“泽泽,你一定要帮我。”
“你干了什么好事?”
“你记得比耶吗?”
“住在巴洛德卡帕尼马街的大个子?”
“就是他。今天放学回家的时候他要堵我。你可以代替我和他决斗吗?”
“但是他会打死我的。”
“不会啦。你是英勇的战士耶。”
“好吧。”
托托卡老是这样,到处找人打架,然后把我扯进去。不过这样也好,我对葡萄牙人的满腔怒气,正好可以发泄在比耶身上。
结果那天是我被打得惨兮兮,眼眶黑了一圈,手臂也伤痕累累。托托卡和其他人坐在地上加油,膝上放着我和他的课本。他们不断呐喊,乱出注意。
“用头撞他的肚子,泽泽。”“咬他!用手指抠他,因为他的肥油太多了!”“踢他的蛋蛋!”
尽管有这么多人加油助阵、发号施令,但要不是面包店的罗森堡先生,我大概会被撕成碎片。他从店里的柜台走出来,揪住比耶的衬衫领子,赏了他一巴掌。
“你丢不丢脸啊?大男生欺负这么小的男生!”
罗森堡先生对我姐姐拉拉有种秘密的情愫。只要拉拉和我们任何一个在一起,他就会拿甜食和糖果给我们,绽开欢天喜地的笑容,金牙闪闪发亮。
我还是忍不住告诉米奇欧我那可耻的大失败。反正带着个肿胀的黑眼圈,想藏也藏不住。爸爸如果看到我这样,会打我的头,然后训托托卡一顿。爸爸从来没揍过托托卡。我的话就会,因为我太坏了。
米奇欧总是会好好听我说话,所以我什么事都跟他讲。他听我说打架的事时面露嫌恶之色,我说完后他用愤怒的语调下结论:“真是个懦夫!”
“打架还不算什么,如果你看到……”
我把抓蝙蝠的事全部告诉他,一点一滴也没漏掉。米奇欧很佩服我的胆量,还对我说:“有一天你会讨回公道的。”
“是啊,我一定会讨回公道;我要去向西部牛仔明星汤姆*米克斯要左轮手枪,向佛莱德*汤普逊借‘月光’,然后和卡曼契印第安人一起设陷阱。有一天我要剥下他的头皮,悬在竹竿上带回家。”
不一会儿,我的怒气渐消,我们聊起其他好玩的事情。
“小鲁鲁,你记不记得上次老师送我故事书《神奇的玫瑰》当好学生奖?”
我喊米奇欧“小鲁鲁”时,他总是很高兴,因为他知道这表示我很爱他。
“记得啊。”
“我已经把书看完了。那是一个王子的故事。有个仙女送他一朵红白相间的玫瑰,然后王子骑着一匹用黄金马鞭装饰的漂亮马儿出外冒险。遇到危险的时候,他就挥舞那朵神奇的玫瑰,四周就会出现一大片烟雾,然后王子就可以安全地逃走。”
章节(15)
“说真的,米奇欧,我觉得这个故事有点蠢。要是我的话,才不喜欢这种冒险呢。真正的冒险要像西部英雄汤姆*米克斯和巴克*琼斯,还有佛莱德*汤普逊和理查*塔马奇那样。因为他们打起来很疯,拼命开枪、挥舞拳头……如果他们每次遇到危险,就挥动神奇的玫瑰去避难,那还有什么好玩的!你觉得呢?”
“我也觉得有点蠢。”
“我想要问的是,你真的相信一朵玫瑰可以发挥这样的魔力吗?”
“似乎是有点奇怪。”
“那些作者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会相信。”
“没错。”
我们听到声音,一看是路易正走过来。小弟弟真是一天比一天更可爱了。他不常哭,也不会制造麻烦。就算轮到我照顾他,我也几乎上心甘情愿。
我对米奇欧说:“我们换个话题吧,因为我要讲这个故事给他听,他会觉得这个故事很美。我们可不能破坏小孩子的幻想。”
“泽泽,我们来玩。”
“但是我已经在玩了。你想玩什么呢?”
“我想去动物园。”
我不甚感兴趣地看了看鸡舍;那只黑母鸡还在,还有两只新的小母鸡。
“现在很晚了。狮子已经睡了,孟加拉虎也睡了。这个时候动物园早就已经关门,不卖票咯。”
“那我们去欧洲旅行。”
这个小子全部学会了,听到什么都能正确无误地讲出来。但问题是,我不想去欧洲旅行。我真正想做的,是待在米奇欧身边。米奇欧不会瞧不起我,也不会取笑我肿胀淤青的眼圈。
我坐在小弟身边,平静地说:“等一下,让我来想个游戏。”
不一会儿,有个纯真仙子乘着白云飞过,轻拂过枝头树梢,水沟边高耸的草和小鲁鲁的叶片随之轻轻摇动。一抹笑容浮上我那饱受凌虐的脸庞。
“是你弄的吗,米奇欧?”
“不是我。”
“哇,好美啊。这么说来,这是风来的时间咯。”
在我们住的这条街上,什么事都有一定的时间——玩弹珠的时间、打陀螺的时间、收集电影明星照片的时间。放风筝的时间是所有时间里最美的。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美丽风筝飞扬在天空中的每一个角落。它们掀起了空中的战争——碰撞、争执、缠绕,最后一刀两断。
刀片起落,断线风筝回旋坠落划过长空,原本用来牵引的线和风筝尾巴纠结在一块儿,死去的风筝缠绕在电线上,这一切都美不胜收。这是个仅为街头儿童存在的世界,存在于班古所有的街道。还有和电力公司卡车的赛跑:车上的人气急败坏地拉出和电线牵扯不清的坠落。风啊……风啊……
“我们来玩打猎吧,路易。”风儿捎来一个好点子。
“我不会骑马。”
“你很快就会长大,到时就可以骑马咯。所以来坐在这儿学骑马吧。”
突然之间,米奇欧变成世界上最美的马。风势更强劲了,水沟边稀疏的草变成一望无际的青翠草原。我一身牛仔劲装,镶着金色的缀饰。在我胸前闪烁的,是警长的星型徽章。
“来吧,小子,来吧,来吧……”
哒、哒、哒。汤姆*米克斯和佛莱德*汤普逊就在我身边;巴克*琼斯这次不想参加,理查*塔马奇在拍另一部片子。
“上路吧,马儿,像风一样往前跑。前面来了我们的老朋友阿帕契人,小径上扬起一阵灰尘。”
哒、哒、哒。印第安人的马儿制造出疯狂的响声。
“快跑,马儿,草原上都上一野牛。开枪吧,大伙儿。碰!碰!碰!……烘!咻!咻!……箭失呼啸而过。”狂风、疾驰、飞奔,烟雾如尘。
“泽泽!泽泽!”路易几乎尖叫起来。
我勒紧马头,放慢速度跳下来,为这场英勇战役激动得满脸通红。
“发生什么事了?有野牛跑过来吗?”
“不是。我们玩别的嘛!有好多印第安人,我好怕。”
“但是这些是阿帕契印第安人,全都是我们的朋友。”
“但是我害怕嘛!太多印第安人了。”
第二章 作敌人的朋友
起初我故意提早出门,免得葡萄牙人停车买烟的时候不小心碰上。不仅如此,我还特意在经过那个街角时,走到路的另一边——那一边的家家户户门前都有巴豆树篱,树阴遮住了大半条街道。在走到里约——圣保罗公路时,我立刻拎着网球鞋快速穿过马路,然后紧紧贴着工厂的高墙走。
但是随着时间过去,这一切行动失去了意义。街坊邻居的记忆很短暂,一阵子之后再也没人记得这档事——不过是保罗先生的儿子又挨了一顿打而已。他们谴责我的时候,就是这样叫我的:“保罗先生的儿子……”、“保罗先生家那个可恶的小鬼……”、“保罗先生那个臭小子……”那次安达莱大败班古足球队,他们竟然自以为是地说:“班古队简直比保罗先生那个儿子还糟啊……”
有时候看到那辆天杀的大车停在街角,我会故意走得更慢,避免看到那个葡萄牙人(我长大以后一定要杀了他)。他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摆出全世界、全班古最豪华大车的主人的架子。
后来他消失了几天,让我送了一口气。他一定到了很远的地方,或是去度假了。我又像以前那样,带着平静的心情上学,开始有点不确定以后是不是真的要杀了他——这样值得吗?可以确定的是,现在每当我跳上其他没那么漂亮大车子抓蝙蝠时,本来应该是快乐的心情却没那么兴奋了,而且耳朵热辣辣的。
人们平时琐碎的生活如常进行,又到了放风筝的季节,街上充满自由的气息。白天的蓝空中闪烁着美丽多彩的星星;起风的时候,我会暂时放下米奇欧,出去看风筝。有时候在家人痛打我一顿又禁止我走出院子的时候便去找他——这种时候我不敢偷溜出去,因为连续两顿竹笋炒肉丝我可吃不消。我会和路易国王装饰我的甜橙树,让他灼灼生辉(我觉得这个形容词很美)。
还有啊,米奇欧长高了好多,他很快、很快就会开花、结果实送我了。其他橙树要很久才会成熟,但是这棵甜橙树就像艾德孟多伯伯用来形容我的那个词,非常“早熟”。后来他向我解释这个字的意思:比其他事情先发生(不过我认为他没有解释地很好,他要讲的意思应该就是“提早发生”)。
我找来一段一段的麻绳和被丢弃的细线,在很多瓶盖上穿洞串起来,把米奇欧打扮一番,看他变得光鲜俊美让我很开心。风一吹来,瓶盖互相碰撞,看起来就像拂莱德*汤普逊戴上银色马刺,骑着马,不用打仗也不需要打猎的时候,他会对我说:“来吧,皮纳杰战士,唱那首‘自由颂’吧!”
我纤细的声音回响在广阔的草原上,比起每周二我帮艾瑞欧瓦多先生走唱叫卖的时候要动听多了。
每个礼拜二我都会跷课到街上去,等待火车载来我的好朋友艾瑞欧瓦多。他走下台阶的时候,手里抱着准备在街上贩卖的歌谱,还提了两大袋备用的。这些几乎每次都可以卖完,让我们两很开心。
下课的时候,我有时会和班上的男生玩弹珠。我瞄得很准,是他们口中的“坏老鼠”。几乎每次回家的时候,小袋子里叮当作响的弹珠总是一开始的三倍。
我的老师——希西莉亚*潘恩小姐——很令我感动。他们可能已经告诉过她,我是整条街上最调皮捣蛋的小恶魔,但是她不相信。她也不相信我是顶尖的脏话高手或是常挨板子的小恶棍。在学校里我是天使,从来没有挨过骂。她最多我们家的窘况,总是会给我零钱买点心吃。她对我实在太好了,所以我想我之所以表现那么好,就是为了怕她对我失望。
但是他又出现了。我和平常一样,慢慢地沿着里约——圣保罗公路上走,那个葡萄牙人的大车缓缓开过我身边,喇叭响了三声。我看到那个怪物冲着我微笑,再度点燃我心中的怒火,又让我想要长大以后把他杀了。我鼓起所有的自尊,皱着眉头假装没看到他。
“所以,就像我告诉你的,米奇欧,每一天都是这样,真要命。他好象是故意等我经过,然后过来对我按喇叭,连按三次耶。昨天他还跟我说再见。”
“那你怎么办呢?”
“我才不理他呢。我都假装没有看到他。他一定是怕了。你看,我快要满六岁了,很快就会变成真正的男人了。”
“你认为他想和你做朋友,是因为他怕你吗?”
“一定是这样没错。你等一下,我去拿小箱子过来。”
米奇欧长高了好多,我得用小箱子垫在脚下才够得着他的马鞍。
“好啦,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了。”
骑在米奇欧上面,我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伟大的人,周遭的景色一览无遗。我看着水沟边长长的野草,有山雀等鸟类来觅食。傍晚在黑夜完全降临之前,有只路西安诺在我头上盘旋,快乐地像是一架小飞机。自从上次看到路西安诺以后已经过了好多天,他一定在其他地方找到了飞机场。
章节(16)
“你看到了吗,米奇欧?尤金纳家里的番石榴开始变黄,一定已经快熟了。该死的是会被尤金纳太太逮到。米奇欧,我今天已经挨了三次鞭子了,所以现在才会被困在院子里……”
但是魔鬼推了我一把,让我忍不住溜出家门走到巴豆树篱前。午后的微风把番石榴的香味送到我鼻端,也或许这只是我的想象。我在那儿观察,拨开一小块树叶,注意听有没有任何响声。这时,魔鬼在我耳边说着:“去啊,笨蛋,你没看到那边根本没有人吗?这个时候 尤金纳太太一定出门去买菜了。尤金纳先生以近个老到又聋又瞎,什么也看不见。就算他发现你,你也来得及逃走。”
我沿着树篱走到水沟边,下定了决心。我先向米奇欧打暗号,叫他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我的心跳开始加快。尤金纳可不好惹,天知道我的嘴巴有多大。
我屏住呼吸、踮起脚尖,一步步往前移,却听到她那大嗓门从厨房窗户的方向传来:“你要干什么,小鬼?”
我甚至连想都没想就回答,我是来捡球的。我飞快转身一跳,扑通一声跳进水沟里。但是里面等着我的不是球,而是一片扎进左脚的玻璃。我感到一阵巨痛,差点要放声尖叫,但是我知道如果真的叫出声来,一定逃不过双重处罚:第一,我没遵守禁足令,擅自走出院子;第二,我跑到邻居家偷番石榴。
我头晕眼花,忍痛挖出酒瓶碎片。我发出微弱的呻吟,看着血和水沟的脏水混成一片。现在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止血。我用力压着脚踝减轻疼痛。真的很痛,但是我要忍耐。天色渐暗,爸爸、妈妈、拉拉就快回来了,他们任何一个抓到我都会开打——说不定三个人会分别揍我一顿。我慌乱地爬出水沟,用一只脚跳到我的甜橙树边坐下。还是很痛,不过已经没有想吐的感觉了。
“你看,米奇欧。”
米奇欧吓得半死。他和我一样,不喜欢看见血。
托托卡会帮我的,但是这时他会在哪里?另一个救兵是葛罗莉亚,她应该在厨房里。她是唯一一个看不惯他们打我打得那么凶的人。也许她会揪住我的耳朵,再罚我关在院子里,但我还是得试一试。
我拖着脚步走到厨房门前,想着该如何打破葛罗莉亚的心防。她正在刺绣,我苯手苯脚地坐下。这次上帝是站在我这边的。她看着我,看到我低垂着头,决定什么话也不说,因为我已经被罚禁闭在院子里。我坐在那儿,双眼含泪,用力吸气。我注意到葛罗莉亚盯着我看,停下了手中的刺绣活儿。
“怎么啦,泽泽?”
“没事儿,葛罗莉亚……为什么没有人喜欢我?”
“因为你很顽皮。”
“今天我已经被揍了三次了,葛罗莉亚。”
“难道不是你自找的吗?”
“不是的,是因为没人喜欢我,所以他们无原无故就打我。”
葛罗莉亚那十五岁少女之心开始动摇,我感应到了。
我觉得,我最好是明天在里约——圣保罗公路上被汽车撞得稀巴烂。”眼泪如泉涌般从
我眼中夺眶而出。
“别说傻话,泽泽。我很喜欢你啊。”
“你也不喜欢我。如果你喜欢我,你就会保护我今天不再挨打。”
“天色都已经开始变黑了,你根本没有时间作做什么坏事,也不会挨打了。”
“但是我已经做了。”
她放下刺绣的活儿走过来;当她看到我脚边一滩血时,差点尖叫起来。
“我的天啊!糖糖,这是怎么回事?”
我赢了!如果她叫我糖糖,就表示我已经安全了。
她把我抱到膝上,再小心翼翼放到椅子上,然后迅速端来一盆盐水跪在我脚边。
“会很痛喔,泽泽。”
“已经很痛了。”
“我的天啊,伤口几乎与三根指头那么长。你是怎么弄的,泽泽?”
“你不会告诉任何人吧?拜托你,葛罗莉亚,我保证会乖乖的,别让他们一直打我……”
“好,我不说。但是我们该怎么办?大家都会看到你的脚上绑着绷带,而且明天你也没办法上学,他们到最后还是会发现的。”
“我还是会去学校的。我可以穿着鞋子走到街角,这样他们就不会发现了。”
“你得躺下来把脚抬高,否则明天根本没办法走路。”
她扶着我跳到床边。
“在其他人回来之前,我先拿东西给你吃。”
她拿食物进来的时候,我忍不住亲了她一下。我是很少做这种事的。
大家回来吃晚餐的时候,妈妈发现我不见了。
“泽泽呢?”
“他去睡了。他今天一直犯头痛。”
我兴奋地竖起耳朵,甚至忘了伤口的疼痛。我喜欢成为谈话中的主角。然后葛罗莉亚决定为我说话,她的抱怨同时带着谴责的语气:“我认为大家都在轮流打他,他今天完全崩溃了。一天打三次太过分了。”
“但他是个小害人精。他只有挨打后才肯安静下来!”
“难道你敢说你没打过他?”
“很少。我最多拉他耳朵。”
他们不说话了,葛罗莉亚继续为我辩护。
“不管怎么说,他还不满六岁呢!虽然他很调皮,可是他还是个小小孩啊!”
这段谈话让我觉得好幸福。
葛罗莉亚一边苦恼着,一边帮我穿上衣服和网球鞋。
“你能走吗?”
“我可以的。”
“你不会跑到里约——圣保罗公路上做傻事吧?”
“我不会的。”
“你昨天说的是认真的?”
“不是。只是想到没人真心喜欢我,就很难过。”
她用手指梳着我的金发,然后让我出门上学。
原本我以为最困难的部分是走到公路这一段,等脱掉鞋子就会比较不痛。但是我的光脚接触到地面之后,我发现必须扶着工厂的墙壁慢慢走才能前进。以这种速度我永远也到不了学校。
然后又来了——喇叭响了三声。真丢脸!我都快痛死了,他还要来嘲弄我……
车子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他走下车问我:“嘿,小家伙,你的脚受伤啦?”
我本来想回说这不关你的事,但是因为他没有像上次一样叫我小混蛋,所以我决定不说话,继续往前走。
他发动车子,超越我,然后停在靠墙的地方。车身有点偏离公路,挡住了我的路。他打开车门走下车,巨大的身躯让我无处可逃。
“痛得厉害吗,小家伙?”
一个扁过我的人,怎么可能用这么温和,甚至可以说是友善的声音对我说话?他走近了点,毫无预兆地弯下肥胖的身体,脸对着脸盯着我。他的微笑如此和善,使他整个人看上去似乎很亲切。
“看起来你好象伤得很严重,对不对?发生什么事了?”
“一片玻璃。”我吸了吸鼻子。
“很深吗?”
我用手指比出伤口尺寸。
“啊,那很严重耶。你为什么不待在家里休息?你好象正要去上学,对吧?”
“家里没人知道我受伤了。如果他们知道了会狠狠教训我一顿……”
“来吧,我载你一程。”
“不用了,先生,谢谢你。”
“为什么呢?”
“学校里每个人都知道上次那件事了。”
“但是你这样根本没办法走路啊。”
我低下头承认他说的是事实,同时感到我那微薄的自尊即将碎成片片。
他抬起我的头,托着我的下巴。
“让我们忘了那些事吧。你坐过汽车吗?”
“从来没有,先生。”
“那我来载你。”
“不行,我们是敌人。”
“就算是敌人,我也无所谓。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我可以在快到学校时放你下车。你觉得怎么样?”
我太兴奋了,没办法回话,只能点头表示同意。他把我抱起来,打开车门,小心地把我放在座椅上。他自己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前又对我笑了一下。
“你看,这样好多了吧。”
车子平滑地往前跑,间或轻轻地颠簸;这种愉快的感觉让我闭上眼睛开始幻想。比起佛莱德*汤普逊的“月光”,这台车子更平稳、更棒。但是我的幻想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我一张开眼睛,就发现已经快到学校了。我看到成群的学生走进校门,便惊恐地滑到座椅下,把自己藏起来。我紧张地开口:“先生,你答应过会在学校前停下来。”
“我改变注意了。我的脚不能放着不管,可能会得破伤风。”
我根本不敢问“破伤风”是什么东西,虽然这个词听起来很有优美、很艰深。我也知道就算我说我不想往前进也没用。车子转上卡辛哈街,我坐回原先的位置。
“我看你是个勇敢的下大人。现在我们来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很勇敢。”
他把车停在药房前面,抱着我走进去。阿达卡度鲁兹医生招呼我们的时候,我怕得要命,他帮工厂里的人看病,和爸爸很熟。他看着我的眼睛问话的时候,我更害怕了:“你是保罗*德维斯康塞罗的儿子,对吧?他找到差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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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17)

我必须回话,虽然我万分不情愿让葡萄牙人知道我爸爸失业了。
“他还在等。他们答应给他很多机会……”
“我们来卡看这里怎么样了。”
他揭开粘在伤口上的碎布,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恩”。我的脸皱成一圈,就要哭出来了,还好有葡萄牙人在我身后。
他们让我坐在铺了白布的桌子上,拿出很多工具。我开始发抖——但是没有抖很久,因为葡萄牙人让我把背靠在他胸口,坚定但温和地扶着我的肩膀。
“不会很痛的。等弄完我带你去喝汽水、吃糖果。如果你不哭,我就买有明星头像的那种糖果给你。”
所以我鼓起全世界所有的勇气,眼泪直流,但是我任他们摆布。他们把伤口缝起来,还给我注射了一针“破伤风疫苗”。我忍住了想吐的冲动。葡萄牙人紧紧地抓住我,好象希望能够分一点疼痛过去给他。他用手帕擦去了我满头满脸的汗水。手术好象永远不会结束,不过最后终于结束了。
他抱我上车的时候很高兴,兑现了他承诺的糖果汽水,但是我根本没有心情享受,感觉他们把我的灵魂从脚底给抽走了……
“现在你没办法上学了,小家伙。”
我们坐在车里。我坐得离他非常近,近到挨着他的手臂,几乎可以说是妨碍驾驶了。
“我载你到你家附近。回去时编个理由吧。你可以说你下课的时候受伤了,老师带你去药房……”
我感激地看着他。
“小家伙,你是个勇敢的小大人。”
我忍着痛微笑,在痛楚中我发现了一件重要的事:葡萄牙人已经成为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人了。
第三章
葡仔老兄
“你知道吗,米奇欧,我已经打听出每一件事情了。每一件事情喔。他住在巴洛德卡帕尼马街的尽头,那辆大车就停在房子旁边。他有两个鸟笼,一笼里面养着金丝雀,另一笼是蓝知更鸟。我一大早背着鞋箱过去,假装没什么事的样子。我去是因为我非常想去,米奇欧,我甚至忘了鞋箱有多重。然后,我仔细研究了那栋房子,我觉得只有一个人住在里面实在太少了。那时他人正在屋子后头的水槽那儿刮胡子。”
我拍了拍手。“要擦鞋吗?”他走过来,脸上都是肥皂沫,已经刮好一小块了。
“啊!是你啊!进来吧,小家伙。”他笑着说。
我跟着他走过去。
“等我弄完。”
然后他继续“擦、擦、擦”地刮胡子。我心想等我长大,成为一个男人的时候,我也要有可以刮的胡子,像那样“擦、擦、擦”地刮……
我坐在我的小鞋箱上等。他从镜子里看着我。
“今天不用上学啊?”
“今天是国定假日,所以我出来擦鞋,想赚几个里斯。”
“哦!”
他继续动作,然后在水槽前弯身洗脸,用毛巾擦干,他的脸发出红润的光芒。然后他又笑了。
“你愿意和我一起喝杯咖啡吗?”
我说我不想,但是其实我很想。
“进来吧。”
“米奇欧,我真希望你能看到,他家的每一样东西都那么干净整齐,餐桌上铺着红色格子的桌布,还摆着一个真正的咖啡杯,不是我们在家用的那种马克杯喔!他说他出门上班的时候,有个黑人清洁妇每天会去收拾屋子。
“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学我,把面包浸在咖啡里吃。但是吞下去的时候不要发出声音,这样很难看。”
我停下来看着米奇欧,他像稻草人一样安静无声。
“怎么啦?”
“没事。我在听啊。”
“听着,米奇欧,我不希望和你吵。如果你不高兴,最好马上告诉我。”
“没什么,只是现在你只爱玩葡萄牙人的游戏,都没有我的份了。”
我陷入沉思。他说的对,我从来没想过他没办法参与。
“从现在算起两天之后,我们就可以见到巴克*琼斯了。他正在很远的莽原上打猎,我请蹲牛酋长送了口信……米奇欧,你说应该是‘莽原’还是‘芒原’啊?我看电影的时候没听清楚。等我去姥姥家的时候再问艾德孟多伯伯好了。”
又是一阵沉默。
“我们说到哪儿啦?”
“把咖啡浸在面包里。”
我大笑。
“是‘把面包浸在咖啡里’啦,你这个呆瓜——然后我和葡萄牙人都没有说话,他仔细打量着我。”
“你真的很努力,终于找到我住的地方了。”
我有点措手不及,决定实话实说。
“先生,如果我说实话,你不会生气吧?”
“不会。朋友之间是没有秘密的。”
“其实我来这边并不是要擦鞋的……”
“我知道。”
“这里没有灰尘,没有人要擦鞋;只有住在里约——圣保罗公路附近的人才需要擦鞋。”
“所以你可以不用背这么重的家伙过来,不是吗?”
“如果不是背着鞋箱,他们就不会让我出远门,只能待在我家附近。得三不五时回家露个脸,你懂吧?要到比较远的地方,就得假装是要去工作。”
他因为我的逻辑而发笑。
“如果是去工作的话,家里的人就知道我不会去惹麻烦讨打了。”
“我不相信你有你说的那么坏。”
“我根本一文不值。我坏透了。圣诞节那天为我降临的是小恶魔,所以我什么礼物也拿不到。我是个害人精、小坏蛋,是小狗、是没用的人。我姐姐说,像我这样的坏东西根本不应该出生。”我的神情很认真。
他诧异地抓抓头。
“光是这个礼拜,我已经被揍了好多次,有几次真的很痛。有时候根本是胡乱冤枉我。反正所有的事情都会怪到我头上,他们就是习惯打我。”
“你到底做了什么坏事?”
“一定是魔鬼在旁边鼓动我,然后……我就放手去干了。这个礼拜我放火烧维金纳家的围篱;叫寇迪丽雅小姐胖鸭子,害她大发脾气;我还把布球当足球踢,结果那个愚蠢的球飞进窗子,打破了娜西隆小姐的大镜子。我用弹弓打破三个灯泡,还拿石头丢艾伯先生的儿子。”
“够了,够了。”他掩着嘴窃笑。
“还没完呢。谭诗纳小姐刚为院子里的花草插完枝,我就把它们全部拔起来;又强迫泊罗森娜小姐的猫吞弹珠。”
“啊!这可不行喔。我不喜欢看人虐待动物。”
“但是那个弹珠不大,很小一颗,他们给猫通便之后就拿出来了。结果他们没还我弹珠,反而请我吃了一顿竹笋炒肉丝。最惨的一次是我正在睡觉,爸爸拿拖鞋狠狠地打我,那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挨打。”
“那到底是为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那一次我们一群小孩子一起去看电影。我们买的是二楼的票,因为比较便宜。然后我得那个……你懂吧?所以我到角落去解放,水自然就流到楼下去了。如果我到外面上厕所,就会错过一部分电影情节,这样不是太蠢了吗?你也知道,男生都这样,只要一个人这么做,全部人都会照做。所以每个人都有样学样到角落去解放,结果水流成河。后来戏院的人发现了,而且马上就知道是保罗先生家那个男骇干的。他们罚我一年之内不准踏进班古电影院,直到我学乖为止。那天晚上电影院老板跟爸爸告状,他觉得这件事一点也不有趣……”
我讲得兴高采烈,但米奇欧还是闷闷不乐。
“好啦,米奇欧,不要这样嘛。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你呢,毫无疑问是树中之王,就像路易绝对是我们兄弟里面的国王一样。你要知道,人的心是很大的,放得下我们喜欢的每一样东西。”
他没有回答。
“你知道吗,米奇欧?和你讲话真的很无聊耶。我要去打弹珠了。”
起初我要求守密,只是因为我不好意思让大家看到我坐在扁过我的人车上,后来继续保密,则是因为有秘密是很有趣的事。在这方面葡萄牙人倒是很听我的话。我们发了誓,到死都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友谊。第一是因为他不想让所有小朋友搭车,所以如果我看到认识的人,甚至包括托托卡,就要弯下身躲起来。第二,这样一来就没有人会介入我们的世界。
“你从来没有看过我妈妈吧?恩,她是印第安人,是真正的印第安人家的女儿喔。所以家里每个人都是半个印第安人。”
“那你的皮肤怎么这么白?而且头发还是浅金色的,几乎接近白色了。”
“我是葡萄牙这一半的啦。妈妈是印第安人,皮肤很黑,头发很直,家里的小孩只有葛罗莉亚和我是金丝猫。妈妈在英国纺织厂工作帮忙家用。前两天她在抬线轴的时候觉得腹部很痛,痛到必须去看医生,医生给她一条腰带保护脱肠的部位。你知道妈妈对我真的很好,她打我的时候只拿院子里的小树枝,而且只瞄准我的腿。她总是很累很累,晚上回到家的时候连话都不想讲。”
章节(18)
车子继续往前开,我继续讲。
“我大姐就不一样了,男朋友不断。妈妈要她带我们去散步的时候 ,会叫她不要往街的那一头走,因为有个男朋友在转角等她。好啦,她往街的另一头走,结果有另一个男朋友在等她。她的铅笔老是不够用,因为她不停地写情书给男朋友。”
“到啦……”
车子开到了市场附近,他在我们讲好的地方停下来。
“明天见啦,小家伙。”
他知道我会想办法经过他停车的地方,找他喝点饮料、买几张小照片。我已经摸清他哪些时间有空了。
这场游戏已经持续超过一个月,超过很多。我万万没想到,当我告诉他圣诞节的事时,他那看起来成熟理智的脸上会露出如此悲伤的表情。他的眼眶湿润,摸着我的头向我保证,我再也不会有拿不到礼物的圣诞节。
日子就这样在快乐中过去,连家人都开始注意到我的转变:我不再那么常恶作剧,而是常常一个人躲在后院,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尽管有时候恶魔会战胜我的决心,但是我不像以前那样满口脏话、调皮捣蛋,街坊邻居的生活也因此清静许多。
只要他有空,就会开车带我去走走。有一次兜风途中,他停下车子对我微笑。
“你真的喜欢搭‘我们’的车子兜风吗?”
“这辆车我也有份吗?”
“我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好朋友就是这样。”
我高兴得不得了。啊,真希望我能告诉所有人,我也是这辆全世界最美丽车子的主人之一。
“你是说,我们现在完全是朋友了?”
“是啊。所以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可以啊,先生。”
“你长大以后还要不要杀我?”
“不,我绝对不会的。”
“但是你说过要杀我的,不是吗?”
“那只是气话。我绝对不会杀任何人,因为连家里杀鸡我都不敢看。而且,我发现你和他们说的完全不一样。你绝对不是饕餮什么的。”
他差点跳起来。
“你刚刚说什么?”
“饕餮。”
“你知道那时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啊,艾德孟多伯伯教过我,他很聪明,城里有个人要请他编字典呢。到现在为止,他唯一没办法教我的就是‘碳化矽’是什么东西。”
“先不要转移话题。我想听你说说看,饕餮到底是什么意思。”
“饕餮是贪吃的人。以前印第安人不是会吃人吗?巴西历史里面有一张图,就是印第安人在拨葡萄牙人的皮,准备吃了他们。印第安人也会吃敌人部落的战士,就和食人族一样。不过食人族生在非洲,而且喜欢吃留胡子的传教士。”
他放声大笑,中气十足,没一个巴西人比得上。
“小家伙,你这个小脑袋瓜是金子做的,有时候真让我害怕。”
然后他认真地看着我。
“告诉我,小家伙,你几岁了?”
“要说谎话还是实话?”
“当然是实话。我不想要说谎的朋友。”
“是这样的:其实我只有五岁,但是我要假装是六岁,不然我就不能上学了。”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快就送你去学校呢?”
“想也知道!大家都巴不得能摆脱我几个小时。你知道什么是碳化矽吗?”
“你在哪里看到这个词儿的?”
我把手伸进口袋,在打弹弓用的小石子、小照片、陀螺绳、弹珠中摸索。
“在这里。”
我掏出一块金属牌子,上面有个印第安人的肖像,他的头上插满了羽毛;另外一面写着“碳化矽”。
他把牌子翻来覆去地看。
“呃,好吧,我也不知道。你在哪儿找到这个的?”
“这是从爸爸的表上拿下来的,原本系着一条皮带,可以挂在裤带边。爸爸说那个表要留给我继承,但是后来他需要钱,就把它卖了。那个表好漂亮喔。他把这块牌子拆下来送给我。我把皮带切掉了,因为上头有股很重的酸腐味。”
他开始用手摩挲我的头发。
“你是个很难懂的小男孩,但是坦白说,你让我这个老葡萄牙人的心里充满了欢乐。真的是这样。现在我们上路吧。”
“太好了。再等一下下。我要谈一件非常严肃的事。”
“说吧。”
“我们从现在开始是朋友了,对吧?”
“毫无疑问。”
“连车子也有一半是我的,对吧?”
“有一天会全部变成你的。”
“是这样的……”我咽了咽口水。
“怎么了,你咬到舌头啦?这不像你嘛!”
“你不可以生气喔?”
“保证不生气。”
“我们的友谊里面,有两件事我不喜欢。”话没有想象中容易说出口。
“哪两件事?”
“第一,如果我们两个是好朋友,为什么我要‘先生’长、‘先生’短的叫你?”
他大笑起来。
“那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老兄或哥们都可以。”
“哥们不好。我会把我们的所有对话讲给米奇欧听,但是如果是‘哥们’就很难念了。‘老兄’比较好听。你不会生气吧?”
“为什么要生气?这个要求很合理啊。这个米奇欧是谁?我从来没听说过。”
“米奇欧就是小鲁鲁。”
“呃,小鲁鲁是米奇欧,米奇欧是小鲁鲁,我们好象一直在绕圈圈。”
“米奇欧是我的甜橙树,我很爱他的时候会叫他小鲁鲁。”
“所以你有一棵甜橙树,叫做米奇欧。”
“他真的很了不起喔。他会和我说话,会变成马,和我们一起奔跑——我们是巴克*琼斯、汤姆*米克斯、还有佛莱德*汤普逊和我。老兄(这个称呼一开始还真是不习惯),你喜欢凯梅纳吗?”
他摆摆手,表示对西部片不怎么熟。
“前几天佛莱德*汤普逊介绍我认识他。我好喜欢他戴的那顶大大的皮革帽子喔,但是他好象都不会笑的样子……”
“慢慢来,我已经被你小脑袋里的世界给搞昏了。还有另外一件事呢?”
“另外一件事更难了,但是既然我已经叫你‘老兄’,你也没生气……我不太喜欢你的名字,不是因为我不喜欢它,但是朋友之间应该……”
“圣母玛利亚!这次你要说什么啊?”
“你觉得我应该叫你瓦拉达赫吗?”
他想了想,露出微笑。
“确实不太好听。”
“我也不喜欢麦纽。你不知道,爸爸每次讲有关葡萄牙人的笑话的时候,说到‘麦纽怎样怎样’是我有多生气。你知道,这个老不死的从来没有葡萄牙朋友。”
“你刚刚说什么?”
“说我爸爸模仿葡萄牙人说话的事?”
“不是,是后面那句不好听的话。”
“‘老不死的’和‘老不修’都是骂人的话吗?”
“差不多是一样的意思。”
“那我就努力不要说好了。所以呢?”
“问问题的人是我才对吧。既然你不想叫我瓦拉达赫,也不想叫我麦纽,那你的结论是什么?”
“有个名字我觉得很赞。”
“是什么?”
“在糖果店的时候,拉迪劳先生和其他人都会这样叫你……”我露出了全世界最厚脸皮的表情。
“你是我认识最没大没小的人了。你想叫我葡仔,对不对?”
他握紧拳头,假装生气了。
“这样比较友善嘛。”
“你喜欢这样叫我吗?很好,你获得我的同意了。现在我们出发吧,好不好?”
他发动引擎,若有所思地往前开了一点,然后把头伸出窗外,摇望路的远方。没有人或车过来。
他打开车门命令我:“下车”。
我听他的话下了车,跟着他走到车后面。他指了指备胎。
“现在好好抓着。小心点。”
我让自己就“抓蝙蝠”的定位,快乐得不得了。他上了车,慢慢开动。几分钟之后他停车下来看我。
“你喜欢吗?”
“简直像梦一样。”
“好啦,玩够了。我们走吧,天要黑了。”
夜晚缓缓降临,远处树林中虫儿高声鸣叫,唱不尽的夏天。
车子轻柔地往前滑行。
“好啦,从现在起我们不要再提以前那件事了,好吗?”
“再也不提了。”
“我真想跟你回家,看你怎么解释这一整天去哪里混了。”
“我已经想好了,我会说我去上教义问答课。今天不是星期四吗?”
“没人抓得到你的小辫子,你永远都有办法逃过去。”
然后我挪到离他非常近的位置,头靠在他的手臂上。
“葡仔!”
“恩……”
“我再也不离开你了,你知道的。”
“为什么?”
“因为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人。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没人敢欺负我,我觉得心里好像有个‘幸福的太阳’。”
第四章
纸球飞走了
“这边要这样折,然后沿着折线用刀子切开。”
刀子边缘割着纸,发出轻柔的声音。
“现在薄薄地涂一层胶,留一点边。像这样。”
我正在跟着托托卡学做纸球。粘好之后,托托卡用晒衣夹把纸球挂在晒衣绳最高的地方。
“等到完全干了以后,才能作开口的部分。懂了吗,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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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19)
我们坐在厨房的台阶上,看着要过很久才会干的彩色纸球。然后,沉浸在教学角色里的托托卡继续说明:“等你练习够了以后再做桔色纸球。一开始先做那种分成两截的,比较简单。”
“托托卡,如果我自己做好纸球,你可以帮我做开口吗?”
“看情况罗。”
他又来了,老是想趁机搜刮我的弹珠或电影明星照片。他们很诧异我怎么能收集到这么多。
“天啊,托托卡,你还拜托过我帮你打架耶。”
“好吧。第一个我可以免费帮你在做,但是如果第一没学起来,以后就要拿东西交换喔。”
“就这么说定了。”
同时我在心里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很快学起来,让他再也没办法碰我的东西。
从那个时候起,我的纸球再也没离开过我的心里。那是“我的”纸球。想想看,如果我告诉葡仔这是我做的,他会有多么骄傲!小鲁鲁看到我拿着纸球晃啊晃的会有多么佩服!
我心里转着这些念头,在口袋里装满了弹珠和一些重复的照片,走上街头的世界。我要卖掉这些弹珠和照片,好去买至少两张色纸。
“快来看啊,各位!五个弹珠换一个多索,新的就像刚从店里买来的一样。”
没人理我。
“十张照片只要一个多索,连洛塔太太的店里都没这么便宜!”
还是没有回应。街头顽童的世界里根本没有钱这种东西。我从进步街的街头走到街尾沿路叫卖;又几乎跑遍了整条巴洛德卡帕尼马街,都毫无收获。如果去姥姥家的话呢?我去了,但是姥姥不感兴趣。
“我不想买照片也不想买弹珠。你最好还是自己留着吧,因为明天你就会来求我再把这些东西卖给你。”
姥姥肯定没有钱。
我又跑回街上。我的腿上沾满了灰尘,脏兮兮的。太阳就快下山了。
“泽泽!泽泽!”
比利金欧发狂似地朝我跑来。
“我一直在到处找你。你要卖什么?”
我晃动一下口袋里的弹珠。
“坐下来看吧。”我把要卖的东西摊在地上。
“怎么卖?”
“五颗弹珠一个多索,十张照片也是一样的价钱。”
“好贵。”
我快抓狂了,这个不要脸的小偷!贵?我开的价格,其他人只肯卖五张照片或三颗弹珠!我开始把东西收回口袋。
“等一下嘛。可以选吗?”
“你有多少钱?”
“三百里斯。我最多可以花掉两百。”
“好吧,我给你六颗弹珠和十二张照片。”
我揣着钱拔腿就飞奔到“悲惨与饥饿”去。已经没人记得“那件事”了。这个时间只有奥兰多先生在柜台和人闲聊;等到工厂鸣笛下班,工人纷纷近来喝一杯的时候,就挤不进来了。
“你们有卖色纸吗?”
“你有钱吗?你爸的帐户已经不能再赊欠了。”
我没生气,静静掏出了两个多索的铜板。
“只剩粉红色和南瓜色的。”
“只有这两种颜色?”
“大部分纸都被抢去做风筝了。不过什么颜色的风筝大会飞,不是吗?”
“我不是要做风筝;我要做我的第一个纸球。”我希望我的第一个纸球是全世界最美的纸球。
快来不及了。如果我跑去奇可佛朗哥文具店,会浪费很多时间。
“不管了,我就买这种吧。”感觉多少有点遗憾。
我挪了张椅子,让路易国王坐在桌子旁边看。
“你会乖乖的喔,说好了?泽泽现在要做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情,等你长大一点,我就会教你,不收任何费用喔。”
我们做着做着,天色很快开始变黑。工厂鸣笛了,我得加快速度。贾蒂拉已经开始在桌子上摆碗盘。她习惯让我们先吃,这样我们就不会干扰其他人了。
“泽泽!路易!……”
她吼叫的声音大得好象我们远在木朗度似的。我把路易抱下来说:“你先去,我待会儿就来。”
“泽泽!你给我马上过来,不然你就惨了。”
“等一下就来!”
魔鬼的心情不好啊。她一定是和哪个男朋友吵架了;不是街尾那个,就是街头的那个。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胶快干掉了,做糨糊用的粉粘在我手指上,越急越难做,好象是故意和我作对一样。
喊叫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声。光线太暗,我快要看不见了。
“泽泽!”
好吧,我输了。她进来了,暴跳如雷。
“你把我当成你的仆人是吧?现在就给我过来吃饭!”
她好象一阵暴风卷进房里,抓住我的耳朵,把我拖进饭厅丢到餐桌前。我的怒火被她点燃了。
“我不吃!我不吃!我不吃!我要做完我的纸球。”
我溜出饭厅,跑回原本的房间。
她发狂了。她跟着进来走向桌子——那上头 有我最美的梦——我那尚未完成的纸球被撕碎,一片片坠落。仿佛这样还不能满足她(我吓得目瞪口呆,以至于毫无反应),她抓住我的手脚,把我丢到房间正中央。
“我跟你说话,你就要听。”
我体内的恶魔松绑了,愤怒有如狂风般袭来,我开始反击。
“你知道你是什么吗?你是妓女!”
“你有胆子就再说一遍。”她把脸贴进我的脸,眼中喷火。
“妓——女——”我放开喉咙大喊。
她从衣橱拿出皮带,开始狠狠地鞭打我。我转过身用手护着脸,怒气比疼痛更甚。
“妓女!妓女!你是婊子养的!”
她不停地打,我的身体痛得变成了一团火。然后托托卡进来了,他是来换手的,贾蒂拉因为打得太用力已经开始累了。
“杀了我吧,凶手!然后等着坐牢吧!”
她继续打,打到我跪在地上,抱住衣橱。
“妓女!妓女生的!”
托托卡把我拉起来,转向他们。
“闭上你的鸟嘴,泽泽,你不能这样骂你的姐姐。”
“她是妓女!杀人凶手!婊子养的!”
然后托托卡开始狠狠打我的脸、眼睛、鼻子、嘴巴,拳头雨点般落在耳刮子上……
葛罗莉亚救了我一命。她那时正和邻居罗森娜小姐聊天,听到了屋里的喊叫声,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葛罗莉亚可不是好说话的,她看到我脸上血流如注,一把推开托托卡,甚至不在乎贾蒂拉的年纪比她大,一掌把她赶走。我躺在地板上,眼睛几乎张不开,呼吸困难。葛罗莉亚把我抱到卧房。我竟然没有哭,不过路易国王代替了我,他躲到妈妈的房间里大哭大闹——因为他们揍我让他觉得很害怕。
“有一天你们会打死这个小孩,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那么这些没心肝的怪物!”葛罗莉亚痛斥他们。
我在床上躺下,她准备好那盆万能的盐水。托托卡尴尬地走进房间,葛罗莉亚把他推开。
“滚出去,你这个胆小鬼!”
“你没听到他怎么骂人的吗?”
“他什么也没做,是你们逼他的。我出去的时候,他正在安安静静地折纸球。你们两个真是没有良心,怎么会这样打自己的弟弟呢?”
她替我擦拭血迹,我吐出一颗牙齿在水盆里。火山的火被点燃了。
“你看看你干了什么,懦夫!你自己要打架的时候就害怕,叫他代替你上阵。孬种!九岁了还尿床。我要把你的床垫拿给大家看,还有你每天早上藏在抽屉里尿湿的睡裤!”
然后她把所有人赶出房间,锁上门。她点上灯笼,因为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她脱下我的上衣,清洗我身上的污渍和伤口。
“痛不痛,糖糖?”
“这一次真的很痛。”
“我会很轻的,我最亲爱的小鬼头。你得先脸朝下趴一阵子等它干,不然衣服粘在上面会很痛的。”
但是痛的最厉害是我的脸;不只是伤口疼,更为了如此不必要的残酷行为感到愤恨。
处理好伤口后,他躺在我身边,轻抚着我的头。
“你看到了,葛罗莉亚,这次我什么也没做。如果是我活该,我不在乎被处罚。但是我什么也没做啊。”
她干涩地咽了口口水。
“最令我难过的是我的纸球,它本来会很美的,就像路易一样。”
“我相信那一定会是个很美丽的纸球。但是没关系,明天我们就去买色纸,我帮你做全世界最美丽的纸球,美丽到连星星都嫉妒。”
“没有用的,葛罗莉亚。只有第一次才能做出美丽的纸球;如果第一次做不好,就永远也做不好,或是根本不想再做了。”
“总有一天,我要带你走得远远的,离开这个家。我们可以去住……”
她陷如沉默。她一定是想到了姥姥家,但是那边不过是另一个地狱。所以她干脆跳进我的幻想世界,我和米奇欧的世界。
“我会带你去汤姆*米克斯或巴克*琼斯的牧场。”
“但是我比较喜欢佛莱德*汤普逊。”
“那我们就去他那儿。”
然后,我们这两个无助的人开始一起轻声哭泣。
整整两天,尽管我很想,却没办法见到葡萄牙人。他们不让我上学,怕别人看到残暴行为的痕迹。等到脸上消肿、嘴唇愈合,我才能重拾生活的节奏。我整天和小弟坐在米奇欧身旁,不想说话,看到什么都害怕。爸爸威胁说,如果我敢重复对贾蒂拉说的话就要揍我。我甚至连呼吸都胆战心惊,只能躲在米奇欧小小的树阴下避难,看看葡仔买给我的许多明星照片,耐心教路易国王打弹珠。他有点笨手笨脚的,不过再过几天他应该就可以抓住诀窍了。
章节(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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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21)

“你年纪这么小,怎么这么了解大人的烦恼啊?”他笑了。
我们家实在穷到了极点,所以我们很早就学会不要浪费任何东西,因为每样东西都要花钱,每一样东西都很贵。
短暂的车程中他没开口说话,让我慢慢平复情绪。当一切事物都被抛在脑后,窗外出现令人心旷神怡的绿色原野,他停下车子看着我。他的微笑弥补了人间其他角落所缺乏的美好。
“葡仔,看着我的脸——不对,是我的这张狗脸。在家里他们说我的脸是‘狗脸’。我不是人,是动物。我是皮纳杰印第安人,是魔鬼我儿子。”
“我喜欢看的是你的脸,不是什么狗脸。”
“反正你看就对了。你看我被打到现在还肿肿的。”
“他们为什么打你?”葡仔的眼睛上蒙上担忧和同情。
我原原本本告诉他事情的经过。他听了我的话后眼睛湿润,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无论如何不该这样打小孩啊!你还不到六岁呢。法蒂蚂圣母在上!”
“我知道为什么,因为我一无是处。我坏透了,所以圣诞节的时候为我降生的是小恶魔,而不是圣婴!”
“胡说八道!你是小天使。也许你有点淘气……”
“我坏透了,我根本不应该出生的。我前两天这样跟妈妈说过。”
“你不应该说这种话的。”
他舌头打结了,第一次说话结巴了起来。
“我来找你是因为我真的很需要跟你谈。我知道爸爸这个年纪还找不到工作一定很伤心。妈妈天亮前就得出门,赚钱帮忙支付家用。我姐姐拉拉很用功,但是现在也必须去工厂工作……这些都是不幸的事,但他还是不该这样打我。圣诞节那天我答应过他,可以随他高兴打我,可是这一次实在太过分了。”
“法蒂玛圣母啊!像这样一个小小孩,为什么必须承受这些苦难?我真不愿见到这种事。”
他稍稍压抑有一下他的情绪。
“我们是朋友,对不对?让我们以男人的方式谈话吧。唔,我想你真的不该对姐姐说那么不好的话。事实上,你根本不该说脏话,懂吗?”
“但是我还小,我只能用这种方式顶他们。”
“你知道那些话的意思吗?”
我点头。
“那你就不能也不应该说。”
他停了一下。
“葡仔!”
“恩?”
“你不喜欢我说脏话?”
“简单地说,对。”
“好吧,如果我没死,我就答应你再也不说脏话。”
“很好。突然讲到死不死的是怎么回事?”
“等一下我就告诉你。”
我们再度陷如沉默,葡仔有点疑惑。
“既然你相信我,我还想知道另外一件事,是有关那首探戈。你知道歌词是什么意思吗?”
“说实话,其实我不太确定。我学这首歌是因为我什么都想学,因为它的音乐很好听。我连想都没想过歌词是什么意思……但是他打我打得好痛、好痛啊,葡仔。没关系……”我用力抽了一口气,“没关系,我会杀了他。”
“你说什么啊,小男孩,你要杀了你爸爸?”
“对,没错。我已经展开行动了。杀他并不是表示要拿巴克*琼斯的左轮手枪‘砰!’的一下。不是这样的,是在心里杀了他。因为只要你停止喜欢一个人,他就会慢慢在你心里死去。”
“你这个小脑袋还真会想些有的没的!”他嘴巴上这么说,眼神还是充满了温情。
“但是不不是也说要杀了我吗?”
“我是这么说过,然后我用相反的方式杀了你——你在我心里重生,旧的你就死了。你是我唯一喜欢的人,我唯一的朋友,葡仔。不是因为你会送我小照片、请我喝饮料、点心,或给我弹珠……我发誓我说的是实话。”
“听好,大家都喜欢你——妈妈、葛罗莉亚、托托卡、路易国王,甚至你爸爸……还有,你忘了你的甜橙树了吗?那个米奇欧,就是……”
“小鲁鲁。”
“对,所以……”
“那不一样,葡仔。小鲁鲁只是棵小小的甜橙树,甚至连开花都不会……但是你不一样,你是我真正的朋友。从现在起这辆车是你一个人的,因为我是来跟你说再见的。”
“再见?”
“我是认真的。你看,他们都那么讨厌我。我已经受够吃板子和揪耳朵了。我再也不要被当成米虫……”
我感到喉咙因为痛苦而打结,需要很多勇气才能吐出所有的话语。
“所以,你要跷家罗?”
“不是。我想了一整个礼拜,决定今天晚上要去躺在曼哥拉迪巴号下面。”
他说不出话来,用手臂紧紧圈住我,用一种只有他才会的方式安慰我。
“不可以这么说,上帝是爱世人的。你有想象力、有聪明才智,前面还有大好的人生等着你呢。我不希望你有这个怪念头。难道你不喜欢我了吗?如果你说喜欢我是真的,就不应该再说这种傻话了。”
他松开我,看着我的眼睛,用手背擦去我的泪水。
“我非常喜欢你呢,小家伙。比你所能想象的还要多。来嘛,笑一个。”
我笑了一笑,因为他的表白而感到放心。
“不开心的事都会过去。很快你就会变成街头老大,因为你的风筝做得好,是弹珠王,是像巴克*琼斯一样厉害的牛仔……还有啊,我想到了一件事,你想知道吗?”
“想。”
“这个周末我不去安康塔多看女儿了,她要和丈夫到佩瓜他去玩几天。我在想啊,既然天气这么好,不如去关杜河钓鱼吧。因为我没有其他好朋友可以一起去,我就想到了你。”
“你要带我去吗?”我的眼睛亮起来。
“恩,如果你想去的话。你不一定要答应我。”
我把脸靠在他那蓄着落腮胡的脸上,手臂紧紧圈着他的脖子作为回答。
我们笑得很开心,把悲伤的事都忘光了。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地方,我们可以带点东西去吃。你最喜欢什么?”
“你啊,葡仔。”
“我是说腊肠啦、蛋啦、香蕉啦……”
“我什么都喜欢。在家里我们学会要喜欢我们吃的每一样东西——如果我们有东西可以吃的话。”
“那我们要一起去钓鱼罗?”
“想到这件事我连觉都睡不着。”
但是有个麻烦的问题在快乐之中投下阴影。
“你要怎么解释说为什么你要出门一整天?”
“我会想出理由的。”
“如果后来被他们发现呢?”
“到这个月底前没人可以打我,他们答应过葛罗莉亚,因为葛罗莉亚气疯了。”
“真的吗?”
“是啊。一个月之后才能打我,等我‘康复’之后。”
他发动引擎,开始往回走。
“你不会再想那件事了吧?”
“哪件事?”
“曼哥拉迪巴的事?”
“过一阵子看看……”
“那就好。”
后来我才知道——拉迪劳先生告诉我的——尽管我已经答应葡仔不做傻事,他那天还是等到很晚,一直等到曼哥拉迪巴号回程经过镇上之后才回家。
我们的车子在一条美丽的小路上前行。路面不算宽敞,也没有铺柏油或鹅卵石,但是沿途的树和草原很美,更不用说艳阳和令人快乐无比的晴空了。姥姥曾经说过,幸福就是“心里有个光辉灿烂的太阳”,这个太阳让所有事物染上快乐的光采。如果这是真的,那藏在我胸口的太阳此时也让所有东西变得好美……
我们轻松地聊着,车子缓缓向前滑行,不慌不忙,仿佛正在聆听我们的对话。
“奇怪了,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都很乖很听话。你说你的老师——她叫什么名字?”
“希西莉亚*潘恩小姐。你知道吗,她的一双眼睛上面有块小胎记。”
他笑了起来。
“唔,潘恩小姐。你说她不相信你在学校外面恶名昭彰。你和小弟或葛罗莉亚在一起的时候也很乖。那为什么你有时候会突然变了一个人呢?”
“这就是我不懂的地方啊。我只知道,我做的每一件事结果都变成坏事,整条街的人大知道我有多恶劣。感觉好象是魔鬼一直在我耳朵边讲悄悄话,否则我怎么可能发明这么多恶作剧的方法,就像艾德孟多伯伯说的一样。你知道我有一次对艾德孟多伯伯做了什么吗?我没有跟你说过,对不对?”
“你没有跟我说过。”
“那是大概半年前的事了。他上北部买了个吊床回来,当成宝一样,不肯让我在上面躺一下,这个狗娘养的。“
“你刚刚说什么?”
“呃,我是说,差劲的家伙。他睡过吊床之后就收起来,夹在手臂底下带走,好象我会偷走一块布似的。有一次我去姥姥家,姥姥没看到我进来。她一定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上的广告。我在屋子里面到处跑。我去看了番石榴树,没有结半颗果子,然后我看到艾德孟多伯伯的吊床悬挂在篱笆和一棵树中间,他在上面睡得跟死猪一样,嘴巴开开,鼾声大作,报纸掉到地上。这时魔鬼戳了我一下,我发现口袋里面有盒火柴。我撕下一张报纸揉成纸团,再用火柴点燃,小心不发出任何声音,等到火焰烧到他的…….葡仔,我可以说‘屁股’吗?”我停下来,认真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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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22)
“恩,这个词不太文雅,还是少说比较好。”
“那要说屁股的话该怎么说呢?”
“臀部。”
“什么部?我要学这个字,这个字听起来很难。”
“~~。一个肉字部,上面是宫殿的殿。”
“哦。火一烧到他的臀部我就跑出大门,躲在篱笆的小洞旁边,等着看会发生什么事。那个老头子跳起来举起吊床,姥姥还跑出来骂他:‘我已经说过几百次了,不要躺在吊床上抽烟听到了没有!’她看到报纸烧掉了,还抱怨说她还没来得及看呢。”
葡仔快活地大笑。看到他开心我很高兴。
“他们没发现是你吗?”
“一直没有。我只跟小鲁鲁讲过。如果他们发现了,会把我的蛋蛋给割掉。”
“割掉什么?”
“呃,他们会阉了我。”
他又笑了。我们的大车沿路扬起尘土,像一片土黄色的云。我在思考一件事。
“葡仔,你没有骗我吧,有吗?”
“你是指什么,小家伙?”
“是这样的,我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说:不要跟在我臀部后面走。”
他放声大笑。
“你真了不起。我也没听过,但是别想这个了。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否则最后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了。你看看风景——等一下就会看到很多大树,我们越来越靠近河罗。”
车字转上一条小路,一直往前开,最后停在一处空地。那里有一棵大树,露出巨大的根部。
“好美啊!真是美呆了!下次看到巴克*琼斯的时候,我要告诉他,他的牧场和草原比我们这逊多了。”我高兴得拍起手来。
“我希望能永远看到你像现在这样拥有美好的梦想,不要胡乱想什么阴谋诡计。”他用手揉揉我的头。
我们下了车,我帮忙把东西搬到树阴下。
“你都是一个人来吗,葡仔?”
“几乎都是。你看到了吗?我也有一棵树呢。”
“它叫什么名字,葡仔?这么大一棵树,一定要给它取个名字。”
他想了想,笑了出来。
“那是我的秘密,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她叫做卡洛塔女王。”
“她会跟你说话吗?”
“她不说话的,因为女王不会直接对臣民讲话。我总是尊称她陛下。”
“什么是臣民啊?”
“就是要听女王话的人。”
“那我是你的臣民吗?”
他忘情地捧腹大笑,笑得之尽兴,在草原上掀起一阵微风。
“不是,因为我不是国王,我也不会命令你。我只会请求你。”
“其实你可以当国王,每个国王都和你一样帅,葡仔。”
“走吧,开始干活了。不然我们光顾着讲话,鱼也别钓了。”
他拿起钓竿和一个装满蚯蚓的罐子,脱掉鞋子和背心。不穿背心让他看起来更胖了。他用手指着河的一段。
“你可以在上游那边玩,那边水比较浅,但是不要到对面去,那边很深。现在我要待在这边钓鱼,如果你想留下来陪我就不能说话,不然鱼会被吓跑。”
他一个人坐在那儿钓鱼,我自己东看西看到处去探险。这一段河流真是美丽。我打湿了脚,在水里看到一大堆小青蛙。我还看到沙地、鹅卵石,和顺水漂流的树叶。我想起了葛罗莉亚教过我的一首诗:
喔,清泉,放了我吧。
花儿如此哀泣。
别带我流向大海,我本生于高山之巅。
喔,我的枝叶摇摆,
我的枝叶随风摇摆。
喔,清澈的露水点点 ,落下蓝色天空。
清泉凛冽,嘲弄的水声潺潺
流过沙丘,花儿随之片片飘落。
葛罗莉亚说地对,诗是世界上最美的事物。真可惜我不能告诉她,我看到一首诗的景象在我眼前活生生地上演;而且从树上掉下来的不是花,是很多小小的叶子。这条河是不是也会流向大海呢?我可以问葡仔——不行,这样会干扰他钓鱼。
结果葡仔只钓到两条小鱼,小到让人不忍心抓起来。
太阳已经爬得很高了,我因为四处玩耍、思考人生的道理,脸都晒红了。之时葡仔来叫我,我像只小山羊一样蹦蹦跳跳地跑过去。
“你身上弄得好脏啊,小家伙。”
“我玩了好多东西。我躺在地上、在河里泼水……”
“我们吃点东西吧。但是你这样不能吃,脏得像小猪一样。来吧,把衣服脱掉,到那边比较浅的地方洗一洗。”
但是我有点犹豫,不想照他的话做。
“我不会游泳耶。”
“不要紧。我们一起过去,我会在旁边陪着你。”
我赖着不走。我不想让他看见……
“你该不会要说,你不好意思在我面前脱衣服吧?”
“不,不是这样的。”
躲不掉了。我转过身开始脱衣服;先是衬衫,然后是呆带长裤。
我把所有衣服丢在地上,转身以哀求的眼神看着他。他什么也没说,但是眼中染上了震惊和嫌恶之色。我就是不想让他看到无数次殴打在我身上留下的伤痕。
他喃喃地说:“如果会痛,就别下水。”
“现在早就不痛了。”我们吃了蛋、香蕉、腊肠、面包、香蕉糖——最后一项只有我爱吃。我们到河里取水喝,然后回去坐在卡洛塔女王下面。
他正要坐下的时候,我做手势阻止了他。
我把手放在胸前,恭敬地对着大树说:“陛下,您的臣民——麦纽*瓦拉达赫绅士,以及皮纳杰最伟大的战士,吾等现在要坐在陛下您的树阴下了。”
我们大笑着一起坐下。
葡仔在地上躺成了一个大字形,把背心铺在树根上当作枕头说:
“现在来睡个午觉吧。”
“但是我不想睡。”
“无所谓,我是不会放你到处跑的。像你这种淘气鬼啊。”
他一只手放在我胸口把我给压住。我们躺了很久,看着云朵在枝杆间忽隐忽现。时候到了,如果我现在不说,就永远也说不出口了。
“葡仔!”
“恩……”
“你睡着了吗?”
“还没。”
“你在糖果店对拉迪劳先生说的话是真的吗?”
“嘿,我在糖果店和拉迪劳先生说过很多哈呢。”
“是有关我的事。我在车上听到你说的话了。”
“你听到什么?”
“你说你非常喜欢我?”
“我当然喜欢你。这又怎么样呢?”
于是我转过身,但没有挣开他的怀抱。我凝视着他半闭的双眼,他的脸看起来更胖,变得更像国王了。
“不怎么样,但是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当然是真的,傻瓜。”
他更用力抱紧我,想用行动证明他说的话。
“我很认真地在想,你只有一个女儿,住在安康塔多,对不对?”
“没错。”
“你一个人住在那栋房子,还有两个鸟笼,对不对?”
“没错。”
“你说你没有孙子,对不对?”
“没错。”
“而且你说你喜欢我,对不对?”
“没错。”
“那你可不可以到我家来,叫爸爸把我送给你呢?”
他激动地坐起身子,两手圈着我的脸。
“你愿意当我的小孩吗?”
“我们出生之前没办法选择父亲,但是如果我可以选,就会选你。”
“真的吗,小家伙?”
“我可以发誓。而且,家里少了我就少了一张嘴吃饭。我保证永远不再说脏话了,连‘屁股’也不说。我可以帮你擦鞋、照顾笼子里的鸟,我什么都会喔。我在学校也会当最棒的好学生,我愿意做所有对的事情。”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我被送走的话,家里每个人都会高兴死了。这是一种解脱。我有个姐姐,排行在葛罗莉亚和托托卡中间,从小就被送到北方一个有钱的亲戚家,这样她就能够上学读书,成为大人物了。”
仍然是一片沉默。他的眼中满是泪水。
“如果他们不愿意送我走,你可以把我买下来。爸爸一点钱也没有,我可以打包票他会愿意把我卖掉。如果他开的价码很高,你可以分期付款,就像雅各先生买东西那样……”
他还是没回答。我把身子挪开了一点点,他也是。
“你知道吗,葡仔,如果你不想要我也没关系。我不是故意要让你哭的……”
他缓缓地轻抚我的头发。
“我不是不喜欢你,我的孩子,但是生命不能这样一下子用力扭转。我不能带你离开家庭、离开你的父母,虽然我真的很想这么做,但这是不对的。不过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我本来就爱你像爱自己的儿子,从现在起,我更要把你当作亲生儿子一样看待。”
“真的吗,葡仔?”我欣喜若狂地站起身。
“‘我可以发誓。’你不是常常这样说吗?”
然后我做了一件事——这件事我平常很少也不愿意对亲人做——我亲了他那圆圆胖胖的和蔼脸夹……
第六章
温柔,点点滴滴
“它们没有一个会跟你说话,也不能让你当马骑吗,葡仔?”
“一个都没有办法。”
“那时候你不也是小孩子吗?”
“我是啊。但不是每个小孩都像你那么幸运,可以听得懂树说话。而且不是所有树都 喜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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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23)
他温柔地笑着,然后继续说:“事实上它们不是树,它们是葡萄滕——在你问我之前,我先解释一下:葡萄滕就是会长出葡萄的地方。它们本来只是很粗的滕蔓,但是等到葡萄结实累累的时候变得美极了(他停下来解释‘结实累累’)。然后农人将葡萄摘下来用榨汁机做葡萄酒(他又停了下来解释‘榨汁机’)……”
看来,他和艾德孟多伯伯一样有学问。
“再多说一点嘛。”
“你喜欢听吗?”
“非常喜欢。我真希望能够和你聊上八十五万二千公里,都不要停。”
“跑那么多路要多少汽油啊?”
“假装的嘛!”
他又告诉我农家把青草晒成干草,还有做起司的事——他念成‘气死’,听起来很特别。
然后他停下来,深深戏了一口气。
“我很快就要回葡萄牙去了,也许会在一个安静、怡人的地方平静地度过晚年。可能是在我家乡东北部美丽的山林里,靠近蒙瑞尔的福哈德拉地方。”
到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葡仔比爸爸老很多,只是他的脸圆圆鼓鼓的,皱纹比较少,看起来容光焕发。有种奇怪的感觉穿透了我。
“你是说真的吗?”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我很失望。
“别傻了,那还要很久以后呢。也许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也说不定。”
“那我怎么办?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变成我想要的样子耶。”我的眼中满是泪水。
“哎,你知道的,有时候我也需要作作梦嘛!”
“可是你的梦里没有我。我所有的梦里都有你,葡仔。我和汤姆*米克斯、佛莱德*汤普逊在大草原上面逛的时候,我会雇一辆马车让你坐,这样才不会太累。有时候在学校里,我看着教室门口,想象你出现在那儿对我挥手……”他露出微笑,被我的话感动了。
“全能的上帝啊!我从来没见过你如此渴望被疼爱的幼小灵魂。但是你不应该太粘我,你知道的。”
我把这些告诉米奇欧。米奇欧的话有时候比我还少。
“事实上,小鲁鲁,自从他成为我的另一个爸爸以后,就变得像只老母鸡一样婆婆妈妈的。他觉得我做的每一件事都很可爱,问题是他认为的可爱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不像其他人老爱说:‘这个男孩将来会出头。出头?出什么头?我们连班古都没出过哩。’”
我温柔地看着米奇欧。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温柔,所以我对喜欢的每一样东西都投入温柔。
“你看,米奇欧,我要生一打小孩以后再追加一打。其中有一打是小孩,我绝对不打他们;另外一打会长大成人。我会问他们;你想做什么呢,我的儿子?伐木工人?好,这是你的斧头和格子衬衫,拿去吧。你想在马戏团训练狮子?很好,这是你的鞭子和表演服……”
“可是圣诞节的时候,这么多小孩你要怎么办?”
米奇欧真是的!这种时候就爱打岔。
“圣诞节的时候我会有很多钱,我要买一卡车的栗子和坚果、无花果、葡萄干,还有好多好多玩具,多到他们可以分给贫穷的邻居。我一定会有很多钱的,因为从现在起我要变得很富有,非常富有,我还要中乐透。”
我看着米奇欧,责备他不该打岔。
“让我说完,因为我还有好几个小孩没讲到。好,我的儿子,你想当牛仔?这是你的马鞍和绳索。你想做曼哥拉迪巴号的技师?这是你的帽子和哨子……”
“什么哨子,泽泽?你这样一直跟自己讲话会发疯的。”
托托卡走过来在我旁边坐下,带着友善的笑容审视我的小甜橙树——它身上挂满蝴蝶结和啤酒瓶盖。他一定有企图。
“泽泽,你要不要借我四百里斯?”
“不要。”
“但是你有钱,对不对?”
“我是有。”
“你说你不借,连问都不问我要拿钱去做什么?”
“我会变得非常富有,这样就可以到葡萄牙东北部去旅行了。”
“你在说什么疯话啊?”
“不告诉你。”
“那就收回刚刚的话。”
“我收回,而且我不要借你四百里斯。”
“你是‘坏老鼠’,射的那么准,明天去打几场,多赢一些弹珠拿去卖马上就可以把四百里斯赚回来了。”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不借你——你不要故意惹我喔,因为我正在努力乖乖的,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我不想和你吵,但你是我最喜欢的弟弟,怎么会变成无情无意的恶魔……”
“我才不是恶魔呢!我现在是没有感情的穴居人。”
“你是什么?”
“穴居人。艾德孟多伯伯给我看过一张杂志上的照片,那是一种身上长了很多毛的人猿,手上拿着一根棒子。反正,穴居人就是世界刚开始时候的人,住在一个山洞叫做……不知道什么的,我想不起来了,是个外国名字,太难记了……”
“艾德孟多伯伯不应该往你脑袋塞这么多奇怪字眼的。你到底要不要借我嘛?”
“我还不知道有没有呢……”
“天哪,泽泽,我们一起出去擦鞋的时候,有多少次你什么也没做,我却把赚来的钱分你?有多少次你累的时候我帮你背鞋箱?……”
他说的是真的。托托卡很少对我不好,他知道最后我会借钱给他的。
“如果你借钱给我,我就告诉你两件很棒的事情。”
我不说话。
“我还会说,你的甜橙树比我的罗望子树漂亮多了。”
“你真的会这样说吗?”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
我把手伸进口袋晃动钱币。
“那两件很帮的事是什么?”
“你知道吗,泽泽,我们的苦难要结束了——爸爸找到工作了!他要在圣托艾雷工厂做事,我们家又会变有钱了。天啊!你不高兴吗?”
“我很为爸爸高兴,但是我不想离开班古,我要和姥姥住在一起。要离开的话,我只去葡萄牙……”
“我知道了,你宁愿和姥姥住,每天吃泻药,也不愿意和我们走?”
“对。你绝对不知道是为什么……那另一件事呢?”
“在这边不能说,‘有人’会听到。”
我们走到厕所附近。即使已经离开很远他还是说得很小声。
“泽泽,我必须先告诉你这件事,好让你有心里准备。市政府要拓宽道路,他们会填平所有水沟,把路穿过所有人家的后院。”
“那又怎样?”
“你这么聪明还不懂吗?要拓宽路就要弄走所有这些东西。”他指着我的甜橙树所在的地方。我嘟起嘴巴要哭了。
“你在骗我,对不对,托托卡?”
“不要这样嘟嘴巴,还要等很久呢。”
我的手指紧张地数算着口袋里的铜板。
“你是故意骗我的吧,托托卡?”
“完全是事实。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我当然是啊。”
但是眼泪不听话地沿着脸庞流下,我抱着他的腰哀求:“你会站在我这一边,对吧,托托卡?我要召集很多人,我要抗争。没有人可以砍我的甜橙树……”
“好啦好啦,我们不会让他们砍的。现在你要不要借我钱了?”
“你要干什么?”
“反正他们不让你进班古电影院——现在放‘泰山’耶。我看完之后会告诉你在演什么。”
我掏出一个五百里斯的硬币给他,一边用衣服下摆擦眼泪。
“剩下的不用还我了,你可以去买糖果……”
我回到甜橙树下。其实那部电影我前天已经看过了——我故意跟葡仔提起这件事。
“你想去看吗?”
“我是想去啊,可是我不能进班古电影院。”
我提醒他上次电影院闯的祸,他笑了。
“但是我想,如果有大人陪我一起去,就没人会说什么了。”
“如果这个大人是我……这就是你想说的吗?”
我高兴得眼睛一亮。
“但是我要工作啊,孩子。”
“这个时间不会有生意上门的啦。与其留在这边聊天或在车上睡午觉,我们不如去看泰山和豹子、鳄鱼、大猩猩对打。你知道是谁主演吗?是法兰克*马林耶!”
“你这个小恶魔,什么大有你说的。”他还是忧郁不决。
“好,我们去吧。”
所以我们就到电影院去了,但是售票小姐说,上面有严格的命令,一年之内不准我进去。
“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他已经学乖了,我可以替他担保。”
售票小姐看着我,我对她微笑。我亲了亲自己的手指,送给她一个飞吻。
“注意了,泽泽,如果你不乖,我可是会丢掉饭碗的!”
我本来不想告诉米奇欧看电影的事——但憋不了多久还是说出来了。
第七章为国王献上一朵小白花
希西莉亚*潘恩小姐问有没有人愿意到黑板上写下自己造的句子,只有我举起手来。
“你要来试试看吗,泽泽?”
我离开座位走到黑板前面的时候,很骄傲地听到她对我的赞美:“看到了吗?是全班小的男生呢。”
章节(24)
我连黑板的一半高都够不着。我拿起粉笔,小心翼翼地一个字一个字写下:只要再过几天就放假了。
我看着她,想知道有没有写错的地方。她愉快地对我笑着。空花瓶端坐在桌上,里面插着一朵想象的玫瑰花。
我回到座位,对自己写的句子感到很高兴;高兴假期马上就要开始了,我可以和葡仔开车到处逛。
其他人也跟着到黑板前造句,但只有我是第一个尝试的英雄。
这时,有个迟到的男生杰若尼莫慌慌张张地进教室,在我的正后方发出很大的声音把书放下,然后对隔壁的人说了些话。我没注意听,因为我想好好用功;但是他们的谈话里有个字眼吸引了我的注意,他们在谈曼哥拉迪巴号。
“撞到车子啦?”
“就是麦纽*瓦拉达赫那辆漂亮的大车。”
“你们在说什么?”我转过身,一脸困惑。
“曼哥拉迪巴号撞到葡萄牙人的车子了,就在奇他街的十字路口,所以我才会迟到。火车把汽车压得很扁,那里挤满了人,消防队已经过去了。”
我冒出一身冷汗,眼前开始发黑。杰若尼莫继续回答隔壁男生的问题。
“我想他一定已经死了,但是他们不准小孩子靠近。”
我毫无意识地站起来,有一股想吐的冲动,冷汗湿透全身。我走向门口,甚至看不见希西莉亚*潘恩小姐的脸。她来到我面前,被我苍白的脸色给吓坏了。
“怎么啦,泽泽?”
我没办法回答。我的眼中开始盈满泪水,然后一股强烈的狂乱摄住了我——我开始疯狂地奔跑,完全忘了学校的事,只是不停地跑。我跑到街上,脑中一片空白,我只想跑,跑去那儿。我的心痛得比胃还要厉害。我一口气不停地跑过卡辛哈街,跑到糖果店;我瞄了一眼那里的车子,想确认杰若尼莫有没有说谎——我们的车子不在那儿。我呜咽出声,又开始跑,却被拉迪劳先生强壮的手臂给拦住。
“你要去哪里,泽泽?”
“那里。”眼泪沾湿了我的脸。
“你不必去了。”
我发疯一样用力乱蹬乱踢,但是没办法挣脱他的手臂。
“冷静点,小男孩。我不会让你过去的。”
“那,曼哥拉迪巴号撞死他了……”
“没有,救护车已经到了,只有车子毁了而已。”
“你说谎,拉迪劳先生。”
“我为什么要说谎?我不是老实告诉你被火车撞上了吗?好啦,等医院让他见访客的时候,我就带你去。我保证。现在我们去喝点饮料吧。”
他拿出手帕替我擦掉满身大汗。
“我想吐。”
我背靠着墙,他扶着我。
“好一点了吗,泽泽?”
我点头。
“我带你回家吧?”
我摇了摇头,非常缓慢地走开,心里乱成一团。我很清楚事实真相。曼哥拉迪巴号毫不留情,是最厉害的火车。我又吐了几次。可想而知的是,没人理我。根本没有其他任何人在乎我。我没有回学校,我的心叫我到哪里,我就往哪里去。偶尔停下来吸吸鼻子,用制服上衣擦脸。我再也见不到我的葡仔了,永远见不到了。他消失了。我一直走,一直走。我停在他答应让我叫他葡仔,还让我在他车上抓蝙蝠的那条路上。我坐在树干上弓起身子,把脸埋在膝间。
一阵强烈的情感突如其来地涌上心头,撕扯着我的五脏六腑。
“圣婴你好狠啊!我以为这一次上帝会降临,结果你却这样对我!你为什么不能像爱其他小孩一样爱我?我很乖啊。我不打架,我认真做功课,我还戒掉说脏话,连‘屁股’都没说。你为什么还是要这样对待我?他们说要砍掉我的甜橙树,我只哭了一下下。但是现在……现在……”
“我要我的葡仔回来,你一定要把葡仔还给我……”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
有个非常甜美柔和的声音轻轻响起,一定是我坐的这棵树在对我说话。
“别哭,小男孩。他已经上天堂了。”
天色渐渐黑了,在我已经身心俱疲,连哭或吐的力气都没有的时候,托托卡在爱莲娜*维拉伯夫人家的台阶上找到我。
“你是怎么回事啊,泽泽?跟我说话啊!”我哼哼地呻吟着,托托卡摸我的额头。“你在发高烧耶!怎么回事,泽泽?跟我来,我们回家吧。”
我在呻吟之中吐出:“别管我,托托卡。我再也不要回去那栋房子了。”
“你当然要回去,那是我们的家啊。”
“那里已经没有属于我的东西了。全部都消失了。”
他试着扶我站起来,但是我全身软绵绵的。他把我的手绕过他的肩头,扶着我慢慢地走;进了家门之后,他把我放在床上。
“贾蒂拉!葛罗莉亚!大家去哪里了?”
他在邻居家找到正在聊天的贾蒂拉。
“贾蒂拉,泽泽病得很厉害。”
她边走边发牢骚:“他一定又在演戏了。看我赏他一顿好打……”
但托托卡神情紧张地说:“不是,贾蒂拉,这一次他真的病得很重,看起来要死了!”
已经连续三天三夜,我什么都不想要,任高烧吞噬我。他们喂我吃的东西统统吐了出来。我越来越瘦,越来越瘦。我直直盯着墙壁,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动也不动。
我听到身边的人在说话,每一个字都懂,但是不想回答。我一心只想上天堂。
葛罗莉亚搬到我房间,晚上就睡在我旁边,她甚至不让他们吹熄灯笼。每个人都努力对我很好,连姥姥也来我们家住了几天。
托托卡也过来陪我。他被我的病吓坏了,偶尔会对我说话。“那是谎话,泽泽,相信我。我实在是太坏了。他们没有要砍树什么的……”
静默笼罩家中,仿佛死神正蹑手蹑脚地走过。他们不敢制造任何噪音,每个人都轻声细语地说话,妈妈几乎每天晚上都陪在我身边。但我忘不了他;他洪亮的笑声,他独特的说话方式,连窗外的蟋蟀都在模仿他刮胡子时“擦、擦、擦”的声音。我无法停止想念他。
现在我才真正了解什么是“痛苦”。痛苦不是被狠狠地打到昏厥,不是脚被玻璃割伤之后一针一线缝合。痛苦会刺伤你的整颗心,是一个到死也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秘密;这种痛苦侵蚀你的四肢和头脑,榨干所有力量,连在枕头上转头的意志都跟着消失。
我的病况越来越糟,憔悴到只剩一把骨头。他们请福哈博医生来看我,他没花多久时间就找出病因:“是震惊所造成的,很严重的创伤后遗症。除非他能克服这次的冲击,否则恐怕没办法活下去。”
葛罗莉亚把医生带到外面说:“他确实受到了重大冲击,医生。自从他知道有人要砍掉他的甜橙树,就病成这样了。”
“那你们必须让他相信这不是真的。”
“我们已经试过各种方法,但是他不相信我们。他认为那棵小甜橙树是个人。他是个非常特别的小男生,很敏感,很早熟。”
我全都听到了,但还是没有活下去的意愿。我想上天堂,可惜活着的人是没法上天堂的。
他们喂我吃药,但是我不停地呕吐。
然后不可思议的好事情发生了——街坊邻居纷纷来看我,他们忘了我是“披着人皮的魔鬼”。“悲惨与饥饿”的老板来了,还买玛利亚摩尔糖给我;尤金纳太太买蛋给我吃,又为我祷告。
“你一定要好起来,泽泽。少了你和你的恶作剧,街上变得好冷清啊。”他们对我说着好话。
希西莉亚*潘恩小姐也来看我,还带了一朵花。结果我又哭了。
她说起那天我茫茫然跑出教室的情形。她也只知道这么多而已。
艾瑞欧瓦多先生的出现最令我难过。我认出他的声音,假装睡着了。
“您在外面等他醒过来吧。”
他坐下之后,和葛罗莉亚聊了起来。
“哎,小姐,我找了好久,把这个地方都快翻过来了,到处问他住在哪里。”他很大声地抽了抽鼻子。“我的小天使不能死,不行。别让他死啊,小姐。他说要带歌谱回去,就是要带给你的,对不对?”
葛罗莉亚说不出话来。
“别让这个小男孩死掉,小姐。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就再也不要回到这个悲惨的地方了。”
他走进我的房间,坐在床边,把我的手贴在他的脸上。
“泽泽,你一定会好起来,再继续和我一起唱歌的。我最近几乎什么歌谱都卖不出去,每个人都在问:‘嘿,艾瑞欧瓦多,你的小金丝雀上哪儿去啦?’答应我你会好起来,好吗?”
我还有仅存的力量可以流泪。葛罗莉亚不希望我的情绪再次起伏,所以把艾瑞欧瓦多先生带走了。
我的情况逐渐好转,已经能够吞下一点食物留在胃里面了。只有在回想起那个恶梦时,才会发烧、呕吐,然后发抖、冒冷汗。有时候尽管我不去想,还是一直看见曼哥拉迪巴号飞驰而来把他撞得粉碎。我问圣婴有没有为我行那么一点点好,让葡仔没有任何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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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25)
“别哭,糖糖,这些都会过去的。如果你想要,我可以把整棵芒果树都送给你,没有人会去动它的。”葛罗莉亚用力抚摩我的头。
但是我要一棵老掉牙的,连结果子都不会的芒果树干嘛?就算是我的甜橙树,也会很快失去魔力,变成另一棵平凡的树,和其他树一样……不过,也要他们给那棵可怜的树足够的时间长大才行。
为什么有些人这么容易就死掉了?来了一辆可恶的火车,然后他就被带走了。为什么我要上天堂又是如此困难?每个人都抱住我的腿不让我走。
葛罗莉亚的温柔和努力让我终于肯开口说一点点话,连爸爸晚上也不出门了。托托卡因为自责而消瘦许多,被贾蒂拉责骂。
“一个还不够吗,托托卡?”
“你不知道我的感受。是我告诉他那个坏消息的。我到现在连睡觉的时候都会看到他哭泣的脸……”
“好了,你不要也跟着哭。你已经是个大男孩了,而且他会活下去的。忘了这件事,去‘悲惨与饥饿’帮我买一罐浓缩牛奶回来。”
“那就给我钱,因为老板不肯再让爸爸赊帐了。”
虚弱的身体让我一直昏昏沉沉的,分不清是白天或晚上。但是热度逐渐减退,发抖和寒颤开始消失。
我睁开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总是可以看到葛罗莉亚,她从未离开我半步。她把摇椅搬进房间,许多时候累得在上面睡着了。
“葛罗莉亚,现在很晚了吗?”
“有点晚了,亲爱的。”
“你想不想打开窗户?”
“吹风不会让你头疼吗?”
“我想不会。”
光线透了进来,可以看见一小片蓝天。我看着那片天空,又开始掉泪。
“怎么啦,泽泽?这么美丽、这么蓝的天空,是圣婴特别为你创造的,他今天这样告诉我……”她不了解天空对我的意义。
她靠近我,握着我的手对我说话,想鼓舞我的精神。她的脸庞消瘦而憔悴。
“你看,泽泽,你很快就会好了。又可以去放风筝、赢好多弹珠、爬树、骑米奇欧、唱歌,然后带歌谱回来教我唱歌。我希望看到你和从前一样,做这么多美好愉快的事情。你知道这附近变得多么消沉吗?大家都想念你,想念你给街上带来的欢乐……你一定要好起来,要活下去,要活很久很久。”
“你知道吗,葛罗莉亚,我不想活了。如果我好了又会变成坏孩子。你不知道,已经没有人可以做让我变好的力量了。”
“但是你不用变得那么好啊。只要做个普通男生,保持你原来的样子就好了。”
“为什么呢,葛罗莉亚?为了让大家狠狠打我吗?为了让大家虐待我吗?”
她用双手捧起我的脸,毅然决然地说:“听好了,糖糖,我向你发誓,等你好了以后,没有人,没有人能够碰你一根手指头,连上帝也不能碰你,除非他们跨过我的尸首。你愿意相信我吗?”
我发出咕哝声表示答应。“什么是‘尸首’啊?”
葛罗莉亚脸上长久以来第一次露出愉悦的光芒。她笑了出来,因为她知道如果我对困难的字眼有兴趣,就表示我又有生存的意志了。
“尸首就是死掉的身体。但是我们现在别讨论这个,现在不适合。”
我也觉得现在不适合,但是我忍不住一直想着,他已经变成一具尸首好几天了。葛罗莉亚继续说话,承诺很多事,但是我现在想到的是那两只小鸟——蓝知更鸟和金丝雀——他们现在怎么样呢?也许他们已经伤心而死,像奥兰多*卡布洛德佛哥那只小雀儿一样。
也许有人打开鸟笼的门放他们飞走了,但是这样等于是杀了他们一样,因为他们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飞翔了。他们会呆呆地坐在树上,直到有男生用弹弓把他们打下来。街上开鸟园的利可每次钱不够,养不起鸟的时候,就会开门放鸟。然后男生们就会干那种事,没有一只能够逃过瞄准他们的弹弓……
家里的生活步调逐渐恢复正常,开始在这里那里听到各种声响。妈妈回纺织厂上班,摇椅搬回客厅;只有葛罗莉亚坚守岗位,在看到我起床到处走动之前,她是不会离开我的。
“喝了这碗汤吧,糖糖。贾蒂拉杀了那只黑母鸡,只为了给你做这碗鸡汤。你闻闻看,好香哪。”他轻轻吹着汤匙上的滚烫鸡汤。
“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学我,把面包浸在咖啡里吃。但是吞下去的时候不要发出声音,这样很难看。”
“怎么啦,泽泽?不会是因为他们杀了那只老母鸡所以你要哭了吧?她很老了,老到甚至不会生蛋了。”
“你真的很努力,终于找到我住的地方了。”
“我知道她是你们动物园里的黑豹,不过我们可以再买一只新的黑豹,比原来那只更凶猛的豹子。”
“所以,小逃兵,这么长的时间你都到哪儿去啦?”
“葛罗莉亚,我现在不想喝。如果喝下去又会吐出来。”
“如果我晚一点再端来,你会喝吗?”
“我保证以后我会乖乖的,我不再打架,也不说脏话了,连‘屁股’也不说……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他们同情地看着我,因为他们以为我又在和米奇欧说话了……
一开始窗户上只是发出轻轻的刮擦声,后来变成连续的敲击。有个非常轻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泽泽……”
我坐起身,把头靠在窗户的木框上。
“是谁?”
“是我。开窗吧。”
我悄悄拉开窗门,小心不发出任何声音,这样才不会吵醒葛罗莉亚。在黑暗中宛如奇迹般出现的,是闪闪发光的米奇欧,他全身亮晶晶的。
“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可以,但是不要发出声音,否则她会醒过来的。”
“我保证不会吵醒她。”他轻轻跳进房间。
“看看我带什么给你了,他坚持也要来看你。”
他把手臂伸到前面,我好象看到了一只银色的小鸟。
“我看不太清楚,米奇欧。”
“仔细看,你会吓一大跳的。我用银色的羽毛把它装饰得亮晶晶的,很美吧?”
“路西安诺!你变得好美啊!你应该永远保持这个样子的,我还以为你是从卡利佛故事里面飞出来的猎鹰呢!”
我摸着他的头,第一次发现他是这么柔软,原来蝙蝠也喜欢被温柔地对待。
“你没有注意到一件事喔。注意看嘛!”
他转一圈展示自己的行头。
“这是汤姆*米克斯的马刺、凯梅纳的帽子,两把手枪是佛莱德*汤普逊的,和理查*塔马奇的子弹带和靴子。还有,艾瑞欧瓦多先生借我他的格子衬衫——你最喜欢的那件。”
“真是酷毙了,米奇欧。你是怎么弄到这些东西的?”
“他们一听到你生病,就把东西全都借给我了。”
“你不能一直像这样打扮真是可惜。”
我看着米奇欧,担心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等着他的命运。
“怎么回事呢,小鲁鲁?”他在床边坐下,眼中流露出温和与担心。他的脸靠近我眼前。
“但是小鲁鲁是你啊,米奇欧。”
“那好吧,你是小小鲁鲁,比小鲁鲁还要小。难道我不能对你亲密一点,就像你对我那样?”
“别说这种话,医生说我不可以哭或难过。”
“我也不想看你这样。我来是因为我很想念你,我希望看你好起来,和以前一样快乐。生命里的每件事都会过去,所以我来带你去散步,我们走吧。”
“我还很虚弱呢。”
“来一点新鲜空气对你的病情有帮助。”
于是我们从窗户跳出去了。
“我们要去哪里?”
“我们去大水管那里吧。”
“但是我不想走巴洛德卡帕尼马街,我再也不想经过那个地方。”
“那我们从阿速德街走过去。”米奇欧变成一匹飞马,路西安诺快乐地停在我肩膀上。
到了大水管边,米奇欧拉我一把,让我在大水管上站稳。遇到有洞的地方,水柱像是小喷泉似地喷涌而出,弄得我们身上湿湿的,脚底痒痒的,真是有趣。我觉得有点晕眩,但是米奇欧带给我的快乐,让我觉得我正在康复之中。至少我的心跳轻快了起来。
远处突然响起一阵笛音。
“你听到那个声音了吗,米奇欧?”
“是一辆火车在很远的地方鸣笛。”
但是奇怪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多的汽笛声划破宁静。
“米奇欧,是他,是曼哥拉迪巴号,那个暗杀者!”恐惧吞没了我。
轮子在铁轨上滚动,发出骇人的巨响。
“爬到这里来,米奇欧。快爬上来,米奇欧。”
因为戴着闪亮的靴刺,米奇欧在水管上很难站稳。
“爬上来,米奇欧,把手伸给我。他想杀了你,他想杀了你,他想把你撞扁,他想让你粉身碎骨!”
米奇欧才爬上水管,那辆邪恶的火车一边鸣镝喷烟,一边从我们身边穿过。
“暗杀者!刺客!”
章节(26)
火车继续飞快沿着轨道往前奔驰,夹杂着阵阵尖声狂笑……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家里的灯全部亮了起来,我的房间涌进许多半醒半睡的脸。
“做恶梦了,”妈妈伸手抱起我,试着用她温暖的胸膛压抑我的哭泣。“只是个梦,乖儿子,一个恶梦……”
葛罗莉亚讲给拉拉听的时候,我又开始吐起来。
“他大声尖叫‘刺客’把我吵醒了,他还讲到什么杀人、撞扁、压死……我的天啊,这一切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没几天之后就结束了。我的宿命注定要活下去。有天早上葛罗莉亚容光焕发地进来,我正坐在床上,沉思生命的苦痛。
“你看,泽泽。”她手中拿着一朵白色小花。
“米奇欧的第一朵花。很快他就会长成一棵大甜橙树,开始结果子喔。”
我不断抚摩这朵小白花,我再也不会因为小事而哭泣了,即使我知道米奇欧是在用这朵花向我告别。他已经离开我的幻想世界,进入我真实的痛苦世界……
“现在来喝点麦片粥,然后在屋子里走个几圈,像昨天那样。我马上回来。”
这个时候路易国王爬上我的床。现在他们总是让他亲近我,起初他们不想让他也跟着伤心。
“泽泽!”
“怎么啦,我的小国王?”
事实上,他现在是唯一的国王了。其他国王,包括钻石、红心、梅花、黑桃的国王,都不过是图象,被玩牌的手指给玷污。至于另外一个国王——他已经不能活着当国王了。
“泽泽,我好喜欢你喔。”
“我也喜欢你啊,我的小弟弟。”
“你今天要和我玩吗?”
“今天我会和你玩。你想玩什么呢?”
“我想去动物园,然后我想去欧洲。然后我还想去亚马逊森林和米奇欧玩。”
“如果我不太累,我们可以全部都去。”
喝完咖啡,在葛罗莉亚愉快的眼神目送下,我们手牵手走到后院去。葛罗莉亚靠在门上,松了口气。我转身向她挥手道再见,她的眼里闪耀着幸福的光辉。我那奇异的早熟脑袋,猜到了闪过她心头的话:“他又回到幻想世界了,感谢上帝!”
“泽泽……”
“恩?”
“黑豹到哪里去了?”
已经不再相信梦想却还要投入其中,实在很难。我想告诉他实话。“傻瓜,从来就没有黑豹,只不过是只黑色的老母鸡,已经煮成鸡汤被我喝掉了。”
“现在只剩两只母狮子罗。黑豹去亚马逊森林度假了。”
美好的幻想还是维持得越久越好。我小的时候也相信过这些事情。
“那边那个森林吗?”小国王睁大了眼睛。
“别害怕,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所以再也找不到路回来了。”
我干涩地微笑。亚马逊森林不过是几棵浑身是刺的橙树。
“你知道吗,路易,泽泽非常虚弱,他必须回去休息了。明天我们再来玩,面包山缆车或你想玩什么都可以。”
他同意了,跟着我慢慢往回走。他还太小,猜不到事情的真相。我不想靠近水沟——也就是那条亚马逊河——我不想看到失去魔力的米奇欧。路易不会知道,那朵白色的小花就是我们的诀别。
第八章 倒下的与站着的树
天色还没黑,消息已经获得证实,感觉好象和平的祥云再度君临我们家。
爸爸拉着我的手,在所有人面前把我抱到他膝上,很慢地摇着椅子,这样我才不会头晕。
“一切都结束了,儿子。有一天你会成为父亲,你也会发现男人的生命中有某些非常困难的时刻;似乎什么事情都不对劲,绝望永无止尽。但是现在都过去了。爸爸已经被任命为圣托艾雷修工厂的主任,你们再也不会过没有礼物的圣诞节了。”
他顿了一下。他这一生和我一样也很难忘记“那件事”。
“我们要搬到很远的地方,妈妈不用再工作了,你的姐姐也是。你还留着那块印第安人头的金属牌子吗?”
我手伸进口袋找到那块牌子。
“很好,我要再买一只表,把这块牌子挂上去。有一天它会变成你的表……”
“葡仔,你知道什么是碳化矽吗?”
爸爸一直说话、一直说话。
他用长满胡须的脸摩擦我的脸,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他那旧衬衫发出的气味让我起鸡皮疙瘩。我滑下他的膝头,走向厨房门口,坐在台阶上看着院子,看着日光渐渐暗淡下来。
“这个男的对我这么好做什么呢?他不是我的爸爸。我的爸爸已经死了,被曼哥拉迪巴号杀死了。”我感到一阵嫌恶,却毫无怨气。
爸爸跟了出来,他看到我的眼中又起雾了。
“别哭,儿子。我们会有一间很大的房子,后院有一条真正的河,还有很多大树,全都是你一个人的。你可以荡秋千玩。”他几乎是跪在地上跟我说话。
他不懂,他不懂。没有其他树能像卡洛塔女王那么美。
“你可以第一个选树。”
我盯着他的脚,脚趾突出了凉鞋的鞋面。他是一棵老树,树根漆黑。他是一棵父亲树,但却是一棵我几乎不认识的树。
“还有,他们不会这么快砍掉你的甜橙树。等他们要砍的时候,我们已经搬到新家,根本不会知道这件事。”
“没关系,爸爸,没关系……”我抱着他的膝盖哭泣。
我仰起头看他的脸,他的脸上也满是眼泪。我喃喃地说:“他们已经把树砍掉了,爸爸,一个多礼拜以前他们已经砍掉了我的甜橙树。”
结语
好多年过去了,我亲爱的麦纽*瓦拉达赫,现在我已经四十八岁了。有时候在思念之中,好象又回到了小时候,你常常送我电影明星的小照片或弹珠。是你教会了我生命的温柔。我亲爱的葡仔,今天换成我送出小照片和弹珠,因为没有温柔的生命并不美好。有时候,我在温柔中感到快乐;有时候,更多时候却非如此。
很多很多年以前,在我们的那段时光,我不知道曾经有个傻瓜王子跪在祭坛前面,含泪叩问圣像:
他们为什么要让小孩知道那些事呢?
事实上,我亲爱的葡仔,他们很早就告诉我那些事了。
珍重再见,愿上帝与你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