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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田随笔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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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田随笔全集_米歇尔?德?蒙田
序-季羡林
译林出版社准备出版《蒙田随笔全集》,征序于子。我没有怎样考虑,就答应了下来。原因似乎颇为微妙,看似简单,实极曲折。首先是韩沪麟先生来我家,是孟华女士陪来。我对孟华一向是深信不疑。她决不会随随便便陪等闲之辈到我家来的。因此我非答应不行。其次,我对蒙田还算是熟悉的,只是由于我个人研究方向的转变,同蒙田已经久违久违了。现在一旦提起,似乎有话要说,所以就答应了。

万没有想到,这第二条理由却使我尝到了一点不大不小的苦头:原以为自己真有话可说,等起拿起笔来,心中却空空如也。我现在是“马行在夹道内,难以回马”了,不说也得说了。但是,倒三不着两,随便扯几句淡,勉强凑成一篇序八股,也并不难。可这不是我的作风,这样既对不起出版社,也对不起读者,而且也对不起自己。

我眼前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重读原作。当年我当学生时,粱宗岱先生翻译的《蒙田试笔》,我曾读过,至今虽已年深日久,但依稀印象犹存。现在又把韩沪麟先生寄来的校样拿过来,翻看了其中的若干篇。我没有空读,现在从实招供,旧印象加上新阅读,自己觉得现在说话有了些根据,“莫怪气粗言语壮”,我已经有了点资本了。

我觉得,读这一部书,首先必须读《致读者》这一篇短文。蒙田说:

读者,这是一本真诚的书。我一上来就要提醒你,我写本书纯粹是为了我的家庭和我个人,丝毫没考虑要对你有用,也没想赢得荣誉。这是我力所不能及的。

下面他又说:

读者,我自己是选部书的材料,你不应该把闲暇浪费在这样一部毫无价值的书上!再见!

蒙田说这是一本真诚的书,这话是可信的。整部书中,在许多地方,他对自己都进行了无情的剖析。但是,在我这个生活在他身后四百多年的外国人眼中,他似乎有点矫情。你不让读者读自己的书,那你兄寿什幺把书拿来出版呢?干脆不出版,不更符合你的愿望吗?

又如在上卷第八章中,蒙田写道:

它(指大脑--季羡林注)就像脱绳的野马,成天有想不完的事,要比给它一件事思考时还要多想一百倍;我脑海里幻觉丛生,重重叠叠,杂乱无章,为了能够随时细察这种愚蠢和奇怪的行为,我开始将之一笔录下来,指望日后会自感羞愧。

这也是很奇怪而不近人情的想法,难道写随笔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日后让自己感到羞愧吗?我看,这也有点近于矫情。

但是,我们必须记住,矫情,一种特殊的矫情,与愤世嫉俗仅仅有一片薄纸的距离。

不管怎样,如果全书只有这样一些东西,蒙田的《随笔集》决不会在法国,在英国,在全世界有这样大的影响,它必有其不可磨灭的东西在。

蒙田以一个智者的目光,观察和思考大干世界的众生相,芸芸众生,林林总总;他从古希腊一直观察到十六世纪,从法国一直观察到古代的埃及和波斯,发为文章,波澜壮阔。他博学多能,引古证夸,鉴古知夸,对许多人类共同有的思想感情,提出了自己独到的,有时似乎是奇特的见解,给人以深思、反省的机会,能提高人们对人生的理解。

要想把他所想到和写到的问题爬梳整理,十分困难。以我个人浅见所及,我认为,上卷的第三章;《情感驱使我们追求未来》最值得注意。在这一篇随笔中,蒙田首先说:

有人指控人类总是盲目追求未来,他们教导我们要抓住眼前利益,安于现状,似乎未来的事情根本就无法把握,甚至比过去更难驾驭。

这都是很重要的意见。人类如果从变为人类的那一天起,就安于现状,不求未来,他们就不能能变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们甚至可以说,如果化成人类的那一种猿或者其他什么动物安于现状的话,它们就根本变不成人类。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这个“几希“就包含着不安于现状。

蒙田在下面接着说:

“做你自己的事,要有自知之明”,人们通常将这一箴言归功于柏拉图。这一格言的每个部分囊括了我们的责任,而两部分之间又互相包含。当一个人要做自己的事时,就会发现他首先要做的便是认识自我,明确自己该做什么。有了自知之明,就不会去多管嫌事,首先会自尊自爱,自修其身,就不会忙忙碌碌,劳而无功,不会想不该想的,说不该说的。

柏拉图这两句话,是非常有名的话,不但在西方流传了二千多年,而且也传人中国,受到了赞赏。其所以如此,就因为它搔到了痒处,道出了真理。中国人不也常说:“人贵有自知之明吗?可见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时间和空间的巨大距离。也不能隔断。接常理说,最了解自己的应该说还是自己。“近水楼台先得月”嘛。然而,根据我个人的观察。在花花世界中,争名于朝,争利于市,真正能了解自己的人,直如风毛麟角,绝大部分人是自高自大,自己把自己看得超过了真实的水平。间亦有患自卑感者,这是过犹不及,都不可取。完全客观地、实事求是地给自己一个恰如其分的评价,戛戛乎难矣哉!然而这却是非常必要的,对个人,对社会,对国家来说,都是这样。

在这一部书中,类似这样的零星碎语,还可以找到不少。只要挑选对头,就能移让我们终身受用。我在这里还要声明一句:蒙田的观点我并不全部接受,理由用不着解释。

在写书、出书方面,我有一个“狭隘的功利主义”观点。我认为,出书必定要有用,对个人有用,对社会和国家有用。这个“用”,当然不应该理解得太窄狭。美感享受也是一种“用”。如果一点用处都没有的书,大可以不必出。

我认为《蒙田随笔全集》是一部有用的书,很有用的书。

最后,我还想就“随笔”这个词儿说几句话。这个词儿法文原文是essai。这一下子就会让人联想到英文的essay。从形式上来看就能知道,这本是一个词儿。德文则把法文的essai和英文的essay兼收并蓄。统统纳入德文的词汇中。这在法、英、德三国文学中是一种体裁的名称而在中国则是散文、随笔、小品等不同的名称。其中差别何在呢?我没有读文学概论一类的书,不知专家们如何下定义。有的书上和杂志上居然也把三者分列。个中道理,我区分不出来。。

谈到散文、随笔、小品,中国是世界上第一大国,我们的经、史、子、集中都有上乘佳作,为任何国家所望尘莫及。在欧洲,则英国算得上散文、随笔的大国,名家辈出,灿如列星。法国次之,而德国则颇有逊色,上面举的essai和essay就可以充分说明这种现象。欧洲国家文化和文学传统丰是同源,为什么在创作体裁方面竟有这样的差距?我还没有看到有哪一位比较文学家论证探讨过这个问题。我希望将来会有。

我在上面说到我在接受写序的任务时心理上的转变过程。但一旦章起笔来,不觉就写了二三千字,而又没有说假话,全是出自内心的真话。这是我始料所不及,这一篇序总算给我带来了点安慰。
第一章
殊途同归

当被我们触犯过的人握有我们的生死支配权时,感化他们心灵最通用的办法是低三下四地服从。然而,与之相反的勇敢和顽强,有时也达到过同样的效果。

威尔斯亲王爱德华曾长期摄政于吉耶纳,享有巨大的财富和声誉。他曾经被列摩日人深深冒犯。当他用武力攻下列摩日城时,不为人民的呼救声,不为在残杀中被弃妇幼的求饶和下跪所打动,率部继续前进,直到看见三个法国绅士英勇无畏地同获胜的英军奋战之时,他才开始心软。他对这种高尚的美德不胜敬佩,因而平息了愤怒,并且从这三位绅士开始赦免全城居民。

斯坎德培固是伊庇鲁斯回的君王,他追踪手下的一名士兵,想把后者处死。那士兵先是忍气吞声,苦苦哀求,试图让君王平息怒火,但却无济于事,最后他决定孤注一掷,握起剑来等待决斗。这一毅然的决心顿时止住了主人的愤怒:君王见士兵做出如此令人尊敬的决定,便宽恕了他。那些不了解斯坎德培的神奇力量和勇敢的或许会对这一例子作出另一种解释。

康拉德三世包围巴伐利亚公爵后,对于被围者提出的诱人条件和卑劣赔罪不屑一顾,只允许同公爵一起被围的贵妇们保全体面,徒步出城,并让她们把随身能带的带走。这些心灵高尚的贵妇竟敢肩背她们的丈夫、孩子和公爵本人一起出城。康拉德皇帝见她们如此勇敢,高兴得竟流下了眼泪,于是,他对公爵的刻骨仇恨烟消云散,并且不究既往,仁慈地对待公爵及其臣民。

上述两种方法,无论是屈服,还是抵抗,都很容易把我征服。因为我向来富有同情心,为人宽容大度。不管怎样,我自以为我的本性更倾向于同情,而不是钦佩。然而,对斯多葛派来说,怜悯是一种罪恶。他们主张救助受苦受难者,但不要给以同情和怜悯。

然而,我觉得下述例子似乎更加合适,因为从中我们能看到那些经受软硬两种方式考验的心灵,如何承受其中之一而不动摇,却屈就于另一种方式。大概可以说,侧隐之心是温和、宽容、柔弱的表现,妇女、儿童、俗人等天性较弱者更具有这种倾向相反。蔑视眼泪和乞求,只崇敬勇敢的神圣形象,则出自强健、不屈不挠的心灵,他们只崇拜男性的坚韧与顽强。然而对于不大高贵的人,惊奇和敬佩有时也能产生同样的结果。以底比斯人民为证。他们将那堕到了规定任期而不卸任的将领提交重罪法庭审判。派洛皮达固在人民的控告压力下屈服,为保性命苦苦求饶,可人民却很难宽恕他。相反,伊巴密浓达却把他自己做的事淋漓尽致地颂扬一遗,并自信而高傲地谴责人民忘恩负义,这使人民在表决时不敢投票,老狄奥尼修斯经过长期的艰难困苦,终于攻下雷焦卡拉布里亚城,并抓获曾负隅顽抗的统帅菲通,一位十足的君子。狄氏想对菲通进行报复,以示做戒。他首先告诉菲通他在前一天如何把菲通的儿子聂其所有亲族都淹死了。对此,菲通只淡然回答,他们的这一天比他自己的更幸福。然后,狄氏叫人剥去菲通的衣服,并叫刽子手带他在全市游街示众,残忍地鞭打和羞辱他,并用恶言秽语谩骂他。然而,菲通临危不惧,神色坚毅,大声提醒刽子手,他的死是为了伟大而崇高的事业,为了不使自己的祖国落入独裁者手中,并威胁狄氏将受到诸神的惩罚。狄氏从他部队的目光中,看到了士兵们并没有为这位败将的顶撞所激怒,相反,整个部队开始蔑视他们的将领及其胜利,他们显然已被菲通非凡的勇敢所感动。狄氏还从士兵的目光中预感到反叛的可能性,他们甚至还会将菲通从卫士的手里抢救出来。于是,他下令停止对菲通的这种残酷折磨,暗中遣人将他淹死于大海。

当然,人是极其虚荣和反复无常的。对人很难作出固定不变和千篇一律的评价。庞培曾因一个叫芝诺的公民愿意独自为马墨提奥人担罪受罚而宽恕了全城居民,尽管庞培曾被他们激怒过,而佩鲁贾的城主对苏拉也用过同样的办法,却与己与全城居民没有好处。

亚历山大国则与前述例子截然相反。这位最勇敢、对战败者极其宽容的人,浴血奋战,攻下加沙城后,碰上该城指挥官贝蒂斯。对于此人的英勇顽强,他在围城时早有领教:在这一战役中,贝蒂斯经受了可怕的考验,最后在部队溃逃、武器折断、自己遗体鳞伤的情况下,依然孤身奋战于众多马其顿人之中。亚历山大为这次胜利付出了昂贵的代价,最惨重的是他身中两箭,对此耿耿于怀,对贝蒂斯说:“贝蒂斯,你不会像你所愿意的那样死去,你会受到一个战俘可能受到的各种折磨。”而对方神色坚定,傲气凛然,面对威胁,一言不发。看到贝蒂斯傲慢而执着的沉默,亚历山大思忖:“他怎么不低头?他怎么不求饶?我一定要战胜你的沉默,即使不能让你说话,也要让你呻吟。”于是他由愤怒变成狂怒,命令士兵刺穿贝蒂斯的脚跟,将他活活地拖在一辆马车后面,把他撕得肢体不全。或许他对勇敢习以为常,根本不欣赏这种品质,所以就不太看重了?要不他太欣赏自己的勇敢,看到别人同样有胆量就会嫉妒、怨恨并难以忍受?也可能他一怒就容易暴躁,难容异己?的确,如果亚历山大能够抑制怒火,那么,在攻占和掠夺底比斯城时,那些失去自卫能力的众多勇士就可以免遭杀戮了。因为,在这场鏖战中,底比斯城有穴千人被屠杀,但没有人选跑或求饶;相反,街上到处有人还击得胜的敌军,挑起决斗,让自己死得高尚。从没见过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战士,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在寻敌复仇,拿起绝望的武器再杀几个敌人,以求安慰。这一悲壮的场面没有得到亚历山大的丝毫怜悯,他用了一天的时间报仇雪恨,直至热血战士流尽最后一滴血。只有手无寸铁的妇孺老幼才幸免一死,最后成为三万奴隶。
第二章
论忧伤

我是属于最少忧伤的人。尽管人们对这种情感推崇备至,可我一点都不喜欢也不欣赏。人们常给明智、美德和良心穿上这件外衣:这纯粹是一种愚蠢而可怕的装饰。意大利人更是恰如其分地把邪恶称为伤感。因为伤感从来是一种有害而荒唐、怯懦而卑鄙的情感,所以斯多葛派不容许他们的哲人有这种情感。

然而有传说称:埃及国王普萨梅尼图斯被波斯王康比泽击败并俘虏后,看到被俘的女儿穿着佣人的衣服,被波斯人派去汲水,她从他面前经过时,他所有的朋友都围着他伤心流泪,他自己却直立在那里,一言不发,眼睛看着地面,接着,他又看到儿子被敌人拉去处死,仍然无动于衷,但是,当他在战俘中看到自己的一个仆人时,却开始捶打脑袋,感受极其痛苦。

无独有偶。我们的一位亲王最近也发生了类似的事。他在特朗特获悉他的长兄,整个家族的光荣和支柱被害的消息,不久又得知他家的第二希望他的二哥也去世了,他以极其惊人的毅力承受了这两个打击。但是,几天后他的一个仆人死了,他却经受不住这一新的打击,陷入极度的悲痛与悔恨之中,有人以此作为论据,说他只被这最后的打击所震撼。事实上,两个哥哥相继去世,他已悲痛欲绝,稍微超载就会摧垮忍耐的堤坝。我们可以用同样的方式评价我们的历史,即使历史向我们表明,当康比泽问普萨梅尼图斯为何对其子女的悲剧无动于衷,却为朋友的不幸而悲痛时,后者回答:“对朋友的悲伤可以用眼泪来表达,而对子女的悲伤则是任何方式都难以表达的。”

有关这一话题,古代一位画家的创造颇与之类似。这位画家画伊菲革涅亚献祭仪式,按照目击者对这位美丽少女无辜殉难的关心程度来描绘他们各自不同的悲痛,画家作了最大的努力,当画少女的父亲时,已山穷水尽,便用手将他的脸遮住,仿佛没有任何方式可以表达他的悲痛程度。这也能说明为何诗人们要虚构出尼俄柏这位不幸的母亲,来表达过度悲伤时的委靡不振和沉默不语的麻木状态:她先痛失七个儿子,继而七个女儿,丧失太多的亲人,囤过分悲痛而最终变成了一块岩石。

痛苦得变成了石像。——奥维德

当然,极端的悲痛会震惊整个心灵,使其不能自由行动,正如刚听到一则很不幸的消息时,我们会惊得魂飞魄散,呆若木鸡,但在放声大哭和悲哀诉说之后,心灵就会找到出路,得到放松相宽慰,

痛苦到最后,终于哭出了声。——维吉尔

弗迪南国王与匈牙利国王的遗孀在布达附近打仗,德军统帅雷萨利亚克看到一匹战马运来一具尸体。统帅和大家一样,因死者在战斗中表现出色,面对他的死深表同情。出于跟别人同样的好奇心,他想看看死者是谁口当死者被卸去盔甲时,他才认出原来是自己的儿子。众人皆泣,唯独他没说一句话,也没掉一滴泪,站在那里,双目凝视儿子,直到极度悲痛使他停止呼吸,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正如情人们说的那样;

可以表达出来的爱火是温火——彼特拉克

他们还用下面的诗句表达难熬的情爱:

可怜的我!感官全已陶醉。

当我见到你,累斯比,

心灵和语言便不听使唤;

微妙的火遍烧我全身

耳畔响起嗡嗡的声音

双眼蒙上沉沉的黑夜。

一卡图鲁斯

因此,感情处于最剧烈最炽热的时刻,是很难表达我们的痛苦和相思的。因为,此时我们的心灵被沉重的思绪压得喘不过气,躯体则因爱情而变得虚弱和忧郁。

于是,那些爱得失去分寸的情人有时会突然找不到感觉,由于爱到了极点,即使在温馨之中,也会突然冷下来。大凡可以品尝和忍受的情爱都是微不足道的。

小悲则言,大悲则静。——塞涅卡

同样,突如其来的快乐也会使我们大吃一惊,

她一见我和特洛伊军队,

就失去神志,迷离恍惚,

目光呆滞,脸色苍白,昏倒在地,

过了许久才能重新说话。——维吉尔

历史上因高兴而猝死者不乏其人;有位罗马妇人看到儿子从坎尼溃败归来,过于兴奋而一命呜呼;索福克勒斯和暴君狄奥尼修斯国也死于兴奋过度;塔尔瓦则是在获悉自己被罗马元老院授予荣誉称号消息时,客死在科西嘉。至于本世纪,这样的例子也不胜枚举:莱昂十世教皇得知米兰被攻克的消息,这是他期待已久的,因而惊喜若狂,便呜呼哀哉。还有一例更能证明人类的这一愚蠢行为:古人记载,辩证法大师狄奥多罗斯因为当着他的学生和听众的面不能解答人们提出的问题,羞愧不已而当场命归西天。

我很少感觉这种强烈的情感。我天生感觉迟钝,并每天通过理性将感情约束。

第三章
情感驱使我们追求未来

有人指控人类总是盲目追求未来,他们教导我们要抓住眼前利益,安于现状,似乎未来的事根本就无法把握,甚至比过去更难驾驭。这些人一言道明了人类最普遍的错误,如果他们敢把我们的本性为继续完善自我驱使我们做的事叫做谬误的话人的本性赋于我们注重行动甚于意识的假象,正如它赋予我们其他假象一样。我们不安于现状,总是追求未来。担忧、欲望和希望把我们推向

将来,使我们感觉不到或不予重视现实的事,而对未来的乃至我们已经不在的未来的事却尤感兴趣。“忧虑未来者墨可悲的。”

“做你自己的事,要有自知之明”,人们通常将这一箴言归功于柏拉图。这一格言的每个部分概括了我们的责任,而两部分之间又互相包含。当一个人要做自己的事时,就会发现他首先要做的便是认识自我,明确自己该做什么。有了自知之明,就不会去多管闲事,首先会自尊自爱,自修其身就不会忙忙碌碌,劳而无功,不会想不该想的,说不该说的。“蠢人即使得到想要的东西也从不会满足,智者却满足现状,自得其乐。

伊壁鸠鲁不要智者去预料和操心未来。

在关于死者的众多法律中,我认为“君王的功过留待后人定论”这一条也颇有道理。他们即使不是法律的主人,也是法律的伙伴;法律不能触及他们的生命,但能影响他们及其继承者的声誉:声誉对我们来说比生命更重要。这是一种惯例,遵守这一惯例的民族大有裨益,所有抱怨别人把他们同恶君相提并论的明君都希望有这种制约。我们在所有的国王面前俯首帖耳,惟命是从,因为他们在履行自己的职责,然而对他们的尊敬和爱戴则只取决于他们的功德。从政治角度讲,当他们需要我们支持他们行使职权时,我们可以耐心地忍受他们的不称职,掩饰他们的恶习,用忠告帮助他们完成无足轻重的行动。但这种君臣关系一旦不复存在,我们就没有理由拒绝向司法部门自由表达我们的真实感受;尤其是不可以抹杀那些忠臣的功劳,他们深知君主的缺陷,仍然忠心耿耿,任劳任怨。如果不这样做,就会使后人少了一个榜样。至于那种出于个人需要,极不公正地对不足称道的君王歌功颂德的人,他们的公道观是违反公众正义观的。提图斯一李维说得对,王权统治下的人们都用充满炫耀与伪证的语言,无限夸张他们国王的丰功伟绩。我们可以谴责两个当面顶撞尼禄的士兵不宽宏大量。其中一个被尼禄问及为何要伤害他时咎道:“我过去崇拜你,因为你那时值得爱戴,但自从你杀死了你的母亲,你这个马车夫、戏子、纵火犯,我就恨透你了,因为你只配人恨。”另一个被问及为何想弑他时回答:“因为我我不出别的办法来制止你干坏事。”但是尼禄死后,他的专横跋扈和荒淫无度遭到万夫鞭挞,并将永远为后人唾弃,对此,稍有智力的人难道会指责吗?

斯巴达国的治理方式是非常纯洁的,可是我不喜欢其中的虚伪礼仪;国王们死后,所有的盟友和邻国,所有的国有奴隶,不论男女老少,都会在额头上割一道口子,以示悲痛,声泪俱下地声称,他们的国王,不管生前为人如何,都是最好的君主,并因此为他们的行为歌功颂德,把离他们最近的国王抬到顶峰。梭伦说过,任何人在生前不能称幸福,只有依次生活过并且已经死亡的人,才可能称幸福,即使声名狼藉,即使后代受苦;对此,亚里士多德提出质疑,正如他对其他任何事情提出质疑一样。当我们活着的时候,总是刻意去做令自己愉快的事,但一旦失去存在,我们与世界就没有任何联系了。因此,应该告诉棱伦,人决无幸福可言,既然只有在不存在时才有幸福。

谁也不会一下子死去,

谁都对身后寄予希望;

不能离开和抛弃

死亡袭击的身躯。

——卢克莱修

贝特朗?迪?盖克兰在围攻朗贡城堡时阵亡。朗贡城堡位于奥弗涅的布伊城附近,被围者随后投降,不得不将城堡的钥匙放在死者的遗体上口巴泰勒米?达勒维亚纳是威尼斯军队的将领,在布雷西亚战役中为国捐躯,他的遗体要途经敌人领土维罗纳方可运回戚尼斯。当时戚尼斯军队中绝大部分人都同意向敌方申请安全通行证。但是,泰奥多尔?特里伏斯表示反对,主张强行过境,哪怕决一死战。

他说:“将军生前从来不惧怕敌人,难道死后却要惧怕敌人吗?一事实上,希腊人的法律也与此相近:谁要向敌人索取自己人的遗体予以安葬,谁就是自动放弃胜利,也就不可以再陈列战绩。这就等于被要求交出遗体的一方取得了胜利。尼基亚斯国就是这样失掉对科林斯人的明显优势的口相反,阿格西劳斯二世对彼俄提亚人本无多大获胜希望,却最终取得了胜利。

上述行为不足为奇,因为我们总是想把我们的存在延续到生命之后,并且相信上苍的恩泽能陪伴我们进入坟墓,与我们的遗骨同在。历史上这样的例子不计其数,因此,我们不必再对上述例子进行发挥了。英格兰国王爱德华一世曾和爱尔兰国王罗伯特进行了长期的战争,他是位常胜国王,事业辉煌;可是,临死前,他竟然强迫儿子发誓,将其遗体煮熟后把肉与骨分开,将内埋葬;至于骨头,他要求儿子好好保存,每次与爱尔兰人打仗时,都要带在身边,与部队一起出征。似乎胜利必定与其肢体相关。让?齐斯卡曾替威克利夫的错误辩护而震惊波西米亚。他要人在他死后剥其皮,做成长筒大鼓,带着它去迎击敌人,以为这样能鼓舞他的部队继续打胜仗,仿佛他在亲自督战。有些印第安人在与西班牙人作战时,就带着他们某个将领的骸骨,期盼能得到将领活着时同样的运气。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些民族,打仗时拖着阵亡勇士的遗体,将以自励或寻求好运。

上述例子涉及的只是在死后保留生前业绩带来的声誉。下面要举的例子还表现了行动的力量。巴亚尔将军的故事能说明这一点.他在战场上被火枪射中,自感生命垂危,有人劝他撤离,他却回答他不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背朝敌人;他仍然坚持战斗,直到精疲力竭,实在坚持不住并快从马上摔下时,还命令他的司厨长将他平放在一棵树底下,但是一定要面对敌人,就如他生前做的那样。我还应该再举个例子,不比上述例子逊色。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的曾祖父马克西米连一世不仅品德高尚,更是相貌英俊。在他的习性中,有一点与其他君主不同:他不像他们那样,遇到紧急公务,就把便桶当做御座,因为他上厕所从不允许他的仆人在场。他这样不让人看见他小便,就像处女不愿向医生或他人暴露习惯上应该隐蔽的部位。我这人虽然说话放肆,但却生性害羞。除非是迫不得已或是强烈的感官刺激,我从不在别人面前出示习惯上不宜暴露的身体部位和行为。我之所以这样,是我觉得这种约束对人,尤其是对从事我这种职业的人,是很合适的。但是,马克西米连一世竟迷信到在遗嘱中特意叮咛在他死时给他穿上衬裤。据说,他还在遗嘱中追加了一条:给他穿衬裤的人要把眼睛蒙起来。屠鲁士大帝二世曾对子女作出规定,在他死后,不准他们或别人看见和接触他的身体。我以为那是他笃信宗教之缘故。因为他和他的史学家在有生之年到处宣扬对宗教的虔诚和执著,这是他们最突出的品德。

一位亲王给我讲过有关我的一位姻亲的故事,我听了很不愉快。我那位姻亲在和平和战争时期都很有名。因为当他年老而临终前,忍着结石痛的折磨,把最后的时光用来精心布置如何使他的葬礼办得体面而隆重,他要求所有来探望他的贵族保证加入送殡行列。他恳求前来看望他的那位亲王参加他的葬礼,也命令王室成员这样做,并列举了很多例子和理由来说明这是他这样的人应有的待遇。当他得到亲王的许诺并接自己的意志布置完殡礼仪式以后,才安详地与世长辞。我很少见到如此顽固的虚荣心。

还有一种做法恰恰相反,那就是热衷于对葬礼精打细算,连一个佣人和宫灯都要考虑再三。这种做法也不乏其例。我见到有人赞赏这种性格,赞赏李必达饬令禁止其继承人照惯例为他举办丧事。连微不足道的花费和欲望都要避免,难道这是节制和俭朴吗?这是一种偷懒而廉价的改革,如果这种事也需要下令的话,那我赞成每个人都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形式,不管是对葬礼,还是对生活中的其它行为。哲学家卢贡曾经明智地嘱咐朋友,把他的遗体埋在他们认为最合适的地方。至于葬礼,既不要浪费,也不要吝啬。在这事上,我纯粹听凭习俗,信赖我最先托付此事的人所做的决定。西塞罗说;“在这点上,我们自己应该洒脱,倒是要为亲属着想。”圣奥古斯丁回圣洁地告诉一位信徙:“葬礼的埠心和排场,墓地的讲究,更多地是对活人的安慰,而不是对死者的保佑”。苏格拉底临终时,当克里托问他如何安葬时,他答道:“随您的便。”如果我必须早些操心此事的话,我认为洒脱的做法是,模仿有些人生前就享受坟茔的等级和排场,乐于漠然观望自己死时的样子。善于冷漠地享受和满足自己的感官,活着时能想象自己死时的样子,岂不是件赏心乐事!

雅典将领曾在阿基努塞群岛附近的一场海战中打败了斯巴达人。那场战役,在希腊人进行的海战中可谓最有争议、最漂亮的了。可是,那些将领在胜利后,按照战争法则继续推进,没有停下来收拾和埋葬阵亡将士。他们因此而被雅典人民毫不留情、既无人道也不公正地处死了,甚至连他们的辩护诃都不愿意听一下。每当我忆及此事,便几乎对所有的民主恨之入骨,尽管它代表的是自然和公道。狄奥默东的做法使这一处决变得更令人憎恶。狄奥默东是其中一位被处决的将领,在政治和军事上享有崇高威望。他在听完对他们的判决后上前讲话。此刻听众鸦雀无声,但他没有利用这个机会为自己辩护,也没有揭露这一残酷决定的不公正,而是维护法官的判决,祈祷诸神不要因为法官判决不公而惩罚他们;他又把他和他的伙伴们为感谢显赫的命运女神而许的愿公布于众,怕因为没有还愿而使得诸神迁怒于雅典人民。尔后,驮奥默东没有再说多余的话,也没有讨价还价,步伐坚定地走上刑场。几年之后,命运女神对雅典人进行了同等的报复。雅典海军统帅卡布里亚斯在那克索斯岛上同斯巴达海军上将波利斯的战斗中曾占上风,可他为了避免蒙受上述不幸,竞将已经在望的胜利战果丧失殆尽:为了不抛下漂浮在海上的战友尸体,便让敌军从海上安全逃离并反过来收拾雅典人,使他们饱尝这种迷信的恶果。

你想知道你死后在哪里吗?

就在未出生者所在的地方。

——塞涅卡

下面的话使一个失去灵魂的身躯恢复了宁静:

愿摆脱生命和痛苦的躯体,

没有坟墓和栖息地。

——西塞罗

自然法则告诉我们,某些失去生命的东西似乎跟生命还有某种神秘的关系。地容里的酒是根据葡萄季节的变化而改变味道的。据说,腌在缸里的野味是按照活肉的法则改变味道和状态的。

第四章

当心灵缺乏真实目标时,如何转移激情

我们中的一位贵族得了严重的风湿症,当医生督促他不要再食用咸肉时,他总是极其风趣地回答,疼痛折磨得越厉害,他就越想有个出气筒,他嚷着、诅咒着咸味香肠、牛舌头和火腿,就顿感轻松。但是,正如我们抬起手来想打人,如果击不中目标而打在了空中,就会有明显的痛感,同样,如果想看到赏心悦目的景色,就不能让视线消失在茫茫的空间,而是要有一个目标,将视线定在适当的距离上;

如风一样,若无森林作屏障,会消失在茫茫的空间——卢卡努

同样,当心灵激动的时候,如果没有目标,似乎也会迷失方向,因此,应该为心灵提供发泄的目标。普鲁塔克在论述那些宠爱猴子和小狗的人时说,我们自身的爱心,如果缺少正当的目标,与其说会劳而无功,毋宁说会变得虚假和轻浮。我们发现,当心灵冲动的时候,与其说会不做某一件事,毋宁说会自欺欺人,甚至违背自己的信仰,给自己制造一个假想的对象。

动物就是这样做的。当他们发狂时,会攻击伤害他们的石头和铁块,还会因为疼痛而狠咬自己,以示报复:

帕诺尼的母熊被标枪击中。

于是变得更加凶猛,

不顾伤口向标枪发起进攻,

滚动着追逐躲闪的矛头。

——卢卡努

当我们遭遇不幸时,什么样的原因想象不出来?当我们要发泄时,什么事不敢做?当体心爱的弟兄不幸饮弹而亡,你不用揪你的金发辫子,捶你的白皙胸脯,而应该到别处出气。李维在谈到罗马军队在西班牙痛失两位兄弟,两位高级将领时说:“当即所有的人痛哭流涕,猛捶脑袋。”这是惯例。哲学家尼翁谈到一位国王因哀伤揪自己的头发时,不无风趣地说:“那人难道认为秃顶可以减轻哀伤?”常有人因为输了钱想出气,而将纸牌嚼碎咽进肚里,将骰子吞进腹中。泽尔士一世鞭打赫勒斯旁海峡,给它套上镣铸,令众人大张挞伐,并向阿托斯山国发出挑战;屠鲁士渡日努斯河时曾担惊受怕,便让整支部队找日努斯河报复达数日之久;而卡利古拉因为母亲在一座屋中备受痛苦,便将这座漂亮房屋摧毁。

我年轻时听到过这样的传说:我们邻国的一位国王,曾受上帝的鞭打,发誓要报复,命令臣民十年不祷告,也不谈论上帝,只要他还在位,就不能信仰上帝。通过这剐故事,人们主要想描写民族的自豪感,而非国王的愚蠢。这些恶习相辅相成,当然,那位国王的行为与其说是愚昧无知,不如说妄自尊大。

奥古斯都皇帝在海上遭风暴袭击后,便开始向海神尼普顿挑战,为了对他报复,公然把海神像从诸神像中清除出去。还有比这更难以原谅的事:瓦鲁斯将军在德国全军覆没后,奥古斯都万分愤怒和绝望,用头撞击墙壁,高喊;“瓦鲁斯,还我士兵。”像这样求助上帝或命运女神,仿佛他们能公断我们的纠纷似的,这种做法是毫无道理的,尤其这是在亵渎神明,就像色雷斯人那样,遇到雷电天气,就向天空射箭,以示报复,迫使上帝恢复理智。然而,正如普鲁塔克作品中的一位古代诗人所说的:

犯不着对困境发愁,

它们不会理会我们的恼怒。

但是,对我们自己的神经错乱,我们骂得远远不够。
第五章

当被围要塞将领应该出来谈判时

卢西乌斯?马西乌斯是古罗马的一位军团长,他在同马其顿国王佩尔修斯打仗时,想争取时间部署部队,就放风同意谈判,国王信以为真,丧失警惕,答应休战几天,这样就使敌人有了武装自己的时间和可能,也使自己走向了灭亡。然而,马西乌斯的这一行为被因循守旧的元老院的元老们指责为违背了传统。他们说,祖先打仗历来讲究信誉,不靠诡计,也不搞夜间突然袭击,或佯装逃跑,或第二次意外攻击,只是在宣战以后,并且往往已确立了交战的时间和地点,才向敌军开战。按照这种战争道德,他们把背叛皮洛士的医生送还给皮洛士,把背叛法利斯克人的坏老师送还给法利斯完人。这纯属是罗马人的做法,与希腊人的狡诈和布匿人的奸滑格格不入,因为对后者来说,靠武力取胜不如用欺骗光荣。罗马人认为,欺诈只管用一时;要使敌人输得心服口服,必须让他们知道不是靠诡计和运气,而是一场公平的战争,是靠部队面对面英勇作战。这些君子的语言里似乎还没有收录以下精彩的格言:

勇敢还是狡诈,用于敌人有何两样?——维吉尔

据波里比阿称,亚加亚人憎恶在战场上使用任何形式的欺诈手段,他们认为只有挫败了敌人的锐气才能算作胜利。还有个人说:“勇敢而睿智的人深知,真正的胜利不能牺牲正直和荣誉口”

命运施宝座与谁?你还是我?

让我们用勇气来证实国。——西塞罗

代纳特王国属于那些被我们满口称作野蛮人的民族,他们习惯于先宣战才能开战,还要详细通报使用的手段:人员、兵种、装备、进攻和守卫的武器等等。当然,如果敌人不让步或者不妥协,他们也有权使用最坏的办法,而不会被指责为背信弃义、诡计多端和不惜使用任何手段获取胜利。

古佛罗伦萨人最不喜欢用突然袭击来克敌制胜,因此,在派兵上战场前一个月就不停地敲玛西内拉钟,通知对方就要开战。

我们就不这样迷信,我们认为谁享有战果,谁就享有荣誉;继来山得之后,我们声称:如果狮子皮还不够,就不惜补上一块狐狸皮,因此出奇制胜已成为常用的兵法;我们认为,在谈判和签订和约的时刻,将领更应该日夜惕厉。因此,当代的军事家一致认为,要塞被围之时,总督本人不应出去谈判。在我们父辈时代,纳索伯爵围困穆松要塞,德?蒙莫尔和德?拉西尼两位老爷为捍卫要塞出去谈判而受到谴责。但是,只要你最终获得了安全和利益,还是可以原谅的。例如,当德?雷库老爷到雷格日奥城去谈判时,居?德?朗贡伯爵就是这样做的。朗贡伯爵差一点放弃雷格日奥城,但是谈判中发生了骚乱,簿?雷库老爷以及随他来的部队处于劣势,致使亚历山大?特里维斯丧命,就连德?雷库本人也为了安全,只得随伯爵一起躲避城里的枪弹。

欧迈尼斯在诺拉城被安提柯一世围困,后者催促其谈判。经过多次周旋,默迈尼斯才肯出来谈判,被当作最伟大最强大的人接待,因为他作了如此高尚的回答;“只要我能握有宝剑,就决不认为别人比我伟大。”直到安提柯一世签名将自己的侄儿普托洛梅交出来作人质,他才答应和谈。

也有一些是听了围城者的承诺才出来谈判的。有倒为证。香槟骑士亨利?德?沃的科梅西城堡被英国人包围。英军指挥官巴泰勒米?德?博纳已在城堡外挖掉了大部分墙根,就差一把火把被围者埋于废墟中了,于是,他勒令那位亨利出来谈判,以保全他的利益。这已是第四次了。眼看末日来临,亨利感到只好跟敌人妥协了。当亨利及其部队投降后,撑墙的木柱快要倒塌,于是,英国人点着炸药,将城堡彻底摧毁。

我很容易相信别人的诚意。但当我觉察对方是出于绝望,而不是真心实意,坦诚布公,我是不会轻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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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危机的谈判时间

最近,我们的部队攻克了我家附近的米西当要塞,然而,被逐出要塞的人及其同情者们大呼这是背信弃义的行为,因为双方还正在谈判,就对他们突然袭击,把他们打败,这种做法倒像是另一个时代发生的事。但正如我刚才所说,我们的做法完全与这些规则背道而驰,在最后规约的大印盖上之前,我们无法坐等互相信任,还有许多事要做。

一个以优惠的条件投降并让敌军当场自由进出的城市,相信获胜的部队能遵守规约,乃是冒险的想法。罗马大法官勒日吕试图武力攻占弗凯亚,因该城居民誓死守卫而枉费心机,于是就和他们缔结和约,表示承认他们为罗马人民的朋友,答应进入他们的城市就像进入结盟的城市,从而使他们丧失了警惕。但是,一旦大法官领兵进入弗凯亚,士兵们为炫耀自己,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把弗凯亚城几乎洗劫一空,而他想阻拦也无能为力:士兵的贪婪与复仇欲超过了大法官的威严与军队的纪律。

克莱奥梅尼曾说,在战争中,不管怎样对待敌人,都是超越公正而不是受公正约束的,对神对人均如此。他和阿尔戈斯人签约休战七天,可第三天夜里,他就对熟睡的敌人发起进攻,向他们挑战,并诡称在休战协定中投有讲夜间也停战。不过,诸神还是惩罚了他的奸诈和狡猾。

卡西利努城就是在双方谈判讨论城市的安全时被偷袭的,而这事却发生在罗马拥有最能干将领和最精良部队的时期,因为谁也没有规定,在某一时间和地点,我们不能利用敌人的愚蠢,就像利甩他们的怯懦一样。当然,战争自有许多与理性相悖的台情台理的特权;“谁也不要和用他人的无知”这条规则在这里不起作用。

我很惊奇,色诺芬用那么多篇幅谈论这些事,对那位完美无缺的皇帝国,对他的话和丰功伟绩都有详尽的记载.。色诺芬是苏格拉底第一批弟子中的伟大将领和哲学家,他在这方面堪称权威作者。可是,对于宽容的尺度,我并不完全认同色诺芬的看法。

多比尼先生围困加普亚城,一场鏖战之后,该城守将法布里斯?科洛纳大人从一个堡垒上开始同我们对话,守城的士兵更加有气无力,我们的士兵最终攻下城门并摧毁一切。举一个更近的例子;伊伏瓦城的领主朱利安?罗梅罗愚蠢地出城和我们的陆军统帅谈判,回来时城市已被占领。奥克塔维安?弗雷戈斯在我们监护下统治热亚那城国,为了在撤离前进行报复,我们的佩凯尔侯爵包围了热亚那,驭方和谈已很深入,和约即将签订,不料,西班牙人突然侵入,就像获得大胜后那样为所欲为。这以后,在巴尔地区的 国卡西利努为古意大利城市名.

利尼城也发生了类似的事:布里埃纳伯爵为利尼城统帅,皇帝亲自率兵包围该城,伯爵的副官贝特耶出城谈判,谈判正在进行中,城市就被攻占了。有人说:

得胜总是值得称颂,

不管靠机遇还是靠欺诈。一阿莫奥斯托

但哲学家克里西波斯不同意这种观点,我也不大赞成。克里西波斯认为,要想取胜,就应该快速使用所有兵力,而决不可以伸手把对方拦住,或伸腿把对方绊倒。

亚历山大更有大将风度。当波吕佩贡建议他利用黑夜进攻波斯王大流士时,他回答:“不,偷巧取胜不是找的风格;我宁可埋怨命运,也不想为我的胜利脸红。”

他不屑乘奥罗岱逃跑时将他打倒,

也不愿从后背暗箭中伤;

他跑上去同他面对面较量,

不想用欺诈,而要凭武力取胜

——维吉尔
第七章
让意愿决定我们的行动

常说死亡能使我们偿清所有的承诺。我知道有些人的做法是很恶劣的。英国国王亨利七世与菲利浦一世谈判修好。后者为马克西米连一世之子,更体面地说,是查理五世皇帝之父。亨利七世要求菲利浦把他的仇家,逃到荷兰的属于白玫瑰家族的苏福尔公爵交给他,并保证不危害公爵的生命。可是亨利七世临终时,却立遗嘱命令儿子在他死后立即处死苏福尔公爵。

最近,阿尔布公爵在布鲁塞尔处死了霍纳和埃格蒙两位伯爵。在这个悲剧中,不乏引人注目的情节。尤其是,埃格蒙伯爵强烈要求第一个被处死,因为霍纳伯爵听了他的话才来投降阿尔布公爵的,他希望他的死能偿还欠霍纳伯爵的债。似乎死亡并没能使亨利七世偿清承诺,而埃格蒙伯爵即使不死,他欠的债也已还清。我们不能超越自身的力量和才能。因为,结果和做法完全不在我们能力所及,唯有意愿属于我们的能力范围:人类义务的规则都必须建筑在自由意志之上。因此,埃格蒙伯爵认为,尽管履行诺言的权力不掌握在他手中,他的心灵和意志也必须承担所作的诺言,那样,即使他比霍纳伯爵晚死,他也就摆脱了责任。英国国王亨利七世不想履行自己的诺言,尽管等到死后才把背信弃义的行动付诸实现,但他的行为是不能原谅的,正如希罗多德笔下的泥水匠不能原谅一样:他一生忠心耿耿,严守秘密,临死前却把他的主子埃及国王的宝藏泄露给他的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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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论无所事事

我们看到,很多肥沃富饶的荒地却长着干百种无用的野草,要将它们利用起来,为我们服务,就得播上种籽。有些妇女独自生出一大堆丑陋的生命,而要有正直、真实的一代,就必须对她们另外播种。人的思想也如此。如果不让大脑有事可做,有所制约,它就会在想象的旷野中驰骋,有时就会迷失方向。

当水在青铜盆里颤动,

反射出阳光或月光,

灿烂的光芒台在空中飞舞,

一直升到天花板上——维吉尔

骚动的心灵产生的不是疯狂,就是梦幻。

犹如病人做梦,幻觉丛生。——贺拉斯

思想没有明确的目标就会迷失方向。正如有人说的,无处不在就等于无处所在。无处不在,就是无处所在。——塞涅克

最近找退隐在家,决定尽量好好休息,不管他事以度余生,仿佛让我的思想无所事事,自由地运转和休息,这是对它的最大的爱护。我指望这样做脑子会更加运转自如,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越来越坚强,越来越成熟。但我觉得事与愿违。

大脑无所事事,就会胡思乱想。——卢卡努

它就像脱缰的野马,成天有想不完的事,要比给它一件事思考时还要多想一百倍;我脑海里幻觉丛生,重重叠叠,杂乱无章。为了能够随时细察这种愚蠢和奇怪的行为,我开始将之一一笔录下来,指望日后会自感羞愧。
第九章
论撒谎

没有人比我更不适合谈记性的了。因为我身上毫无迹象表明我有好的记忆力,恐怕世界上找不出第二个像我这样记性差的人。我有种种卑劣而平庸的品质,但记性差却是与众不同.实属罕见,值得名扬天下。

尽管我的记性不好是与生俱来——柏拉图出于需要,不无道理地把记忆称作有权有势的女神——然而,因为在我家乡,说某某人不聪明,就是说他没有记性,所以,每当我抱怨自己记性不好时,人们就会责怪我,怀疑我,仿佛我在指责自己是个傻瓜。他们把智力和记忆力混为一谈,这使我的情况变得更糟。他们指责我,是在伤害我,因为,恰恰相反,经验告诉我们,良好的记忆力和低弱的判断力是相辅相成的。此外,他们异口同声指责我的毛病,说明他们无情无义,而我向来友善待人,因此,他们这样也是在伤害我。他们说我记性不好得归罪于缺少感觉,把一个天生的缺点当成是意识问题。他们说我忘了这样那样的请求或承诺,忘了朋友们,说我从来不记得为了朋友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或者应该隐瞒些什么。诚然,我常常忘事,但是,对于朋友要我做的事,我是不会忽略的。人们可以认为我这是无能,但不要把这种无能当作恶意,因为我生性不会戏弄人。

我为我的记性差感到自慰。首先,这一歃点有助于我克服在我身上可能产生的另一个更为严重的缺点,那就是名利欲望,因为对于热衷社交的人来说,记性差是一个不可忍受的缺点。随着记忆力的衰退,我身上的其他功能可能得到了加强,这一现象,在自然界的发展中不乏其例;假如别人独特的看法得助于记忆而留在我脑海里,那么和大家一样,我的思想和判断力会容易受别人的影响,而不能发挥自己的才干;我记性不好,说话就更简短,因为记忆库一般比想象库的备货充足,假如我的记性好,我就会对我的朋友们喋喋不休而震聋他们的耳朵,就可以借题发挥这一才能,让我的言辞变得热烈而又具吸引力。那就太不幸了。我在我的几个知心朋友那里验证过:他们越是回想出事情的全部细节,他们的叙述就越是冗长拉杂,即使故事精彩,也会因此而变得不精彩;如果故事不精彩,你就要诅咒他们的记性太好或是他们的见解太糟。一旦讲起来是很难把话头收住或中间打断的。一匹马若能干净利落地停住脚步,这就非同寻常了。甚至我看到有些说话不爱拉扯的人,一旦说起来,也是想停也停不下来。他们想找一个适当的时候结束谈话,却又继续拉扯下去,就像快要晕到的人拖沓着脚步。老年人则更可怕,他们还记着遥远的事,但忘了他们不知重复多少遍了。我曾看见,本来很有意思的故事,被一个绅士叙述起来,就变得索然寡味,因为听众无一不听过上百次了。我为我的记性不好感到安慰的第二个原因是,拿一位古人的话来说,我很少记得曾经受到的凌辱,否则,我就得雇一个专门提醒台词的人了,就像波斯国王大流士一样,为了不忘雅典人对他的侮辱,每次吃饭时,都让一个年轻侍从在他耳边唱上三遍;“老爷,勿忘雅典人丹;当我重读我读过的书卷,重去我去过的地方,我总会像第一次那样感到新鲜。

有人说,感到自己记性不好的人,休想撒谎,这样说不无道理。我知道,语法学家对说假话和撒谎是作区别的。他们说,说假话是指说不真实的,但却信以为真的事;而撒谎一词源于拉丁语(我们的法语就源于拉丁语),这个词的定义包含违背良智的意思,因此只涉及那些言与心违的人口我谈的就是这种人。然而,这些人要么捏造主要的或者全部,要么将真实的内容掩饰和歪曲。当他们经常在同一件事上掩饰和歪曲,就难保不露马脚,因为事实的真相通过认识的途径已最先印入记忆,根深蒂固,它就会经常出现在我们的想象中,驱逐基石不稳的虚构,而那些最初习得的情节,每次都会潜入我们的脑海,使我们忘记那些曾被我们歪曲过的细节。至于那些纯粹捏造的东西,因为没有相反的印象来戳穿他们的虚假,他们就认为对自己的胡编乱造可以高枕无忧口然而,由于内容空洞乏味,不着边际,很容易连自己也记不清楚。我经常碰到这样的人。可笑的是,那些人说话精于随机应变,善于讨上司喜欢口他们想把信义和良智伺服于千变万化的情况,所以他们说话也得随机应变,对于同一件事,他们一会儿说是灰色,一会儿又说成黄色;时而在这个人面前这样说,时而又在另一个人面前那样说。如果他们偶然将他们几次自相矛盾的话当作战利品拿出来作比较,这一杰出的本领会有怎样的命运呢?他们不只是会周二时不慎而常常陷入尴尬的境地,因为要记住对同一事物编造出来的各种形式,该有多好的记性!我看见现时许多人渴望获得谨慎的美名,殊不知即使美名远扬,也会徒有虚名,

事实上,撒谎是一种应该诅咒的恶习。我们全靠语言来维持相互间的关系。如果我们对撒谎的危害和丑恶有足够的认识,对它就会比对其他罪恶更不留情。我发现,人们通常会因为孩子们无辜而不合时宜的过错而惩罚他们,会因为他们冒失的,但不会造成任何印象和后果的行为而折磨他们。我认为,惟有撒谎和稍为次要的固执,才是我们时刻要防止萌芽和滋长的缺点。这两种缺点随孩子们的成长而发展。令人吃惊的是,一旦撒了谎,要想摆脱就不可能了。因此,我们常常看见,一些其实是很诚实的人,一旦撒了谎,就会一撒到底,再也摆脱不了。我有一位很称职的裁缝伙计,我从没听到过他说实话,即使说实话对他有利的时候也不说。

假如谎言和真理一样,只有一副面孔,我们还可以同它相处得好一些;因为那样我们可以毫不犹豫地从反面理解撒谎者的话。可是,谎言却有千百副面孔,无法确定其范围。

毕达哥拉斯派国的善恶观认为,普是有限的和可定的,恶是无限的和不定的。千条路都背离目标,只有一条通往那里。当然,如果用无耻的一本正经的谎言来避开一个明显的极其严重的危险,我无法保证自己能坚持到底。

有一位神父说过,宁愿同熟悉的狗相伴,也不要与操不同语言的人为伍。“因此,陌生人经常不被人当人相待。”在社交中,谎言比沉默更难令人接受。

弗朗索瓦一世可以夸耀自己曾把米兰公爵的使者,能言善辩的弗朗西斯克?塔韦纳驳得张口结舌,走投无路。塔韦纳是受其主子米兰公爵的派遣,因一件后果严重的事来向法国国王道歉的。事情是这样的。弗期索瓦一世不久前被逐出意大利,但他想同意大利,甚至同米兰公爵领地继续保持和睦关系,因此,决定派一绅士,实质上的使节到公爵身边,但表面上装作不是因公,而是有私事要处理。米兰公爵弗朗索瓦?斯福扎和查理五世皇帝国的侄女,丹麦国王的女儿,享有亡夫遗产的洛林寡妇签了婚约,因此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依赖查理五世;为了不使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害,他不能让皇帝觉察到他跟法国人有任何接触和来往。法国国王把这一使命交给了王家马厩总管,米兰人梅维伊。此人带着秘密国书以及作掩护用的给公爵的引荐信来到了米兰。可是,他在公爵身边果的时间太久,查理五世有所察觉,结果自然可想而知:公爵制造谋杀的假象,深夜派人砍了使者的头,并在两天内了结此案。法国国王向所有基督徒国王和米兰公爵本人发函询问缘由,为此,弗朗西斯克?塔韦纳阁下早已准备好了一份与事实相反的长篇推理。他在国王早朝时叙述了很多似乎令人信服的理由,来作为使者被杀的根据。他说,他的主人从来只把我们这位使者当作来米兰办理私事的绅士,那人也从未以其他身份出现过;米兰公爵甚至不承认知道那人是否为国王效劳,是否认识国王,因此,谈不上把他当作使节看待。弗朗索瓦一世向他提出很多疑同和异议,步步紧逼,最后逼他回答是不是在晚上偷偷将法国使节处死的。这时,弗朗西斯克狼狈不堪,只好如实回答说,出于对国王陛下的尊敬,公爵不敢让这样的极刑在白天进行。大家可以想象,他在法国国王鼻子底下不能自圆其说,是如何被驳得体无完肤的。

尤里乌斯二世教皇为了煽动英国国王反对弗朗索瓦一世,给他派去了一名特使。当使者陈述完使命后,英王在答辞中提到,要同如此强大的国王作战,准备工作是很难做的,他还提出了几条理由。使者回答英王说,他自己也考虑过这些困难,并对教皇说过。这一失当的回答,与他促使英王立即对法作战的使命星背道而驰的。这一来,倒让英王找到了一条重要的理由,那就是使者本人倾向法国。他将此事通告教皇,于是使者的财产全部充公,差一点丧失性命。

第十章
不是人人具备这种才能的。

口才也如此。有人伶牙俐齿,说话快捷,随时能够临场发挥,应付自如;而另一些人则慢条斯理,不经深思熟虑,决不说一句话。正如人们提出女人应根据自身的优点进行形体健美训练一样,对于口才,也要因人而定:鉴于当今最需口才的职业是布道者和律师,我建议,说话缓慢者最好去布道,而说话快捷者最好当律师。因为布道者有足够的时间进行准备,布道时顺序渐进,没有间断;而律师的职业需要你随时加入辩论,对方的反驳无法预料,会把你原先的思绪打乱,因此必须随机应变。

在克雷蒙教皇与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于马赛会面时,原来安排普瓦耶,一位享有盛誉的职业律师,向教皇致欢迎辞。律师花了很长时间精心准备,据说在应该致辞的那天还从巴黎带来了讲稿。可是,教皇担心致辞内容可能会冒犯他身旁其他君王的使者,因此,就把他认为此刻该讲的话题通告给法国国王,但与普瓦耶先生准备的恰恰相反。因此,普瓦耶准备好的讲稿就用不了用场,需要即席准备另一个致辞。可是,普瓦耶感到力不从心,只得把这个任务交给杜贝莱主教大人。

做律师比布道要难,可是我觉得,至少在法国,称职的律师要多于称职的布道者。

我以为,做事迅速、敏捷是性格所致;而沉着、缓慢则是理性所为。有些人没有时间准备,就会哑口无言,还有些人有时间准备不会比没有准备时讲得更好,这两者都让人不可思议。有人说,塞维吕斯?卡西尤斯不加思考时,讲话更加精彩;他并不勤奋,而擅长临场发挥{他讲话时如果受到干扰,只会对他有利,他的对手不敢刺激他,怕他被激怒后更加能言善辩。经验告诉我,这种天性与事先勤奋而执著的考虑是不相容的,如果不能自由发挥,就会毫无价值。当然,有些事情具有一定的难度,需要挑灯夜战,苦心琢磨。但是,除此之外,越是想把事情做好,或者过于专心和努力,即兴发挥的天性就越会遇到阻碍,不能发挥自如,就好像狭窄的通道无法通过汹涌的激流一样。

我所谈的这种即兴发挥的天性还具有这样的特征:它不能受到强烈情绪的震动和刺激,倒如不能像卡西尤斯那样被激怒,因为情绪太强烈会讲不出话来;它需要的不是震撼,而是激威,它需要意外、现实和陌生场合的刺激和振奋。没有任何外界的影响,它只会懈怠掩沓,元精打采。刺激便是它的生命和魅力。

我自己不能很好地支配和掌握自己。偶然的因素对我有更大的权力。场合、伙伴以及我自己噪音的颤动,比我诚心琢磨更能加快我的思路。

因此,如果硬要加以区分的话,我认为说话要比写文章更有价值。

有时,我越想寻找自己,却越找不到,信手写来反比深思熟虑效果更好。我写作时,可能不大苦心琢磨(我是说,在别人看来,我欠琢磨,在我看来却够琢磨的了。算了,不必如此彬彬有礼,各人有各人的看法)。这种精雕细琢,我已丧失殆尽,以致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想说什么,有时候,别人比我先发现我文章中的讲究之处。假如我把信手写来的东西全部去掉,那我也就把自己毁了口信手写来的东西,更加光辉灿烂,其光芒胜过正午的太阳,我惊讶自己为何还要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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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论预言

谈起神谕,早在基督出世之前就已经开始失去声望了,因为我们看到,西塞罗曾着力探寻神谕威信扫地的原因。他说:“为什么这种神谕不仅现在,而且已经很久不再降临德尔斐,没有什么比它们更受蔑视?”至于其他顶卜,有的建立于祭神牲畜的骨骼分析上(柏拉图认为,多亏祭神活动,人们对动物肢体的内部结构有所了”;有的则依赖鸡的顿足,鸟的飞翔(西塞罗说;“我们想,有些鸟只是为了占卜而存在");还有的根据雷电:河流的旋转占卜,“肠’卜祭师和占卜官预见很多事,许多重大事件是由神预言的,很多则通过占卜、解梦奇观;还有一些预卜,是古人在处理公私大事时经常依据的,已被我们的宗教所清除。至今,靠星宿、神鬼、身体征兆、梦等占卜的方法依然存在,这实在是人类本性喜欢瞎操心的杰出例子。人类总以忧虑未来为乐,似乎现实的事不够他们操心。

奥林匹斯山的主啊,你为何

用残酷的预言宣布凡人的不幸,

使他们瓦上添霜,忧惧不安?

你要惩罚他们,倒不如突然袭击!

让他们对未来的命运一无所知!

在担忧中能够有所期望!——卢卡努

“知道未来甚至毫无用处,因为徒劳地为将来犯愁是可悲的”。尽管如此,人们对预卜未来仍然兴致勃勃。

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弗朗索瓦?萨吕斯侯爵的例子很有说服力。他是弗朗索瓦一世在阿尔卑斯山的驻军司令,宫廷宠臣,并且受恩于国王,因为他的侯爵领地是他兄弟的领地充公后御赐的。那时没有背叛的机会,侯爵感情上也反对背叛。但尽管如此,正如事实所表明的那样,他还是被当时流行的预言吓破了胆。预言说,即使在意大利,查理五世皇帝也将取胜,法国将战败。当时在意大利,法国将失败的预言传得满城风雨,作为交换,罗马得到了一大笔钱。起初,萨吕斯侯爵看到法国王室就要罹难,他在王室司职的朋友就要倒霉,便常在亲信面前唉声叹气,不久就背弃王室,改变阵营了。不管出现怎样的星象,他这样做是得不偿失的口不过,他的表现像一个受到各种痛苦折磨的人。因为他控制着城市和部队,安托尼?德?莱夫率领的敌军近在咫尺,而我们又毫不怀疑他的行动,他本可以做得更坏一些。然而,我们并没有困他的变节而丧失一兵一卒.除福斯诺外再没丢失其他城池,何况还是争夺许久才失掉的。

神用预言将未来掩盖,

嗤笑人类慌乱失态。

过完一天敢说自己“活了一天”,

才算掌握了自己的命运。

不管上帝让明日的天空乌云密布,

还是阳光灿烂,

这有什么要紧?——贺拉斯

现在快乐的人,

决不会为将来操心。——贺拉斯

相反,有人错误地相信下面的话:“他们的观点是,有占卜,就有神;有神,就有占卜。还还是帕库维尤斯说得更有道理。

对于善解鸟语的学者,

那些从动物肝脏比从自己心灵

汲取更多智慧的人,

我比可能的更相信他们。

意大利托斯卡纳人的举世闻名的占卜艺术是这样产生的:一位耕农犁地犁得很深,看见地里冒出一个具有孩童脸蛋、老人智慧的半神塔霍。大家都奔了过来;塔霍说的话包含着这一占卜艺术的原则和方法,被收集和保存了好几个世纪。它的产生同它的发展一样荒唐。

相对于梦来说,我倒更相信用骰子抽签来处理难题。

确实,每个国家都给抽签占卜以相当的权威。柏拉图在他虚构的国家中,也赋予抽签以决定很多大事的权力击他构想婚姻要在好人之间用抽签米决定,他十分重视这种偶然的选择,规定由这种结合生出来的孩子才能夸本国生活,而恶人生下的孩子将被逐出国门口然而,被驱逐者如果在成长过程中显出良好的品质,也可以召回国,而留在本土的人,少年时就看出没有出息的,也要驱逐出国。

我发现,那些研究和注解预言的人,企图用预言到的发生的事,证实预言的权威。其实,他们的预言不可避免地会有真有假,一成天抽签,谁会一次都抽不中?”即使他们言中了几次,丝毫也没让我对他们增加敬意。如果确实有本事总是撒谎,也该把事情做得更圆满。再说,没有人计较他们的失算,因为这种事层出不穷,屡见不鲜。预言只有稀少、神奇和令人难以置信才具有价值母在萨莫色雷斯岛的万神殿,有人指着幸免于难的人还愿捐赠的许多物品和图画,对绰号为无神论者的迪亚戈拉斯说:“喂,您觉得众神对人间的事很不关心,可是这么多人都被他们仁慈地救了下来,您对此作何解释?”迪亚戈控斯答道;“那些淹死的没有被面下来,人数远远超过画上的。’西塞罗说,在所有承认神的存在的哲学家中,唯有色诺芬尼试图杜绝各种形式的预卜。可惜,就连我们的君主也无一不迷恋这种虚无之事,这也就更不足为奇了。

我本人也亲眼领略过两本奇书,一本是加拉布里拉亚的教士若阿香写的,对未来的教皇及他们的姓名和习惯,都一一作丁预言;另一本是利奥皇帝写的,对希腊的皇帝和主教作了预盲。我亲眼看到,在民众的困惑中,对自己的命运感到惊愕的人,如何像求助于任何迷信那样,在天上寻找他们灾难的缘由和征兆。他们这样做感到非常幸福,这倒使我确信,这实在是思路敏锐但又无所事事的人可以从事的消遣;那些训练有索、精于此道的人,总能找到他们需要的答案。然而,他们漂亮的游戏,归功于预言行话的晦涩、含糊和虚无,作者没有提供清楚的意义,使得后代可以随意用来预卜。

苏格拉底的守护神恰恰是一种意愿的冲动,是未经理性思考的突发奇想。对于像他那样纯洁、审慎和品蒋高尚的人来说,这种随心所欲尽管轻率、唐突,但似乎颇有用处,值得研究.我们每个人都会感到自己身上有这种突发、激烈和意外的冲动。尽管我对先见之明不以为然,但对人的这种冲动比较着重。我缺少理性,但在说服或劝阻上却有强烈的冲动。苏格拉底更是这样。我这种倾向非常有用,非常成功,可以被认为是神明的启示。

第十二章
论坚毅

勇敢和坚毅并不意味着不要尽我们所能地避开威胁我们的麻烦和不测,不要担心它们的突然降临。相反,任何预防不测的诚实做法不仅允许,而且值得赞扬。所谓坚毅,主要指耐心忍受无法补救的不测。因此,如果能够利用身体的灵活或手中的武器避开别人的突然袭击,都是好的办法。

古时候,许多好战的民族将逃跑作为他们的主要武器,这种背对敌人的做法比面向敌人更危险。

土耳其人比较习惯这样做。

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嘲讽拉凯斯把勇敢定义为:在对敌作战中坚守阵地。苏格拉底说;“怎么?难道把阵地让给敌人再反击他们就是怯懦吗?”他还引证荷马如何称颂埃涅阿斯的逃跑战术。后来,拉凯斯改变了看法,承认斯基泰人和骑兵也采用逃跑的战术,这时,苏格拉底又举斯巴达的步兵为倒;这个民族比任何民族都英勇善战,攻克布拉的城那天,由于冲不破波斯部队的方阵,斯巴达军队敢于后退,企图制造后退的舆论,引诱波斯人追击,以便打破和瓦解他们的方阵。这样,斯巴达人取得了胜利。

说起斯基泰人,有人说,当大流士皇帝率兵去征服他们的时候,强烈谴责他们的国王见到他时总是后退,避免争论。对此,安达蒂斯——那位国王的名字——回答说,他后退既非怕大流士,也非怕其他什么人,而是他的民族行走的方式;因为他们既无耕地,也无城池和家园要保卫,不必担心敌人从中捞到好处;但是,如果说他非常乐意这样做,那是因为他想靠近他们祖宗的墓地,在那里他会找到对话者。

然而,炮战时,正如打仗时常有的那样,一旦被炮瞄准,是不能怕被击中而躲开的,因为炮弹的威力之大,速度之快,让人躲不胜躲。但还是有人试图举手或低头来躲避炮弹,这至少会让同伴们嗤笑。

查理五世入侵普罗旺斯时,居阿斯特侯爵靠一风车作掩护去侦察阿尔城。当他离开掩护时,被正在竞技场上视察的德?博纳瓦尔和塞内夏尔?德?阿热诺阿两位老爷发现。他们将侯爵指给炮兵指挥德?维利埃大人,后者用轻型长炮瞄准侯爵,侯爵看见开火,便扑向一旁,可是未躲及便中了弹。几年前,洛朗一世——卡特琳-德?梅第奇王后的父亲,弗朗索瓦二世的外祖父—一围困意大利要塞蒙多尔失,就在维卡利亚一带。他看见瞄准他的一门大炮正在点火,便赶紧趴下,否则,炮弹可能会击中他的腹部,可现在仅仅从他的头顶擦过。说实话,我不认为他们的举动是经过思考的,因为在瞬间,你怎么能判断得出对方是朝上还是朝下瞄准呢?人们更容易相信,能躲过炮弹那是侥幸,下次恐怕就难躲及,反而是飞蛾投灯,自取灭亡。

如果枪声在我不期待的地方,突如其来传人我的耳朵,我保不住也会发颤。这种情况,我在比我勇敢的人身上也见到过。 斯多葛派不认为他们哲人的心灵能够抵挡突如其来的幻觉和想象,但是,他们一致认为,智者比方说听到晴天霹雳,或是看到突降灾祸,会大惊失色,浑身颤抖,这似乎是本能所致。对于其他的痛苦,只要哲人的理智是健全的,他们的判断能力尚未受到损害,他们都会镇定自若。而对于非哲人来说,前一种反应是与智者一样的,而第二种就截然不同了。因为痛苦的感受对于后者来说,不是表面的,而会渗透并腐蚀、毒害他的理智,这种人只根据痛苦进行判断,并与其妥协。不妨好好瞧一瞧这位斯多葛哲人的心境:

他的心坚定不移,他的泪枉然流淌。——维吉尔

逍遥学派哲人并不排斥烦恼,但他们善于抑制。

第十三章
国王待客的礼仪

这个议题虽然空泛,却值得在这部拼凑的作品中占一席之地。按常规,当你的同类,尤其是当一个大人物通知你娶来造访时,你却不在家等侯,这是极不礼貌的。对这个问题,纳瓦尔王后玛格丽特甚至说过一个贵族出门迎接来访的客人(这是常有的事),不管对方如何高贵,那是不文明的;比较礼貌和恭敬的做法,是在家里等候客人,即使怕他迷路,也不必出门迎接,只需在客人走时送一送。

而我常常会忘记这个或那个无谓的规矩,我在家里取消了所有的虚礼。有人对我的做法很气恼,可我有什么办法呢?与其每天让自己没完没了地受罪,倒不如就冒犯他一次。如果把这些繁文缛节带到自己的窝里,那又何必逃避宫廷礼仪的约束呢?

在所有待客礼仪中,还有一条通用的规矩,那就是低一等的人先到场,因为最高贵的人有必要让人等一等。然而,当克莱芒七世教皇和弗朗索瓦一世在马赛会晤时,国王布置完必要的准备工作后,就离开马赛,让教皇进城后休息两三天,然后他再来会见教皇。同样,当克莱芒七世与查理五世到布洛涅去会谈时,查理皇帝让教皇先到,然后自己才来。他们说,这样的礼节,是他们这样的君主待客普遍采用的,也就是说,最尊贵者先到会晤地点,甚至比主人先到;这样傲,是为了表明低一等的人去找最高贵的人,而不是相反。

不仅每个国家,甚至每个城市,每个行业,都有其特殊的礼仪。我在礼节方面从小训练有素,又生活在有教养的人中间,所以深谙法国礼仪,并且会恪遵这些教导。我愿意遵守礼仪,但并不是唯唯诺诺,使自己的生活受到束缚。这些礼节中有些形式令人难以忍受,但愿人们有选择地,而不是有偏差地把它们忘掉,这样撤并不有失风度。我常常看到,有些人由于过分彬彬有礼,反而有失礼貌,由于过分谦恭,反而令人讨厌。

此外,人际关系准则是非常有用的学问。善于交往同优雅和美丽一样,有助于我们步人和接触社会,也就为我们敞开了向别人学习的大门,也可以发掘和推广我们自身的榜样,如果我们自身有东西值得别人学习和仿效的话。

第十四章
对好坏的判断主要取决于我们的主观看法

古希腊有一条格言说,人通常被对事物的看法,而不是被事物本身所困扰口假如大家都能不折不扣地把这句话当成真理,那么,人类的不幸就可得以缓解,因为,如果只凭我们的判断,坏事才进入我们的世界,那么,我们完全可以嗤之以鼻,或者把它们变为好事。假如事物受我们的支配,为什么我们不能加以利用,或者使之适应我们的利益?如果我们所谓的烦恼和痛苦并不出自事物本身,而来自我们的想象给予的特性,那么找们自己就能改变这种特性。如果选择权在我们手中,没有人强迫我们,那么,为什么要傻乎乎地自寻烦恼,使疾病、贫困和蔑视带上一种苦涩而丑恶的味道?我们完全可以使它们变得富有情趣;如果说机遇仅仅提供内容的话,那么形式可由我们赋予。然而,既然我们认为,所谓的坏事并不出自事物本身,至少,无论如何,应该由我们给予它们另一种味道,另一副面孔(因为这是一回事),我们就来看看这种说法是不是站得住脚。

如果我们担忧的事物可以擅自在我们身上安营扎寨,那它们也会在别人那里安家落户。因为所有的人都是同一类的,都具备相同的想象和判断工具,但我们对这些事物的看法形形色色,这清楚新的截然相反的状态。

我们将死亡、贫困和痛苦当作我们的主要对手。

然而,一些人称死亡为最可怕的事物,殊不知另一些人却称之为人生痛苦的唯一港口,自然而杰出的支配者,人生自由的惟一依靠,医治百病的通用而高效的良药。正如有些人面对死亡胆战心惊,另一些人对死却比对生更泰然自若。

有人抱怨死亡来得太易:

死神啊!假若你能拒绝懦夫,而只惩罚不怕死的人该多好!——卢卡努

暂且不谈这些值得炫耀的勇气。狱奥多罗斯面对威胁他、要杀死他的利西马科斯,回答说:“你若有斑蝥之力,就能击中。……多数哲学家要么有目的地预防死亡,要么催促和帮助死亡早日来临。

我们看到,很多有名望的人,面对死亡(不是普通的死,而是夹杂着耻辱和怨愤).或出于顽强,或出于天真,显得从容迫,神态自如,同平时相比毫无异样。此时,他们照样处理家事,求朋友帮忙,吟唱,说教,同百姓友好相处,甚至还开开玩笑,为朋友的健康干杯,就像苏格拉底那样。有一个人,被带往绞刑架还提出不要经过某某街,说是那里有个商人可能会来揪他的衣领,因为他有笔老账尚未偿还。还有个人则对封予手说不要碰他的喉咙,以免他笑得浑身发抖,因为他怕痒痒。还有一个听到他的忏悔神甫向他保证,他死的那天将和天主共进晚餐,他笑着回答说:“要去你自己去吧,我守斋。¨还有个人向刽子手要水喝,刽子手喝了再给他,他就说不愿意在他后面喝,怕染上梅毒。大家都听说过那位庇卡底人的故事,此人已上了绞刑架,人们给他带来一个姑娘,如果他想娶她,便可免于一死(我们的法律有时是允许的)。他将那姑娘打量了一会儿,发现她是瘸腿,便说:“快把我绑起来吧,她是瘸子。”听说在丹麦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有个人被判砍头,在断头台上,人们也向他提出同样的条件,也遭到了拒绝,因为送上来的那个姑娘,脸颊下垂,鼻子太尖。在图卢兹,有位仆人被指控为异教徒,他之所以信仰异教,是因为他的主人,一位与他同为阶下囚的年轻学生信仲异教,可是仆人宁死也不愿相信他的主人可能是错的。我们还可以读到阿拉斯城的故事:当路易十一攻克该城时,很多人宁可被吊死,也不愿喊:“国王万岁!”

在纳森克王国,至今教士的妻子在丈夫去世时,随死者一起活埋。其他女人则在她们丈夫的葬礼上活活烧死,此时,她们不仅表现得勇敢坚强,而且喜形于色。国王的遗体火化时,他所有的妻妾、嬖幸。各种官员,奴仆都兴高采烈地扑向烈火。对他们来说,能陪伴国王的遗体一起火化,是一种无上的光荣。

一些卑劣的小人物临死前也谈笑风生。有一个人,当刽子手推他时,大声喊道:“开船吧!”这是他的口头禅。还有一个破平放在壁炉旁的草褥上等死,医生问他哪里不舒服,他却回答;“在凳子和火之间。"教士来给他涂圣油,寻找他那因病而缩小了的双脚时,他说:“您可以在我的腿端找到它们。竹有人劝他祈祷上帝保佑,他却问:“谁去哪里。”那人答遭:“如果上帝愿意,马上就是您了。”他又说:“但愿是明天晚上。”那人继续道:“您还是祈求上帝保佑吧,您很快就要去了。竹他接口说:“固此,最好是我自己把建议告诉他。”

在我们同米兰的最后一次战争中,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百姓难以忍受多舛的命运,决定一死了之。我听我父亲说,那时盛传有二十五位绅士一周之内自己结束了生命。这一事件与克桑西城的故事很相近,克桑西人被布鲁图团团围困,男女老少都想以身许国,根本没有试图逃生,布鲁图只救下了极少一部分居民。

任何观念都很顽强,会不惜一切地让人接受。希腊人出征时都要宣誓,直到米堤亚战争。一直坚持同样的誓言。这一精彩誓言的第一条是,宁愿以死换生,也不让波斯人的法律替代他们自己的法律。我们看到,在土耳其同希腊的战争中,多少人宁愿接受残酷的死亡,也不愿放弃割礼而改行洗礼。这是任何宗教都做得到的。

卡斯蒂利亚王国的君主们曾把犹太人赶出了卡斯蒂利亚,葡萄牙国王让允许犹太人逃往葡萄牙,但一个人要交几个埃居,并且要他们在某一天全部离开葡萄牙,还答应为他们提供船只把他们运往非洲,规定日期一过,不服从的犹太人就要变成奴隶。那天,为他们提供的船只不多,上船的人受到船员的粗暴虐待,除了各种侮辱外,船员们还设法在海上耽搁,一会儿向前,一会儿后退,使得犹太人吃完所带的食品,被迫向船员买吃的,价格昂贵,时间又久,等他们到岸耐,身上除了衬衣便一无所有了。这一非人待遇,的消息传到尚未动身的犹太人那里,他们大部分都宁可为奴隶,只有很少人改信宗教。埃马纽埃尔继承王位以后,首先让犹太人恢复自由,但后来又改变主意,要犹太人于限定时间离开葡萄牙,并指定三个港口让他们通行。据近代最杰出的拉丁史学家,大主教奥佐里奥称,新国王未能使犹太人皈依基督教,于是希望通过恢复他们自由来达到这个目的;再者,他认为,那些犹太人不会愿意像他们的同胞那样,遭海员的掠夺抢劫,也很难背离他们过惯了富裕生活的国家,而投奔人地生疏的异国他乡。可是,国王看到希望落空,犹太人个个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流亡,就决定关闭其中两个许诺的港口,以便路途的漫长和不便会使有些人改变主意,或者,为了把他们集中在一个地方,屠杀起来更加方便。他早已有这个打算了。于是,国王下令将十四岁以下的犹太儿童统统从他们父母身边夺走,送到看不见和接触不到父母的地方,让他们接受基督教教育。据说这一做法造成了可怕的景象,父子亲情以及对古老宗教信仰的热忱,都促使他们同这个强制性敕令抵抗到底,到处可见父母自杀身亡,更惨的是,有些父母出于对孩子的爱怜,将他们投入水井,以逃避敕令的蹂躏。此外,规定的期限一满,由于别无他法,犹太人又重新沦为奴隶。但也有几个人皈依了基督教。至今一百年过去了,对于犹太人的宗教信仰,或者说,对于犹太种族,表示相信的葡萄牙人为数不多,尽管习惯与时间比任何约束更有威力。“历史上多次看到,宁死不屈的何止将领,甚至是整个部队国。一

我有一位挚友,一心寻求死亡,这个念头他已深思熟虑,并在他心中深深扎根,我无法使他打消。一旦戴着神圣光环的死亡降临,他就毫无理性地、如饥似渴地奔过去。

当今有些人,甚至是孩子,就为了一点点挫折,便自杀了。关于这一点,有位古人说,如果连胆小鬼都选择的避难处也害怕,那么还有什么不怕的呢?在更加快乐的年代里,不分性别,地位和宗派。有耐心等死者,也有自愿寻死者,那些寻死的人或是为了逃避生活的艰辛,也有人是因为生活过于称心如意,还有的希望到另一个世界寻觅更好的生存条件,这些人比比皆是,数不胜数,这里,找不可能一一列举。事实上,把贪生怕死者列一个清单,做来恐怕更为方便。

现在只谈论下面一件事。一天,哲学家皮浪在船上,恰遇大风暴,看到周围人惊慌失措,便以一头也在船上却对暴风雨无忧无虑的小猪为倒,鼓励那些人不必害怕。既然我们为有理性而由衷高兴,多亏理性我们才自认为可以主宰和君临他人,那么,我们能不能大胆地说。我们身上的理性是为了我们的苦恼而存在的呢?既然知道实情会使我们心绪不宁,坐立不安,使我们的处境还不如那头小猪,而不了解实况,我们反而心境恬静,那么,了解真相有什么用呢?人有智慧,是为了谋取最大的利益,难道我们要把智慧用来毁灭自身,与事物的普遍规律相抗衡吗?而事物的规律不就是要每个人尽自己所能来谋取自己的利益吗?

或许有人会对我说,好吧,你那个规则适用于死亡,可贫困又是怎么回事呢?还有痛苦?亚里斯提卜、希罗尼姆及大多数哲学家称痛苦为最大的不幸,另一些人-口头上否定,实际上也这样认为。波塞多尼奥斯患了疾病,痛苦万分,庞培来看他,为选择如此不合适的时机来聆听老师谈论哲学而深感抱歉。波塞多尼奥斯对他说:“但愿我的病痛不致于妨碍我讲哲学l丹于是他忍着病痛讲了起来,同样表现了对痛苦的蔑视。可是,痛苦仍对他大摆威风,不停地折膳他。他喊道,“痛苦啊,如粜我不把你当作不幸!你这样岂不是徒劳吗?”这件事被传为佳话,可是,这对蔑视痛苦又有何意义呢?他不过从字面上去辩论罢了,如果他痛苦得不厉害,又何必中断谈话呢?为何要如此克制自己,不把它叫作不幸呢?

这里所谈的痛苦不全是凭空想象。对于其他事我们可以主观臆想,而痛苦却是肯定无疑,我们的器官在作判断。

“如果感官有错,整个理性就会崩溃。”——卢克莱修

难道能让我们的皮肉相信鞭子接上去是搔痒吗?能让我们的味觉相信笋荟的味道是纪龙德沙砾地区葡萄酒的味道吗?不妨借用皮浪的小猪为例。它确实不怕死,可如果我们打它,它就会叫起来,就会痛苦不堪。天底下任何生灵都怕痛苦,难道我们耍超越这个普遍天性?就连树木受到伤害似乎也会呻吟。死亡是通过推理才被感知的,那是瞬间的运动:

死亡属于过去或将来,不属于现在。一拉博埃西

等待死亡要比死亡更难‘以忍受。——奥维德

许多牲畜和人与其说生命遭到威胁,不如说名存实亡。事实上,对于死亡,我们所惧怕的,主要是死前一般要遭受的痛苦。

然而,拿一位圣父的话来说,“人死后才套有痛苦回。坤而我的看法似乎更为真实,我认为死之前或死之后都与死亡无关。我们常常错作自我辩解。经验告诉我,我们之所以忍受不了痛苦。是因为忍受不了对死亡的想象,想到痛苦会带来死亡,就更加焦虑不安。但理性又会责备我们懦弱无能,不该为这种突发的、不可避免的、冷漠无情的事担惊受怕,这时,我们就会觉得这一理由更站得住脚。

一切只有痛苦而无其他危脸的病痛,我们认为是无危险病痛;牙痛和痛风,不管多么疼痛难熬,因为不危及生命,谁会把它们当作疾病?然而,可以假设,我们惧怕死亡,主要是惧怕痛苦。正如贫困亦毫不可怕,不过会使我们遭受饥渴、冷热和不眠之痛苦罢了。 因此,让我们米面对痛苦吧!我把痛苦当作生存的最大不幸,这是很自然的。我这人对痛苦决无好感。我尽量躲避痛苦,因此至今——感谢上帝——我与之尚未有过很多交往。然而,我们即使不能消除痛苦,至少也可以耐心忍受,以求减轻,即使身体疼痛难熬,我们的心灵和理性仍能做到坚强不屈。

如果不是这样,我们当中谁会相信刚毅、勇敢、力量、宽大和坚定呢?如果不再向痛苦挑战,这些品德又有何用呢?"勇敢渴望危险。”如果不必露宿野地,全身披挂忍受烈日,以马或驴为食,不

必看到自己粉身碎骨,从骨缝里拨出子弹,受缝合、烧灼或导尿之苦,那么我们如何能战胜平庸,鹤立鸡群?哲人们说,在高尚的行为中,越是艰难的事越值得做。这与逃避不幸和痛苦完全是两回事。“的确,欢娱和快乐,嬉笑和玩乐与轻浮为伴,生活在其中的人并不幸福,在忧愁中如舱百折不挠,反而常常会感到幸福。”因此,很难使我们的祖先相信,凭借战争和式力去征服不如不担风险靠计谋去获胜:

勇敢付出的代价大,但结果更美好。 ——卢卡努

我们可以更聊以自慰的是,显然痛苦愈烈,时间则愈短,而时间愈久,痛苦则愈微,”si gravis brevis,sil longus levis”。痛苦过了头,不久就会失去感觉,它就会消失,或者让你丧命;二者是一回事。如果你不能忍受,它就会战胜你。“你要牢记,死亡墨最大痛苦的终止,最小的痛苦断断续续,我们能主宰的则是不大不小的痛苦。痛苦,能忍受时则忍受,不能忍受时就躲开,结束令我们讨厌的人生,就像退出舞台一般。”

我们之所以不能耐心忍受痛苦,是因为我们不习惯从心灵上获得主要的满足,没有给予心灵足够的重视,而它却是我们状态和行为唯一至高无上的主宰。身体只是一种方式,一种状态。而心灵却多姿多态,它让身体的各种感觉和意外听命于它的状态。然而,需要对心灵进行研究和探索,唤醒它的强大活力。任何理性规定和力量都奈何不了它的倾向与选择。在它拥有的千姿百态中,应赋予它一种有利于我们平静生活的状态,这样,我们不仅能免受任何冲击,甚至,如果它认为合适的话,还会以痛苦和不幸为乐。

心灵不加区别地利用一切。错误和梦幻犹如一种可靠的物质,可以用来确保我们的安全,使我们获得满足。

不难看到,刺激痛苦和快感的是思想。动物则是抑制它们的思想,而它们身体的感觉是自由的,本能的,困此,几乎每一类动物都有相同的感觉,正如我们从它们相似的行为所观察到的那样。如果我们不去扰乱我们肢体的裁判权,可以肯定,我们的境况会好一些,肢体对于痛苦和快乐的感觉就会自然真切,正确适度。如果我们的性格平稳而自然。感觉就不会过度。但是,既然我们已经摆脱了这些规则的束缚,任凭想象力胡作非为,那么至少可以设法让我们想愉快的事。

柏拉图担心我们陷入痛苦和快乐,因为这会导致灵魂过分依附于躯体。而我却认为,这会使灵魂和躯体脱离。

敌人看到我们逃跑会更气势汹汹,同样,痛苦看到我们发抖会更神气活现。谁抵抗,痛苦就向谁屈服。因此,应该坚决同它作斗争。退缩和畏惧,会招致毁灭的威胁。身体越结实就越坚强,灵魂也是如此。

下面举几个例子,说一说像我这样赢弱的人,从这些例子中可以发现,痛苦的程度完全取决于我们给它的位置,正如宝石的颜色鲜艳还是暗淡,同接触什么样的叶子有关。圣奥古斯丁说得好:“他们感到痛苦,是向痛苦投降的缘故。”在鏖战中身挨十剑,也不如挨外科医生一刀来得痛苦。分娩时的痛苦,医生和上帝都认为是巨大的,我们也是小题大做,但有些种族却毫不在乎。撇开斯巴达国的妇女不谈,就拿随我们步兵出征的瑞士妇女圆来说,你发现有什么不同吗?她们昨天还怀着孩子,今天就将要儿挂在脖子上,跑着小步随丈夫行军了。还有散居在我们中间的丑陋的埃及妇女。孩子一出生,就到临近的河里给自己和给婴儿洗澡。许多少女为了掩人耳目,怀孕和分娩期间都要躲起来。古罗马贵族萨比努斯的妻子也一样,为了不被丈夫发现,分娩时无人帮助,独自生了一对双胞胎,没有喊叫,也没有呻吟。斯巴达人偷了东西,怕受羞辱甚于我们怕受惩罚,因此,有一个普通小男孩偷了一只狐狸后,就把它藏到披风里,宁可忍痛让狐狸咬肚皮也不愿让人发现。另有一位在献祭仪式时烧香,香火落进袖子里,为了不扰乱祭礼,宁愿让火烧到骨头上。许多斯巴达人,根据所受的教育,就为了考验勇敢的品德,在七岁时要经常受鞭打,即使被打死,也要脸不变色心不雕。西塞罗曾经看到过斯巴达人互相厮打,拳打脚踢,还用牙齿咬,直至昏倒才认输。“人的本性从不曾被习俗战胜过,因为它是不可战胜的,它只会被我们自己战胜,安逸、快乐、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毒害我们的心灵,成见和恶习削弱和腐蚀我们的心灵。”人人皆知左撇子穆西尤斯的故事,他混进敌营,企图杀死敌首领,行动失败后,为了以更奇特的方式谴责自己的行为,也为了替自己的祖国辩护,他向他欲谋杀的国王波塞纳承认了自己的企图,并说,在他的部队里还有很多罗马人像他一样想杀死国王。为表明自己是怎样一个人,他叫人拿来火盆,看着自己的胳膊任火烧烤,教人吓得赶紧下令拿走火盆。还有个人在开刀时,竟然继续读他的书。还有一位在受刑时不停地嘲弄和讥笑,搞得刽子手恼羞成怒,对他使出各种酷刑,他都挺住了,从而战胜了刽子手。可他却是位哲学家。还有呢。凯撒的一位斗士在被人用刀剪切割和探子探查伤口时,始终笑容满面。“哪一个斗士呻吟或失客过?哪一个站着时胆小如鼠,倒下时畏畏缩缩?哪一个倒下后,死前还要回头顾盼?”女人也有这样的例子。谁不曾听说过,有一位巴黎妇女,为了重新长出更细嫩的皮肤,竟然把身上的皮剥掉?还有些人为使声音更加柔和沉浊,或使牙齿排到整齐,竟把好端端的牙齿拔掉。这种蔑视痛苦的例子举不胜举。只要可望变得漂亮,她们无所不能,无所畏惧;

她们只想拔掉白发,消除皱纹整修脸容。——提布卢斯

我还见过一些女人,为使脸色变得苍白,不惜吞下沙子、烟灰,折磨自己,直到把胃搞坏。为有西班牙女郎的苗条身材,不惜吃尽苦头,将细腰束得紧紧的,两侧留下一道遭大口子,直嵌入皮肉中,有时甚至会导致死亡。

现在,在许多国家里,经常可以看到,有人为了发誓而故意刺伤自己。我们的国王就讲过他在波兰亲眼所见的突出事例。我知道这种事在法国也有人模仿。我就见过一位青年女子,为证明她的誓言真诚和履行誓言的决心,取下头发上的簪子,在胳膊上扎了四五下,扎得皮肤啪嗒响,鲜血直流淌。土耳其人为了心爱的女人,甘愿在自己身上捅刀子;为了留下永久的痕迹,他们突然用火烧灼伤口,并让火在伤口上停留很长时间,以便阻止出血,留下疤痕。目睹过此场面的人作了记载,并向我发誓真有其事。但是,为了几个小钱,他们也会在手臂或大腿上深划几刀,这样的事每天都有发生。

令我高兴的是,我们需要什么证据,就能得到,因为基督教国家给我们提供了足够的例子。继我们圣父之后,曾有许多人也愿意背负十字架以示虔诚。从可靠证人写的书中可以知道,圣路易总穿粗布衣裳,垂暮之年,他的忏悔神甫才允许他脱掉苦行者的衣衫,此外,每星期五他叫神甫用五条细铁链抽他的肩膀,为此,他总是把铁链子放在一个盒子内随身携带。纪尧姆是青耶纳公爵领地的最后一位传人,他的女儿阿丽诺将该领地授给了法国和英国王室。纪尧姆公爵为以苦行赎罪,在他生命的最后十来年里,坚持不懈地在教士服下面再背上厚厚的护胸甲。昂儒伯爵富尔克一直走到耶路撒冷,为的是脖子上套着绳索,在圣墓前让他的两位仆人鞭打。每年的耶稣受难日,在各个地方,我们不也看见许多男男女女互相厮杀,直至皮开肉绽吗?这种事我已屡见不鲜。有人说,有些人(他们戴着假面具)是为了钱才这样不顾疼痛去捍卫别人的宗教信仰的;虔诚要比贪婪更能刺激人蔑视痛苦。

马克西姆冷静地埋葬了做执政官的儿子小加图;保罗斯几天内连失两个爱子,也表现出非凡的沉着,脸上丝毫看不出悲伤。我曾讥讽过当今的一位人物,说他嘲弄了神圣的正义。因为他的三个儿子在同一天内惨遭死亡,按照常理,这对他应该是沉重的打击,但他却几乎当成是神踢。我自己也失去了还在吃奶的二三个孩子,我当时没有痛苦,至少可以说没有悲伤。而最令人痛苦的意外莫过于丧子了。其他令人痛苦的时机还是相当多的,假如它们可能来到,我会几乎感觉不到,过去遇到该痛苦的事时,我也都是漠然处之,而其他人碰到这些事却会痛不欲生,我都不敢讲给人听,觉得难为情。“由此可以看到,痛苦不取决于人的本性,而在于人的看法。”

看法是强大的对手,它无所顾忌,无所节制。既然亚历山大和凯撒闹得天下大乱,谁还会想渴求安宁和太平?泰雷神父常说,他不打仗时,总觉得自己和马夫没什么差别。

执政官小加图为确保西班牙几座城市的安全,禁止那里的居民佩带武器,于是,很多人便自杀了:“真是野蛮的民族,竟然认为没有武器便无法生活国。”我们知道,多少人选避宁静而甜蜜的家居,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多少人宁可蔑视上流社会,过卑贱低下的生活,他们生活其中感到其乐无穷,让人觉得有些做作。巴罗梅红衣主教最近在米兰逝世,他出身贵族,家财巨万,加之年纪还轻,正可以花天酒地,纸醉金迷,况且,这也是意大利的风气;可是他却过着严肃刻苦的生活,春夏秋冬穿的是同一件袍子,睡的是草褥子,工作之余,他孜孜不倦,悉心研究,腰杆笔直地跪在地上,书旁放着一点儿水和面包,算作一日三餐的全部食粮。我知道,有人戴了绿帽子,却从中获得好处和晋升,可是,这个字眼会教许多人谈虎色变。如果说视觉不是我们器官中最必需的,至少也是最令人愉快的。但是,最有用、最令人愉快的器官似乎是生殖器。然而,不少人仅仅因为它们不可爱而恨之入骨,就因为它们太有用而摒弃不用。有人把眼睛捌掉,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

一般男人都认为,多子便是多福,我和另外几个人却认为没有孩子才是幸福。

假如同泰勒斯为何不结婚,他便会回答他不想留下后代。

我们自己的看法会给事物标上价码。这种价码会在很多事物上体现出来,要对它们作出评价,不仅要考虑它们,还要考虑我们自己;不用关心它们的质量和用途,只要关心我们得到它们的代价,仿佛这是它们实质的某个部件;不要把事物带来的,而要把我们带给事物的称作价值。在这一点上,我发现我们是理财能手。花费有多大,事物的价值就有多大。我们的看法是决不会作无用的花费的。钻石的价值取决于买卖,勇敢的价值取决于困难,虔诚的价值取决于痛苦,良药取决于苦口。

有人为了变成穷汉,把所有钱财扔进海里,可很多人为了发财却在同一个海上四处搜索。伊壁鸠斯说,富裕并不意味着轻松,而是不断变换生财之道口的确,产生吝啬的不是贫穷,而是富裕。关于这一点,我想谈一谈自己的体会。

童年结束后,我经历了三种状况。第一种状况历时十年,生活来源主要靠别人的拨款和赢济,但这是不稳定的,也是无规则的。那时候,我花钱完全取决于这种来钱的偶然性,因而也就轻松愉快,无忧无虑。我从投有比那时更好的境况。朋友们的钱包从来为我敞开i我确定了还债的日期,规定自己把按期还债作为最必需做的事。朋友们看到我为还债所做的努力,便一再给我延长债期;因此,在朋友们眼里,我勤俭节约,诚实可靠,不会骗人。我真的感到还债有其乐趣,仿佛从肩上卸下了一个讨厌的重负和受奴役的象征;我也感到,正确的行为和取悦别人会给我一种满足感。那些需要讨价还价和编造放事的付款排除在外,因为,如果找不到为我讨价还价的人,我宁愿羞愧地、不公正地延长付款,也不愿去做讨价还价的事,我的性格及说话方式都不适合这样做。没有比讨价还价更令我厌恶的了。这纯粹是一种弄虚作假和厚颜无耻的生意经:双方经过一小时的争论和讨价,其中一方就为了五分钱的利益而放弃誓言。然而,我那时借钱是处于不利地位的,因为我不好意思当面提出要求,总是写信去碰运气,信写得很随意,很容易遭到拒绝。我被需要所迫,根据我的预见和感觉击借债,但当我摆脱需要的控制,重新振作起来,会感到更加快乐,更加自由。

财产管理人大都认为,这种生活在不确定中,是非常可怕的。首先,他们不明白大多数人都如此生活。不论过去和现在,多少老实人放弃手中确定的东西,而去向国王或机遇寻找毫无把握的恩宠!凯撒为了成为凯撒,不仅倾家荡产,而且举债百万黄金。多少商人变卖地产,开始到印度去做生意,

经受多少惊涛骇浪。—卡图鲁斯

在当前,虔诚的信教者寥若晨星,而数千教会组织却对此熟视无睹,每日期待上天给他们布施晚餐。

其次,他们不知道他们赖以为基础的确定的东西,也和偶然事物一样不确定和有风险。尽管我有二千埃居的年金,我仍清楚地看到贫困,就像它总在和我作对。因为在巨富和赤贫之间往往没有折衷,命运会穿过我们的财富,为贫困打开成百个缺口:

财富是玻璃做成的,它闪闪发光,但很容易破碎圆。——普布利流斯.西鲁斯

命运会推翻我们所有的防御和堤坝,因此,我认为,由于种种原因,贫困不仅与穷人有关,而且也会在富人家里安营扎寨。或许,贫困单独存在,要比与财富共存时稍为令人舒服些。财富与其说来自收入,不如说全凭井井有序的管理:“人人都是自己财,的创造者。”依我看,一个缺衣少食、忙忙碌碌的富人要比单纯的穷人更可怜。“生活在财富中的穷人最痛苦。”

最强大最富有的君王往往会陷入极端的需要之中,因为难道还有比成为暴君和不公正地侵吞臣民财产更极端的事吗?

我经历的第二种状况是有钱。我对钱紧抓不放,根据我的状况,我很快就有了可观的积蓄。我认为,除了正常收入,一无积蓄不能算作拥有,可望的收入希望再大也不能引以为荣。因为我想万一发生意外呢?由于这种空幻而古怪的想法,我装出很精明的样子,开始积钱,以备不测。有人向我指出,不测防不胜防,我还振振有词地回答,即使不能以备所有的不测,也可以用来应付一些或好几个。存钱不是没有忧虑的。我得保守秘密。我这人敢于谈论我自己,但谈钱时从不说真话,就像其他人,有钱时哭穷,没钱时装富,也不怕良心不安,从不真诚地公开自己的财产。如此小心翼翼,真是可笑又可耻;外出旅行时,总觉得自己考虑不够周密。钱带得越多,忧虑也越多,时而担心路途不安全,时而害怕脚夫不可靠,我跟我认识的人一样,行李放在眼皮底下才放心。把钱箱留在家里吧,又会疑神疑鬼,忧虑重重,更糟糕的是,这些想法又不能说给人听。我人在旅途,心却系在家里的钱箱上。说到底,守钱比挣钱更难。即使我不能完全照我说的去做,但也很难阻止自己这样做。至于好处,我所得甚少或者一无所获,因为设法多花钱,对我也是个沉重的压力。正如彼翁说的,无论是有发者还是秃头,给他们拔头发都会引起不悦.一旦习惯了金钱,并把你的幻想集中在钱堆上,金钱就不再为你服务,你就不敢再花一分钱,好比是一座房子,碰它一下,就会引起全身震动。不剜万不得已,你是不会动它的。从前,我当衣服,卖骏马,无拘无束,毫无遗憾,自从我有了钱,就把它束之高阁,轻易不打开心爱的钱包。可是,问题在于很难为这种积钱的欲望划定界限(对于人们认为的好事,也是很难确定界限的)。我们不断壮大财富,增加数量,甚至可悲地放着财产不去享受,而是把它们看管起来,不动分毫。

照这种用钱的方式,那些看管城门和城墙的人便是最有钱的富豪丁。依我看,有钱人都是精打细算,斤斤计较的。

柏拉图将有形的财产分成健康、美丽、力量和财富几种性质。他认为,不盲目敛财聚富,人就不盲目,而是看得清了。

在这一点上,小狄奥尼修斯做得就很漂亮。有人告诉他,一位锡拉库萨人将一财宝藏于地下。小狄奥尼修斯便叫那位锡拉库萨人把财宝带给他。后者这样做了,但偷偷留下了一部分,并带着它们到了另一个城市。在那里,他那攒钱的癖好丧失殆尽,花钱也大手大脚起来。小狄奥尼修斯得知此事,便派人把另一部分财宝还给了他,并且说,既然那人已学会如何花钱,我心甘情愿把剩下的还给他。

有几年我也如此。也不知是哪个精灵让我摆脱了守财的想法,就像那个锡拉库萨人一样,要把我的积蓄统统花光。这个使念头的产生,得归功于一次花费颇大的旅行,因为我尝到了花钱的乐趣。从此,我开始了第三种生活方式(我感觉到什么就说什么),当然更快乐,更有规律;我量人为出,当然,有时花得多一些,有时收得也多一些,但两者很少脱节。我过一天算一天,安于日常的和现时的需要;至于非日常的需要,那是世界上所有的储备也无法满足的。

指望命运为我们提供足够的武器来同它抗争,那是痴心妄想。我们要用自己的武器同它抗争。不测事件最终会将我们出卖。我存钱只是为了买些什么:不是为了置地产,那于我毫无用处,而是为了买快乐。“不贪买,便是财,,不购买,便是收人。”我不怕没有财富,也不再想增加财富:“富裕是财富的产物,满足是宣裕的标记。”我庆幸自己,到了该吝啬的年龄却能改邪归正,摆脱了老年人的这一通病,也就摆脱了人类最可笑的弊病。

弗罗雷曾经历过两种命运,他觉得,财富的增加并没有刺激吃喝、睡觉和拥抱妻子的欲望,此外,他还感到管理钱财是个讨厌的任务,沉重地压在肩上,正如我亲身体会的一样。因此,他决定让一位对他忠心耿耿并且渴望发财的穷朋友高兴,把自己多得用不完的财富全部送给这个青年,包括继续从他慷慨的主子居鲁士那里获得的以及在战争中日积月累的财富,但要这位青年像款待客人和朋友那样供养他,管他吃住。他们从此生活得很幸福,对双方互换身份非常满意。这样的美事我真想效仿。

我要大力称赞一位老高级教士的冒险做法。他把自己的金库、收入和投资交给他选定的仆人或其他人照管。多少年来,他就像一个外人,全然不知他家的财务情况。相信他人正直,就证明自己正直,因此上帝一定会赞扬的。至于这位教士,我看到,没有哪家的财务有他家的管得好。一个人能如此合理安排,使自己的财富能满足自己的需要,不用操心,不用费力,也不要为分配或管理财富而中断其他更重要的事务,而且干起这些事来心安理得,随心所

欲,遮真是赏心乐事。

因此,富裕和贫困完全取决于个人的看法,财富、光荣、健康也不像拥有者所说的那样美好和快乐。是好是坏全凭自己的感觉。对自己满意的人才会高兴,而不取决于别人是不是对你满意。只有这样,看法才真实可靠。

财富对我们既无好处亦无坏处:它只给我们提供物质和种子,而我们的心灵比它更强大,是幸福或不幸的惟一缘由和主宰,能随心所欲地摆布和使用财富。

外部附加物的气味和颜色来自内部构造,正如衣服可以暖身,但热量并不来自衣服,而来自我们本身,衣服则用来维持和增加热量。如果拿去盖在冰冷的物体上,它对寒冷也同样起到维持的作用;雪和冰就是这样保存的。

苦读对于懒汉,戒酒对于酒鬼是一种折磨,同样,俭朴对于纵欲者是苦刑,锻炼对于体弱多病和游手好闲者是体罚。其他事物也一样。事物本身并不痛苦也不艰难,是人类的脆弱和无能所导致的。要判断事物是否伟大和高尚,就得有伟大和高尚的心灵,否则就会把我们自己的缺点说成是事物的。一支笔直的桨在水中似乎是弯曲的。重要的是不但要看到事物,而且要有看待事物的方法。

许多论述从不同的方面劝说人们蔑视死亡,忍受痛苦,为什么我们不从中寻找一个适合自己的呢?我们想了许多奇妙的方法去说服别人不要惧怕死亡和痛苦,为什么我们每个人不根据自己的脾性择其中之一而用于自身呢?如果你忍受不了用烈性药和创口洗涤剂来根治病痛,那你至少可以服用镇静剂来减轻痛苦。“一种懦弱而无价值的偏见控制着我们对痛苦和快乐的态度。心灵软竭无力时,连被蜜蜂蛰一下都会大叫大嚷。关键在于要有自制力。”此外,过分夸张痛苦的尖锐和人类的软弱,总离不开哲学。因为人们总是强迫哲学作战无不胜的诡辩:如果说生活贫困不是好事,那么至少没有必要生活在贫困中。

谁都是因为自己的过错而长期痛苦的。

对于既受不了死也受不了生,既不反抗也不逃避的人,我们有什么办法呢?

第十五章
没有理智地圈守一城应受惩罚

勇敢和其他品德一样是有限度的;超越限度就成了缺点。如果辨不清界限,勇敢过了头,就成了鲁莽、固执和疯狂。战时有一条惯例就产生于这一思考,如果固守一个从军事规则讲无法守住的要塞,就要受到惩罚,甚至被处死。如不惩罚,设防差的小城就都要负隅顽抗了。在围困帕维城时,德?蒙莫朗西陆军统帅奉命跨过泰森河。进驻圣?安东尼郊区,但遇一桥头堡负隅顽抗,其好强攻而入,并将里面的人全部吊死。还有一次,那位统帅陪同王储去讨伐阿尔卑斯山那边的邻邦,强攻下维拉纳城堡后,狂怒的士兵们将城堡里的一切全部摧毁,只剩下守将和旗标连,德?荣莫朗西统帅因同样的理由下令将他们吊死。就在这个地方,马丁?杜贝莱统帅也做过同样的事,当时他是都灵的总督,在攻打维拉纳城堡时,他把负隅顽抗的守波尼及其士兵全部杀死了。但是,被围要塞的价值和弱点是在同围攻者的实力相比较中估计出来的,因为你要顽强抵抗的也许是三十门大炮,但也可能只有两门轻型长炮;此外,征服者的高贵、声誉及人们对他的尊敬,也在考虑之列,因此,天平就可能往这边倾斜。也有这样的情况:围攻者对自己的状况和兵力很有把握,认为抵抗他们是极不明智的,因此,只要遇到反抗,他们就大肆屠杀。这种做法在东方君主及其继承者那里也可以看到,是通过勒令和挑战体现的,这种高傲、骄横、野蛮的形式至今仍被东方君王们采用。

葡萄牙人人侵印度时,在所到之处,他们发现了一条不可侵犯的普遍法律:凡是被国王或其将领战胜的敌人,不能得到赎身和宽恕。

因此,应该尽量避免落入一个获胜的、武装的敌对审判官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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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论对怯懦行为的惩罚

我曾听到一位君王,一位杰出的统帅说,士兵贪生怕死,不能处以死刑。他在餐桌上听说了德?韦尔万领主老爷的案子,该老爷固将布洛涅城拱手让给英王亨利八世而被判处死刑。

的确,应该将软弱导致的错误和恶意造成的错误严格区分开来。因为犯后一种错误时,我们昧着良心,违背了天理,而前一种错误似乎可以归咎于我们天生的缺点和瑕疵。因此,很多人认为昧着良心干的事才能受到惩罚口部分基于这一行为准则,有些人便认为,异教徒和异端分子应该判处极刑,而律师和法官如目无知而失职则不必负责任。

至于怯懦行为,最常见的惩罚便是当众羞辱。可以认为这一准则是法学家夏隆达首先提出来的。在此之前,按照希腊法律,逃兵要被处死;而夏隆达规定,逃兵只需穿女人衣袍,在广场中央罚坐三天:他指望羞愧能使他们恢复勇气,重上战场。“与其让人流血,不如让人脸红。钡前,罗马法律似乎也将逃兵处死。因为据阿米亚努?马塞利努叙述,罗马人在进攻帕提亚时,有十名士兵临阵脱逃,尤利安皇帝先将他们开除,然后依照古代法律再将他们处死。马塞利努说,这是有古代法律作依据的。然而,在别的地方,犯同样过错的士兵仅仅被罚带着行李同囚犯果在一起。罗马人对从坎尼逃跑的士兵,和对在这场战争中,同菲尔维乌斯一起吃了败仗的人,惩处是很严厉的,但也没把他们处死。

然而,值得担心的是,当众羞辱会使他们绝望,不仅会使他们变得冷漠,还会成为敌人。

在我们祖辈那个时候,有一位德?弗朗热老爷,曾是德?夏蒂永元帅的副官,被丰塔拉比的总督德?夏巴纳元帅派去取代迪吕德先生,因投降西班牙人,被废黜贵族称号,他和他的后代都被贬为庶民,要缴人头税,并且不能上战场。这一严厉的判决是在里昂执行的。后来,当南索伯爵进入吉斯时,那里的所有贵族也遭到了同样的惩罚。还可举出其他例子。

然而,如果无知或怯懦太过分,太明显,超出了一般,那就有理由将之当作在耍诡计,可以作出同样的惩处。

第十七章
几位大使的一个特征

我出外旅行时,总习惯让我的对话者谈他自己最熟悉的事,这样,通过和别人交谈(那是可能有的最好学校),我就可以学到些东西。



船夫只谈风向,

农夫只谈耕牛,

武夫只谈伤口,

牧人只谈羊群。

因为通常的情况恰恰相反,人人都喜欢谈本职以外的事,认为这样能获得新的声誉。阿希达穆斯对佩里安德的指责就是例证;他批评后者放弃名医的荣誉,却去当一个蹩脚诗人。

你瞧,凯撒谈起他的建桥造械设想来喋喋不休,可是,当他谈论他的本职工作,他的英勇和用兵才能时,就找不到话说了。他的功绩证明他是位杰出的战将,而他却想让人知道他是位杰出的工程师,这种才能与他的职业不大有联系。

一位有法学禀赋的人,近几天被带去看一间事务所,那里有各种法律书和其他书籍,他却找不到话题谈论这些书,可是,他见楼梯上有一堆用作障碍的大桶,便生硬而武断地大发议论,每天遇见这一路障的官兵为数不少,却谁都视而不见,毫无感觉。

老狱奥尼修斯是位卓越的军事家,这跟他的地位很相称;但他却特别想在写诗作韵上出人头地,尽管他对此一窍不通。这真是:

老牛想马鞍,马驹想犁头。——贺拉斯

这样做事,终究一事无成。

因此,应该叫建筑师、画家,鞋匠和其他人谈各自内行的事。关于这一点,我读史书时,总习惯注意作者是谁,因为人人都可以写历史:如果作者是专职文人,那我主要想学文体和语言;如是医生,我则更愿意相信他们说的天气、君王的身体及性格、他们的伤痛和疾病;若是法学家,便从中了解法律上的争论与法规,国家机构,如此等等;要是神学家,就注意教会事务、教士职责、宽免及婚礼;如是朝臣,就得听他们讲风俗与礼仪;倘若是军人,就得对他们的任务,尤其是他们亲身经历的战绩感兴趣;如果是大使,就把注意力放在谋略对策和阴谋诡计及具体做法上。

’ 因此,我在别的史学家那里所忽略的事件,可能会在读朗热老爷的叙述时格外注意,仔细研究。朗热老爷记叙了查埋五世皇帝在罗马红衣主教会议上对法国国王的警告。法国使节德?马斯贡红衣主教和迪维利老爷在场。查理五世发表了很多侮辱法国的言论,譬如,他说假如他的将士和臣民不如法国国王的将士和臣民忠诚和虔诚,他就立即套上绳索,去向法国国王求饶(他似乎很认真,因为以后他又说过两三次);他还向法国国王发出挑战,要他穿着衬衣,用刀剑到船上同他决斗。朗热老爷继续叙述说,那两位法国使节将会议情况向国王发了急件,但隐瞒了最要紧的部分,甚至上述的两个内容。然而,我深以为怪的是,一位大使竞有权擅自取舍应向主子汇报的警告,尤其这警告至关重要,它来自这样一位人物。发表在这样严肃的场合。我认为,奴仆的职责是忠实反映事物的真相,以便主人能够自由地决定、判断和选择。担心对方会因为不冷静而做出错误决定,便隐瞒事实真相,这种行为应属于当权者,而不是受命者,属于监护人或导师,而不是在权力和才智上都低一等的人。无论如何,我可不愿别人对我这样。

我们总爱找借口摆脱别人的指挥,而让自己发号施令。人天生向往自由和权力,因此对上司来说,没有什么比下属真诚而质朴的服从更宝贵的了。

若是选择性而非从属性服从,那就歪曲了服从的性质。举克拉苏为例。此君在罗马人眼里可谓福星高照。当他在亚洲任执政官时,命令一位希腊工程师把他在雅典看见的两根船桅中最大的一根给他运来,他想把它做成炮台机械。那工程师自以为知识渊博,便自作主张,给他运来了很小的船桅,在他看来,这自然是最合适的。克拉苏耐心听他陈述理由,尔后将他鞭打了一顿。对他而盲,纪律比工程更重要。

然而,另一方面也可以认为,这种强制性服从仅指具体而确定的命令。大使的任务比较自由,许多情况取决于他们的才干,他们不单要执行主人的意愿,还要向主人进谏,帮助主人产生或纠正意愿。我看到,当今的一些指挥者受到了国王的责备,因为他们只顾不折不扣地执行国王的命令,而忽视了实际情况。

聪明人还指责波斯国王的做法:他们给使者和副官的命令总是具体而微,芝麻大的事也要依赖于他们的指示;这样做,势必会耽误时间,而在他们的长期统治中,国家事务常常因这种时间的延误而蒙受惨重的损失。

就连克拉苏也给一位内行写信,一面告之对方打算如何使用那根船桅,一面不也似乎和对方商讨,征求意见吗?

第十八章
论恐惧

我心惊肉跳,毛骨悚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维吉尔

我不像有人认为的那样是研究人类本性的学者,对于人为什么恐惧所知甚微。然而这确是一种奇怪的情感。照医生的说法,没有任何情感会比恐惧更使我们手足无措。确实,我见过许多人因恐惧而丧魂落魄,连最沉得住气的人,恐惧起来也会心慌意乱。我这里不谈凡夫俗子,他们时而害怕老祖宗裹着白尸布从坟茔中走出来,时而担心撞见魑魅魍魉。按说士兵胆子是最大的,但是,他们不也常常由于恐惧而把羊群当作胸甲骑兵,把芦苇和竹子当成执矛骑士,把朋友当成敌人,把白十字架当成红十字架吗?

德?波旁先生攻打罗马时,守卫圣皮埃尔镇的一位旗兵,一听到警报就吓得丢了魂,赶紧握着旌旗,从一倒塌的墙洞里扑向城外,奔向敌人,还以为是朝城里跑去呢;渡旁先生以为是城里的人出来挑战了,就让他的队伍排好阵势,准备反击;那旗兵一见德?波旁先生的队伍,恍然大悟,立即转过身,从原洞钻进城里;然而刚才他从那墙洞里出来后,已朝田野跑出三百多步了。当我们的圣波尔镇被比尔伯爵和迪勒先生攻克时,朱伊尔司令官的步兵连也遭致同样的厄运,因为他们吓得丧胆销魂,纷纷从一个炮眼里跳出城外,被攻城者彻底消灭。就在这一次围城中,有一位贵族吓得魄散魂飞,从缺口逃跑时,竟在无一处受伤的情况下倒地薨命,这种被吓死的事例值得回忆。

有时,恐惧会攫住一群人。在日耳曼库斯回和德国人的一次交战中,两支大部队惊惶失措,背向而进,一个逃离的地方正是另一个的出发地。 。

有时候,恐惧会给我们脚跟插上翅膀,就如前两例那样;有时候又会给我们双脚钉上钉子,使我们动弹不得。举泰奥菲尔皇帝为倒。泰奥菲尔同亚加雷纳人打仗,在一次战役中吃了败仗,他惊得目瞪口呆,浑身麻木,都不知道要逃跑了:“恐惧得连逃命也想不到!”一直到他的一位主将马尼埃尔来拽他摇他,仿佛要把他从沉睡中唤醒,对他说:“如果您不跟我走,我就杀死您;我宁肯让您丧命,也不愿见您被捕而丧失帝国,”他这才惊醒。

恐惧在使我们丧失捍卫责任与荣誉的勇气之后,为了它自己的利益,又会让我们变得无所畏惧,从而显示它的最后威力。桑普罗尼奥斯国执敢罗马时,在输于汉尼拔的第一场正规战役中,万名步兵惊惶失措,不知从哪里逃命,慌乱中冲入敌人的主力部队,奋力拼杀,突围而出,杀死迦太基人不计其数,以一次光荣的胜利,洗刷了逃跑的耻辱。这是我最怕见到的恐惧。

因此,恐惧的威力超过其他任何情感。

还有什么比庞培的朋友们在他船上目睹一场大屠杀时的痛苦更强烈更真实的情感呢?然而,当埃及帆船靠近时,他们吓得忘掉了痛苦,赶紧催促水手划桨逃跑,一直逃到推罗国,才恢复镇静,回想起刚才的损失,不禁哀伤不已,嚎啕大哭。刚才,那威力更大的情感——恐惧把他们的眼泪和哀伤挡住了。

那时恐惧从我心中掳走了全部勇气。——西塞罗

那些在战斗中受伤的人,即便满身是血,第二天就又被送往战场。但是对那些把敌人想象得十分可怕的人,可别让他们击面对敌人。那些老是担心丧失财产、被放逐或被征服的人,总是生活在忧虑之中,食不甘味,夜不成寐;但那些穷汉、流亡者、农奴却往往活得跟别人一样开心。多步人由于忍受不了恐惧而上吊自尽,抑或投河、跳崖自杀,这告诉我们,恐惧比死亡还要难忍难熬。

希腊人认为还有一种恐惧,非理性失误所致,无明显的理由,来自上天的冲动。往往整个民族,整支部队被这种恐惧俘虏。迦太基就曾被这种恐惧笼罩,全国一片恐慌。到处是恐怖的叫喊声。居民们仿佛听到了警报,都从屋里跑出来,互相搏斗,互相伤害,互相残杀,就好像敌人来攻占他们的城市了。一片混乱和嘈杂。直到用祷告和献祭平息了上帝的愤怒。希腊人把这叫做潘引起的惊惧。
第十九章
幸福要等死后方可定论

人的幸福要等到最后,

在他生前和葬礼前,

无人有权说他幸福。——贺拉斯

孩子们都知道克罗伊斯国王的故事。该国王被居鲁士抓获并要处死。行刑时,他大声叫道;“啊,梭伦,梭伦!”此事传到居鲁士那里,后者了解情况后,派人对克罗伊斯说,他核实了梭伦以前对他的警告,那就是,不管命运女神赋予你多美丽的脸孔,谁都不能说自己幸福,要等死后才作定论,因为人类的事变化其测,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变成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状态。然而,斯巴达国王阿格西劳斯是怎样认为的呢?有人对他说波斯国王幸福,因为那国王年纪轻轻就如此强大,阿格西劳斯回答道;“不错,可是,普里阿摩斯在他这个年纪也不是不幸福呀。”马其顿的国王们,伟大的亚历山大的继承人,有的在罗马当细木匠和书记官;西西里的独裁们,有的成了科林斯的教书匠。庞培曾是一代骄子,征服了半个世界,却在一位埃及国王的无赖军官面前可悲地苦苦哀求,为了多活五六个月,这位伟大的庞培付出的代价何其之大;在我们祖辈那时候,有十名叫吕多维克?斯福扎的人,米兰的第十任公爵,统治米兰很长时间,把整个意大利搞得天翻地覆,可最后却成了阶下囚,客死在法国的洛什,而他在那里度过的十年,是他一生中最糟糕的日子。基督教国家最强大国王的遗孀,世界上最美丽的王后。不久前不也死于刽子手的屠刀下了吗?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因为,正如暴风骤雨会袭击傲慢和孤高的建筑物一样,天上的神灵也会对人间的伟大产生妒意。

一股隐秘的力量专与人类的强大为敌,

把束棒和斧头肆意嘲弄,

当成了微不足道的玩具。——卢克莱斯

有时,命运似乎专候我们生命的最后时刻,来显示它的威力,顷刻间便推翻它长年的建造。我们会像拉布里尤斯那样叫起来:“显然,我又多话了一天。”

因此,梭伦的警告是不无道理的。但是,他是个哲学家,对他而言,命运的宠爱和不宠爱并不意味着幸福和不幸福,而伟大和强大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巧合,所以,我觉得,梭伦很可能看得比这个更远,他可能想说,一个人在尚未演完人生喜剧最后也许是最难的一幕之前,就决不要说生活幸福,因为幸福取决于安详和知足的心境,果断和自信的心灵。人的一生都可能戴上假面具:那些漂亮的哲学言论不过用来装饰我们的举止;那些意外的遭遇不想把我们彻底摧垮,因此我们总能保持安详的面容。但是,当我们面对死亡,扮演人生最后一个角色时,就再没有什么可装的了,就必须讲真话,直截了当地道出内心之所想,

惟有此刻,真话才从心底涌出,

面具揭开,露出了真相。——卢克莱修

这就是为何我们一生的行为都要受生命最后一刻的检验。这是关键的一天,对以往的日子作出判决的一天。“这是对我逝去的年华作定论的一天,一一位古人固如是说。我将用死来检验我的研究成果。我们将可看到我的言论是出自嘴巴,还是出自内心。

许多人是通过死来对他一生的好坏名声定性的。庞培的岳父西比阿生前声名狼藉,但他的死法使他重获尊重。伊巴密浓达被问及他与卡布里亚斯、伊菲克拉特三人中,他最敬重谁时,回答道;“那要看如何死才能下结论。神的确如此,在评价伊巴密浓达时,若不考虑他死时的荣耀和伟大,就等于把他的光辉抹去了许多。这是上帝的意愿。而在我们这个时代,我认识的人中,有三个人一生卑鄙无耻,可憎可恨,但他们的死却规规矩矩,正正经经,无可指责。

有的人死得英勇和幸运,他们正行进在人生旅程上,年富力强,官运亨通,但他们却用轰轰烈烈的死斩断了这一切,以致我觉得,他们的雄图大略与他们的生命中止相比要逊色得多。他们未去就到达了想去的地方,要比他们憧憬的更伟大更光荣。他们的死使他们得到了一生梦寐以求的威信和声誉。

在评价别人的一生时,我总要看他们是如何死的。如有人研究我的一生,大多会说我有好的终结,也就是死得安详,不引人注目。

第二十章
探究哲理就是学习死亡

西塞罗说,探究哲理就是为死亡作思想准备,因为研究和沉思从某种意义上说可使我们的心灵脱离躯体,心灵忙忙碌碌,但与躯体毫无关系,这有点像是在学习死亡,与死亡很相似;抑或因为人类的一切智慧和思考都归结为一点:教会我们不要惧怕死亡。的确,理性要么漠不关心,要么应以满足我们为唯一的目标。总之,理性的全部工作在于让我们生活得舒舒服服,自自在在,正如《圣经》上说的那样。因此,世界上形形色色的思想,尽管采用的方法不同,都一致认为快乐是我们的目标,否则,它们一出笼就会被撵走。谁能相信会有人把痛苦作为目标呢?

在这个问题上,各哲学派别的看法分歧仅仅是口头上的。赶快跳过如此无聊的诡辩。过分的固执和纠缠是与如此神圣的职业不相符的。但是,不管人们扮演什么角色,总是在演自己:不管人们说什么,即使是勇敢,瞄准的最终目标也都是快感。快感一一词听来很不舒服,但我却喜欢用它来刺激人们的耳朵。如果说快感即极度的快乐和满足,那勇敢会比其他任何东西更能给人以快感。勇敢给人的快感强健有力,英武刚毅,因而那是严肃的精神愉快。我们应该把勇敢称作快乐,而不像从前那样叫做力量,因为快乐这个名称更可爱,更美妙,更自然。其他低级的快感,即使无愧于快乐这个漂亮的名称,那也该参与竞争,而不是凭特权。我觉得,那种低级的快感不如勇敢纯洁,它有诸多的困难和不便。那是县花一现的快乐,要熬夜、挨饿、操劳和流血流汗,尤其是种种情感折磨得你死去活来,要得到满足无异于在受罪。千万别认为,这些困难可以作为那些低级快感的刺激物和佐料,正如在自然界,万物都从对立面中汲取生命一样;也决不要说,困难会使勇敢垂头丧气,令人难以接近,望而却步,相反,勇敢产生的非凡而完美的快乐会因为困难而变得更高尚,更强烈,更美好。有人得到的快乐与付出的代价相互抵消,既不了解它的可爱之处,也不知道它的用途,那他是不配事受这种至高无上的快乐的。人们反复对我们说,追求快乐困难重重,要付出艰辛,尽管享受起来其乐无穷,这岂不是说,快乐从来也不是乐事吗?他们认为人类从来也没有办法获得这种快乐,最好的办法也只满足于追求和接近它,却不能得到它。可是,他们错了,汲汲于我们所知的一切快乐,这本身就是件愉快的事。行动的价值可从相关事物的质量上体现出来,这是事物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勇敢之土闪烁的幸福和无上快乐填满了它的条条通道,从第一个入口直到最后一道栅门。然而,勇敢的丰功伟绩主要是蔑视死亡,这使我们的生活恬然安适,纯洁温馨,否则,其他一切快乐都会暗淡无光。

因此,所有的规则都在蔑视死亡上面相遇汇合。尽管这些规则一致地引导我们不怕痛苦、贫穷和人类其他一切不幸,但这同不怕死不是一回事。痛苦之类的不幸不是必然的(大部分人一生不用受苦,还有些人无病无痛,音乐大师色诺菲吕斯活了一百零六岁,却从没有生过病);实在不行,如果我们愿意的话,可以一死了之,这样一切烦恼便可结束。但死亡却是不可避免的。

我们每个人都被推向同一个地方。

我们的命运在骨灰瓮中躁动,

迟早都会从里面出来,

将我们送上轻舟,

驶向永恒的死亡。——贺拉斯

因此,如果我们怕死,就会受到无穷无尽的折磨,永远得不到缓解口死亡无处不在,“犹如永世悬在坦塔罗斯头顶上的那块岩石”,我们可以不停地左顾右盼,犹如置身于一个可疑之地。法院常常在犯罪的地点处决罪犯,在带他们去的路上,任凭你让他们经过漂亮的房屋,给他们吃美味佳肴;

西西里岛的盛宴,

不会令他垂涎欲滴。

鸟语和琴声

不会把他带入梦乡固。——贺拉斯

那些罪犯能高兴得起来吗?旅途的最终目的地就展现在他们眼前,难道不会使美景和佳肴变得索然寡味吗?

他探听去路,掐算日子,

估计着要走的路程,

想到未来的板刑,不禁五内俱焚。一克劳笛乌斯

死亡是人生的目的地,是我们必须瞄准的目标。如果我们惧怕死亡,每前进一步都会惶惶不安。一般人的做法就是不去想它。可是,如此粗俗的盲目是多么愚蠢l这就如同把笼头套在马尾巴上,

决定倒退着走路。——卢克莱修

人们常常误入陷阱,这是不足为怪的。只要一提到死,人们就倏然变色,大多数人如同听到魔鬼的名字,心惊胆战,惶恐不安。因为遗嘱涉及死的事,所以在医生给他们下死亡判决书之前,你就别想让他们立遗嘱。可当他们知道自己快要死时,又痛苦又害怕,在这种心情下,天知道他们会给你揉捏出怎样的遗嘱。

死这个音节太刺耳,死这个声音太不吉利,因此,罗马人学会了婉转或迂回的说法。例如,他们不说“他死了”,而说“他的生命停止了”,或说“他曾活过”。只要是生命,哪怕已经停止,他们也可聊以自慰。我们法语中的“已故某某人”,就是从罗马人那里借来的。

因为可能如俗话所说的时间就是金钱。若按现行的年历计算,一年始于一月,我则出生于一五三三年二月的最后一天,十一点和正午之间。我现在三十九岁刚过十五天,起码还可以活这么久,现在就操心如此遥远的事,是不是有点荒唐?这怎么是荒唐!年老的会死,年轻的也会死。任何人死时同他出生时没有两样。再衰老的人,只要看见前面有玛土撒拉,都会觉得自己还能活二十年口再说,你这可怜的傻瓜,谁给你规定死期了?可别相信医生的胡言乱语l好好看一看事实吧。按照人类寿命的一般趋势,你活到现在,够受恩宠的了。你已超过常人的寿命。事实上,数一数你认识的人中,有多少不到你的年龄就死了,肯定比到这个岁数时还活着的要多。就连那些一生声名显赫的人,你不妨也散一数,我敢保证,三十五岁前要比三十五岁后去世的多。耶稣基督一生贵为楷模,但他三十三岁就终结了生命。亚历山大是凡人中最伟大者,也是在这个年龄死的。

死亡有多少突然袭击的方式?

危险时刻存在,

凡人防不胜防。——贺拉斯

且不谈发烧和胸膜炎引起的死亡。谁能想到,布列塔尼的一位公爵会被人群挤死?这事发生在我的邻居克雷芒五世教皇进入里昂时。你没看见我们的一个国王在比武时被杀死吗?他的一位祖宗不是被一头猪撞死的吗?埃斯库罗斯因一座房子快要倒塌而躲到空地上,仍未幸免于死:一块龟壳从一只飞鹰的爪子中坠落,将他砸死。还有个人被一粒葡萄梗死。有位皇帝梳头时被梳子划破头皮而一命呜呼。埃米利乌斯?李必达是因为脚碰到了门槛上,奥菲迪尤斯是因为进议会时撞到了大门上。还有人死于女人的大腿间,如教士科内刺尤斯?加吕、罗马的夜巡队长蒂日利努斯、吉?德?贡萨格的儿子吕多维克、曼格侯爵,还有更不光彩的例子,那就是柏拉图的弟子斯堆西普斯和我们的第二十二世教皇让。那位可怜的伯比尤斯法官,他给一场官司定了八天期限,自己却来到八天便命归西天。还有位医生,名叫凯尤斯?朱利乌斯,在给一位病人治眼睛时,死神却先闭上了医生的眼睛。还可以举我的一位兄弟圣马丁步兵司令为例。他=十三岁,才华横溢,一次打网球,被球击中右耳上方,外表毫无伤痕,他没有坐下休息,可过了五六个小时,他却因挨了这一球而中风致死。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不胜枚举。面对这一事实,我们怎能不想到死?怎能不无时无刻感到神在揪我们的衣领?

你们会说,既然不愿死,只要能不死,还在乎用什么方法?我赞同这个观点。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能躲避死亡的袭击,哪怕钻进一条牛犊的肚皮里,我都不会退缩。只要我觉得自在就行。凡悬我能想到的最好办法,我都不会放弃。至于是不是光彩,能不能作表率,就不去管它了。

我宁愿被人当成疯子和傻瓜,

也不愿谨小慎微,郁郁寡欢,

只要我这些怪癖令我开心。——贺拉斯

可是,想以这样的方式达到目的,无疑是荒唐的。人们走来走去,忙忙碌碌,吃喝玩乐,毫无死的信息。一切都很美好。突然,死亡降临到他们或他们的妻儿和朋友的头上,他们毫无防备,于是,他们悲痛欲绝,呼天抢地,怒不可遏或垂头丧气i你何时见过如此颓废、惶恐和狼狈的样子?对死亡要极早防备:那种对死亡漫不经心的畜生般态度,如果在一个有理性的人头脑中扎根——我认为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就会要我们付出莫大的代价。假如死亡是个可以躲避的敌人,那我就会建议大家操起胆怯这个武器了。但既然它是不可避免的,既然它对逃跑者、胆小鬼和勇敢者一视同仁,

当然它还在追捕逃跑的壮夫,

也不饶过胆怯的后生,

瞄准他们的腿弯和后背,——贺拉斯

还有,既然你没有胸甲般刚毅的性格保护你,

他躲在盔甲里面也是枉然,

死神会从隐蔽处伸出脑袋,——普罗佩斯

那我们就要顽强地面对死亡,同它作斗争。为使死亡丧失对我们的强大优势,我们就要逆着常规走。我们要习惯死亡,脑袋里常常想着死亡,把它看做很平常的事。要时刻想象死的各种情形:从马上跌下来,从屋顶摔下来,被针稍稍刺一下,就立即要想一想:“那么,死什么时候会发生?然后,便要坚强起来,努力同死作斗争。过节时,狂欢时,一定要想一想我们的状况,不要过分纵乐,以免忘记乐极会生悲,死亡会掠走多少生命。埃及人设宴时,筵席进行到一半,就抬上来一副死人的骨胳,摆到美味佳肴中间,以此警告我们不要暴饮暴食。

把照亮你的每一天当作最后一天,赞美它赐给你意外的恩惠和时间。——贺拉斯

死神在哪里等待我们,是很难确定的,我们要随时随地恭候它的光临。对死亡的熟思也就是对自由的熟思。谁学会了死亡,谁就不再有被奴役的心灵,就能无视一切束缚和强制。谁真正懂得了失去生命不是件坏事,谁就能泰然对待生活中的任何事。马其顿国王被保尔?埃米尔俘获,这位可怜的国王差人求埃米尔不要把他当战利品带回去,后者回答说;“叫他向自己求情吧。”

其实,任何事情,如若造化不帮忙的话,手段再高明。本领再高强,也是寸步难行的。我这人本性并不忧郁,但酷爱胡思乱想,想得最多的,莫过于死亡了,即使在我生活最放荡的时期,

在我风华正茂无忧无虑的年纪。——卡图鲁斯

当我同女人厮混和寻欢作乐时,别人会以为我很难平息强烈的欲望,或忍受不定的希望,其实,即使此刻,我也会提醒自己,前几天某某人纵乐归来,像我这样满脑子的悠闲、爱情和玩乐,却因兴奋过度而突然一命呜呼,我耳畔萦绕着:

这一刻就要消逝,一去永不复返——卢克莱修

想象死亡和想象别的事一样,不会让我皱一皱眉头口当然,起初一想到死,会有不舒服的感觉。但翻来覆去想多了,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了。否则,我就会终日担惊受怕,坐立不安。从没有人像我这样轻视生命,也投有人像我这样无视生命的长短。我的身体至今一直很健康,极少生病,但是,健康和疾病都不会增加或减少我对生命所抱的希望。我似乎每时每刻都在消失。我反复对自己说:“未来的一天可能发生的事,今天也可能发生。确实,意外或危险几乎不可能使我们靠近死亡。但是,如果我们想一想,即使这个最威胁我们生命的意外不存在,尚有成千上万个意外可能降临我们头上,我们就会感到,不管快乐还是焦虑,在海上还是在家里,打仗还是休息,死亡离我们近在咫尺。一个人不会比另一个人更脆弱,也不舍对未来更有把握。

我死前要做的事,哪怕有一小时的空闲,我觉得也不够用来完成。一天,有人翻阅我的随身记事本,发现郏上面写着我死后要做的事。那确实是个备忘录,因北,我告诉他说,那天我离家虽然只有一里路,身体无恙,心情愉快,但我没有把握能否平安抵家,就随即匆匆记下了我的想法。这些想法无时无刻不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萦绕在我的心头,我随时随地都准备应付可能发生的事。这样,死亡降临时,我就不致于措手不及。

我们要尽量做到随时准备上路,尤其要注意只管自己的事:

人生苦短,何必那么多计划!——贺拉斯

我们自己的事就够我们忙碌的了,哪能再管别的事。这一个与其说抱怨死亡,不如说不想因死而中断在望的胜利;那一个不想在女儿出嫁或子女受完教育前撒手人寰;这一个离不开妻子,那一个离不开儿子,似乎妻儿的陪伴是他们人生的主要乐趣。

感谢上帝,我已作好充分的思想准备,随时都可以离开人间。我投什么好遗憾的,虽然我对生命尚有眷恋,失去它会令我悲怆伤怀。我同一切断绝了关系,几乎同每个人告了别,就是投同自己告别。从没有人像我这样对死亡的思想准备那样充分,对生命那样不在乎。

不幸啊不幸,他们说,一天光景就夺走了我的一切。——卢克莱修

而建筑师说:

未竣工的工程半途而废,

耒砌好的墙壁摇摇欲坠。——维吉尔

绝不要作任何长远的计划,至少不要让你的计划看不到结束。我们生来就为了工作:

但愿我死时还在工作。——奥维德

但愿人人都工作,尽可能久地发挥生命的作用。但愿死亡降临时,我正在菜园里劳作,对死满不在乎,对我未竟的园子更不在乎。我看见有个人都快要死了,还在怨天尤人,抱怨命运不让他完成手头的工作,他正在撰写我们第十五或十六位国王的传记。

谁也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人死后带不走这些财产。——卢克莱修

这种平庸而有害的心境应该摆脱。公墓建在教堂旁或城里最热闹的地方,用利库尔戈斯的话来说,是为了使民众、妇女和儿童见到死人不惊慌失措。经常看见骸骨、坟茔和灵柩,我们就会不忘自身的处境:

古时惯用杀人给宴会助兴,

武士们倒在酒杯上,

鲜血溅满酒桌,

景象惨不忍睹。——西留斯?伊塔刺库斯

埃及人在宴会结束时,向宾客展示死神的画像,让拿画像的人高喊:“喝吧,乐吧,你死时就这个模样!”因此,我已养成习惯,不仅心里常念着死,而且常把它挂在嘴边。我最感兴趣的问题是人死时的情形:他们说了什么,有怎样的面容和神情;我最爱读的书是有关死的叙述。

我举的例子中显然充斥着死亡的内容母我对这似乎情有独钟。如果我是编书的,我就要汇编一部死亡评论集。谁教会人死亡,就是教会人生活。

狄凯阿科斯编了这样一部书,但目的不同,用处也不大。

有人会说,事实与想象总是相差甚远,剑术再高明,也难免有闪失。就让他们说去吧。不过,事先考虑必定大有裨益。再说,泰然自若地走向死亡,这不是挺伟大吗?况且,造化会帮助我们,给我们勇气的。如果死亡来得突然和凶猛,我们根本来不及害怕;如果不是猝死,我发现,随着疾病的加重,就自然而然地把生命看轻了。

我感到,身体健康时要比患病时更难下死的决心。我对生命不再那样眷恋了,我已开始丧失兴趣,因此,我对死就越来越不恐惧了。这使我对未来充满了希望:随着生命的离去,死亡的接近,我将越来越能适应生与死的交替。凯撒说,事物远看往往比近看显得更大。我也作过多次去试,我发现无病要比有病时对疾病的恐惧更大。我在身体健康、精力充沛时,去想象与这截然相反的状态,就会把患病时的烦恼扩大一倍,即使疾病缠身,其痛苦也未必有我现在想象的严重。我希冀这能帮助我适应死亡。

从我们身体的日常变化和衰退中,可以看到造化是如何使我们在不知不觉中衰老的。对于一个老人,青春活力还剩几许?

唉!老年人还剩下几多生命!——马克西米努

凯撒卫队里有一位士兵已精疲力竭,跑来求凯撒准许他寻死,凯撒瞧他衰老的样子,风趣地说:“你以为还活着吗?”假如我们突然死亡,我相信,我们是无法承受这个变化的。但是,如果死亡牵着我们的手,引导我们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下缓坡,我们仿佛处在死亡的凄惨氛围中,渐渐地也就习以为常了;当青春从我们身上消逝时,我们竟然毫不感到震动。青春消逝,其实也是一种死亡,甚至比生命衰竭而死,比老死更不堪忍受。从活得不好到不活之间没有大的跳跃,正如从一个幸福快乐的人到一个被痛苦熬煎的人没有多大距离一样。

弯曲的身躯难以承受重力,心灵也如此。应让心灵挺直腰杆,顶住死的压力。因为心里越怕,就越无宁日。若能坦然对待死亡,我们就可以夸口说,忧虑、痛苦、恐惧这些不是最小的烦恼。都不能占据我们的心灵,我们就会超越生存的状况,

暴君威逼的目光,

亚得里亚海上的风暴,

朱庇特手中的霹雳,

都不能撼动坚定的心。——贺拉斯

心灵就会控制淫欲和贪婪,制服贫困、耻辱以及其他任何不公正的命运。我们要尽我们所能获得这一优势,这是至高无上的自由,它能使我们蔑视一切暴力和不公,无视监牢和铁镣:

我让你带着手铸和脚镣,

交给凶残的狱卒看守。

——神会来解救我的。

——你是想说:“我愿死。死了一切都可结束。”——贺拉斯

我们的宗教从没有比蔑视生命更可靠更厚实的基础。我们用推理就可以得出这一结论,既然失去的东西追不回来,为什么我们要害怕失去它?既然死亡威胁我们的方式形形色色,与其说什么都怕,不如勇敢面对其中的一个。

既然死不可避免,早死烧死有什么关系?有人对苏格拉底说:“三十僭主判你死了。”苏格拉底回答:“上天会惩罚他们。”

死亡能解除一切痛苦,为死亡犯愁何其愚蠢!

一切事物随我们诞生而诞生,同样,一切事物随我们死亡而消失。因此,我们用不着神经错乱,为一百年后我们已不在人世时的事担忧,正如不必为一百年前我们尚未出世时的事哭泣。死亡是另一种生活的开端。就这样,我们悲伤哭泣!我们化了很大的代价进入这新的生活;迈进这新的生活时,我们揭掉了昔日的面纱。

只发生一次的事是无所谓痛苦的。难道有必要为瞬间的事长期担惊受怕吗?不管活得长活得短,死了都一样。对于不复存在的事物,长与短概无意义。亚里士多德说,希帕尼斯河上有一些小动物,只能活一天。上午八点死亡,就是夭折,下午五点去世,便是老死。找们谁都不屑把生命的长短与幸福或不幸相联系。如若把我们的生命同永恒,或同高山、河川、星星、树木,抑或和一些动物相比,那么活得长活得短就微不足道了口

可是,造化强迫我们死。她说:“离开这个世界吧,就像你进来的时候那样。你从死走到生,既无热情,亦无恐惧,现在,你从生走到死,把这个过程再做一遍。你的死是宇宙秩序的一分子,是世界生命的一分子,

人类将生命世代相传,

有如赛跑者交接火炬。——卢克莱修

难道为了依,我得改变事物的这一完善的组织吗?这是你来到世上的状况,死是你生命的组成部分,逃避死亡,是在逃避你自己。你享有的生存,既属于死,也属于生。你出生的第一天,在给予你生命的同时,就把你一步步引向死亡,

出生的那一刻生命即开始。——塞涅克

生就意味着死, 有始便有终。——马尼利斯

你经历的一切,都是向生命索取的母这其实是在损害生命口你的生命不懈营造的就是死亡。你活着时就在死亡中了,因为当你不再活着时,你已经死了。

抑或,你更喜欢活过后才死。但你活着时就是个要死的人。死神对垂死者的打击比对死者更严酷,更激烈,也更本质。

你若已充分享受了人生,也就心满意足,那就高高兴兴地离开吧,为何不像酒足饭饱的宾客,开开心心地离去国。——卢克莱修

假如你没有好好利用人生,让生命白白溜走,那么失去生命又有什么要紧?你还要它干什么?

延长生命你也会白白浪费,何苦还想延长?——卢克莱修

生命本无好坏,是好是坏全在你自己。

你活了一天,就看到了一切。—天就等于所有的天。不会再有别的光明和黑夜。这个太阳,这个月亮,这些星星,这一切布局曾照耀过你的祖宗,还将淋浴你的子孙:

你的父辈未曾见到的,你的后代也不会看见。——马尼利斯

再说,我的喜剧也不得不把不同的几幕全都寰排在一年之中。你只要留神过我的四季变化,就会分辨出世界的童年、青年、壮年和老年。一年四季严格遵照规则变化,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我们永远在同一个圈子里转动。

一年四季规则地围绕自身运转。

我决不会为你创造新的消遣,

我已山穷水尽,不可能为你创新,

新的消遣也总是老一套。

别人把位置让给了你,现在该你腾出地方了。

平等是公正的首要成分。既然人人都免不了死,谁还能抱怨?因此,即使你活着是白活,你也不可能把你的死亡时间减少;再努力也是劳而无功:只要你对死终日惶惶不安,就仿佛在襁褓中就已死亡:

你可祈望活几个世纪,但死亡却是日月经天。——卢克莱修

然而,我会把你安排周到,不让你有丝毫不满,

要知道,死神不会让

另一个你苟延残喘,

站在你尸体旁为你哭泣。——卢克莱修

也不让你对痛失的生命留恋,

的确,没有人会想起逝去的生命,

任何遗憾都不会使我们愀然伤心。——卢克莱修

死亡著能少一些什么,就没什么好可怕的了,

死亡同你的生与死均无关系;生,因为你存在;死,因为你不存在。

寿数未尽谁都不会死。正如你生前的时间不属于你一样,你死后的时间也不属于你,不再同你有任何关系,

要知道,在永生前消失的时光,与我们毫不相干。——卢克莱修

你的生命不管何时结束,总是完整无缺的。生命的用途不在于长短,而在于如何使用。有的人活得很长,却几乎没活过。在你活着时,要好好地生活。你活了很久,这在于你的意愿,而不在于你活的年头。你曾认为,你不懈地前往的地方,永远也走不到吗?可是,哪条路没有出口呢?

如果说有人相伴会使你轻松一些,那世界不是和你结伴而行吗?

你死后,万物将与你同行。——卢克莱修

世界万物不是都和你同步吗?许多东西不是和你一起衰老吗?在你死去的那一刻,多少人,多少动物和生灵也在与世长辞!

从黑夜到白昼,从白昼到黑夜,

无时无刻不听到婴儿的啼哭,

同葬礼上的哭丧声混成一片。——卢克莱修

既然后退无路,又何必后退呢?你见过不少人死时有理由高兴,因为这使他们免遭许多不幸。可是,你见过有人死时有理由不满意吗?你和别人没有经历过的事,你偏要批评责难,岂不太幼稚了吗?你为什么要抱怨我,抱怨命运?我们什么地方对不住你?是你管我们,还是我们管你?虽然你寿数未尽,但你的生命已经完成。小孩和大人一样,也是一个完整的人。

人以及人的生命是不能用尺子来度量的。当喀戎被他的父亲——掌管时间和生命的农神萨图恩告知永生的条件时,他便放弃了永生。你细想一下,假如我不给人类规定寿命,让他们永生不

死,那他们会更难受,更痛苦。你若真的永生不死,肯定会不停地诅咒我剥夺了你死的权利。我有意给死加了些苦味,免得你看到死来得容易便追不及待地去死。为了使你沉着理智,像我要求的那样,既不逃避生,也不躲避死,我让生带点甜味,让死带点苦味,使它们保持平衡。

我教你们第一个哲学家泰勒斯明白了一个道理;生与死没什么区别。因此,当泰勒斯被同及他为什么不死时,他聪明地回答说:“因为都是一样的。”

水、土、火以及我这座大厦的其他构件,既是你生命也是你死亡的组成部分。为什么要害怕最后一天呢?这一天不会比任何一天对死的作用更大。这最后一步不会增加疲劳,但它表明你已精疲力竭。每一天都在向死亡迈进,而最后一天则到达终点。

以上就是大自然——我们的母亲给予我们的忠告。然而,我常思忖,不管是从我们身上,还是从别人那里看到的,死神的面目在战时似乎不像平时在我们家中那样狰狞,投有医生接踵而来,没有家人哭哭啼啼。同样是死,可村民和地位卑贱者却比其他人处之泰然。我们用恐惧的表情和可怕的治疗将死亡团团包围,说实话,我认为这些比死亡更让我们害怕。那是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老母妻儿大哭大喊,亲朋好友惊惶失措,纷纷前来探望,用人们吓得脸色苍白,呜呜咽咽,忙前忙后,房内点着大蜡烛,幽暗晦冥,床头围着医生和说道者,总之,周围一片惊恐。我们人未死就已入殓埋葬。孩子们看见自己的朋友戴假面具就会感到害怕。我们也一样。应该把人和事物戴的假面具捕掉。一旦摘去面具,我们就会发现死其实没什么可怕:我们面临的死,同不久前我们某个贴身男仆或女仆毫元惧色经历的死是完全一样的。死亡一旦甩掉这些无聊的准备工作,该是多么幸福!

第二十一章
论想象力

学者们说,“大胆的想象可以创造意外。”我属于那种感觉到想象力之巨大威力的人。想象力人皆有之,但有些人则被搞得神魂颠倒。想象压得我不堪忍受。我的对策是逃避,而不是抵制。我周围的人健康快乐,我才能生活得好。看到别人愁眉锁眼,我也会忧心忡忡。我的感觉常常会受第三者感觉的影响。有人咳嗽不止,我的肺部和喉咙就会感到不舒服。对于我所不关心和不敬重的病人,我是不大愿意去探望的,但我更不乐意去看望我应该看望的病人。我会抓住我研究的疾病,想象着自己也得了这种病。有些人因姑息和放纵想象而导致发烧和死亡,对此,我是不会大惊小怪的。西蒙?托马斯是一代名医。我记得,一天,我在一位患肺病的老富翁家里遇见了他,他和病人商讨治疗方案时,建议病人将我冒在身边做伴,说是多看看我朝气蓬勃的脸蛋,多想想我生机盎然的青春,将我身上的朝气填充他各个感官,他的健康状况兴许能得到改善。可是,这位医生忘记告诉病人,我的身体也会变坏。

加吕?维比潜心研究疯病的本质和规律,结果自己也丧失了理智,从此不得治愈。他兴许可以吹嘘自己是因为太聪明而变疯的。有些人没等刽子手动手就先吓死了。有个人被送上断头台,看到有人来给他松绑,向他宣读赦令,却顿生幻觉,骤然倒在断头台上而一命呜呼。在想象力的激发下,我们骚动不安,我们浑身颤抖,我们脸色时白时红,躺在床上,感到身体蠢蠢欲动,有时激动得都快死去。旺盛的青春撩拨得我们兴奋难熬,熟睡时也会在梦中满足情欲:

仿佛真在做爱,直到完成,精藏外泄而弄脏了衣衫。——卢克莱修

尽管夜里梦见自己头上长角的例子屡见不鲜,但意大利国王居普斯的事却值得一提。该国王白天兴致勃勃地观看斗牛赛,回来后整夜梦见自己头上生了角,因此,他便想象自己额头上长出了两只角。悲痛欲绝竞使克罗伊斯的儿子恢复了大自然拒绝给他的嗓音。安条克则因对斯特拉托妮凯的美貌着了魔而得了疯病。大普林尼称他亲眼看见吕西?科西蒂在新婚之夜由女人变成了男人。蓬塔尼及其他几个人也叙述过近几个世纪以来意大利发生的这种变性事例。由于他和他的母亲愿望热切,

伊菲做女儿时的宿愿,做男人时实现了。——奥维德

经过维特里一勒一弗朗索瓦时,我可以看见一个男子,苏瓦松的主教给他行坚信礼时起名日耳曼,当地的居民都认识他,看见他直到二十二岁还是女儿身,名叫玛丽。我看见他时,他已经老了,长着胡子,终生未婚。只因向前跳时,用力过大,他身上就长出了男性器官。当地的女孩子中至今还流行着一首歌谣,提醒她们不要跨大步,以免像玛丽?日耳曼那样变成男人。此类意外屡见不鲜,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因为,如果说想象力在某件事上有用武之地,它就会牢牢抓住,毫不松懈。因此,为了避免被同一个念头和欲望纠缠,想象力干脆一劳永逸地让这个男性器官长到女孩子身上。

有人把达戈贝尔国王和圣弗朗索瓦的伤疤归因于他们的想象力。还有人说自己的身体有时会腾空而起。塞尔苏斯叙述说,有位神甫对宗教心醉神迷,竞至于可以长时间不呼吸,无感觉。圣奥古斯丁也叙述过一位教士的故事,说他只要听到悲哀凄惨的叫声,就会昏厥过去,任人摇他,吼他,掐他,烫他,都无济于事,直到他自己醒过来,他会对人说他听到了什么声音,但好像是从远处传来的,他发现身上到处是被掐和烫过的痕迹。然而,他刚才既无脉搏,亦无呼吸,这说明他不是故意同自己的感觉作对。

确实,相信奇迹、幻觉、魔法和各种神奇的事,主要是想象力所致。意志薄弱者容易受想象力左右。他们对什么都信以为真,没看见的东西,也以为看见了。

我依然认为,这种流传甚广、严重影响我们身心健康的戏谑性的“绳结”,完全是由于害怕和担忧所致。我有过经历,我有一个朋友,我可以像保证自己那样保证他没有阳痿,也不是中了魔法,只因听到一位朋友说他在最不需要阳痿的时候,异乎寻常地出现了阳痿,当我的这位熟人处在同样的场合时,这个可怕的故事激发了他的想象力,结果他也遭遇到了他朋友同样的命运;从此,这件倒霉事总不愿从他记忆中消失,折磨和纠缠着他,使他屡屡重陷困境。他找到了一个治疗办法,那就是用另一个想法来克服这个总是纠缠他不放的念头,因为事先承认和使人相信他有这种自卑心理,精神上的紧张反而得以松弛,既然那不幸的事在预料之中,他的责任和心理压力就不如以前大了。思想负担一旦解除,身体功能便恢复正常,当他有权按自己的意愿作首次尝试时,他便顿时痊愈了。

只要一次能,以后就不会不能,除非是真的无能。

当欲望和敬畏使我们的精神变得过于紧张耐,尤其是在意外和急迫的情况下,就更容易发生那种不幸,因为此时我们无法恢复镇静。我知道有些人为了平息这一疯狂的欲望,即使身子已开始厌倦,仍坚持不懈,这样做果真有效;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在这件不太行的事上慢慢地也行了。还有个人是得到了一位朋友的帮助。这位朋友教给了他祛除魔法的对策。最好还是把事情经过作个交待。一位出身高贵的伯爵,是我过从甚密的朋友,他同一位漂亮女人结婚时,她的一位追求者也参加了婚礼。为此,伯爵的朋友们忧虑不安,尤其是一位老夫人,是他的亲咸,婚礼是由她主持,并在她家里举行的。她对我说,她担心会发生“绳结押巫术。我请她尽管放心,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在我的珍藏中,恰好有一枚金质小纪念章,上面刻有几个天使像,把它贴在头颅上,便能防中暑去头痛。这纪念章上缝了根带子,可以系在下巴上。这个做法和前面谈到的一样荒唐。这个神奇的物品是雅克?佩尔蒂埃送我的礼物。我想让它派一派用场。于是,我对伯爵说,他可能会像其他人那样发生意外,因为有人想给他制造麻烦,但我叫他尽管大胆地去睡觉,我作为朋友当为他效犬马之劳,在他需要时也许会创造个奇迹。我有这个能力,但要他以名誉担保严守秘密,不过,他要答应如遇障碍,等有人给他送夜宵时给我个信号。他是那样垂头丧气,思想陷入混乱,果然发生了障碍。他接预约给了我信号。于是,我叫他借口要把我们赶走而从床上起来,闹着玩似地抢走我身上的睡袍,穿在自己身上(我俩身材差不多),直到按我的指示做完要做的事:等我们走后,他就去小便,把某个祷词诵读三遍,再把某个动作重复几遗,每祷告一次,就把我放在他手中的带子拉一拉,注意让系在带子上的那枚纪念章贴在腰部,图像处于某一角度。我让他把带子拉紧,不会再松开和移动,然后就放心地去干那件事,并叫他别忘了把我的睡袍扔到床上,把他和新娘的身体遮住。这些滑稽的动作是效果的关键所在,因为要使我们的思想摆脱困境,采用的方法必须稀奇古怪,来自某种玄妙的知识。这些动作虚浮空幻,也就更具有分量,更令人敬畏。总之,可以肯定,我那枚金纪念章护身符与其说能防中暑,毋宁说可刺激情欲,与其说在禁止,不如说在行动。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奇怪的冲动导致我采取这一违背我本性的行动的。我向来反对耍小聪明和弄虚作假,只要是耍手腕,不管用于消遣,还是有利可图,我一概憎恨。即使行为不恶劣,但方法却是不道德的。

埃及国王雅赫摩斯二世娶了希腊美女拉奥迪斯为妻。他一直是个出色的搭档,可同拉奥迪斯却难以寝合。他以为是中了魔法,便威胁说要杀死拉奥迪斯。正如由想象组成的事物那样,拉奥迪斯又使他变得顺从起来:她让国王向维纳斯许了愿,在献祭后的第一夜,雅赫摩斯就神奇地恢复了正常。

然而,女人不应该用皱眉头、找碴儿和躲躲闪闪的态度对待我们男人,这会煽起我们的欲火而又将其熄灭。毕达哥拉斯的儿媳说,女人同男人睡觉时,应该把娇羞和短裙一起抛弃,完事后,穿上衬裙,就恢复羞颜。出击的男人心里受各种焦虑骚扰,很容易失态;一旦想象力使他感到受了羞辱(这种痛苦初次做爱时才有,因为这时欲望更强烈,更冲动,也就更担心失败),一旦开头不好,这次意外引起的焦躁和气恼就会影响到以后。

新婚夫妇有的是时间,如没有准备好,就不要急于行事或作尝试。与其困第一次就遭拒绝而惊异和绝望以致终生痛苦,不如不得体地拥抱充满激情和兴奋的婚床,等待更多亲密更少不安的机会再行事。在交合前,被动的一方应显出热情,不时地稍微表示主动,切莫说服自己消极到底。那些知道自己的生殖器生来软弱的人,则要注意不要上想象力的当。

我们完全有理由注意到,这一器官无拘无束,桀骜不驯:不需要它的时候,它会不合时宜地跃跃欲试,但是,在最需要它的时候,它却不知趣地萎靡不振起来,同我们的意愿激烈地争权夺利,骄傲而顽固地拒绝我们心理和身体的要求。然而,即使有人指责这一器官叛逆不道,证明它罪该万死,但是,如果它出钱让我为它辩护,我就会怀疑和指责我们身上的其他器官,也就是它的伙伴们,它们因妒嫉它的作用和温柔,挑起了这场早有预谋的争吵,阴谋挑动大家同它作对;它们居心叵测,把共有的过错推到它一人身上。因为,你好好想一想,我们身上有哪个部位不常常拒绝做我们想做的事,不经常违背我们的意愿而自行其事。每个器官都有各自的欲望,器官的苏醒和沉睡不用我们批准,而受欲望的控制。我们脸部下意识的表情,多少次泄露丁我们内心的秘密,将我们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不仅脸孔,而且心、肺和脉搏也会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看到赏心悦目的东西,我们全身会掠过一阵难以觉察的兴奋和激动。难道只有肌肉和血管才会无视我们的意愿和思想,自行其事地鼓起和收缩吗?激动和害怕会使我们的头发擅自竖立,皮肤自行颤抖。手会伸向我们不让它伸向的地方。舌头会变僵,声音会哽住。当家里揭不开锅时,吃喝的欲望会不顾我们的禁令,不停地刺激身体的有关部位,正如情欲刺激有关器官一样,到时候,也会毫无道理地把我们抛弃。排泄大便的器官和排泄小便的器官一样,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扩张和收缩,根本不把我们的意见放在眼里。为树立人类意愿的绝对权威,圣奥古斯丁声称曾见过一个人可以指挥放屁,想放多少就能放多少。圣奥古斯丁的注疏者比维斯用他那个时代的例子丰富了圣奥古斯丁的提法,他说,有人按照诵诗的音调有节奏地放屁。这些例子也不能证明屁股的服从是绝对的。我认识一位很不安分、很难相处的人,四十年前,此人要他的师傅不停地放屁,结果,害他师傅一命呜呼。

刚才,为维护我们意愿的权利,我们对生殖器官进行了责难。可是,难道不能指出,我们的意愿不也常常行为不规,不听指挥,造我们的反吗?它难道总是老老实实地想我们之所想吗?它不是也经常想我们禁止它想的、有损我们利益的事吗?它不是也会违背理智的决定而行动吗?最后,我还要为我的当事人辩护几句:并请大家考虑这个事实,我当事人的案子与一伙有共同利害关系的人密切相关,不能把它们区别对待,然而,人们却只谴责我的当事人,并列举许多论据,证明其他器官鉴于自身的条件,和我的当事人没有共同利害关系。因而,控方的兽性和非法性也就昭然若揭了。不管怎样,自然法则却无视律师和法官的争论和判决,依然走自己的路。它赋予生殖器以特权,让它负责人类繁衍生息这一不朽的工程,是完全正确的。然而,在苏格拉底看来,繁衍生息是神圣的行为,是爱情,是对永生的向往,是人类永久的守护神。

由于想象力的作用,有个人可能在法国意外地治愈了颈淋巴结核,而他的朋友却没治愈又把病带回了西班牙。因此,这种事习惯上要求病人诚心诚意。医生之所以在着手治病前反复向病人保证能够治愈,就是为了让病人建立信念,发挥想象力的作用,以弥补汤药的欺骗性。医生知道,有位神医在他的传世之作中写道,有些人一见药病就好。

我还要举一个类似的例子。这个故事是从我已故父亲的一位密友那里听来的。此人是药剂师,瑞士人,朴实爽直(瑞士人不慕虚荣,不说谎骗人)。我父亲的这位朋友说,很久前他在图卢兹认识了一位商人。此商人身体赢弱,患有结石病,经常需要用草药治疗奇根据病情,他千方百计让医生给他开药。拿药后,就接习惯的程序进行,一样也不漏掉。他常常摸一摸药是否太烫。然后躺下,仰卧着,一切按程序进行,就是不让人给他灌药。仪式完毕,药剂师退下,病人舒服地躺着,就像真的用了药一般,他的感觉和服了药的人完全一样。医生若觉得效果不甚理想,便再给病人用两三次同样的药。我的见证人发誓说,为了省钱(尽管不真的用药,照样付钱),病人的妻子有时试图用温水代替,但效果就不好,病人就会发现在骗他。因为用水代药的效果不好,只好仍按原来的办法做。

有位妇人吃面包时以为吞进了一颗别针,大叫大嚷,焦虑不安,仿佛别针真的卡在喉咙口,感到疼痛难忍。可从外面看,那妇人的喉咙既不肿胀亦无异样,因此,有个内行人判断这纯粹是幻觉,不过是一块面包经过喉咙时截了一下,于是就让她呕吐,在她的吐出物中悄悄扔进一枚别针。那妇人以为别针吐出来了,顿然感到痛苦烟消云散。有位贵族,在家里宴请了几位有身份的人,三四天后,他开了个玩笑(因为事实并非如此),吹牛说给他们吃了得瘟疫的猫肉;那些人中有位小姐,听说后吓得又是呕吐又是发烧,最终也未能被救活。连牲畜也会和人一样受制于想象力。比如狗,主人死后,它们会悲痛而死。我们也能看到狗在梦中尖叫和扭动,马在梦中嘶叫和挣扎。

上述例子可以说明思想和身体互相影响的紧密关系。想象力不仅作用于自身,有时也会作用于他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一个人身上的疾病可以传给他身边的人,例如瘟疫、天花和红眼病就会相互传染:

没病的眼睛看一下病眼就会染病,许多疾病都是这样传染的。——奥维斯

同样,想象力一旦被激化,会射出利箭伤害别人。传说远古时候,在斯基泰王国,有些妇女发怒时,目光就能把对方杀死。乌龟和鸵鸟只须瞥一眼它们的卵就能孵卵,这说明它们的目光有射精功能。至于巫师,据说他们的眼睛具有攻击性和危害性,

不知哪只眼睛慑服了我的羔羊。——维吉尔

我认为巫师是最不令人信任的。不管怎样,我们常看到,女人们给腹中的胎儿打上她们幻想的烙印。譬如,就有人生了个摩尔人国,有人从意大利比萨给波西米亚国王,即查理皇帝,带来了一个全身长毛的女孩;据女孩的母亲说,是因为看了圣?让?巴蒂斯特的一张画像才怀了长毛的女孩的。动物也一样,例如雅各的羊群,还有被山中的白雪染成白色的鹧鸪和野兔。最近,我们家的一只猫窥视树上的一只鸟,猫和鸟四目对视,也不知是为自己的想象所陶醉,还是受到猫的吸引,反正没多久鸟就仿佛死了似地落入了猫爪之中。爱用鹰打猎的人一定听说过,有位驯猎鹰者举目凝望天空中的一只鹞鹰,打赌说他凭目光就能把那只鹰吸引到地上,据说,事实果真如此。因为我相信作者本人的真诚才借用这些故事的。

叙述是我的,以理性为依据,而不是亲身的体验。人人都可以加进自己的例子,没有例子的,请相信一定会有的,因为意外的事各种各样,举不胜举。

如果说我刚才的类比做得不好,那就让他人去做得更好吧。

因此,我在研究人类习俗和活动时,将一些只要是可能发生的虚构材料,当作真人真事为我所用。不管有无其事,发生在巴黎还是在罗马,在让还是在皮埃尔身上,总归是人类聪明才干的一种表现。我要叙述的事都经过深思熟虑。我在研究和利用那些材料时,既注意表面,也注意实质,对于那些故事的不同教训,我总是选用最珍贵最值得记忆的。有些作家旨在叙述发生的事件,而我的目的是讲述我所知的可能发生的事。哲学是允许假设事物的相似性的,哪怕事物间并不相似。然而,我不这样做。我忠于历史,慎之又慎。我这里选用的例子,不管是道听途说的,还是自己做的或说的,我丝毫不敢于事实有丝毫歪曲。我的意识不允许我这样做,但难免因知识不足而造成缺憾。关于这个,我常想,让一个神学家、哲学家,让这些意识和判断力都完美无缺的人来写历史可能比较合适。他们不可能相信一种民间传说,不可能为自己不熟悉人的思想负责,也不会作出毫无根据的臆测。他们在法官面前宣过誓,绝不会为面前发生的复杂的行为作证。他们同谁的关系都不亲不疏,不会为任何人的意图担保。我本人认为写过去的事比写现实少担风险,因为作家只须阐述一个借来的事实。有些人认为我适合写当今的事,一则我看问题比别人少受情感的影响,再则我有机会接触各派系的首领。但是,他们也不想想,为了不给萨卢斯特丢脸,我是不会费劲去写的,因为我讨厌责任、勤勉和恒心;再说,没有什么比冗长的叙述更背离我的风格了:我的文笔缺乏连贯,撰写和阐述的事毫无价值,即使表达最平常的事,我也不如一个孩子善于遣词造句;然而,我从来只说我知道的事,做事一贯量力而行,如果我让人来指导我,我也不可能接他们的标准行事;我这人无拘无束,会随心所欲却又不失理智地发表非法的会受到惩罚的看法。普鲁塔克可能会对我们说,如果他写的事对所有人都是真理,那么这是别人的作品;如果那些事对后人有启迪,犹如一盏明灯,指引我们走向道德的完善,这才是他的作品。过去的事,不管怎样,不会比劣药更危险。

第二十二章
一人得益,他人受损

雅典人狄马德斯谴责一位雅典市民以卖殡仪商品为业,说他索取的利润太多,如果没有很多人死亡,他就不可能获得如此多的利益。这一看法未免失之偏颇,因为他获取利润并未损害别人的利益,否则,任何赢利都要受谴责了。

商人赚钱靠年轻人挥霍,农民靠麦子价格昂贵,建筑师靠房屋倒塌,司法人员靠民事诉讼和纠纷,神职人员靠我们的死亡和罪恶。古希腊的喜剧作家菲莱蒙说,没有一个医生乐意别人甚至自己的朋友身体健康,没有一个士兵乐意天下太平,依此类推。更有甚者,如果我们人人探测一下自己的心灵,就会发现我们心中孕育和产生的愿望,大多是损人利己的。

这就是我深思熟虑后产生的想法,因为大自然在这个问题上不会违背它的普遍规律。自然科学家认为,每一事物的产生、维持和发展,意味着另一事物的改变和衰败:

因为生命一旦改变性质,

过去的存在便即刻消失。——卢克莱修
第二十三章
论习惯及不要轻易改变一种根深蒂固的习俗

我觉得,第一个编造下面故事的人,一定想到了习惯的力量。故事叙述一十村妇有一头牛,牛一出世,她就把它抱在怀里轻抚,从此一直坚持,终于成了习惯,待牛长大后,她依然要把它抱在怀里。事实上,习惯是一个粗暴而阴险的教师。它悄悄地在我们身上建立起权威,起初温和而谦恭,时间一久,便深深扎根,最终露出凶悍而专制的面目,我们再也没有自由,甚至不敢抬头看它一眼。我们看到习惯时常违反自然规律。“在任何事上,习惯总是极其有效的主人国。”

我相信柏拉图在《理想国》中所作的洞穴譬喻。医生常常会抛弃医术的理性而服从于习惯的权威。有位国王设法让自己的胃习惯服用毒物。据艾伯特记载,有个女孩习惯以蜘蛛为食。

在新印度,人们发现有许多民族,生活在各种不同的地区。那些人民以蜘蛛为食,不仅储存,还养殖,同时也吃蚱蜢、蚂蚁、蜥蜴、蝙蝠;缺粮时,一只蟾蜍可卖六个埃居。他们将这些动物煮熟,再配以各种沙司后食用。在那里,还有些民族认为,我们吃的各种肉类会把人毒死。“习惯的力量是巨大的。猎人麓在■地里过夜,瞻忍受山上的烈日。拳斗士被铁皮手套击中时,连哼都不哼一声。封

如果我们好好想一想——而这正是我们日常的感受——习惯如何使我们的感官变得驽钝不敏,那么,这些闻所未闻的例子就不足为怪了。我们毋庸去了解生活在尼罗河大瀑布附近的居民有何感觉,也无须打听哲学家对天上的音乐有何看法;那些坚固的天体在运行中轻轻相碰和摩擦,发出一种奇妙而悦耳的声音,天体和着这抑扬顿挫的音乐婆娑起舞;但是,声音再大,人的耳朵已麻木而感觉不到,正如尼罗河畔的居民对巨大的瀑布声习以为常一样。马蹄铁匠、磨坊主、枪炮匠如像我们这样会被敲击声震聋耳朵,他们就无法生存了。我佩戴用花做成的项链,是为了愉悦我的鼻子,可是连戴三天,我就久闻不知其香了。更为奇怪的是,尽管有很长的间断,习惯照样会对我们的感官起作用,例如住在钟楼附近的人就是这样。我住在一个钟楼里,一口大钟每日早晚各敲一次圣母经。这喧闹的钟声震得钟楼也胆战心惊,头几天我无法忍受,可不久就习惯了,听起来再也不感到刺耳,甚至常常不被钟声惊醒。

柏拉图训斥一个玩骰子的孩子。那孩子回答说;“你为这点小事就训我。柏拉图反驳道:“习惯可不是小事。”

我发现,我们身上最大的恶习是从小养成的,我们的教育主要掌握在乳母手中。母亲看到孩子拧鸡的脖子,打伤狗或猫,似乎是种消遣。还有的父亲愚蠢之极,看到儿子殴打一个不自卫的农民或奴仆,会以为是尚武的好预兆,看到他以狡诈手段欺骗和愚弄同伴,会以为是光辉的业绩。然而,这却撒下丁残酷、专横和背信弃义的种子,这些缺点在那时候就已萌芽,以后,在习惯的魔掌中茁壮成长。因孩子年幼或事情不大就原谅他们的不良倾向,这是后患无穷的教育方法。首先,这是天性在说话,它那时的声音与其说尖细,不如说纯净而洪亮。其次,欺骗的丑恶性不在于金币和别针之间有差别,而在于欺骗本身。对此有两种结论,一是;“既然他在别针上能弄虚作假,为什么在金币上就不会呢?另一个是:一只是别针罢了,他不会拿金币去搞欺骗的。”我认为前一种结论比后一种正确得多。应该认真教导孩子憎恨他的本质上的恶习,使他们认识到这些恶习天生的丑陋性,要他们不仅在行动上,尤其在思想上做到防微杜渐,不管恶习怎样伪装,心里闪一下念头都是令人憎恶的。我从小就培养自己走正路,做游戏时,我最痛恨弄虚作假(必须指出,孩子们做的游戏不是单纯的游戏,应该看作他们最严肃的行动),因此,即便是无谓的娱乐活动,我也坚决反对作弊,这已成为我的本性。无须作任何努力。我和妻子、女儿玩牌时,赢她们或输给她们我都无所谓,就像是在玩真的一样,两个辅币的输赢当作两个金币一样对待。我的眼睛无处不在,督促我安分守己,没有人会如此近地监视我,也不能让我如此遵守规则。

最近,一个南特人来我家里,那人身材矮小,生来没有胳膊,他训练脚来做手该做的事,动作如此娴熟,他的脚几乎要忘记它们的自然功能了。而且,他称脚为手,用脚切面包,给枪装上子弹后射击,给针穿线,缝衣,写字,脱帽致敬,梳头,打扑克,玩骰子,洗起牌来游刃有余,比常人毫不逊色。我付他钱(他靠表演谋生),他用脚来接,就像我们甩手接一样。还有个人,是个孩子,他用双手舞剑,又用脖子——因手正忙着——夹住一根长矛舞动,把剑和长矛抛向空中后再接住,尔后又扔标枪,挥起鞭子啪啪响,俨然是个法兰西车夫。

习惯在我们思想上一无阻拦,从它给找们的奇特印象中可以更好地看出它的效果。它对我们的观点和信仰无所不能。难道还有什么看法比习惯灌输的看法更离奇,更怪诞的吗?(宗教赤裸棵的欺骗排除在外,多少伟大的民族,多少自命不凡的人物都沉迷于宗教,它们是不受人的理性控制的,因此,那些没有被上帝的恩宠特别照耀的人,在里面迷失方向是情有可原的。)西塞罗发出过这样的感叹,我看不无道理=“自然科学索的任务是观察和探索大自然,却要求被习惯一叶障目的人为真理提供证据,这样散难道不惭愧吗(?”

我认为,大凡人能够想象出来的事,再古怪和疯狂,也能在生活中找到具体的饲子,因此,也总能建立在推理的基础上。在有些国家,向人致意时把背对着人家,从来不看对方。还有些国家,当国王吐痰时,最受宠爱的宫廷贵妇伸手去接。在另一个国家里,国王身边最重要的显贵们弯腰拣国王扔下的垃圾,装在他们的手绢里。

这里,我们要插进一个故事。有个名叫弗朗索瓦的绅士,喜欢用手擤鼻涕,这与我们的习惯格格不入。此人以爱开玩笑而遐迩闻名,他为自己竭力辩护,问我这肮脏的鼻涕有什么特权,非得要他备一块漂亮而精致的手帕,甚至还要把擤了鼻涕的脏手帕小心翼翼地包好放在身上。他说,用手帕擦鼻涕兴许比随地擤鼻涕更可惜,更令人恶心,而其他脏物也是随地扔的嘛。我听后觉得他的话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然而我对随地扔脏物已习惯了,因而不以为怪,若讲的是其他国家的事,我们一定会觉得丑恶无比。

奇迹的存在是因为我们对大自然所知无几,而不是出于大自然的状态。习惯使我们的判断力驽钝不敏。蛮人于我们一点也不比我们于他们更怪诞,也没有理由更怪诞。假如读一读下面的例子,把自己的亲身经历同这些事例作一正确的比较,我们都会承认这一点。人的理性是一种天赋的染料,其重量几乎等于我们所有观念和习俗的总和,不管什么形式的观念和习俗,都可以找到对应的理性;无论是内容还是形式,都无穷无尽。下面我就来举些例子。在有些国家里,同国王说话,要用传声筒,唯国王的妻子和儿女除外。在某个国家中,处女露出阴部,但已婚妇女却把阴部小心遮住,另一个地方的一种习俗与此相仿,那里,贞洁只对婚姻有价值,因为女孩子可以随便委身于男人,倘若怀孕,只要她们愿意,可以用专门的药堕胎。还有个地方,如果是商人结婚,所有应邀来参加婚礼的商人先于新郎和新娘睡觉,和她睡觉的人越多,她就越光彩,越被认为坚强能耐;官吏、贵族或其他人结婚也一样,但农民或下等人除外,只有老爷才能这样做;然而,在婚礼上,人们仍一本正经地嘱咐新郎新娘要忠贞不贰。有的地方有男妓院,男人之间甚至可以结婚;妻子随夫出征,不仅参与打仗,还指挥作战。有的地方,不仅将戒指戴在鼻子、嘴唇、脸颊和脚趾头上,而且!不将沉甸甸的金环串在奶头和屁股上。有些地方的人吃饭时,在大腿、阴囊和脚掌上攘指共。有的地方继承权不传子女,而传兄弟和侄儿;还有的地方侄子才有继承权,但不能继承王位。有的地方规定某些高级法官管理共同财产,全权负责耕种土地,按需给大家分配果实。有的地方孩子死了人们痛哭流涕,老人死了却额手称庆。有的地方十来对夫妇同卧一间屋里。有的地方丈夫若是猝死,妻子可以再婚,其他情况下妻子不能改嫁。有的地方女性极受歧视,女的一出生就被杀死,需要时,就从邻国买来妇女。有的地方丈夫可无端休妻。有的地方若妻子不育,丈夫有权将她们卖掉。有的地方人死后尸体煮熟再被捣成粥状,掺在酒中喝掉。有的地方人死后让狗吃掉是最理想的归宿,还有的地方是让鸟吃掉。有些地方的人相信幸运的灵魂自由自在,生活在安乐舒适的旷野,我们能听到他们的回声。有的地方在水中打仗,边游泳边准确地拉弓射箭。有的地方以耸肩和低头表示服从,进国王的住所得脱鞋。有的地方看管修女的太监没有鼻子和嘴巴,以免修女爱上他们;神甫为了同神灵交往和获得神谕而把双目戳瞎。有的地方,各人把自己喜爱之物奉为神明,猎手信奉的神是狮子和狐狸,渔夫则是某一种鱼,人类的每个行动或嗜好都有偶像;太阳、月亮、大地是最重要的神柢;发誓时就看看太阳,在地上跺跺脚,那里的人吃生肉和生鱼。有的地方作重大宣誓时,就用一位生前德高望重的死者的名字,把手放在死者的坟墓上。有的地方国王送给封臣们的新年礼物是火。送火的使者来到时,各家各户的火都要熄灭。封臣的子民们都得来取新火回家,否则就是犯渎君罪。有的地方如果国王自行退位,以便把自己全部献给宗教(这是常有的事),他的第一继承人也必须这样做,而把王位传给第三继承者。有的国家的统治形式根据事务的要求而灵活多变,必要时可以废黜国王,让德高望重者取而代之管理国家,有时把政权交给公社。有的地方不论男女都行割礼,都起教名。有的地方,如果士兵在一次或几次战斗中取下七名敌人的首级奉献给国王,就可以封为贵族。有的地方相信灵魂会死亡,这种看法绝无仅有,愚昧无知。有的地方史人分娩神色不惧,一声不哼。有的地方女人套铜护腿,若被虱子咬了,把虱子咬死是她们的崇高职责;在把自己的童贞献给国王之前(如果国王要她们的话),她们不敢嫁人。有的地方向人致意时先用手指头触一触地,然后再举向天空。有的地方男人用头顶重负,女人则用肩膀;女人站着小便,男人却蹲着。有的地方如要向人表示友谊,便送去自己的血,如表示尊敬,就给他们焚香,有如敬奉神祗。有的地方亲戚之间不能通婚,哪怕隔了四代,甚至更远。有的地方孩子吃奶到四岁,每每到十二岁,第一天就给孩子吃奶被认为有生命危险。有的地方父亲管惩罚男弦,母亲管惩罚女孩,惩罚的方式是把他们倒吊着用烟熏。有的地方女人行割礼。有的地方什么草都食用,除非有些草气味大,这是鉴别草能不能吃的惟一办法。有的地方屋里什么都敞开着,房屋再富丽堂皇也没有门窗,箱子不锁,但对小偷的惩罚很严厉。有些地方的人像无尾猕猴那样,用牙齿咬死虱子,看见用指甲掐虱子感到很吓人。有的地方的人一生不剪头发不修指甲;还有的地方只剪右手的指甲,而左手的指甲任其生长。有的地方,右边的头发任其生长,左边的头发则要剃光,而在周围的省份,有的前面留发,有的后面留发,不留发的地方全剃光。有的地方父亲把子女,丈夫把妻子租给客人作乐。有的地方儿子可以光明正大地和自己的母亲生孩子,父亲可以同他们的女儿甚至儿子纠缠不清,聚会狂欢时,可以互相出借孩子。

这里,人们以人肉为食,那里,把上了一定年岁的父亲杀死则是尽孝道;这里,孩子尚在娘胎里时,父亲就已作好安排,或留下来喂养大,或抛弃和杀死,那里,年老的丈夫把妻子借给年轻人享用;还有的地方女人为男人们共有,却不视为罪孽,甚至在有的国家,女人同多少个男人发生过关系,就在她们的裙子上戴多少根漂亮的缨子,作为荣誉的标志。习惯不是还创造了一个女儿国,让她们拿起武器,训练军队,同敌人打仗吗?整个哲学都无法让最睿智者装进脑袋的东西,习惯不是靠自己独家的法令,就让最粗俗的人掌握了吗?我们知遭,在有些国家,死亡不仅受到蔑视,还受到欢迎;在那里,孩子们到了七岁就要受鞭笞之苦,直到被打死,却要脸不变色心不跳,在那里,人们对财富视如敝屣,最贫穷的人也不屑伸手去捡装满金币的钱包。有些地区丰饶富足,可是最美味可口的家常饭菜却是面包、蔬菜和水。

习惯不是还在希腊的希俄斯岛上创造了奇迹吗,那里七百年内,不曾有一个已婚和未婚的女子做出伤风败俗之事。

总而言之,照我的想象,习惯无所不做,无所不能。据说。品达罗斯称习惯为世界的王后和皇后,我看不无道理。

有人遇见一个人在打父亲,那打父亲的人回答说,这是他家的惯例,他的父亲也这样打他的祖父,而他的祖父也这样打他的曾祖父。那人还指着他的儿子说:“他到我这般年纪也会打我的。”

那父亲被儿子在大街上拖来拽去,备加虐待,但到了一个门口,他命令儿子停下来,因为从前他也只把自己的父亲拖到那个门口,那是他们家的孩子们虐待父亲的世袭界限。亚里士多德说,有些女人扯头发,咬指甲,食煤和泥土,既出于习惯,也是一种怪癣;男人喜欢同男人交往,既出于习惯,也是本性使然口

从前,克里特岛人想诅咒某人时,就祈求诸神让那人染上某种恶习。

但是,习惯力的最主要效果就是攫住和蚕食我们,一旦进入我们身上,就把我们紧紧抓住,并且深深扎根,为它的法令说理和争辩。的确,从我们出生后吃奶起就吮吸习惯的法令了,我们首次看到的世界就是这般面孔母我们似乎生来就为了照习惯办事。那些在我们周围颇有市场、被我们祖辈注入我们心灵的成见,似乎是普遍而自然的思想。

因此,不符合习惯就被认为不符合理性,一般来说,这是极不合理的。如果人人都像我们那样研究自己,听到一句正确的格言,就立即看一看它在哪个方面适合自己,那他就会发现,这句格言与其说是机智诙谐的话,不如说是对成见的猛烈鞭挞。然而,人们接受警句和箴言似是为了告诫人民,而不是规箴自己,因此不是将它们融入自己的习惯,而仅仅是装进记忆中,这种做法是极其愚蠢和绝对无用的。言归正传,继续来谈习惯的权威。

受自由和自主思想培育的人民,认为任何统治形式都是可怕的,是违背自然的。习惯于君主制的人民也一样。不管命运为他们提供什么样的变革机会,当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摆脱了某个君主的讨厌统治时,就会赶紧花同样的力气为自己按上一个新君主,因为他们不能下决心憎恨君主统治。

波斯国大流士一世问几个希腊人,给他们什么就可以使他们遵从印度人习惯,把去世的父亲吃掉(这是印度人的习俗,认为把死人装进他们的腹中是最好的归宿),希腊人回答说,不管给什么,他们也不会这样做。大流士一世又试图劝说印度人放弃自己的做法,按照希腊人的习惯,把他们父亲的尸体火化,印度人的反应则更强烈。人人都这样,因为习惯使我们看不到事物的真面目,任何伟大和令人赞许的东西,都会渐渐变得平淡无奇。一卢克莱修

从前,每当我要阐述一个我们早已接受的权盛看法时,我不想墨守陈规地只用规则和事倒来证实,而是穷源溯流,寻根究底,我就会发现这个看法根基不牢,以致一想到要向别人证实这个看法,就会有点儿感到兴趣索然。

柏拉图为了消除他那个时代盛行的违情悖理的爱情,号召公众舆论对之抨击,让诗人和每个人口诛笔伐,他认为这种做法是灵丹妙药。多亏了这个灵丹妙药,再漂亮的女儿世不会激起她们父亲的爱情,再英俊的兄弟也不会使他们的姐妹心动,就!堤厄斯忒斯、俄狄浦斯、马卡勒斯的神话,也用令人愉快的歌声,把这一实用的信念注入孩子们幼小的心灵口

贞操确实是一种美德,它的用途可谓无人不烧,但从本性上来探讨廉耻心是困难的,如用习俗、规律和格言来阐述就容易得多。最基本最普遍的道理是难以细细探究的。我们的大师们泛泛研究这些道理,甚至不敢触及,一上来便成了习俗的卫道士,还自高自大,洋洋得意。那些不愿摆脱这种习俗的人犯的错误则更大,他们不得不满足于奇谈怪论,正如克里西波斯回在他作品的许多地方,散布对任何形式的乱伦不必太重视的观点母如若有人想摆脱习惯的强烈偏见,他就会发现,许多毅然决然接受的东西,似乎就凭借着它们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外形。但是,这张面具一旦撕掉,事物就恢复其真实和理性,他就会觉得自己的判断仿佛被彻底推翻,然而却回到了更可靠的状态。譬如说,到那时我会问他,还有什么比一个民族盲从某些习惯更荒唐的事呢?他们的家庭事务,诸如婚礼、捐赠、遗嘱、买卖,都束缚在某些他们不可能弄懂的规矩上,那些规矩不是用他们的语言撰写和出版的,因此,他们不得不购买解释和用法说明书。那些规矩不是建立在伊索克拉底的高见之上:这位雄辩家劝导国王让其臣民进行自由贸易,免除税收,让他们有利可图,如果他们争吵起来,就对他们课以沉重的税金;那些规矩却是建立在一种可怕的见解之上:情理可以买卖,法律可以作为商品交流。我很幸运,因为据我们历史学家记载,第一个反对查理曼大帝把拉丁和神圣罗马帝国的法律强加给我们的人,是一位加斯科尼绅士,是我的老乡。在一个国家里,法官的职位可以用钱购买,判决可以用现金换取,无钱就打不了官司,这些都成了合法的习惯,还有什么比这更野蛮的做法呢?司法权拥有如此重要的商品,以致国家政治组织多了个第四等级,那是由掌管诉讼的人组成的等级,和早已存在的教士、贵族和平民这三个等级平分秋色。这第四个等级掌握法律,对财产和生命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形成丁一个独立于贵族的阶层,因此就有了双重法律,荣誉的法律和正义的;击律,两者在诸多方面格格不入,荣誉的法律谴责忍受,正义的法律谴责复仇。从尚武的职责讲,谁忍受侮辱,就会名誉扫地,而从公民的职责讲,谁要复仇,就会招致死刑(因荣誉受损而诉诸法律,会有损脸面,可要是不求助法律而私下报仇,就会受到法律的制裁和惩罚)。这两个部分同侍一主,却各司截然不同的职责;一个掌管和平,另一个掌握战争;一个有利益,另一个有荣誉;一个博学,另一个勇敢;一个重口才,另一个重行动,一个讲正义,另一个讲德行;一个诉诸理性,另一个诉诸武力;一个穿长袍,另一十生就穿短袍。

至于那些衣着之类的小事,如有人想让它们恢复为身体服务的真正用途(衣着的优雅和得体盖出于此),我就尤其会给他举方帽的例子。在我看来,这种帽子丑陋无比,一条长长的打褶丝绒带,犹如一根尾巴挂在女人的头上,外加五颜六色的附属物,和一个其形状同我们羞于出口的器官酷似的毫无用处的装饰物,我们却把它展示在众人面前。这些考虑却丝毫不能使一个有头脑的人不去随波逐流;因此,我反面觉得,任何与众不同的式样与其说出于真正的理智,毋宁说是野心勃勃的疯狂或做作。我认为哲人在心里可以摆脱一切羁绊,自由自在地判断事物,但表面上应该完全遵循被认可的习俗。公众社会不需要我们的思想,至于其他,诸如我们的行动、工作、财富乃至我们个人的生活,都得服从社会和公众舆论,正如那位善良而伟大的苏格拉底拒绝违抗法官的判决而寻求拯救自己生命的办法,哪怕法官的判决极不正确,极不公道。因为人人遵守所在地的规则和法律,是一条普遍的规则和法律:

应该服从国家的法律。——克里斯平

下面要谈另一个看法。不管哪个公认的法令,改变后有无明显的好处,这是很值得怀疑的。况且,即使有好处,改变起来谈何容易,因为祛律犹如一座建筑物,各部分之间的联系如此紧密,牵一发就会动全身。希腊立法者卡隆达斯规定,谁想取缔一项旧法令,或确立一项新法令,就要头套绳索让人民裁决,若新法令遭到反对,他就立即被绞死。斯巴达的立法者利库尔戈斯毕其一生,让斯巴选人民保证不违背他制定的任何法令。弗里尼斯给齐特拉琴增加了两根弦,但是斯巴达的法官未曾想一想这两根弦会不会使音乐更和谐悦耳,就粗暴地把它们砍断了口只因为那两根弦破坏了旧的习惯,就应该受到制裁。这就是马赛法庭那把生锈的剑所寐征的意义。

我讨厌改革,不管它们以怎样的面目出现。我这样说是有道理的,因为我看到过改革的破坏作用。多步年来压在我们身上的宗教改革,虽不能说一切都是它干的,但完全有理由说,一切都是由它导致的,甚至包括从此不管有没有它都会产生的不幸和毁坏。一切都归罪于这次改革,

唉!我这是自食其果。——奥维德

引起一个国家混乱的人,每每和这个国家一起毁灭。挑起混乱的人往往得不到果实,他们把水搅浑,使其他人得以浑水摸鱼。君主政体的内部结构,这座老朽的大厦,一旦由于改革而分崩离析,就会向这样的不公正尽情敞开大门。一位古人云,君权从山顶跌至半山腰比从中间跌入山谷要难得多。

但是,如果说创新者更有破坏性,那么,效法者则更恶劣。因为他们明明感觉到并惩罚过前者的罪过,却还要步其后尘。如果说这些效仿者即使在做坏事时,也有些体面可言的话,那就是他们把改革的荣誉和尝试的勇气归功于前者。

种种新的骚乱都幸运地从这个取之不竭的第一源泉中汲取扰乱我们治安的形象和原型。我们的法律本是为了医治这最大的顽疾的,可它却让我们看到它在教唆人们做各种坏事,或在为种种坏事辩解。正如修昔底德对他那时候的国内战争所描述的那样,为了宽容公众恶习,竟然使用更温和的新词,来掩饰它们真正的名字。然而,这是为了重塑我们的意识和信念。“借口墨诚实的。”但是,为变革提供最好的借口是极萁危险的:“对旧棚度的任何改革无论如何不值得称赞。打然而,坦率地说,我觉得如此看重自己的看法,那是妄自尊大,目空一切,为树立个人的看法,不惜在自己的国家里推翻太平的公共秩序,导致只有内战和动乱才会造成的种种灾难和伤风败俗。为了同值得反对的错误作斗争,却又助长了许多众所周知的坏事,这难道是谨慎的做法吗?还有比违背自己的意识和认识更坏的坏事吗?

元老院为解决它和人民之间关于宗教职责上的看法分歧,竟然根据米提亚战争中神谕对德尔斐人民的回答,抛出这样的借口:“保护神殿是神的事,而不是他们的事,诸神绝不会让他们的宗教信仰受到亵渎,德尔斐人民担心波斯人入侵,便询问上帝如何处置阿波罗神殿中的圣物,将它们藏起来,还是带走。上帝回答什么也不要动,要他们照管好自己就足够了。

天主教有种种极其公正和实用的标志,但最明显的标志莫过于正确告诫人民要服从统治者,维护他们的统治。上帝的智慧给我们树立了光辉的榜样:上帝在拯救人类并引导人类光荣战胜死神和罪恶时,从没想过要摆脱我们现有的政治秩序,而是让陈规陋俗盲目而不公正地制约这一崇高而有益的事业继续前进,让无数他所宠爱的选民无辜死去;为使这个珍贵的果实渐渐成熟,白白流去了多少时间。

有的人因循本国的旧习陈规,还有的人则致力于引导和改变习俗,两者之间相差甚远。因循守旧者以平淡、服从和为人师表作借口。不管他们做什么,都不可能有恶意,最多也只是不幸。“在经过千锤百炼而保存下来的光辉古文化面前,谁能无动于衷?”

再者,伊索克拉底也说过,不及比过火更合适。那些主张改革的人步履维艰,因为他们在对旧习陈规进行鉴别和改革时,必须多多地使用判断力,识别被摈弃的东西有什么缺点,被引进的有什么优点。这一极为平常的看法,坚定了我的信念,即使在最鲁莽的青年时代,我也能控制自己的言行。我不愿让自己肩负如此沉重的担子,为如此重要的学问负责任。平时,即使是我所学知识中的最简单的东西,我也不敢贸然作出判断,虽然大胆谈出自己的看法丝毫无损于我学到的知识,现在面对如此重要的学问,我更不敢判断了。我认为,让家喻户晓和一成不变的民法,神法听凭个人随心所欲和变化无常的奇想,是非常不公正的,因为个人的看法仅是个人的裁判。任何政权对于民法不敢为的,对于神法千万也别做。从理性上讲,人类同民法关系更加密切,但是神法却是民法法官至商无上的仲裁人。因此,应该把最大的聪明才智用于解释和发展已有的习俗,而不是改变和革新。有时,上帝会越过他所强迫我们遵守的规则,但这并不等于免除。这是上帝的壮举,我们不应模仿,而应赞美。上帝的这些壮举,是一种刻意和特别的恩宠,是施予我们的奇迹,是为了证明其威力无比,凌驾于人类秩序和力量之上;试图仿效上帝的壮举,是神经错乱,亵渎神明。我们只能惊叹地凝望,而不应效法母这是上帝的而非我们的职责。

古罗马雄辩家科达恰当地断言:“在宗教方面,我信奉法学权威科伦卡尼乌斯、西庇阿、斯凯沃拉,而不相信哲拳素芝诺、克菜安西斯或克星斯波斯。”

在当前的宗教斗争中,有上百条重要的、根深蒂固的教规需要清除和重新确立。天晓得有多少人可以夸口完全承认了这派或那派的论据。若是数量问题,那这个数量对我们可能不构成威胁。可是,其他人向何处去?他们投到哪派麾下?改革派用的药和其他劣药或服用不当的药一样没有效果。他们的药本想净化我们的体渣,但它引起的冲突使体液变得兴奋和活跃,不惟如此,那药还会留在我们体内。那药软弱无力,非但未能净化我们,反使我们更加虚弱,以致无法把它排除出去,得长期忍受它给我们体内带来的痛苦。

然而,偶然性总是凌驾于我们的原则之上,会向我们指出迫切要做的事,因此,法律就要网开一面。

当我们抵制强行而入的改革,不让它发展壮大时,那种以克制和合法手段对付那些恣行无忌、无法无天、为达目的不挥手段的改革者的做法,是一种危险的屈从和软弱。相信背信弃义者,无疑于引狼入室。”一个运转正常的国家,其通常的法规不可能防止这些意外,它们首先需要一支由执法人员组成的队伍,还需要绝对的遵守和服从。合法的手段是一种冷静、呆板和受束缚的做法,面对卑鄙而疯狂的做法,会无可奈何。

至今仍有人指责屋大维和小卡图园,说这两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分别在苏拉和凯撒发动的内战中,宁愿让祖国蒙受各种极端行为,也不肯损害法律而拯救国家。事实上,在这忍无可忍的最后时刻,与其固守法律,听凭暴力兴风作浪,为非作歹,倒不如灵活机动,暂不遵奉法律。这样做也许更明智。既然法律无法再做想做的事,那就干脆让官们做能做的事。这并非史无前倒,阿格西劳斯二世就命令法律沉睡一天一夜,亚历山大一世则将日历的某一天作了变动,还有个人把六月变成第二个五月。就连一贯恪守法律的斯巴达人,遇到实际情况,也作灵活处理。例如,法律明文禁止同一个人连任海军司令,可是国家事务又需要来山得。继续担任此职,于是斯巴达人便任命二个叫阿拉库斯的人为海军司令,而让来山得做海军总监。还有一例亦可证明斯巴达人的精明:他们往雅典派去一名使者,要雅典统帅伯里克利改变一项法令,伯里克利对他说,法令一旦刻在书板上,就不能再抹去,那使者机智地劝他只须把书板翻个身,因为法律不禁止这样做。希腊哲学家普鲁塔克称赞菲洛皮门固生来是个指挥者,不仅善于依据法律指挥部队,而且在国家事务需要之时,还会巧妙地摆布法律。

第二十四章
相同的建议,不同的结果

一天,法兰西王室首席神甫雅克?阿米奥给我讲了个故事,赞扬我们的一位亲王(尽管他原籍异国,但完全可以称作我们的亲王)。故事发生在新教徒骚乱之初,天主教围攻鲁昂之际。该亲王被太后告知有人想谋杀他。太后在信中还透露说,刺客可能是一位叫昂热万或芒索的贵族,那人为能完成任务,与亲王的随从频繁接触。亲王得知消息后没有声张,但翌日便去卡特琳圣女山上散步,我们的大炮就是从那里射向鲁昂的(当时,我们在围困鲁昂)。与他同往的有前面提到的那位王室首席神甫及一位主教。他看见了那位被告发的贵族,便叫他过来。那人来到亲王跟前,亲王见他内心不安,脸色苍白,浑身颤抖,便对他说:“某某老爷,您想必已猜到我想要您做什么了,你的脸上写着呢。您什么也不要隐瞒了,您的事早有人向我告发,遮遮掩掩只会把您的情况弄糟。您对这个阴谋的来龙去脉和最秘密的细节了如指掌。可别拿您的性命冒险,把事情真相从实招来吧。”那可怜人无可奈何(一位同谋把一切都向太后告发了),只好双手合十,乞求亲王饶恕,还想扑到他脚下。可亲王不让他跪下,继续道;“过来杀我呀。我让您不愉快过?我对您家里的什么人有仇而冒犯过他?我认识您还不到三个星期,什么理由能驱使您杀我?那贵族声音颤抖地回答说,他这样做并非出于私仇,而是为了他那个教派的利益。有人对他说,消除新教的一个劲敌,不管用何手段,都是忠于宗教的虔诚行动。亲王说,然而,我要向您证明我的宗教要比您那个温和得多。您那个宗教叫您不问青红皂白,不听我的申诉,就要杀死我,可我的宗教却教我宽恕您,因为我确信您要杀我毫无理由。您走吧,离开这里,不要让我再见到您。如果您聪明的话,以后做事要选择正人君子当您的参谋。

奥古斯都皇帝在高卢时,得知秦那。正在密谋反对他。他决意报复,并决定翌日召朋友来商议此事。但那天夜里他辗转不眠,思量他要处死的是位望族青年,庞培的侄子,他一边抱怨一边为自己寻找各种论据。他说:“什么,难道我要终日提心吊胆,而让杀我的凶手逍遥法外?我身经百战,无论内战、海战还是陆战,哪次不是死里逃生,可他将来杀了我的头,就不用偿还吗?当世界普遍实行和平后,他难道会因为不只是决定杀我,而且把我当作献给和平的祭品而得到宽恕吗?因为谋反是为了杀他,可以拿他的脑袋作祭品。

说完,他抗默片刻,接着又更大声地开始谴责自己:“既然你的死同那么多人有关系,那你为什么还要活着?你的复仇和残酷难道没完没了吗?你的生命果真值得你不顾一切地保全吗?”他的妻子利维娅见他忧心忡忡,对他说:“要不要听听女人的忠告?照医生的办法去做吧:当习惯的药方不灵时,他们就尝试相反的。你一直非常严厉,却从没给你带来好处:继萨尔维迪努斯谋反之后是李必达,然后是穆雷纳、凯庇奥、埃格纳提鸟斯。你试试用宽容和仁慈来来危害你了,相反只会赞美你。”

奥古斯都高兴不已,因为他找到了一位为他的心境辩护的人。他对妻子表示感谢,又撤销了召集朋友的决定,命令把秦那单独带来见他,他摈退左右,给秦那赐坐,然后对他说;“首先,秦那,我说话时你平静地听着,不要打断我,我会给你时间回答的。你知道,秦那,你是我从敌人的阵营里俘虏来的。你不仅是我的敌人,而且是我的死敌,我却救了你,你的所有财产都是我给的。我让你过上了舒适安逸的生活,连胜者都对你这个败者的生活羡慕不已。你向我要大祭司职位,我给了体,而别人要我都拒绝了,可他们的父辈曾和我并肩战斗过。我对你恩重如山,你却密谋杀我。”听到这里,秦那嚷了起来,说他根本没有这样想过。奥古斯都接着说:“秦那,你不守信用,你答应不打断我的。一点不错,你密谋杀我,地点、时间、同谋和方式我都一清二楚。秦那听了这话惊骇万分,闭口不言了。这次沉默不再是为了遵守诺言,而是良心不安。奥古斯都见他这般样子,又说道,“你为什么要谋反?是想当皇帝?如果只有我妨碍你当皇帝的话,那我们的国家就糟了,你连你的家族都保护不了,最近与一个普通的自由公民打官词,你还输了。怎么,你没有本事千剐的,只会攻击皇帝吗?如果是我妨碍你实现愿望,那我就放弃好了。你以为保鲁斯、弗边和科萨人、塞尔维利乌斯人会接受你吗?还有那些贵族,不仅出身高贵,而且行为高尚,他们能容忍你吗?他还说了很多,整整两个多小时,不停地讲着。最后,他对秦那说:“你走吧,秦那,尽管你背叛我,还要杀我,但我饶你一命,正如从前你是我敌人时我放你条生路一样。但愿从今天起开始我们的友谊,我给了你生命,或者说你获得了生命,看我们谁更真诚。

说完,他让秦那走了。不久,他任命寨那为执政官,还埋怨他不敢自己提出要求。从此,他和秦那成了莫逆之交,并确立他为自己财产的唯一继承人。发生这件意外事情时,奥古斯都四十岁。从此以后,再没有人密谋反对他,他的宽容得到了公正的报偿。可是,我们那位亲王的情况就不同了。他的宽厚没能确保他以后免遭同样的背叛。人的深谋远虑是虚妄而浮浅的。无论我们如何周密计划,小心谨慎,总是运气主宰结果。

我们把治病有方的医生称作走运的医生,仿佛他们的医术基础不牢,独木难支,需要运气助一臂之力。我认为对医学的看法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感谢上帝赐与我们每个人独立性。我的看法与众不同。我一向蔑视医学。即使生病时,我也不会投降,反而对它更加仇视和害怕。别人催我吃药,我就回答他们至少等我病体痊愈、体力恢复后再说,好让我能够经受住药力和风险。我听其自然,相信我的体质长着锋牙利爪,能够抵御外来的进攻,保护身体组织免遭破坏。我担心,当我们的体质同疾病针锋相对作殊死搏斗时,我们会帮倒忙,病投治好,却引来了新的麻烦。

然而,不仅医学,其他更为可靠的学科也往往要碰运气。诗人灵感勃发时会心醉神迷,不能自己,逸难道不是得助于运气吗?连诗人自己也承认,曼感超越了他们自身的才能和力量,灵感来自别的地方,不在他们的能力之内,正如雄辩家们承认,促使他们远离意图的超凡脱俗的冲动也不是他们的能力所能及的。绘画也如此。有时,出种入化的线条会从画家手中选出,超过了画家原来的构思和才能,连他们自己也惊讶不迭,赞美不绝。更有甚者,运气会在作者既无意图亦无意识的情况下,赋与作品美丽和优雅。聪明的读者常常在一些作品中发现一些生花妙笔,使作品的含义和形象更加丰富,可那不是作者经心安排的,连他们本人也未必发现。

至于军事行动,谁都看到运气起着很大的作用。我们在商议和决策中,一定要考虑到运气和机缘,因为我们的智慧所能及的实在微不足道,我们越聪明,越敏锐,就越有弱点,越缺乏自信。我赞成苏拉的看法,当我探入研究那些最辉煌的战功时,我发现,指挥官们在贯彻决议和建议时似乎敷衍塞责,而主要让运气来决定战争的胜负。他们相信运气会襄助他们,因此,他们每次行动都不受任何理性的束缚。在商议过程中,他们会突然兴奋激昂,抑或勃然大怒,这每每导致他们作出表面看来毫无根据的决定,使他们产生超乎寻常的勇气。因此,为使人们相信这些大胆的建议,在古代,便有许多将领向下属宣布,他们是受了神灵和某些征兆的启示才有这些想法的。

每个事物都有各种不同的属性和情况,这就使我们难以看清和确定该怎样做,这种无能为力往往使我们举棋不定,手足无措。遇到这种情况,如果想不出别的办法,我认为最稳妥的做法是选择荣誉和正义;既然无法确定捷径,那就干脆走正道,正如刚才举的两个例子所阐明的,受伤害的一方宽恕对方的冒犯,无疑要比采取别的做法更漂亮,更高尚。虽然第一例中的弗朗索瓦?吉斯公爵最后仍免不了被谋杀,但也不能因此而谴责他的以德报怨;即便他作出相反的决定,也未必能逃脱命运的安排,可那样他也就失去了行善的荣耀。

历史上担心被杀的君王屡见不鲜,他们大多用复仇和酷刑迎击阴谋者。但我看到,受益于这一做法的寥寥无几。多少罗马皇帝证明了这一点。处于这种危险中的人,切不可寄太多希望于自己的力量和警觉。想要提防以最殷勤朋友面孔出现的敌人,看透帮助我们的人内心的想法和意愿,那真是难如登天。雇佣外国军队作警卫也罢,让武装人员时刻簇拥身边也罢,这些都无济于事:只有蔑视自己生命的人,才能永远主宰别人的生命。再说,君王如若整日疑神疑鬼,草木皆兵,这对自己无疑是可怕的折磨。也没想去弄清情况。他说他宁死也不愿终日惶惶不安,既要防敌人,又要防朋友。亚历山大则采取了更激烈和坚决的行动z帕尔梅尼奥写信告诉他,他最心爱的医生菲利浦接受了波斯王大流士三世的贿赂,要用毒药毒死他。亚历山大一面让菲利浦读信,一面吞下了后者递给他的药剂。这难道不是为了表明这一决心:如果朋友要杀他,就让他们杀死?亚历山大最擅长冒险,但我不知道,在他的一生当中,还有比这更毅然的行动,更卓越的壮举。

有些人借口安全,劝谏君王怀疑一切,那是在向他鼓吹毁灭和耻辱。不冒险就不会有高风亮节。有位君主生性尚武,敢做敢为,但每天都有人来破坏他的好运气,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要他多和自己人接触,不要同宿敲和解,与人保持距离,不要和强于自己的人交往,不管人家向他许诺什么,不管这些诺言对他如何有用。还有一位君王听取了相反的意见,便出乎意外地有了好运气。他们所崇尚的胆大勇敢,需要时,在任何情况下部有用武之地,不管赤手空拳还是全副武装,在办公室还是在疆场,垂着手还是举着手。谨小慎微是崇高行为的死敌。为了赢得西法克斯的好感,大西庇阿果断地离开他的军队,放弃他刚征服的前途未定的西班牙,乘两只普普通通的战舰前往非洲,踏上敢国土地,面对一位野蛮而强大的国王和一种陌生的宗教信仰,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任何住所,只凭自己威势雄雄的勇气和运气,胸中怀着崇高的希望:“真心通伟愤来诚意固。”

相反,一个雄心勃勃、想名扬四海的人,就不要无端猜疑,也不要引起别人的怀疑。害怕和怀疑只会招致伤害那位最爱疑神疑鬼的法国国王。。为了赢得敌人的信任,敢冒失去自由和生命的危险主动去和敌人谈判,以示对他们的充分信任,就这样,他和敌人签订了和约。凯撒只靠威严的神态和高傲的言辞对抗军队的叛乱,他相信自己,相信运气,丝毫不怕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一支叛军。他站立在山丘上,视死如归,他无所畏惧,令人望而生畏。——卢卡努

不过,只有那些想到可能会死会出现最坏的结果而毫不恐惧的人,才会表现出完全的真正的自信。如果哆哆嗦嗦、犹犹豫豫去参加一次重要和谈,那这种自信是于事无补的。博得他人的好感和同情,敢于向人屈服和给人以信任,这是极好的做法,只要是自由自在和不受任何需要约束的,只要这种自信一尘不染,是在有思想准备,至少是毫无顾虑的情况下给予的。记得小时候,有过这样一件事;坐镇某一大城市的一位贵族,因民众暴动而心急如焚音为了平定这场刚刚开始的暴动,他决定走出安全的营地,去和那群暴民交涉,结果自投罗网,被凄惨地杀死丁。人们谈起此事,总认为他离开营地是错误的,是选择了一条屈从和软弱的道路,即想用依顺而不是引导,恳求而不是谴责的方式来平息民众的愤怒十但依我之见,他的错误主要不在于此。我认为,假如他能做到温和之中不失威严,像指挥打使那样从容不迫,信心百倍,不辱自己尊贵的身份和职位,那他至少可以死得光明磊落。对于这群如狼似虎的暴民,千万别指望他们大发慈悲,倒不如让他们对你尊重和敬畏。我还要指责他的是,既然他已下决心以弱对强,赤手空拳跳入这怒潮滚滚

这位国王墨路易十一。他先后再次分别击孔弗朗城量和佩龙同大胆的壹理谈判。并签订和约。失去理智的人海中——而且我认为这并非是鲁莽之举,而是勇敢的行为——那他就应该忍受一切,义无反顾,可他身临危险时就不知所措,卑恭谄媚的神态也顿然化作惊慌不安,就连声音和眼睛也满是惊愕和忏悔口他想溜之大吉,这就更激发了暴民的怒火,结果被杀丁。

人们决定举行一次各兵种的大阅兵(其实,这是报私仇的好机会,根本不能安全操练部队)。种种迹象表明,阅兵仪式的那些主要负责人可能会有麻烦。这件事非同小可,弄不好后果严重,于是人们纷纷献计献策。我的意见是,千万不要流露出这种怀疑,大家昂首挺胸、神态自若地走在阅兵的行列中,绝不要取消任何内容(大多数人主张取消部分内容)。相反,要求各部队的指挥官通知士兵要不惜火药,放出漂亮而欢快的礼炮向观礼者致敬。这对被怀疑的部队是一种宽容。从此,各部队之间出现了互相信任的局面,这是大有裨益的。

凯撒坚持的道路,我认为是人们可能选择的最好道路。首先,他试图用宽容和仁慈来赢得哪怕是敌人的爱戴。当他被告知有人谋反时,他也只是淡淡地说一声知道了。然后,他庄严地下决心等待可能发生的事,不惊不慌,安之若索,听凭诸神和命运的安排。可以肯定,这就是他被杀时的心境。

一个外国人到处散布说,如果锡拉库萨的僭主狄奥尼修斯愿意给他一枚银币,他就可以教给他正确无误地预感和发现臣民谋反的办法。狄奥尼修斯听说后,心想正需要找一个诀窍来维护自己的统治,就找那人来具体谈一谈。那人对他说,也没有别的窍门,只要给他一塔兰银币,并向外界放风说从他那里学会了一个奇妙的秘诀。狄奥尼修斯觉得这个办法很好,就付给他六百埃居。付这么多钱给一个陌生人,想必学会了极其有用的本领,否则是难以令人置信的。此事传开后,敌人闻风丧胆。君王们获悉有人欲谋害他们性命的消息后,总是明智地公布于众,以便使人相信他们已得到消息,任何谋反都瞒不过他们的耳目。雅典公爵在佛罗伦萨刚确立专制统治时,做了许多蠢事,但最大的蠢事莫过于杀死通风报信的人:雅典人民密谋造他的反,同谋者马代奥?迪?莫罗佐第一个向他密告此事,他却下令把告密者杀死,为的是隐瞒事实,不让人感到雅典城里有人不满他的正确统治。

我记得从前读过有关某个罗马人的故事,是个达官显贵,为逃避三头政治的暴政,想尽巧妙的办法,无数次逃脱了追捕者的魔爪。某日,一队奉命抓他的骑兵从他藏身的荆棘丛旁经过,没有发现他。但他想起长期以来为逃避无尽的追踪而东躲西藏,历尽艰辛,吃尽苦头,想想这样的生活实在是一无乐趣,与其像这样永无止境地忧惧不安,倒不如一死了之奇于是,他把骑兵叫回来,暴露了藏身之地,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由他们暴戾恣睢,这样双方就不用再长期受苦了r自投敌手,这个决定是鲁莽了些,可我认为,与其天天提心吊胆,可最终仍躲不过一场无可挽救的宄难,莫若下决心自首。既然可能想到的办法充满着不安和可疑,无宁镇定地准备应付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想想无法肯定哪些事可能发生,也可从中得到些许安慰。

第二十五章
论学究气

小时候,每次看到意大利喜剧中总有一个逗乐的迂夫子,想到我们这里教书先生的绰号也一样饱含讽刺,心里总免不了要气恼。因为我既已被托付给他们照管和教育,那么珍惜他们的声誉,难道不是我起码该做的吗?我想凡夫俗子和超凡人圣者之间在看法和学识上自然存在着差别,而他们的生活方式也大相径庭,我就力图以这个理由为他们辩解。可我又很难解释,为什么最斯文的人偏偏将他们视如敝屣。有我们正直的杜吼莱为证:我尤其憎恨迂腐的学问。

这个习惯确已悠久。普鲁塔克就曾说过,罗马人常用“希腊人”或“学生”的字眼来表示对别人的指责和轻视。

以后,随着年岁增长,我发现这种看法还是极有道理的,“最伟大的学者不是最聪明的人。”可我仍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知识渊博的人却缺乏敏捷活跃的思想,而一个没有文化的粗人不加修饰,天生就具有最杰出人物才有的真知灼见。

有一个女孩子,法国公主中的佼佼者,她在谈到某人时对我说,那人从外部接受了许多博大精深的思想,必定把自己的思想挤压得缩成了一点点。

我很想说,植物会因太多的水而溺死,灯会因太多的油而窒息,同样,人的思想会因饱学装满纷繁杂乱的东西,以致理不出头绪,压得弯腰背驼,枯萎干瘪。但也有相反的情况,我们的思想越充实,就越开豁。在古代可以找到这样的例子,有些伟大的统治者、杰出的将领和谋士,同时也是非常博学的人。

至于远离公众事务的哲学家,事实上,他们有时也受到同时代无拘无束的喜剧家的蔑视,他们的看法和举止常贻人笑柄。你让他们来仲裁某桩诉讼案的权利或某个人的行为吗?他们做这些事可是轻车熟路!但他们仍要问清楚有没有生命,会不会动,人是否跟牛不同,什么叫行动,什么叫忍受,法律和正义是什么样的动物。他们是在谈论法官,还是在同法官说话?这是一种不恭敬和不礼貌的自由。他们听不得体赞美他们的君主或某个国王。在他们看来,君王是牧羊人,跟牧羊人一样无所事事,牧羊人只会压榨羊群,把羊毛剪光,君王有过之无不及。你看到某人拥有上万亩土地就另眼相看吗?他们却不屑一顾,习惯把整个世界视作自己的领地。你因为祖宗八代都是豪富而自夸门第富贵吗?他们却认为你没什么了不起,他们从不想象血缘关系,况且,我们每个人的祖先不计其数,有富人也有穷人,有国王也有奴仆,有希腊人也有野蛮人。如果你是赫拉克勒斯。的第五十代子孙,他们认为你大可不必自视高贵,吹嘘命运给你的恩宠。因此,俗人鄙视他们,认为他们不通世事,自高自大,目无下尘。但是,柏拉图描绘的哲学家的形象,同当代哲学家的形象大相径庭。他们令人羡慕,他们超凡脱俗,蔑视公众活动,他们的生活遵循某些不同寻常的原则,因而与众不同,不可模仿。而赫拉克勒斯为希腊神话中的伟大英雄。当代的哲学家却被人瞧不起,他们平平常常,庸碌无能,难以担负公众事务,生活委委琐琐,还不如贫民百姓。

让行为卑劣的口头哲学家见鬼去吧。”——帕库维乌斯

至于另一些哲学家,我要说,他们不但博古通今,而且还是行动的巨人。他们和锡拉库萨的几何学家很相似。为了保卫自己的国家,这位几何学家从冥思苦想的纯科学研究中走出来,把某些研究付诸实践,于是,他很快就发明了可怕的守城器械,效果超过了人类的想象,然而,他自己却对这些发明不屑一顾,认为这有损于科学的尊严,这些创造不过是学徒的活计和儿童的玩具。那些哲学家也一样。有时,人们让他们经受行动的考验,他们就展翅高飞,对事物的领悟更加透彻,他们的胸怀和思想仿佛就更加博大精深。但也有些人,看到无能之辈掌握政权,就退避三舍;有人问克拉特斯,什么时候停止研究哲学,他回答说:“直到赶驴人不再领导我们的军队。“赫拉克利特把王位让给了兄弟,以弗斯人民责备他不该整天和孩童在神殿前玩耍,他回答道,“与孩童玩耍难道不比和你们这帮人一起治理国家强吗?”还有些哲学家,把思想置于财富和世俗之上,觉得法官的交椅和国王的宝座都是卑微低贱的。培多克勒拒绝阿格里真托国人民给与的王位。泰勒斯有时指责人们只关心发财致富,人们则反唇相讥,说他是狐狸的策略,因为他自己发不了财。他也想试一试,以作消遣,于是,他不惜降低身份,用自己的知识来挣钱。他做了桩买卖,一年后,赚了无数的钱,即使是干这一行最有经验的人,劳碌一辈子也未必能挣得到。

亚里士多德说,有人把泰勒斯、阿那克萨哥拉回及其同类称作哲士,而不是聪明人,因为他们不大关心有用的东西。我分不清这两个词有什么差别,再者,我认为这丝毫不能用来为我的哲学家们辩解;看到他们安于卑贱而贫困的生活,我们真可以把这两个词都用上,即他们既非哲士,亦非聪明人。

我要放弃这第一个理由。我认为,宁愿把这个弊病归咎于他们对待学问的方式不正确。按照现行的教育方式,如果说学生和先生尽管饱学书本,却并不聪明能干,这是不足为怪的。我们的父辈花钱让我们受教育,只关心让我们的脑袋装满知识,至于判断力和品德,则很少关注。当一位行人向我们的民众高喊:“瞧,那是个学者"另一个人又喊,“瞧,那是个好人;”谁也不会把尊敬的目光移向第一位。要等到第三个人喊道:“瞧,那人满腹经纶!”我们才会乐于打听;“他懂希腊文还是拉丁文?他写诗还是写散文?坤可就是不打听他是不是变得更优秀或更有头脑了?这是最重要的一点,却总是被忽视。应该打听谁知道得更精,而不是谁知道得更多。

我们只注重让记忆装得满满的,却让理解力和意识一片空白。我们的学究,就像鸟儿有时出去寻觅谷粒,不尝一尝味道就衔回来喂小鸟一样,从书本中采集知识,只把它们挂在嘴边,仅仅为了吐出来喂学生。

令人惊讶的是,我举例时也在做蠢事。我写随笔时,大多数时候不也是这样做的吗?我从书本中到处搜集我喜欢的警句名言,不是为了保存,因为我记性不好,而是为了搬进我的作品中;它们在我的作品中,就跟在它们原来的地方一样,都不是我的东西。我深信,我们只可能靠现在的知识,而不能靠过去或将来的知识成为有学问的人。

更糟糕的是,那些学究的学生和孩子们也不吸收知识,因此,那些知识口耳相传,不过用来作为炫耀、交谈和引经据典的资本,有如一枚毫无意义的钱币,除了计数或投掷外,再没有其他的用处。

他们学会了同别人,而不是同自己说话。不在于会说话,而在于会管理。

大自然为展示在其统治下没有任何野蛮的东西,常常让艺术不发达的民族产生最艺术的精神作品。关于这一点,让我们来看一则加斯科尼的谚语:“吹芦笛不难,但首先要学会摆弄指头。这条出自一首芦笛小曲的谚语真是微言大义!

我们只会说:“西塞罗是这样讲的;这是柏拉图的习惯;这是亚里士多德的原话。”可我们自己说什么呢?我们指责什么?我们做什么?鹦鹉都会这样学舌。这种鹦鹉学舌的做法,使我想起了一位罗马豪富,他花了很多钱,寻觅到几位各精通一门学问的人,让他们从不离左右,这样,当他和朋友聚会,可能谈到这样那样的问题时,他们就可以代替他交谈,根据各人的能力,随时准备引经据典,这人一段论据,那人荷马的一句诗;他认为这学问既然装在他那些人的脑袋里,也就是他自己的了,正如有些人的才智存在于他们豪华的书房里一样。

我认识一个人,当我问他知道什么时,他就问我要了本词典,如果他不马上查词典,弄清楚什么是疥疮,什么是屁股,他是不敢对我说他屁股上长了疥疮的。

我们只会死记硬背别人的看法和学识,仅此而已。可是,也得把别人的东西变成自己的呀。我们活像书中讲到的那个取火者:那人需要火取暖,就上邻居家借火,发现那里有一堆旺火,他就停下来取暖,却忘了要取火回家。肚子里塞满了食物,如不进行消化,不把它们转化为养料,不能用它们来强身健体,那有什么用呢?卢库卢斯投有打仗的经验,通过读书变成了伟大的将领,难道可以相信他是像我们这样学习的吗?

我们总是扶着别人的胳膊走路,致使我们的力气丧失殆尽。想要为不怕死找些道理来武装自己吗?就去向塞涅卡借。要想找些话来安慰自己或别人吗,!就问西塞罗去借。假如我们有过训练,就可以自己想出安慰的话来了。像这样讨乞来的有限的才能,我是十分厌恶的。

即使我们可以凭借别人的知识成为学者,但要成为哲人,却只能靠我们自己的智慧。我憎恨对自己并不聪明的哲人。

因此,恩尼乌斯说:哲人的智慧不为己所用是毫无价值的。——西塞罗

假如他贪婪、虚荣,比欧加内的羔羊还要软弱。

光获得智慧是不够的,还要会用。——西塞罗

狄奥尼修斯固讥笑研究文学的人只注意了解乌利西斯的痛苦,却无视自身的不幸,音乐家只善于给笛子调音,却不会调谐自己的习惯,雄辩家只研究如何讲好,却不研究如何做好。

如果我们的思想不健康,判断力不正常,我宁可让我的学生把时间用来打网球,那样,至少可以使身体变得矫捷。瞧他学了十五六年后从学校回来的样子,竟然什么也不会做,你从他身上看到的,仅仅是他学了拉丁文和希腊文后比上学前多了些骄矜和傲慢。他本该让思想满载而归,却只带回来浮肿的心灵,不是变得充实,而是变得虚肿。

这些教书先生,正如柏拉图对他们的同类——诡辩派哲学家所说的那样,是在所有的人中保证要最有益于人类的人,可是,在所有的人中,就数他们不仅不能像木匠或泥瓦匠那样,把人们交给的任务做好,而且还会做坏,做坏了,还要别人付报酬。

普罗塔哥拉给他的弟子立下规矩,要他们或者按他定的价钱付学费,或者在神殿起誓,说他们高度评价从他那里学到的东西,以此作为对他辛劳的报偿。我那些学究如果跟着我做实验,按照普罗塔哥拉的规矩办理,他们就会大失所望。

我用佩里戈尔方言把这些学究戏称为《lettre-ferits》,正如你们称之为《lettre-ferus》,这就是人们说的,他们被文字的榔头打了一下。说实话,他们常常堕落到竟至于失去了常识。农民和鞋匠按照自己的方式,简简单单,朴朴实实,知道什么就说什么,而那些学究,因为想同浮在他们脑袋表层的知识对抗,越是这样,就越陷入尴尬。他们有时也会说出一些漂亮的话,但需要从别人那里借来。他们熟悉盖仑回,却一点也不了解病人。他们已将你的脑袋填满了法律,却仍找不出案件的症结。他们对一切事物的理论如数家珍,可没有一人将它们付诸实践。

我的一位朋友来我家里,为了消磨时光,我见他和一位学究辩论起来。我那位朋友模仿晦涩难懂的隐语,把没有逻辑的词拼凑到一起,不时地塞进辩论需要的词语,就这样,他和那位学究辩论了整整一天,那学究还总以为对别人的异议作了辩驳哩。而那位学究还是个名声很响的文人,有一件漂亮的长袍;

你,贵族,后裔,从不把眼睛朝后面看,当心背后有人嘲笑休。——佩尔西乌斯

谁要是把遍布各地的此类学究作一仔细研究,就会像我那样发现,他们往往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听不懂别人说什么。他们的记忆装得满满的,可判断力却是空空的,除非他们天生有与众不同的判断力。图纳布斯就是其中一饲。他是个丈人,没干过其他行当。我认为,他是近千年来最伟大的文人,然而,除了穿长袍、外表不善客套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外,他一点也没有学究气。他厌恶那些学究对扭曲的心灵比对长袍更能忍受,厌恶他们只凭行礼方式、仪表和靴子来判断一个人。因为从内心看,他是世上最有教养的人。我常常故意和他谈一些他不熟悉的事,但他领悟得很快,并作出正确的判断,似乎他从来就是打仗和治国的行家里手。

这是一些极其优秀、非常了不起的人,善良的提坦用优质泥土塑造了他们的心。——尤缝纳捌斯

他们接受不好的教育,却出污泥而不染。然而,我们的教育仅仅不使人变坏那是不够的,应该使人变好。

我们有些最高法院在招收司法人员时,只考察学问,而另一些法院还加试判断力,让应试者判决一桩案例。我认为后者的做法比前者更可取。尽管学问和判断力都不可或缺,两者应该并存,但事实上,判断力要比学问更宝贵。学问不深,凭判断力照样可以断案,但反之却不行。正如希腊的一句诗所说的那样;判断力不强,学问再高也无用西。为了我们司法的利益,但愿人们能为那些法院提供既有高深学问又有正确判断力的人。“人们不是为生活,而是为学校教育我们。”然而,知识不应依附于思想,而应同它合二而一,不应用来浇洒思想,而应用来给它染色,知识如果不能改变思想,使之变得完善,那就最好把它抛弃。拥有知识,却毫无本事,不知如何使用——还不如什么都没有学——,那样的知识是一把危险的剑,会给它的主人带来麻烦和伤害。

也许,这就是世俗和神学不要求女子博学多才的缘故。也正因为如此,当让第五的儿子布列塔尼公爵弗朗索瓦固听人提起他和苏格兰姑娘伊莎博的婚姻,说她受的教育很简单,投什么文化时,他回答说他会因此而更爱她,并且说,一个女人只要能分清丈夫的衬衣和外衣,就相当有学问了。

因此,当我们看到我们的祖先对学问不甚重视,即使今天也只有国王的主要谍士们才偶尔博古通今时,就不必像有些人那样大惊小怪了。今天,只提倡通过法学、医学、数学和神学来丰富我们的知识;如果丰富知识的目的不能使学问享有信誉,那么,你就会看到学问的处境会和从前一样凄惨。如果学问不能教会我们如何思想和行动,那真是莫大的遗憾!“自从出现了有学问的人,就再也没育正直的人了。开

一个人如果不学会善良这门学问,那么,其他任何学问对他都是有害的。我刚才谈到的原因,是不是也和下面的事有关呢?在法国,学习的目的一般是为了谋生,有些人命好,不用靠赚钱生活,就致力于学问,但有的很快就放弃了(还没有尝到甜头,他们就转向与书本毫无关系的职业西)。馀这些人以外,只剩下那些境遇不好的人投身于学问,以此作为谋生的手段。而这些人,出于本性,也由于家庭的不良教育和影响,他们的思想不能真实地代表学问的成果。因为学问不是用来使没有思想的人有思想,使看不见的人看见的。学问的职责不是为瞎子提供视力,而是训练和矫正视力,但视力本身必须是健康的,可以被训练的。学问是良药,但任何良药都可能变质,保持时间的长短要看药瓶的质量。视力好不一定视力正,因此,有些人看得见好事却不去做,看得见学问却不去用。柏拉图在他的《理想国》里谈及的主要原则,就是按每个公民的天性分配工作。天性无所不能,无所不为。腿瘸了不适合身体运动,心灵瘸了则不适合思想运动;杂种和庸人没有资格研究哲学。当我们看到一个人鞋穿得不好,就会说邢不是鞋匠才怪呢。同样,根据我们的经验,医生似乎往往比常人更不好好吃药,神学家更少忏悔,学者更步智慧。

从前,希俄斯岛的阿里斯顿说得好,哲学家会贿害听众。因为大部分人不善于从这样的说教中获益,而这种说教无益便是有害。“淫荡者出自亚里斯提卜学派,粗野者出自芝诺学派。”

下面要谈的教育方法,色诺芬认为是波斯人采用的方法。我们发现,波斯人注重培养孩子们的勇敢精神,正如其他民族重视文化知识教育一样。柏拉图说,波斯人的太子为能继承王位,就是按这个方式接受教育的。太子呱呱落地,就交给国王身边最德高望重的太监而不是女人们看管。太监们负责把太子的身体训练得漂亮茁壮;过了七岁,就教他骑马和狩猎;到了十四岁,就被交到四个人手中,即国内最贤达的人、最公正的人、最节欲的人和最勇敢的人。第一个教他宗教信仰,第二个教他永远真诚,第三个教他控制欲望,第四个教他无所畏惧。

利库尔戈斯的做法颇值得称颂。他袷国有方,本人完美无缺,对孩子的教育极其关心,把这看作为他的主要职责,况且又是在缪斯文艺女神的家乡,但他很少谈论学说,似乎对那些除了美德对其他一切束缚不屑一顾的贵族青年,只须为他们提供教授勇敢,贤明和正义的老师就够了,用不着传授知识的先生。利库尔戈斯的做法,被柏拉图引进了他的法律中。波斯人的治学方式,是要学生对人及其行为发表看法,如果对这个人或这件事持批评或赞同的态度,就要说出理由,通过这个方式,共同来学习法律和提高判断力。色诺芬叙述了一件事:阿斯提亚格要居鲁士叙述上课的内容,居鲁士说:“学校里,有一个大个子男孩穿了一件小大衣,他把这件小大衣给了他的一个小个子同学,井从小个子同学身上脱下那件比较大一些的宽袖外套穿在自己身上。先生让我对这事作出评削,我说,应让这件事维持下去,因为这对双方似乎更合适。先生指出我判得不对,因为我只停留在合不合适,然而首先要考虑公不公正,公正不容强夺别人的所有。”居鲁士还说,他为此挨了鞭打,就像我们在乡下读书忘了希腊文中“我打”的不定过去时的变位形式时挨打的那样。我的老师在让我相信他的学校可与居鲁士的学校相提并论之前,可能会用“褒贬法一给我一顿训斥。波斯人想走捷径。既然知识直接学来也只能教给我们贤明、廉洁和坚定,他们宁愿一上来就让孩子们直接去实践,不是通过听课来教育他们,而是让他们试着行动,不仅用箴言警句,而且主要通过实例和劳作生动活泼地教育和造就他们,使得知识不是他们思想的附属品,而成为思想的本质和习惯,不是一种习得物,而是一种自然的拥有。关于这个,有人问斯巴达国王阿格西劳新二世,孩子们应该学什么,他回答:“应该学大人该做的事。”如果说这样的教育方式成果卓然,那是不会令人奇怪的。

有人说,要找修辞学家、画家和音乐家,得去希腊的其他城市,如要找立法者、法官和将领,那就去斯巴达。在雅典,人们学习如何说得好,在斯巴达,人们学习如何做得好;雅典人学习如何战胜某个诡辩的论证,不受藤蔓缠绕,似是而非的词语蒙骗,斯巴达人则学习摆脱欲望的诱惑,不怕命运和死亡的威胁;前者致力于说话,不断地操练语言,后者醉心于行动,不懈地锤炼心灵。因此,当安提帕特向波斯人索要五十名儿童当人质时,他们的回答同我们可能的回答截然相反,宁愿让两倍的成人去当人质。他们这样做没什么可奇怪的,因为他们认为让孩子当人质对国家的教育是个损失。阿格西劳斯邀请色诺芬送他的孩子们来斯巴达受教育耐,不是为了学习修辞学或辩证法,而是为了学习最完美的学问,即服从和指挥。

希庇亚斯向苏格拉底详述他在西西里岛,尤其在那里的某些小城镇教书时如何挣得一大笔钱,而在斯巴达,他分文也挣不到,因为斯巴选人很愚蠢,既不会测量,也不会算数,既不重视语法,也不重视韵律,只热衷于一堆乱七八糟的账目,即各国的历代国王和他们的兴衰史。如能看见苏格拉底以他特有的方式揶揄希庇亚斯,那是很有趣味的:听完希庇亚斯的叙述,苏格拉底步步深入地引导对方承认,斯巴达人的治国形式尽善尽美,他们的生活安乐纯洁,从而让他自己得出结论,他所崇尚的艺术是何等无用。

在尚武的斯巴达国及其他类似的国家里,可以找到许多例子来说明学习知识不仅不能增强和锤炼勇气,反而会削弱勇气,使人变得软弱无力。当今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是土耳其,那里的人民也受尚武轻文思想的教育。我认为罗马在重视知识后就不如从前骁勇善战了。当今,最好战的民族是最粗野、最投有文化的民族。斯摹泰人、帕提亚人、帖木儿都可以作证。当哥特人蹂躏希腊时,他们中有个人提出,应该把全部藏书原封不动地留给希腊人,这样,可以使他们的兴趣从打仗转移到呆在家里看闲书。多亏了这个主张,希腊的书店和图书馆才幸免于火灾。查理八世剑未出鞘,就征服了那不勒斯王国和托斯卡纳的大部分地方,他的随从贵族们认为,这次征服如抬草芥般容易,就是因为意大利的君王和贵族更热衷于使自己博学多才,而不是刚强善战。


第二十六章
论对孩子的教育——致迪安娜?居松伯爵夫人

我从没见过当父亲的不承认自己的儿子,哪怕儿子是癞痢头或驼背。倒不是因为他对儿子特别钟爱,看不到这个缺陷,而是不管怎样这是他的儿子,我也一样。我比谁都清楚,我这些文章不过是一个在孩提时代品尝了最表层知识的人说的梦话。那些知识只留下笼统而朦胧的印象,什么都知道一点,可什么都不全面,完全是法国式的。总之,我知道有一个医学,一个司法学,数学分为四大部分。我还大略知道它们的目的。可能我还知道,知识一般都希望服务于我们的生活。可是,我从来都是浅尝辄止,没有潜心研究现代知识之父亚里士多德,也投有锲而不舍地研究其他学科。没有哪门学科我能说出个一二三,任何一个中缎班的孩子都可以认为自己比我有学问。至少,在他们看来,我是没有能力出题考他们基本课程的。如若有人强迫我考他们,我就只好勉为其难地出些一般性题目,考他们天赋的判断力:这一课程,他们一窍不通,正如我对他们的课程一无所知一样。

除了普鲁塔克和塞涅卡,我没有再接触过任何可靠的书本。我不停地从这两人的书中采撷搜集,有如达那伊得斯们不停地往无底水槽里注水一般。我把从中汲取的某些东西记在纸上,却很少装进脑瓜里。

历史是我的特长,我对诗也情有独钟。正如克莱安西斯说的,声音挤在喇叭狭窄的管子中,出来时就更尖更响,我认为思想也一样,它们拥挤在诗那押韵的音步下,突然腾地跃起,给我以强烈的震撼。至于我本人的天赋才能——这也是我随笔中研究的内容——我感到它们在重力下压弯了。我的观念和看法只是摸索着前进,犹犹豫豫,摇摇晃晃,脚步趔趄。即使我尽了最大的能力走得远一些,我也丝毫不满意。我仍看得见更远的地方,但犹如雾里看花,隐隐约约,很难辨清。我态度淡然,毫不做作,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只用我的直觉说话;如果像经常发生的那样,我在优秀的作家那里邂逅我曾论述的老生常谈的东西,例如不久前我在普鲁塔克的作品中也发现了他对想象力的论述,与这些人相比,我意识到自己是那样迟钝麻木,微不足道,不禁自怜自轻起来。尽管如此,我仍然喜不自胜,因为我的看法与他们不谋而合,至少我远远地跟在他们后头,赞同他们的看法。此外,我还能区分他们和我之间的最大差别,这不是入人都能做到的母然而,尽管我的看法软弱无力,粗俗卑徽,我还是让它们保留我原来写的样子,不因为在同那些作家的比较中发现不足而加以粉饰和弥补。要同这些人并肩而行,得有坚实的腰板。本世纪有些作家轻率从事,在他们毫无价值的作品中,常常整段抄袭古代的作家来往自己脸上贴金,可效果适得其反,因为抄来的和他们自己的不啻寸木岑楼,高下悬殊,反使得他们自己的东西显得苍白无力,相形见绌,以致于得不偿失。

这是两种迥然相反的古怪做法。哲学家克里西波斯在他的著作中,不仅插入其他作家整段的引语,甚至整部作品,他把欧里庇得斯的《美狄亚》]啦进了他的一部著作中。阿波罗多罗斯说,谁不引用别人的东西,其作品就苍白无力。相反,在伊壁鸠鲁留给后人的三百卷作品中,找不到一条别人的引语。

有一天,我偶然读到一段文章。那些法文句子平铺直叙,死气沉沉,空洞无物,读来无精打采,索然无味。读了很长一段时间,深感厌倦,突然遇到妙趣横生、高雅有致的一个章节。假如我能觉得坡度平缓,上坡比较缓慢,那倒也罢了,可这是悬崖峭壁,刚读了六句,就觉得在飞向另一个世界。因此,我也就意识到我刚才爬出了一个深渊,从此再也不想下去了。倘若我用这些精美的段落来丰富自己的一个论述,就会使我的其他论述相形见绌。

批评他人身上和我相同的错误,同我常做的那样,批评我身上和他人一样的错误,我认为这两者不是水火不相容的母对错误,就应该随时随地予以指责,使它们没有藏身之地。但我深深知道。要多大的胆量我才能同我抄袭的东西平起平坐,并肩比美,还要大胆地期望瞒住别人的眼睛,不被人发现我在抄袭。这得归功于我的想象力相能力,同时也因为我非常用心。况且,我一般决不同那些先驱者短兵相接,而是反复给予轻微的打击。我不和他们肉搏,只是触摸一下。即使我决定肉搏一场,我也不会做的。

如果我能势均力敌地同他们较量,我就是个有学问的人了,因为我所引用的是他们最强的东西。

我发现有些人把别人的甲胄穿在自己身上,连手指头都不让嚣出来,就像相同学科的人很容易做到的那样,将古人的思想修修补补,以此来安排自己的意图。那些人想把古人的思想掩饰成自己的思想,自己产生不了有价值的东西,便用别人有价值的思想来标榜自己,这首先是不公正、不道德的做法;而且,极为愚蠢的是,他们只满足于用欺世盗名的方式来赢得平庸之辈无知的赞同,却在识别力强的人面前斯文扫地,这些人对借他人的东西装饰自己嗤之以鼻,可是惟有他们的赞扬才举足轻重。对我来说,没有比这种抄袭更不愿做的事了。我不引用别人,除非为了更好地表达自己。这里不涉及编著,这些作品本来就是为把别人的东西汇编起来出版的。除古人外,当今也有人这样做,有些人做得很巧妙,其中一位名叫卡皮鲁普斯。这是些有思想的人,例如利普修斯编著的《政治》就是部博学而艰巨的作品。

我想说的是,无论什么,不管是多么荒唐的看法,我都没打算掩饰,就如我的一张秃顶灰发肖像,画家可能照我的脸画了下来,没有修饰得更完美。因为那也是我的性格和看法,我把它们写出来,是因为我这样想,而不是应该这样想。我只是为了暴露自己,而今天的自己,如果新的学习使我改变的话,明天可能是另一个样子。我根本无权也不想让别人相信我,我自以为学问浅陋,没有资格教育别人。

一位读过我的《论学究气》的人,一天在我书里对我说,我应该在弦子的教育问题上展开讲一讲。然而,夫人,如果说我有这方面的才能的话,那最好用来献给您即将出世的小男孩(您是那样高贵,头胎不可能不是男孩)。因为我一直是您忠诚的奴仆,我有义务祝愿您万事如意,再则,我曾积极促成您的婚事,因此有权关注您家庭的兴盛和繁荣。不过,话要说回来,教育和扶养孩子是人类最重要也是最困难的学问。

正如种田,播种前的耕作可靠而简单,播种也不难,可是播下的种子一旦有了生命,就有各种扶育的方式,会遇到种种困难;人也一样,播种无甚技巧,可是人一旦出世,就要培养和教育他们,给予无微不至的关怀,为他们鞍前马后,忙忙碌碌,担惊受怕。

人在幼年时,有什么爱好还显得嫩幼脆弱,若明若暗,前途尚未确定,因此很难作出可靠的判断。

你看西门、地米斯托克利和其他许多人,他们的行为与自己的本性相差多远。熊和狗的后代总是显示它们天生的癖性,而人则很快屈服于习俗、成见和法律,易于改变和装扮自己。

但是,强迫孩子做超越他们本性的事,是很难很难的。常有人用很多时间,孜孜不倦于培养孩子做他们勉为其难的事,因为选错了路,结果徒劳无功口但是,既然教育孩子如此之难,我认为应该引导他们做最好最有益的事,不要过分致力于猜测和两料他们的发展。就连柏拉图在他的《理想国》中,似乎也给予孩子们很多的权力。

夫人,知识给人以华丽的装饰,是服务于人的不可思议的工具,尤其是对于您这样极其富贵极有救养的人。说实话,知识在地位卑微的人手中是无用武之地的。它引以为荣的与其说能相帮人们确立论据、为申诉辩护或开药方,毋宁说能为引导战争、指挥人民或赢得某亲王或某国家的友谊助一臂之力。夫人,您出身诗书门第(至令我们还保存着你们的祖先富瓦克斯伯爵的文稿,您和您的丈夫都是他的后代;您的叔父弗朗索瓦?德?康达勒伯爵每天笔耕不止,他的作品可以使您家族的这一才华流芳千古),您品味过教育的甜头,我深信您不会忘记所受的教育,因此,在这个问题上,我只想对您谈一点看法,是与习惯做法格格不入的,这就是我可能为您做的一切。

选择什么样的人做您儿子的家庭教师,决定着他受教育的效果。家庭教师的职责涉及其他许多方面,但我不谈这些,因为我知道自己谈不好。在本文中,我想给那位教师一些忠告,他越觉得有道理,就会越相信我。作为贵族子弟,学习知识不是为了图利(这个目的卑贱浅陋,不值得缪斯女神垂青和恩宠,再说,有没有利益,这取决于别人,与自己无关),也不是为了适应外界,而是为了丰富自己,装饰自己的内心;不是为了培养有学问_的人,而是为了造就能干的人。因此,我希望能多多注意给孩子物色一位头脑多于知识的老师,二者如能兼得则更好,如不能,那宁求道德高尚,判断力强,也不要选一个光有学问的人。我希望他能用新的方式来教育孩子。

人们不停地往我们耳朵里灌东西,就像灌入漏斗里,我们的任务只是鹦鹉学舌,重复别人说的话。我希望您孩子的老师改变一下做法,走马上任时,就要根据孩子的智力,对他进行考验,教会他独立欣赏、识别和选择事物,有时领着他前进,有时则让他自己披荆斩棘。老师不应该一个人想,一个人讲,也应该听他的学生讲一讲。苏格拉底及后来的阿凯西劳斯就先让学生讲,然后他们再说。“教师的权威大部分时间不利于学生学习。”

老师应让学生在他前面小跑,以便判断其速度,决定怎样放慢速度以适应学生的程度。如果师生的速度不相适应,事情就会弄槽。善于选择适当的速度,取得一致的步调,这是我所知道的最艰难的事。一个高尚而有眼力的人,就要善于屈尊俯就于孩子的步伐,并加以引导。对我来说,上坡比下坡步子更稳健,更踏实。

通常,不管学生的能力和习惯多么相异,课程和方法却千篇一律,因此,毫不奇怪,在一大堆学生中,能学有所成者寥寥无几。

教师不仅要求学生说得出学过哪些词,还要讲得出它们的意思和实质,在评估学生的成绩时,不是看他记住多少,而是会不会生活。学生刚学到新的知识后,老师应遵照柏拉图的教学法,让他举一反三,反复实践,看他是否真正掌握,真正变为自己的东西。吞进什么,就吐出什么,这是生吞活剥、消化不良的表现。肠胃如果不改变吞进之物的外表和形状,那就是没有进行工作。

我们的思想徒劳无益地听凭别人的想法摆布,受它们的奴役和束缚我们脖子上被套了根绳索,也就步履沉重,失去了活力和自由。“他们不可能做到自己支配自己。”我在意大利的比萨市私访过一位有学问的人圆,但他把亚里士多德奉为神明,他的信条中最概括的一条是,衡量一个学说的可靠性和真实性,要看它是否符合亚里士多德的学说,否则就是空想和玄想。他认为亚里士多德见多识广,他的学说包罗万象。他这个信条被解释歪了,因此,他曾陷入困境,长期受到罗马宗教裁判所的查究。

教师如果让学生把学到的东西严格筛选,而不是专横而徒劳地让他记住一切,那么,亚里士多德的那些原则,也和斯多葛派和伊壁鸠鲁派的原则一样,对他而言就不是单纯的原则了。

如果提出各种看法让他判断,那么,他能区别就会作区别,不能区别也会提出怀疑。

我喜欢怀疑不亚于肯定。——但丁

因为,如要学生能通过思考来掌握色诺芬和柏拉图的观点,那就不再是他们的观点,而是他自己的了。跟在别人后头的人其实什么也没跟。他会一无所获,甚至可以说他什么也不想获得。“我们不受任何国王的统治,人人有权支配自己。”学生起码应该知道自己知道了什么。应该运用那些哲学家的观点,而不是死背他们的教条。如果愿意,他尽管忘记那些教导出自何处,但应把它们变成自己的东西。真理和理性是大家共有的,不分谁先说谁后说,也不管是柏拉图说的,还是我说的,只要他和我的看法一致。蜜蜂飞东飞西采撷花粉,但酿成的蜜却是它们自己的,就不再是夹缝或牛至了;同样,学生从他人那里借来断章残篇,经过加工和综合,做成自己的作品,那就是自己的看法。他受的教育,他的工作和学习,都是为了形成自己的看法。

他从哪里得到的帮助,可以隐瞒起来,而只将成果展示出来,大凡抄袭和借用的人,只炫耀他们建造的房屋,他们购得的物品,而非从别人那里汲取的东西。法官收受的礼品,你是看不见的。你只见他为他的孩子们赢得了姻亲和荣誉。谁都不会将自己的收入归于公家,只会将获得的财物据为已有。

通过学习,我们变得更完美,更聪明了。这就是学习的收获。

埃庇卡摩斯说,唯有理解力看得着,听得见,它利用一切,支配一切,影响和君临一切:其他一切都耳聋眼瞎,没有灵魂。自然,由于我们不给理解力以行动白由,它变得唯唯诺诺,畏首畏尾。谁曾让自己的学生就西塞罗这个或那个格言的修辞和语法谈过自己的看法?人们把这些装有羽毛的警句格言当作神谕往我们的脑袋里灌,一个字母一个音节都构成事物的要旨。背熟了不等于知道,那不过是把别人讲的东西储存在记忆中。真正知道的东西,就要会使用,不必注意老师,不必看着书本。死背书本得来的才能,是令人遗憾的才能。但愿这种才能只作为装饰,而不作为基础。这是柏拉图的看法,他说,坚定、信念、真诚是真正的哲学,与之无关的一切知识都是装饰品。

我倒希望帕瓦罗、蓬佩这些当代英俊的舞蹈家教我们跳跃时,不要叫我们离开位置,而让我们看他们动作,正如我们的老师教我们判断,却不让我们启动大脑一样;我希望人们在教我们骑马、掷标枪、操琴或练声时,不要让我们练习,正如我们的老师教我们正确判断和善于辞令时,不让我们练习讲话和判断一样。然而,在学习舞蹈此类东西时,我们面前的一切都可作为重要的教科书:侍从的邪恶,仆人的愚蠢,餐桌上的言谈都是新的内容。

因此,与人交往是非常适合这种学习的。还有周游列国,但不是像我们法国的贵族那样,只关注圣罗通达万神殿的台阶有几多,利维亚小姐的短衬裤多么华丽,也不是像有些人那样,只注意尼禄在某废墟雕像上的脸孔比他在某金币上的脸孔更长或更宽,而要把这些国家的特点和生活方式带回来,用别人的智慧来完善我们的大脑。我希望,在孩子年幼时,就带他们周游列国;为了一举两得,可以先从语言相差很大的邻国开始,因为如不极早训练孩子的舌头,长大了就很难学好外语。

此外,人们通常认为,孩子受教育时,应该远离奠母。这种天然的骨肉之爱,会使父母变得过于手软心慈,哪怕是最有理智的父母。他们不忍心惩罚孩子的过错,不愿看到对孩子的教育太粗暴,太受规矩束缚,太冒风险。他们见不得孩子操练归来汗流浃背,满身尘土,受冷受热,也见不得他们骑烈马,手持无锋剑同严厉的教育孩子别无良策:

谁想使孩子有出息,就不应在青少年时期对他们姑息迁就,而应该常常违背医学规律:让他生活在野外,担博受怕。——贺拉斯

不光要锤炼他们的心灵,还要锻炼他们的肌肉。心灵若无肌肉支撑,孤身承担双重任务,会不堪重负。我就深有体会。我身体娇弱敏感,心灵要作多大努力,才能最受身体的压力。我在书中常常发现,我那些老师们在谈论高尚和勇敢时,往往赞赏钢筋铁骨之躯。我看见有些男人、女人和孩童,生来就身强体壮,对他们而盲,挨一顿棍打,犹如被手指头弹一下,声不吭,眉不皱。竞技者同哲学家比赛耐力,更多的是甩体力,而不是心灵。然而,习惯于耐劳,就是习惯于吃苦:“劳动能磨出耐痛的茧子。”要锻炼孩子吃苦耐劳,这样,他们就能忍受脱臼、肠绞痛、烧伤、坐牢和酷刑。很难说他们不会遭受牢狱和酷刑之苦,有时候,好人也会像坏人那样坐牢和被拷打。我们要经得住考验。有些人目无法律,会用皮鞭和绳索威胁正人君子。

再说,老师对孩子的权威应该至高无上,如果父母在场,就会受到中断和妨碍。此外,依我之见,孩子受父母溺爱,或者从小就知遭自己家是豪门贵族,这对他只有坏处。

在培养交往能力时,我每每发现有一个缺点:我们总是竭力显示自己,兜售自己的货色,而不是去了解别人,汲取新的知识。沉默和谦逊有利于同人交往。等您的孩子有了才华时,我们要教育他不要露才扬已;听到别人胡言乱语,不要怒形于色,因为听到不合自己趣味的东西就面有愠色,是不礼貌和令人讨厌的行为。要教育孩子注意自身修养,自己拒绝做的事,别人做了也无须责怪,不必同习俗格格不入。“为贤人者当不卖弄学问,不盛气凌人。”要教育孩子有礼貌,不要好为人师,不要小小年纪就野心勃勃,为让人另眼相看就显示自己比别人聪明,用指着别人和标新立异来捞取名声。只有大诗人才可以在艺术上别出心裁,同样,也只有伟大而杰出的人物才可以撇开传统,独树一帜。“即使有个苏格拉底和亚里斯提卜远离了习惯和传统,人们也不能步其后尘,他们才华出众,超凡税俗,所以就能独树一帜。”要教会孩子只有在棋逢对手时才发表议论或进行争论,即便如此,也不要把所有的招数都展示出来,而只消使用对他最有利的。要教会他精于选择自己的论据,说理切中要害,因此也就要言简意赅。要教导他一旦发现真理,就要立即缴械投降,不管真理出自对方之手,还是由自己的看法稍加修改而成。因为他登台演讲,不是为了说一些规定的台词。要他不受任何理由的约束,除非自己赞成这个理由,也不要用正当的钱去买悔恨的自由。“他不是非得为规定的思想观点辩护。

假如他老师的性格和我一致,他就会让他立志效忠君王,披肝沥胆,无所畏惧。但是,这一效忠仅限于履行公务,要让他打消别的念头。一个人如被雇用和收买了,就要偿还这特殊的债务,说话也就不会坦率,要么言不由衷,要么就要担当冒失轻率和忘恩负义的罪名。

为侍臣者只能言君王所言,想君王所想,这是他的惟一权利和意愿;君王从成千上万臣民中挑选了他,并且亲自调教。这个恩宠和功利使他眼花缭乱,他也就做不到直言不讳了。然而,我们看到,这些人的语言通常不同于其他阶层人的语言,他们说话缺少诚意。

要让孩子的言谈闪烁着良知和道德,惟有理性作指导。教他懂得,当他发现自己的论说有误时,即使旁人尚未发现,也要公开承认,这是诚实和判断力强的表现,而诚实和判断力正是他觅求的重要品质;还要他懂得,坚持或否认错误是庸人的品质,这在越是卑贱的人身上越明显;他应该知道,修改看法,改正错误,中途放弃一个错误的决定,这是难能可贵的品质,是哲学家的品质。

要告诉孩子,和别人在一起时,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因为我发现最重要的位置往往被平庸之辈占据,财富多不等于才华出众。

当坐在餐桌上方的人大谈某一挂毯如何华丽,马尔维细亚酒如何美味时,我听见另一端响起了风趣的谈话。

他要探测每个人的价值:放牛人,泥瓦工。过路人。应该把一切部调动起来,取众人之长,因为一切部是有用的,哪怕是别人的愚蠢和缺点,对他也不无教育意义。通过观察每个人的举止风度,他就会羡慕得体的举止,鄙夷不好的姿态。

应该培养他探询一切的好奇心,周围一切奇特的东西,他都要看个明白,一幢房子、一池泉水、一个人、古战场、凯撒或查理曼的通道:

什么土地会结冰,什么土地烈日下尘土飞扬,什么风把帆船唛向意大利。

他将了解这个或那个君王的习惯、才能和联姻。这些东西学起来不乏趣味,也十分有用。

在这种与人的交往中,我认为也包括,而且主要包括那些仅仅生活在书中的历史人物。他将通过历史书同最杰出世纪的最伟大人物交往。这样的学习也许会徒劳无益,但也可能硕果累累,这取决于人们的意愿。正如柏拉图所说的,这是斯巴达人唯一珍视的学习。孩子阅读普鲁塔克的《名人传》,怎能不大有裨益呢?但是,为师者不要忘了自己的职责,不要让学生死记硬背迦太基灭亡的日期,而忽略汉尼拔和西庇阿的品行,不要光让学生记住马塞卢斯死于何地,却不讲清楚为什么他那样死不是死得其所。老师不光要教学生历史故事,更要教会他如何判断。在我看来,这是我们大脑需要特别专注的内容。我在李维的著作中读到的许多东西,别人没有读到,而普鲁塔克从中感觉到的许多东西,我却没有感觉到,也许作者本人也没有感觉到。有些人进行的是纯语法研究,另一些人却是哲学剖析,从中可以发现人类本性最深奥的部分。在普鲁塔克的著作中,有许多论述博大精探,颇值得大家知道,因为在我看来,他是这类作品的一代宗师。但也有许多论述只是蜻蜓点水,仅仅为愿意研究的人指点方向,有时只满足于触及一个问题的最要害处。应该把那些议题从中抽出来,加以详细阐述。拉博埃西的《甘愿受奴役》,就是根据普鲁塔克的一句话写成的,那就是亚洲人只屈从于一十人,耐他连一个单音节词“不”也不会说。甚至,普鲁塔克还从某人生平中选出一件小事或一句话作为论说的题目,而它们似乎不能算作一个议题。遗憾的是,理解力强的人都喜欢简明扼要,这会使他们赢得声誉,但我们这样做,就不一定有此效果。普鲁塔克宁愿我们颂扬他嗣察是非,而不是学识渊博,宁愿激起我们对他的兴趣,而不是对他厌倦。他知道,对于好事,人们总是说得太多,亚历山德里达。就曾一言中的,指责那位过分赞扬斯巴达法官的人:“啊!外乡人,你以不应该用的方式,说了应该说的话。”身材细长的人填塞麻布充肥,脑袋空空的人拼命说话装聪明。

人通过接触世界来提高判断力,使自己对事物洞若观火。我们每个人都囿于自己,目光短浅,只看见鼻子底下的事。有人问苏格拉底是哪里人,他不说:“雅典人”,而回答:世界人,他比我们有更丰富深湛的想象力,视宇宙为自己的故乡,把自己的知识投向整个人类,热爱金人类,与全人类交往,不像我们只注意眼皮底下的事。我家乡的葡萄园冻冰时,我的神甫下结论说是上帝降怒于人类,并且断言,野蛮民族因此而口燥唇焦。看到我们内战汹汹,谁不叫嚷天下已大乱,最后审判的日子已来临?他们也不想想,比这更坏的事常有发生,可在世界的多少地方,人们依然生活得快快乐乐。而我,尽管战争肆无忌惮,为所欲为,我却惊讶地看见它们温和而无力。有的人头上挨了冰雹,就以为风暴席卷了半个地球。萨瓦人亨利?埃蒂安纳说,假如那位愚蠢的法国国王善于理财,就能给他的公爵当膳食总管了。埃蒂安纳想象不出还有比他的主人公爵先生更伟大的人。我们谁都可能不知不觉地犯类似的错误,它会造成严重的后果和损失,但是,只有像在一幅画中那样,看到大自然那威严无比的形象,从我们这位母亲的脸上观察到瞬间万变的千姿百态,并且从中发现,不仅是我们自己,而且整个王国有如一个精美无比的圆点,我们才能对事物的大小作出正确无误的判断。

这个大干世界,是一面镜子,我们应该对镜自照,以便正确地认识自己;有人还把它分门别类,使之更加五彩缤纷。总之,我希望世界是我学生的教科书。它包容形形色色的特性、宗派、见解、看法、法律和习俗,可以教会我们正确地判断自己,发现自己的判断力有哪些不足和先天缺陷这可不是轻易能学会的。看到国家历尽沧桑,命运多舛,这教我们懂得我们自己的命运不会有奇迹。看到多少英名、胜利和征服淹没在遗忘中,而如果我们自己以为抓十个轻骑兵,攻占一个鸡棚似的防御工事就能名垂史册,那就会发现这个想法多么可笑。看到多少外国对本国的奢华引以为自豪,多少宫廷对自身的威严感到骄傲,我们的视力就会受到锻炼,就能一眼不眨地逼视我们自己的光彩夺目的豪华。在我们之前,多少人已埋葬于地下,这使我们勇气陡增,不怕到另一个世界去寻找良师益友。如此等等。

毕达哥拉斯说,人生犹如庞大而繁杂的奥林匹克运动会。有的人在那里运动身体,为在比赛中争得荣誉,另一些人为了挣钱,把商品拿到那里去兜售。还有的人——不是最坏的——只是抽手旁观每件事如何进行,为什么这样进行,观察别人如何生活,以便对此作出判断,调整自己的生活。

一切有用的哲学观点都将完全适合于上述的例子。

哲学如同规则,是人类行为必须涉及的口要告诉孩子,我们可以渴望什么,辛苦挣来的钱如何使用,祖国和父母对我们有什么要求,上帝要你成为怎样的人,他为你确定了什么角色,我们为什么存在,为什么出生。——佩尔西乌斯

还要告诉孩子。何谓知之,何谓不知,学习的目的是什么;何谓英勇,何谓克制和正义;雄心与贪婪、奴役与服从、放纵与自由之间区别何在;什么是识别真正满足的标志;对死亡、痛苦和耻辱,害怕到什么程度而不为过,以及怎样避免或忍受痛苦;——维吉尔

耍告诉他什么动力能驱使我们前进,什么方法能促使我们不断变化。因为我觉得,为了培养孩子的判断力,首先应该向他灌输对他的习惯和意识能起决定作用的东西,救他认识自己,教他如何死得其所,活得有价值。至于七种自由艺术,应从使我们自由的艺术开始。

这七种艺术,肯定能教会我们如何生活,正如其他任何事物能教会我们生活一样。但应该选择对我们的生活和职业直接有用的一种艺术。

假如我们善于把生命的从属物限制在正确而自然的范围内,那么我们就会发现,在那些通用的科学中,最优秀的部分是不通用的,即便是通用的部分,也有些广而深的东西是无用的,最好撇之一旁,遵循苏格拉底的教导,把我们的学习界定在实用性内。

想成为智人,那就行动吧。迟迟不敢生活的人,就像等河水退完后才敢过河的乡下人,可河水却是永不干涸的。——贺拉斯

阿那克西米尼在给他的学生毕达哥拉斯的信中写道:“我满目死亡和奴役,怎能沉河于研究星座的秘密?(因为那时候,波斯国王正磨刀霍霍,要对他的国家发动战争),而我们每个人应该这样说:“我被野心、贪婪、鲁莽和迷信彻底打败,况且生活中还有其他许多敌人,难道还要去考虑天体的运动吗?

当我们教会了孩子如何使自己变得更聪明更优秀之后,就可以教他逻辑学、物理学、几何学和修辞学了。他的判断力已经培养起来,他所选择的学科,他很快便能融会贯通。授课方式有时可以通过闲谈,有时则讲解书本;老师可以让他阅读跟他的课程有关的作者选段,也可以详细讲解精神实质。如果孩子自己不十分善于读书,发现不了书中的精彩论述,老师可以有目的地给他选些作家,根据不同需要提供不同材料,发给他的学生。谁能怀疑,这种授课方法不比加扎的方法更容易更自然呢?加扎授课时,尽讲些晦涩难懂、索然寡味的原理和空洞枯燥的词语,毫无能够启发智力的有意义的东西。而采用我说的方法,有的是可以理解和吸收的东西。这样结出的果子一定硕大无比,也更加成熟。

令人惊讶的是,在我们这个时代,事情竟会如此,即使是很有头脑的人,也认为哲学是个空洞虚幻的字眼,无论从舆论还是从效果看,哲学既无用处亦无价值。我认为,这是因为似是而非的诡辩堵塞了哲学各条通道之缘故。把哲学描绘成双眉紧锁、高傲冷峻的可怕样子,让孩子无法接受,这是大错特错的。是谁给哲学蒙上了那张苍白可惜的假面具?投有比哲学更轻松愉快的了,我差点说它喜欢逗乐了。它只劝诫人们快快活活地生活。在它那里,愁眉苦脸没有立足之地。语法学家德米特里在得尔福斯神殿遇见一群在一起坐着的哲学家,便问他们:“是不是我搞错了?看你们平静愉快的样子,不像在热烈辩论。”听他如此问哲学议题从来都让研究者感到趣味盎然,其乐无穷,而不是愁眉蚀眼,忧形于色。

身体不适,可以感到心灵的不安,但也能精出心是的快乐,因为两种状态都会反映在脸上。——尤维纳丽斯

心灵装进了哲学,就会焕发健康,应该用精神的健康来促进身体的健康。心灵应让安详和快乐显露在外部,用自己的模子来塑造身体的举止,使之雍容尔雅,轻捷活泼,自信淳朴。精神健康最显著的标志,就是永远快快乐乐,就像月球上的物体,总是心神恬然是三段论而不是哲学本身使那些奴仆身上沾满了泥浆和灰尘。那些人只用耳朵来学习哲学。不是吗?哲学确信能够平息人们内心的风暴,教会人们渴望欢笑,但不是通过某个假想的本轮,而是通过自然而具体的推理。哲学以美德为宗旨,但美德不像学校里说的那样,种在陡峭崎岖难以接近的山峰上。相反,那些同美德打过交道的人,认为它栖身于肥沃丰饶、百花盛开的平原上,从那里,它对下面的一切事物一目了然。然而,如果人们熟悉道路,仍可以从绿树成荫、长满奇葩异草的道路到达那里,那是极其愉快的事,山坡舒缓平坦,有如通往天穹的坡道。那美德至高无上,美丽威严,含情脉脉,且富有情趣,勇敢顽强,它与乖戾、悲伤、害怕和约束水火不容,它以本性为指导,与运气和快乐为朋友。可那些人由于没有接触过美德,孤陋寡闻,把它想象成愁眉苦脸,争争吵吵,怒容满面,威逼利诱,把它置于高山顶上,离群索居,周围荆棘丛生,这种空想出来的形象让人茫然不知所措。

老师不仅应教学生崇尚美德,还要,甚至更要教他崇尚爱情,让美德和爱情充满他的意愿,他会对他说,诗人作诗总是遵循普遍的特征,把爱情作为永恒的主题,奥林匹斯山的诸神更乐意把汗水洒在通往维纳斯而不是雅典娜的道路上。当孩子开始有自我意识时,就把布拉达曼或昂热利克介绍给他当情妇:一个的美是璞玉浑金,积极主动。慷慨大方,并非男性却阳刚气十足;另一个的美有气无力,矫揉造作,娇娇滴滴,极不自然;一个穿男孩衣衫,戴闪光高顶盔,另一个穿女孩服装,戴饰有珍珠的无边软帽;如果他作的选择与弗里吉亚那位女人气十足的牧羊人相反,那么,他就会认为他的爱情有阳刚气。老师将给他上新的一课,使他懂得,真正美德的价值和高贵之处,在于简单、实用和愉快,它离困难很远很远,无论是孩子还是大人,头脑简单的,还是机敏过人的,都一学就会。美德使用的手段是给以规定,而不是强制。它的第一个宠儿苏格拉底有意放弃强制的做法,而是自自然然,轻轻松松,逐渐地获得美德。它就像母亲,用乳汁哺育人类的快乐:当它使快乐合情合理,也就使它们变得真实纯洁;如果节制快乐,也就使它们精神振奋,兴致勃勃;如果它把拒不接受的快乐去掉,就会使我们对剩下的更感兴趣它把我们本性所需的快乐全部留给我们,十分充裕,我们得以尽情享受慈母般的关怀,直到心满意足,甚至直到厌倦(也许我们不愿说控制饮食是快乐的敌人,它使饮者未醉便休,食者胃未反酸便停止咀嚼,淫荡者未患秃发症便洗手不干)。假如美德缺少通常的好命运,它就干脆避开或放弃,另造一个完全属于它自己的命运,不再是摇摇摆摆,变化不定。它善于成为富豪、强者和有学问的人,睡在用麝香熏过的床垫上。它热爱生活,热爱美丽、荣誉和健康。但它所特有的使命,就是善于合法地使用这些财富,也善于随时失去它们:这使命与其说艰难,不如说崇高。没有它,生命的任何进程就会违反常态,动荡不安,丑陋不堪,也就只有暗礁、荆棘和畸形的怪物。如果这个学生很特别,喜欢听老师讲奇闻轶事,而不是叙述一次愉快的旅行或明智的劝告;如果他的伙伴们听到咚咚的战鼓声便热血沸腾,而他却禁不住街头艺人的诱惑,转身去看他们的表演;如果他觉得风尘仆仆从战场凯旋而归没什么意思,更希望在玩球或舞会上大出风头;如果是这样,我对此也别无他法,只有奉劝他的老师趁无人在场时,极早把他掐死,或者让他到城里去做糕点,哪怕他是公爵的儿子,因为按照柏拉图的教导,孩子将来在社会上谋职,不应靠父亲的财产,而应靠自己的本事。

既然哲学教给我们生活的学问,既然人们在童年时代,和在其他时代一样,能从中得到好处,那么,为什么不教给孩子哲学呢?

粘土又软又湿,应该赶快行动,让轻快的轮子转动把它加工成形。——佩尔西乌斯

人生结束时,人们才教我们如何生活。多少学生尚未学到亚里士多德关于节欲的课程,就已染上了梅毒。西塞罗说,即使他能活两次,也不会费时问去研究抒情诗人的作品。我觉得那些诡辩论者比想象中的还要可悲和无用。我们的孩子没有那么多时间,他们只在十五六岁之前受教育,以后就投身于行动了。这么短的时间,应让他们学习必需的东西。教给学生繁难的诡辩论是错误的,应该把它从辩证法的教育中删掉,诡辩论不可能改善我们的生存。应该选择简单的哲学论述,要选得合理恰当:它们要比薄伽丘叙述的故事更容易接受。孩子从吃奶时起,就能够接受浅显易懂的哲学道理,这比读和写更容易。哲学既有适合老叟的论述,亦有适合孩童的道理。

我赞成普鲁塔克的看法。他说,亚里士多德在教他的大弟子亚历山大时,不大注重三段论或几何定律,而更热衷于教他有关勇敢、大胆、宽容、节欲以及无所展惧的训诫。等到亚历山大把这一切学到手后,在他尚未成年时,亚里士多德就派他去征服世界,只给他三万名步兵,四千匹战马和四万二千枚埃居。普鲁塔克说,对其他艺术和学科,亚历山大也深怀敬意,赞扬它们很优秀,很高雅,但是,按照他的兴趣,他不会轻易产生将它们付诸实践的欲望。年轻和年老的,请在其中选择可靠的规则,领取给予风烛残年的生活费。——佩尔西乌新

伊壁鸠鲁在给迈尼瑟斯信中的开头如是说;“但愿童孺不逃避哲学,老耆不厌倦哲学。”这似乎在说,如果不这样做,不是还投有,就是不再有机会成功地生活。

为此,我不愿人们把你的孩子当成囚犯,不愿把他交给一个性情忧郁、喜怒无常的老师看管。我不愿腐蚀他的心灵,让他和其他孩子一样,每天学习十四、五个小时,像脚夫那样受苦受累争假如他性格孤僻或阴郁,过分埋头予书本,而人们明知他这样做太不审慎却还姑息迁就,我认为这很不合适,这会使孩子对社交生活和更好的消遣不感兴趣。我见过多少和我同时代的人盲目贪求知识,最终变得傻头傻脑,愚不可及,卡涅阿德斯。埋头于书本,神魂颠倒,竟然连刮胡子和剪指甲都无暇顾及奇我也不愿别人粗野的言行举止影响他高贵的习惯。法国人的谨慎在从前是尽人皆知的,开花很早,但虎头蛇尾,难以持久。事实上,即便是现在,我们仍看到,法国的孩子是最优秀的,但是,他们常常辜负人们的希望,一旦长大成人,就不再出类拔萃了。我听到某些有识之士说,人们把孩子送进学校,学校多如牛毛,培养出来的孩子笨头笨脑。

而我们那个孩子,一间书房、一座花园、餐桌、睡床、孤独一人、有人相伴、清晨、黄昏,任何时刻都是他学习的机会,任何地方都是他学习的场所,因为哲学是他的主要课程,而哲学的独特禀赋就是无处不在,这就有利于培养他良好的判断力和习惯。在一次宴会上,有人请雄辩家伊索克拉底讲讲他的雄辩艺术,他的回答,至今谁都认为很有道理:“现在讲我会做的事不是时候,现在该做的,我不会做。”因为人们在宴会上相聚是为了说说笑笑,品尝美肴珍馐,这时候向他们介绍如何用雄辩术进行演讲或争辩,这显得不伦不类,极不协调。其他学科也不适合在筵席上议论。但是,哲学有一部分内容涉及人及其职务和职责,所有的哲人都一致认为,为了言谈的温文尔雅,不应该拒绝在筵席上和娱乐时使用哲学。柏拉图把哲学请到了他的宴会上,尽管这里涉及的是哲学最高贵最有用的论述,但我们可以看到,它怎样以与特定的时间和场合相适应的灵活方式使在场的人愉悦的,哲学于富人和穷人都有用,

无论是童叟和老叟,谁忘了哲学谁就要吃苦头。——赞拉斯

因此,毫无疑问,我们的孩子不会像其他孩子那样闲着无事。但是,正如在画廊里徜徉,走的路比到指定地点多三倍,却不会感到疲倦。同样,我们的课程仿佛是遇到什么讲什么,不分时间和地点,融于我们所有的行动中,将在不知不觉中进行。就连游戏和活动,如跑步、格斗、音乐、跳舞、打猎、驭马、操练武器等,也将是学习的重要内容。我希望,在塑造孩子心灵的同时,也要培养他举止得体,善于处世,体格健康。我们造就的不是一个心灵,一个躯体,而是一个人,不应把心灵和躯体分离开来,正如柏拉图所说的,不应只训练其中一个而忽视另一个,应将它们同等对待,犹如两匹马套在同一个辕杆上奇从柏拉图这句话中可以感到,他并没有给予身体锻炼更多的时间和关注,而认为心灵和身体同样重要,而不是相反。

此外,对孩子的教育应该既严厉又温和,而不是遵照习惯的做法,那样,不是在激励孩子们读书,事实上却让他们感到读书很恐怖很残酷。

我不主张采用暴力和强制的做法。我认为没有比暴力和强制更会使孩子智力衰退和晕头转向了。如果你想让孩子有廉耻心和怕受惩罚,就不要让他变得麻木。要锻炼他不怕流血流汗,不怕寒冷、狂风和烈日,蔑视一切危险;教他在衣、食、住方面不挑三拣四,而对什么都能适应。但愿他不是一个漂亮柔弱,而是茁壮活泼的小男孩。我始终都是这样认为的,不管在我孩提时代,还是在我成人和老年的时候。但是,最令我不悦的,是我们大部分学校的管理方式。假如能多一点宽容。孩子受的危害也许可以少一点。学校是一座不折不扣的囚禁孩子的监狱。人们惩罚孩子,直到他们精神失常。您可以去学校看一看:您只会听到孩子的求饶和先生的怒吼。孩子们是那样娇弱胆怯,为激发他们的求知欲望,先生却手握柳条鞭,板着可怕的面孔,强迫他们埋头读书,这是怎样的做法呀?这难道不是极不公正、极其危险的吗?在这个问题上,我还可以引用昆体良的看法:他清楚地注意到,老师的专权蛮横,尤其是体罚孩子的做法,只会带来危险的后果。按说他们的教室本该铺满鲜花和绿叶,而不是鲜血淋淋的柳条鞭!我要让教室里充满欢乐,洋溢着花神和美惠女神的欢笑,正如哲学家斯珀西昔斯在他的学校里所做的那样。他们收获的地方,也应该是他们玩乐的地方。有益于孩子的食物应用糖水浸渍,而有害的食物则应充满苦味。

令人不胜惊讶的是,柏拉图在他的法律篇中,极其关注他那个城市年轻人的快乐和消追,对他们的赛跑、竞技、唱歌、跳舞都作了详尽的阐述,他说,古代是让阿波罗、缨斯和密涅瓦来领导和掌管这些活动的。

柏拉图谈及体操时,大加发挥,阐述了无数条规则,但对文学却极少感兴趣,似乎就为了音乐才向人们推荐诗歌的。

我们的习惯和举止,应避免任何古怪和特殊,因为那是丑恶可怕的,会妨碍我们同社会交往。

亚所山大的膳食总管得莫丰在黑暗中会出汗,太阳下会颤抖。对于得到莫丰的这种体质,谁不会感到惊奇呢?有人闻到苹果味,犹如遭到了火枪射击,立即逃之天天,有的看见老鼠就大惊失色,有的一见奶油就想呕吐,还有的看到人们拍打羽毛床垫就肠胃翻腾,正如日耳曼库斯见不得雄鸡,也听不得它们歌唱。也许这里面有什么神秘的特性,但我认为,如果极早注意,是可以克服的。我的一些毛病就是在受教育后矫正的,当然并没有少费劲,现在,除了啤酒,我吃什么都津津有味。因此,趁身体尚可塑造时,应让它适应各种习惯。但愿人们能控制意愿和欲望,大胆地培养年轻人适应各种生活,必要时,甚至让他过一过纵乐不规的生活。要按习俗来训练他。他应该什么事都做得来,而不应只喜欢做好事。卡利斯提尼斯因不愿和主子亚历山大一起狂饮而失宠,对他的做法,连哲学家也不敢恭维。我们的孩子要和君王一起欢笑嬉戏,一起寻欢作乐。我希望即使在纵乐时,他也要精力充沛,泼辣果断,比他的同伴略胜一筹。如果他停止做坏事,那不是因为他没有精力或不擅长,而是自己不想做。拼不想做坏事和不会做之问有霄壤之别奇竹

我想向一位贵族表示敬意。他在法国循规蹈矩,一点也不放荡,我问他,当他被国王派往德国,面对善饮的德国人,曾几次出于公务需要而喝得酩酊大醉过?他回答我说他人乡随俗,喝醉过三次,还一一作了叙述。有些人没有这种本事,在与德国人打交道时困难重重。我常常不胜铁佩地注意到,亚西比德有卓越的本领,善于随遇而安,适应各种习俗,不怕伤害自己的身体:时而比波斯人还要奢华侈麋,时而比斯巴达人还要刻苦朴素;在爱奥尼亚时,他纸醉金迷,荒淫无度,在斯巴迭时淡食粗衣,改变了自己的习惯;在阿里斯蒂普看来,任何衣着、状况、命运都是美好的。我也想这样培养我的学生,如果他穿好穿坏都潇洒自如,穿破的不急不躁,穿好的适得其所,我会对他不胜赞叹。

这就是我的忠告。付诸实践的人比只知不做的人受益更多。明白了就会听进去;听进去了也就会明白。

在柏拉图的对话中,有一个人说;“但愿哲学不是学习很多东西,不是探讨艺术,” 生活的艺术是所有艺术中最首要的,, 学会这一艺术要通过生活而非学习。——西塞罗

弗里阿斯的君主莱昂问赫拉克利德斯?本都库斯从事什么学科和艺术,后者回答:并我对任何学科和艺术一窍不通,但我是哲学家。”

有人指责第欧根尼不懂哲学却干预哲学,他说:不懂则干预得更好。

赫格西亚斯请第欧根尼给他读一本书,后者回答:“您真逗,您选了真实而自然的不是画出来的无花果,郡您为什么不选自然而真实的不是写出来的书呢?”

孩子学到知识后,重要的不是口头上说,而是行动上做。应在行动中复习学过的东西。我们将观察他行动是否小心谨慎,行为是否善良公正,言语是否优雅和有见地,生病时是否刚强,游戏时是否谦虚,享乐时是否节制,鱼、肉、酒、水的口味上是否讲究,理财上是否井井有序:

把学问当作生活的准则,而非炫耀的目标,善于听从自己,服从自己的原则。一一西罗

我们的人生是我们言语的一面真实的镜子。

有人问泽克斯达姆斯,斯巴达人为何不把授勋敕令记录在案让年轻人阅读,他回答说:“因为他们要让年轻人习惯于行动,而不是说话。”等我们这个孩子到了十五六岁,您就把他和学堂里爱炫耀拉丁文的学生比一比:那些学生花了同样多的时间只学习讲话!世界上尽是喋喋不休的废话,我从没见过有人说话比应该说的少,而我们的半辈子都是在说话中虚掷年华。我们被迫用四五年时间听别人念单词,把它们拼凑成句;再用同样多的时间学写大篇文章,把文章均匀地分成四五个部分;至少还要用五年时间,学会把词语速排列组合进行诡辩。这种事,还是让以此为职业的人来做吧。

有一次,我去奥尔良,在克莱里这边的平原上,邂逅两个艺术学院的教授,他们之间相距五十来米,是到波尔多来的。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我看到有一群人,主人走在前面,是已故拉罗希什一富科伯爵先生。我的一位随从上去向前面的那位教授打听他后面的那位绅士是谁,那教授因为没有看见身后还有一群人,风趣地回答:“他不是绅士,而是语法学家,我是逻辑学家。什然而,我们要培养的恰恰不是语法学家或逻辑学家,而是一位绅士。让那些学究去浪费他们的时光吧,我们有别的事要做。但愿我们的学生脑袋装满知识,话语就会源源而来,如果话语不愿跟来,那他就到处带着它们。我常听见有人以不善表达为自己辩护,仿佛满腹经纶只因缺少口才,无法表达出来。这是故弄玄虚。您知道我是怎样看的吗?这是因为他们的想法尚未成形,还在犹豫之中,理不清脑袋里想的是什么,因而也就表达不出来了;连他们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有的人说话有点结结巴巴,你就可以判断出,他就像生孩子尚未到分娩阶段,正在怀孕,还在用舌头去舔那尚未成形的物质。至于我,我坚持认为,而这也正是苏格拉底的教诲:

大凡思路活联清晰的,一定能把所想的表达幽来,哪怕用贝加莫土话。,即使是哑巴,也还可用脸部表情:谈论熟悉的议题,话语必定源源不竭。——贺拉斯

正如塞涅卡在他的散文中也富有诗意地说,“物抓住了实质,词语就会自然而来。行西塞罗则说;“事物带出词语。”我们的孩子不必懂夺格、连词、名词,也不必懂语法;他的仆人或小桥的卖鱼婆对语法一窍不通,然而,如果您想同他们交谈,他们会谈得很好,用起语法规则来可能得心应手,可与法国最好的文科学生相媲美。我们的孩子不必懂得修辞学,不必学会未入正题便先来个前言吸引“公正的读者”,他也不用知道这些东西的确,任何漂亮的描绘,都会在朴实无华的真实面前黯然失色。

华丽的辞藻只能取悦于庸人,因为庸人消化不了更坚实的食物,正如塔西佗笔下的那个阿佩尔所清楚地证明的那样。萨摩斯岛的使者前来觐见斯巴达王克莱奥梅尼,他们准备了一个漂亮而冗长的演说,鼓动斯巴达王向萨摩斯岛的独裁者波利克拉特斯宣战。克莱奥梅尼认真聆听他们演说,然后回答:“你们的开场白我已记不清了,所以中间的也忘了,至于结尾,我丝毫也不想做。”我认为他的回答精彩无比,那几个夸夸其谈的使者尴尬得无地自容。

还有一个人是怎么说的呢?雅典人要在两个建筑师中选出一个来负责一座大建筑物的营建。第一个装模作样,一出场就来了个漂亮的演说,把他对这件工作的考虑阐述了一遍,以便让民众倒向他一边。可另一个只说了三句话:叫雅典的先生们,前面那位说的,正是我将要做的。”

西塞罗能言善辩,许多人对他钦佩不已,可小加图却付之一笑,他说:“不过是个可笑的执政官罢了。”一个有用的警句和妙语,不管先说还是后说,总是适宜的。即使放前放后都不合适,那警句本身也是好的。有些人认为掌握了韵律,就能做出好诗,对此我不敢苟同。如果孩子想加长一个短音节,就让他加长好丁,我们有的是时间;

只要有独特的思想,有高度的判断力,我认为他就是一位好的诗人,但不是好的韵文作者:

他趣味高雅细腻,但诗文诘屈聱牙,——贺拉斯

贺拉斯说,应使作品去掉所有的缝接和格律:

去掉节律和音步,改变词序,将第一个词秽到最后;诗人的肢体就分散在其中。——贺拉斯

他锲而不舍,写出来的诗会很漂亮。米南德答应写一出喜剧,但迟迟没有动手,交稿的日期快到时,人们指责他,他却回答;“我已经准备就绪,只差往里面加诗句了。”他已胸有成竹,所以对剩下的事就不重视了。自从龙沙和杜贝莱使法国诗享有盛名以来,没有一个孩子学做诗时不像他们那样装腔作势。“声音洪亮,内容空洞。竹对庸人来说,诗人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多。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学会了表现韵律,可是,在模仿龙沙丰富的描写和杜贝莱微妙的思想时,就不知所措了。

当然,假如有人用三段论繁琐的诡辩伎俩来折磨我们的孩子,诸如:火腿让人思喝,喝了就解褐,因此,火腿能解渴,遇到这种情况,他该怎么办?他应该闭目塞听。这样做比有所反应更巧妙。

他应该借鉴亚里斯提卜那句反诡辩的玩笑话;“既然我被捆着不舒服,为什么不松开呢?”有人建议克里西波斯用辩证的诡辩对付克莱安西斯,他回答说:“你去同孩子们玩那些把戏吧,不要把成人的严肃思想引入歧途。如果那些愚蠢的诡辩,那些“晦涩难懂、难以捉摸的诡辩,是要让孩子相信一个谎言,那是危险的;但如果那些诡辩对他不起作用,只能让他付之一笑,那我肴不出为什么不让他接触这些东西。有些人愚蠢之极,为了追求一个漂亮的字眼,就偏离正遭一里路。“或者,他们不是让词去适应主囊,而是离题千里,根据词去寻找合适的内容。'塞涅卡则说;“有些人为了用上他们喜爱的一个词,不惜谈论他们本不想诚的蠢目。”而我宁愿弯曲一个漂亮的警句将它缝到我的身上,也不愿改銮我的思路去寻找那个警句。相反,言语应为主题服务,紧跟主题,如果法语中找不到合适的词,但愿在加斯科尼方言中能找到。我希望内容凌驾一切,听者听完后脑袋里充满内容,而不是词汇。

无论是写在纸上的还是嘴里说的,我都喜欢朴素自然的语言,简短有力,饶有趣味,而不是精雕细琢,生硬苦涩:

惟有给人以震惊的文体才是好的文体。——卢卡努

这样的语言可能难懂,但不无聊,不矫揉造作、杂乱无章、缺乏条理和扭扭捏捏;每个字实实在在;那不是学究式的、僧侣式的、律师式的语言,而是士兵式的,正如苏埃托尼乌斯称尤里乌斯-凯撒的语言为士兵的语言一样,尽管我并不明白他为何这样称谓。

我曾很自然地模仿过年轻人衣着的放肆:大衣斜披着,披风搭在一只肩上,一只袜子松松垮垮,这表现了异域衣着的目空一切和艺术的漫不经心。但我觉得这种风度用到语言形式上会更适得其所。对于弄臣来说,任何矫揉造作都是不讨人喜欢的,尤其是在快乐和自由方面。而在一个君主政体的国家中,每一个侍从都得接弄臣的方式训练言谈举止。因此,我们稍为转向自然,蔑视矫揉造作,是完全正确的。

我一点也不喜欢布上的针线和线头看得一清二楚,正如一个漂亮的身躯不应看得出骨头和血管。“真话应该简单,毫不矫饰。”

“除非想装横作样,否则谁会讲话小心翼翼回?“

雄辩术吸引我们,却有损于事物。

用毫不实用的奇装异服来引人注目,那是胆怯的行为;同样,追求新奇的句子和鲜为人知的词汇,也是出于一种幼稚而迂腐的奢望。但愿我只使用巴黎菜市场上的语言。语法学家阿里斯托芬就不擅长此道,他模仿伊壁鸠鲁的用词简单,赞同雄辩术的目的只是为了使语言明快。模仿说话并不困难,所以大众会立即跟上;模仿判断和创新,就不那么容易了。大部分读者因为找到了同样的表袍,就错误地认为拥有同样的身材。

在与我过从甚密的人中,大多数说话就像我的《随笔集》,但我不知他们是不是也这样思想。

雅典人(据柏拉图说)注重讲话的优雅和富有表达力,斯巴达人则注意简明扼要,克里特人注意观念的丰富甚于语言,后一种人是最好的。芝诺声称他有两类弟子,一类被他称为语史学家,对学习知识兴趣尤浓,这是他最宠爱的;另一类是美丽辞藻的爱好者,他们注意的是语言。这不是说善于辞令不是好事,只是没有善行来得好。我气恼的是我们的一生都浪费在学习讲话上。我首先想熟悉我自己的语言,以及我经常打交道的邻国的语言。希腊语和拉丁语无疑是漂亮和伟大的语言,但学习它们太费劲。我这里要介绍一种方法,比习惯的做法省事得多,我亲身实践过。有意者不妨试一试。

我先父曾尽最大努力作过各种探索,从聪明和博学的人中,寻求一种优秀的教育形式,发现了通行的弊病:有人告诉他,我们花很多时间来学习古罗马和古希腊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学会的拉丁语和希腊语,是我们不能达到他们那样高尚心灵和渊博知识的唯一原因。我不认为这是唯一的原因。不管怎样,我父亲还是找到了办法:我还在吃奶时,尚未开口讲话前,他就把我交给了一个不借法语、精通拉丁语的德国人。那人后来成为名医,客死在法国。我父亲特意把他请来,高薪聘用,整天把我抱在怀里。还有两个学问差一点的人和他在一起,成天跟着我,以减轻那个德国人的负担。他们和我讲话只用拉丁语。至于家里其他人,有一个不可违背的规矩:我父亲本人,以及我的母亲、仆人和侍女,陪我玩耍时,尽量用他们现学的拉丁语同我说话。令人惊讶的是,人人从中受益匪浅。我父母学到了足够的拉丁语,可以听得懂,必要时还可以同人交谈,而那几个侍候我的用人也一样。总之,我们之间经常讲拉丁语,连周围的村庄也受到了影响,以至于某些手工业者和工具的拉丁语名称在那里生了根,并且沿用至今。至于我,都六岁了,听到的法语或佩里戈尔方言不比阿拉伯语多。于是,没有方法,投有书本,投有语法或规则,无需教鞭,无需落泪,我就学会了拉丁语,并且同我学校老师的拉丁语一般纯,因为我不可能将它同其他语言混淆,也不可能讲得变样。如果老师想照中学流行的方法,试着让我把本国语译成拉丁语,给别人的是法文,给我的却是一篇用蹩脚拉丁语写的文章,我就把它改成地道的拉丁语。我的家庭教师,如著有《论罗马人民集会》的尼古拉?格鲁奇,评述亚里士多德的纪尧姆?盖朗特,苏格兰大诗人乔治?布卡南,被意大利和法国公认为当代最优秀雄辩家的马克一安托尼?米雷,他们常对我说,我幼年时讲拉丁语就非常自信和自如,他们甚至不大敢用拉丁语和我交谈。布卡南后来跟瞳已故德?布里萨克元帅先生,我见到他时,他对我说,‘他以后写孩子的教育问题,要拿我作例子。那时候,他是德?布里萨克伯爵国的家庭教师,这位伯爵后来表现得骁勇顽强。

至于希腊语,我几乎一点也不懂。父亲决定采用人为的方法教我学希腊语,但走的是一条新路子,寓教学于游戏和练习之中。我们把词的变格像球那样扔来扔去,就像有些人通过下棋来学习数学和几何。因为有人劝我父亲,教我体味知识和义务尤其不能强迫,得让我自己有这个欲望,要在和风细雨和自由自在中培育我的心灵,而不能用严厉和束缚的手段。有些人认为,早晨孩子还在熟睡中就粗暴地把他们突然弄醒(他们睡觉比我们沉),会扰乱孩子娇嫩的脑子,我父亲听信了这个迷信,每天早晨用乐器声将我唤醒,我身边从未间断过给我演奏的人。

这一例子足以判断以后的成果,而且应该对这位好父亲的谨慎和爱心作出高度的评价;如果说作了如此细致卓绝的耕作,却没有相等的收获,那就不是他的过错了。导致这一结果有两个原因。一是土地贫瘠和缺少天赋。尽管我身体结实茁壮,但我生性柔顺随和,总是无精打采,有气无力,人们无法使我摆脱无所事事的状态,除非叫我去玩耍。我理解的东西,总是理解得很好;在这懒怠的性格下,我孕育着超过我年龄的大胆想法。我的思维蜗行牛步,只是跟着别人的指挥棒转;我的领悟力姗姗来迟;创造力缺乏生气;最后,我的记忆力差得令人难以置信。因此,我父亲没有获得任何有价值的成果,那就不足为怪了。第二个原因是,我父亲非常担心他朝思暮想的事功亏一篑,他就像有病乱投医似的,最后也随波逐流,学那些傻瓜的做法,当那些从意大利带回来的给予他启蒙教育的人离开他身边后,他就只好屈从于习惯势力,在我六岁左右,就把我迭到居耶纳中学。这所学校当时办得欣欣向荣,是法国最好的中等学府。在那里,他仍有可能给我额外的照簪,为我挑选了足够的辅导老师,对我其他方面的教育也非常关心,有些违背学校规矩的特殊方法,也为我个人保留下来了。可这毕竟是学校。我的拉丁话每况愈下,由于失去了说的习惯,我也就不用它了。这一新的教育,只为我派了一次用场:我一上来直接跟读高级班,当我十三岁离开中学时,我已完成了我的课程(他们称之为课程),其实,那些东西对我现在一无用处。

我第一次对书本感兴趣,源自奥维德的《变化》。那时我有七八肇田的业亲一五二几年从意大利战场返回莹茸。在郭里他肘文学发生了辨趣。圆居耶纳中肇建于一五三三年,控内的老师知识渊博,对学生宽容。196岁,我避开其他一切乐趣,陶醉于这本书的阅读中;何况拉丁语是我的母语,而且这是我所知的最容易的书,就内容而言,最适合我这个年龄的孩子了。别的孩子津津乐读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书,诸如《湖中的朗斯洛》、《阿马迪斯》、《波尔多的于翁》,我连它们的名字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内容了,因为我选书是很严格的。由于读了奥维德的寓言,我在学习其他规定课程时,更显得无精打采。有意思的是,我恰好遇到了一位豁达的辅导老师,他处事灵活,对我这一出格行为以及其他类似的事总是睁一眼闭一眼。我一口气又读了维吉尔的《埃涅阿斯记》,还有泰伦提乌斯、普劳图斯以及意大利的喜剧,我被美妙的主题耀深吸引。如果那位老师丧失理智,禁止我看这些书,我认为学校带给我的可能只有对书本的憎恨,正如我们的贵族子弟一般所处的状况。他做得很巧妙,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只让我偷偷地贪读这些书,这样就更刺激了我阅读的强烈愿望,而对于其他规定的课程,他总是温和地引导我尽职。我父亲给我选择家庭教师时,主要看重那些人温厚随和的性格,因此,我的毛病也就是倦怠懒惰。危险不在于我做坏事,而是无所事事。没有人顼言我会变坏,而是无所作为,不是诡计多端,而是游手好闲。

我惑到事实正如人们所预料的。我耳畔总是响起这样的埋怨:“无所事事;对朋友和亲戚冷漠无情,对公务漠不关心;太特别。”最不公正的人不说;“为什么他拿了?为什么他没付钱?升而说:“为什么他不免除债务?为什么他不给予?”

人们要我像这样一味地付出,这我投有意见。可是,他们要求我做不该做的,却不要求自己做该做的,这未免有失公允。当我为别人效劳时,那是我的意愿在起作用;我生性不善被动做好事,所以我这样做更应该受到赞扬。我决不放弃我的权利或债权。越是我自己的财产,我越能自由支配。然而,假如我很想为自己的行为锦上添花,也许我会把他们的指责有力地顶回去,我会对有些人说,我对他们的冒犯还不够多,我还可以走得更远些。

然而,与此同时,我的心灵依然独善其身,围绕它所熟悉的事物,会有坚定的冲动和正确而坦率的看法,它独自将它们消化,不和任何人交流4同样,我深信我的心灵决不可能屈从于武力和暴力。

我在致力于我所扮演的各种角色时,是不是应该夸一下我小时候就有的能力:自信的神态,抑扬的声调和灵活的动作?因为还没到年龄,我就在布卡南、格朗特和米雷的拉丁语悲剧中扮演主角。那些悲剧曾经在居耶纳中学演出过。安德烈?戈维亚校长在这方面无可比拟,堪称法国最伟大的中学校长,正如他在行使职务的其他方面所表现的那样。人们把我肴作行家里手。我很赞成贵族子弟演戏,这对他们是一种娱乐。我看见我们的君王也仿效古人,乐此不倦,这种行为可敬可嘉。

在希腊,有身份的人是允许以演戏为职业的;“他(谋反罗马的安德拉内多尔)向悲剧演员亚里斯顿透露了计划4后者出身高贵,家境童裕,他的职业对他毫无损害,因为演戏在希腊不是见不得人的职业。丹

我从来认为,谴责这种消遣的人说话有失礼貌,拒绝有才能的演员进入我们的城市,剥夺人民这一公共娱乐,这种做法是极不公正的。良好的管理不仅要注意把公民聚集起来参加严肃的宗教活动,而且要参加娱乐活动,这样就能增进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和友谊。再者,还有什么娱乐活动,会比民众人人参加,甚至行政长官在旁监视的消遣更规矩。?我认为,行政长官和君王有时自己出钱让民众娱乐是很明智的做法,这显示了慈父般的深情和关怀。在人口稠密的城市,应该有专供演出这些节目的场所,也可以有一些更坏的秘密的娱乐活动。

言归正传。只有这样,方能刺激孩子们读书的欲望和热情,否则,培养出来的不过是驮着书本的蠢才,要用皮鞭教他们看管好装满学问的口袋。知识应该同我们台二为一,而不仅仅是我们的房客,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第二十七章
按自己的能力来判断事物的正误是愚蠢的

我们把轻信和耳朵根软归咎为简单和无知,这也许是不无道理的。从前我似乎听说过,“相信带好比是在我们心灵上刻下的一种印象,越是软弱和缺乏抵抗力,就越能留下印记。”正如天平加了法码就会倾斜,思想必定会倒向明显的事实00"心灵空疏浅薄,缺少平衡的力量,就极容易被说服,不消重复第二遍,就会倒向那一边。为什么儿童、民众、妇女和病人的耳朵根比别人软,就是这个道理。但是,另一方面,把我们认为不像是真实的东西,当作谬误来蔑视和谴责,也是愚蠢的自高自大,这是自视智力超群者的通病。我从前也是这样。当我听到谈论鬼魂显灵、预卜未来、蛊惑和巫术,或讲述我不甚了了的事:梦、魔法、奇迹、巫婆,

!夜间的幽灵,色萨利的奇事,

一贺拉斯我就会觉得被这些荒唐事愚弄的人可怜又可悲。可现在,我感到那时候我至少也一样可怜,不是因为从那以后我的切身体会超越了我原来的信念(然而,这与我的好奇心无关),而是理性告诉我,如果武断地指责一件事为虚假和不可能,郛么,上帝的意志和我们的母亲——大自然的威力在找们的头脑中就有了限度。世界上最大的蠢事莫过于按照我们自己的能力来衡量上帝的意志和大自然的威力。如果把我们理解不了的事称作怪物或奇迹,那么,多少奇迹或怪物会不断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不妨想一想,要让我们认识所能接触的大部分事物,要穿过多少云雾,经过多少摸索!诚然,我们会发现,与其说是科学,毋宁说是习惯为我们揭去了蒙在这些事物上的怪诞性:

如夸人们习以为常,无人惊讶他额头上有发光的殿堂,——卢克莱修

修而这些东西,如若重新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仍会感到它们和其他事物一样甚至更加难以置信,如果有一天它们向凡人显现,骤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不可能看到比这更奇妙更不可思议的东西。——卢克莱修

惨没见过河的人,第一次遇见河,会以为是海洋。我们会把自己所看见的最大的东西,断定为自然界同类物体之最,

因此,一条河虽然不大,

没见过更大河的人会觉得它巨大无比。

一棵树、一个人也如此。无论哪个种类,我们看到较大的,就会以为是最大的。

一卢克莱修

“眼睛看惯的东西,我们的思想也会习以为常;常见的东西,我们不会再感到惊奇,不会再去探本求源。”

刺激我们探本求源的,与其说是事物的大小,毋宁说是事物的新奇性。

对于自然界的无限力量,要更加崇敬,对于我们自身的无知和弱点,要承认不讳。多少事看上去似乎难以置信,却被许多值得信任的人所证实;即使我们不可能信以为真,至少也应该不下定论;如果指责它们绝无可能,就等于说自己知道可能的界限在那里,这无疑是自以为是,目空一切。如果我们清楚在不可能和罕见、违反自然规律和违背习惯看法之间存在着区别,不轻易相信,也不轻易不信,部就遵循了奇隆的拼什么也不过分抖的原则。

在傅华萨固的《闻见录》中,我们发现驻守贝阿尔的富瓦克斯伯爵翌日就获悉卡斯蒂利亚国王让在朱贝罗特吃败仗的消息,但对于作者谈到的有关富瓦克斯伯爵得知消息的手段,我们却不屑一顾。同样,读编年史时,对于菲利浦-奥古斯特在芒特逝世的同一天,洪诺留教皇就下令全意大利为他举行葬礼一事,我们也不会相信。因为这些证人可能威望不高,不足以让我们信服。怎么?如果普鲁塔克除了援引古代某些事例外,还很有把握地声称,在图密善国统治时代,安东尼乌斯在德国吃败仗的消息当天就传得满城风雨,可罗马几天后才公布;如果凯撒认为传闻常常走在事件的前面,那么,难道我们不会说这些人头脑简单,跟着凡夫俗子上当受骗,不如我们眼光敏锐吗?老普林尼固判断锐利、清晰、敏捷,简直无与伦比,他判断事物时,谁也不如他脚踏实地。且不说他学问精深,我对此谈得比较少:无论是判断力还是学问,我们哪一点超过他?可是,任何一个学生都可以证实他在说谎,都想给他上一堂博物发展史课。

我们在布歇的书中读到圣奚拉里的遗骨显灵时,会付之一笑,因为布歌声望不高,不能剥夺我们反驳的自由。但是,对这类事一概指责,我认为是极不谨慎的。伟大的圣奥古斯丁就叙述过他目睹的奇迹:米兰的一个盲童在圣热尔韦和圣普罗泰的遗骨前恢复了视觉;在迦太基,一个刚受洗礼的妇女划了个十字,就治愈了另一个妇女的癌症;奥古斯丁的一个亲信赫斯珀里乌斯,用圣墓上的一点几泥土,赶走了侵扰他家的鬼神,这泥土后来送到了教堂,使一个瘫痪病人突然能站立行走;一次聚会时,一位双目失明的妇人用一束鲜花触了触圣艾蒂安的遗骨盒,又用这束花擦了擦眼睛,失明许久的双眼顿然复明。还有许多奇迹,奥古斯丁说他都亲眼见过。对于他和被他请来当证人的两位主教奥雷利乌斯和马克西米努斯,找们能指责他们什么呢?说他们无知,简单、轻率,还是居心不良和蒙骗别人?在我们这个时代,会有人如此恬不知耻,认为自己无论在品德和恻隐之心方面,还是学识、判断力和才能上,都可以同他们并肩媲美?“他们即使不阐明理由,单凭他们的威信,就麓将我征服。”

蔑视自己所不理解的事,不仅荒唐和轻率,而且会导致危险和严重的后果。你根据自己卓越的判断力,确定了真理和谎言的界限,可有时候,你必然会相信某些事物,而这些事物比你否定的那些事物还要不可思议,这样,你就已经被迫放弃你确立的界限了4然而,在我们所处的宗教叛乱中,我感到,使我们良知不安的,是天主教徒放弃了自己的信仰。他们在向敌人让步、放弃某些有争议的信条时,似乎装得很温和、很内行的样子。殊不知,他们开始后退,向进攻的敌人让步,只会对敌人有利,使他们得寸进尺,况且,他们以为无足轻重因而选作让步的信条有时是非常重要的。要么完全服从教会的权威,要么彻底放弃。我们无权确定服从教会的范围。我这不是信口开河,我是作过试验的。我曾滥用我个人选择的自由,对某些貌似空洞或极端的教规不予重视,后来,通过和学者们交谈。我方觉得,这些教规根探蒂固,薄此厚彼的做法是愚蠢和无知的。为什么不想一想,我们自己的看法常常充满矛盾?多少昨天还是信条的东西,今天却成了谎言?虚荣和好奇是我们思想的两大祸害。好奇心引导我们到处管闲事,虚荣心则禁止我们留下悬而未决的同题。

第二十八章
论友谊

我在欣赏一位画家给我作画的方法时,产生了模仿他的念头。他选择墙壁最中央也是最好的地方,施展他的全部才华给我画一幅油画,把周围的空间填满怪诞不经的装饰画,这些装饰画的魅力在于千变万化,新奇独特。我这些散文是什么呢?其实,也不过是怪诞不经的装饰画,奇形怪状的身躯,缝着不同的肢体,没有确定的面孔,次序、连接和比例都是随意的。一个长着鱼尾巴的美女的身躯。——贺拉斯

在这第二部分,我和那位画家很相似,但在第一也是最主要的部分,我尚存在欠缺,因为我能力浅薄,画不出绚丽、高雅和艺术的图画来。我曾考虑过向艾蒂安?德?拉博埃西借一幅来,好让我作品的其余部分也沾些光。那是一篇论文,拉博埃西把它命名为:《甘愿受奴役》,但后来有人因不知道作者已题了名,而另给起了个标题:《反独夫》。那时,拉博埃西少年气盛,他把这篇文章写成丁评论,歌颂自由,抨击专制。从此,这篇文章在有高度理解力的人手中传阅并备受推崇,因为这的确是一篇很优秀很全面的文章。当然,我们不能说这不是他可能写的最好的作品;然而,假如后来在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能和我一样决定把自己的想法写出来,那么,我们就可以看到许多堪与古典作品相媲美的传世之作了,因为他在这方面的天赋鹤立鸡群,在我认识的人中,没有一个能与他匹敌。可是,他所剩下的,也就是这篇论文了,而且还是偶然留下的,我认为它离开他后,他再也投见过;还有几篇论文,是写一月敕令的,而一月敕令与我们的国内战争有关而赫赫有名。这几篇论文很可能会出版。这就是我从他遗赠给我的珍贵纪念物中可以收回的全部东西了。他在弥留之际立下遗嘱,充满爱意地把他的藏书和文稿传给我。此外,我还继承了他的论文集,戎让人把它们出版了。然而,我特别要感谢《甘愿受奴役》;多亏了它,我和拉博埃西才有第一次接触。我在认识他之前,就早已拜读过了,并且初次知道了作者的名字,从此,也就开始了我和拉博埃西的友谊。既然上帝愿意,我们就精心培育我们之间的友谊,使之完美无缺。肯定地说,这样的友遍实属罕见,在人类之间是史无前例的。这要多少次接触才能建立起来呀!三个世纪里能遇上一次就算是幸运的了。

我们喜欢交友胜过其他一切,这可能是我们的本性所使然。亚里士多德说,好的立法者对友谊比对公正更关心。然而,至善至美的友谊存在于我和拉博埃西之间,因为友谊形形色色,通常靠欲望或利益、公众需要或个人需要来建立和维持;友谊越是掺入本身以外的其他原因,目的和利益,就越不美丽高贯,越无友谊可言。

自古就有四种友谊:血缘的、社交的、待客的和男女情爱的,它 射一五六二年一月法国国王圭理十一龋布的采教竟容莹夸。 遗车论文集于一五七=年在巴黎出版。206们无论是单独还是联合起来,都不符合我所谈的友谊。

子女对父亲,更多的是尊敬。友谊需要交流,父子之间太不平等,不可能有这种交流,友谊可能会伤害父子阐的天然义务。父亲心里的秘密不可能告诉孩子,怕孩子对父亲过于随便而有失体统;孩子也不可能向父亲提意见,纠正父亲的错误,这却是友谊的一个最重要的职责。从前,在有些国家里,儿子遵循习俗把父亲杀死,在另一些国家里,却是父亲杀死儿子:这都是为了扫清障碍,显然,一方的存在取决于另一方的毁灭。古代有些哲学家就蔑视这种天然的亲情关系。亚里斯卜提就是证据:有人逼问他是否很爱孩子才生下他们的,他听后鄙夷地说,倘若怀的是虱子和蠕虫,他也会把它们生出来的。还有一个证据,普鲁塔克在谈到兄弟之情时说;Ⅱ虽然我们是一母所生,但我却并不在乎。’摸实,兄弟这个名称是一个美好而充满爱意的字眼,我和拉博埃西的关系就是兄弟之情。可是,财产的混合和分配,一个人的富裕导致另一个人贫困,这些都会极大地削弱和放松这种兄弟情谊。兄弟们在同一条小道和同一个行列中谍利益,自然会经常抵触和冲撞。可是,那种孕育真正和完美友谊的关系,为什么将会存在于兄弟之间呢?父子的性格可能有霄壤之别,兄弟之间也一样。这是我的儿子,这是我的父亲,可他野蛮残暴,他是个坏蛋或傻瓜。况且,越是自然法则和义务强加给我们的友谊,我们的自由意志就越少。自由意志产生的是友爱和友谊,绝对不会是别的。我在这方面是有深切体会的,尽管我曾拥有世界上最好最宽容的父亲,他始终如一,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的家庭以父子情深避迩闻名,在兄弟情谊方面也堪称楷模,我对兄弟慈父般的疼爱有口皆碑。——置拉新

若将对女人的爱情同友谊作比较,尽管爱情来自我们的选择,也不可能放到友谊的位置上。我承认,爱情之火更活跃,更激烈,更灼热,因为爱神也了解我们,将甜蜜的痛苦掺八她操心的亭中国。

——卡图斯

但爱情是一种朝三暮四、变化无常的情感,它狂热冲动,时高时低,忽热忽冷,把我们系于一发之上。而友谊是一种普遍和通用的热情,它平和稳健,冷静沉着,经久不变,它愉快而高雅,丝毫不会让人难过和痛苦。再者,爱情不过是一种疯狂的欲望,越是躲避的东西越要追求:犹如猎人追捕野兔,不菅严寒和酷暑,不管峻岭和峡各,只想追捕逃避的猎物,一旦抓莸就不再珍惜。一日量寞斯托爱情一旦进入友谊阶段,也就是说,进入意愿相投的阶段,它就会衰弱和消逝。爱情是以身体的快感为目的,一旦享有了,就不复存在。相反,友谊越被人想望,就越被人享有,友谊只是在获得以后才会升华、增长和发展,因为它是精神上的,心灵会随之净化。在这完美的友谊下面,我也曾有过轻佻的爱情,我这里不想多谈,上面那几句诗已表达得淋漓尽致了。因此,这两种情感都曾在我身上驻留过,它们互相认识,但从不比较;友谊不懈地走自己的路,它在高空飞翔,傲气凛然,鄙夷地注视着爱情在它下面坚持走自己的路。

至于婚姻,那是一场交易,惟有进去是自由的(其期限是强制性的,取决于我们意愿以外的东西),通常是为了别的目的才进行这场交易的,此外,还要理清千百种不相干的复杂纠纷,它们足以导致关系破裂和扰乱强烈的感情。而友谊只跟它自身有关,不涉及其它交易。况且,老实说,女人一般不会满足于这种神圣的关系,她们的灵魂也不够坚强,忍受不了这种把人久久束缚的亲密关系。如果不是这种情况,如果可以建立一种自愿和自由的关系,不仅灵魂可以互相完全拥有,而且内体也参与这一结合,男人全身心投入进去,那么,可以肯定,友谊会因此而更充分,更完整。可惜,没有例子可以证明女人能做到这点。古代各哲学派系一致认为,女性是被排斥在友谊之外的。

希腊人另一种淫荡的爱情公正地为我们的习俗所憎恶。然而,那种爱情也不符合我们这里所要求的完美和相称的结合,因为习惯上情人间的年龄和地位必然相差悬殊:并这种友谊式的爱情究竞是什么?为什么人们不爱浅薄的年轻人,也不爱漂亮的老头子?"柏拉图学院对此所作的描绘,也没有像我认为的那样否认这点。他们说,维纳斯的儿子在情人心中激起对青春美少年的初次迷恋,仅仅是以身体的假象——漂亮的外表为基础的;他们允许这种迷恋狂热而肆无忌惮,正如毫无节制的欲望可能产生的那样。对美少年的初次迷恋不可能以精神为基础|精神恋爱正在诞生,尚未显示出来。如果一个心灵卑劣的人热恋上一位少年,那他追逐的手段就是财富、礼物、加官晋位,以及其他一些廉价的商品,这是柏拉图哲学家们深恶痛绝的。如果是一个心灵高尚的人,采用的手段也是高尚的:教对方哲学,教他尊重宗教、服从法律、为国家利益献身,这些都是英勇,谨慎、公正的重要方面;求爱者要尽量做到心灵高雅美丽,以便容易被接受,因为他的身躯早已失去风采,他希望通过这种精神的交往建立一种更坚实更持久的关系。当追逐有了结果,被爱者就想通过心灵美构想出一种精神的东西(柏拉图派决不要求求爱者在追逐时表现得从从容容,小心翼翼,却要求被爱者这样做,因为被爱者要对一种内心的美作出判断,那是很难识别和发现的)。被爱者在作决定时,首先要看心灵美,而躯体的美是从属和次要的;这同求爱者的标准恰恰相反。因此,柏拉图派更喜欢被爱者,并且证实奥林匹斯诸神也偏爱被爱者。他们强烈谴责诗人埃斯库罗斯不该在阿喀琉斯和帕特洛克罗斯。的爱情中,把求爱者的角色授予少不更事、充满青春活力的最英勇的希腊人阿喀琉斯。精神的普遍一致是爱情最主要最有尊严的部分,柏拉图藏认为,精神一致结出的硕果于私于公都大有好处;这种精神的一致,是国家的力量所在,是公正和自由的主要捍卫者。哈莫狱奥斯和阿里斯托吉顿乏间健康的爱情就是明证。然而,柏拉图派把这精神的昔遍一致称为神圣和至高无上的。在他们看来,它的敌人是独裁者的暴力和人民的软弱。总之,柏拉图哲学的爱情观可以归结为:爱情的结局存在于友谊中。这一点,和斯多葛派关于爱情的定义大体吻合:“爱情墨一种获得友谊的尝试,当某人美丽的外貌吸

阿喀璃斯为希腊神话中的英雄。参加特滔伊战争,英勇无比,大败特洛伊人。

帕特洛克罗新为阿瞎琉斯的好友,在特洛伊战争中,他身穿阿喀璃斯的墨甲冲到特洛伊城下,被#克托耳杀死。他的朋友阿略琉斯为他撮了仇。引我们时,我们就想得到他的友谊。”回到我对友谊的描绘上,这次更公正:拼只有等性格和年龄变得成熟和牢固时,才能对友谊作出完整的判断。”

此外,我们通常所谓的朋友和友谊,只是指由心灵相通的机遇相联结的频繁交往和亲密关系。在我所谓的友谊中,心灵互相融合,且融合得天衣无缝,再也找不到连结处。若有人逼问我为什么我喜欢他,我感到很难说清楚,只好回答:“因为是他,因为是我。井

除了我能论述和阐明的之外,还有一种无法解释和命中注定的力量在促成我和拉博埃西之间的友谊。在尚未谋面之前,就因为听别人谈起过对方,我们就开始互相寻觅,就超越常理地互相产生了好感。我觉得这是一种天命。我们是通过名字互相拥抱的。一次偶然的机会,在某次市政重大的节日上,我们邂逅相遇,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从此,再也没人比我们更接近的丁。拉博埃西用拉丁语写了一首杰出的讽刺诗,后来发表了。在诗中,他对我们之间的友谊如此神速地臻于完美作了辩解和说明。我们相识时都已是成人,他比我大几# ,我们的友谊起步较晚,来日不多了,因此,不能拖拖拉拉,按部就班,浪费时间,不能像一般人做的那样,小心翼翼,先要进行长期的接触。我们的友谊自成模式,只能参考白己。这不是一种、二种、三种、四种、一千种特别的要素,而是所有这些要素混合而成的一种说不清遭不明的精髓,它攫住了我的全部意志,使我的意志浸入并融合在他的意志中;它也攫住了拉博埃西的全部意志,使他的意志浸入并融合在我的意志中,如饥似渴。心心相印。我说“融合”,那是千真万确的,我们不再有任何自己的东西,也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

罗马执政官们在判决提比略?格拉库斯国后,追捕所有和他有来往的人。他最好的朋友凯厄斯?布洛修斯也在此列。莱利乌斯当着罗马执政官的面,问布洛修斯愿为他的朋友做哪些事,后者回答:“一切。”莱利乌斯又问:“什么?一切?要是他命令你放火烧神殿呢?”布洛修斯反驳道:“他从没这样命令过。”莱利乌斯又说:“假如他下命令呢?”另一个回答:“我就服从。”史书上说,如果他真是格拉库斯的挚友,他就不必用最后这一大胆的供认来冒犯执政官,不该放弃他对格拉库新意志的信任。然而,指责这一回答具有煽动性的人,并不了解这个奥秘,并没有像应该的那样认定他对格拉库斯的意志了如指掌,他俩的友谊是一种力量,也是彼此知根知底的。他们是真正的朋友,而不是一般的同胞,不是国家的朋友和敌人,不是热衰于冒险和制造混乱的朋友。他们互相信赖,互相钦慕。你不妨用道德和理性来引导这种依恋的鞍辔(如不这样,就绝不可能牵住缰绳),你就会觉得布洛修斯应该这样回答。如若他们的行动不协调,那么,无论按我的标准,还是按他们的标准,他们就不再是朋友了。况且,换了我,也会这样回答。倘若有人问我:“如果您的意志命令您杀死您的女儿,您会杀她吗?竹我会作肯定的回答,因为即使如此回答,也不证明我会做,我对我的意志毫不怀疑,也对这样一个朋友的意志深信不疑。我对我朋友的意图和看法是不会怀疑的,世上任何理由都不能驱逐我这个信念。我朋友的行动,不管以怎样的面目出现,我都能立即找到它们的动机。我们的心灵步调一致,互相敬佩,我们的感情深入到五脏六腑,因此,我了解他的内心犹如了解我自己的内心,不惟如此,而且,我对他的信任胜过对我自己的信任。

不要把一般友谊和我说的友谊混为一谈。我和大家一样,也经历过这种平常的友谊,而且是最完美无缺的,但我劝大家不要把规则混淆了,否则就要搞错。身处一般的友谊中,走路时要握紧缰绳,临深履薄,小心翼翼,随时都要防备破裂。“爱他时要想到有一天要恨他;恨他时要想到有一天会爱他,一奇隆如是说。这一警句,对于我说的那种至高无上的友谊而言,是极其可憎的,但对于普通而平常的友谊,却是苦口良药。亚里士多德有句至理名言用在后者身上恰如其分:“啊,我的朋友,没有一个是朋友!”

利益和效劳可以培育其他友谊,但在我所说的崇高友谊中,这是不屑一提的,因为我们的意志已是水乳交融。必要时,我也会求朋友帮忙,但不管斯多葛派如何说,我们之间的友谊丝毫不会因此而增加,我也不会因为得到了帮助而感到庆幸。因此,这样的朋友相结合,才是真正完美的结合,他们再也感觉不到存在着义务,对于那些会引起争执和分歧的字眼,如利益、义务、感激、请求、感谢等,他们尤其憎恨,井把它们从他们中间赶走。其实,他们之间的一切——愿望、思想、看法、财产、女人、孩子、荣誉和生命——都是共有的,他们的和谐一致,根据亚里士多德的正确定义,是两个躯体共有一个灵魂,因而,他们不可能借给或给予对方任何东西。正因为如此,为使婚姻与这一神圣的友谊有些许臆想的相像,立法者们禁止丈夫和妻子之间立赠与证书,想由此推断,一切都属于夫妻双方,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分开来。在我论述的友谊中,如果一方可以给予另一方,那么,接受好处的一方就是给了同伴恩惠。因为双方都想为对方做好事,这愿望比做其他事的愿望更强烈,这样,提供做好事机会的人便是宽容豁达者,同意朋友对他做最想做的事,就是给朋友施恩惠。哲学家第欧根尼缺钱时,他不说向他的朋友要钱,而说向他们讨还钱。为了证明这是事实,我要举一个古代的颇为奇特的例子。

科林斯人欧达米达斯有两个朋友,卡里塞努斯和阿雷特斯,前者是西锡安人,后者是科林斯人。欧达米达斯死前很穷,而他的两个朋友却很富,他就立下遗嘱:“我把赡养我母亲和给她养老送终的责任遗赠给阿雷特斯,把我女儿的婚事遣赠给卡里塞努斯,让他尽其所能给我女儿置办一份丰厚的嫁妆。他们中若有一方去世,活着的一方接替他尽职。”最先看到遗嘱的人对此不以为然。可是他的继承人得知后,却欣然接受了。其中一位,卡里塞努斯,五天后相继去世,他的责任就由阿雷特斯接替。他悉心赡养朋友的老母,并把他的五塔兰财产,分出一半给自己的独养女儿作嫁妆,另一半给欧达米达斯的女儿作陪嫁。他在同一天为她们举行了婚礼。

这个例子很说明问题,惟有一条不足,那就是朋友的数量太多。我所说的那种完美的友谊,是不可分割的;双方都把自己全部给了对方,不再剩下什么可以分给其他人了;相反,他遗憾自己不能变成两个、三个、四个,没有好几个灵魂和意志可以用来全部奉献给他的朋友。普通的友谊是可以同几个人分享的:你可以喜欢这个人相貌英俊,那个人性格随和或慷慨大方,欣赏这个人有慈父般心肠,那个人有兄弟般情谊,如此等等亡但我说的友谊绝对掌握和统治着我们的灵魂,是不可能周第三者分享的。如果两个人同时来求你帮忙,你跑去帮谁?如果他们要你做的事南辕北辙,你把谁放在先,谁置于后?如果其中一个给你讲了件事,要你保守秘密,而另一个有必要知道,你如何摆脱困境?如果你的友谊是惟一和根本的,那就免去了其他一切义务。我发誓保守的秘密,我就可以不违背誓言,不会讲给我以外的任何人听。一个人一分为二,那就是相当大的奇迹了;有些人说可以一分为三,那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大凡有相同的,就不再是独一无二了。有人假定,我会把同等的爱给予两个朋友,他们会像我爱他们那样互尊互爱,像我爱他们那样爱我,他这样假定,就把惟一和单一的东西加倍增加,变成了社团,而这样的东西哪怕有一个,也是世上最难觅得的希罕事。

除此之外,那个故事和我说的友谊十分相符:欧达米达斯在需要时让他的朋友为他效劳,作为给予朋友的恩惠和厚意。他让他们继承的遗产是他的慷慨,也就是把他们为他做好事的办法交到他们的手里。毫无疑问,友谊在他的处境下展现的力量耍比在阿雷特斯的处境下所展现的要强大得多。总之,没有尝过这种友谊滋味的人是很难想象的。我尤其赞赏一位年轻士兵对居鲁士一世的回答:他的马在比赛中刚赢得大奖,居鲁士问他那匹马他想卖多步钱,是不是愿意用它换一个王国,士兵回答说:“当然不,陛下,但我很乐意甩它来换一个朋友,如果我能找到一个值得我交朋友的人。”

“如果我能找到抻,说得真好!找一些适合于浅薄交往的人并非难事,但我们所指的交往,是要敞开心扉,毫无保留,当然,一切动机就都要清清楚楚,确实可靠。

在只有一端相系的友谊和利益兼有的关系中,只须防止这一端不出问题就行了。我不可能操心我的医生和律师信什么宗教。这个问题同他们作为朋友为我效劳毫无关联。仆人同我的关系也一样。我很少打听某个仆人有没有廉耻心,而是关心他勤不勤快。我不怕赶骡的贪玩,而怕他是个傻瓜,不怕厨师爱说粗话,而怕他愚昧无知。我不想对人说应该做什么,管这个闲事的人够多的了,栽只想告诉人我是怎样做的。这是我的做法,你可照你的想法去做。

一囊佗提乌斯在餐桌上,我喜欢不拘礼节,开开玩笑,而不是谨小慎微;在床上,我喜欢美丽甚于心善;在交际场合,我喜爱有本事的人,哪怕他并不正直。在其他地方也一样。

阿格西劳斯二世和他的孩子们玩骑棍子游戏时,被人撞见,他恳求那人在成为父亲之前对此事不要妄加评论,认为只有等那人心中有了迷恋的东西,才可能对这样的行为作出公正的评价。我也希望同可能尝试过我说的这种友谊的人谈一谈。但我深知这样的友谊与习惯的做法天悬地隔,它寥若晨星,因此,我不指望能找到一个公正的法官。关于这个议题,古人给我们留下了多少思索,但与我的感觉相比,显得软弱无力。在这一点上,事实胜过哲学箴言:

对于思想健康者,什么也比不上一个令人愉快的朋友。——贺拉斯

古人米南箍说,只要能遇到朋友的影子,就算幸福了。当然,他有理由这样讲,即使他也曾有过这样的友谊。感谢上帝,我的生活愉快舒适,除了失去这样一位朋友使我怆然伤怀之外,我无忧无愁,心安理得,因为我满足于自然和原始的需要,从不去寻求其他需要。但是,说实话,如果把我的一生同在那位朋友愉快相伴下度过的四年相比较,我感到那不过是一团烟雾,是一个昏暗而无聊的长夜。

从我失去他的那天起,那是永远残酷永远值得纪念的一天(神啊,这是你们的意愿),——维吉尔

我就无精打采,苟延残喘;娱乐的机会非但不能抚慰我,反而加深了我对他的追思。从前我们一切都是对半分享,现在我感到偷走了他那一部分,我想永远放弃快乐,因为他已不在这里分享我的生活。

一泰伦摄乌斯

我已习惯于到哪里都是第二个一半,我感到自己的另一半已不复存在。

啊!命运已把我灵魂的另一半夺走,剩下的一半我不再珍爱,对我。不再有用,我还活着做什么?你死的那一天我已不再存在。——贺拉斯

不论我做什么,想什么,我都会责怪他,仿佛他处在我这种情况下也会这样儆似的。在能力和德行上,他超过我千百倍,同样,在尽友谊的职责上,他也会做得比我好。失去你我是多。么不幸,兄弟!你的友谊培我带来无限快乐,这一切都随你的消失而消失!你走了,我的幸福随之破碎,你的坟茔取走了我们共有的灵魂。我整天昏昏沉沉,不思不想,空闲时间再也无心读书,难道再也不能同你说话,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啊比我生命还要珍贵的兄弟,难道永远爱你也见不到你了吗c?——卡田斯不过,我们要听一听这位十六岁少年的心声。

我发现那篇论文被一些居心不良的人发表了,那些人企图扰乱和改变现行的国家秩序,却毫不考虑自己能不能做到。他们把这篇文章和另一些同他们臭味相投的文章汇编成一部书出版了,因此,我只好改变初衷,不在这里发表。为使没能深入了解拉博埃西的思想和行为的人对他保存完好的记忆,我要告诉他们,这篇文章是在他少年时代写的,_不过是篇习作,论述的议题普普通通,在许多书中都能看到。他对他所写的东西深信不疑,这一点我是毫不怀疑的,因为他干什么都很认真,甚至在做游戏时也不说假话。我还知道,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生在威尼斯,而不是萨尔拉;这当然是有道理的。但是,在他的心中还镑刻着另一条格言;严格服从家乡的法律。哪个公民也比不上他安分守己,也没有人比他更希望国泰民安,更反对时局动荡。如果发生骚乱,他只会尽力去平息,决不会火上浇油。他的思想是按前几个世纪的模式俦成的。

然而,我仍想用他的另一部作品来代替这篇严肃的论文,那部作品和《甘愿受奴役》诞生于同一个时代,但更轻松活泼。

第二十九章
埃泰纳?德?拉博埃西的二十九首十四行诗

——致格拉蒙一吉桑伯爵夫人

夫人,奉上的诗作没有一篇是我的。我的那些,一则您已拥有,二则也没有什么值得您垂顾的。不过我希望,这批诗作不论在何处面见世人,部首先署上您的大名。有您这位高贵的科里尚德?当杜安的指导,这些诗篇将大为增色。依我之见,这一提议对您是再合适不过的,因为在法国,很少有哪位女士能比您更好地评价诗歌,更恰如其分地运用诗歌;而且,也没有哪位女士能像您一样,用丰富多彩的和音使诗歌平添生气、充满活力。这是造化的恩赐,使您拥有万般丽质。夫人,这些诗篇值得您看重。因为,您会同意我的看法,加斯科尼并未出过更具创意、更为优雅、更能显示作者妙笔的诗作。早年我曾将他的诗加上您的至亲富瓦克斯的名字付印,给您的是剩余部分,对此您不必感到缺憾。因为这些诗作的确生动、炽烈,无与伦比。他创作这些诗篇时,正当风华少年,充满崇高、美好的激情。夫人,有朝一日我会向您当面描述的。他的其他作品,则是他后来为了结婚写给他妻子的,已经透出几分丈夫的冷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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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论节制

我们的手触摸东西似乎带股邪气,原本美好的东西一经我们摆弄,就会变得丑恶,要是我们怀着过分热切强烈的欲望将德行拥进怀里,这德行就会在我们的搂抱下变成为恶行。有人说,德行是绝不会过分的,因为过分了就不成其为德行了。他们嗤笑这样的话:

行善积德过了头,常人就应称为疯子,君子就应称为小人。——贺拉斯

这是微妙的哲理。喜善可能过头,行义亦可能过度。这里正用得着这句圣徒之言:“不可以过分明智,只可以适度明智。”

我曾经见过一位大人物,为了显示自己比同辈们更加虔诚,却损害了自己信奉的宗教的名声。

我喜欢平和中允的人。过分的要好求善,即便不令我厌恶,也令我吃惊,真不知该将它称为什么。依我之见,无论是波萨尼亚斯的母亲,还是独裁者波斯图谬斯,他们与其说是秉公行义,不如说是莫名其妙。这位母亲第一个下命令,带头处死自己的儿子;波斯图谬斯的儿子凭着年少气盛,稍稍先于自己的部队,高高兴兴地扑向敌人,却被他的父亲处以极刑。这类野蛮而又代价高昂的德行,我是既不愿意提倡,也不愿意效仿的审

脱靶的射手同射不到靶子的射手一样,都不算命中。突然间迎上强光与一下子步人阴影一样,都会令人眼花缭乱。在柏拉图的对话集里,加里克莱曾说,过分的超脱有害无益,劝人不可迷信超脱而越过有益与无益的界限。适度的超脱讨人喜欢,允当得体,但超脱下去终究要弄得人性情乖戾染上恶癖,使人蔑视宗教法律,讨厌礼貌交谈,厌恶人间作乐,无法管理公务,不能助人自助,只配眼睁睁地遭人唾骂。此公说的是实话,因为过分的超脱会束缚我们天生的坦诚,以令人生厌的玄言奥语引得我们偏离造化为我们开辟的康庄大道。

我们疼爱妻子是十分正当的,但神学仍然要加以约束和节制。记得我以前好像在圣?多马著作的一处谴责近亲结婚的地方看到过这样一条主要的理由:对这样一位妻子的疼爱会有不加节制的危险。假如丈夫的爱已经达到了应有的完满,再添上亲情,这份额外的情感无疑会使丈夫越出理性的界眼。 ’神学、哲学这些规范男子品行的学问管着一切的一切。没有任何个人的秘密行为不为其洞察和评判。批评神学哲学恣意妄为的人实在幼稚无知。女人们可以一五一十地讲她们过去同男孩子如何嬉戏顽皮,要她们讲讲如何照料丈夫却会羞羞答答。所以,如果还有人对妻子过分眷恋的话,我要代她们对丈夫们说上几句话:假如他们在同妻子的亲热中不加节制的话,他们从中获取的乐趣是上天所不容的;他们还有可能干出不舍情理的事情来,如放荡不羁、纵欲无度等。在这点上,找们由于最初的冲动做出的轻浮举动,对我们的妻子来说不仅失礼,而且有害。但愿叫她们认识什么是厚颜无耻的,起码不是自己的丈夫。她们对我们的需要总是相当关照的。我在这件事上只按照自然而简单的要求行事。

婚姻是严肃虔诚的结合。这就是为什么婚姻带来的乐趣应该是有节制的、稳重由并且带有几分平淡的;应该是较为慎重认真的。由于婚姻的主要目的是繁衍后代,有人就提出疑问:假如我们没有生儿育女的希望,假如我们的妻子过了生育年龄或者已经怀了孕,那是否还允许将她们拥进我们的怀抱呢?按照柏拉图的说法,这样做等于行凶杀人。有的民族,尤其是穆斯林十分憎恶与怀孕的女子同房,也有若干民族反对与在经期中的女子同房。芝诺比娅接待自己的丈夫只是为了生儿育女,完成任务后在整个怀孕期间就任他去寻花问柳,到了时候才再下令让他再同房一次。这是值得称道的崇高的婚姻典范。

下面的故事是柏拉图从某个穷困潦倒、色中饿鬼般的诗人那里搬来的:有一天,天神朱庇特迫不及待地撩拨他的妻子,等不及她上床就将她掀翻在地板上;强烈的快感使他忘记了刚刚在天富里同其他神概一起作出的重大决定,还吹嘘说这次干得同他以前背着她的父母初次干她时一样痛快。

波斯的国王们叫他们的后妃陪同出席宴会,但是,当他们真正喝上了劲,非开怀畅饮不可的时候,他们就将后妃们送回后宫,免得她们看到自己暴食狂饮的丑态。同时,他们又招来无需如此加以尊重的女人来作陪。

乐趣并非人人可享,赏赐不能人人有份。伊巴密浓达下令抓了芝诺比娅,亚美尼亚王的女儿。一名浪荡青年,佩洛庇达请求看在他的面上放了这个青年。伊巴密浓达拒绝了他的请求,却把这份面子给了同样请求释放浪子的佩洛庇达家的一位姑娘,并说这样的面子是给朋友的而不是给将领的。

索福克勒斯在军政长官署里陪伴伯里克利,正好看见一位漂亮小伙子走过。他对伯里克利说道:群啊!好漂亮的小伙儿!”伯里克利对他说;“这对别人没什么,对一位军政长官却不妥。他不仅双手要干净,两眼也要无邪。”

罗马皇帝埃利乌斯?维鲁斯的皇后抱怨他随便宠幸别的女人。他回答说,他这样做是出于真诚的动机,因为婚姻代表着荣誉与尊严,而不是指胡闹与淫乱。以前,我们经文的作者们曾经推崇一位不愿助长丈夫的纵欲而离弃丈夫的妻子。总之,在我们看来,任何正当的求欢取乐,一旦过分和无度都应受到责备。

然而,说实在的,人难道不是可悲的动物吗?他出于天性,难于做到自始至终仅仅享受单一的乐趣,何况他还会煞费苦心地用言语去减损它。假如不是人为地、有意将自己弄得愈加可悲的话,人本来是不很卑鄙的。

我们在人为地将我们的命运弄得更悲惨。——普罗佩斯

人的智慧在十分愚蠢而又别出心裁地设法减少和冲淡着我们应享的乐趣。同时,它也在巧妙而又令人愉快地制造种种假象,向我们黄化和掩饰丑恶,使我们对之感觉迟钝。假如我是首脑人物的话,我就会采用别的更为自然的做法。说实话,那是适当而神圣的。也许会使我有足够的力量将这种智慧加以限制。

虽然治疗我们身心疾病的医生们好像经过了共谋策划,除了折磨、痛苦和处罚之外,找不出任何办法和药物来医治我们的身体和心灵,但他们还是为此引进了许多制造痛苦的手段;只要是货真价实,造成的痛苦又令人发指,如像剥夺睡眠、禁食、制造痛苦、放逐和隔离、长期关押、苔杖等等。可别再出现施加在某个叫加里奥的人身上的那种惩罚了。这个加里奥先被放逐到莱斯博斯岛上。罗马接到报告说他在那里过得很舒服,给他施加的处罚变成了好处。为此,他们改变主意将他召了回来,叫他回家与老婆在一起,还下令他呆在家里,为的是让他们的惩罚能够叫他感到痛苦。这是因为,对于挨了饿能够变得更加健康灵活的人,对于吃鱼比吃肉还香的人,饿饭和只给鱼吃已经不是什么良方了。同样,在另外一种医道里,对于吃药吃得津津有味的人,药剂是不起作用的。味苦难吃是促使药剂产生效果的条件。让用惯大黄的土著人用大黄是糟蹋浪费。胃病得用伤胃的药来治。这里,用得着一条普遍规律,叫做凡事都有它的克星来整治,因为以毒才能攻毒嘛。

这一记载同古代的一则记载有些相似。那时人们想出来用屠杀与杀戮来祭祀天地。在所有的宗教里,这是普遍受到欢迎的。运在我们祖先的时代,阿穆拉在攻占希腊科林斯城时,杀死六百希腊青年,以祭奠其父的亡灵,让这些青年的鲜血充当死者赎罪的祭品。当代发现的新大陆,同我们的旧大陆相比,还是块纯洁的处女地。在那里,这种做法几乎处处盛行。他们的偶像统统都浸透人血,可以举出种种骇人听闻的例子。他们将人活活焚烧,烧到一半又从火中取出剜心剖肚。还有的人,甚至妇女,被他们活剥,剥下的血淋淋的人皮他们用来作衣服,给别人作面具。这里也不乏坚贞不屈的例子。那批可以充当牺牲的可怜的老人、妇女和儿童,提早几天主 阿穆拉,土耳其古代的一位苏丹,动要求准予他们奉献自己作牺牲,并同在场的人一起唱着歌跳着舞去供人屠宰。墨西哥国王的使臣们曾向费尔南德?科尔泰讲述他们的主上是何等的伟大,说他有三十位封臣,每位都能够召集起十万名战士说他住的是天下最美丽、最坚不可摧的城池;还说他每年要向各路神柢贡奉五万人作牺牲。的确,他们说他同几个强大的邻国作战不仅仅为了锻炼本国的青年,主要是为了有战俘提供牺牲。在另外一个城镇,为了欢迎上述那位科尔泰。他们一次杀了五十人作牺牲。这个故事我还未讲完。有的民族被他打败之后,派人向他致谢并寻求友谊。使节们向他献上三件贡品,说道:“主上啊,这里有五名奴隶,假如你是食肉喝血的凶暴天神,那就请你将他们吃了,我们再给你多送些来,如果你是仁厚的天神,就请收下乳香和羽毛;倘若你是人,就请收下鸟儿与果品。

第三十一章
话说食人部落

皮洛士国王进军意大利时,侦察过罗马人派来抗击他的军队的部署之后说道:“这些人不知是哪里的蛮夷(希腊人就这样称呼所有的外族)。可我看到的这支军队的部署却没有丝毫的蛮气开砷希腊人关于弗拉米尼带到他们国家去的军队也说过同样的话。腓力从一座小丘上见到普布里乌斯?苏勒皮齐乌斯?加尔巴指挥下驻在他王国内的罗马兵营秩序井然、布局有方,也作过同样的评价。如此种种,说明应该如何做到不坚持世俗之见,如何才能不人云亦云而只凭理性去判断世俗之见。

有位先生曾长期与我共事。此人曾在本世纪发现的新世界的一隅生活过十至十二年。维尔盖尼翁固曾在那里登陆,给这块地方取名叫“南极法兰西,,。发现这样一个无限辽阔的国度,意义好像十分重大。不知我能否指望将来不会再有什么别的发现,因为那么多身份比我们高得多的显贵都在这件事上受了骗。我是担心我们眼大肚子小,趣广本领稀,一切都要揽,结果什么也揽不住。柏拉图引述棱伦的话,说他在埃及塞易斯城听祭司们说过,从前在洪水灭世之前,在直布罗陀海峡出口的右侧,有过一个大岛,名叫阿特兰蒂斯,占据的地盘比非、亚两洲加起来还要大;说岛上的国君们不仅拥有这个岛屿,而且扩展到大陆,占地宽至非洲的埃及,长到欧洲的托斯卡纳地区;他们一直挺进到亚洲,征服了地中海沿岸直至马朱罗海海湾的所有国家。为此,他们穿过了西班牙、高卢、意大利,一直来到希腊,得到雅典人的支持。但不久后,雅典人自己以及他们的岛屿都被灭世洪水所吞没。这场极具破坏力的洪水很可能真的给陆地带来了奇异的变化,就像有人说的,大海分割了意大利和西西里。

据说陆地沉陷分割了原本一体的土地。——维吉尔

分割了塞浦路斯与叙利亚,奈格莱蓬岛与彼俄提亚陆地;还在别处以泥沙填平了分隔两块陆地的淘壑,将它们连成一片。

这片长期荒芜可以剥船的沼地,现在供养诸多城市,承受起沉重的荤铧。——贺拉斯

但是这座岛屿看来不很像我们不久前发现的新大陆,因为它几乎与西班牙接壤。接它现在的位置,它已被推移了一千二百多里,洪水的力量简直不可思议。再说,现代人的航海几乎已经表明,那不是一座岛屿,而是连绵不断的陆地,它一面同东印度相邻,另一面同两极下面的轱地相接,即使它同这些陆地有所分隔,也只是一道小小的海峡,一段小小的距离,不能够因此而称为岛屿音

在那片大陆上,看来同我们的大陆上一样都有种种地形变动,有的自然而然,有的强劲激烈。我的家乡多尔多涅有条河流,当年曾对顺流的右岸造成很大的压力,二十年中不断往前切割,好几座房屋的基础被它冲走。我曾仔细观察,发现这是一种非同小可的骚动。如果它一直这样切割,或者将来总这样下去,世界的面貌将会彻底改观,河流会发生变化;它们有时滚向这边,有时又滚向那边,有时则温顺克制。我这里谈的不是我们熟知原由的突如其来的洪水。在梅多克沿海,我的弟弟达尔萨克看到他的一块土地被大海喷吐的沙子掩埋掉,有些建筑的顶部仍露在外面。他的岁入枯竭,地产变成了贫瘠的牧场。当地居民说,一段时间以来,大海猛烈推进,使他们失去了四里的土地。沙子是大海推进的前导。他们还看见巨大的流沙堆向前推进半里之后又退了回去。

有人想将这一发现同古代的另一则记载联系起来。那是亚里士多德的书记下的——假如那本叫《旷古奇闻》的小书确是他写的话。他在书里讲到,一批迦太基人驶出直布罗陀海峡横穿大西洋,他们航行了很久,最后发现了一座富饶的大岛,此岛远离所有的陆地,岛上森林密布,河流宽深。由于这蛱土地富饶宜人,他们以及后来来的人,就带上妻子儿女一同前往,开始在那里定居。迦太基的领主们看到他们国家的人口日益减少,就下了特别禁令,任何人不得再前往该岛,违者处以死刑。他们还将岛上新来的居民驱逐,据说是怕他们经过岁月交替繁衍到后来排挤了他们自己,毁了他们的地位。亚里士多德的这段记述,同我们的新大陆同样不相符合。

这位同我长期共事的人,是位朴实的粗人,这样的人是会提供真实的见证的。细心的人观察入微,发现的事情多,但他们会妄加评论;为了让自己的见解使人信服,他们不免会对历史稍加篡改;他们决不会原原本本地描绘事物,而要根据他们所见事物的面目将事物加以增减和遮掩;为使他们的见解更可信并得到你的赞同,他们往往介绍事件的一面,再添枝加叶,补充夸大。必须要有一位十分正直的人,或是一位非常朴实,不会想入非非,不会胡编乱造,没有任何成见的人来提供情况。我的那个人就是这样的人。另外,他还几次向我引见他在那次探险中结识的数名水手和商人。这样,我就只相信他们提供的这些情况而不管宇宙志专家们说些什么了。

我们需要地形学家为我们专门讲述他们到过的地方。可是,就因为他们见过巴勒斯坦,比我们稍强一筹,就以为能够享有特权可以为我们讲述世界其余的一切地方了。我希望,不仅在这件事上,而且在其他一切事情上,每个人都知道什么写什么,知道多少写多少。因为一个人可能对某一河流或泉水的特性有着专门的了解和体验,除此之外,他只拥有人所共知的常识。可是为了让人求得这么一点点知识,他会去写全部的自然学。这种弊端是会造成许多危害的。

书归正传。就我听到的情况看,我觉得在那个部族里,没有任何的不开化或野蛮,除非人人都把不合自己习惯的东西称为野蛮。当然,对于何为真理,何为理性,我们无可借鉴,只有章自己国家的主张与习惯当作槽模和典范。在那里,宗教总是十全十美,治理总是尽如人意,任何事物都无可挑剔。我们将大自然车身经过一般的演变结下的果实称为野果。他们的“野什”,就像这些果实的“野“,说实话,我们倒应把那些被我们人为地损坏而变得特别的东西称为”野的“。在前者,真正最有用最为自然的品质和特点是显而易见的。在后者,这些品质和特点却被我们弄得黯然失色,仅仅变得适合我们败坏了的情趣了。然而,这些未经开垦地方的各种果实,与我们的果实相反,味道本身和鲜美程度银台我们的胃口。说人工的创造胜过我们伟大万能的大自然母亲是毫无道理的。我们用我们创造的东西给她丰富美好的作品增添了几多负担,她都已经窒息了。然而,只要她的纯洁在那里放光,她就会在那里使我们徒劳无益的进犯无地自容。

自然生长的常春藤更为茁壮,幽各深山的野草莓更加鲜美,野生的小鸟歌儿唱得更甜蜜。——普罗佩斯

我们费尽心机都描绘不了区区小鸟的窝巢,也说不清它的结构、它的优美和用途,也道不明卑贱的蜘蛛所织的阿。柏拉图曾说:世间万物,若非造化生成,命运造就,便是人工制造;最大最美的为前两者所刨,最小最次的为后者所作。

所以在我看来,这些民族的野蛮,就是这样的野蛮,因为他们极少受到人类思想的熏陶,仍然十分接近他们原始的淳朴,自然法则尚未受到我们的影响,仍对他们起着作用。他们是如此的纯洁,我们却未能更早地了解他们,有时我真感到遗憾,可当时就有人比我们更懂得正确地看待他们。利库尔戈斯和柏拉图未能做到,令我遗憾。我以为,我们在这些部族身上体察到的事实,不仅胜过充满诗意的美化黄金时代的一切绘画,胜过一切臆造美好人生的虚言浮语,而且超越了哲学的构想和追求6他们未能想象会有如此纯洁和单纯的朴实,也未能想到人类社会可以凭着那么一点人工产物,那么一点人际联系就得以维持。我要告诉柏拉图,那是一个漫有任何行业的国家。那里不识文字,不晓算术,不存官吏,不设官职,不使奴仆,不分穷富,不订契约,不继遗产,不分财物,不事劳作而只享清闲,不论亲疏而只尊重众人,不见金属也不用酒麦。谎言、背叛、掩饰、吝啬,嫉妒、中伤、原谅等等字眼,一概闻所未闻。柏拉图可能会感到,他所设想的理想国与这完美之国相距多么遥远。这才是;“上帝刚刚造出的人”哪。

起初他们接受大自然加培他们的法则。——维吉尔

另外。他们生活在一个十分温和宜人的国度里,所以,据我的见证人说,那里很步见人生病。他们还告诉我,从未见人老得发照、出眼眵、掉牙或驼背。他们沿海而居,陆地一面有高山阻隔,两者间宽约一百里。那里的鱼,肉与我们的大不相同,但十分丰足,吃时仅加烧烤,不作别的加工。第一位带马来此的人,虽在几次探险中与他们有过交往,但乘马而来却给他们造成巨大恐慌,致使他们用弓箭将他射死,死了才将他认出。他们的房屋极长,容得下二三百人。房子用大树皮搭成,一头固着在地,上部互相依傍支撑,好像我们一些屋顶垂地充作侧壁的谷仓。他们的木材有的非常坚硬,砍下竟可制作剑和烧肉架。他们的床以棉布制成悬在屋顶,有如我们船上的床。吊床一人一张,妻子与丈夫各睡各的。他们日出即起,立刻吃全天的饭,因为他们一天只吃一顿。吃饭时不喝饮料,同苏伊达斯词典所说的某些东方民族一样,在用餐之外喝饿料。他们一天喝饮数次,喝得尽情尽兴。他们的饮料用某种根须配制,颜色有如我们的浅红葡萄酒,经过温热才饮。这种饮料只髓保存两三天,味道略带辛辣,喝后不上头脸却能健胃。喝不惯的人会有轻微腹泻,饮惯的人却觉十分爽口睁他们不吃面包而吃一种类似浸渍过的芜荽根的白色东西。我曾加以品尝,味道甜而略淡。他们的日子整个儿在跳舞中打发。最年轻人持弓箭出去捕猎野兽,部分妇女则负责加热他们的饮料,那是她们的主要职责。清早在他们用饭之前,一位老人从谷仓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向全屋的人训诫说教,口中反复说着同样的箴言,直至走完!固(房子足有百步之长)。他叮嘱他们的不外乎两件事:对敌人勇猛,对妻子亲爱。他们则总忘不了列数她们的好处,将之挂在嘴上:是她们热好、调好他们的饮料的。现在有好几处地方,包括在本人家中,可以看到他们物件的样品,如:床、绳子、剑、打仗时套在手腕的木质护腕、跳舞时敲打节奏一头开口的大杆子。他们的毛发处处刮光。虽说只有木头、石块作剃刀,毛发却远比我们刮得干净。他们相信灵魂永存,值得神灵庇佑的灵魂安置在天上太阳升起的地方,该受诅咒的灵魂则被送到太阳落下的地方奇

他们的祭司和预言师不知是些什么人,他们住在山里,很少在百姓前露面。他们一到,就大事庆祝并举行好几个村于(我描述的每个谷仓就是一个村子,互相间相隔约为一里)的庄严集会。预言师当众讲话,鼓励他们英勇作战、恪尽职守。不过他们的全部伦理,只包括两个信条:坚决作战和热爱妻子。预言师为他们预测未来,预言他们的打算会有什么结果,指示他们去还是不去打仗。不过有十条件,一旦预言失误,或事情的进展与他的预言不符,只要他被抓住,就会被他们剁个粉碎,并被指控为假预言师。由于这一原因,一旦有人预言出错,他就再不露面。

预言的本领是上帝的恩赐。所以,甩它来胡说八道便是恶劣的欺骗行为,必须受到惩罚。在斯基泰人中,占卜师一旦出错,就被戴上脚镣手铐平放在装满政石南枝的牛车上烧死。有的由人掌管的事情,受着人的能力的约束,只要尽力而为便可得到原谅。但那帮跑来向我们吹嘘拥有超凡本领的人,许诺的事情不兑现,竟敢欺骗我们,难道不应受到惩罚吗?

他们同山脉另一边深入内陆的部族作战,去时人人赤身裸体,只有弓箭或一头削尖形同我们矛头的木剑当武器。他们作战的毅力令人赞叹,不到死人、流血不会休战:他们不知害怕、溃败为何物。人人都将自己杀死的敌人的首级作战利品带回,挂到自己住处的门首。他们对于俘虏,先是尽其所能长久优待,然后,俘虏的主人召来自己所有的熟人举行盛典。他用绳索系住俘虏的一条手臂,为防俘虏伤害离开几步将绳头拽在手里,又让自己最亲密的朋友照样抓住另一条手臂。然后当着众人的面,两人用剑柄将俘虏打死,再将他烤熟,与众人一起吃他们的肉,并给未到场的朋友送去几小块。那样做,并非如有些人所想,似乎他们跟从前的斯基泰人一样,将人肉拿来食用,那是代表着一种极端的复仇方式。事情就是这样,他们看到同他们的敌人结盟的葡萄牙人抓住他们时,用另外一种处死方法对付他们,就是先将人的下半身埋在土里,再用投枪往上半身扎上好多下,然后将人绞死。看到这些,他们觉得,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这伏人,正如在周围传播过种种恶习的人一样,作恶的本领比他们大得多,这些人采用这样的复仇方法不会没有道理,一定比他们的办法更刻薄。于是,他们就开始放弃自己的老办法而仿效这种做法。我感到,我们指出这种行为中的柏柏尔式的恐怖并没有什么不好。拽所不以为然的是,我们在评判他们错误的同时,对我们自己的错误却熟视无睹。我认为,吃活人要比吃死人更野蛮;将一个知疼知痛的人体折磨拷打得支离破碎,一点一点地加以烧烤,让狗和公猪撕咬致死(这些我们不仅从书上读到,而且不久前还曾看到;不是发生在古代的敌人之间,而是发生在邻居和同胞之间;更可悲的是,还都以虔诚和信仰作为借口),要比等他死后烤吃更加野蛮。

斯多葛派的首领克里西普斯和芝诺曾正确地认为,为了人的需要,将人的尸体不管用作什么,即使用来充饥,亦无任何不妥。就像我们的祖先,当年被凯撒围困在阿历克西亚城时,决定用老人、妇女、儿童及其他于战斗无用的人员的躯体来应付围困造成的饥饿。

据说加斯科尼人曾以这样的食物来延续他们的生命国。——尤维纳利斯

再说医生们也不怕用它来治疗我们的各种疾病,有用于内服的,也有用于外敷的。但是,绝没有什么人的看法会出格得宽恕背叛、奸诈、暴虐、凶残等等这类我们所具有的通病。

因此,按照理性的准则,我们可以称他们为蛮夷,按照我们自己的情况则不能,因为我们在各方面都比他们更野蛮。他们的战争是十分高尚的。可以给人类的这一怪癖加上什么遁词和溢美之词,也统统可以给他们的战争加上。战争在他们那里,除了好勇尚武这唯一的起因外,投有任何别的起因。他们并不为征服新的领土而作战,因为他们一直享受着大自然的富饶,他们不必辛苦劳作也能获得所需的一切,丰富得无需再去扩大他们的边界。他们依然处于其求满足自然需要的幸运状态,超出的一切对他们说来皆是多余。他们互相之间,同辈的通常称为兄弟,年幼的称为孩子,年老的则是大家的父亲。老人们留给共同继承人的,是充分拥有不可分割的财产,凭的是造物主创世造人时赋予人类的无条件的财产所有权。邻国的人如果翻山越岭来此进攻并战胜他们,得到的胜利果实是继续充当英雄豪杰这样一份荣誉和好处。因为舍此他们别无可求,他们对于战败者的财富毫无兴趣。于是他们就班师回国,那里所需的一切应有尽有,他们还有这样的本领:懂得安享其有、知足常乐。对战败者也照此办理。对于俘虏,他们不求赎金,只要他们认败服输。但在整整一个世纪中,没有一个俘虏不是宁肯死去也不愿在行动或口头上稍稍收敛这份豪气;没有一个俘虏不是宁肯被杀死吃掉也不愿有一点求饶的表示。他们给俘虏以完全的自由,以使他们更加珍惜生命;还常常以言语相威胁,说他们将被处死,将要忍受折磨,说已为此作了什么准备,说他们将被砍手断足,将被用来宴请宾客。这一切只是为了从他们口中掏出一两句软话或低声下气的话,或让他们产生逃跑的念头,从而沾到这样一个便宜:自己曾经吓倒过他们,征服了他们的意志。因为,深究到底,真正的胜利仅仅在于这样一点:敌人认了输,胜利才算数。一克劳迪乌斯

从前,骁勇好战的匈牙利人在制服敌人之后就不继续进攻。他们在迫使敌人认输之后,不加侮辱、不取赎金,任其自由活动,至多不过让他允诺从此不再拿起武器与他们为敌。

我们获得了许多好处,却都是假手他人而得。臂壮腿粗当不了英雄,只能当个搬运夫;机巧灵活是肉体的长处不会永存-敌人失足跌倒或被阳光照花了眼则是命运的安排;刀精剑熟是技艺的施展,卑鄙小人也可能掌握。人的声望和价值在于勇气和毅力,那才是他真正荣誉之所在。英勇,不是腿臂孔武有力,而足心灵坚强实在。它不在于我们战马的好坏,武器的优劣,而在于我们自己的价值。跌倒丽不失勇气的人。q跌倒了就跪着战斗。什临危不惧的人,昂首蔑视敌人死去的人,不是为人所败,而是被命运击倒。他虽死而不败。

最英勇的人命运往往最惨。

因此,凯旋式的失败可与胜利相媲美。萨拉米、普拉泰亚、迈卡莱以及西西里这四次异曲同工的胜利,乃是天下最为辉煌的胜利。但它们加在一起,也抵不上列奥尼达国王及其部下在泰莫渡尔山峡杀身成仁的荣耀。

什么人求胜要比伊斯科拉将军求败更为自豪、急切?什么人争生比他争死更加巧妙、细心?他受命守卫伯罗奔尼撒半岛的一个山口,抵御阿卡迪亚人。鉴于地形不利,力量悬殊,他深感力不从心;他作出决定,正面的一切必须留在正面。另一方面,他认为如负使命既会辱没自己的英勇和高贵,又会辱没拉栖第梦人的名声。因此,为守卫山口,他在两难中作出了折衷的决定:将队伍中最为年轻力壮的送回国内,留待保卫国家,为国效力;他又同被允许留下的人商讨,如何守住山口,如何牺牲自己使敌人付出最高代价才得进入山口。结果果然如此。他们很快被阿卡迪亚入团团包围,在大量杀伤敌人之后,他与部下全部牺牲。难道有哪座为胜利者所立的丰碑不更应为这些失败者树立吗?真正的克敌制胜靠的是战斗而不是靠保全性命;英勇无畏之所以光荣也在于战斗而不在于取胜。

我们还是书归正传吧。尽管人们用尽心机,俘虏们根本不肯投降。相反,他们在被扣押的两三千月中表现得很快活。他们催促主人赶快让他们经受考验;他们寻衅、咒骂,指责主人懦弱,数落他们多少次败在自己人的手下。我手头有一首俘虏作的歌,歌中就有这种辛辣的嘲讽,意思是:让他们壮着胆子统统都来吧,聚在一起将他吃掉吧;他们吃的还有自己的父辈与祖宗,因为他们早已充作他身体的食粮。他在歌里说;你们这些可怜的疯子,这些肉和筋都归你们;你们看不出自己祖宗身上的东西还在其中,那就好好尝尝吧,里面有你们肉体的味道。

这歌里没有丝毫的蛮味。有人描述他们临死前和被杀时的作为,说到那名俘虏向宰杀者脸上啐唾沫,对着他们撇嘴。的确,他们不停地用言语和神态同主人对抗、寻衅,直到最后一口气。说真的,按我们的标准,他们确是野蛮。因为不是他们真正野蛮,就是我们野蛮,二者必居其一。他们同我们之间,标准有着惊人的差异。

他们的男子有好几个妻子,骁勇善战名声越大的妻子越多。在他们的婚姻里,有着一种非常美好的东西:我们妻子们的患失心理使我们无法获得别的女子的青睐;他们妻子们同样的患失心理,却给他们带来别的女子的情意。她们关心丈夫的荣誉胜过关心一切,所以她们想方设法,处处留心,以得到尽可能多的女伴。因为女伴越多,她们的丈夫越显得英勇。

我们的妻子们必然会惊呼怪事。那不是怪事,那本是夫妻关系中的美德,而且是最高的美每。在圣经里,撒拉、雅各的妻子利亚和拉德,将自己美丽的侍女交给史夫;利维娅不顾自己受损害帮助满足丈夫奥古斯特的欲望;德尤塔鲁斯王的王后斯特拉托妮凯不仅将一名非常漂亮的贴身侍女交给丈夫,而且精心抚育他们的孩撒拉,亚伯拉罕的妻子,田不能生育把自己的使女夏甲给丈夫作妾,也许有人会以为,这一切他们都是不假思索不作判断地做出的,因为他们只是尽他们非尽不可的义务,因为他们受到古老习俗的强大压力,还因为他们笨得不会作出别的决断。对此,有必要举出几件事情以便说明他们有多大的才情。除了上面讲到的那首战歌,我这里还有一首情歌,开头一段的意思是:

游蛇、游蛇你停一停,让我姐姐照你的样儿做条华丽的花带带,我好拿去送给我的情妹妹:愿你美丽出众的灵巧与世长存。

这第一段歌词是这首情歌的副歌。对于诗歌我接触颇多,可以下这样一个断语;这充满遐想的情歌不仅投有丝毫的蛮气,而且完全透出阿那克里翁的风格。语言优美、悦耳,很有希腊诗歌的韵味。

他们之中的三人,不知道了解此岸的腐败有朝一日将会使他们的安逸、幸福付出多大代价,也不知道这种交往将会导致他们的衰败(正如我的预料,衰败之势已盛>,他们可悲地受到求新欲望的驱使,离开了自己温馨的天地,前来看看我们的世界。他们来到鲁昂,正值已故国王查理九世在城里。国王同他们交谈很久,有人请他们看了我们的仪态举止,我们的浮华排场,还看了华丽都市的风光。然后,有人问起他们的看法,想弄清他们对什么最为欣赏。他们回答了三件事,可气的是我把第三件忘了,那两件还记得。他们说,第一他们觉得奇怪,国王身边那么多大人(大概是说国王卫队中的瑞士人),留着胡子,身强力壮,手里还有刀枪,竟然规规矩矩地服从一个藩子,倒不如从他们中选出一人来发号施令;第二(他们的语言中有这么一种说法,称一部分人和另一部分人为这一半那一半),他们看到我们中间有的人富得不能再富,可另一半却在他们门上乞讨,穷得饿得皮包骨头;他们觉得奇怪,这里那穷的一半怎么能忍受这样的不平,怎么不把那些人掐死或放火烧了他们的家。

我同其中的一位谈了很久。可我的那位翻译对我的话理解得很差,笨得无法理解我的思想,所以谈得不很投机。当我同起他在自己人中的优越地位(他是一位将领,我们的水手称他为王)使他得到什么好处时,他对我说就是打仗时走在最前面;问起跟在他身后有多少人时,他指指一片地方,意思是那么大的地方能够容纳的这么些人,可能有个四五千;问起不打仗的时候他的权威是不是就没有了,他说还剩那么一点,就是在他巡视他管辖的村子时,人家会为他在挡道的树林里开些小道,他可以顺利通过。

这一切倒是很不错呀:啊呀,他们怎么不穿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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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必须审慎看待神的旨意

真正适宜说谎行骗的场合和机会是在鲜为人知的事情上。因为首先,事物的怪异易于使人相信;其次,由于平时无人谈起,也就无从反驳。因此,柏拉图说,论神的本性要比谈人的本性容易,因为听众的无知使人谈起玄奥的事情来有充分的自由和回旋余地。

这就造成了这样一种局面:最不为人知的事情最叫人信服,散布无稽之谈的人最为自信。比如;炼金术士、算命先生、星相学家、手相大师、江湖郎中等所有这一类的人。我还想斗胆加上一批人,就是那些长年解释和考证上帝意图的人。他们想要找出每个偶发事件的原因,想要透过神的意志的奥秘,看出上帝行事难以理解的动机。尽管各种事件往往变化无常、千差万别,弄得他们应接不暇、疲于奔命,他们依然乐此不疲,照旧出尔反尔。

在一个印第安部族里,流行一种值得称道的做法。他们战斗或战役一旦失利,就像做了错事一样,公开请求太阳——他们的上帝的宽恕。他们将他们的祸福归结为天意,所以便向上苍坦诚他们的看法和想法。

一名基督教徒,相信万物皆由上帝所创,怀着对他那深不可测的神圣智慧的感激接受他创造的一切;不管事物以何种面目来到,一概从好处着想,做到这些也就可以了。然而,我总觉得我们通常的做法有些不妥,我们总想以自己努力的顺利与成功去坚定和支持我们的信仰。我们的信仰有着充分的依据,用不着以偶然发生的事情充当佐证。因为公众要是听惯了这种合乎情理又很合人胃口的推论,一旦事情变得不顺、不利,他们的信仰就有动摇的危险。比如在我们的宗教战争里,拉罗什拉贝伊一役的胜利者,曾为这一事件大事庆祝,利用这一成功为自己的派别争取支持。等到后来他们在蒙孔都和雅尔纳克吃了败仗,便推说是上帝的惩戒与惩罚,若不是他们的百姓完全听从他们的摆布,百姓们很容易想到那是两面讨好,反复无常。最好还是把事实真相告诉老百姓。最近几个月在唐璜?多特里什指挥下战胜土耳其人的一仗,是一场漂亮海战;但是,以前我们也无可奈何地吃过这类败仗。总而言之,神圣的东西难于用人的尺度加以衡量,否则事情就很难不走样。异端邪说的主要头目阿里乌斯固与他的教皇列昂死的时间不同,却死得非常相似非常奇怪(两人都因腹痛退出争论去上厕所,都是突然死在厕所里),若有人想要替上天的这种惩罚找出理由,想在厕所上面做文章,他们满可以把埃里奥加巴鲁斯的死也加上呀,他也是被杀死在厕所里的嘛4呵是为什么,伊雷内也遭到了同样的恶运哪?上帝是想让我们明白,好人可以希望的不仅是世上的好运,恶人要担心的不仅是恶运。好运、恶运都是上帝以他那神秘莫测的灵活巧妙安排贯彻的,是不可能让人愚蠢地加以利用的。想要按照人的理念从中得利的人实在是荒唐。这种人赢得的总是不如输掉的。圣?奥古斯坦在同对手的争论中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那是一场主要凭记忆而不是凭理智决胜的争论。太阳愿意投射给我们多少阳光,我们就接受多少。谁要是为了让自己身上多受阳光而抬起眼睛,他的自以为是就要受到惩罚,丧失视力就不要感到奇怪。“谁人能知上帝的意图?谁又能想象天主的旨意?”

第三十三章
谈舍命逃避享乐

我的确曾经看到,古人的多数意见在这么两点上是一致的:人活到苦多于乐的时候就该死了;继续活下去遭罪受折磨,就是违背自然法则。下面的古老格言就是这么说的:活要活得快活,死也死得风流。活着拖累^,还是死了好。救活不如不活。

不过,在看到塞涅卡的一段话之前,我还没见过有谁主张或做到把死看轻到这样的程度,竟然要用死去摆脱荣誉、财富、地位以及其他我们称为福气的好处,好像凭理智说服我们放弃这些东西还不够麻烦,非得再添这么一种新麻烦不可,塞涅卡在那段话里规劝那位很有权势、皇帝陛下对之言听计从的吕西利尤斯,要他改变荒淫奢侈的生活,放弃人世的野心去过离群索居、安逸超脱的生活。吕西利尤斯对此表示过有点为难。塞涅卡的原话是:“我主张你抛弃那种生活,或者干脆死去;我是劝你采取最温和的办法:解开而不是弄断你打坏了的那个结。万一没有别的办法解开,那你就将它扯断。人没有那么胆小的,竟然不肯一下作出决断而宁愿永远摇摆。一我本以为这样的规劝很符合斯多葛派的苦行主张,可奇怪的是它是从伊壁鸠鲁那里援引来的。此人在写给伊多梅德乌斯的信中,就此说过完全一样的话。

不过,我想我曾经在我们的人当中看到过类似的作为,而且这种行为带着基督徒的克己自制。阿里乌斯异端邪说的著名对手,普瓦蒂埃的主教圣?伊莱尔在叙利亚的时候,得到消息说,被他连同母亲一起留在这边的他的独生女阿布拉,由于很有教养,并且漂亮富有,正当芳龄炒年,当地最有地位的显贵正追着向她求婚。他便写信给她(正如我们所见),叫她在感情上切勿看重人家提出的享乐和好处;说他在旅居中已经为她物色了一位更有地位,更加高尚得多的对象,一位有着与众不同的本领与气度的丈夫,他将奉献给她道袍和无价之宝奇他的用意是使她不要贪图和习惯于世俗的享乐,以便使她与上帝同在。不过他觉得达到这一目的最便捷、最可靠的办法还是让他女儿死去。于是他就不断地发愿、祈祷,恳求上帝将她脱离人世召到他的身边去。结果确如他之所愿,因为在他回去后不久,她便离他而去。他对此显得特别高兴。看来,他走得比谁都远,因为他一开始就借助这种办法,而且又针对自己的独生女。我还想把故事的结尾也说一说,虽然我原本并不打算这样做。圣?伊莱尔的妻子听到丈夫说起女儿如何在他的意愿指引下死去,说起女儿是多么幸福能够离开而不是留在人世,她对天堂的永福非常理解,所以恳切要求丈夫也为她这样做。在他们共同的祈祷下,上帝不久也将她召去,对于她的死大家一致感到非常满意。

第三十四章
命运的安排往往与理性不谋而台 ’

命运的反复无常可能让我们觉得它捉摸不定。难道还有比命运的安排更加明白无误的报应吗?瓦朗蒂努瓦公爵同他的父亲教皇亚厉山大六世一起去梵蒂冈科尔内特的红衣主教阿德里安家中吃晚饭。公爵早已决定毒杀红衣主教。他事先送去一瓶毒酒并叮嘱膳食总管好好加以保存。教皇比他儿子先到一步,到了就张口要喝的。膳食总管以为,那瓶酒之所以交他保管,只是因为是瓶好酒,所以他就拿来给他喝了,公爵自己在上点心的时候赶到,他满以为人家不会动他的那瓶酒,所以也跟着喝了。结果老子突然死去;儿子呢,受到疾病的长期折磨,命运比老子更加惨。

有时,命运好像看准了时机来捉弄人。旺多姆殿下的军旗手德特雷爵爷和达斯科公爵的随从副官里克爵爷,虽分属不同的部队,但都在追求封凯泽尔先生的妹妹。里克爵爷最后占了上风。可是结婚的那一天,而且就在进入洞房之前,新郎有心争斗一场讨好新娘,就离家到圣奥梅尔附近取人动了手,结果他败在德特雷爵爷的手下,当了他的俘虏。德特雷爵爷要炫耀自己的胜利,新娘子就,不得不离开年轻丈夫的怀抱,

等待那一个又一个的严冬,经过漫漫长夜要尽它们的威风。——卡田斯

不得不彬彬有礼地去向他恳求,要求他归还他的俘虏。德特雷爵爷这样做了,因为法国的贵族从不拒绝女士们的任何要求。

埃莱娜的儿子君士坦丁建立了君士坦丁帝国,多少个世纪之后,又是埃莱娜的儿子君士坦丁将帝国断送。这难道不像是人为安排的结局吗?

有时,命运的安排往往胜过人间奇迹。我们记得克洛维斯国王在围困昂古莱姆时,多亏上天的保佑,城墙自己倒塌了。布歇援引一位作者的话说,罗伯特国王在围困一座城市的时候,离开围困前线去奥尔良庆祝圣坦尼昂节,由于他非常虔诚,在弥撒还在进行的时候,被围城市的城墙不攻自塌了。在我们的米兰之战中,命运将一切都作了相反的安排。我们的统帅朗斯在包围埃梦纳城时,让人在一大段城墙下埋了炸药;城墙被突然从地里掀起,但又不带墙基整个儿直直地落了下来,结果被围困者依旧安然无恙。 ‘

有时候,命运的安排还替人治病。亚逊?费雷斯胸口长了个脓疮。医生们认定他已没有希望。他渴望摆脱脓疮的折磨,想着干脆死了拉倒口于是,他投入了战斗奋不顾身地冲进敌群。战斗中,他身上受伤,伤得恰到好处,脓疮扎破居然得以痊愈。

命运的安排不比画家普罗托盖奈斯的技艺更胜一筹吗?这位画家画完一只疲惫不堪的狗,别处他都很满意,唯独狗嘴上的涎沫画得不中意。他对画出的东西十分恼火,便抓起吸了各种颜料的海绵块朝画上扔去,想把一切都给抹掉。命运的安排恰到好处,这一扔扔到了狗嘴的位置上,在那里印下了技艺画不出的痕迹。

有时,命运的安排不是在改变和纠正我们的计划吗?英国女王伊萨贝尔带着拥戴她儿子、反对她丈夫的军队打算离开泽兰回国去。她若是在原计划定下的港口登陆,那就完了,因为敌人正在那里守候。但命运的安排却不顾她的意愿将地抛到了别处,使她在那里安全登陆。所以,那位用石头砸狗却砸死了后娘的古人念出的那句诗不是很有道理吗?命运的看法比我们更正确。——米南德

伊塞特招来两名士兵以刺杀在西西里的阿德拉纳逗留的蒂莫莱翁。他们约好趁他在献祭的时候动手。两人混在人群之中;正当他们互使眼色,表示此刻正适合行刺的时候,突然有第三个人往其中一人的头上报砍一剑,将他砍死在地后拔腿就逃。那同伙以为被人发现完蛋了,就跑回祭台求饶并答应坦白一切。正当他交待阴谋的时候,那第三个人已抓住,被人当成凶手推推揉操穿过人群向蒂奠莱翁及会上的显贵拥去。到了那里他喊起了饶命,说他杀死的正是杀他父亲的凶手。他运气不错,及时找着了证人,当场证实了他的父亲确实在列奥蒂尼城里被他的这个仇人所杀。他在为父亲的死讨回公道的同时,有幸救了所有西西里人的长者,因而获得了一千雅典银币的奖赏。这里,命运在讨回公道方面,胜过了人类智慧订出的法规。

最后,在下面的这件事情上,不是可以清楚地看出,命运是在明白无误地贯彻它特别的恩惠、善意和慈悲吗?罗马三巨头宣布了伊格纳蒂乌斯父子在罗马不受法律保护父子两人决定采取勇敢的主动行动:互相借助对方之手结束自己的生命,以使凶残的专制统治者不能如愿。他们手握宝剑互相奔去,命运引导着利剑之尖,使之击出同样致命的两剑,但对于如此美好的父子之情却给予尊重,以致他们刚好还有力气从伤口抽回握着宝剑的血淋淋的手臂,就这样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他们的拥抱如此有力,刽子手们只好将他们的两颗头颅一起砍下,让身子一直抱着成为一十崇高的结。他们的创口紧贴在一起,互相深情地吮吸着鲜血和剩余的一点生命。
第三十五章
谈谈我们治理方面的一项缺陷

我已故的父亲虽然只是凭经验和本性行事。他却是个有明白无误的判断力的人。从前他对我说过,他想作些安排,使城市里有个指定的地方,有人需要办什么事情,可以去那里让一位为此目的而设的官员记下他们要办的事,比如说有人想卖掉几颗珍珠,有人却在寻觅待售的珍珠;某人要找伴去巴黎;某某要找个有某种能耐的仆人,某某却在寻找主家;某人要找个工人等等。人人都会根据自己的需要这要那。看来,这个使我们互通消息的办法可以给公众在交往中带来不小的便利,因为人们互相间随时都有需要,互相间不能沟通会让人感到非常不便。

我听说,有两位学识渊博非常杰出的人物,因为吃不饱肚子而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死去了:李流士?格雷戈里乌斯?吉拉尔都斯死在意大利;塞巴斯蒂亚努斯?加斯塔里奥死在德国,这真是本世纪的奇耻大辱。我相信,如果知道情况,就会有千百人以优惠的条件聘请他们,或者帮助他们摆脱困境。世界并没有完全堕落,我还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他会非常热切地希望,他的家人交给他支配的财产,只要他有幸享用下去,能用来保障那些具有某种特长的罕见的杰出人物的生活。这些人有时极端不幸,最起码也会落到这样的地步,只是因为缺王很好的沟通,生活的需要使得不到满足。

在治家方面,我父亲有过一种安排,对这种安排我十分赞赏,但却根本投有照办。那就是;除了那本由财产管理人管的,记录着不必由公证人经手的支出、购物等这类零星账目的记录簿外,他还让替他抄抄写写的那个人弄一张大纸,记上家中发生的所有值得注意的事,日复一日地记录他家历史上值得回忆的事。当时间开始抹去人们对历史的记忆的时候,看看这历史根有意思,它往往会很及时地为我们带来方便,如:某件工作什么时候开始的呀?什么时候结束的呀?有哪些人带着磨从从这里经过?多少人留下来过?我们的旅行、外出、结婚、死亡、获得了什么好消息、坏消息,主要仆人的更替等诸如此类的事情。这是一种古老的习惯,我觉得每个人可以在自己家里重新这样做,我自己没有照办简直是个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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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谈谈衣着习惯

不管我想往哪里去,总要碰上衣着方面的麻烦,无论我们去干什么,它总要妨碍我们。在这寒冷的季节里,我在想,新近发现的各个种族那一丝不挂的习惯究竟是因为——我们谈起印第安人和摩尔人时就是这样说的——气温高没有办法而养成的呢,还是人类最初就是这样的呢?《圣经》里说过,世间的一切都受着相同法则的支配,所以有悟性的人,在研究这些法则时——其中必须分清是自然法则还是人为编造的法则——总是注意支配世界的普遍规律,那是不可能弄虚作假的。现在,在别的生物身上,保护自己生命的一切应有尽有,唯独我们是残次品,不靠外界的帮助就无法保护我们自己,这实在是不可思议。所以我就认定,既然农作物、树木、动物以及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天生就有足够的遮蔽物保护自己不受天气的侵害:

所以几乎所有的东西身上都有皮、发,盖有甲竞、肼胝或外皮。——卢克莱修

那么我们原本也是有的。不过,我们就像那些用人造的亮光破坏了日光的人一样,用外借的本领破坏了我们自己的本领。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衣服将我们的可能变成了不可能。因为,那些不知衣服为何物的民族,有一些跟我们几乎同在一片蓝天下。而且,我们的眼睛、嘴巴、鼻子、耳朵这些身体最娇嫩的部分总是暴露在外的;我们的农夫和祖先胸部和腹部也是裸露的。如果我们生来就只有短裙或短裤穿,那末大自然无疑就会给我们现在饱受四季侵袭的部分罩上一层跟我们的指头和脚底一样的更厚的皮肤。

这为什么显得难以置信呢?我同我家乡的某个农民在衣着上的差异,我觉得要大大超过他同一个什么也不穿的人之间的差异。

有多少人,尤其是在土耳其,因为信仰而裸身,

不知是谁曾看到一名乞丐,冬天里穿着衬衣,却跟一个貂皮裹到耳朵的人一样有精神,便问他是怎么能够忍受的。“您哪,先生”,乞丐回答说,“您的面孔上什么也没罩呀;而我呢,我全身都是面孔。”意大利人讲起过佛罗伦萨公爵的小丑,他们好像是这么说的:公爵问他的小丑,穿得这么单薄,怎么能够忍受连他都受不了的寒冷,小丑说:“请您照我的办法去做,像我一样把您所有的衣服全穿上,您就跟我一样不怕冷了。”马西尼铲国王直到耄耋之年,无论冷天还是打雷下雨,从来不肯戴上帽子。据说塞维吕斯皇帝也一样。

希罗多撼说,在埃及人与波斯人的战争中,他和别人都曾注意到,在战场上死去的人里,埃及人的头颅很硬,波斯人的无法与之相比。因为波斯人从小总戴帽子,大了又用布裹头;埃及人从小就剃发,并不裹头戴帽。

阿格西劳斯国王一直到老都是冬夏穿一样的衣服。苏埃东尼说,凯撒总是走在队伍的前面,往往徒步而行,不管晴天雨天,总是光着头颅。据说汉尼拔也是一样:

那时,他光着脑袋,任凭那大雨倾盆,天降洪流。——西流斯?伊塔利库斯

有个威尼斯人在佩古王国呆过很久,最近才从那里回来,他写道,在那里,男男女女都打赤脚,骑在马上也一样,全身的其余部分却都盖有衣物。

柏拉图出了个绝妙的主意,他提议,为了全身的健康,人的脚和头,除了大自然已经造就的东西之外,不要再加别的遮蔽物。

那位继我国国王之后被波兰人推选为国王的人实在是本世纪的一位最伟大的亲王了,他从来不戴手套,不管冬天还是什么天气,从不更换他在室内所戴的那顶帽子。

由于我自己不肯解扣敞怀,致使我周围的农夫也觉得这样做不好意思。瓦罗则认定,人们在上帝和法官面前下令脱帽与其说是为了表示敬意,倒不如说是为了我们的健康,使我们更能忍受恶劣的天气。

既然现在是冷天,我们法国人又习惯穿各种颜色的衣服(我是例外,因为我跟父亲一样只穿黑的或白的),那就让我们另外再说点事。军事长官马丁?杜贝莱说,他在出征卢森堡的时候,见过非常厉害的冰冻,军需品中的酒竞要用大小斧子砍劈,接着重量分给士兵,让他们用篮子拿走。奥维德差不多也这样说过:酒在坛外仍保持坛子的形状,那已不是饮料,要切成块儿饮用。

墨奥提沼地人海口冻得严严实实,就在同一个位置,米特拉达梯的副手首先在那里同陆上的敌人开仗并且战胜了他们,夏天到来之后,他又在那里赢得了同这些敌人的一场海战。

罗马人在普莱桑斯附近与迦太基人作战时有个很大的不利,他们冲向敌人时冷得血液凝固、四肢发僵,而汉尼拔则在全军生起火让士兵取暖,并且接队分发油脂让士兵涂抹,以使他们的神经更加灵活,使毛孔堵塞抗住气流和当时刮着的冰冷的风。

希腊人从巴比伦向他们国家的撤退,由于他们必须克服的艰难困苦而出名。在这次撤退中,他们在亚美尼亚的山中遇到了大雪,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路在哪里。他们很快被人包围,一天一夜没吃没喝,大部分的牲口死去。他们之中,有的人死了,有的人被雪子和雪的反光弄瞎了眼睛,有的人累成了残废,有的人虽然神智完全清醒却被冻僵不能动弹。

亚历山大见过一个国家,那里的人们冬天将果树埋起以防冻伤。

关于衣着问题,墨西哥国王一天换四次衣服,他的旧衣服一直被用来布施或赏赐而决不重穿。他厨房及餐桌上的壶、叠和用具也不用第二次。

第三十七章
谈小加图

我这个人没有那种以己度人的通病,因此,我容易相信与我自己的情况不相同的事情。我喜欢某种生活方式,就不像人家那样强求别人也喜欢。我相信存在并且设想过干百种不同的生活方式。我与众不同,更易于接受的是人的差异而不是雷同。我会随时抛开我的地位和准则,不攀比联系,而像量体裁衣似地只就人的本身去衡量别人,虽然我并不禁欲,但我还是真诚地赞同斐扬派和嘉布遣会的禁欲,觉得他们的生活方式很不错。我还在想象,我若能像他们那样也很不错。

不过,我喜欢他们,敬重他们是因为我是我,他们是他们。我特别希望,人家逐个地单独评价我们,也希望不要按共同的模式来描述我。

我自己的文弱丝毫也不影响我对别人的力量和精力应抱的看法。“有的人只赞扬自己有把握仿效的事情”。我虽然在地下污泥中爬行,但我还是要指出有些英雄高八云天,无法仿效。对我来说,具备正常的判断力一一即便判断的结果不见得正常——至步将这项首要的能力保持下去,使它不受损害。这是十分重要的。虽然我的两腿乏力,但有善良的愿望就很不错。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纪,起码在我们这里,是那么的叫人无法忍受,别说按道德的要求办事,就连这样做的想法都没有。看来,下面的话只是在教务会上说说的了:

道德乃空洞字眼,犹如林中的圣术,他们就是这样想的。——贺拉斯

他们必须为它争光。即使他们无法理解。——西塞罗

它成了挂在书房里的条幅,或成了像耳环一样挂在嘴巴上的装饰物。

现在符合道德的行为已经无从辨认了:有的看起来像,可实质上却不是。因为我们出于利益、荣誉、恐惧、习惯以及其他诸如此类的非正常的原因,都会产生这种貌似有德的行为。我们现在的一些行为,诸如义、勇、高尚之类,出于对他人的尊重,也为照顾这些行为在公众面前的形象,也可以称之为德。但就实践者本人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德,因为其中有着别的目的,别的不可捉摸的原因。而德行只承认仅仅由它引发为它而产生的行为。

在波底达亚的大战中,渡萨尼亚斯指挥的希腊人战胜了马多尼奥和波斯人,胜利者按自己的一贯做法,在最后评功时将善战的荣誉归于斯巴选人。斯巴达人十分懂得如何看待有德还是无德,当他们裁定难在战斗中表现最好时,他们发现阿里斯多德姆最为勇敢。然而他们并不因此而给他奖励。因为他之所以勇敢,是因为他想洗刷他在泰莫皮尔山峡战斗中所受的指责,想要通过英勇牺牲去掩盖他从前的耻辱。

我们的判断力仍不健全,而且随着世风日下而堕落。我看到,如今大部分人都在自作聪明地抹煞古人美好高尚的行为,替他们作出卑劣的解释,编造种种毫无意思的理由和动机。

多么高明巧妙!你就是抬出最最杰出最最纯洁的行为来,我也可以给它按上五十种不良企图。遇上那种有意胡编乱造的人,天知道我们的企图会有多少种不同的样子!他们自作聪明地进行种种诽谤,与其说是怀有恶意,倒不如说是笨拙和粗鲁。

他们不辞辛劳、毫无顾忌地贬低这些伟大的名字,我却愿意以同样的方式支持和褒扬他们。这些被圣贤们一致推举为世人榜样的稀有人物,我将毫不犹豫地尽我所能抓住机会作出解释,为他们恢复名誉。但是,必须肯定,我们所设想的努力还远不足以弘扬他们的功德。描绘最为美好的德行乃是君子的责任,而且当我们在十分神圣的形象的激励下充满热情的时候,我们也是可以做到的。倒行逆施者的所作所为,不是出于恶意,便是出于我刚才谈到的只相信自己能够办到的事情这个毛病,再布就是如我上面设想的,因为他们的目光不够犀利明亮,不足于想象最初那纯洁德性的辉煌,也不准备这样做。普鲁塔克说,在他那个时代,有人将小加图的死归因于对凯撒的畏惧。他感到恼火,很有道理。由此可以推断,把小加图的死归因于野心的人会令他愤怒到什么程度。这些人多蠢!小加图不是为了荣誉的话,本来完全可以带着屈辱完成美好崇高的义举的。这个人物实在是造化选就的样板,用以说明人的勇敢坚定能够达到什么程度。

不过,这里我不准备探讨这个内容丰富的论点。我只想把五位古罗马诗人赞扬加图的佳句放在一起让它们比个高低,这既对加图有好处,同时也是有利于这几位诗人。于是乎,这位很有教养的孩子将会发现,跟其他诗人一起的,头两位有气无力;第三位要厉害些,不过用力过度泄了气;到了那里,他估计还差一两个技巧级才会到那第四位,这时他会佩服得台上双掌。到了最后一位,这一位胜过他人名列第一。他肯定这差距任何人的智慧都无法填补,他会吃惊和感动。真是奇怪,我们的诗人要大大多于评诗、解诗的人。做诗容易,识诗难哪。以通俗的尺度衡量,诗是可以用规则和理智评价得了的。带着坚定不移、深思熟虑的见解识别诗的优美,就像分辨闪电的光辉一样,不是靠眼睛看。诗的美不靠人的判断力来识别,它会剥夺、毁损我们的判断力。激情鼓舞着善于洞悉诗歌美的人,又使另外的人在听其讲解和背诵时受到感染,这就像磁铁一样,不仅把针吸起,还把吸引别的针的本领传给它。这在戏剧中看得更清楚,诗的神圣的灵感首先激起诗人愤怒,悲伤、仇恨、冲动等诗所欲激发的感情,然后,它又通过诗人去打动演员,接着再通过演员去打动大群的观众。它是把我们这些针一枚枚串挂起来的穿针手。从我幼年开始,诗就深深打动我,使我激动不已。但这种在我心中天生存在的十分强烈的感受受着不同的形式的不同影响。这些形式并不因若表面上的不同而分高雅和流俗(因为它们总是每一种里面最高雅的):起初是欢快、流畅,有如流水行云;后来是高亢典雅,精益求精;最后是成熟、一致、铿锵有力。例子更能说明问题,例如:奥维德、卢卡努、维吉尔。下面就是我们的诗人在竞技场上的情形:

其中一位说道:加图只要活着,就比凯撒伟大。

另外一位说道:加图啊,战胜了死亡便所向无敢。

第三位谈及凯撒与庞培间的内战:

胜利者的事业受到诸神的青睐,面失败者的事业有着加图的支持。

第四位在赞扬凯撒:

全世界都已屈服,除了那个顽固不化的加图。

一代心灵的宗师在描述中罗列了最伟大的罗马人的名字之后,最后这样写道:

那个向他们发号施令的加图。——维吉尔

第三十八章
我们为何为同一件事又哭又笑

我们在历史书里看到,安提柯对儿子大为不满,因为他献上了在战斗中剐刚被杀的敌人皮洛斯国王的首级。见到首级,安提柯便大哭起来。勒内?德洛林公爵在打败查理?勃艮第公爵之后,对勃艮第公爵的死深表惋惜,井在他的葬礼上为他服丧。还有,在奥雷战役中,蒙福尔伯爵战胜了与他争夺布列塔尼公爵宝座的对手查理?德布鲁瓦,胜利者见到死去的敌人的尸体也深表哀悼。看到这一切,我们不必发出突然的惊叫:就这样,普天之下,心灵都在以忽而高兴忽而阴郁的面孔,掩饰其显然相反的感情。——彼特拉克历史书上说,有人将庞培的首级献给凯撒,他不忍且睹,立即转过脸去。他们曾长久协同合作共掌国事,多少次命运与菸,互相结盟效力,所以不应认为,他的这种举动就像下面那位认定的那样是完全虚假、伪装的:他以为他能够安然充当岳丈,他落的眼泪是挤出来的泪水,他嘴上哀叹,心里快活。——卢卡努

因为,虽然我们的大部分行为确实只是面具和伪装,虽然有时也真的会有这样的情况:

继承人的哭泣乃是被掩盖起来的欢笑。——普布利流斯?西鲁斯

但不管怎么说,要评判上面的事情,就必须看一看我们的心灵是怎样经常地受到各种感情的困扰的。跟我们的躯体里完全一样,据说心灵里也聚集着各种不同的情绪,其中,随着我们性情的变化往往起着支配作用的那一种是重要的。所以在我们的心灵里,虽然有着搅乱这一情绪的种种冲动,但必然有一种冲动能自由地起作用。不过,它并不占据完全的优势。由于我们的心灵灵活易变,那些最无力的冲动有时还会涌来,会来一次短暂的冲击。所以,我们看到,不仅仅是孩子——他们天真烂漫只凭本性行事——常常为同一件事又哭又笑,而且我们之中的任何人,不管他心甘情愿地外出作什么旅行,他都不能自吹在离开家人和朋友时仍然感觉不到自己勇气的动摇。即使他的眼泪并不完全掉出,在他把脚伸进马镫的时候,他的脸上至少会挂上阴郁和不快。不管有何等高尚的爱温暖出身高贵的姑娘们的心,人们还是要将她们从母亲的脖子上夺下来交给她们的夫君,而不管这位好心的同行说些什么:

是爱神同新娘们有仇?还是她们那虚假的哭泣在戏弄快活的父母?当泪水流淌在房门口和床榻旁时,请诸神替我作证,她们的眼泪是虚假的。一卡图鲁斯

因此,一个人人都恨不得他死去的人死了有人痛惜,那是不足为怪的。

当我同我的仆人吵架时,我使出最大的勇气与他争吵,真正地而不是装模作样地诅咒他。但等到硝烟散去,如果他需要我,我很乐意给他帮助,立即把这一页翻转过去。我骂他笨蛋、傻瓜,并不是要把这些头衔永远给他安上。有时我称他为正人君子,那也不是想纠正自己的失误。用任何一种品格都不能把我们的一切简单地概括。如果自言自语不算是疯子行为的话,那么没有哪一天别人不听见我自己骂自己杆蠢货的。不过,请不要以为我就是这么称呼的。

谁要是看到我对我的妻子有时脸色冰冷,有时却充满了爱意,便以为其中之一是假装的,那他就是个笨伯。尼禄让人淹死其母亲,在与其母告别时却对这次与母亲的诀别感到震动,对她有了敬畏和怜悯。

据说太阳光并不是连续的,太阳不断地将新的光芒一批接一批非常密集地投向我们,所以我们看不出其中的间隔。

太阳这广袤的以太之源、这烈火的洪流,时时把新的光芒推向天空,不停地射出一批又一批的光芒。——卢克莱修

我们的心灵也是这样,以各种方式悄然发出它的巧思妙想。

阿尔塔巴努突然来到侄儿泽尔士的身旁,责问他怎么突然间变了神态。侄儿正在观看他那特别庞大的军队渡过赫莱斯蓬托海峡去进攻希腊。看到成千上万的人为他效力,他先是一阵高兴,脸上流露出活跃的欢快,可他同时又突然想到,至多在一个世纪之后有那么多的生命将要消失,便皱起了眉头,伤心地掉下了眼泪廿

我们坚定不移地去洗刷我们受到的屈辱,并且为胜利而欢欣鼓舞,现在我们却为之哭泣。我们并不是为此而哭。事情没有任何改变,只是我们的心灵在以另一种眼光看待事情,从另一个侧面去回顾它。因为每件事情都有好几个侧面,好几个方面。亲情、从前的交往和友谊都会影响我们的想象,会根据各自的分量在此刻激励我们的想象。但是,它们的整体形象却忽隐忽现,使我们无法把握。

快捷迅速,莫过于思想的闪念、行为的开端,故思想之快,超过任何物体,因为物体看得见也摸得着。——卢克莱修

由于这一原因,我们若想在这一堆盘根错节的事物中让其中赫莱斯蓬托海峡,即现在的选选尼尔海峡。之一保持不变,那就想错了。当蒂莫莱昂为他犯下的出于高尚动机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谋杀而哭泣时,他不是为祖国恢复了自由而哭,也不是在哭一个暴君,而是在哭他的兄弟。他履行了他的这部分义务,我们就让他履行那一部分吧。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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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评西塞罗

在这四个人的两两对比中我还要加上一笔。在西塞罗和小普林尼(我看他的性情一点也不像他的舅父)的信中,可以找出无数的证据,说明他们本质上就是极端虚荣的。其中有一点是众所周知的,就是他们要求当时的历史学家在他们的历史记载中不要忘了他们。可是,命运仿佛也被激怒,竞将这种追求虚荣的请求一直保留下来,而早已把历史的记载丢失殆尽。然而,地位这么高的人,竟然想从那喋喋不休的废话中捞取某种重大的荣誉,不惜为此利用写给朋友的私人信件。甚至有的信件错过了寄发的时间还照样发表,还振振有词地说他们不想让自己的劳动和辛苦付诸东流。这样做实在卑劣得无法再卑劣了。这两位罗马执政官,两位主管全世界的帝国公务的最高长官,利用他们的闲暇,客客气气地写上一封词藻华丽的信,不是正好可以炫耀他们没有让他们的小学老师白费唇舌吗?靠此谋生的普通的小学教师在什么事情上会做得更糟呢?如果色诺芬和凯撒的业绩不是远远超过他们的辩才的话,我想他们是不会将它写出来的。他们悉心介绍的不是他们的言论而是他们的行动。还有,如果说语言的完美可以给大人物带来体面的声望的话,那么西庇阿和列里乌斯肯定不会将他们的喜剧,以及他们列里乌斯为西庇阿最要好的朋友,文社成员之一。那优美典雅、脍炙人口的拉丁语所带来的荣誉让给一个非洲农奴。作品的优美、卓绝足以说明这部作品出自他们之手,而且泰伦提乌斯自己也是承认的。要我放弃这一看法我是很不乐意的。

想要赞扬一个人,却搬出一些虽然很值得赞扬但与其地位不相称的优点,或者搬出他的非主要优点,那是一种嘲弄和侮辱。这就像称赞一位国王,说他是好画家、好建筑师、好火枪手或好夺环骑手一样。这种赞扬,如果不是与切合他的身份地位的赞扬——说他在和平和战争中正确而又巧妙地领导了他的子民一起提出,就不是在赞扬他。这样做了,再去说居鲁士懂得农业,说查理大帝有口才、有学问则是赞颂他们。我年轻的时候,见过一些名声显赫有权有势的人物否认自己进行过学习,他们弄断他们的笔,装着不会这种十分普通的本事。因为我们的民众认为,有才能的人会显示更大的本领,这种普通的本事他们不大会有。

在派往腓力二世的使团中,德摩斯梯尼的同伴赞扬这位君王长得漂亮,能言善辩而且豪饮不醉。德摩斯梯尼说这些赞扬适用于女人、律师和海绵,却不能用于称颂一位国王。让他来发号施夸吧:

对敌人他战而胜之,敌人倒地,他则宽大仁慈。——贺拉斯

善于狩猎,精于跳舞,那都不是他的职业,学会诉讼,用罗经测量天体运动,懂得给金色的星辰命名,这都是旁人的事,他的学问是治理各目的百姓。——维吉尔

普鲁塔克说得好:在次要的事情上显示出类拔萃恰恰从反面说明他没有很好地安排他的空闲时间和学习。学习必须用在更为必要和有用的事情上。所以,马其顿国王腓力听到他的儿子,那位伟大的亚历山大在一次宴会上应一批优秀的乐师之请唱了歌,便对他说:“你唱得那么好,不觉得羞耻吗?”还是这位腓力,曾同一位乐师争论过他的技艺,乐师对腓力国王说:“陛下,但愿你今后别再遇上这么多的麻烦,弄得你比我还更通晓这些事情。竹

一位国王应该能够像伊菲克拉特那样回答问题:有位演说家气势汹汹地这样追闻他:“那么,你一副好汉的样子,到底是干什么的?是当兵的?弓箭手?还是长矛兵?全都不是。我是懂得指挥所有这些人的人。”

安提西尼认为,夸奖伊斯麦是位出色的笛子演奏家对伊斯麦毫无价值。

我很清楚,若是有人关注这部《随笔集》的语言,我宁愿他在这个问题上保持沉默。与其摘些华丽词藻,不如写得通俗易懂,越是拐弯抹角就越叫人恼火。不过,假如对这个主张没有多少人发表更多的看法,假如无论好坏都没有一个作家将这主张具体落实,或至少在作品中更为生动她体现出来,那么我就弄错了。为了多放入几篇随笔,我只收了各篇的开头。要是将后面也收入的话,这本集子就要增加好几倍。而且我在其中加进了多少个不引人注目的故事。若有人愿意稍加巧妙地整理,就可以产生出无数的“随笔一来。无论是故事或我的引证,并不总是仅仅用来作为例子、根据或衬托的。我并不是仅仅从它们的用途上来看待它们。它们在找的话题之外,往往包含着更丰富、更大胆的思想的火花。这对我这个并不想表达更多意思的人是如此,对于将来遇上我现在一样情况的人也是如此。回过头来谈谈说话的道德吧,在只会说坏话和只知说好话之间我看不出有什么大的区别。“说话和谐悦耳并非男子汉的荣耀。

先哲们说,判断学问唯有哲学,判断行动唯有道薄。道德对于一切地位和等第的人都是适用的。

另外两位哲学家园的情况有点类似。因为他们在写给朋友的信中也作了流芳百世的许诺。不过那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出于良好的目的去迎合别人的虚荣心。他们对朋友说如果你们因为要流芳百世名传千古而继续操持公务,不愿按我们的要求弃世隐退的话,你们就不要再为此伤脑筋了。因为我们在后世的威望,即使仅凭我们写给你们的那些信,就足以保证你们名传千古了。这同你们操持公务起着同样的作用。另外,他们的信并非空洞无物。这些信不仅把精挑细选的词句按恰如其分的节律排列堆砌起来,而且充满了优美的格言警句;不是使人更加口若悬河,而是使人更加智慧聪明;不是教人说得漂亮,而是教人做得漂亮。雄辩术叫人一心羡慕能说会道而不注重实际行动,就让它见鬼去吧!不过有一点要除外:据说西塞罗的雄辩术卓越超群,因为它是自成一体的。

为让我们了解他的本质,我还要补充一个关于他的这方面的故事。一次他要在公众面前演讲,但时间有点紧,无法从容地作好准备。他的一名叫埃罗斯的奴隶跑来告诉他演讲推到第二天了,他高兴得竟然因为这一好消息给了这奴隶人身自由。

说起信来,我要说的是,我的朋友们认为我在这种著作上可以有所建树。要是我有交谈的对象,我是乐意以这一形式发表我的遐想的。我需要像从前一样有一个吸引我、给我支持与激励的可靠的朋友。因为着要我像有的人那样与虚无的对象交谈,我只会产生幻觉。我也不会捏造出几个空泛的姓名来谈论严肃的事情,我是坚决反对任何弄虚作假的。与一位才华出众的朋友通信,比起面对一群面孔各异的人来我会更加专心致志,更加胸有成竹。我没有找到更好的朋友,很是失望。当然,我的文笔诙谐,有个人特色,但这种方式属于我自己,不宜用来公开交换意见。另外我的语言不很规范,有的过分紧凑,有的杂乱无章,有的断断续续,有的与众不同。我也不谙熟拘泥客套的书信。除了一连串的客套话,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写那冗长的表示愿意尽心效力的信,我既没有本事,也没有兴趣。这些表示我是不那么相信的。除了我确信的东西之外,我不愿多说什么。这与现在通行的做法相去甚远。过去从没有这么下贱、卑鄙地滥用字眼的;生命、心灵、虔诚、崇拜、农奴、奴隶等等词汇比比皆是,用起来那么平庸,以致到了想要传达更加明确,更含敬意的意愿时,就无法表达了。

我特别讨厌那阿谀奉承的口气。这样,我的话目然就干巴、坦率、生硬,在不熟悉我的人看来,简直有点傲慢。

我最敬重的人,我赞颂得最少。当我随心所欲地写下去的时候,我就忘乎所以了。对志同道合的,我的信寥寥数语,直言不讳。我通信最多的人见面较少:我觉得他们一定从信中看得出我心中的想法,我说话所表达的东西会使我的观念变样。

在表示欢迎、告别、感谢、致敬、愿意效力以及说我们礼仪客套中的恭维话等方面,我不知还有谁比我更笨嘴笨舌、更语言贫乏的了。

我费力写下的那些照顾、推荐的信,从来没有哪位被举荐的人不觉得枯燥无味的。

意大利人喜欢大量刊印书信。我想我手头各种书信集都有百十来部了。我觉得阿尼巴尔?卡洛的写得最好。从前,我确曾在激情的驱使下胡乱涂写过一些给女士的信,如果都保留着的话,也许还有几页值得那些被这种激情弄得神魂颠倒,成天无所事事的年轻人读一读。我总是在驿站写我的信,写时是那么匆忙,所以,尽管潦草得叫人受不了,我还是宁肯自己写而不叫人代笔,因为我找不到哪个人能够仿照我的口气。我也从不将信誉写。熟悉我的大人物们已经习惯于忍受我信中的涂改、勾画、信纸不折、不留边空了。我费劲最大的信是最无价值的。一旦我把信带在身上,这就说明我离开家了。我往往不打腹稿就开始写,写完一段再想第二段。这时的信更多地是边上添几句,写个开头,而不是写主要内容。由于我喜欢同时写完两封信而不是写完一封折起一封,并且总是丢下写信去干点别的什么,所以在主要内容写完以后,也往往让别人去加上那些最后的冗长的致词、建议、请求等等。我还希望某种新的通行做法使我们免去这套东西,也免去写信注明身份、头街。有好几次为了不出错误,我都让别人去写-尤其是写给司法和财政官员的信。那么多的职务变更,还有那十分难于安放排列的各种荣誉称号,由于当事人都是非带郑重其事地领受的,更动和遗忘不可能不得罪人。我也感到,在书名页上和书名下写满这些头衔称号也是让人讨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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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论荣誉不可分享

世人于思万虑,无非是关心名望和荣誉。他们锲而不舍,甚至不惜抛弃财产、安宁、生命与健康,丢开这些有用和根本的东西去追求那毫无用处的形象和不可捉摸的甜美声音。自以为是者的名声看起来多么美好,这动听迷人的声音,不过是一曲回声,一幅影子般的虚无缥缈的梦境,微风一吹,它就销声匿迹全无踪影。——塔索

看来,在人类不合理性的倾向中,名声连哲学家们也是迟迟不肯丢弃的。

这是最难办、最顽固的倾向“因为它不断给人以诱惑,甚至包括先进的人们。在谈及名声时,很少有人像他们一样明白无误地指责虚荣的。但它在我们身上根探蒂固,我不知道是否有人曾干净彻底地摆脱了它。在你为了否定它而公开说出来之后,它又会让你不顾你的言论在内心喜欢上它,弄得你毫无办法应付它。

因为正如西塞罗所说,即使是批判名声的人,也还愿意在他们写的书的扉页上印有自己的名字,愿意凭借自己蔑视荣耀这一点变得荣耀。在与人交往中。别的一切都无足轻重;为了朋友的需要,我们可以拿出财产和生命;但是,若要与他人分享荣誉,将荣耀让给别人,那就少见了。卡图鲁斯?卢塔蒂乌斯在与钦布里人作战时,尽了最大努力去制止士兵们在敌人面前溃逃。后来他自己跑到了逃跑的士兵中间,装出胆小害怕的样子,为的是使他们显得好像在跟随他们的统帅而不是在逃避敌人,这是牺牲自己的名声以掩饰他人耻辱的例子。有人说,在查理五世皇帝一五三七年进军普鲁旺斯时,安东尼?德莱弗看到他的主上决心要作这次远征,也觉得此行对皇帝来说是件特别荣耀的事,但他却发表了反对意见,劝他不要出征。这样做为的是让他的主上独占作出英明决定的荣誉,让别人去说皇上的意见多么正确英明,能够力排众议完成美好的业绩。这件事光耀了主子,却损害了他自己的名誉。色雷斯的使节们在布拉齐达斯死后安慰他的母亲阿基利奥尼德,他们大事赞颂布拉齐达斯,甚至说从此再无人可以与他相比。阿基利奥尼德不同意这种私下里的赞颂。反对将它公开出去。她说:“请不要对我说这样的话,我知道斯巴达城里有好几个人比他勇敢伟大。”在克雷西战役中,年轻的英国王储为前部先锋。主要战事在此进行。随行的爵爷们感到战局艰难,要求爱德华国王靠拢救援口国王讯问了儿子的情况,来人回答说他活着,骑在马上。他说:“这场战斗他坚持了这么久,我现在去抢走他的功劳是害了他。不管有多大危险,胜利将全部属于他。”他自己不肯前去,也不想派人去,因为他知道,假如他去了,人家就会说没有他的救援早就完了,这份功劳也就归到他的名下。“的确,全部任务好德总是最后一支援军单独完成的。”

不少罗马人认为,而且大家也都这么说,西庇阿的丰功伟绩有一部分属于莱利乌斯。但莱利乌斯总是努力提高和维护西庇阿的地位与威望而全然不顾自己。

有人恭维斯巴达王泰奥鲍普斯说,国运昌盛是因为他治理得当。他回答说:“倒不如说是因为百姓懂得服从。坤继承贵族爵位的女人虽然是女性,还是有权参与贵族权限范围内的事务并发表意见。同样,教会中的贵族虽然是教士,也有责任在战争中辅佐国王。不仅要让朋友和奴仆们这样做,他们自己也要这样做。在布维纳战役中,博韦的主教在菲利普?奥古斯特身边。他非常勇敢地参加了战斗。但他觉得自己不应染指这激烈的流血冲突的成果与功劳。那天,他亲手降服了好几个敌人,然后随手将他们交给了他所遇到的人,任凭他们去处死或充作俘虏。他自己一个也不去处决。纪尧姆?萨尔斯贝里伯爵对那位让?德内斯尔也是腻此办理。同前面那位一样,出于良心上的微妙考虑,他宁愿把人打死而不是打伤。不过他打仗只用狼牙棒。我年轻时,有个人受到国王的责备,说他对一位神父动了手,他却坚决抵赖。原来他打神父,踩在他身上的是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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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论人与人的差别

普鲁塔克在什么地方说过,兽与兽的差别不如人与人的差别大。他指的是生命力和内在品质。的确,我觉得,就连我所熟悉的人——我说的是在通情达理上——也跟我想象的一样,离伊巴密浓达那么遥远。所以我愿比普鲁塔克走得更远些,我要说有些人之间的差别,要比人与兽类的差别更大:

啊!人与人可以差得多远!天有多高,智力的差别就有多少个等级。

然而,谈起人的价值来,有一点很是奇怪,万物都以其本身的品质来衡量,唯独人是例外。一匹马,我们赞扬的是它的雄健灵活,人们赞扬快马,是因为它在全场的欢呼中得胜获奖。而不是它的鞍鞯;一条猎兔狗,我们赞扬的是它的速度,而不是它的项圈;一只鸟儿,我们赞扬的是它的翅膀,而不是它的牵绳或脚铃。对于一个人,我们为什么不也用他的品质去衡量他呢?大群的随从、华丽的大厦、巨大的威望、大量的年金,统统是他的身外之物,而不是他的内在品质。你不会买一只装在袋子里的猫,你若就一匹马讨价还价,你会卸下它的铠甲。你见到的是匹不遮不盖的马;若是像从前让君王挑马似的将马盖住,盖的则是次要部位,为的是不让你只注意它那好看的毛色和宽阔的臀部,而让你主要注意腿、脚、眼睛这些最有用的器官。君王们相马往往将马盖住,以免头俊脚较之马,以它华美的外表,迷住购马的君王国。——贺拉斯

那么评价人时,你为什么要让他裹得严严实实的呢?我们所能看到的,只是他的外在部分,唯一真正可以作为依据对他作出评价的部分却给遮住了。你所求的是剑的锋利而不是剑鞘的华美:剑不精良你可能一个于儿也不掏。看人应看人本身,而不是看他的穿戴。有位古人的话说得很风趣;“你知道为什么你觉得他高吗?你把他的木屐都算上啦。抖塑像的基座不算在塑像之内。量人别连高跷也量上。让他丢下财富、头衔,穿着衬衣来。他的体格与他的职务相称吗?健康、灵活呜?他的心灵呢?美好吗?高尚吗?各种品质都具备吗?它原本就高贵还是依仗别的而高贵?财富不起任何作用吗?面对剑拔弩张的挑战,他镇定自若吗?他是否视死如归不在乎老死善终或猝死暴毙呢?他沉着冷静、始终如一吗?他能知足吗?这些都是必须注意到的,我们可以借此评价人与人之间的极大差别。他多么贤明,多么自制,穷困和压迫吓不倒他,他勇于控制情感淡泊荣誉,他不霉声色又圆又滑,他是滚动光洁的圆球,他会保持不败,不受命运的摆布吗?——贺拉撕

一个这样的人,远远超越了王国公国:他本身就是一个属于他的帝国。我敢对着双子座发誓,哲人是自己命运的主宰!他还要祈求什么呢?难道我们看不到造化只要求我们有个无病无炙的身躯,有颗平静地享受人生无忧无虑的心灵?

拿我们的和伙人同他比较一下吧。他们愚蠢、下贱、低三下四、动摇不定,总是随着各种感情的反复冲击而摇摆,一切都听从别人。真是天壤之别啊。可我们习惯上竟如此盲目,对这些很少注意或不去注意,而每当我们观察农民和君王,贵族和平民,官员和百姓,富人和穷人的时候,虽然说话没有区别,只要穿的裤子不。样,我们就会看出极大的差别来。

在色雷斯,君王同百姓的区别非常严格,也很有意思。他有专门的信仰,有臣民不能信奉只属于他的上帝,那就是商神墨丘利。臣民们敬奉的战神玛斯、酒神巴克科斯、月神狄安娜,他是看不上的。

不过,那些只是表象,并不构成质的差异。

这就像演戏的戏子,你看他们在台上扮演大公、皇帝,可一转眼他们又成了卑贱的奴仆与脚夫。这才是他们的本来身份。所以,在观众面前排场阔气得让人眼花缭乱的帝王一是因为他身上闪光的大块翡翠,镶嵌在黄金的把架上,他还穿着鲜嫩欲滴的海蓝色衣裳。——卢克莱修

请到幕后看看他吧

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也许比他的哪个臣民都要卑贱呢。“那一位内里幸福,这一位只是表面幸福斗

胆怯、踌躇、野心、怨气及嫉妒,使他同别人一样心烦意乱:因为无论叠银财宝或执政官的侍从,都驱除不了压在头顶的痛苦与不安;——贺拉斯

即便他在军队之中,操心和担忧也会来扼住他的咽喉,压在,头的担忧与操心,不怕叮当的兵器、飞驰的箭矛,它们胆敢呆在君王、显贵之中,金银财宝也诓骗不动。——卢克莱修

他不也跟我们一样,会发烧、痛风和偏头痛吗?等到年老力衰,他卫队中的弓箭手能让他返老还童吗?当死亡的恐惧折磨他的时候,他房中的侍从能叫他宽心吗?在他满怀妒意失去理智的时候,我们脱帽致敬能使他平静下来吗?这镶满黄金珠宝的床顶,丝毫也减轻不了他阵阵发作的腹痛:你以为你的高烧会因为你的床上有大红毯子和绣花被单,就要比你睡百姓的被单退得更快?——贺拉斯

有人拍亚历山大大帝的马屁,非要他相信他是朱庇特的儿子。一天他受了伤,他看着伤口流出的血说,#喂,怎么样?这不是鲜红鲜红、地地道道的人血吗?可不像荷马说的神仙伤口流出的血呀。”诗人赫尔莫多鲁斯写诗歌颂安提柯一世,称他为太阳之子。而他却说:“替我倒便桶的人心里很清楚,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丹他们是人,仅此而已。要是他本人出身低贱,统治整个世界也不会使他高贵:让姑娘们去紧随其后吧,让玫瑰在他的脚下开放吧。——尔西乌斯

如果他粗鲁、愚笨,他凭什么享受这些?没有魄力和才华,欢乐和幸福就无法消受:

人的情操有多高,这些就值多少,用得恰当就好,用得不当就糟。——泰伦提乌斯

财富的好处不管有多大,还得有灵敏的感觉去品尝。使人幸福的不是拥有,而是享受:

房子、财产、大堆的钱币黄金,治不了你身上的病,退不掉你体内的烧,去不了心头的颅恼,享用财富身体一定要好。心存缺憾恐惧之人,家为何物?那是培害眼病者看的画,给痛风者贴的膏药!壶里不干净,倒进去的东西等于零。——贺拉斯

他是白痴,不辨酸、甜、苦、辣。他像患了感冒,品不出希腊美酒的醇香;又像一匹乘马,欣赏不了身上鞍鞯的富丽堂皇。柏拉图说得好,一切好的东西,诸如健康、美丽、力量、财富之类,对不正常的人来说都是坏的,对正常人来说则是好的,反过来也是一样。

再说,身体和精神都不好,身外的财富有何用?身上被针扎痛,心里郁郁不乐,是不会有兴趣统治世界的。痈风一旦发作,他就妄为皇上和陛下了,即使他,

有的是银,有的是叠。——提布卢斯

难道他还想得起他的宫殿和他的威严吗?在他发怒的时候,他身为君王难道就会不气得面红耳赤,脸色发白,像疯子一样咬牙切齿吗?如果他富有教养又生来高贵,王位并不为他的幸福增添东西:

假如你有健全的五脏和肢体,君王的财富不会为你增添任何东西,——贺拉斯

他看得出,那只是过眼烟云。是的,他也许赞同国王塞勒科斯的意见:知道权杖分量的人,一旦权杖掉落在地,是不屑于去捡的。他的话,是指明君肩负的重大而又艰巨的责任。当然,管辖他人不是小事一件,因为我们自己管自己还有那么多的难题。至于发号施令,虽然看起来美好,但由于人的判断力低下,由于捉摸不定的新事物叫人难于作出决断,我是很赞成这样的看法的:跟随别人要比带领别人更为容易和愉快;走现成的路,只对自己负责则是很好的精神休息。

所以,与其想治理国家,不如心平气和地服从。——卢竞莱修

另外,居鲁士也说过;不比接受命令者强的人不配发号施令。

然而,据色诺芬记载,国王希罗还说过:即便在安亭欢乐方面,他们也不及普通人。因为富裕和懒散使他们品尝不出常人品尝得到的美味。菜吃多了胃受不了,不顾一切的爱爱够了让人厌倦。——奥维德

我们不是认为唱诗班的孩子酷爱音乐吗?其实唱多了会使他们厌烦。宴会、舞会、化装舞会、比武大会,不常看的人、想看的人肴了高兴;可看惯了的就会觉得乏味、扫兴。处惯了女人的人,见了女人也不会动心。从不让自己渴着的人不会尝到喝水的乐趣。街头闹剧让人开心,但对艺人来说却是苦役。事情就是这样,对君王们来说,偶尔乔装打扮丢下王位过过下层百姓的生活,却是快活的事,换换生活往往使显贵们快活,净桌陋屋,既无挂壁又无红毯,使忧心忡忡的额头得以舒展。——贺拉斯

最令人为难和讨厌的,莫过于一个多宇。土耳其皇帝在深官养着三百佳丽,见到这么多的女人任他摆布,他哪里还有兴致?他的那位祖先,出猎必带七千鹰奴,这叫什么打猎,狩猎还有什么意思?

此外,我还觉得这样的显赫排场会大大妨碍他们享受最甜美的乐趣:因为他们处在众目睽睽之下,最容易遭人非议。

不知是怎么搞的,大家宁愿君王们隐藏和掩盖他们的错误。因为在我们身上称为失误的事,发生在他们身上,老百姓就认为那是专制,蔑视法律。而且除了说他们作恶成性之外,似乎还有喜欢对抗和践踏国家法规。

是啊,柏拉图在他的《高尔吉亚》一书中,就将专制君主定义为可以在城邦中任意胡为的人。所以,往往由于这个原因,暴露和公开他们的过失比过失本身更伤人。他们人人都怕受人注意,遭人指责,因为连他的举止和想法都有人盯着看着,百姓们也都认为有权也有兴趣对之评头论足。再说,越是显眼的污斑看起来越大;额头的疣记就超过别处的伤疤。

这就是为什么诗人们描述朱庇特的爱情总要将他换副面孔,在他们讲到的他的众多风流逸事中,以他主神的高位讲述的好像只有一件。

让我们回过头来说说希罗国王吧。他也讲过,身居王位是多么的不舒服,不能自由行动和旅行,憋在国内就像个囚徒,干什么都围着讨厌的一大堆人。说实在的,我们的那些国王,独自吃饭,却围着那么多陌生的说话人和围观的人。看到这些,我总是感到可怜而不是羡慕。

阿尔方斯国王说,在这点上,毛驴的处境比国王强;毛驴的主人让它们自由自在地吃草,而国王的仆人们却不给他这份自由。

我从来都不认为,一个智力健全的人,有二十个人照看他的便桶,生活会很方便;也不认为一个有一万法朗年金,曾攻占过卡扎尔,守过锡耶纳的人会觉得服务机构要比有经验的好仆人更方便,更中他的意。

君王的特权可以说名不符实。有权有势者无论大小,好像都在称王。当年凯撒就把法国有司法权的领主统统称为小国王。的确,除了不用陛下这个称号之外,他们跟国王也相去不远。你看,在远离王室的省份,比如布列塔尼,一名退隐林下、深居简出、奴仆前呼后拥的领主,车马、扈从、管家,各种职司服务、各样礼仪应有尽有;你看他的想象力有多丰富,再没有比他更像君王的了。他一年一度听人提起他的主子,就像提及波斯国王一样。他承认这位主子,仅仅是因为有某种久远的、由他的亲信记录备查的亲戚关系。说实在的,我们的法律够宽松的了,一个贵族一生中受王权的影响不过两次。只有那些受人之请并甘愿以效力获取荣誉和财富的人者认认真真地称臣服从。因为谁要愿意藏影匿踪,不惹事生非,善于把家管好,他就会像威尼斯大公一样自由。“奴隶地位约束不了多少人,多得多的人是甘当奴隶。

但希罗尤其看重这样一个事实:他看到自己得不到友谊与交往,可这是人生最好、最甜蜜的果实。某人的一切成就,不管他愿意不愿意,都是我给的,我能指望他如何表示友情和善意呢?我能因为他一定会对我敬重,就看重他那恭恭敬敬的讲话和彬彬有礼的态度吗?畏惧我们的人表示的尊敬不算尊敬;这种敬意敬的是王权而不是我自己:

统治者获得的最大好处是,百姓在忍受你的反复无常的同时,又不得不对你赞颂。——塞涅卡

我看到,昏君、明君,受人憎恨、被人爱戴的国君,都一样得到赞颂。我的前任得到的,是一样的客套,一样的虚札;我的继承人也将得到同样的对待。我的臣民不中伤我,这并不表示什么爱戴之情:既然他们是有意而不能,我为什么要把这看作爱戴呢?跟随我的人都不是因为他同我有什么友情:交往接触那么少是不可能建立友情的。我的高位使我无法与人交往:差异与差别太大了。他们追随我是出于礼貌与习惯,与其说是追随我不如说是追随我的财富,以便增加他们的。他们对我说的、傲的,统统都是装的。他们的自由处处受到我的权威的约束,所以我看到周围的一切全都是遮遮掩掩的。

一天,皇帝朱里安的朝臣称颂他主持公道,他却说:如果这些赞扬出自那些在我的行为不公道时敢于指责或责备我的人,我会由衷地感到骄傲。

君王们真正拥有的全部优越条件与普通人投有什么两样(骑飞马、吃神馐仙肴那是神仙的福分)。他们同我们一样,困了要睡,饿了要吃;他们的刀剑并不比我们佩带的更坚硬,他们的王冠既不遮阳又不挡雨。戴完里先当皇帝十分受人尊敬又非常幸运,却丢下皇冠去享天伦之乐。不久之后,国家大事要求他重登皇位,他回答请他复位的大臣们说:“我亲手栽下的树木整整齐齐,我种的瓜儿又甜又香,你们要是见过,就不会劝我这样做了。帅阿那卡齐斯认为,执政之道,最好的是推崇德行,舍弃恶行,其余的一切不分主次轻重。

皮洛斯国王打算进军意大利。他的谋士居奈斯非常高明,他有心让皮洛斯感悟自己计划的虚荣,便问他:陛下啊,您计划的这件大事目的何在?——为我主宰意大利。他突然答遭。——然后呢?居奈斯又问。——我再进军高卢和西班牙,那一位说道。——再以后呢?-我再去征服非洲最后,等我征服了全世界,我就休息休息,过过满足自在的生活。——看在上帝的分上,陛下,居奈斯又问道,请您告诉我,为什么您不从现在起就进入这一步呢?为什么不从眼下就开始,照您所说到您希望去的地方去住呢?也免得您在这两者之间生出那么多的辛苦和危险来。因为他弄不清欲望应有的界限,真正的快乐应到何处为止。——卢克莱修

我将以下面这句古诗结束这一段,我觉得它对这个问题特别合适:“各人的性格规定着各自的命运。
第四十三章
谈谈限制奢侈法

我们的法律试图解决吃穿挥霍无度的问题,但其方法似乎与其目的背道而驰。真正的办法是唤起人们对黄金、锦缎的蔑视,让人把这些看得一钱不值。而我们为了让人讨厌这些东西,却在抬高它们的身价,提高它们的价格,这实在是一种荒唐的做法。比如,规定君王才能吃大菱鲆、穿天鹅绒、佩金饰带,又禁止老百姓这样做,这不是抬高这些东西的身价,吊众人的胃口又是什么呢?即使君王们勇敢地丢弃这些显示地位的标志,别的标志也有的是。做出过分的事来,在任何人身上都要比在君王身上容易获得谅解。我们可以通过许多国家的例子,学到许多更好的办法来从外表上显示我们自己,显示我们的地位(说实在的,我认为这对一个国家来说是十分必要的),也不会因此而滋生这类明显的腐败和失误。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习惯会轻而易举地突然间产生影响,真叫人叹为观止。我们在宫廷中戴孝悼念享利二世国王不到一年,缓罗绸缎在每个人的眼里肯定已经变得非常不值钱,你若看见某人穿着绸缎,你马上就会将他当成平头百姓。那时穿绸缎的都是内科和外科医生。即便人人穿的几乎都一样,人的品格上还是有着许多显著的差别。

在我们的军队里,身穿肮脏的皮、布军衣的将士可能突然间大受尊敬,而穿着华贵的人却遭到指责与蔑视!

从君王们开始停止这种耗费,这件事一月之内就可办成,无需诏书也不需命令。我们大家也会跟着照办。法律应该反过来规定,任何人不得穿着红衣,不得披金挂银,除非妓女和街头卖艺人。查莱库曾用这种巧妙的办法治好了洛克里人的腐败风气。他的命令是这样的。有自由身份的女子,除非在喝醉的时候,不得带有一名以上的侍女;也不得在夜间出城;不是妓女者,周身不得佩金饰银,也不得穿绣花裙子;男子不是皮条客,不得藏金戒指,穿精制袍子——如米莱城内织的锦缎袍。这样,他用这些不光彩的例外,巧妙地使百姓不再追求那些毫无用处的物品和十分有害的乐趣了。

以名利诱使人俯首听命,是个十分有效的办法。君王们可以通过这种外在的激励来为所欲为。他们的喜好就是法律。“君王们无论作什么,都像在颁布旨意。整个法国都以王室的标准为标准。那难看的大开档,如果没有遮盖,就会露出我们那秘密的器官;那粗笨加大的紧身衣,弄得我们换了个模样,佩上刀剑非常不方便;那长长的发辫给你一副女人样。还有那些习惯;送给朋友的礼物要亲吻一下,向朋友致敬要吻吻手,这种礼节从前只是用于国王的;一位贵族表示敬重就得摘下佩剑,不整衣冠,完全放松,就像刚从厕所出来一样,还有,我们一反祖宗的做法,也违背这个王朝贵族拥有的特别自由,见了君王远远地就得脱帽,也不问呆在什么地方;不但见了自己的君王要脱,见到一百个别国的君主也要脱,因为三等、四等的小王有的是呀,还有别的新近搬来的有害做法。凡此种种,如果君王们不满意,就会立即销声匿迹,分文不值。这些虽说是表面上的谬误,却是不好的兆头。据说,当我们看到墙壁的灰浆和涂层开裂的时候,墙体就已受损了。

柏拉图在《法律篇》中认定,听凭年轻一代在服饰、举止、舞蹈、体育、唱歌等方面随心所欲地变换花样,忽而喜欢这样,忽而喜欢那样,一心追求新花样,还对出新花样的人推崇备至,这对他的城邦比最坏的瘟疫还要有害。风气会因此变坏,一切传统的制度都会遭到轻视和蔑视。

任何事物,除非是坏事,发生变化总是令人担忧的,如季节、风、食物、性情的变化。任何法律,只有那上帝令其长存,直至无人知其出处,无人了解它是否变过样时,才真正具有权威。


第四十四章
论睡眠

理智叫我们做事要有恒心,但并没有说不得加快或放慢。尽管哲人不能容许人的感情偏离正道,他却可以在不失本意的情况下让感情去决定加快还是放慢自己的步伐,而不要像个死板无情的庞然大物似地立着不动。就算他是勇敢的化身,我想他的脉搏在冲锋的时候也会比就餐的时候跳得快。他甚至一定会发热和激动。因此,有时看到大人物们面对重大行动、非常事件,却完全镇定自若,甚至照常睡觉,我以为很是难得。

亚历山大大帝将与大流士激战,那天早上,他沉睡不起,眼看开战时间迫近,帕尔梅尼奥只好进入他的卧室,到床边叫他两三次才把他唤醒。

奥东皇帝决定在夜里自身。他先整理了自己的东西,给仆人们分了钱财,磨快了准备自杀的剑刃;然后,因为只等弄清各位朋友是否都已安全撤离,他便睡起觉来。他睡得那么深沉,仆人们竟然听到他的鼾声。

这位皇帝之死与伟大的加图之死有着许多相似之处,甚至还有这样的事:加图已准备自杀,事先他布置了元老院元老们的撤离,在等待元老们离开乌提卡港的消息的时候,他沉沉地睡去乌据卡,北非盘太基西北的城市。了,从隔壁的房间可以听见他的吹气声。他派往港口的人叫醒他向他报告,说元老们遇上风暴难以启航。他另派了一人,然后钻进床里再次睡去,直至那人告诉他元老们确已离去。

他同亚历山大也有些相似。护民官梅特鲁斯想要趁卡提里那的骚乱发布命令召庞培带兵回城。梅特鲁斯的煽动使加图遭遇一场危险的大风暴。反对这项命令的只有加图一人,为此梅特鲁斯曾同他在元老院互相谩骂和威胁。但是,命令第二天就要当众付诸实施了。那时,梅特鲁斯除了有民众和偏向庞培的凯撒的支持之外,必将带有众多的外籍奴隶和刀剑手,而加图只有他的毅力。因此,他的家人、奴仆及许多正人君子都十分担忧。有的人预感事态险恶,夜里呆在一起不吃、不喝也不睡。连他的妻子、姐妹也都在他家里一个劲地发愁、哭泣。可他呢,却反过来安慰大家;跟往常一样吃过晚饭,便去上床就寝,一直沉睡到第二天早上,直到他的一位行政长官署的同僚来将他叫醒,他才动身去参加争论。看到此人今后一生中表现出的伟大勇气,我们完全可以断定,他之所以能够如此,是因为他有一颗远远超越此类事件的心灵,所以他既不想为这类事情,也不愿为平常的事情分心伤神。

在奥古斯都战胜塞克斯图?庞培的西西里海战中,在即将开战曲时候,他竟然沉睡不醒。他的朋友们不得不叫醒他要战斗口号。这使马可?安东尼后来找到理由指责他,说他连睁眼看看自己军队阵容的勇气都没有,说他在阿格里巴跑来向他报告战胜了敌人的消息之前,都不敢见他的士兵。至于小马略,表现更糟(在同苏拉作战的最后一天,给部队下了命令,下达战斗口令和口号之后,他就在一处树荫下躺倒休息,结果死死地睡去,战斗情况一无所见,部下溃败逃跑也几乎未将他惊醒),有人说那是因为事情多、睡眠少,身体吃不消了。关于这一点,医生们会考虑睡觉是否必要到关乎人的生命;因为我们确实看到,关在罗马的马其顿国王佩尔塞乌斯是被人剥夺睡眠弄死的。可是普林尼却提到,有人不睡也活了很久。

在希罗多德的史书中,有的民族半年睡眠,半年醒着。
第四十五章
谈德勒战役

在我们的德勒战役中,出了许多少见的意外。但是不大照顾吉斯先生名声的人往往提出,在敌人用炮兵突破陆军统帅的防线时,他带着他指挥的部队停止前进、等待时机是难辞其咎的;还说,应该大胆攻击敌人的侧翼,而不应等待敌人暴露后尾的时机而遭受如此惨重的损失。不过,抛开战事的结局所说明的问题,依我看,谁要是心平气和地加以讨论,谁就会痛快地承认,不仅统帅,而且每个士兵的目的和意图,都应同全局的胜利连在一起;任何特殊情况,不管它多么重要,都不应使之离开这一点。

菲洛皮门在一次同马卡尼达的交战中,事先派出许多弓箭手和投枪手去攻击敌人的先头部队。敌人先将他们冲倒,又催马追逐他们取乐,得胜之后又沿着菲洛皮门的队伍溜过去。尽管士兵们非常激动,他还是不同意挪动地方,也不肯冲向敌人救援自己的士兵。但是,在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追、被刺之后,等他看到敌人的骑兵完全离开了步兵,他便向敌人的步兵发起了冲锋。尽管那是拉栖第梦人,但进攻正是在敌人以为稳操胜券开始松懈的时候发起的,所以轻易地就战胜了他们。接着,他就开始追击马卡尼达。这一战例同吉斯先生的战例相类似。

阿格西劳斯与彼俄提亚人的那场激战,据参战的色诺芬说,足他见过的最艰苦的战役。阿格西劳斯遇上天赐良机,可以放过彼俄提亚人的队伍,从背后攻击他们。但他却认为这样做是靠诡计而不是靠勇气,因而尽管胜利已十拿九稳,他却放过了大好时机。为了显示勇气,他竟奇怪地大胆选择了正面进攻结果他遭到痛击还受了伤,最后不得不脱离接触,采用一开始被他拒绝的办法,分开队伍放过彼俄提亚人的洪流。接着,等他们过去之后,他看到他们行进得零乱无序自认已经完全脱险,就下令追击从侧面进攻。但这样一来,他就无法打得他们溃不成军了。他们缓缓撤退,依然张牙舞爪,直至最后安然无恙。
第四十六章

话说姓名

蔬菜不管有多少种,都归在菜字的名下。同样,在姓氏研究的名下,我这里要把好几篇文章搞成个大杂烩。

也不知是怎么搞的,每个民族总有几个名字是带着贬义的。我们就有让啦,纪尧姆啦,伯努瓦呀。

同样,在君王的家谱里,好像也有些名字注定要受到青睐,如,埃及有托勒密,英国有亨利,法国有查理,佛兰德尔有博杜安,以前的阿基坦有吉尧姆,有人说,吉耶纳这个名字就是从那里来的;难怪连柏拉图的书里也没有这样生硬的名字。

再有,有件事虽然不大,但因为事情奇特,又是记述人亲眼所见,倒也值得一提:英王亨利二世的儿子诺曼第公爵亨利在法国大宴宾客,出席的贵族人数众多,闲着无事就按名字分拨。第一按名吉尧姆,叫这个名字的在座骑士就有一百一十,还不算普通贵人和仆役。

按客人的名字分桌固然有趣,皇帝盖塔下旨按荤菜名的头一个字母依次上菜也很有意思。以m开头的菜依次上桌;羊肉、小野猪、鳕鱼、鼠海豚等。别的也照此办理。

再有,人道是,名——名望、名声——好有益。不仅如此,说真的,有个好听、好念、好记的名字也不错。这样王公、大人们更容易认识并记住我们;在我们的仆役中,我们也往往更多指派和使唤名字最容易上口的人。我见亨利二世国王从来都叫不准一位加斯科尼来的侍从的名字;对于王后的一名侍女,他竟然主张叫她家族的通姓,因为他觉得她父亲家的姓太怪了。

苏格拉底则认为,父亲应该用心给孩子取个好名字。

再有,据说当初建造普瓦提埃的大圣母院是因为这么一件事;这个地方有十浪荡青年搞来了一名婊子,一问名字原来叫玛丽亚。小伙子听到救世主圣母的神圣名字,立刻肃然起敬。他不仅马上打发姑娘离去,而且因此终生受益。由于这件令人赞叹的事,就在小伙子住的地方,造起了名为圣母院的教堂,也就是后来我们所见的教堂。

这种送声入耳、启迪虔诚心的劝恶从善,是直达人的心灵的。另外的一种劝恶从善,则通过身体的感官打动人心:毕达哥拉斯发觉,跟他一起的几个年轻人在喜庆气氛的驱使下正策划去闯一家修道院。他就下令提琴师改变调子,以沉闷、严肃的扬扬格乐曲遏制他们的欲望,使之平息下来。

再有,我们的子孙后代会不会说我们今天的宗教改革苛刻和严厉呢?因为它不仅横扫错误和流弊,使世界充满虔诚、谦卑、顺从、平和以及各种各样的美德,而且连查理、卢瓦、弗朗索瓦这些旧教名也要革除,让马蒂萨兰、埃泽希埃尔、马拉希等更能体现信仰的名字布满天下。我的一位贵人邰居觉得跟现在相比,还是从前好,他总忘不了当年唐?格律姆当、凯德拉冈、阿垮西朗等贵族名字是多么响亮有力,只要听听这些名字,他就感到他们不是皮埃尔、吉约、米歇尔一类的人。

还有,非常感谢雅克?阿米奥,在一篇演说的法文版中原封不动地留下了拉丁姓名,并不因为法语韵律而将它们打乱和改动。这样做一开始似乎有些生硬,但由于他译的《普鲁塔克》的关系,我们已经习惯,见怪不怪了。我常常希望,用拉丁语纂写历史的人,应将国人的姓名原样保留,因为按希腊、罗马的方式装点姓名,将沃德蒙改成瓦莱蒙塔努斯,将姓名改头换面,我们就会无所适从,不知所云。

最后,在我们法国,以土地和领地名称呼每个人是个很坏的习惯,影响十分恶劣,这也会将人的出身搞得更加混乱、更加难以辨认。一位贵族子弟得到一块封地,他就带着封地的名字被人认识,受人尊敬。所以,他是不会老老实实地放弃的。他死了十年之后,土地归了外人,这一位也照此办理。请想一想看,我们对这些人还会了解多少。别的例子不必找了,看看王族的例子就可以了:有多少领地,就有多少姓氏;至于最初的祖先,我们可就不得而知了。

这类变动是那么随便,当年我就见过,谁要是福星高照飞黄腾达,人家一定会马上按照某家出名的先祖常见的谱系,给他安上新的、连他老子都不知道的称号。巧的是最不出名的家族最适合冒名捣鬼,在法国,有多少贵族自称是金枝玉叶的?我看要超过别国贵人。我的一位朋友不是风趣地讲过这样一件事吗?他们好几个人聚在一起听一位爵爷同另外一位的争论。另外这一位的爵位和姻亲关系高于一艘贵族,因而确实略胜一筹。在说到这点差异时,人人都想方设法同他分庭抗礼,有的搬出某种出身,有的举出另外一种,有的提到姓氏一样,有的则说纹章相同,还有人列举了古老的家族文书;最最起码的也是位海外君王的曾孙母

这时正开晚饭,这后一位爵爷投有上桌,却向后退去朝他们深深一躬喜他请在座的各位原谅,在此之前自己胃冒失失地同他们在一起称兄遭弟。现在他刚得知他们源远流长的身份,所以才开始按他们的地位向他们致敬。他自己是不配坐在这么多的王子王孙中间的。在这番恶作剧之后,他便将他们痛骂了一顿:“看在上帝的分上,祖宗不嫌的东西,你们也别嫌弃,今天的地位,你们也别嫌不足;能守得住就很不错;可不要否定我们祖先的业绩和地位。丢掉这种愚蠢的怪念头吧,满脑子都是这种念头的人才会厚颜无耻地把它们搬出来。

纹章跟姓氏一样都靠不住。我佩戴的是天蓝底点缀着金色三叶草,正面有朵围着红色直纹的金色不凋花。这个图案有什么特别之处非得专门呆在我家里呢?来个女婿就会把它带进别的家族;有个小小的买主就会买它去当他的首选纹章。再没有什么比这东西更为混乱多变的了。

可是,下面的考虑又把我强行拉到了另外一个话题上。让我们稍为仔细地探一探,看在上帝分上,看看我们把闹得人世纷纷扬扬的荣誉和名声是放在什么基点上的,我们将我们如此费力地追求的名望又是置于何处的。承受,看护、关心它的反正不是皮埃尔便是吉尧姆。啊,希望,这所向无敌的法宝,世人有时会以为它法力无边,永远万能的。那是造化赐与我们的可爱的玩物。这皮埃尔或纪尧姆是什么呢,归根结蒂不就是一种声音吗?不就是三笔四划的字吗?第一,这笔划变动是很容易的,那我就要问一问了,那么多的胜仗,这功劳归于谁呢,

因为

那不是无足轻重的奖励;——维吉尔

关系大得很:这关系到哪一个字母曾力法兰西的王冠奉献那么多的围困、战役、创伤、囚禁与效力,因而应该受到大名鼎鼎的王室总管的奖励。尼古拉?德尼佐关心的只是他名字的字母,将它们颠来倒去弄成了孔德?达尔齐努瓦,并把自己辉煌的诗画奉送给它。历史学家苏埃东尼喜欢的只是他名字的意思,他去掉父姓“列尼”,留下“特朗基”继承他著作的声望。谁能相信统帅贝亚尔的荣耀靠的只是皮埃尔?泰拉伊的功劳?谁能相信安东尼?埃斯卡林竟眼睁睁地看着普林海军将官和拉加德男爵抢走那么多次海战和陆战的功劳固?

第二,这些笔划是干人共用的。在每一代的人中,有多少同名同姓的?在不同的世代、不同的世纪、不同的国家里,又有多少?历史上有三个苏格拉底、五个柏拉图、八个亚里士多德、七个色诺芬、二十个德梅特利乌斯、二十个狄奥多尔:那么历史上没有记载的又有多少呢?谁会不让我的马夫取名庞培大帅?然而,归根结蒂,这如雷贯耳的声音,这几道光彩体面的笔划凭什么落到我那死去的马夫和那个在埃及被人砍了头颅的人身上,跟他们连在一起,使他们出人头地的呢?

你以为死人的骨灰、亡灵会在乎这些吗?——维吉尔

在人的主要价值上不分伯仲的两个人,对于我们口中流传的两句诗不知有何感受:一句是歌颂伊巴密浓达的:我的战功毁掉了拉科尼亚的光荣回。另一句是赞美阿弗里加的:从东方到墨奥提诏地,无人的功绩能同我的相比……

活着的人听了这甜美的声音心里发痒,这声音激起了他们的嫉意与欲望。他们想入非非,冒冒失失地将自己的感受当成了这些死人的想法。他们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自以为一样能够做到。真是天晓得哪 然而,罗马、希腊或蛮夷的统帅,都在为此而竭尽全力,这是他艰难危险中的支柱,人哪,渴望成名远胜渴求德行。


第四十七章
论判断的摇摆不定

有一句诗说得好:凡事都可以正着说,也可以反着说,

得胜的汉尼拨不知得胜之后利用胜利。

谁赞成这个看法,愿意同我们的人一起就最近我们没有在蒙孔都坚持到底这个错误做点文章,谁想要指责西班牙国王不懂得利用他在圣康坦比我们强的优势,谁就可以说这种错误是因为醉心于自己的好运,满足于初步的成功;由于无力消化已有的胜利,就没有胃口再扩大战果;命运虽然将这么好的机会送到他手里,他却承受不起,他的两臂抱得满满的,再也搂不住更多的东西。他的运气虽好,万一他的敌人得到机会重整旗鼓,这机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他连溃散、吓坏的敌人也不敢去追,又怎能指望他敢于再度攻击集结起来重整旗鼓,又怀着愤怒和仇恨的敌人?

在命运逆转,恐惧压倒一切的时候。——卢卡努

说到底,除了已经遭到的失败之外,他还能指望什么好结果?打仗不像击剑,不以点数多少定胜负。只要敌人不倒下,就必须再接再厉再决雌雄。不彻底的胜利不是胜利。凯撒在奥里库姆城附近的战役中遭到了惨败,他对庞培的士兵们说,若是他们的统帅懂得克敌制胜,他自己早就完了。所以等到他得胜的时候,他就穷追不舍了。

可是,为什么不反过来这样说呢:贪心不足不知适可而止,那是欲壑难填的冒失鬼的行为;想要突破上帝规定的限度,那是滥用上帝的恩惠;胜利之后再去冒险,那是再度将胜利交由命运去摆布;兵法中最为高明之处,是勿将敌人逼入绝境。内战时期,苏拉和马略在打败了马尔西人之后,看到一支剩余的部队,像愤怒的野兽一样绝望地回头扑来,他们就不主张再战。如果富瓦克斯不是头脑发热,过于顽强地去追拉文纳战役的残敌,也不至送命使胜利黯然失色。不过这前车之鉴叫人记忆犹新,使当吉安在塞里索勒免除了同样的不幸。攻击被你逼八绝境、唯有以战求生的入是很危险的,因为人逼急了会拼命;“被困的野兽咬人狠。”

咄咄逼人,不顾性命,决不让人轻易取胜。——卢卡努

正由于这个原因,在斯巴达王战胜了曼提奈亚人之后,法拉克斯不让他去攻击一千名完全逃离了战场的阿尔戈斯人,而让他们自由离去,以避开这些被不幸激怒的人的拼死抵抗。阿基坦王克洛多来纳在胜利后追击败逃的勃艮第王贡德马尔,使之不得不回头迎战。但他的顽强却夺走了他的胜利果实,因为他送掉了性命。

同样,如果必须作出选择——给士兵配备贵重、华丽的盔甲,还是只配置必要的披挂,塞多留、菲洛普克、布鲁图斯、凯撒等赞成第一种主张的人就会提出;让士兵看到自己盔甲明亮,他一定会感到体面光荣,受到激励鼓舞;他将会更加顽强地战斗,因为他会像保护他的财物、遗产一样地保护他的盔甲:色诺芬说,这就是亚洲人作战时带上妻妾和最珍贵的财宝的原因。但另一方面,也会有人提出:必须消除而不是助长士兵的保命心理;前面的做法会使他加倍地害怕冒险;再有,由于有丰富的战利品,敌人会更加渴望取胜。有人曾经指出,从前罗马人在同萨谟奈人作战时,就曾受到这方面的极大鼓舞。安提奥库斯指着他准备对付罗马人的、装备体面精良的军队问汉尼拔;“这支军队罗马人会满意吗?删他们会不会满意?挣汉尼拔回答说,“当然会的,不管他们多么贪婪。竹利库尔戈斯不仅禁止他的军队衣著华丽,而且禁止他们搜刮战败的敌人,据他说是为了让艰苦朴素同整个战役一样闪射出光芒。

在围困战和别的场合,我们有机会同敌人靠近。我们往往准许士兵以各种方式挑逗、蔑视、辱骂敌人,这样做看来不无道理:因为这不是件小事,这是让他们知道不会再下令等待这些被他们百般侮辱过的敌人求和与妥协,剩下的唯一办法是战而胜之,这样就彻底打消了他们这方面的希望。不过维特里乌斯却因此而受了挫折:他所对付的是军队士气较差的奥东。奥东的士兵长期不经征战,被舒适的城市生活消磨了斗志。他责骂他们胆小怕死,怀念留在罗马的女人和花天酒地。他那些刺耳的话终于激怒了他们,使他们重新振作起来,这是任何鼓励的话都办不到的。正当他们推控不动的时候,他却主动招他们来找自己的麻烦4的确,辱骂触及人的精处,很容易使无精打采地为国王效力的人,精神抖擞地为自己争辩。

一支军队,保住统帅是多么重要#敌人的目标主要是这颗全军赖以维系的头颅。有鉴于此,乔装打扮参加战斗的建议似乎不容置疑。这一建议也曾为好几位统帅所采纳。然而,这个办法带来的麻烦不比希望避免的小。因为一旦将士们不再认得他们的统帅,那么他们就不会有统帅身先士卒、亲临战场激起的那种士气。一旦他们见不到已经见惯的统帅的标志,还会以为他已经阵亡或以为他见战事无望已逃之天天。至于实际经验,我们看到有时符合这种主张,有时又符合那种主张。皮洛斯在意大利同执政官列维努斯作战时的遭遇对于两方面的主张都有利:由于他事先想到用德摩加克里的盔甲掩护自己并把自己的给了他,他无疑保住了性命,但他也觉得招来了另外的麻烦:他打输了这一仗母亚历山大、凯撒、卢库卢斯喜欢在作战时突出自己,穿着外表鲜亮、样子特别的华丽衣服和盔甲。亚基斯、阿梏西劳斯与那位伟大的古里波斯却相反,不露声色地改头换面去作战,不用帝王的装饰物。

在法萨罗战役上,庞培受到的主要指责,是他停下部队静待敌人。因为这样一来(我这里照抄普鲁塔克的原话,比我的更有分量),初次打击就不如跑步迎敌时猛烈,挤在一起的战士也就失去了冲力(这冲力不比别的,会使战士们在急促碰撞中变得急躁,愤怒,使他们随着呼喊与奔跑变得更加勇猛),他们的热情,可以说也就冷却,冰凉了。一这就是普鲁塔克就此史实所说的话。但是,如果古里艘斯《公元前五世妃)。古希腊斯巴选的统帅。凯撒失败的话,不也可以这样说吗;恰恰相反,最强有力的态势是坚持不动;根据需要停止前进,保存和节省力量的人,要大大胜过迈开双腿,在奔跑中已经耗去一半力气的人。再有,军队是许多不同的个体构成的集团,在这种急促的行动中不可能步调一致,它的队形一定会乱,体力最为充沛的人必然等不及同伴的支援就同敌人遭遇。在波斯兄弟不光彩的内讧中,指挥居鲁士的希腊部队的斯巴达人克莱亚科带领部队不慌不忙地去进攻!但不到五十步的时候,他却下令跑步了。他是希望用短程突击的办法保持队形,节省体力,同时又使他们的人和投射兵器具有速度的优势。另外有人则是这样解决这个用兵的难题的;敌人向你扑来,你就严阵以待;敌人驻足等待,你就猛扑过去。

德皇查理五世要通过普鲁旺斯,法王弗朗索瓦可以选择去意大利迎击或是在本土上守候。他想到:保住自己的家园不受战争的骚扰很有好处,它完好无损就可以在必要时源源不断地提供金钱和支援;战争中每战必然造成破坏,我们的财产可不能真的遭受损失;农民可以默默地忍受敌人的蹂躏却不会忍受自己人的破坏,所以很容易因此而在我们自己内部发生暴动和骚乱;准许抢劫掠夺是对付战争无聊的一大支柱,却不能在自己的国内实行,而除了军饷不能指望别有收获的人,即使守着妻子、家园也不容易规规矩矩;谁摆上桌布,谁就要出钱管饭#进攻要比防御来得痛快;最容易传染,最没有道理、最快蔓延的情绪是恐惧,在腹地打输一仗就会震得全国颠动;城里人听到城外战事骤起,就会迎来尚在颤抖、气喘吁吁的将士,这些人趁机干起坏事来就很危险。虽然有这种种考虑,他还是打定主意召回了远隔群山的部队,等待敌人到来;因为他可“反过来设想,自己呆在国内,身边都是朋友,必有种种便利:河流、道路任他支配,无需护送就可安全地运来粮饷;危险迫近,臣民会更加忠诚;众多的城市和屏障确保着安全,他可以根据时机和条件决定是否战斗;他若愿意等待时机,他可以安全、舒适地看着敌人挨冻、受难,弄得狼狈不堪:敌人深入到充满敌意的国土上,前后左右的人全都与他作对,一旦发生疾病,无法更新、扩充兵员,也无从安置伤兵;除了抢劫,弄不到金钱、粮草;无暇休息、喘息;对地形、国情一无所知,避免不了伏击、偷袭;一旦打了败仗,无法拯救残兵败将。关于这两方面的主张,例子有的是。西庇阿觉得到非洲去攻打敌人的国土要比果在意大利守土抗敌好得多,因此他打胜了。但反过来汉尼拔却在这场战争中囡放弃征服异国去守卫自己的国土而遭到了惨败。雅典人因为丢下自己国土上的敌人进军西西里而倒了霉,叙拉古王阿加托克里却因丢下国内的战争进军非洲而交了好运。因此,我们平时说的就很有道理了:结果和结局,尤其在战争中,多数取决于命运,而命运是不会迎合听从人的推理、判断的,正如这些诗句所说;冒失鬼往往成功,谨慎者往往失败,对于正当的理由,命运总是充耳不闻,倒像是盲人瞎马在瞎走乱碰,其实有一股力量在主宰支配,迫使世人遵循它的法则。

一马尼剁乌斯但仔细想来,人的打算和决定似乎同样取决于命运;命运的捉摸不定、变幻莫测也决定着人的推理判断。

在柏拉图的《对话集》中蒂迈欧说,人的思维活动随便、轻率,因为人的推理判断跟人一样,带着很大的随意性。

第四十八章
谈战马

我这个人从来只是照老一套学习语言,弄不清什么叫形容词连词,也不知什么叫夺格与格,可现在却成了语言学家了。我好像听人说过,罗马人的马有的叫做“辕外马”或“右手马”,是牵在右手或牵到驿站,必要时可以乘用的体力充沛的马。因此,我们用“右手牵的”这个词来称呼战马。我们的传奇故事里,说搿走在右边一通常是指“陪伴”。有的马经过训练可以成双成对地疾驰飞奔,不上络头,不配鞍鞯,罗马骑士即便全副武装,也能在驰骋中在两匹马之间来回跳跃。这种马,故事里称作“跳换之马”。努米底亚骑兵手牵另一匹马,可以在战斗最激烈时跳换坐骑;“他们像我们的骑士那样跳换坐骑,每个人都带两匹马;在量平常的战斗中,常常持械带甲从斑马跳至劲马,骑手多么灵活,坐骑又多么驯良。”

有些马经过救助主人的训练;谁向它举起出鞘的剑,它就向谁扑去;谁攻击它向它挑战,它就朝谁又踢又咬。但实际上它们伤害的往往是朋友而不是敌人。再有一旦它们冲了上去,你就无法随便把它们撤回来,只有任凭它们去咬去踢。波斯将军阿尔底比在与撤拉米王奥奈西尔撕杀时,骑了一匹这么训练出来的马而倒了大霉,因为这马使他送了性命:奥奈西尔的侍从在这匹马直立起来扑向他主人的时候,当胸给了他一镰枪。

另外,意大利人说,在福尔诺沃战役中,围攻国王的敌人被他的战马又尥又踢赶开了,不然的话,他就完了。如果真有此事,那完全是碰巧的。

马穆鲁斯人吹嘘拥有世界上最最机灵的战马。据说这些马出于天性和习惯,会根据一定的手势和喊声用牙叼起长矛、标枪,在激烈的混战中递给自己的主人,还会辨认和识别敌人。

有人说凯撒和大帅庞培不仅有超群出众的才能,还是非常出色的骑手。据说凯撒年轻时,骑上马背不用缰绳双手背在身后,任凭马儿去驰骋。

造化有意将凯撒和亚历山大造就成用兵奇才,似乎也曾想方设法给他们配备特殊的战马。众所周知,亚历山大的坐骑并牛头骥一头似公牛,除了主人,它不许别人乘坐、调教。它死后得到追封,专门以它的名字造起一座城池。凯撒也有一匹,前蹄似人脚,掌子修得像人的趾甲。它其能由凯撒乘坐调教,它死后凯撒以它的画像献祭女神维纳斯。

骑在马上,我是不轻易下马的。因为不管我身体好坏,我都觉得坐在马上最舒服。柏拉图劝人骑马,说是有益健康;普林尼也说有益于胃和关节。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继续骑下去吧!

色诺芬的著作中提到过禁止有马的人徒步旅行的法律。特洛古和尤斯提努斯都说,帕提亚人有这样的习惯,他们不仅打仗骑马,而且办一切公私事务,诸如:经商、谈判、聊天、散步也都骑着马;他们之中自由人同奴隶的最显著的区别就在于骑马和步行:那是居鲁士国王规定的制度。

在罗马历史上有不步例子(苏埃东尼在谈到这点时专门提到特洛古,古罗马臭古斯都皇帝时代舶历史学索。尤斯提努斯,公元二世纪时的罗马历史学家,著有四十四卷置史。了凯撒),军事统帅在迫不得已时会命令自己的骑兵离鞍下马,为的是完全断绝士兵逃跑的希望,也为了获得他们所期望的步战优势,“罗马人无疑是这种战法的行采,提图斯?李维说道。

还有,他们用于对付新征服的民族反叛的预防措施,首先是收缴他们的马匹、兵器:所以我们在凯撒的书里经常看到;“他下令交出兵器,送出马匹,抵押人质。今天,土耳其皇帝既不允许他统治下的基督徒,也不允许犹太人拥有自己的马匹。

我们的祖先,尤其在对英战争期间,凡大战和正式的战斗,往往全体下地作战,因为他们只相信自己的力量,只相信自己的毅力和体力——这些跟荣誉与生命一样珍贵的东西。你若不管色诺芬书里那位赫里桑特说了些什么,你就是将你的身家性命押在了你的马上。它受伤毙命,你也跟着受伤毙命;它受惊暴躁,你会变得冒失或胆小,如果它不理会嚼子马剌,还会弄得你身败名裂。因此,步战比马战更为顽强激烈,我看这是不足为奇的,他们齐退共进,无论胜败谁都不会逃窜。——维吉尔

他们打的这些仗是最有争议的;现在看来那只能算作击溃:“一喊一冲便定胜负。”我们在应付如此巨大的危险时所需的武器必须尽可能得心应手。所以,我提议选用最短、最可靠的兵器。显然,手中的剑远比手枪飞出的弹丸更有准头,枪里有火药、打火石、打火轮等好几个部件,一点儿小毛病就会让你倒霉。由空气导引的那一枪打出去没有准头,有人让风去吹送弹丸。力量来自手中之剑,骁勇的民族都用利剑作战。——卢卡努

关于前一种兵器,等到我将古代兵器同现代兵器比较的时候,我再展开来谈。它震耳欲聋——这点大家都已习惯,除此之外,我以为这种兵器没有什么效力,希望有朝一天不再使用它。

意大利人使用的火投枪更为可怕。有种标枪,他们称为“法拉利卡”,头上装着三尺长的铁杆,可将身着盔甲的人整个穿透。它可在野战中用手投掷,也可在守卫被围城池时用各种器械发射。枪杆上裹有废麻,蘸过树脂和油,飞起来烈焰熊熊!它若打到人身或盾牌上,披挂和身躯都会被毁掉。但我觉得,到了肉搏的时候,这种标枪也台给进攻者带来不便战场上散落着这些燃烧的棍棒,打起来大家都觉别扭,法拉利卡投出去声尖刺耳,落下来响如惊雷。——维吉尔

他们还有别的武器,可以弥补现在的火药和弹丸的缺陷。他们用惯了得心应手,我们没见过就觉得不可思议。的量标枪投出去是如此之快,常常一下子扎透两块盾牌和两个着有盔甲的人并将他们穿在一起。他们的投石器投出的石头也又准又远:“他们用投石器将卵石投向大海,练习着远歪离穿过小小的圈环,不仅仅打中敌人的头颅,往脸上想打哪里便能打中。竹他们的进攻武器打起来也跟现在的_样隆隆作响。“城墙在攻打时发出可怕的声音,被困的人们吓破了胆。我们在亚洲的高卢兄弟习惯于需要更大勇气的肉搏战,非常讨厌这种可恶的飞行武器。“伤口长他们并不害怕;伤口长而不深,他们会引以为荣,但若箭头或石弹扎进肉里,只留下不明显的痕迹,他们想到受这么一点小伤就垂死去,便会满腔怒火、满脸羞愧,因而满地打起渍来”:这一描述同现在中了火枪的情形差不多。

一万希腊人在举世闻名的长途撤退中遇到的一个种族,曾用强弓长箭使他们遭受巨大损失。那箭身非常之长,捡起来可作标枪投掷,能将披有盔甲的人连同盾牌穿透。迪奥尼修斯在叙拉古发明了远距离快速发射重箭、投枪与巨型石块的投射器,他的发明同现在的十分接近。

这里还得提一提一位名叫皮埃尔?波尔的神学大师,他骑骡子的姿势很滑稽,蒙斯特尔莱说他经常像女人一样侧身骑着在巴黎城内闲逛。蒙斯特尔菜还说起过,加斯科尼人有一种了不起的马,能在急驰中突然转身。法国人、庇卡底人、佛来米人相布拉邦特人都将此视为奇迹,“因为他们见得少蚪-这是荣斯特尔幕的话。凯撒在谈到瑞典人时说道:h他们在马战时经常跳下马来步战,他们的马已经习惯,此时就呆在原地不动一旦需要,他们就立即上马,按照他们的习惯,最卑鄙无耻的事情,莫过于使用马鞍。使用马鞍者遭到蔑视,所以,即使人数很少,他们也不怕向众多的敌人发起攻击。”

从前我看到一匹经过训练的马缰绳垂挂在耳朵下,干什么都用根小棒来指挥,感到非常惊讶。这在马西里亚人里十分平常,他们使唤马不用鞍子也不用马缰。马西里亚人乘坐光背之马,驾驭马匹不用马嚼只用鞭子。努米底亚人骑马不使马嚼。

没有嚼子的马样子很难看,就像奔跑时一样挺着脖子伸着脑袋。——李维

阿尔方斯回这位在西班牙率领红肩带骑士团的国王,特别为骑士们规定,不得乘骑骡子,否则就处以一银马克的罚款。这是我不久前从格瓦拉的书信集里看到的。有人把他的信称为金玉良言言,他们的看法同我的看法是截然不同的。

《侍臣》的作者说,在他那个时代之前,贵族骑骡子是受人指责的(阿比西尼亚人正相反,地位越高,越接近他们的主子皇上,就越要找骡子骑来撑面子);色诺芬说,阿比西尼亚人总是将他们的马牢牢拴在厩内,因为它们非常顽劣暴躁,要解开上鞍辔很费时间,为防止在敌人突然袭击时来不及投入战斗而遭受损失,他们从来不在没有壕沟和寨墙的营地里宿营。

他那位居鲁士是骑兵方面的大师,他严格地训练马匹,非等它们洒下汗水完成某种科目才叫人喂它们。

斯基泰人在打仗时为情势所追,就取其马血止渴充饥,萨米蒂亚人靠喝马血活着。——马姆雅尔

克里特人遭到梅特鲁斯的围困,没有别的东西解渴,只有喝马尿。

为了说明他们军队的管理和保障比我们的军队强得多,土耳其人说,他们的士兵只饮水吃大米和咸肉末,每个人都可轻易地背负一个月的这种食粮;除此之外,他们还懂得像鞑靼人和俄罗斯人那样,靠马血生存并往马血中加盐。

在西班牙人来到的时候,新印度的居民将人和马都看成是高于他们种性的神或兽。有些部族在被打败之后,跑来向人求和讨饶,送上金子肉食,也总步不了给马匹进去,嘴里还说着对人说的一样的话,把马匹嘶叫当成同意妥协与休战。

在这一边的印度,乘坐大象在从前是一等君王的礼遇,二等的是坐四马拉的大马车,三等的是骑骆驼,末等下贱的则是骑马或坐单马拉的车。

当代有人写道,他在那个国度里觅过一些地方的人,骑着带鞍子、马镫和笼头的牛,他觉得他们的姿态挺优美。

昆图?法比乌斯-马克西姆?卢里亚努在同撒木尼人作战时,见他的骑兵冲锋三四次都未突破敌人的阵线,便采纳了这样一个建议:取下马的络头,用马刺狠狠地刺马,结果,什么都挡不住这些马,它们穿过倒地的兵器与人群,为步兵打开了通路,使敌人遭到血腥的惨败。

昆图?富尔维乌斯?弗拉古斯在同克尔特伯里亚人作战时,也下了同样的指令:拼如果你们取下马的络头,催马冲向敌人,你们的马就会更加迅猛。这是罗马骑兵获得成功、得荣誉所经常采用的办法……马的络头这样擒去,就突破了敌人的队伍;接着它们卫掉过头再次穿过敌群,冲断他们所有的长矛,将他们大杀一阵。

从前,当鞑靼人向莫斯科大公派去使节时,大公就得对他们采用这样的礼节;徒步迎上去,敬上一杯马奶(这是他们喜欢的饮品),如果在喝的时候有奶滴在他们的马鬃上,他就得用舌头去舔干净。在俄罗斯,巴雅塞特皇帝派去的军队遇上了可怕的雪灾。为了抗雪御寒,有人竟然杀马剐腹钻到里面吸取这点生命的热量。

巴雅塞特在一次激烈的战斗中被帖术儿打败,若不是在过一条小溪时不得不让他乘坐的阿拉伯母马喝个痛快的话,他是逃得很快的。马喝了水没了力气,身体发凉,很快就被迫兵赶上了。让马撒尿会使马松懈,这样说是对的,可是让它饮水,我倒觉得会使它恢复体力,更有劲头的。

克罗伊斯在途经萨尔特城时,在那里找到几处牧场,牧场里有大量的蛇。他的军马却吃得津津有味。希罗多德说,这对他的战事是个不祥之兆。

一匹马有鬃毛和耳朵才算完整;缺少了就不能勉强算数。斯巴达人在西西里打败雅典人之后,大吹大擂地回归叙拉古城,他们炫耀自己的英勇,竟然剪去了败军的马鬃,带着这些马凯旋而归。亚历山大在同达哈部族作战时,达哈人带着兵器骑着马成双成对地奔赴战场;但打起来时,其中一人要离鞍下马;他们轮流着徒步与上马作战。

我并不认为在骑马的本领和天分方面,有哪个民族能胜过我们。我们习惯上所说的好骑手,似乎更加看重勇气而不是技巧。我所认识的最内行、最可靠、最招人喜欢的驯马手好像是为我们的亨利二世国王效力的卡尔纳瓦莱先生。我曾见他两脚立鞍纵马奔驰,又卸下鞍子,返回时将鞍子提起,整理好之后重新坐上,始终疾驰飞奔着;他越过一顶帽子,然后向后往帽子里准确地射了几箭;他一脚点地,另一脚挂蹬,拣起地下想拣的东西;他还作了别的灵巧动作,他是以此谋生的。

我年轻的时候,有人在君士坦丁堡见过两人合骑一匹马,在马儿跑得最快的时候轮番跳上跳下。还见过仅仅用牙齿为马上络头上马具的。另外还有人一脚踩在一匹马的鞍子上,另一只脚踩在另一匹马的鞍子上,胳膊上还举着一个人急速飞奔;这第二个人完全站在他的身上,在疾驰中准确无误地射出一支支的箭。还有好几十人两腿朝上,头顶马鞍,立在绑于鞍鞯上的弯刀的刀尖中间飞奔。在我小的时候,那不勒斯的苏尔莫纳亲王手牵烈马让它做各种各样的动作,他自己则用膝盖和脚尖跪在两匹驿马身上,就像用钉钉在上面一样,看上去稳稳当当。

第四十九章
说说古人的习惯

如今的人们除去自己的风俗习惯,就没有别的好坏标准和规范了,这一点我觉得是情有可愿的。因为,根据生来就有的生活方式看事、作决定,那不仅是普通百姓,而且几乎是所有人的通病。大家看到法布里蒂乌斯或莱里乌斯会觉得他们的举止穿戴很粗俗,因为他们的穿着打扮同我们不一样。对此,我并无异议。我所不满的是,他们特别缺乏判断力,很容易受当前时尚的摆布和左右;时尚一变,他们的看法和意见就可能月月改变;他们对自己的看法也会时时改变。以前胸衣的衣撑安在双乳中间,他们就搬出充足的理由,说它安得正是地方。若千年后,它被降到了大腿中间,他们就嘲笑过去的做法,觉得它荒唐可笑,叫人无法忍受。他们现在换了这种穿着,马上就指责老的穿着方式,而且抱定决心,众口一调,简直就像中了邪失去了理智。我们在这件事上的变化既快又突然,弄得世间所有灵巧的裁缝加在一起,都来不及提供足够的新款式,所以结果必然是,曾经遭人蔑视的款式往往又重新时兴起来,而那些新款式不久又被淘汰。在同一件事情的评价上,十五到二十年间会有两三种不仅仅有差异,而且是完全相反的看法,看法的多变与轻率真是难以置信。我们之中,还没有哪个人精明到不受这堂矛盾看法的蒙骗,不被弄得头晕脑涨。

我愿意在这里罗列一些我所记得的古人的做法。有些跟现在的一样,有的迥然不同,为的是使我们对世事的反复多变有个概念,好有个更加明确坚定的看法。

现在所说的提剑着披风作战的方法,在罗马人中间已经实行了。凯撒说过:“他们将披风缠在左手再拔出剑来。”后来他又指出我们的国民中的一种毛病——现在还有——就是半路上截住遇到的行人,非要人家说出是什么人,如果人家拒绝回答,就要挨骂和争吵。

古人每天在饭前都洗澡,就像我们用水洗手一样平常。开始他们只洗胳膊和腿;但后来,按照在世界大多数国家里延续了几百年的习惯,他们用混有药物和香料的水洗全身,洗的方式就像用普通水洗一样十分简单。最讲究、最仔细的人每天往身上抹三四次香水。他们就像一个时期以来法国妇女养成的修面习惯一样,常常让人拔去全身的毛,

除去你胸前、臂上和腿上的毛,尽管他们有着专门用于去毛的香膏:——马提雅尔

她往皮肤上抹香膏或用滑石打磨度肤。——马提雅尔

他们喜欢睡软床,若是睡垫子,就说明能吃苦耐劳。他们躺在床上吃东西,跟现代土耳其人差不多,于是,埃涅亚斯躺在他高高的床上就这样开始了。——维吉尔

有人在谈及小加图时说,从法萨罗战役开始,加图为政局焦虑,他总是坐着吃饭,生活得更加刻苦。他们吻大人物的手以表示敬意和亲热朋友之间问候,就像威尼斯人那样互相亲吻:

我将用亲吻和甜言蜜语向体问候。——奥维德

他们还抚摸大人物的膝盖,表示求他办事或向他致敬。克拉特斯的兄弟,哲学家伯西克里不是将手放到膝头上而是放到了生殖器上。被摸的人粗暴地推开了他:“怎么啦?”他说道,“这不跟膝盖一样,都是你的东西吗?

他们跟我们一样,饭后再用水果。他们用海绵擦屁股女人才毫无道理地忌讳这样的话);

逸就是为什么海绵一词在拉丁语里含有淫秽意思的原因。有一个人的故事说明,那块海绵是绑在棍棒的一端的,这个人被带去当众喂野兽,他请求允许他去解手,由于手头没有自杀的工具,他就把那棍子连同海绵塞进了自己的喉咙,结果窒息死去。古人在干完那事之后,用撤了香粉的羊毛擦那阳物:

我不会为你做什么,只是给你洗洗擦……的羊毛。——马提雅尔

罗马的街口放着罐子和半截桶让行人小便,

睡着的儿童常常梦见,在小便罐前撩起衣裳。——卢克莱修

他们在两餐饭之间吃点心。夏天有人卖雪块供人冰镇酒;冬天时也有人觉得酒不够凉,照样用雪来冰镇。贵人老爷有人给斟酒切肉,还有小丑供其取乐。冬天里他们的肉食放在炉子上端上桌子;他们还有可以携带的炊具,跟我见过的一样,所有的饭菜都在里面,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啊!上流社会的富翁们,留着菜肴自己用吧;我们可不喜欢这流动的饭菜口——马提雅尔

夏天里,他们常常往楼下客厅中他们脚下的沟渠里灌注清凉的水,渠里养着许多活鱼,在场的人任意挑选,下手提了按自己的意愿烹煮。鱼过去和现在都有这么个好处,就是显贵们往往都会烹煮;所以鱼的味道要比肉好得多,至少对我是这样。不过,在挥霍浪费、放荡堕落、追求享乐、懒散骄奢、豪华阔气这些方面,我们的的确确是在尽力向他们看齐,因为我们同他们一样,心地的确不那么善良了。但我们的本事却没有他们大;无论干好事或干这类坏事,我们的能力都赶不上他们,因为这两方面都首先要有毅力,这是我们无法同他们相比的。精神力量越薄弱,就越千不出大好事,也干不出大坏事。

对他们来说,居中者为最大。书写和说话,孰先孰后无关紧要,这点在他们的书里看得很清楚。他们说并“奥庇乌斯“与“凯撒“,同样也说“凯撒”与“奥庇乌斯”,说“我“与“你”或说“你“与“我”都可以。由于这个原因,以前我曾经指出,在普鲁塔克的《弗拉米尼生平》的法文版中,有一处地方在谈到埃托和亚人和罗马人为他们共同取得的一个战役的胜利争功的时候,作者对于希腊诗歌里先提埃托刺亚人后提罗马人这一点似乎作过斟酌,不过译成了法文就没有含糊不清了。

女子在浴室里时也允许男子进去,甚至让男仆为她们擦身涂油,男奴下身系着黑囤腰侍候你,洗热水澡你赤身裸体一览无余。——马提雅尔

她们往自己身上扑粉以吸去汗水。

西顿?阿波利奈尔说,古代高卢人前面留着长发,脑后剃得精光,被本世纪带女人气的可耻习惯重新捡起来的就是这种样式。罗马人一上船就给船夫付船钱我们则到了码头再付,讨讨通行税,套套骡子,一个钟头就过去了。女人睡觉靠着墙边的过道,所以凯撒被称为“尼科梅迪国王。的过道。

他们喝酒喝唱歌歇,还在酒里掺水。哪个小伙子嫌法菜里酒太热,赶紧用我们身旁的流水兑凉。我们仆人们的笨拙举止,他们那时也有,——贺拉新

哎,伊阿诺斯固,人家不会用雪白的手,在你背后摆个犄角装个驴耳朵的,也不会像阿普利亚的渴死狗似的朝你伸舌头的!——佩尔西乌斯

亚哥斯和罗马的女人穿白色丧服,我们的女人过去往往也是这样穿的,如果我说得不错的话,后来也继续这样穿过。

不信吗?可整本整本的书都是这么写的。




第五十章
德摩克利特与赫拉可利特

判断是应付一切问题的工具,而且无处不在使用。正因为如此,在我所写的随笔中,一有机会我就用上它。即使是我不熟悉的问题,我也要拿它来试试,像蹬水过河似的远远地瞪出去,然后,如果这个地方太深了,以我的个头膛不成,那我就到岸上去呆着。承认过不去,这是判断的一大成功,甚至是它最为得意的成功。有时候,对于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我要试试,看看它能不能使问题具体化,使之充实有据。有时候,我用它来探讨重大的、有争议的问题;在这样的问题上,它发现不了任何属于它自己的东西,因为路子是现成的,它只能踏着别人的足迹走。这时,它所做的就是选择它所认为的最好的路;在千百条路中,说出这条或那条路选得最合适。我是遇到什么命题就抓什么,对我来说都是不错的。不过,我从来不打算将它们完整地写出来,因为根本见不到全貌。有人答应我们让我们见到全貌,可他们并不兑现。每件事情都有方方面面,有时我只是抓住一面舔一舔,有时只是找出一面摸一摸,有时则要一直夹到骨头上。我往里扎一扎,不是尽量扎得宽,而是尽量扎得深。我常常喜欢抓住命题的某个未曾探讨的方面。如果某个方面我还不熟悉,我就斗胆地深入探讨下去。我在这儿写上一句话,又在那儿涂上另一句,算是从各个部分上零零散散地采取的样品,并不打算做什么,也不许诺做什么。我不一定要对这些写上的东西负责,也不会因为觉得不错就始终如一地坚持这些东西。我还会觉得有疑问,没把握,仍然觉得自己还是老样子——一无所知。

人一活动就会暴露自己。凯撒的内心,不但在组织指挥法萨罗战役时看得出来,而且在安排休闲和艳情时也看得出来。看一匹马不仅要看它在驯马场上的操练,还要看它慢慢行走,甚至要看它在厩内的休息。

人的心灵活动,有的是不太高尚的。看不到这个方面,就不算对人心有彻底的认识。在它平平静静的时候,也许看得清楚得多。感情冲动的时候,它往往显得很高尚。另外,每遇一件事,它就会整个儿扑上去,全力以赴,决不会同时处理两件事。而且,不是根据事情本身,而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处理。如果就事论事,世间事情也许都有各自的标准和特点;但在我们的心里,人心就会按自己的意愿将这些标准、特点任意修凿。死亡对西塞罗来说是可怕的,对加图来说是自己希望的,对苏格拉底来说是无所谓的。健康、良心、威望、知识、财富、美丽等等以及与之相反的东西,在进入心灵的时候要剥去衣服,换上心灵给予的新表,染上心灵喜欢的色彩:褐的、绿的、淡的、暗的、刺眼的、顺眼的、深的、浅的,以及它们各自喜欢的;它们没有一起共同对照它们的风格、标准和形态:每一种单列由来都是最好的。所以,我们不要再找事物的外部品质作借口了:我们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我们的好与坏取决于我们自己。要烧香许愿就许给自己,而不要祈求命运:命运对我们的品行无能为力。恰恰相反,我们的品行会影响命运,给它打上自己的印记。我干吗不能评评那个在吃饭时聊着天,胡吃海喝的亚历山大呢?干吗不看看在他下棋时这愚蠢幼稚的娱乐触动和拨弄的是他脑子里的哪根弦呢(我讨厌下棋,因为它算不上娱乐,玩起来过分严肃,把可以用来干正事的精力用到这上面不好意思)?他在组织他那光荣的印度远征时也没有这么忙过;另一位亚历山大在解析一段与人类永福有关的圣经时,也最有这么忙过。你们看,人的心里把这种可笑的娱乐看得多么重;不是全力以赴了吗?在这件事上它多么慷慨地给每人以直接认识和评价自己的可能!在任何别的情况下,我都不可能更加全面地看待和审视我自己。在这件事上,什么样的感情不在折磨人呢?愤怒、怨气、仇恨、急躁以及(在最有理由接受失败的事情上的)强烈的求胜心。看重荣誉的人不应在区区小事上展现自己的旷世奇才。在这个例子上我所说的话,对别的事情同样适用: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展示人,表现人。

德摩克利特和赫拉克利特是两位哲学家。第一位觉得人生无聊又可笑,所以公开露面时脸上总是挂着讥讽和笑容;赫拉克利特觉得人生可悲又可怜,所以总是愁眉不展,两眼充满泪水,抬脚出门一位笑盈盈,另外一位则哭兮兮。——尤维纳利斯

我更喜欢第一种情绪,倒不是因为笑比哭招人喜欢,而是因为它更加愤世嫉俗,对人的申讨更厉害。我看,按照我们的功罪,我们受到的蔑视还远远不够。我们对一件事情表示遗憾,在遗憾和惋惜中却夹杂几分欣赏;我们不屑一顾的东西,却又觉得无限珍贵。我认为,与其说我们不走运不如说我们很虚荣;与其说我们狡猾,不如说我们愚蠢;与其说我们非常辛苦,不如说我们非常无用;与其说我们可怜,不如说我们可耻。因此,滚着他的木桶独白闲逛,对亚历山大大帝嗤之以鼻,将我们视为苍蝇或充气的尿泡的那个第欧根尼,依我看要比那位号称世人的仇敌的蒂蒙的看法更加尖酸、刻薄,因而也更正确。因为,人之所恨会常挂心头。后一位盼我们倒霉,一心希望我们完蛋,避免同我们交往,认为那是与恶人为伍,是危险的,是堕落。另一位对我们不屑一顾,所以同我们接触既扰乱不了他,也带不坏他。他丢下我们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不屑同我们交往;他认为我们既干不了好事,也干不出坏事来。

布鲁图与斯塔蒂里谈话,让他参与反对凯撒的阴谋,他的回答如出一辙。他觉得事情是正确的,但干事的人不行,根本不值得为之出力;根据埃吉齐亚的学说,哲人干一切事情都是只为自己;因为只有他才有资格让别人替他做事;而根据泰奥多尔的学说,让哲人为了国家利益去冒险毫无道理,为了几个狂人这样做很不明智。

我们自己的人生既可笑又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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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论说话之浮夸

从前有位雄辩家称他的职业是让小的东西显得大,让人觉得大。这可算个会给小脚做大鞋的鞋匠。要是在斯巴达,他会因为鼓吹吹牛说谎而挨鞭子。我想,斯巴达王阿尔吉姆听到修昔底德的回答肯定大吃一惊:阿尔吉姆曾问修昔底德,他与伯里克利交手哪个会赢?“这个嘛,”他答道,“是很难验证的,因为我把他打倒在地之后,他让在场的人相信他没有饲地他就胜啦。有人让女人戴上面罩,给她们涂脂抹粉,这些人为害不那么大,因为看不到她们的本来面目,没有什么大的损失,而前面的那些人蒙骗的不是我们的眼睛,而是我们的判事能力,他们是在篡改、歪曲事物的本质。像克里特、斯巴达这类国势安定、治理有方的国家是不大着重雄辩家的。

阿里斯托给雄辩术下过一个聪明的定义,叫做;说服人的艺术。苏格拉底、柏拉图则说是骗人术、拍马术!有的人笼统地谈到它时否定这种说法,但在他们的训示、命令中却处处在确认这种说法。

伊斯兰教禁止给孩子们讲授雄辩术,因为它毫无用处。

雄辩术在雅典很有影响,雅典人发现雄辩术的运用危害极大,就下令将打动人心的那个主要部分连同开场白、结束语一起删去。

这是一件为操纵、煽动不守规矩的群众而创造的工具,一件像药一样用于病态国度的工具;在雅典、罗得岛、罗马这类国度里,一般百姓、无知群众、所有的人都可以为所欲为,局势总如暴风骤雨,雄辩家们便纷至沓来。的确,在这些国家里,很少有人不靠伶牙俐齿平步青云的;庞培、凯撒、克拉苏、卢库卢斯、兰图卢斯、梅特鲁斯等人,都是从中得益爬上他们最后达到的高位的,他们更多地是依仗能言善辩而不是依仗刀枪锏戟;这同太平盛世的情形正好相反。沃卢姆尼乌斯在当众演讲支持克?法比乌斯和帕?德基乌斯氏族的人当执政官时就说过:“他们生来就是打仗的人,是建功立业的伟人;打起嘴仗来很厉害:他们是真正的执政官的人选;精明、能说会道、有学问的人对城邦有用,可当主持正义的大法官。”

在政局最糟糕、内战的风暴造成动荡的时候,罗马的雄辩术最为盛行:就像一块没有垦熟的荒地,野草最为茂盛。由此看来,帝王主宰的政府似乎不像其他政府那样需要雄辩术;因为,众人身上的、使他们容易被这种悦耳动听的声音蛊惑摆布,不能用智力去思考弄清事情真相的愚昧与轻信,要我说呢,在个人身上是不容易都有的,而且良好的教育和劝导也容易使他免受这种迷魂汤的毒害。在马其顿和波斯就没出过任何有名的雄辩家。

我上面说的雄辩家那个字眼同一名意大利人有关系。不久前我同他交谈过,他曾当过已故红衣主教卡加失的膳食总管,直至主教去世。我让他讲讲他的差事,他把他那糊弄嘴巴的学问向我演讲了一大通,一本正经、神气活现的样子简直好像在向我宣讲某个重大的神学问题。他向我揭示了人的食欲的变化,饥饿的时候、吃过第二顿第三顿饭之后,用什么办法满足它,又有什么办法引发并刺激它;讲了调味汁如何配制,先讲一般的,再细细说明各种调料的性质和作用;讲不同的季节做什么不同的色拉,什么色拉要加热,哪种色拉要冷吃,还有如何装点美化使之赏心悦目。讲完这些,他又讲到上菜的顺序,讲得头头是道,大有讲究,

那当然不简单,知道如何切鸡,如何切兔子!——尤维纳利斯

这一切还都加上了丰富华丽的词藻,甚至用上了谈论帝国治理的字眼。我突然想起了我的一位老相识:

太成啦!烧糊啦!淡啦!正好啊!下次就照这么做!尽我的浅薄见识我努力教导他们。最后,德梅亚,我让他们拿起碗碟当镜子照,什么都教他们啦。

不过,在埃米里乌斯?保路斯从马其顿归来时为希腊人举行的宴会上,连希腊人也盛赞宴会的组织安排;但我这里讲的不是宴会的具体做法,而是指宴会上讲的话。

我不知道别人是否有过我一样的情况当我们的建筑师们自豪地讲起壁柱、下楣、挑檐、考林辛、多利安式建筑以及诸如此类的行话术语时,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阿波里东富;实际上,我发现,那原来就是我厨房门上的那些毫无价值的条条块块。

当你听人说起替代、隐喻、讽喻这类语文学的名词时,不是觉得在说某种罕见陌生的字眼吗?可这都是用来描述你的贴身丫环喋噪不休地说的那堆废话的。

虽然说我们国家的官职同罗马人的毫无相同之处,更没有他们那么大的权力,我们却要用罗马人的那些高级头衔来加以称呼,这可是骗人的把戏,同下面的骗局是一路货色;古人曾将几个最最体面的称号加到一两位要人身上,使他们荣耀了几百年,我们看谁顺眼也给他胡乱加上。这类骗局,依我看,终有一天会成为证据,说明我们这个世纪荒唐透顶。柏拉图号称神人,那是四海认同,无人眼红的;至于意大利人,他们自吹头脑清醒,语言表述清楚,比同时代的别的民族都要高明,这样说有点道理,可不久前他们将这个称号安到了阿雷蒂诺头上。这一位除了表达非常诙谐、俏皮,确实十分巧妙(但过分做作荒诞),总而言之除了尽其所能做到能言善辩之外,我看不出有什么高明之处可以压倒当代的一般作家;假如要同那古代的神人称号相比,他还差得远呢。还有那个“大”字,我们将它加在几个君王头上,他们比起普通百姓来,一点也不更伟大。

第五十二章
古人的节俭

罗马的非洲远征军的将领阿提利乌斯?列古鲁斯,同迦太基人作战取得了辉煌的胜利,其间他写信给政府,说留在国内独自替他经管产业(总共为土地二点五公顷)的农耕仆人偷了农具逃跑了,他担心妻子儿女受苦,请求批准他回去照料;元老院委派另外一人为他管理产业,派人给他添置了失窃的农具并下令由国家出钱供养他的妻子儿女。

老加图从西班牙回国任执政官,卖掉了他的役马以节省将马从海路带回意大利的费用。在撒丁岛任总督时,他徒步外出,随身只带一名为他拿袍子的官员和一件祭祀用品,而且他还经常自己提箱子。他自豪地说,他从未有过价值超过十埃居的袍子,一天的花费也从来不曾超过十个苏;他乡下的房子,没有一所外面涂过粉,刷过灰。西庇阿?埃米利乌斯两度凯旋、出任两届执政之后,赴任省督只带七名奴仆。有人断言,荷马从来只用一名奴仆;柏拉图用三名;斯多葛派的首领芝诺一个都不用。

第五十三章
谈凯撒的一句话

如果我们偶尔花点功夫看看找们自己,如果我们将观察别人和了解外界事物的时间用来考察考察自己,我们就很容易感觉到,人的禀性的方方面面都是有缺陷、有毛病的。无论在什么事情上,都不能称心满意,就连按自己的愿望和想象去挑选自己需要的东西也傲不到,这不正是有缺陷的很好证明吗?人的最大幸福是什么,这场哲学家的大争论过去、现在和将来都要一直争下去,没有结论,也不会统一,那也是一个很好的证明;想要的东西得不到,郡它就比什么都好。

想要的东西到了手,那就想要另一样。人的欲壑还是那个样。——卢克莱修

不管我们遇上什么,享受到什么,我们还是觉得不满足,还要去拼命追求新东西、没见过的东西,因为现有的东西满足不了我们:依我看,倒不是由于现有的东西不足以满足我们,而是由于我们在胡抓乱拿,他看到人所需要的一切,世人几乎都可得到。有的人富贵荣华享不尽,还有值得自豪的显!替儿孙。可人人都心烦意乱,平白无故地黯然神伤他明白毛病就出在器皿上,从外面倒进的就算是玉液琼浆,器皿脏了浆液会在里面坏掉。——卢克莱修

我们对自己想要什么,犹豫不决,把握不定;什么都不知道留住,什么都不会好好享用。有人认为那都是这些东西不好,于是就醉心于不知道不了解的别的东西,将要求和希望都寄托在上面,对之大加赏识,奉为至宝。这就应了凯撒的那句话:“人出于本性,往往更加相信和畏惧没有见过、隐秘陌生的东西。
第五十四章
无用的技巧

有这么一种一文不值的技巧,有时被人用来求得别人的赏识;比如有的诗人写下整篇整篇的诗作,每一句诗的开头都用同一个字母。我们见到,古代希腊人将鸡蛋、圆球、翅膀,斧子等词,按照他们诗句的节拍拉长或缩短,最后使它们构成这样那样的图案。有人把时间消磨在计算字母表里的字母有多少种排列上,结果发现这个数目大得难以想象(普鲁塔克的书里有过记载),此人的学问也属于这一类。我觉得有位仁兄的见解很高明:有人把一个人介绍给他,此人有种本事,会用手巧妙地投掷小米粒,投出去百发百中,总能把米粒投进一个针眼;人家要他给点什么礼物,作为对这种罕见本领的奖励。为此他非常风趣——我看也非常正确——地下令,让人送给这位艺人两兰米诺的小米,免得这么高超的技艺得不到练习。如果我们凭希奇、新鲜或难度来推崇事物而不同时考虑其优劣和用途,那就很好地说明了我们判断的失误。

不久前我们在我家里玩过一种游戏,看谁能找出最多的与两个极端有关的事物来。例如“sire”这一称谓,它可以用来称呼我国地位最高的人,即国王,也可以用来称呼商人一类的普通人,它与两者之间的人没有关系。高贵的妇女我们称dames;中间的称为demoiselles;而最下层的还称为dames。

张在桌子上面的天盖,只有王公宅第和饭馆里允许使用。

德摩克利特说过神仙和野兽的感觉比处在中间的人更灵敏。罗马人举哀日和喜庆日都穿同样的服装。极端的恐惧和过分的逞勇肯定都会影响肠胃,使大便增多。

纳瓦拉第十二代国君桑各的绰号“哆嗦国王”告诉我们,胆大和胆小都会使人四肢发颤。有位国王,侍从们为他戴盔穿甲时见他皮内在抖动,就设法安慰他,尽量把他将冒的危险说得小些。他回答说:“你们不了解我,如果我的皮肉知道我的勇气将把它带向何方,它就会大汗淋漓的。”

对做爱的冷漠和厌倦引起的阳痿,也会由于纵欲过度而引起,过冷和过热都会使人受到灼伤。亚里士多德说铅做的把柄在冬天的严寒里会像在高温下一样熔化和流动。欲望和满足会使接受快感的部位的上下方感到疼痛。在打算和决心忍受人生的不幸时,会同时看到愚蠢和聪明。哲人们向苦难挑战,向它发号藏令,其他人则不闻不问;他们可以说是面对苦难,其他人是背向苦难;他们掂量研究了苦难的性质,衡量估计了苦难的轻重,带着坚强的毅力扑上去战而胜之;他们蔑视苦难,将它踩在脚丁,因为他们有颗坚强有力的心,一旦命运之箭射来,必然会反弹出去,失去它的锋芒,因为它在上面留不下痕迹;中间状态的人处于这两个极端之间。他们看到感受到苦难,却无法承受苦难。儿童和老迈一样,头脑都很愚笨;爱钱如命和挥金如土的人一样,都想吸引和获取。

有了学问之后,还会有一种满腹经纶的无知:学问造成和产生的无知,它由学问产生,就像前一种无知由学问消除一样。

头脑简单、求知欲不强、学问不多的人里,有不少虔诚的基督徒。他们出于恭敬和顺从,真心实意地信教,遵守清规戒律,智力一般,能力中等的人里,会产生错误的见解;他们根据看到的表面情况,抬出某种说得过去的理由,把我们按从前的方式行事说成天真和愚蠢,认为我们在这方面没有长进。才华出众的人深思熟虑,较有远见卓识,是另一类型的好信徒;他们经过长期认真的探索,透彻了解了圣经中深刻玄奥的智慧,感受到了教会深奥和神圣的秘密,然而,我们看到其中有些人已经带着出色的成果和信念经由第二级达到了最高的一级,这就等于达到了基督教智慧的最高境界,他们带着宽慰、感激、自我克制、谦虚谨慎的态度感受他们胜利的喜悦。在这个等级中,我没有听说过存在这样的人:他们为了洗刷他们过去的错误,为了使人对他们放心,对于我们的事业的指导采取极端、过分、不公正的态度,对之横加污蔑指责。

朴实的农民是正派人;哲学家是正派人,或者按现在的说法,是能干、明白,受过广泛有用的知识教育的人。这两者之间的人既不愿坐第一把目不识丁者坐的椅子,但第二把椅于又够不着(他们——包括我自己和另外许多人——屁股悬在两者的中间),这些人本事不大惹人讨厌但很危险,他们是在给这世界添乱。至于我自己,我是在尽量往这第一把天然就有的椅子退去,我犯不着一个劲儿地往前挤。

纯朴自然的民间诗歌朴实无华,优美动人,足以同艺术上完美的诗歌相媲美。从加斯科尼的田园歌以及从来自不知科学不识文字的国度的歌谣里就可看到这一点。二者之间的平庸诗歌不见辉煌,没有价值,不受人们青睐。

在我们的思路打开之后,我竟发现我们同往常一样,又把一个容易的游戏,一个俯拾皆是的题目当成了难作的游戏、希罕的题目了。我们的想象力被激发起来之后,竟然发现了无数类似的例子。由于这个原因,我就只补充一个例子算了:我的这些随笔就算值得人品评一番,我看也可能发生这样的情况,平平常常的人和出类拔萃的人可能都不怎么喜欢;前者可能注意不够,后者可能执着得过分;他们都可以在中间地带凑合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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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话说气味

据说有些人,比如亚历山大大帝,由于体质特殊、与众不同,汗水会散发出香味。普鲁塔克和另外一些人曾经探求过其中的原因。可人的身体一般说来情况是相反的;最好的状况是没有气味。要说最洁净的气息好闻,无非是没有任何异味,比如健康的儿童的气息。无怪乎柏拉图要说,女人的最佳气味是无臭无味。这也像常言所说,最受人赞许的女人举止是无声无息。对那些异常的香味,我们有理由怀疑,有些人使用它,是为了掩盖他们身上原有的某种怪味。这样,就有了古代诗人的这句俏皮话,叫做:香即是臭。科拉西纳,我们身上没有气味你就高兴。

我宁肯没有气味也不要有香气。总有香味可不好闻。——马提雅尔

然而,我却非常喜欢闻到香味,而且十分讨厌臭味,遇到臭味我比谁都躲得远。因为我的鼻子灵得无与伦比,无论闻章鱼还是闻毛茸茸腋窝的羊臊味,都要胜过那搜寻隐藏野猪的猎犬。——贺拉斯

我觉得越是单一、自然的香味越好闻。在这上面下功夫的主要是女人。在远古的蛮荒时代,斯基泰的女人洗过澡后就在全身和脸面上撒抹一层当地产的香料,待要接触男人,去掉这层化妆品她们的身子就光精、芬芳。

说来也稀奇,不管什么气味,到我身上就沾得很牢,我的皮肤很会吸附气味。有人抱怨天地造化,怎么不让人在鼻子上长个盛香味的东西。错啦,因为气味是来去自如的。可是我的情况却特别,我满嘴的胡子就是替我盛香味的。我的手套、手帕靠上去,气味就整天留在上面。它会泄露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年轻人拥抱亲吻,亲得津津有味,亲个没完没了,亲得粘粘糊糊,这吻先是粘在那里,几个小时之后还在那里留着。有些流行病由人多而带来,由空气传染而发生,而我却很少得这种病;我年轻时我们的城市和军队里都发生过的好几种流行病,我也没有得。有人在苏格拉底的传记里看到,他虽然在好几次折磨雅典的瘟疫几度发作时都未离开过雅典,但只有他的身体一直没有病过。

我以为,医生们可以更多地利用气味;因为我常常注意到,不同的气味会使我的情绪发生不同的变化,对它产生不同的影响。有鉴于此,我赞成这样的说法:教堂里燃香置香料这种各个民族各种宗教普遍采用的古老做法意在愉悦、唤醒和净化人的感官,使人更好地静修。

有的厨师善于用特殊的香料调理肉的味道。本世纪突尼斯国王到那不勒斯会晤查理皇帝,有人注意到他的菜肴里肉的味道调得特别好,真可惜能能领教他们的技艺,所以也无从谈起。他们将各种香料塞进肉里分别加以烹制,那香料十分名贵,一只孔雀加两只野鸡要花一百杜卡托;等到做好切开,一股久久不散的香气不仅充满了餐厅,而且飘满宫中所有的房间,一直香到周围的宅第里。

对于住宿,我首先关心的是远离难闻、沉闷的空气。威尼斯、巴黎这两座美丽的城市,由于它们刺鼻的气味——水腥味和污泥味——影响了我对它们的喜爱。




第五十六章
论祈祷

学校里的学生会提出疑问来讨论,我也提出几个不成熟没把握的想法来,目的不是要证明真理,而是要探求真理。我把这些想法交给不仅主导我的行为和写作,而且主导我的思想的人去评判。如果因为我无知或疏忽,有的话违背了我生死不离的罗马使徒公教的神圣教规,那就应该受到诅咒了。所以,批评也跟赞扬一样,对我来说都是有用的,可以接受的。不过,既然我始终相信他们的审查,任凭他们处置,我就要像这里一样,斗胆说一说各种各样的话了。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想错,但既然上帝仁慈对我们特别照顾,向我们逐字逐句地口授了一套祈祷词,我总觉得我们应该更加经常地使用它。如果我说得不错,大家在饭前饭后,起床就寝以及在进行一切别的特别活动时,都要进行祈祷,我希望基督徒在这些场合都念主祷文,即便不把它作为唯一的祷文,但至少每次都要用它。

教会可以根据宣教的需要将祈祷文加以拓展和变通,因为我知道实质内容总是一样的,但是,必须将它突出出来,使人人口中总有它;因为该说的它都说到了,而且它适合各种场合,这些都是肯定的。这是我处处使用的唯一的祷文,我反复念它没有变过。

因此,我脑子里也只记得它。

此刻我忽然想到,不管我们有什么打算,不管我们干什么事,总要求助于上帝;不管我们在什么地方需要帮助,也不问理由的对错,一有需要就呼唤上帝;不管我们处于什么状况,也不管是在干什么坏事,都在呼喊他的名字,求他施展神通。真不知道这种毛病是从哪里来的。

的确,他是我们唯一的保护人,而且事事可以帮助我们;可是,虽然他与我们仁慈地订立了那份天父与人的美好盟约,但他除了仁慈万能之外,他也一样非常公正,而且他更多的是主持公道而不是施展法力。他是根据公正的理由而不是根据我们的请求帮助我们的。

柏拉图在他的《法律篇》里归结了三种错误的神仙观.一是神仙根本不存在;二是世事神仙管不着;三是对人的愿望、供奉和牺牲,他们一概不拒绝。第一种,据他看一生一世不会改变。后两种可能长久不了。

上帝的公正和万能是不可分的。怀着不良动机求助于上帝是无济于事的。至少在向他祈祷的时候,灵魂一定要干净,没有邪念;否则就是自己给他送上惩罚自己的管杖。我们应该向上帝请求宽恕,可是在表达的愿望里却满含着不敬和怨恨,这不能弥补反而会加重我们的过失。正因为如此,我见有些人动不动就向上帝祈祷,可祈祷的同时行动上却不见有多少改进与转变,我就不愿赞扬他们,就算你用高卢礼帽遮住了额头,夜间的偷情人哪……——尤摊纳稠斯

非常虔诚但生活上可憎可恨的人似乎比真诚坦率、处处放荡的人更应受到谴责。但我们的教会却总是给予照顾而不管他已经沾上了可能干出大坏事来的顽固习性。

我们遵照习惯进行祈祷,说得更明白点,我们是念诵我们的祈祷文,说到底那只是表面的东西。

有人念饭前经要画三次十字,念饭后经也要画上三次,可一天的其他时间里,干的都是寻仇、贪婪、不义之事,叫人看了实在不痛快(更可气的是,这是我表示敬意的惯用手势,连我打哈欠时都要用的)。他们干坏事、求上帝各有各的钟点,好像分配安排好的一样。他们如此一贯地干这一件又一件如此不同的事情,在一件到另一件的转换、连接点上竟然看不出丝毫的脱节和不自然,真是不可思议。

让罪恶和法官和谐一致相安无事地共同呆在同一个住所里,多么丑恶的灵魂才会心安理得呢?一个人满脑子卑鄙下流的东西却又觉得这些东西在上帝眼里非常丑恶,他要去同上帝交谈时,向他说些什么呢?他会回心转意;但他又会突然间旧病复发。如果真像他说的,想想上帝的公正,想到上帝会如何主持公道他的灵魂就受到震动,就得到改善的话,那么不管那忏悔多么短暂,畏惧就会使他经常记起这些想法,他就会马上看到自己身上的那些一贯的、顽固的毛病了。可是,那些明知罪过大得要下地狱却把整个生命都押在它带来的利益土的人又怎么样呢?我们有多少被认可的行当职业本质上就是邪恶的嘛!有人向我承认,他一辈子都在宣扬一种据他说是邪恶的宗教并且为它出力,这宗教与他心里信的根本对立,在他的内心是怎么对待这些话的呢?在这个问题上,他们是用什么语言同公正的上帝交谈的呢?他们的忏悔明摆着是随手拈来弥补过失的,所以在上帝眼里,在我们眼里,他们的忏悔是不算数的。难道他们如此大胆竟敢不弥补过失、不忏悔就要求宽恕吗?我坚持认为满脑子下流东西的人同这些人没什么两样;但是,这两类人的顽固不化不是那么容易承认的。他们会突然起劲地捏造出一套互相矛盾倏忽多变的说法来,这种矛盾和多变我觉得真是妙不可言。他们摆出的是一副精神上非常痛苦无法忍受的样子。前几年,有些人的想象丰富得令我吃惊,不论谁头脑清醒一点信奉着天主教,他们就说那是假的;为了抬举这个人,他们甚至不顾他公开说些什么,硬说他内心里一定跟他们一样,信奉的是改革了的宗教。让人生气的是,这些人自以为非常了不起,所以深信这个人不可能跟他们的信仰不一样。更加气人的是,他们竞深信,不管今生的命运如何,这个人一定宁可接受今世的命运安排也不愿考虑将来有无永生的希望。他们可以相信,我的信仰可不是假的。我年轻的时候,如果说有什么事曾令我向往的话,很大程度上就是,希望也能经受从前的那件大事带来的危险和困难的考验。

我觉得,教会规定不得胡乱冒失地吟唱圣灵口授大卫的圣歌不无道理。在我们的行为牵扯到上帝的时候,必须恭恭敬敬,专心致志,满怀敬意与尊重。这种声音太神圣了,不能只拿它来闲唱闭听。它应该从我们的内心,而不应从舌头发出。允许一个店铺的伙计一边想着无聊的心事一边哼着它解闷是毫无道理的。

当然,拿着记载我们信仰的神圣奥义的圣书在饭厅和厨房里胡乱挥舞也是不对的。从前那叫研读奥义,如今却成了消遣解闷了。这样严肃认真的研读是不应该插空乱哄哄地进行的4这件事必须事先准备,平心静气地进行,每次必须先说这句做日课的序祷文:“永不灰心”,而且要坐姿端正,显得专心致志,毕恭毕敬。

那不是人人都可研读的,需是上帝要求的专事研读韵人。恶人、无知的人越读越糟糕。那不是讲给人听的故事,而是叫人肃然起敬顶礼膜拜的历史。有人以为把它译成了通俗语言,老百姓就能理会领悟,那真是可笑之至!他们不完全理解书上写的东西难道只是文字的关系吗?这还用我说明吗?为了给百姓提供这么一点点 指十六世纪上半叶的宗教改革。理解它的方便,他们将百姓推得离它更远了。其他人的完全彻底安安稳稳的无知比起他们这种在字面上做文章、毫无用处、助长狂妄自大鲁莽冒失的有知更有益处,更加明智。

我还认为,人人都来把这么神圣这么重要的经典任意翻译成各种语言,其危险大大多于益处。犹太人、穆斯林以及几乎所有的其他民族,都接受和尊重最初用来写他们的宗教奥义的语言并且禁止篡改和变动。那不是没有道理的。知道吗,在巴斯克和布列塔尼有相当多的裁判官能用他们的语言翻译圣经的?普天下的教会没有比作这样的“裁判官更艰难、更庄严的了。在希道和说话时,解释可以含糊、随便和变通,而且谈的是一个部分;译圣经就不一样了。

一位希腊的历史学家曾正确地批评说,基督教的奥秘当时在大庭广众中传播,落到了卑贱的手艺人手里;人人都可以妄加评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既然贵族们从前曾禁止苏格拉底、柏拉图等大贤哲们谈论和打听德尔福斯的神甫们领受什么任务,如今看着纯洁的宗教奥义在无知百姓的口中遭到亵渎,那些托上帝之福得以了解这些奥义的人,应该感到莫大的耻辱。他还说,在神学问题上君王们行事不是依仗虔诚,而是依靠发脾气;虔诚行事按部就班,稳重节制,符合上帝的道理,合乎公道;但是,一旦它受到人的感情的支配,就会变成仇恨和嫉妒,种出毒麦和荨麻而不是小麦和葡萄。另外有一位也说得对,他向罗马皇帝提奥多西乌斯进言道,争论解决不了教会的分裂,反而会激起分裂鼓励异端邪说;必须避免一切争论争辩,干脆按照古人定下的规矩和信条行事。拜占庭皇帝安德罗第库斯在宫中遇到两名大臣在与洛帕第乌斯争论一十重大问题,便将他们训斥一顿,甚至威胁说,如果继续争下去,就将他们扔进河里。

今天,孩子和女人给年纪最大的、最有经验的人讲解教会的法规,可柏拉图《法律篇》的第一篇就提出,对于为什么要有像上帝命令一样的民法,他们连问都不能问;他还提出,老人们互相间可以交换看法,也可以同官员讨论,他同时又提到;只要没有年轻人和不信教的人在场。

有位主教在回忆录里写道,在世界的另一端有个岛屿,古人称为迪奥斯里德岛国,岛上舒适宜人,盛产各种树木、水果,空气有益健康;岛上居民信奉基督教,设有教堂、祭台,里面除了十字架没有其他圣像;居民人人循礼守斋,准时向教士交纳什么税,他们人人都很忠贞,一生中只能娶一个女人;另外,他们非常知足,所以身在大海却不知用船;他们又非常纯朴,以致对自己笃信的宗教竞一无所知;这些虔诚地崇拜偶像的教徒,对于不了解他们的人来说简直不可思议,他们对自己的神灵的了解,仅仅是名字和塑像。

欧里庇得斯的悲剧《美那里普》原先的序幕中有这样的话:啊,朱鹿特,除了你的名字,我对你一无所知。

我年轻时也见有人抱怨过,说有些文章光谈人文、哲学,不谈神学。但是,反过来这样说,可能也有几分道理:神学最好像国王和君主一样,有它特殊的地位;它应该处处为主,而不应为次、为辅;也许语法、修辞和逻辑方面的例子以及戏剧、游戏,演出方面的题材应该从别处去找,而不应从如此神圣的学说中去找;令人肃然起敬的上帝的话,应该满怀崇敬地单独加以研究,它的风格也是一样,决不能同人的说话混同起来;神学家写东西过分像人文学家,这种情况要比人文学家写东西一点不像神学家的情况更常见: 即印度洋中的索科特拉岛。圣?克里索斯托姆说:“哲学这个无用的奴仆早已被逐出了神学院,对这个收藏上天学说宝库的圣殿,它连从门口经过张望一下的资格都没有,人的言语有时非常卑贱,不应使用神的语言中崇高、庄严、训导的方式。于是我就让神的语言,以它的方式替我说出,只能当面向神吐露的话,诸如运气、命运、机遇、祸福、神等等。

我把别人的以及我自己的想法,仅仅作为人的想法提出来,单独加以考虑,而不将它们看成由上天命令确立、规定的,不容怀疑和讨论的想法,是作为看法而不作为信仰提出,作为我自己的思考而不作为我的宗教信念提出,就像孩子们交的习作一样;是接受训导的而不是训导他人的;用的是世俗的方式,不是教士的方式,不过总是非常虔诚的。

那么,会不会有人说,规定除了明确宣布信教的人,其他人只能非常谨慎地写写关于宗教的事,那不是没什么益处,也不公道吗?这样说不是也有道理吗?也许连我也在内,不是要让我闭嘴不谈吗?

有人告诉我,在别的民族中,人家都禁止在平时说话中提上帝的名字。他们不许人以感叹与惊呼的方式提上帝的名字,不管是为了作证还是为了比较:我觉得他们这样做有道理。不管我们在互相交往与相处中以何种方式呼唤上帝,都应是严肃的、虔诚的,

在色诺芬的著作里,好像有过这么一段话,他在其中指出,我们向上帝祈祷的次数应该少一些,因为祈祷时我们的心理状态必须符合要求,要毕恭毕敬、诚心诚意,而要经常进入这个状态不是轻而易举的;若是做不到,我们的祈祷非但徒劳无益,而且还有害处。我们常说:请宽恕我们,我们也宽恕曾经冒犯我们的人。我们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不就是说我们向他奉献一颗没有仇恨和怒气的心吗?可是我们却在呼唤上帝求他帮助我们的错误,促使他丢掉公正。这只能当面向神吐露。——佩尔西乌斯

守财奴向他祈祷是因为保不住自己的财产;野心家是为了争取胜利和医治痛苦;盗贼求他帮助克服危险和困难以顺利地实施自己的罪恶勾当,或因为顺利地杀死了过路人而向他致谢。在他们行将翻越一座房屋或将它炸掉的时候,他们在房前祈祷,诉说他们充满残忍、淫意、贪婪的打算和希望。休想悄悄向朱庇特恳求的事情,你就告诉斯泰乌斯吧,

——啊,天哪,是仁慈的朱庇特呀!他喊道。朱庇特也会对我这样说吗?——佩尔西乌斯

纳瓦尔的王后玛格丽特谈到过一位年轻君王的事,虽然她不提他的名字,但根据他的显赫地位,就可以知道他是谁了。她说他每次去同巴黎一位律师的妻子幽会、睡觉,都要在途中穿过一座教堂;来去路上穿过这个神圣的地方,他都要祈祷和祷告。请诸位评判一下,他心里想着寻花同柳,把上帝的恩惠用到了什么地方!然而,玛格丽特提起这件事,却是为着证明他的虔诚是值得赞赏的。不过,仅凭这么一件事并不能证明女人不大适宜于谈论神学问题。

真正向上帝祈祷,虔诚地求得上帝宽恕,灵魂肮脏的人,在祈祷同时还在受着撒旦摆布的人是做不到的。一边干着坏事一边呼唤上帝帮助的人,就好比是个一边割着别人的钱袋一边要求法官帮助的贼,也就等于抬出上帝的名字来为他的谎言作证。我们压低了声音无耻地作着祈祷。——卢克莱修

很少有人敢于公开他们私下里向上帝提的要求。不在教堂里低声吐露心愿,而要大声祈祷,并非人人都做得到。——佩尔西乌斯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毕达哥拉斯派要求祈祷当众进行,人人都能听见,免得有人向上帝提出不适当和不合理的要求,就像下面这一位一样:他先大声说了句;阿波罗啊接着他又像怕人听见似地动动嘴唇:美丽的拉凡娜呀!请允许我行骗、装出公正善息的样子,请在夜间用云彩掩护我的罪行与盗窃。——贺拉斯

诸神答应了俄狄浦斯无理的请求,同时又给予严厉的惩罚。他要求让他的孩子们互相决斗以解决国家的继承问题。他看到自己的话当真兑现了,他是多么的不幸。我们不应要求事事遂意,而应要求事事符合理智。

说句实在话,我觉得我们跟那些将神圣的上帝的话用来施展巫术魔法的人一样,也在滥用我们的祈祷;我们自己讲自己的,也不管祈祷的效果是取决于祷词的排列、它的声音或是它的连贯,还是取决于我们自己的态度。因为,我们向上帝送去的,是我们凭借记忆背得的话,我们希望以此来弥补我们的过失,可我们的心中却充满了贪欲,并无忏悔的意思,也没有丝毫重新回归上帝的表示。世间的一切都没有上帝的教诲这样随和、这样温情、这样与人为善。他召唤我们,不管我们有多大的错误,也不问我们多么可憎可恨;他向我们张开双臂,不管我们多么卑鄙、多么肮脏、多么污浊,也不管我们将来怎么样,都把我们拥入他的怀抱。不过,作为回报,必须好生看待他,必须怀着感激接受他的宽恕;至少在向他走去那一刻,心中必须悔恨自己的过失,憎恨过去促使我们与他过不去的感情。柏拉图说:“无论神还是正直的人,都不会接受坏人的礼物。”如果奉献祭品的手未沾罪恶,就不必送上这么丰富的祭品,拿出而粉、盐巴做的喷香的糕饼,就可平息珀那忒斯的敌意。——贺拉斯


第五十七章
论年龄

我不能同意我们现在确定人的寿命的办法。我见古代哲人与一般人的算法不同,他们将人的寿命算得短得多。小加固对想要阻止他自杀的人说道:“像我这把年纪,难道人家还能说我死得太早吗?”可那时他才四十八岁。他认为这个年龄已经非常成熟,可以算作高龄了,因为有多步人还达不到这个年龄呢;有的人议论说,按他们说的自然寿命——我不知道该叫什么——人是可以指望多活上几年的;由于人受着大自然的摆布,我们人人都会遭遇许多不测,如果那些人运气特好,可以免遭不测,他们是可以多活几年的,否则不测之事可能使他们活不到他们预期的寿命。等到年老力衰再寿终正寝,这样的死法是少之又少最不常见的;给寿命提出这样的目标,指望着老死善终,那是做的什么好梦啊?我们现在只把老死称为自然死亡,好像一个人从高处掉落摔断脖子,遇上海难给淹死,染上瘟疫得了胸膜炎死去都是违背自然的,好像这些倒霉事都不是我们平时要遇到的。可不要听信这些鬼话州臣许倒应该把一般的、共同的、普遍的东西称为自然的。老死是罕见的,特殊的、非一般的死,不比其他的死更自然;这是最后的、极端的死法!它越是不可企及,我们就越不应该指望它;这正是我们不可能越过的界碑,足自然法则规定不得超越的;它让人活到那个时候,则是它的特别照顾。这是它出于特别的优待,在两三百年的时间里仅仅赐予个把人的豁免权,让他在漫长的一生中不会遇到它所布下的艰难险阻。

因此,我认为要注意到这样一点,就是我们已经达到的年龄是很少有人达到的。既然人一般都达不到这个年龄,那就说明我们年纪已经够大了。既然我们已经超越了通常的限度,即我们的真正寿命,我们就不应再指望超出很多了;既然我们已经看着世人纷纷死去自己却一次又一次逃脱了死亡的厄运,我们就应该承认,庇佑我们的这种非同寻常的好运一定不会长久的。

存在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是法律本身的弊病;法律规定一个男子不到二十五岁不能支配自己的财产;而且在二十五岁之前勉强允许他支配自己的生活。奥古斯特将旧罗马法令的规定砍去了五年,宣布只要有三十岁就可担任法官职务。塞尔维尤斯?图里乌斯免去了超过四十七岁的骑士的兵役;奥古斯特又将它降到了四十五岁。在五十五岁或六十岁前让男子退休我看不大可能。我可以赞成为了公众的利益尽可能延长从业和工作的年限;但我觉得失误是在另外一面,就是我们从业的时间不够早。奥古斯特十九岁就当上了统治世界的全权大法官了,现在要判决一个檐槽装在什么地方,满了三十岁的人才有资格。

至于我的看法,我认为人的活力二十岁时已经充分显露出来,完全可以看出将来会有多大作为了。在这个年龄还没有充分显示自己力量的人,以后也决不会表现出来。人的天生的品质和美德就在这个期限之内展示它们的力量和美好,否则永远不会再展现。刚长出来就不扎入的刺儿。可能永远不会扎人。多菲内的人如是说。

据我所知,人类的全部丰功伟业,不管是何种何类,也不管古代现代,可以认为多半是三十岁之前面非三十岁之后创立的;是的,这点往往体现在许多人自己的一生中。对于汉尼拔及其宿敌西庇阿的一生,不是完全可以这样说吗?

他们一生中那辉煌的一半,是躺在他们年轻时争得的荣誉上 度过的;那时他们成了大人物,付出代价的全是别人根本不是他们自己。讲到我自己,肯定地说,过了这个年龄,我的精神和身体退得多进得少,缩得多长得少。有人善于利用时间,也许知识和经验都 随年龄而增长;但是,生气、活力、毅力以及另外一些人所固有的重 要而又根本的品格都在减弱、衰退下去。时间的无情敲击缩短了我们的身躯,用坏了的弹簧卡住了机械,头脑就会出毛病,舌头和理智都会颠三倒四。

有时,是身躯首先衰老;有时也会是心灵;我见过相当多的人,头脑的衰退比肠胃和腿脚更早;这种毛病病人越是感觉不到,症状越不明显,它的危险就越大。这次我对法律表示不满,不是因为法律让我们干得太久,面是因为它用我们用得太晚。我以为,考虑到生命的脆弱,考虑到人的一生会遇上多少常有的天然暗礁,我们就不应让出生、闲玩和学习占去那么大的一部分生命。

第五十八章
论人的行为变化无常
对于愤常观察人的行为的人,最难的莫过于去探索人的行为的连贯性和一致性。因为人的行为经常自相矛盾,难以逆料,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的所作所为,小马略忽而是马尔斯的儿子,忽而又是维纳斯的儿子。据说博尼费斯八世教皇当权时像只狐狸,办事时像头獅子,死时像条狗。谁会相信残暴的象征尼禄皇帝,当有人按照惯例把一份死刑判决书递给他签字时,竞会:“上帝啊,我真愿意不会写字!”判处一个人的死刑叫他心里那么难过?
在这件事上,在每个人身上,这类的例子不胜枚举,以致使我感到奇怪的是,有些聪明人居然费心把这些碎片拼凑一起。因为我觉得优柔寡断是人性中最普遍、最明显的缺点,这有滑稽诗人普布利厄斯的著名诗句为证,
只有坏主意才一成不变。——普布利厄斯
根据一个人的日常举止来评论他,那是一般的做法;但是,鉴于人的行为和看法天生不稳定,我经常觉得,即使是杰出的作家也?
往往失误,说什么我们有始终如一、坚韧不拔的心理组织。
他们选择一种公认的模式,然后按照这个模式,归纳和阐述一个人的行为,如果无法自圆其说,就说这个人虚伪矫饰。奥古斯都这人他们就无法评判,因为他一生中变化多端,出尔反尔,叫人无从捉摸,最大胆的法官也不敢妄下结论。我相信人最难做到的是始终如一,而最易做到的是变幻无常。若把人的行为分割开来,就事论事,经常反而更能说到实处。
从古史中很难找出十来个人,他们一生的行为是有恒专一的。有恒专一却是智慧的主要目的。因为,为了把生活归结为一个词,把生活的种种规则归结为一条规则,一位古人:“同样的东西要或不要必须前后一致、我不想再加上一句:“但愿这种意愿是正确的;因为,意愿不正确的话,就不可能坚定不移。”确实,我从前听说,恶行只不过是放纵和缺乏节制,因而也就不可能始终如一。据说这是迪莫斯西尼说的话,讨教与审惧是一切德行的开端;而始终如一是德行的圆满完成。我们在言词中要选择某一条道路,总是去选择一条最好的道路,但是没有人想去实践;
他不做自己要求做的亊;他却又要求做自己已经放弃的亊,他摇摆不定,一生充满矛盾。——贺拉斯
我们一般的行动,都是根据我们的心意,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听任一时的风向把我们吹到哪儿是哪儿。我们只是在要的时候才想到自己要的东西,然后却像变色龙一般,躺到什么地方就变成什么颜色。我们在那时想到要做的事会儿又改变了主意会儿又回到那个主意,优柔寡断,反复无常:?
我们是木偶,听任强劲的手操纵和摆布。

我们不是在走路,而是在漂流;受到河水的挟制,根据潮水的涨落,时而平静,时而狂暴,
我们不是总看到:人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永远在探索,
在寻求一片土地,仿佛能够放下他的包袱?
天天有新鲜事,我们的情绪也随时间的推移而变换。
人的思想闪烁不定,犹如神圣的朱庇特布满大地的雷电。—荷马
我们在不同的主意之间游移不定。我们对什么都不愿意自由地、绝对地、有恒心地作出决定。
谁若能以自己的想法制订和颁布某些规范和准则,我们可以看到他生活中一切的一切自始至终矢志不渝,行为与原则丝毫不会相悖。
然而,恩培多克勒看到阿格里真托人的这种矛盾性,他们纵情作乐,仿佛第二天就是他们的死期,却又大兴土木,好似可以天长地久活下去。
小加图这个人的性格是很容易说清楚的;拨动他的一根心弦,?
也就是拨动他的每一根心弦,因为声音都是非常和谐协调,决不会发出一点杂音。然而我们呢,有多少次行动,就有多少次不同的评论。依我的看法,把这些行动放到相似的环境中去比较最稳妥,不要前后对照,也不要借题发挥。
在我们这个穷乡僻壤有一次纵情的欢庆,听说住在我家不远的地方有一名少女,从窗里纵身往下跳,不让她的主人,一名兵痞子——暴力得逞;她没有跌死,不甘心,又用一把刀子要刺自己的咽喉,被人家阻止了,但还是伤得很重。她自己承认,那名军人没有逼迫她,只是哀求她,挑逗她,送礼物打动她,但是她害怕他最后会强迫她的。此外,还有她的言词,她的端庄,她的贞烈,都证明她的品德,不啻是另一位柳克丽希亚.可是我知道事实上,不论从前还是后来,她决不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少女,就像一则故事说的:“不论你是多么光明磊落,当你在恋爱中完全绝望时,不要认为你的恋人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这也不意味哪个赶骠的车把式不会碰上好运气。”
安提柯看到他的一名士兵道德高尚,作战勇敢,非常宠爱,还命令他的医生给他治好一种长期使他受尽折磨的病痛。看到他治愈后做事的热情远远不及从前,就问他是什么使他变成了一个懦夫。他回答说:陛下,是您自己,治好了我的病,原来我因有了病才不计较自己的生命广卢库卢斯的士兵被敌人抢走了钱包,为了报复跟他们大打出手。当他收回失物时,一直对他很器重的卢库卢斯派他去完成一项冒险而又光荣的任务,对他谆谆教导,好话说尽。
即使是懦夫听了也会勇气骤增。——賀拉斯
他却回答说;“派一个被人掏了钱包的穷小兵去。”
他粗鲁地回答:“让丟了钱包的人上你所说的那个地方去吧。——贺拉斯
他坚决拒绝去。
我们还在书中读到,穆罕默德二世看到土耳其近卫军司令沙桑的队伍被匈牙利人冲垮,自己在战斗中贪生怕死,把他狠狠训斥了一番,沙桑二话不说,转过身,单枪匹马迎者敌人的先头部队不顾死活地冲过去,立刻陷在里面脱不得身,这种做法可能不是为自己辩白,而是回心转意;也可能不是天性勇敢而是恨上加恨。
前一天你见他视死如归,第二天你见他胆小如跃,那也不必奇怪:或者是愤怒,是形势,是情面,是美酒下肚,还是号角声响,又会使他鼓起勇气;他的心不是靠思考能够鼓动的,而是环境坚定了他的勇气,若是截然不同的环境又使他变成另一个人,那也不要认为
我们那么容易表现出矛盾与变化,以致有的人认为我们身上有两个灵魂,另一些人认为我们身上有两种天性,永远伴随我们而又各行其是,一种鼓励我们行善,一种鼓动我们作;若只有一个灵魂或天性,决不可能有这样巨大的变化。
不但偶然事件的风向吹得我任意摇摆,就是位置的更换也会骚扰我的心境。任何人略加注意,就会发现自己决不会两次处于同一个心境。按照观测的角度,一会儿看到灵魂的这一面,一会儿看到灵魂的那一面。如果我谈到自己时常常有所不同,这是因为我看到自己时确也常常有所不同。所有这一切不同都是从某个角度和由某种方式而来的,怕羞,傲慢;纯洁,放纵;健谈,沉默;勤劳,文弱;机智,愚钝;忧愁,乐观;虚伪,真诚;博学,无知;慷慨,吝啬;挥霍……这一切,我在自己身上都看到一点,这要根据我朝哪个角度旋转。任何人仔细探索自己,看到自己身上,甚至自己对事物的判断上,都有这个变幻不定、互不一致的地方。我也说不出自己身上哪一点是纯正的,完整的,坚定的,我对自己也无法自圆其说。我的逻辑中的普遍信条是“各不相同,我一直主张把好事说成是好事,还把可以成为好事的事也往好里去说,然而人的处境非常奇怪,如果好事并不仅仅是以意图为准的话,我们经常还是受罪恶的推动而在做好事。因此,不能从一件英勇行为而作出那个人是勇士的结论。真正的勇士在任何场合都可以有英勇行为。如果这是一种英勇的美德,而不是一种英勇的表现,这种美德会使一个人在任何时机表现出同样的决心,不论是独自一人还是与人共处,不论在私宅还是在战场;因为,无论如何,不存在什么一种勇敢表现在大街上,另一种勇敢表现在军营中。他应该具有同样的胆量,在床上忍受病痛,在战场上忍受伤痛。在家中或在冲锋陷阵中同样视死如归。我们不会看到同一个人,在攻城时勇冠三军,在输掉一场官司或失去一个孩子时却像女子似的痛苦不堪?
一个人在耻辱中表现怯懦,而在贫因中坚定不移;在理发匠的剃刀下吓破了胆,而在敌人的刀剑前威武不屈,可敬可贺的是这种行为,而不是那个人。
而言的,而不是在任何场合下的勇敢,也不是包罗一切的勇敢。尽管他的这种勇敢超群绝伦,还是可以发现其中疵瑕;我们看到他怀疑他的左右企图谋害他时就惊慌失措,为了弄清内情竟然那么不讲正义,狠毒冒失,害怕到了失去平时的理智的程度。他还处处事事疑神疑鬼,其实是色厉内荏的表现,他对谋害克利图斯?事过分自责自赎,这也说明他的勇气不是始终一贯的。
我们的行为是零星的行动组成的广他们漠视欢乐,却怕受苦难;他们不慕荣华,却耻于身败名裂。”我们追求一种虚情矫饰的荣誉。为美德而美德才能维持下去;如果我们有时戴上美德的面具去做其他的事,马上会暴露出真面目。美德一旦渗透灵魂,便与灵魂密不可分,若失去美德必然伤害到灵魂。所以,要判断一个人,必须长期地、好奇地追寻他的踪迹f如果坚定不移不是建立在自身的基础上,(“对于那个已经审察和选择了自己道路的人”)如果环境的不同引起他的步子变化(我的意思是道路,因为步子可以轻快或滞重),那就由着他去跑吧;这么一个人,就像我们的塔尔博特说的箴言:只会随风飘荡。
一位古人说—我们的出生完全是偶然的,那么偶然对我们产生那么大的影响,也就不足为奇了。一个人不对自己的一生确定一个大致的目标,就不可能有条有理地安排自己的个别行动。一个人在头脑里没有一个总体形状,就不能把散片拼凑一起。对一个不知道要画什么的人,给他看颜色又有什么用呢?没有人可以对自己的一生绘出蓝图,就让我们确定分阶段的目标。弓箭手首先必须知道目标在嗶里,然后搭弓引箭,调整动作,我们的忠告所以落空,是因为没有做到有的放矢。船只没有驶往的港口,有风也是徒然。我不同意人们对索福克勒斯的看法,我认为读了他的一部悲剧。可以驳斥他的儿子对他的指控,索福克勒斯完全是有能力处理家务的。
我同样不同意佩里伊赛人根据推断作出的结论。佩里伊赛人被派去整顿米利都,他们到了岛上,看到田地耕种良好,农舍井然有序,他们记下那些主人的名字;然后召集城里全体公民,宣布任命这些主人当新总督和官员,认为善于处理私事的人也善于管理公务。
我们人人都是由零件散片组成的,通体的组织是那么复杂多变,每个零件无时无刻不在起作用。我们跟自己不同,不亚于跟其他人不同。“请想一想,做个一成不变的人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因为野心可以让人学到勇敢、节制、自由甚至正义*因为贪婪也可使躲在阴暗角落偷懒的小学徒奋发图强,背井离乡,在人生小船上听任风吹浪打,学得小心谨慎;就是爱情也可以给求学的少年决心和勇气,给母亲膝下的少女一顆坚强的心,
“少女受着维纳斯的指引,偷偷在熟睡的看守中间穿过,单独进入黑暗里去寻找那个青年。”
只从表面行为来判断我们自己,不是聪明惧重的做法;应该探测内心深处,检查是哪些弹簧引起反弹的;但这是一件高深莫测的工作,我希望尝试的人愈少愈好。?
第五十九章
论饮酒
世界是错综复杂的,然而罪恶作为罪恶又是大同小异的,无疑这是伊壁鸠鲁学派对世界的理解。虽则罪恶说来都是罪恶,然而也有轻重之分。—个人走出界限百步,
越过界限或不到界限,都不存在美德。—贺拉斯
不见得比走出界限十步更坏,这句话是不可相信的。亵渎神圣的人不比偷菜园的人更恶劣,也是如此。
说什么在人家的菜园子偷几颗小白菜,跟黑夜上教堂偷圣物一样罪大恶极,这个理由难以令人信服。——贺拉斯
其实罪恶是形形色色的,如同其他事物。混淆罪恶的性质和轻重是危险的,那样,杀人犯、叛徒、暴君太占便宜了。也不能因为别人懒惰、好色或者不够虔诚,自己的良心就有理由减轻负担。人人都对别人的罪恶非常苛求,而对自己的罪恶十分宽容。即使教士,我也觉得,不会区分罪恶的轻重
苏格拉底说,智慧的主要责任是区分善与恶,而我们这些人,即使最好的人也都有罪恶,应该说还要会区分不同的罪恶;没有正确的区分,好人与坏人就会混淆不清,无从识别。
我觉得酗酒应该说是一种严重与粗暴的罪恶。酗酒时,人没有多少理智;有的罪恶中有一种我难以描述的豪情,虽然话不应该这样说,有的罪恶中掺杂机智、灵敏、勇敢、谨慎、巧妙和雅致,而酗酒则完全是肉体的,粗俗的。因而,今日世界上最粗俗的国家,也就是最崇尚酒的国家。其他罪恶损害智力,而这个罪恶则摧残智力,损伤身体:
当酒力浸入身体时,四肢变得沉重;两条腿迈不动,索索发抖;舌头打结,神志不清;目光游移不定;喊叫,打噎,争少。
人在失去理智和自我控制时,会作出最丑的表现。有人还说,葡萄汁发酵时会使桶底的杂质往上漂浮,饮酒过度也会使心里的秘密不知不觉地吐露。
圣贤纵酒作乐,也会表现忧虑和暴露内心秘密,——贺拉斯
乔西夫斯说起他如何向敌人派遣来的大使灌酒,获得了外交秘密。然而,奥古斯都向色雷斯的征服者卢西乌斯?派索倾诉自己最大的隐私,从来没有被他出卖;同样泰比里厄斯向科瑟斯泄露自己的一切计划,也没有被他背叛,虽然我们知道他们都嗜酒如命,经常在元老院中烂醉如泥,被人抬了出来。
像往常一样,杯酒入肚,血管膨胀。
——维吉尔
卡西乌斯只饮水,桑贝尔喝酒,还经常喝醉,然而把暗杀凯撒的计划告诉他们两人,同样不用担心泄露对此,桑贝尔还风趣地回答,“我没有酒量,哪里还有暗杀暴君的胆量!”我们看到我们的德国人狂饮时还记得他们的营地、口令和队形,
要战胜他们还真不容易,虽然他们满口酒气,说话结巴,走路踉跄。
——尤维纳利斯
要不是在历史书中读到下面的故事,我真不相信人还会醉得这样失去理智、昏迷不醒的:阿待拉斯邀请那个波塞尼厄斯赴宴,目的是让他丢丑出乖。席间对他拼命灌酒,以致客人不知不觉把一身好皮肉,如同在野地交媾的妓女,任凭府上一大群赶车夫和低微的奴仆享用。也是这个波塞尼厄斯后来在同样的场合,把马其顿国王菲利普杀了,那位国王却是气宇轩昂,说明在伊巴密浓达那里受过良好的教育。
?
有一位我特别敬重和喜爱的夫人告诉我,在波尔多附近,朝她的家乡卡斯特尔去的路上,有一名村妇寡居在家,名声很好,觉得自己有妊娠的预兆,对她的女邻居说,她若有丈夫的话,一定相信自己是怀孕了。但是随着日子过去,这一点已经不容置疑,她不得不在教堂主日布道那天当众宣布,谁坦然承认这事是他干的,她答应原谅他,他若乐意也可以娶她。有一个年轻的庄稼汉听了这话大胆站了出来,承认有一天节日他看到她喝了许多酒,在宅门旁边沉睡不醒,样子非常不雅,他也没有弄醒她就跟她干起那个勾当来了。他们俩现在还生活一起。
古代对这个罪恶肯定没有大声斥责。许多哲学家的著作讲到这点轻描淡写;斯多葛派中甚至有人主张有时不妨喝个醉,宣泄一下内心;
传说从前在这种高贵的豪饮中,伟大的苏格拉底独占鳌头。——马克西米亚奴斯
为人师表的加图就因爱杯中物而受人指责,有人说老加图经常用酒培养他的道德。——贺拉斯
声名卓著的居鲁士大王,人家对他赞誉有加,他却只说他胜过他的兄弟柯尔塔薛西斯的地方,只是酒量比他大。即使在治理有方的国家,这种劝人喝酒的做法也是很普遍的。我听巴黎名医西尔维
厄斯说过,为了使胃保持良好的消化能力,最好每月痛饮一场,刺激肠胃蠕动,防止退化。
有的书中说波斯人在酒后才处理国家大事。我的情趣与气质要比我的理智更讨厌酒。因为除了我的信念很容易受古代人的影响以外,我还觉得喝酒是一种无聊和愚蠢的罪恶,但是不及其他罪恶那么阴险,危害性大。其他罪恶差不多都直接危害到公共社会。一切恶习给我们带来欢乐,但也使我们遭受损失,我觉得染上这个恶习要比染上其他恶习,在良心上少受责备;也因为这一切都是不难得到和提供的——这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
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对我说,他的生活中还有三件乐事,其中就有饮酒。但是他不善于处理。他必须不挑剔,也不能精心选择。因为要满足暍美酒的口福,有时不得不尝一尝劣酒的苦楚,口味必须更粗更随便。豪饮的人嘴巴不能太刁。德国人差不多喝什么酒都觉得香。他们的目的是吞下肚子,不是细细品味。他们较为迁就。他们的乐趣也更实在和更容易满足。
其次,按照法国人的习惯,考虑到健康只是在两顿餐桌上少许呷几口,过分限制了上帝的恩賜。这需要有更多的时间和更多的悠闲。古代人通宵达旦饮酒,经常笫二天继续进行。那样伙食必须更丰富更耐饥。我见过当代一位大老爷,战功彪炳的将军,他平时一餐喝四升多酒不在话下,酒酣耳热以后处理公务依然不输于最贤明的官员。
我们一生中追求的欢乐,必须给予更大的时空。要像店员和工匠一样,绝不放过痛饮的机会,念念不忘这个欲望。现在这个习俗好像一天比一天衰落。我童年时看到我们这些家里,要比现在更普遍盛行午宴、晚宴和点心。难道我们要对什么事情都进行某种改良吗?当然不是!这是我们比父辈放浪得多的缘故。有两件事相互消蚀精力,一方面好色败坏我们的胃口,另一方面节食又使我们生活?更风流,欲火更旺盛,我从父亲那里听到了许多在他那个时代的贞节故事,由他讲述这类事最为合适,他的天性和风度很讨女人欢心;他话不多,说来娓娓动听!时而穿插几句主要从西班牙通俗小说中看来的花哨话。西班牙小说中他引用得最多的是马克?奥莱尔。他外表庄重,但是温和,谦逊和平易近人。不论步行还是骑马,他全身穿着讲究朴实得体。他绝对看重诺言,做一切细致自觉,倾向于迷信而不走极端。他身材不高,但是挺直匀称,充满精力。面孔好看,皮肤带棕色。贵族玩的技艺无不精通。我看到过他的灌铅的手杖,据说是锻炼胳臂准备投石、弄棒、舞剑用的;我还看到过他穿上练习跑步和跳高的铁底鞋。至今人们还记得他惊人的跳跃本领:他已六十开外,嘲笑我们这些人手脚不利落,穿了棉袍飞身上马,撑在一根大拇指上纵身跳过桌子,一步三四个台阶登楼走进他的房间,他跟我说过,全省有身份的夫人几乎没有一位不是名声良好,他提到他跟那些正派女人都有密切的往来,然而绝不引起风言风语。谈到他自己还庄严起誓说直到婚期他还是个童身,他长期参加阿尔卑斯山那边的战争,给我们留下了一部日记,战争的经历,不论是个人的还是军队的,事无巨细都有叙述。
因此,他在一五二八年结婚时已经很成熟,那年他从意大利回来已三十三岁。让我们谈酒的事情吧,人到晚年,产生种种不便,箝要有支持和提神的东西,自然有理由引起我饮酒的欲望;因为这差不多是岁月给我们留下的最后—种乐趣。据酒友说,夭然的热量首先是从双脚开始的,从童年以来就是如此。然后上升到腹部,热量停留很久,据我看来这是肉体的真正乐趣;其他的乐趣相比之下差了一截。到了最后又像一股气,向上散发到了喉间,在这里作最后的停留。
可是我不能理解,人家怎样解渴以后还能喝得津津有味,在想象中去创造一种人工的和违反自然的兴致。我的胃不会超过这条
界线,满足需要后就适可而止。我的体质只能在饭后喝一点酒,因而我喝最后的一口也是最多的一口。希腊人在饭后用的酒杯比饭前用的酒杯大,阿纳卡西斯觉得奇怪,我想,德国人在开始战斗前拼命比赛喝酒,也出于同样原因,柏拉图告诫孩子在十八岁前不要喝酒,在四十岁前不要喝醉;但是对于过了四十岁的人,他又劝他们尽情享用.在宴饮中大肆宣扬狄奥尼修斯的主张,这位好心的神,给靑年人带来快乐,给老年人恢复靑春;他使灵魂的情欲变得温柔婉约,像火使铁软化,在他的戒律中,这样聚在一起畅饮是有益的(只是要有一位头儿加以调节),因为醉酒对每个人的性格实在是一种良好积极的考验,同时也可鼓动上了年纪的人的勇气,参加歌舞作乐,这是些有益的、然而在他们心情平静时又不敢做的事情。酒可以调节心灵,增强体质,然而,如军事远征时期杜绝饮酒,官员和法官在执行公务或谈论国事时不得开禁,要做正事的白天和生儿育女的夜晚都必须避免,这些一部分从迦太基人那里学来的限制,他也乐于遵守。
他们说,哲学家斯蒂尔博老迈年髙,有意饮烈酒以求早日离开尘世。哲学家阿凯西劳斯本来已经年老力衰,也是同样原因窒息死亡,但不是有意如此。
圣贤不论如何智慧,终究在酒的力量面前投降,这已是一个古老有趣的问题了。
再強的智力也敌不过酒力。
——贺拉斯
我们常爱沾沾自喜,变得多么虚荣!天下最循规蹈矩的人为了克服头重脚轻,飘飘然不知所以的缺点,已足够自己忙的了。千人中难得有一人,一生中有一个时候站得笔挺,坐得笔直;甚至还可怀疑的是人的本性可不可以做到这一点。所以说做到始终如一,这是他的最终的完美;我说即使没有大事,也有千百桩偶然事件把完美破坏。大诗人卢克莱修徒然用哲学词藻夸夸其谈,一旦饮下爱情的甜酒就失去了理智。谁不认为苏格拉底遇到中风还不是跟脚夫—样昏昏沉沉?有些人遭到疾病打击连自己的名字也记不起来,有些人受了一点轻伤就失去判断能力。人不管如何智慧总是人,还有什么比人更易衰老,更可怜,更虚妄的吗?智慧对人的处境也不能强求。
在恐惧中,全身湿透,脸孔苍白;舌头抖索,声音微弱;目光模糊,耳朵嗡鸣;四肢无力,总之一切都垮了下来。人在威胁之下眼睛眨个不停,推到深渊边上像孩子似的会哭。这全是天性使然纟天性保留了这些细微的反应,也象征了自己的权威,是我们的理皆无法克服和斯多葛派的道德无法取代的,说明人的易朽性和我们的虚妄性.他害怕时睑红,他害羞时脸白,患上急性痢疾不是抢天呼地,就是鬼哭狼嚎。
他想,人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不陌生。诗人可以在诗歌中虚构一切,却不敢让主人翁不落眼泪:?
他边哭边说,放开缆绳任其漂流。
——维吉尔
人只能控制和压抑夭性,却无力消灭天性。即使我们的普鲁塔克对人的行为的评论鞭辟入里,看到布鲁图和托尔夸杜斯杀死亲生子,也不禁怀疑人的德操会含有这样的结果,这些人物是不是受其他情欲的操纵呢?对所有这些异乎寻常的行动往往说得阴暗可怕,是因为我们的看法既不接受超过常性,也不接受低于常性的行为的缘故。
关于另一个颂扬高傲的学派,我们暂且不提。但是即使那个被认为是最宽容的学派中,我们也听到梅特罗道吕斯这样的豪言壮语广唔,命运啊,我走到你的前面,我腰你保持距禽,我切断你的一切进路,不让你走近我的身边。”
当阿那克休斯受到塞浦路斯暴君尼古克莱翁的惩罚,躺在一只石臼里,遭到铁杵痈击时,他不停地说;“敲吧,碰吧,你们捣碎的不是阿那克休斯,而是他的外壳。”当我们听到烈士在火焰中对着暴君喊叫:“这边的身子烤够丁,切吧,吃吧,是熟的,再烤另一边吧广当我们看到乔西夫斯这个孩子,被安条克的尖锐的钳子和锥子凿得遍身鳞伤,还是声音坚定沉着地向暴君挑战广暴君,你在浪费时间,我还是悠闲自在,你用痛苦和折磨威胁我,这算什么痛苦?这算什么折磨?你就只有这些了吗?你残酷无情叫我无动于衷,我满不在乎则叫你死去活来;哦,卑睜的无赖,投降的是你,坚强的是我,你行,你就叫我呻吟吧,叫我屈服吧,叫我认输吧;还是给你的奴才和屠夫鼓鼓气吧,他们才丧魂落魄,支撑不住了呢;给他们武器!煽动他们的杀性!——当然必须承认在这些灵魂中有点变态和疯狂的东西,尽管是非常神圣。
当我们听到斯多葛的信条广我宁可愤怒,也不愿沉湎。”这是安提西尼说的话;当塞克斯蒂厄斯对我们说,他宁可痛苦欲绝也不愿纸醉金迷;当伊壁鸠鲁说风湿痛痒痒的叫他好受,不愿休息,不愿治疗,还兴髙釆烈向病痛挑战,瞧不起温和的痛苦,认为不屑一提,不值一顾,他还宣称,甚至还希望,出现值得他去对付的大灾大难
他不把小猎物放在眼里,祈求从山上奔过来一头口吐白沫的野猪或凶兽。——维吉尔
谁不认为这是一名脱颖而出的勇士发出的长啸?我们的灵魂以人的常情来说达不到那样的升华。只有灵魂摆脱常情,冉冉上升,指导着人振奋牌飞,然后人会对自己的成就感到惊奇。如同在建立军事功肋中,战斗的炽烈推动慷慨激昂的士兵经常奋不頋身地前进,当他们定下心来,首先还是他们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怕。诗人也有这类情况,经常会对自己的作品赞赏不已,认不出自己如何会有这样的神未之笔。这也称为他们心中的激情和癖好。柏拉图说,沉着的人敲不开诗歌的大门;亚里士多德又说,哪一颗高尚的灵魂不带点疯狂。任何超过我们平时判断和日常言辞的奋进,不论如何值得赞扬,都有理由称为疯狂。尤其智慧,这是我们心灵的正常调节,以心灵为准则指导我们规规矩矩行动。
柏拉图还论证,洞察未来的秉性不是常人所能有的,我们必须超越自己才能洞察未来。那样,我们的谨慎小心,不是被睡眠或疾病堵塞,便是被灵感驱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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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塞亚岛的风俗
如果哲学讨论——如大家说的——即是怀疑,那么,我这样信口开河,高谈阔论,更有理由认为是怀疑。因为学生探讨争论,而老师则解题释疑。我的老师就是神的意志的这种权威,它不容置疑地指导我们,它超越这些凡人的无谓争论。
菲利普率领军队开进伯罗奔尼撤半岛,有人向达米达斯报告,倘若斯巴达人得不到他的宽宥,将会非常痛苦。他回答:“懦夫,死都不怕的人还痛苦什么?”也有人问埃吉斯,一个人怎样活得自由,他:“不怕死广这些话以及在这个话题上听到类似的千言万语,显然说明除了耐心等待死日来临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因为人生中有不少事情要比死更难忍受。比如这名拔安提柯俘虏,随后又被出卖当奴隶的斯巴达少年,主人逼迫他干贱活,他:“你马上会看到你买来了什么;自由就在眼前,要我供你使唤,对我简直是个耻辱。”说着这话他从屋顶纵身跳了下来。安蒂珀特凶狠地威胁斯巴达人就范,他们回答广要是你威胁我们做的事比死还坏,我们还不如去死。”当菲利普下书说他会阻止他们的一切企图,他们又说:“什么〗你阻止得了我们死吗?”
俗语说,贤人应该活多久是多久,不是能够活多久是多久;还说,大自然賜给我们最有利的并使我们不必埋怨自己处境的礼物,就是那把打开土地之门的钥匙。大自然规定生命的入口只有一个,
生命的出口却有成千上万我们可能没有足够的土地生存,但是总有足够的土地死亡;像博约卡吕斯对罗马人说的,我们决不会嫌少的.你为什么埋怨这个世界?它又不留你:如果你艰苦度日,原因全在于你的慊弱;死不死全凭你的意愿:
到处是归程:这是上帝的恩赐,人人都可夺去一个人的生命,然而无人能够免除_个人的死亡:千条道路畅行无阻。
死亡不是治一病的药方,而是治百病的药方。这是一座可靠的港口,只要用心去找,不用怕找不到。人自己创造末日,还是忍受末日;走在日子前面,还是等待日子来临,结局都是一祥的。末日不论来自何方,总是他的末日。线不论断在哪儿,必然全线松散。
心甘情愿的死是最美的死。生要依赖他人的意图,死只取决本人的心愿。在一切事物中,什么都不及死那么适合我们的脾性。声誉也影响不了这么一件大事,不作如是想的人是丧失了理智。死的自由若要商量,生命无异是一种奴役。
治病其实是在消耗生命,开刀,烧灼,割肢,禁食,放血;再走一步,我们岂不是一劳永逸!为什么咽喉的血管不及腕节的血管那祥听我们的使唤?重病要用霸药来治。语法学家瑟维厄斯患了风湿症,觉得最好的治疗是敷上毒药,把两条腿烂掉。腿爱怎么佝偻都行,只要没有感觉!上帝让我们处于生不如死的困境,同时也给了我们许多回旋的余地, .
屈服于病痛是软弱,延长病痛是疯狂。
斯多葛派说,生活顺其自然,对于贤人来说,也就是在幸运时刻选择适当机会离开人间。愚人尽管处境不妙,只要他们所说的大部分东西合乎自然法则而存在,还是迷恋于生命,
我取走自己的财产,割破自己的钱包,我不算犯盗窃罪;我烧毁自己的树林,我也不算犯纵火罪,因而我剥夺自己的生命,也不会被判谋杀罪。
赫格西亚斯说,生的条件与死的条件都应该取决于我们的意愿。
哲学家斯珀西普斯长期患水肿病,要由人抬着行动,遇到第欧根尼,对他喊广第欧根尼,祝你有福广第欧裉尼回应:“你不会有福,落到这个地步还在苟延残喘。
确实,不久以后,斯珀西普斯不堪忍受生活的磨难,自杀了。但是这也不是没有不同的看法的。因为许多人认为我们由上帝安排在这里,不能没有他的正式命令而揸离世界这个岗位,上帝派我们来的目的不仅是为了我们,而是为了他的荣耀和为别人服务,到时候他会批准我们离开的,不应该由我们自己作主;我们不是为自己而生的,而是为我们的国家;法官会从法律的利益要我们解释,又以杀人罪对我们起诉,不然,我们会在这个世界或另一个世界像渎职者那样受到惩罚,那些人就在附近,他们充满忧伤,虽是无辜的,却自戕而死;出于对生命的憎恨,把自己的灵魂投进地狱。
——维吉尔
我们身上的锁链,磨断要比挣断更需要韧性,雷久勒斯也比加图经受更多坚定的考验。我们步履匆匆则有欠谨慎和缺乏耐心。遇?到任何变故也不能背离生活的美德;美德寻求不幸与痛苦作为养料.暴君的成吓、苦刑和屠刀使美德更有生命力。
山上肥沃的黑森林内,硬斧子往橡树上砍,断枝、伤痕、甚至铁斧,反而使树木更加生机蓬勃。
——贺拉斯
还像另一个人说的:
我的父亲,美德并不像你说的在于害怕生活,而在于挺立在大苦大难之前决不转身。
——塞涅卡
在苦难中蔑视死亡不难,忍受苦难才是豪迈的行为。
—马尔希埃
为了避开命运的鞭挞,找一只洞穴和一块墓碑躲起来,这不是美德的行为,而是怯懦的行为。不论风暴如何强烈,美德决不半途而废,会继续走自己的道路。
任凭天崩地裂,美德岿然不动。
——贺拉斯
?
经常,为了躲避其他不幸而使我们落入这个不幸,甚至偶尔为了躲避死亡却使我们奔向死亡。
我要问的是,怕死而死,岂不是疯上加疯?
就像害怕悬崖又朝悬崖扑过去的人;
许多人害怕未来的不幸,反而遇到更大的危险;最勇敢的人既敢正视迎面而来的危险,也善于避开这些危险。
——卢卡努
害怕死亡使人对生命和光明充满厌恶,绝望之际会一死了之,忘了他们的苦难实际正是害怕死亡而引起的。
柏拉图在《法律》一书中主张,人人都是自己最亲近的朋友;谁既没受公众评论的压迫,也没受命运的可悲和不可避免的摧残,更没有遭到不可忍受的耻辱,而让胆小怕事,怯信软弱,去剥夺那个最亲近的朋友的生命,切断岁月的延续,这样的人应该得到可耻的葬礼。
轻生的思想是可笑的。因为我们的存在才是我们的一切。除非另有一个更可责、更丰富的存在,可以否定我们的存在;但是我们自我轻视,自我鄙薄是违反自然的;这是一种特殊的病,在任何其他生物中看不到这种相互憎恨、相互轻视的现象。
我们渴望脱胎换骨,做其他别的什么,同样是一种妄想。这种渴望正因为自相矛盾和无法实现,其结果也跟我们无关。谁渴望把自己改变成天使,并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也不会使自己变得更好。因为,他自己已不存在,谁还对他的改变感到高兴和激动呢?
谁要体验未来的痛苦和磨难,那么在这场痛苦来临时他也必须存在。
我们以死的代价来换取这一生的安全、麻木、无动于衷、免除痛苦,这不会给我们带来任何好处。不能享受和平的人,避开了战争也是一场空。不能体验安闲的人,避开了劳苦也是枉费心机。
持第一种看法的人,对下述一点相当没有把握:什么样的时机算是一个人决心自杀的适当时机?他们称这是“理性的出路。因为虽然他们说使我们死的原因无足轻重,让我们生的道理也并不充分,然而这里面必然有一个尺度
有时不是几个人,而是整个集体,在荒诞不经的狂热下自杀。我已在前面举过例子。我们还可谈到米利都的少女,她们一时私下恨恨地商量后,一个接一个悬粱自尽,以致一位法官到达现场办理这件事,下令所有企图自悬的少女都一丝不挂地串在一根绳子上游街。
克莱奥梅尼治军无方,在一场败仗中没有光荣殉职,斯莱西翁敦促他自杀,接受另一种稍欠光荣的死,不要让胜利者有时间叫他忍受一种可耻的生或可耻的死。克莱奥梅尼怀着斯巴达和斯多葛的勇气,认为这是一个懦夫与女子的忠告而加以拒绝,他说:“这种药方我什么时候都是现成的,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应该使用;生活有时需要坚贞和勇气,让死亡也能精忠报国,成为一桩光荣与美德的行为,”斯莱西翁在那时按照自己的意思自杀而死。克莱奥梅尼在尝试了命运的一切机会以后也这样做了。并不是所有挫折都值得人们用死亡去回避。
还有,人间总有那么多出其不意的突变,很难说我们怎样才算是到了穷途末路:
即使直挺挺躺在残酷的竞技场上,打败的角斗士还在盼望,虽然气势汹汹的观众把大拇指朝下,认为他是死定了。
古人说:人只要一息尚存,对什么都可抱有希望。塞涅卡说:“是的,为什么我的头脑中记得的是这句话:命运可为生者做一切,而不是另一句话:命运不能为要死的人做什么?”
我们还看到乔西夫斯陷入迫在眉睫的危险境地,全体人起来反对他,从情理来说他不可能有任何脱险的机会纟然而,像他说的,这时刻他的一位朋友劝他自杀,他决不气馁,抱者最后的希望,因为事情违反一切情理,出现了转机,使他摆脱了困境,毫发无拫。卡西乌斯和布魯图则恰恰相反,只是事出仓促和鲁莽,过早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把他们有责任保卫的罗马自由政体毁于一旦。我看到在猎狗的利齿下逃脱的兔子何止一百。“有人比他的屠夫活得。”
?
变幻不定的时代,不计其数的曰子,形形色色的考验,经常组成不同的命运。命运经常回来,把它打倒的人扶起来。
—维吉尔
普林尼说,只有三种病痛让人有权利自杀以求解脱:其中最严重的就是尿道结石,使尿得不到排出;而塞涅卡则说,只有患了长期妨碍心灵活动的病才可以这样做。
也有人主张,为了避免死得更惨,可由自己结束生命。埃托里亚人领袖达摩克里特斯,被押解到罗马,乘黑夜逃了出来,但是身后卫队紧追不放,他在让人抓到以前,提剑刺硖自己的身子。
埃皮鲁斯城被罗马人逼入绝境,安蒂奴斯和西奥多图斯主张让老百姓集体自杀;但是,投降的意见差不多快要占上风时,他们执意找死,朝敌人冲了过去,只想出击,而不思自卫。
几年以前,被土耳其人攻下的戈佐岛上,一个西西里人亲手杀死两个待嫁的美丽女儿,又把赶过来救女儿的母亲也杀死。这事做完以后,他带了一支弩和一把火枪上了街,一连两枪杀死两名走在前面朝着他的家门过来的土耳其人,然后手提一支剑,愤怒地冲了上去,他受到团团包围,被跺得皮肉模糊,这样在使亲人避免奴役后,又让自己也得到了解脱。
犹太妇女,在给孩子举行割礼以后,带了他们跳下悬崖,逃避安条克的酷政。有人对我说起一个故事,在我们的监狱里关了一名出身好的囚犯,他的父母得知他肯定要判死刑时,为了避免这种可耻的死,嘱咐一名神父对他说,最好的得救办法,就是他向某神提出某种祝愿,不管如何虚弱萎靡八天内滴水不进。他相信了这些话,这样不知不觉地摆脱了生命,躲过了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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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克丽博尼亚劝他的侄子里勃,与其等待法律的判决不如自己去死?他这样对他说,他保留了自己的生命,只待三四天后,把它交给来找他的那些人手里,这是在为他人效劳,也是让敌人好拿他的血去喂狗.
据《圣经》的记载,上帝法律的迫害者尼卡诺尔,派了他的卫队去抓善良的老人亚撒,亚撤德髙望重,被人敬称为犹太人之父。他的门烧着火了,他的敌人准备抓他,这位老实人见到无路可走,选择慷慨就义,也胜过落到坏人手里遭受凌辱。他用剑自砍;但是仓促之下一剑没有砍准,他从一堵垴上奔去往一群士兵中间眺,士兵往两旁闪开,给他留出空档,他的头直朝地上跌去。尽管如此,他觉得自己尚未死去,鼓起余勇站了起来,全身鲜血淋滴,伤痕累累,穿过人群冲到一座陡峭的悬崖前再也走不动了,他用双手扒开一个伤口掏出肠子,又撕又团,向追上来的人扔过去,大骂他们会受到天罚,
强迫他人意志的暴力中’依我的看法,首先应该避免的是对女人贞节的暴力,因为这种暴力必然含有肉欲成分;由于这个原因,拒绝也不是彻底的拒绝,被迫之中或多或少有点儿自思。佩拉吉亚和索弗洛尼亚两人都得到圣位,佩拉吉亚为了逃避士兵强暴,带了母亲和妹妹投入河里;索弗洛尼亚为了逃过马克森希厄斯皇帝的胁迫,也自杀而死a宗教史颂扬很多这样的圣女的事例,她们在死亡中寻求保护,抗拒暴君准备对她们进行的污辱。
未来的世纪可能庆贺这个时代出了这么一位学者,而且还是巴黎的学者,不厌其烦地奉劝我们这个世纪的妇女,通上这类事感到绝望之后,做什么也不要走这个可怕的极端?我以前在图卢兹听到过一个有趣的故事,他没有把那个故事编在他的集子里使我感到遗憾,有一位妇女被几名士兵干了以后说:“感谢上帝,这辈子总算有这么一次,我不用感到有罪而着实满足了一番广
确实,这类残酷的禁忌跟法国人的温情是不相称的;所以,也
要感谢上帝,自从这个有益的忠告以后,我们的风俗也得到了澄清,根据好心的诗人马罗的規则,她们只要干的时候说声:“不!”就够意思了。
历史上多的是这样的人,千方百计以死亡去结束痛苦的人生,卢修斯?阿伦蒂厄斯,据他自己说,为了逃避未来和从前而自
杀了,
格拉尼乌斯?西尔瓦尼斯和斯塔蒂乌斯?普洛克西缪斯,被尼禄赦免以后自杀了;为了不愿受这个恶人的宽恕而偷生,也为了尼禄生性多疑,动辄陷害正直人,不思再受他的第二次宽恕。
托米里斯王后的儿子斯帕加比斯,当了居鲁士的战俘,居鲁士下令给他松绑,他抓住第一次开恩的机会就自杀了,他原来盼望获得自由是要为被捕而雪耻。
博盖兹是薛西斯国王派在伊翁的总督,受到赛门率领的雅典军队包围。赛门向他提出一个妥协的建议,他可以带了军队和财产安全地回到亚洲,他拒绝了,他不能辜负主人的托付而苟且偷生。他守卫城市直到最后一刻,城里粮食一点不剩,就率先把所有的黄金和其他一切敌人可作为战利品的东西都投入河中。然后,下令点起一堆大火,把妻子、孩子、小妾、奴仆勒死,扔在火里,然后自己也跳了迸去.
印度国王尼那切杜斯听到风声说,葡萄牙总督并没有明显的理由,就是要剥夺他在马六甲的职权,把它交给冈巴斯国王;他就私下汀定了主意。他下令搭了一座深度超过宽度的高台,撑在大柱子上布置得花团锦簇,香气袭人。然后,他穿上绣金长袍,上面饰满责重宝石,走到路上,借台阶登上高台,高台的一角已有一堆香木点上了火。大家赶来看这些不同寻常的举止到底是为了什么。尼那切杜斯神色果断,但是很不满意地指出葡萄牙欠他的情,他那么忠于自己的职守,多少次他手执兵器向别人证明,对他来说荣誉远远要比生命珍责,他不能在自己身上不使用这个原则;虽然命运使
他无法反抗强加于他身上的侮辱,至少他有勇气让侮辱降临不到自己身上,让这件事作为民间的笑柄,这也是他对庸才的胜利,说着他投入了火中。
赛克西里亚是斯考鲁斯的妻子,帕克西亚是拉贝奥的妻子,她们的丈夫大难临头,她们原来可以置身事外,只是出于夫妻之情,为了鼓励丈夫躲开危险,在紧要关头给他们作伴和做挎祥,甘心把自己的生命赔了进去。
她们为丈夫做的事,科塞乌斯?纳夫为他的祖国也做了,效果虽然不明显,但都出自爱情,这位大法学家,风华正茂,金玉满堂,声名极佳,很得皇帝的宠幸,只是看到罗马国政每况愈下,不由得幽愤而自杀。
奥古斯都有一位近臣菲尔维乌斯,他的妻子死时表现的细腻感情达到了极致。一天早晨菲尔维乌斯去看奥古斯都,奥古斯都发现菲尔维乌斯把他告诉的一个重要秘密泄露了出去,脸上向他露出不悦之色,菲尔维乌斯回到家,十分绝望,可怜巴巴地把一切都告诉了妻子,还说自己做出这样不幸的事,决心自杀。她一片坦诚地说:“这不能怪你,是我的舌头平时不知检点,使你习以为常,说话也就忘了分寸。等一等,先死的应该是我。她不由分说,提起剑往自己身上一剌。
维庇斯?维里乌斯看到自己的城市被罗马军队围困,既无法得救,也没有希望得到罗马人的慈悲,在议会的最后一次辩论会上,他针对这件事慷慨陈词,结论说最有意义的是大家用自己双手逃避这场厄运:他们这样做会得到敌人的敬重,而汉尼拔又会后悔他抛弃了多么忠诚的朋友。他邀请同意他的看法的人,到他家去参加他已准备就绪的宴席,席间饱餐以后,他们一起喝送上来的饮料:“解除肉体的痛苦、灵魂的侮辱,眼不见、耳不闻那些无情粗暴的征服者施加在被征服者身上的种种暴行。”他还说:“我还布置了人,只待我们气绝身亡,把我们抛入家门口的大火堆里广?
同意这项高尚决定的人不少,照着他做的人不多。二十七名议员追随着他,他们竭力借酒消愁,席终端出了这道死亡的菜;他们并问哀叹国家的不幸后相互拥抱,一部分人离开屋子,另一部分人留下跟他一起葬身火海;因为酒进入血管,延缓了毒药的扩散,他们死得很缓慢。卡普亚是在第二天被攻占的,有的人只差一小时就要看到敌人出现在城内,城市将遭受他们付出沉重代价欲要避免的灾难。
执政官菲尔维乌斯一手策划杀害了二百五十名议员,当他从那场可耻的大屠杀回来,附近一名公民图莱亚。朱伯里乌斯傲慢地直呼他的名字,拦住他说:“下命令吧,把我跟其他那么多人一起杀了吧,那样你可以吹嘘一个比你勇敢得多的人也被你干掉了。”菲尔维乌斯把他当作是个疯子,瞧不起他(也因为他刚收到罗马的消息,指责这种做法不符合人道,这也束缚了他的手脚),朱伯里乌斯继续说:“既然我的国家失败了,我的朋友死了,我亲手杀死了妻子和孩子,免得他们遭受亡国之痛,我又不能像我的同胞那样去死,让我用德操来惩罚这个丑恶的人生。”他抽出暗藏的匕首,往胸上一戳,翻身死在执政官的脚边。
亚历山大包围印度的一座城市,城里的人看到兵临城下,下决心不让他得到凯旋的乐趣,尽管亚历山大声称人道对待,全体居民还是要跟城市一起在烈火中同归于尽。这引起了另一种战斗:敌人努力要救出他们,他们又努力要毁灭自己;常人为生而做的一切,他们却为死在做。
西班牙城市阿斯塔巴,城防不固,难以抵挡罗马人的进攻,城中居民把他们的财富和家具都堆放在广场上,在堆积物顶上有一排排女人和儿童,四周都围上了木材和点火即燃的东西,再留下五十名壮士来执行他们的计划;他们进行突围,无法战胜就发誓要在一起自杀。这五十名壮士,把分散在城市各个角落的活人统统杀光后,放火点着那一大堆东西,自己也跳了进去,豪迈自由地归于沉
寂,而不愿忍受痛苦与耻辱;同时又向敌人指明,如果命运垂顾,他们是有勇气打败他们的,就像他们有勇气使他们在胜利中灰心丧气和丑恶可憎。被火焰中的黄金惹红了眼的敌人,还因此送了性命,他们成群结队涌过去,退路又给后面的人堵住,都在大火中窒息烧死。
阿比杜斯人受菲利普的包围,也是下了决心这样做的。但是他们可以支配的时间很少,他们企图分散到各处火烧或水淹的金银财物,已经给敌兵缴获了。菲利普国王害怕他们仓促中乱砍乱杀,下命令撤退军队,宽限三天,让居民有充裕的时间自杀;这三天真是满城恐怖,血流成河,残酷程度超过敌人对他们的对待,凡有力气自杀的居民无一愿意幸免。
这类民众表示的决心,例子举不胜举,尤其是集体行为显得更加触目惊心,施用于个人时没有这么可怕。理智无法影响个人,却可以影响众人;在群情汹涌中无法保持个人的看法,
在泰比里厄斯时代,等待执行极刑的囚犯会失去他们的財产,也无权要求举行葬礼。以自杀提前结束生命的人却可以得到安葬和订立遗嘱。
但是人们有时渴望死是为了希望得到更大的好处。圣保罗说,“情愿离世与基督同在:“谁能救我脱离这求死的身体呢:“克利奥姆布罗特斯?安勃拉西奥塔读了柏拉图的《斐多篇》后,那么迷恋来世,不由分说就纵身投入海中。从中可以看出,我们常把这类自愿消亡称为绝望是多么不恰当,经常是热诚的希望或沉着的修养和内心的渴慕才使我们这样做的。
苏瓦松主教雅克?杜。查斯特尔随着圣路易到了海外,看到国王和他的大军要回法国,让传教活动半途而废,决心进入天堂也不愿离开。他向大家告别以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身冲入敌阵,被乱刀剁死。
在新大陆的某一个王国,一次庄严的赛神会上,他们把崇拜的?
偶像放在一辆硕大无比的车上游行,可以看到许多人把自己身上的肉切下一片献给偁像,还有许多其他人匍匐在广场上,等待车轮把他们的身子碾成粉碎,为了死后升天。
雅克*杜’查斯特尔主教身执武器死去,英武多于忧伤,因为他的部分感情已被战斗的热诚代替。
有的政府参与讨论自愿死亡的合法性和时机性。在我国马赛,从前由国家出资配制一种用毒芹制成的毒药,供给自尽的人使用。他们首先须向他们的六百人议会陈述自寻短见的理由,并只是在法官宣布同意和选择合适的日期后才可以动手。
其他地方也有实行这条法律的。塞克斯特斯?庞培到了亚洲经过内格勒蓬的塞亚岛。据他的一名随从告诉我们,他在那里时恰有一位威严的夫人,向她的同胞说明她为什么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请求庞培参加她的殉礼,让她的死增添一份光荣,他这样做了。在这以前他利用自己天生的雄辩,苦口婆心地劝她改变初衷,没有成功,无奈才让她满足自己的要求。她活了九十岁,思路清晰,身体健康;那时刻,她躺着,单臂撑在布置得比平时精致的床上,她说:“哦,塞克斯特斯?庞培,我要离开的神比我要去见的神更加感谢你没有拒绝做我生时的谋士,死时的见证!就我来说,平生一直受到命运的眷顾,只怕贪恋人生会使我看到命运的另一面,我度过了幸福的晚年,再向我的余生告别,留下两个女儿和一大群外孙。”以后,她又谆谆告诫家人要团结和睦,给他们分配她的遗物,把家里供奉的神由大女儿继续祭祀,她一手稳稳地举起盛毒药的杯子;她向墨丘利神许愿,还祈祷把她引导到另一个世界,坐上一个好位子,然后猛的一口喝下致命的药水d她完全意识到药性的发作*她的四胺和躯体馒悵发冷,最后她说药性已经到达心脏,她叫女儿尽她最后一份孝心,给她闭上眼睛
普林尼谈到北方一个国家,说那里的气候温和?不是居民自愿,生命往往不会结束;但是他们到了高年,厌倦人生。有这样的习?
俗:宴庆一顿以后,去到专为舍身的悬崖上跳入海中。
免受难以忍受的痛苦和更为悲惨的死,使人提前离开人世,在我看来是最可得到谅解的理由。?
公事明天再办
在我们全体法国作家中,我觉得我有理由把棕榈枝献给雅克?阿米奥,不但由于他的语言朴素纯正超过任何人,工作长期不懈,知识博大精深,还因为他竞能把一个那么晦涩难懂的作家阐述得非常透彻(你尽可以跟我这么说:这是我对希腊语一窍不通;伹是我感到他的译文中处处文采飘逸,结构谨严,这不是他深刻理解作者的真正想象力,便是他长期阅读普鲁塔克的著作,让普鲁塔克的思想深深扎拫在自己的灵魂中,至少他没有给他歪曲什么或增添什么h此外,我更感激他的是他知道选择这么一部有价值而又恰当的好书,蹭给自己的国家;如果这部书还不能使我们明白事理,我们真是无知得没法治了。有了这部书,我们才敢在这个时刻又说又写的;妇女以此指导学校教师;这是我们的一部经书。
如果这人尚在人间,我将请他翻译色诺芬的作品,这是一件更轻松,也更宜于老年人做的工作;尽管他遇到难题总是能够应付裕如,我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当他不慌不忙、从从容容时,他的文笔更加舒展自在。
这时刻,我正读到普鲁塔克谈到自己的一个章节,他说拉斯蒂克斯参加他在罗马举行的一次演说会,会上收到皇帝送来的一包东西,他直到会议结束才打开,(据他说)全体与会人员都高度赞扬这位人物的严肃。确实,普鲁塔克在这一章议论的是好奇;对意外
事物的贪婪和难以满足的热情,经常使我们为了讨好一位新来者,冒冒失失、迫不及待地拋下手里的事;不论我们在哪里,都会不顾礼节和体统突然拆开送上来的信函;他称颂拉斯蒂克斯的持重是完全有道理的,还可以对他不愿打断演说的礼貌和周到表扬一番。怛是我却怀疑他的谨慎态度是不是值得赞扬;因为意外接到信函,尤其是皇帝的信函,迟迟不启封或许会造成损失a
与好奇相对立的恶习是漫不经心,我天生也有这种倾向,我也曾见过许多人漫不经心到了极点,他们收到信后会在口袋里故上三四天还不想到去拆。
我从不私拆人家托我转交的信,也不偷觑由于机缘落入我手中的信;当我跟一位大人物在一起,他在念什么重要函件,我的眼睛无意中看到了几句就会感到不安。再也没有人比我更不爱打听和干预人家的事。
在我父辈的时代,德?布尔蒂埃尔先生坐镇都灵城,有人交给他一封信,提到一桩篡夺这座城市的阴谋,他正与客人在宴席上吃得高兴,耽误了看,差点丢了城市a我也是在普鲁塔克的书里读到,如果朱利乌靳?凯撒被阴谋者杀害的那天,上元老院去的路上读—读人家交给他的密信,他就会逃过这场灾难。底比斯的暴君阿基亚斯也是如此,派洛皮达要解放自己的国家,阴谋杀害他,另一位雅典人也叫阿基亚斯,给他写了一封信,把人家的种种策划一条条告诉他,哪里知道晚上信送到时他正在用餐,他不立即打开,还说了一句话,以后成了希腊的一句名言:“公事明天再办。”
依我的看法,一位贤人如拉斯蒂克斯可以为了其他人的利益,不想失礼地中断会议,或者不想搁下一桩重要事件,立即去弄清人家给他捎来的消息;但是所有公务在身的人,为了他的个人利益或爱好,而不让人干扰他的宴席或打断他的好梦,这样做是不可原谅的。在古代罗马,他们称为“执政官席”的是宴席的上座,居于最方便到达的位置,以让有事而来的人向坐在席上的人报告事宜。这说?
明,身在宴席上也要须臾不忘国家大事和时刻提防意外事件。
话虽这么说,用理智的推理来给人的行动确立一个正确的准则,又不让命运行使自己的权利,这是很难两全的。?
第六十一章
论良心
内战时期,我的兄弟勃鲁斯领主和我有一次在旅途中,遇见一位风度翩翩的贵族,他屑于我们的敌对派别,但是我并不知道,因为他掩饰得很巧妙,这类战争中最糟的是局势错综复杂,从外表、语言和穿載来说,敌人和你无法区分,双方接受同样的法律,遵守同样的习俗.呼吸同样的空气,很难避免混淆不清。我害怕在一个陌生地方遇见我们的军队,不得不说出自己的名字,这时真是生死难卜。我以前遇到过这样的事,在那次不幸的遭遇中,我人马俱拫,不但如此,他们还残忍地杀害了一名意大利宫廷侍从贵族,我精心培育过他,一个年轻的生命、光明的前程就这样消失了。
但是那位贵族非常容易惊慌失措,我看他每次遇见骑马的人过来,穿越效忠于国王的城市,都吓得几乎死了过去,我终于猜到他的恐惧是由于他的良心而来的。这名青年觉得,人家通过他的面具和大氅上的十字架可以看到他内心的秘密意图。良心的力量竟是那么奇妙1良心使我们背叛,使我们控诉,使我们战斗;在没有外界证人的情况下,良心会追逐我们,反对我们:
它用一根无形的鞭子抽打我们,充当我们的刽子手。——尤维纳利斯
这已是妇孺皆知的故事:一名帕奥尼人贝苏斯,受人指责说他故意打下一个鸟窝,把里面的小鸟统统杀光,他说自己做得有理,因为这些小鸟不停地无端指责他害死了自己的父亲。这桩弑父罪进行得滴水不漏,直到那时没有人知晓;但是良心提出了申冤,使这个背上沉重赎罪包袱的人无法自制。
柏拉图认为,惩罚紧紧跟在罪恶的后面,希西厄德纠正了柏拉图的说法,他说惩罚是与罪恶同时开始的,谁在等待惩罚,就在受惩罚f谁该受惩罚,就在等待惩罚a恶意给怀恶意的人带来痛苦,
做坏亊的人最受做坏事的苦!
犹如胡蜂刺伤了人,但是自己受害更深,因为它从此失去了自己的刺和力量。
它们在伤人的同时失去了生命。
——维吉尔
由于自然界的矛盾对立规律,斑蝥身上分泌一种自身毒液的解毒素。所以,即使人在作恶时感到乐趣,良心上却会适得其反,产生一种僧恶感,引起许多痛苦和联想,不论睡时醒时都折磨着自
己。
?
这样的罪人不止少数,他们在睡梦中或在谵妄中自怨自艾,泄露了长期隐藏的罪过。。
阿波罗多罗斯在梦中见到自己被斯基泰人剥掉了皮,放在一口锅里煮,他的心喃喃地对他说:“你的所有痛苦都是我引起的。”伊壁鸠鲁说:“坏人无处藏身,因为他们躲在哪儿都不安宁,良心会暴露他们。”
没有一名罪人能在自己的法庭上得到赦免,这才是主要的惩罚。
——尤维纳利斯
良心可使我们恐惧,也可使我们坚定和自信。我敢于说人生道路上经过许多险阻而步伐始终不乱,就是因为我对自己的意图深有了解,自己的计划光明正大。
人的内心充满恐惧还是希望,全凭良心的判断。
——奥维德
这类例子成千上万,只需举出同一个人物的三个例子。
西庇阿有一次在罗马人民面前被栺控犯了一桩大罪,他不但不要求宽恕或向法官讨情,而是对他们说:“好哇,你们还不是靠了我才有权利审判每个人,如今竟要起我的脑袋来了。”
又有一次,人民法庭对他起诉,他绝不声辩,只是侃侃而谈。
?
“来吧,我的公民们,去向神祇拜谢,也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让我战胜了迦太基人。”说罢.他大踏步向神庙走去,只见全体人跟在他后面,其中还有他的起诉人。
又是人民法庭应加图的要求,传讯西庇阿,要他对安蒂奥克省的一切开支作出汇报,西庇阿为此事来到元老院,从袍子下抽出帐册,说这本帐册把一切收支原原本本记了下来;但是他没有同意把它转交给法院档案室保存,说他不愿意自取其辱,在元老院当着众人的面亲手把帐册澌成碎片。我不相信这颗饱经沧桑的灵魂会弄虚作假。李维说他天性慷慨豪爽,一向气度恢宏,他决不会当个罪人,低三下四去声辩自己是无辜的。
苦刑是一项危险的发明,这像是在检验人的耐性而不是检验人的真情。能够忍受苦刑的人会隐瞒真情,不能够忍受苦刑的人也会隐瞒真情,痛苦能够使我供认事实,为什么就不能使我供认不是事实呢?另一方面,如果那个受到无理指责的人有耐性忍受这些折磨,罪有应得的人难道就没有耐性忍受这些折磨,去获得美好的生命报偿么?
我相信这项发明的理论基础是建立在良心力量的想法上。因为对有罪的人>似乎利用苦刑可以使他软弱,说出他的错误;然而无罪的人则会更加坚强,不畏苦刑。说实在的,这个方法充满不确定性和危险
为了躲过难忍的痛苦,什么话不会说,什么事不会_呢?
痛苦会迫使无辜的人撒谎。
——普布利流斯西鲁斯
审判者折磨人是为了不让他清白死去,而结果是他让那个人?
受尽折磨后清白死去。成千上万的受刑者脑袋里装满了假忏悔。我想到亚历山大审判菲洛特斯的情境,以及他受折磨的过程。我尤其要以菲络特斯作为例子。然而有人却说,苦刑还是软弱的人类许多发明中痛苦最少的一项发明。
依我看来也是最不人道、最无意义的发明!有许多被希腊和罗马称为野蛮的国家,在这方面却不及希腊和罗马野蛮,它们认为折磨和杀害一个对其错误还只是心存怀疑的人,是可怕的残酷行为。你不知道事情,他又能怎么样呢?你不想无缘无故地杀他,对他做的事却比杀他还糟,你没有不公正吗?事情就是如此:多少次他宁愿无缘无故地死去,也不愿接受审讯,这种审讯往往比死刑还痛苦,这等于在执行死刑以前已把人处决了。
我不知道从哪儿听来这个故事,担是如实地代表了我们良心的公正。一名村妇在一位军队司令兼大法官面前控诉一名士兵,说他抢去了她仅剩下喂几个小孩的一点点面糊,这支军队已把四周村庄掠夺一空,然而没有证据。这位将军首先告诫妇女要对自己说的话仔细想一想,若是诬告就要判罪,她坚持不改口,将军下令割开士兵的肚子验证事实真相。妇女说的话是对的。罪证确凿。?

第六十二章
论身体力行
推理与学识,即使我们对这两种能力有意识地给予全部的信任,也不足以使我们达到行为的界限,除非我们的灵魂还经过实践的考验与培育,去面对生活的历程;不然,一旦遇上事件,我们的灵魂无疑会不知所措。因而,那些企图达到更大成就的哲学家,不甘心在和平和荫庇中等待命运的严逼,害怕一旦命乖运骞,在人生斗争中还是一个缺少经验的新手。他们走在事物前面,有意去接受困难的考验,有的人抛弃家产,心甘情愿过穷苦的生活,有的人去做工,节衣缩食.锻炼自己吃苦耐劳。还有人舍弃身体上最宝贵的器官,如眼睛和生殖器,只怕声色犬马会软化他们的意志和腐蚀他们的灵魂。死亡是我们一生中要完成的最大的事业,我们却无法对此身体力行。习惯与经验可以锤炼人,使他忍受痛苦、耻辱、清贫和其他逆运;但是死亡,我们只能试验一次。我们在经历死亡时都是门外汉。
古代有人非常善于利用时间,甚至要试验和体会死亡的滋味,他们聚精会神地观察死亡道路究竟是怎么样的;但是他们没有回来向我们提供信息:?
没有人在冰冷的死亡中安息后再醒过来。
——卢卡努
凯尤斯?朱利乌斯是罗马贵族,高尚沉着,被恶魔卡利古拉定为死罪,他表现坚定不移,令人叹服,在他即将遭受刽子手的大刑时?他的一位哲学家朋友问他:“凯尤斯,这个时刻您的灵魂怎么样啦?在做些什么?在想些什么?”他回答:“我的思想在作准备,全神贯注,要知道在这个稍纵即逝的死亡时刻,我是不是可以看到灵魂出窍,灵魂对以后的事会不会有感觉,我若了解到情况,以后又能回来,我会告诉我的朋友。”这个人不怛至死——而且还对死——也在进行哲学探讨,在如此重大关头还有闲情想到其他,要把死亡作为课题,这是多么自信,也多么勇敢自豪!
咽气时他还在支配自己的灵魂。
——卢卡努
然而,我总觉得有办法去习惯死亡,也可体会死亡。我们可以进行试验,虽不完整也不完美,至少不是毫无用处的,可使我们更加坚强和自信。我们若不能投入死亡,却可以凑近死亡,认识死亡;我们若不能进入死亡王国,至少可以看到和走上进入王国的道路。有人叫我们多看我们的睡眠状态,这是有道理的,因为睡眠与死亡确有相像之处。
我们从清醒进入睡眠是多么容易!我们失去光明和自己又多么不在意!
睡眠的功能是使我们失去一切行动和感觉,表面看来这是无用和违反自然的,除非自然通过这个现象在告诉我们,自然创造了
?
我们,为生如此,为死也如此,并无差异;我们一有了生命,自然就向我们展示它给我们此生以后准备的不朽状态,为了使我们对此习惯,不要产生什么恐惧心理。
但是那些遇到激烈事故突然心力衰竭的人,那些失去;切知觉的人,依我的看法,他们是凑近看到了死亡的?真正本来面目;因为在这过渡的一刹那,不用担心其中包含什么艰难或不愉快,尤其因为我们没有时间去感觉。我们痛苦是需要时间的,死亡的时间是那么短促,必然无法让人感觉。我们害怕的是走向死亡;这是我们所能体验的。
有许多事物在想象中好像要比在实际中夸大。我一生中大部分时间身体健康;还可说精神抖擞,热情奔放。这种充满朝气和乐观的心理使我一想到疾病就不胜畏惧,然而当我真的得了病,我觉得病痛跟畏惧相比显得微不足道,
我天天有以下的感觉:我若在一间舒适温暖的客厅里,而外面黑夜中风雨交加,我就会为在野外的人惊恐悲哀;我若自己也遭风雨的袭击,我决不会去想其他地方了。
曰夜幽居一室,我好像对这事不能忍受;有时不得已在里面待上一星期,一个月,忧心忡忡,衰弱无力,我会发觉健康的时候同情病人远远超过我自己生病的时候;生病时我要同情的是自己;我的想象力会把事情的真相夸大一半。我希望我对死亡的想象也是如此,不值得我兴师动众,大惊小怪,只怕承受不了死亡的重压;无论怎么做,我们也不会给自己带来多少方便。
在我们第二次还是第三次宗教战争中(我已记不清楚),有一天我离家走出一里地。法国内战时期,我的家处在兵家必争之地,然而我觉得自己离住所很近,不会有危险,也就没有必要披坚执锐,随手牵过一匹好骑但不是精壮的马申在归途中,突然发生一件事,这匹马就不善应付,使我也对它无可奈何;我的一名仆人孔武有力,骑在一匹棕色骏马上,马不听使唤,雄赳赳性子暴烈;仆人要
逞能,冲到同伴前面,策马直朝我的那条路疾驰过来,像个巨人沉重地压向那个小人和小马,撞得我人仰马翻,那匹马躺在地上晕头转向,我跌出十几步远,四肢朝天昏死了过去,脸上皮开肉绽,手提的宝剑也摔在十步以外,腰带折断,身子一动不动,没有知觉,像块木头似的。
这是我生平唯一的一次昏迷,跟我一起的人想方设法要弄醒我,没有成功就以为我已死去,抱了我好不容易地回到约在半里外的家f
整整两个小时我被人看作是个死人;后来在路上我开始蠕动和呼吸;因为我胃部贮血太多,身体调动体力来把血吐了出来。他们扶我站起来,我吐出满满一罐子鲜血,一路上这样有好几回。我也靠此恢复了一点生命。但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隐隐约约,我的原始感情接近死亡大大超过接近生命。
因为灵魂还没有找到归路,惊慌失措,飘忽不定。
——塔索
这个回忆铭记心中如此深刻,几乎让我看到了死亡的面目和了解死亡的内容,以后遇见了不会太觉得唐突。当我开始向死亡注目时,我的视觉那么模糊、激弱和黯淡,除了光以外什么都不能辨别。
眼睛时而张开,时而闭上。人处于睡眠与清醒的半遒
上。
——塔索
?
灵魂的反应跟肉体的反应是一致的。我看到自己浑身是血,因为大氅上到处沾满了口吐的鲜血。我首先想到的是头脑上中了一枪;确实,我们周围有人同时放了几枪。我觉得我的生命完全悬于我的嘴唇上;我闭上眼睛,好像帮助把生命向外推,很乐意懒洋洋地让生命过去,这是一种想象在灵魂中飘浮,跟身体各部分同样温柔纤弱,实际上不但没有不愉快的感觉,甚至还掺杂慢慢入睡的人感到的舒适。
我相信人在弥留中愈来愈衰弱时,也处于这种状态,?我还觉得,我们平时认为他们全身痛苦不堪或者灵魂深慼不安,而同情他们,这是没有道理的。这一直是我的看法,不管许多人甚至埃蒂纳?德?拉。博艾迪的意见如何。我们看到有些人倒地不省人事,接近于死亡,或长期卧床不起,或猝然中风,或年老力衰,
经常一名病人抵不住病魔的暴力,像遭受雷殛,在我们的眼前例下;他口吐白沫,呻呤,四肢颤抖;他谵妄,肌肉抽挛,挣扎,喘气,在全身乱颤中衰竭。
——卢克莱修
或头部受伤,我们听到他们呻吟,有时还唉声叹气,声音刺耳,使我们把声音、把动作看作是他们的身体的反应;我则觉得他们的灵魂与躯体都已昏迷不醒。
他活着,但是他本人不意识到自己活着。
““奥维德
我不能相信身体受到那么大的震动,感觉受到那么大的摧残,灵魂
中还能保留自我感觉的力量;我也不能相信他们还有理智感到痛苦,感到自己不幸的处境,因而我认为他们没有什么需要怜悯的。一个人的灵魂感到悲痛,却又无法表达,我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加难受和可怕;就像我说的那些被割了舌头送上刑场的人,默不作声,再配上一张严肃呆板的脸,这是最好的死亡写照.就像这些值得同情的囚犯,落入我们这个时代的恶毒的刽子手士兵手中,受尽各种各样残醅的苦刑,屈从某些骇人听闻的勒索欺诈,而且处在他们的地位与条件,无法对自己的思想和苦难有任何表达和流露。
诗人却创造了一些神,给那些慢慢死去的人说出心里的想法,
遵照神的旨意,我把这根神圣的头发带给普路托,我让你摆脱你的躯体。
——维吉尔
有人冲着他们的耳朵大喊大叫,呼天抢地f他们被迫发出一些短促断续的声音和回答,作出好像招供的动作,这些都不说明他们还活着,至少不是完全活着。我们在真正人睡前口出呓语,对周围一切都觉得如在梦中,听到的声音也模糊不清,飒忽不定,犹如在灵魂的边缘徘徊;还有,对着人家跟我们说的最后几句话作出的回答,也是胡诌的多,有意义的少。
现在我固然有丁经验,但是毫不怀疑在那时所作的判断并不正确。首先,昏倒时我用指甲撕裂我的紧身衣(盔甲已经散乱>,印象中也感觉不到疼痛,因为身体有许多动作不是受大脑指使的。?
半死不活时,手指痉挛抽动,抓住了那把剑。
——维吉尔
往下跌的人在跌倒以前首先伸出手臂,这完全来自本能的冲动,说明四肢配合一致行动,有时它们的挥动不厲于理性的控制。
有人报告说,战车上的大刀砍断四肢,肢体落在地上还像在动,伤害来得那么怏,人的灵魂与身体还来不及感觉痛苦。
——卢克莱修
我的胃里充满了淤血,双手不受理智的使唤在胃部抚摩,仿佛在挠痒。有不少动物,甚至有些人,在死亡以后,还可看到他们的肌肉伸缩抽动。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经验,躯体上有的部分经常不由自主地晃动,竖起,落下。这些动作只形之于表面,不能说是我们的动作;要使动作成为我们的动作,人必须整个投人,我们睡眠时手脚感到的痛不是我们的痛。
我跌下马背的瞀报早已先我而行,我往家里去时,家里人过来迎接我,遇上这类事总是大呼小叫的。他们说,我不但对人家的问话回答了几句,看到妻于在那条高低不平的小路上跌跌跄跄,还想到给她准备一匹马。好像头脑清醒的人才会有这样的考虑,然而我却谈不上清醒。其实这是无意识的。飘忽的想法,全是耳目的感觉引起的,这不是从我的心中来的。我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也不能对别人的要求斟酌思考。这是感觉产生的轻微反应,像一些习惯动作;灵魂的作用非常微小,犹如在梦中,感觉只留下淡
淡的、水一样的痕迹。
可是,我的心情实际上十分平静。我既不为别人也不为自己难过f这是一种疲惫,一种极度的衰弱,然而没有一点痛苦。我看见自己的家但认不出来。人家扶我躺下时,我感到这次休息无比甜蜜,因为我被这些可怜的人折腾得够呛,他们千辛万苦用双臂抬了我走了很久,道路埼岖不平,中途累得换了两三次手。
他们递给我许多药,我一样都不要,认定自己头部受了致命伤。说实在的这样死去是很幸福的;因为理智的损伤使我对什么都不作判断,而体质的衰弱使我对什么都无法感觉。我由着自己悠悠溧流,那么轻飘恬然,不觉得还有其他什么动作比这个动作更加轻柔。当我在两三小时后又活了过来,恢复了力气,
终于我的感觉又恢复了活力。
——奥维德
我立刻感觉到坠马时挫伤折裂的四肢痛不堪言,接着两三个夜晚都是那么难受,我仿佛又死了一回,但是这回死得可不平静,现在还感到那时辗转难眠的情景。
我不愿意忘记这一点:我能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对这桩事故的回忆;在恢复意识以前,我要别人复述了好几遍:我到哪儿去,从哪儿来,是几时几刻发生的。至于我怎么跌下马的,为了包庇那个.闯祸的人,他们对我隐瞒真相,另外编了一套。但是到了第二天以后,我的记忆慢慢开始恢复,想起了那匹马冲上我身子的那一刻(因为我看到马紧紧跟在身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但是这个想法来得那么突然,拫本没有时间害怕〉,我觉得是一阵闪电,打得我灵魂发颤,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这件事敞不足道,提起它也不说明问题,除了我从中可以得到我所要的体会。因为事实上,我觉得要习惯死,必须接近死。像普林尼说的,人人都可从自己身上学到东西,只要他注意就近观察。这里谈的不是我的学说,而是我的研究;这不是对别人上了一课,而是对我自己上了一课。
我把这一课书写了出来,别人不会抱怨我。对我有用的东西,也可能对别人有用。同样我没有糟蹋东西,我只是利用自己的东西。我若做的是蠢事,拫害的只是我自己,而跟别人的利益没有干系。因为这也是我心中的一点妄念,过去了也不会有后果。我们知道古人中也只有两三位曾在这条路上探索过。我们只知道他们的名字,也就无法说他们的经验跟这次经验是不是相像。从那以后也无人追随他们的足迹。捕捉游移不定的思想,深入漆黑一团的心灵角落,选择和抓住细微闪烁的反应,确是一项棘手的、比表面复杂得多的尝试,这也是一种新的和不同一般的消遣,把我们从日常平凡的工作中——是的,甚至从最急需做的工作中——吸引过去々好几年来,我只把目标对准我的思想,我只检验和研究自己;我若研究其他事,也是为了在自己身上——或更确切——在自己心中得到印证。我觉得这样做错不了,就像在其他那些没有比较就不那么有用的学问中,我把学到的东西公之于众,虽然我对自己取得的进展不很满意。自我描述比任何其他描述更困难,当然也更有意义。一个人出门以前必须梳妆打扮,照镜子修饰一番。我不停地在描述自己,也是不停地在修饰自己。夸耀令人厌恶,它总是与自我吹嘘结伴而来,习惯上把谈论自己看作是一种恶习,历来遭人忌讳。给孩子擤鼻涕,却把他的鼻子给拧了6
怕犯错,却犯了罪恶。?
我认为这帖药弊多于利。但是在人前谈论自己一定会被说成是一种自大行为;我根据自己的总计划,不会不谈出在我内心存在的一种病态的品质,也不会隐瞒我不但在习惯上,并在工作中有的这种缺点。无论如何,若要说一说我的想法,我认为只因有不少人喝醉了酒而去谴责酒,这是没有道理的。只有好东西才会有人不加节制。我相信这条规则仅是指大众敢酒而已。绳子是用来套牛的,我们听到高谈阔论的圣人,还有哲学家和神学家,他们决不是用来约束自己。虽然我谈不上是哪一种人,我也不需要绳子。他们现在没有写到自己,至少时机一到,他们决不会犹豫在大庭广众面前亮相。苏格拉底谈什么比谈自己还多?他指导他的学生谈什么比谈他们自己还多?他们谈的不是他们书本中的内容,而是他们灵魂的实质和騷动。我们虔诚地向上帝、向忏悔师谈论自己,而新教徒则向全体教徒谈论自己。但是有人会回答我说,我们谈的只是自己做的错事。我们则什么都谈:因为我们的美德也有缺陷,也需要忏悔。生活就是我的工作、我的艺术,谁禁止我根据自己的感觉、经验和习惯来谈论生活,就像他命令一名建筑师不根据他本人的见解,而是根据他的邻居的见解,不根据他本人的知识,而是根据另一人的知识来谈论房屋建筑一样如果谈论自己就是骄傲,西塞罗和霍尔坦西厄斯都认为自己的辩才不及对方,又怎么说呢?
可能他们要求我以我的作品和行动说明自己,而不是空洞的言辞,但是我主要描述的是我的思维,无形无序的东西,不可能付诸于行动,若能形诸于笔墨已属不易的了。有一些贤人和圣徒一生中并无显著的事迹,而我的事迹则是谈论命运更多于谈论我自己。它们证实了各自的作用,而不是我的作用,有的话也是偶然和不确定的,作为一个特例而已。我把自己整个儿展示在人前:这是一具骷髅,只须一眼就可以看到血管、肌肉、腱,这些器官都在各自的位置上。咳嗽一声显示出全身的一部分,脸色苍白或心跳显示出另一部分,朦朦胧胧地。?
我要写的不是我的一举一动,而是我和我的本质。我主张议论自己要谨慎,提供证明要认真,不论褒与贬态度都应该毫无区别。我若觉得自己善良、智慧或差不离儿,我会大声说了出来;有意少说,这是愚蠢,而不是谦虚。照亚里士多德的说法,低估自己是怯慯和吝啬。虚伪成不了美德;真实从来不是错误。高估自己>并不总是自负,经常还是出于愚蠢。过分沾沾自喜,不恰当地自怜自恋,按我的看法,才是这种恶习的本质。
戒除自恋恶习的最好药方是反其道而行之,就是不但不谈论自己,进而更要不想到自己。骄傲存在于思维之中,语言只起了很小一部分作用。他们认为独自过日子是自我欣赏,自思自量更是一种自恋行为。这话或许不错,但是这只是一些对自己不甚深究的人,事后聪明的人,靠幻想和懒散而满足的人,自我膨胀和向往空中楼阁的人:总之是把自己看作不同于自己的第三者,这样的人心中才会产生这种自恋行为。
谁自我陶醉,貶低别人,那请他转过眼睛朝向过去的世纪,历史上可以把他踩在脚下的英雄豪杰何止成千上万,他会自愧不如的。他若自以为英勇无比,让他阅读两位西庇阿的传记,还有那些军队和民族的历史,远远把他抛在后面。没有什么单一的品质可使人踌躇满志,他必须同时记得自身还藏有许多弱点和缺陷,最后还有不要忘记人生的虚妄性。
唯有苏格拉底曾经严肃地探究过他的上帝的训诫一人要自知。通过这样的研究可以认识到人要自贬,因而他才配称为贤人。他勇敢地通过自己的口剖析自己,才做到了自知。
第六十三章
论授勛
奥古斯都?凯撒的传记作家,都强调他的一条治军方法:对有功的人赏賜非常慷慨,授勋则十分吝啬。不错,他自己还没有走上战场以前,他的叔叔已经授给他各种各样的军勋章。
为了尊重和奖励美德,建立一些虚的、无实际价值的标志,如桂冠,栎树叶军棺,香挑叶冠,特殊形式的服装,乘车游行,举火炬夜游,公共集会中的贵宾席,赏赐特殊的别名和头衔,族徵标帜,其他诸如此类的东西,根据各国国情不同,五花八门,至今还在沿用,这确是一桩了不起的发明,并为世界上大多数政府所接受。
我们国家以及许多邻国,有骑士团胁章,也是为这个目的而创立的。这实在是一项良好而有益的制度,用某种方法去承认极少数杰出人物的价值,使他们髙兴和满足,花费的代价并不增加群众的负担和动用国王的金库,从古人的经验,并从我们的历史中也可看到,优秀人物羡慕这类的勋位要超过物质报酬的奖励,这不是没有理由和充分根据的。如果一份纯粹的荣畨奖励,再去添加其他物质钱財,这样只会弄巧成拙,眨低荣誉的价值。
长期以来圣米歇尔觔章在我们中间享有盛誉,除了本身价值以外没有其他价值,也不跟任何价值有联系。以至从前贵族追求勋位的欲望和热诚,要超过追求任何一个公职和身份,也没有一种品质比勋位更受人尊敬和更享有威望;有美德的人乐意选择和向往
一种纯之又纯、荣耀多于实用的奖赏。确实,其他奖赏没有那么高尚,况且那些是在一切场合都可使用的。钱是赏给仆人,信使,跳舞艺人,马戏演员,说吉利话的人,听我们使唤的人;还有赏给做坏事的人:奉承拍马,拉皮条,背信弃义。如果有德行的人不选择这类普通的财富,而选择专门为他们而设的高贵豁达的财富,也不算是出人意外奥古斯都对勋位比对物质吝啬和计较,这样做很有道理,尤其荣誉是一种特权,其意义在于罕见;这也是美德本身的意义。
看不到坏人的人,会看到谁是好人吗?
——马尔希埃
一个人不会因为用心抚育孩于而受到赞扬;尽管这是正当的行为,伹是这太一般了;就像密林中到处树木参天,也很难区分彼此。我不认为斯巴达人中间有谁会以勇敢为荣,因为这是他们这个国家人人具备的美德;忠诚、不慕钱财也复如此。美德不论多么大,成为日常行为以后也不会得到奖赏。而且,我也不知道,既然美德已成为普遍行为,该不该还以大美德相称。
因而对荣誉的奖赏也仅是荣誉而已,它们的价值和品位在于极少数人才能获得;若要奖赏一文不值,那只须到处滥发。今天获得勋章的人就是比过去要多,也不应降低勋章的品位。
获得勋章的人多了起来也是容易理解的,因为没有一种美德像作战勇敢那样容易蔚为风气。还有一种美德,真实、完美和有哲学意味(我是根据我的习惯使用这个词的),在此我暂且不提;它要比勇敢作战更髙更充实,这是灵魂的一种力量和自信,同样蔑视任何艰难险阻,它镇静、坚定、不骄不躁,我们的这种勇敢同它相比只是一道闪光。习惯、教育、榜样和风俗在促成我所提的这种勇敢中
?
可起极大的作用,使它轻易为大家仿效;这从我们内战时得到的经验也可看到。
值此时刻,谁能号召我们全国人民精诚团结,奋勇投入一个共同的事业,我们国家也就可以重振军威。
从前不是r从这个角度来考虑授勋的,这可以肯定。它的视角更为广阔。这不是奖励一名勇敢的士兵,而是奖励一位杰出的军事将领。服从命令并不配得到那么光荣的奖赏。从前战功的含义更加广泛,涉及一名军人的大部分重要的品质:“士兵的艺术不等同于将领的艺术。”不但如此,还需要他具备荣任这样高位的经历,但是我要说的是,即使比从前有更多的人配得上这个荣誉,也不应该任意滥发,宁可让该得到的得不到,也不应该让不该得到的得到,像我们不久前说的,不要让那么有用的创造失去了作用。没有一名勇士会因与许多人共享同样的东西,而感到光彩的。今天不配得到这项荣誉的人,反而比谁都会故作姿态*对它表示蔑视,这是为了把自己也看作是应得而未得荣誉而受到错待的人。
取消这个肋位,等待今后重新建立和恢复一套相似的做法,以我们所处的颓废病态的时期来说,是不适宜做这样的事的;新勋位甚至从颁布时刻起就包含了引起老勋位废除的那些弊端。新勋位要具有权威性,颁发规则必须非常严格和有限制性;在这动乱年代不可能予以严密和定期的监督;除了树立它的权威,在此以前还必须忘记前一个觔位的存在以及它遭受的蔑视。
本文还可以对勇敢以及勇敢与其他美德的区别说几句话。但是普鲁塔克对这个题目时常有所阐释,我不在这里赘述他的看法。但是必须指出的是我们的国家把勇敢看作是第一美德。从词源上也可看出,勇敢(va;llance)—词来自价值(valeur);在我们的习俗中,称一个有价值的人或一个正直的人,从法庭和贵族的语言来
说,不是指别的,而是指勇敢的人,跟罗马人的习俗相似。因为在罗马人的词汇中,泛指美德的这个词,源自“力量。”
从事战争是法国贵族面有的、唯一的和基本的生活形式。很可能男人之间首先表现的美德是勇敢,它使一部分人胜过另一部分人,最强最勇敢的人当上了最弱的人的主人,获得特殊的地位和名誉,语言上的光荣和尊严也是从这里来的。或许这些国家的人晓勇善战,把奖赏和最高的头衔奖给他们最熟悉的美德。这一切犹如我们的情欲,还有对妇女贞操的这种急切的关心,以至于一个善良的女人,一个有身份、有荣誉、有美德的女人,不是指什么别的,首先是指一个贞节的女人;仿佛为了使她们服从这个责任,我们把其他美德都置于次要地位,对任何其他错误都听之任之,只要她们不逃避这个责任,一切都是可以商量似的。?
第六十四章
论父子情
致德?埃斯蒂萨克夫人
夫人,若不是遇上新奇的事(事情也往往因其新奇而有了价值〉,我不会轻易放下手中这件工作。但是这件工作那么奇异,又与惯常的做法迥然不同,我就乐此不疲了。
几年来我陷入了因孤独压抑而形成的一种忧郁情绪,这种情绪跟我的天性是非常敌对的;首先在我心中滋生写作的欲望。然而,实在缺乏题材,我就把自己作为论辩的对象和文章的主题。这样一部书在体裁上独树一帜,表现上也不免惊世骇俗。这部作品会因新异而引人注目;因为这样一个主题如此不着边际,琐碎,世界上最高明的巧手也无法缀合成文,值得大家一读。
于是,夫人,为了生动地描绘我自己,我若不提到我对您的品德所抱的敬意,我就忘了生活中的重要一面。我愿意在本文开头就这样做,因为在您的许多美德中,您对孩子的爱心尤其突出。您的丈夫德?埃斯蒂萨克先生使您早年守寡;像您这样地位的法国贵夫人,自有许多豪门望族向您提亲;您守身如玉毫不动心,多少年来含辛茹苦,在法国四处奔波照料孩子,至今还使您难以脱身。由于您的谨慎或者说福分,生活中一切顺利;知道上述这些事的人,?
必然会像我这样说,我们这个时代的母爱楷模非您莫属。
我要赞美上帝,夫人,您的母爱得到了那么好的报应;因为您的儿子德?埃斯蒂萨克先生显出前途无量,完全可以保证当他自立之时,您会得到一个杰出的儿子的服从和感激。但是,他尚年幼,还不能体会您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当我无力和无言向他陈述这一切时,这篇文章总有一天会落入他的手中,我愿意他从我这里得到这份真实的见证;若蒙上帝垂顾,会在他的心中引起更大的激情。法国还没有一位贵族像他那么得益于母亲的教导,他今后除了以自身的善良和品德以外,也无法对您表示更深切的眷念,
如果有什么真正的自然规律,也就是说普遍和永久存在于动物和人中间的某种本能(这点不是没有争议的),以我的看法来说,每个动物在自我保护和逃避危险的意识以后,接下来的感情便是对自己后代的关心。这仿佛是大自然为人间万物繁衍和延续对我们所作的嘱咐。若回头来看,孩子对父辈的爱不是那么深也就不奇怪了。
此外,还有一种是亚里士多德的看法,那就是真心相待的人,付出的爱总比得到的爱要多;賜惠于人的人总比受惠的人爱得深;作品若有灵性的话,也不会爱作者胜过作者爱作品。尤其我们都很珍惜自身,自身又是行动与工作组成的;由此每个人多少存在于自己的作品中。賜惠的人完成了一件美好和诚实的工作,而受惠的人只是得益而已,得益远远不及诚实可爱。诚实是稳定的,长存的,做事诚实的人心里永远感到满足,得益很容易消失;留下的回忆也不是新鲜和温柔的。愈需要我们付出代价的东西,对我们来说愈亲切;賜惠要比受惠难。
既然上帝賜给我们理智,为了我们不像动物那样盲目接受一般规律的束缚,而是以自由意志和判断力去适应情况,我们应该向自然的权威作出让步,但是不是听任自己受自然专横的摆布。唯有理智才可以指导我们的天性。?
我本人对于不经过理性判断而在内心产生的这些意向,表示格外的淡漠6因为,在我所谈的那个问题上,有人抱着初生嬰儿充满热情,而我对这个心灵既没有活动、形体还未定型也就谈不上可爱的小东西,决不会产生感情。我也不乐意有人在我面前给他们喂奶。随着我们对他们有了认识,才会有一种真正的合宜的感情产生和发展;他们若值得爱,天性和理智相互推进,那时才会以一种真正的父爱爱他们。他们若不值得爱,尽管有天性我们还是以理智作为准则。
经常,事情是逆向而行的;我们对孩子的喧闹、游戏和稚拙,仍然较之他们长大后循规蹈矩的行为更感到兴趣,仿佛我们爱他们只是把他们当作消遣,当作小猴,而不是当作人。有的父亲在他们童年时不惜花钱买玩具,对他们成长后所需的费用却很吝啬。甚至可以这么说,当我们即将离开尘世的时候,看到他们成家立业享受人生会产生一种妒意,使我们对他们锱铢必较。他们跟在我们后面,好像催促我们让道,我们会感到生气。因为,说实在的,他们能够存在和生活,会损及我们的存在和生活,这是无可奈何的事物规律;如果我们对此害怕,那就不应该当父亲。
我自己则认为,当他们有能力时不让他们分享和过问我们的财富,掌管我们的家务,这都是残酷和不公正的,既然我们养育他们是为了他们很好生活,而又无须节衣缩食去满足他们的需要。
一个年迈衰老、奄奄一息的父亲,坐在火炉旁独自享受足够好几个孩子培育之用的財产;而孩子苦于经济拮挺而虚度青春年华,无法为大众脤务又不能阅历人生,这是很不公正的。因此,他们陷入绝望,通过各种方法——即使是不公正的——也要满足自己的霜要。我就见过许多好人家出身的青年,偷窃成性,任何惩罚都无法挽救他们。我认识一名青年,还跟我沾亲带故,我应他的兄弟——一位非常正直自尊的贵族——的要求为此跟他谈过一次。他向我坦诚承认他走上这条邪路,完全是父亲的刻板和吝啬,但是他
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那时,他跟其他人一起在早晨访问一位贵夫人,偷窃她的指环时被人逮住。
这使我想起另一位贵族的故事。他青年时代沉溺在这项不光彩的行当;日后他有了家产,决定洗心革面,然而,每当他经过一家商店,里面有他需要的东西,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行窃的欲望,宁可以后派人再去付钱。我也认识好几个积习难返的人,平时甚至偷同伴的东西,然后又去归还原主。
我是加斯科涅人,对这一种恶习也最不能理解。我在感情上感到厌恶,要多于从理智上去逋责;只是我从来没想过从谁哪儿去偷东西。说真的,这个地区比法国其他地区更加斥责偷窃行为;可是我们现时好几次看到其他乡镇的良家子弟犯下可怕的偷窃罪落入了法网。我觉得这类不轨行为中,父亲的恶习难辞其咎。
如果有人对我说,有一天一位明白事理的贵族守着自己的财产,不是为了别的,仅仅以此让儿辈尊重他和对他有所求;当岁月剥夺了他的其他一切力量时,这是他唯一掌握的手段让自己在家庭内保持威严,不遭人唾弃(其实,亚里士多德说过,不但是老年,一切方面的软弱,都会使人吝啬)。这确是一个问题;但是这也是一种药,治疗一种我们必须避免的病痛,
—个父亲只是因为孩子对他有所求而爱他——若这也称为爱的话——也是眵惨的了。
应该以自己的美德、乐天知命、慈爱和善而受人尊敬。贵重物质成了灰也有其价德高者的遗骸我们一向对之敬重异常。一个人一生光明磊落,到了晚年也不会成为真正的老朽,他依然受到尊敬,尤其受到他的儿辈的尊敬,要他们的内心不忘责任,只有通过理智来教导,而不是以物质相诱惑,也不能以粗暴相要挟。
他以为建立在暴力上的权威,比与爱心相连的权威,?
更受人尊敬,更牢固;至少以我来说,这样的人大错特错。
训练一颗温柔的心灵向往荣誉和自由,我反对在教育中有任何粗暴对待。在强制性行为中总有一种我说不出的奴役意味;我的看法是;不能用理智、谨慎和计谋来完成的事,也无法用强力来完成。
我是在这样的教育中长大的,他们告诉我小时候只挨过两次鞭打,都是轻轻的。我对自己的孩子也是如此;他们还在襁褓中就死去了。唯有我的女儿莱奥诺逃过这个厄运,她已六岁多,无论教育她还是惩罚她的童年错误,母亲都轻声轻气谆谇教导。当我感到失望时,总是其他许多原因失误,而不能怪罪于我的教育方法,我相信我的方法是正确和合乎天性的。
我对男孩的教育还要细致,男孩天性不易屈居人下,更加追求豪放;我喜欢他们头脑机灵,心地坦诚。我看到鞭打是产生不了效果的,不是使心灵更加孱弱便是更加冥顽不化。
我们不是愿意得到孩子的爱吗?我们不是愿意他们不要祈祷我们早死吗?(当然这种可恶的祈祷在任何场合下都是不正确的和不可原谅的广任何罪恶都不是建立在理性上的。”)那么在我们力能所及的范围内理性地协助他们的生活。为了做到这些,我们不能结婚太早,使我们的年齡与他们的年龄相差不大。因为这个弊病会使我们遇到许多困难。这话特别是计对贵族而言的,贵族悠闲白在,“像大家说的——靠年金过日子。其他社会阶层的生活依靠收入,家庭需要许多的子女维持,子女也是发財致富的新工具和手段。?
我在三十三岁时结婚,我同意三十五岁最佳,据说这是亚里士多德的意见。柏拉图不主张在三十岁前结婚;他也有理由嘲笑那些在五十五岁后才想到结婚的人;认为他们的子女不值得糟蹋粮食,不配生活。
泰利斯提出真正的限制年龄,他的母亲催他成亲,他还年轻时回答说还不到时候;他到了年纪时又说过了时候。对一桩不适当的事总找不到适当的时间。古代高卢人认为,在二十岁以前跟女人发生关系是绝'对要谴责的,还特地嘱咐男人,他们是为战争而培育的,在成年以前要保持童贞,尤其跟女人睡觉会消蚀勇气和变得心猿意马f;
那时他与年轻妻子结合,高高兴兴生儿育女,他当父亲,当丈夫,丧失了昔日的勇气.
希腊历史记载,耶居?塔桑丁、克里索、阿斯蒂吕斯、狄奥蓬布斯和其他人为了保存体力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角力场竞技和其他锻炼,他们在整个时期避免一切房事。
突尼斯国王穆莱?哈桑,是由查理五世皇帝扶上王位的,他责怪父亲念念不忘他的妻妾,说他是懦夫,女人腔,生育机器。
在西班牙印第安人的某些国家里,男人要到四十岁才允许结婚,而女人在十岁就可以成亲,
—位贵族到了三十五岁,还没到时间把位子让给二十岁的儿子,他自己还要随军出征和侍奉朝廷。他需要財产,应该留下一部分,不能因别人而忘了自己。父亲们平时嘴上常挂了这句话,用在这?
样的人身上是很得体的:“我不愿意在躺下以前给人剥光了衣服
但是一个年迈多病的父亲,虚弱不堪,已不参加社交,空自守着一大笔財富不放,对自己对家里人都是不利的。他若明白事理,应该适时脱了农服去躺下:他不要脱到衬衣,可以留下一件温暖的睡袍;其余一切用不着的浮财,要心甘情愿地分送给按血缘情分应该占有的人。
他让他们占有大自然剥夺他享用的东西,这是应该的;不然无疑会引起恶意和嫉妒。查理五世平生最得人心的一件事,就是他从古代国王那里懂得了这个道理:当皇袍压在身上太重而妨碍行动时,就要听从理智脱下来(当两腿搬不动时,就要躺下来。当他感到内心缺乏决断和力量,已不能像全盛时代那样处理国事时,他就把他的治国方略、威望和权力转交给他的儿子。
你若是一个明智的人,及时取下你那e老马的笼头,不要跑到后来马失前蹄,跌倒在地,成为笑柄。
——贺拉斯
.不及早有自知之明,不感到岁月不饶人,会使身体与灵魂两方面都受到极度的摧残(灵魂与身体是对等的,有时灵魂更占一半以上〉,这样的错误使世上多少伟人身败名裂。我从前见过,还熟悉一些有声望的人物,他们在美好的年代声名远播,然而曾几何时英名迅速殒落。为了他们的荣誉,我多么愿意向他们进一言,文治武功已不是他们所能参与的时候,还不如及早退隐享受清福。
从前我经常出入一家贵族门第.他晚年丧偶,但是并不老态龙钟。他有好几个待嫁的女儿,一个将要踏进社会的儿子;他家有许多意外的支出和访客,他对此很少感兴趣,不但要考虑节省开支,
还因年岁的关系要过一种与我们相差很大的生活。有一天我像平常那样大胆跟他说不妨给年轻人让位,把他的住宅(他也只有这幢房子宜于居住)留给他的儿子,自己搬到附近的庄园去安身,那儿没有人来搅乱他的休息;鉴于他的孩子的情况,不这样他无法不受大家的打扰,他后来听从我的话,一直过得很好,
这并不是说作出这样的允诺后就不可收回。现在我已垂垂老矣,让我的子女享用我的房屋和财产,但是一旦他们让我有理由反悔的话,我有这样做的自由。我让他们使用我的房屋,因为这对我已不必要,但是我对总的事务-——只要我乐意——还保留一种权威;因为提携子女管理家务,在有生之年督促他们的行为?根据自身的经验提出劝告和意见,亲眼目睹他的后人如何继承家门的光荣和传统,对他们未来的作为寄予希望,这对一位老父来说是多么大的慰藉。
也有鉴于此,我不愿离开我的子女,我愿意就近观察他们,根据健康的情况分享他们的欢乐和节日。我若不生活在他们中间(比如我年高多愁,疾病缠身,不可能不使大家扫兴,也影响和改变我自己的生活起居规律),至少借我的房子的一角,住在他们附近,一切不必讲究,但求实惠。不像我在前几年见到的普瓦蒂埃的圣希莱尔教长,生了抑郁症感到极度孤独,我去过他的房间,他已有二十二年没有走出门槛一步*其实除了风湿病影响他的胃以外,行动完全自由和正常。每星期仅一次他允许别人进去看他,他总是把自己独自关在房里,除了一个仆人一天一次带食物给他,进来出去也从不作逗留。他的生活就是室内散步和阅读(因为他还懂得文学),一心一意要悄悄地离开人世,不久以后的确也是这样死去的。
我跟孩子有过一次温和的谈话,试图在他们心中培育一种对我坦诚的情谊一这对本性善良的人是不难做到的;当然我们这个世纪不乏凶猛的野兽,如果人成了那个样子,也只能像对待凶猛的野兽那样憎恨和避开他们。?
还有一种习俗我也不敢苟同,就是不许孩子叫父亲,而用另一种奇怪的更为尊敬的称呼,仿佛这种自然的称呼不足以表示我们的权威;我们称上帝为至高无上的天父,却鄙视孩子对我们用父亲这个称呼。不许长大的孩子踉父亲怀有亲密的感情,要大人保持一种严肃高高在上的态度,以为这样可使他们敬畏服从,这也是不正确的和没有理性的。因为这简直是一场无意义的闹剧,在孩子眼里看来他们是讨厌的、甚至是可笑的父亲。他们青春焕发,精力充沛,享有人生的机遇和賜予;对一个心脏和血管内已没有多少热血,还摆出一副傲慢暴戻的神气,若大麻田里的稻草人,他们只会嗤之以鼻。在我能够令人敬畏的时候,我还是愿意叫人爱戴。
人到老年有那么多的缺点,又那么无能为力;他容易受人唾弃,他能得到的最好的报偿是儿辈的温情和爱,颐指气使、以势压人再也不能成为武器
我见到一个人,他在青年时代盛气凌人。当他上了年纪,虽则过得尽可能地理智,他还是打人,咬人,赌咒,简直是脾气最急躁的法国大老爷;他时时处处窥探四周,非常警觉,然而这一切只是一出喜剧。他的一家串通一气瞒着他;尽管他把钥匙放在兜里,须臾不离,看得比眼睛还贵重,别人照样任意取用他的粮仓、库房、甚至钱柜里的东西,他自奉甚俭,三餐简单,可是他家的其他房间里花天酒地,吆五喝六,把他的怒气和小气作为笑柄。人人都望风防着他。如果哪个胆小怕事的仆人向他打小报告,他只会怀疑他;这是老年人常犯的通病。他多少次在我面前夸耀他对家里人订下各种规矩,家里人对他如何顺从和尊敬;他看事情多么眼明心亮。
唯有他一人蒙在鼓里。
——泰伦提乌斯
?
我不认识还有谁比他有过更高的天賦和才学,善于自持,却又一蹶不振地回到了孩提时代。这说明我为什么在许多同类故事中选择这个故事作为典型来叙述。
他是否可以不致如此或者成为另外一个样,这可以作为学术研究的资料,在他的面前,大家什么事都让着他。没有人违背他,都让他的权威得到虚妄的满足。大家相信他,大家怕他,大家全心全意尊敬他,他辞退一名仆人,仆人卷了铺盖走;但只是走出他的视线而已。老人的腿脚不灵,神志不清;不会发觉那名仆人依然长期生活在大院内当差。然后时机来到,从远地方发来几封信,仆人低声下气,苦苦哀求,口口声声答应以后好好干,这样他又得到他的宽恕。
老爷要做一件事或发一封信,凡不合别人心意的就被扣住,然后编造许多理由,不是说传递出了问题,就是得不到回音。外界的信没有一封是由他先看的,他只能看到别人认为他看了无碍的信。有的信凑巧先落到他的手里,他习惯交给别人给他念,别人就随口胡编,有人在信里骂他,也说成是向他求情。到了后来他看到的有关自己的事无一不是虚假的,事前布置的;为了不引起他的烦恼和愤怒一切都叫他称心如意。
我看到许多家庭成年累月搬演这类喜剧,形式不同,效果是相似的。
妻子跟丈夫意见相左,司空见愤。她们决不会放过机会去对付他们;任何借口都可作为她们驳不倒的辩护。我见过一位夫人从丈夫那里骗了大量钱财,只为了——据她说——向忏悔师献上更多的施舍。你们能相信这一笔虔诚的消费么,凡是丈夫同意的让步,她们都觉得不够称心,非得狡黠或自负地,然而总是不正当地耍些花招,这样得来的东西才有意思和剌激。在我提到的这件事上,她们是以孩子的名义去反对一位可怜的老人,她们以此作为招牌,公然为自己的私利打算;仿佛她们都是受奴役的人,奋起反抗她们的
奴隶主和官府。如果那些男孩长大成人,他们也会不加节制地恩威并施,去收买总管、帐房和其他人。
无妻无儿的老人遭到此种不幸,较为少见,然而也更残酷更丧失尊严。老加图在他的时代说过,多少仆人就是多少敌人。如果把那时代的风俗淳朴与今日相比较,岂不是在警告我们妻子、儿女、仆人个个都是敌人么。幸而,人到了老朽,耳聋眼花,麻木不仁,任人欺侮而不知,这也是天賜之福。如果我们斤斤计较,在这个时代法官可以用钱收买,判断是非经常站在年轻人的立场,我们会得到些什么呢?
我即使看不到这类欺骗行为,至少我不会看不到我是非常容易受欺骗的。人家不厌其烦地说朋友是多么可责,而家庭关系完全是另一码事。我看到动物中间这种纯洁的关系,多么肃然起敬!
如果有人欺骗我,至少我不欺骗自己说自己是不会受骗的,也不绞尽脑汁去这样做.我只有依靠自己逃过这样的背叛,不是疑神疑鬼担心不安,而且抱定决心不以为然。
当我听到某人的事,我关心的不是他;而是回过头来想到自己的处境。他遇到的一切都与我有关,他的遭遇是对我的警告,也促使我清醒。如果我们知道回顾自己和扩大思路,每天每时每刻谈论其他人,其实也是在谈论我们自己。
有许多作家,当他们鲁莽地勇往直前攻击他人的事业,殊不知这也是在损害自己的事业,这些攻击也可被敌人利用进行反击.
已故的德‘蒙吕克元帅有一个儿子,是一位正直、年轻有为的贵族,不幸死于马德拉岛上。元帅丧子以后向我透露,他有许多遗憾,其中最令他痛心的是他觉得从未与儿子有过内心的交流。他摆出父亲的威严,使他永远失去体会和了解儿子的心意的机会,向他表示自己对他探沉的爱和对他的品德的钦佩之情。他说:“这个可怜的孩子在我脸上看到的只是皱紧眉头,充满轻蔑的表情,始终认为我既不知道爱他也不知道正确评估他的才能。我心里对他怀着
这种异常的感情,我还要留着给谁去发现呢?知道了又是喜欢又是感激的还不是他么?而我压抑和限制自己却去摆出这张假装尊严的脸。我失去了跟他交谈、对他表示爱的乐趣,他对我也必然非常冷淡,既然他从我这里得到的只是严峻的态度,感到我的态度犹如一名暴君广
我觉得他的怨恨是有根据和有道理的。因为我从自身的经验来说,当我们失去朋友时,最大的安慰莫过于我们不曾忘记对他倾情相诉,跟他们有过一次推心置腹的交流。
我对家里人开诚布公,乐意向他们说出我的意愿,我对他们以及对任何其他人的看法。我坦陈心曲唯恐落后,因为我不愿煮人家对我有任何误解。
在凯激提到古代高卢的奇风异俗中,有一条是孩子不许见自己的父亲,也不敢与父亲一起出现在大庭广众之前,这要等到他们开始扛起武器,仿佛以此说明,那个时候父亲才能亲切地跟他们来往。
我还发现我们这个时代还有一种不适当的做法,父亲不但过完漫长的一生前剥夺孩子享有的財富,还在身后把处置遗物的权利交给妻子,由她们随心所欲地支配。我还认识一位贵人,还是王国最高将领之一。他从继承权来说每年可以有五万埃居的年金,然而在五十多岁逝世时债台高筑,贫困潦倒;而他的母亲风烛残年,却在享用他的父亲八十高龄寿终时遗蹭的全部財产。我觉得这点毫无理性可言,
所以在我看来,一个事业顺利发展的人,再去追求一个会带来巨大嫁妆的女人,这对事情并无帮助。俗语说:外债最会令人倾家荡产。我们的祖先一致遵守这句箴言,我也是如此.
但是有人劝我们不要娶有钱人家的女儿,怕这样的妻子娇贵,不好侍候,这完全是为了一个不足为信的猜測而失去一个真正的机缘,他们这样说是不对的。对一个不通情理的女人来说,任何一
条理由都是说脤不了她的。她们愈输理的时候愈是自我欣赏。她们就是爱歪理;而贤淑的女人,她们以自己的品行为荣,她们愈富有愈愿意做好事,就像愈美丽的女人愈要保持贞节。
根据法律,孩子没有到达成年自立以前,由母亲管理家务,这是很有道理的。但是女性有女性的弱点,父亲不能期望孩子成年时在智慧和能力上超过他的妻子,这就是父亲管教不严了可是,让母亲完全遵照孩子的性情行事,这更有违于天性。女性必须享有更好的物质条件,按照她们的门第和年龄去维持她们的地位,尤其桔据和匮乏对女性比对男性来说更难忍受得多,所以负担应该落在儿子身上,而不是母亲身上,
总的来说,我觉得人在临终时对遗产最正当的安排是遗赠给家乡。法律比我们想得更周到,就是选择不当,由法律来承担,也比由我们在匆忙中贸然承担为隹。财产到头来不是我们的,既然从民法来说,在我们死后财产必须留给后人。虽然我们尚有自由支配的权利,我认为必须有十分明显的重要理由,才能剥夺一个人按照出身和一般情理应该享有的继承权。随心所欲和任意安排,这是违情悖理,滥用自由。
育课程方面,我当年不但在兄弟中间,也在全省少年中间,是最笨、最迟钝、最无精打采的一个,如果从而把我排斥在我的圈子以外,那就有欠公平。我们作出这些往往不准确的猜測并信以为真,据此作出事关重大的选择,这是疯狂的行为。如果我们要打破这条规则,纠正我们的继承者受命运安排的命运,首先可从外表来考虑,排斥那些重大的生理缺陷,这是永久不可改变的瑕疵,在我们这些欣赏美的人来看,也是严重有害的。
柏拉图的立法官和他的公民们有一段有趣的对话,转述如下:他们:“我们感到末日来临时,为什么不能把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遗留给我们喜欢的人呢?在我们的病榻边,在我们年老力衰时,在我们的事务中,我们的亲人曾经给过我们不同程度的帮助,我们不能根据自己的意思或多或少地分赠给他,哦,神啊,这是多么残酷!”立法官对此作出下面的回答广我的朋友,你们无疑将不久于人世,根据德尔法城阿波罗祌谕,你们很难了解自己,很难了解属于你们的东西。我是立法官,认为你们不属于你们,你们享有的东西也不属于你们。你们的财物和你们,不论过去与未来都是屑于你们的家庭的。还可以说你们的家庭和你们的财物是厲于集体的。如果阿谀奉承的人趁你们年老多病,或者趁你们自己一时热情,唆使你们不恰当地立下一张不公正的遗嘱,我会加以阻止的,但是为了城邦的公众利益和你们的家庭利益,我会订下法律,让大家合情合理地感到个人的财产应该归于集体。你们悄悄地、心甘情愿地去到人类需要你们去的地方。而由我,对事物一视同仁,尽可能从大众利益出发照应你们的遗物
回到我的话题。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女人在一切方面不应该控制男人,除非从天然的母性一面来说,去惩罚那些脾气暴躁,又乐意听候她发落的人。但是这不涉及我们正在讨论的老年妇女的问题。显然出于这样的考虑,我们才那么乐意制订和实施这条剥夺女人继承王位权利的法律,然而这条法律我们谁也没有见过,世
界上没有一块领地像这里一样,不得到类似理智的批准而援引这条法律的。但是命运陚予它的权威性则是各地不同的。
把继承权交给母亲分配,并由她们对孩子作出选择,这充满了风险.她们的选择常常怀有私心,变幻不定。因为怀孕期喜怒无常的病态心理,时时出现在她们的心灵上。一般常见的是她们偏爱最懦弱、最鲁钝或者——若有的话——那些还搂在怀里的孩子。因为她们没有足够的智慧,实事求是地对待事物,她们就听任感觉和印象的摆布;就像动物,只认识挂在奶头上的小崽。
总之,从历来的经验也不难看出,这种天生的热情没有深厚的根基,虽然我们对此非常郑重其事。我们可以用小小一笔钱叫做母亲的天天抛下自己的孩子,来养育我们的孩子。我们要她们把自己的孩子托付给我们不愿托付的体弱的保姆,或者由一头奶羊喂养。不管他们的孩子会遇到什么危险,就是不许她们喂他们,还不许她们照看他们,要全心全意为我们的孩子服务。这样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看到久而久之会产生一种私生的感情,这种感情比天生的感情更强烈更操心。要保存人家的孩子甚于保存自家的孩子。我提到奶羊,这是因为在我家附近的村妇,在不能喂养自己的孩子时习惯上用羊奶喂养。我还有两名仆人,喂母奶都没有超过一周。这些奶羊训练有素,当婴儿啼叫时,认得出他们的声音,赶过来喂他们。如果换了另一个嬰儿,它们就不肯喂;婴儿换了一头奶羊也会不肯吃。从前我还见到一个婴儿不肯吃另一头奶羊的奶而饿死,因为原来那头奶羊是他的父亲向邻居借来的.牲畜跟我们一样,天生的感情也会衰退,让位于私生的感情6
希罗多德提到利比亚有一个区域,男人与女人杂居一起,孩子到了会走路的年纪,靠了天性的指引,会走到人群中找出自己的父亲*我相信经常会出错。
只因为孩子是我们生育的,我们爱他们,把他们称为另一个自己;那么另有一样东西也是来自我们的,其重要性并不亚于孩子6
这就是我们的心灵产物,它们是我们的智慧、勇气和才干孕育的,比肉体孕育的更加高尚,更可以说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在孕育它们时既当父亲又当母亲;这些产物叫我们花更大的代价,如果是有益的话,也给我们带来更大的光荣。因为我们其他孩子的价值更多来自他们自己,而不是来自我们;我们在其中的作用是微不足道的;但是第二类孩子的一切美、典雅和价值都来自我们,因而,它们比其他的一切更能代表我们自己,使我们激动.
柏拉图还说,这是一些不朽的孩子,使它们的父亲名留青史,甚至被奉为神明,如在米诺斯一样.
史书上充满父辈热爱孩子的模范事迹,我觉得在此引述一则也不算是题外之言。赫里奧道鲁斯是特里加的善良的主教,他宁可失去令人尊敬的神职带来的尊严、收入和虔诚,也不愿失去他的女儿;他的女儿至今还活着,非常温柔,然而作为神职人员的女儿来说打扮得花枝招展,过于妖冶。
在罗马有一人名叫拉别纽斯,勇武威严,有许多优点。还精通各种文学,我相信他是老拉别纽斯的儿子,老拉别纽斯是凯撒手下的第一大将,随他参加高卢战役,后来参加大庞培一党,对大庞培忠心耿耿,直至在西班牙被凯撒击溃。我谈的那个拉别纽斯品德高超,招来许多人的嫉妒,当时皇帝的宠臣好像还对他恨之入骨,因为他心直口快,还继承父志对专制政体进行抨击,这从他写的书籍文章中可以看出。他的政敌上告罗马法庭,胜诉后把他的许多著作付之一炬,这种焚书的新刑法肇始于此时,后来又在罗马发生了好几起把书籍判处死刑的做法。我们没有其他方法和行为来表示自己的残酷时,就迁怒于这些被大自然剥夺了感情和痛苦的东西,如我们的声誉和我们的智慧产物;就针对缪斯的教导和锦绣文章大开杀戒.?
可是拉别纽斯不能忍受这场损失,不能在失去他的爱子后苟且偷安;他叫人把自己抬进祖先的墓穴,活活埋在里面,进行自杀和自我埋葬。再也找不到比这个更好的例子来表示深厚的父爱了。他的密友卡西乌斯?西维勒斯是一位能言善辩之士,看到他的书焚毁,大声叫喊说这同一条判决也可以把他烧死,因为他已把那些书的内容都铭记在心里了a
格伦蒂厄斯?科尔杜斯也遭遇到同样的事,他被指控在著作中赞扬布鲁图和卡西乌斯。这个卑鄙、奴性十足,腐败的议会决定焚毁他的书籍。他很高兴伴随它们同归于尽,绝食自杀.
好人卢卡努到了晚年,被暴君尼禄判处死刑。他叫自己的医生切开双臂上的血管自杀,大部分的血已经放光,四肢的末梢发冷,立刻要影响到他的致命部位,他最后记得的是他的关于法萨卢斯战争一书中的若干诗句,于是背诵起来,死时嘴里还是念念有词。这不就是父亲给孩子的温柔的告别?就像我们临死时向家人表示永别和紧紧拥抱;这也是一种天性,在这最后时刻回忆起一生中有过的最亲密的东西。
伊壁鸠鲁临终时——像他说的——深受腹泻的剧痛,他聊以自慰的是他的美好学说留在人世,我们不是可以这样认为,他创作了一大批内容丰富的著作,犹如养育了一大群有教养的孩子?两者使他得到同样的满足?如果他可以选择在身后留下一个愚顽丑恶的孩子或是一部满篇胡言的坏书,他宁可选择第一桩不幸而不选择第二桩不幸,我看不但是他,就是任何这样的贤人,都会这样做的。
再举一个对圣奥古斯丁大不敬的例子。如果有人向他提出要么销毁他的著作(这促进我们的宗教厥功甚伟),要么埋葬他的孩子(假定他有的话恐怕他还是愿意埋葬他的孩子。
我不知道我是宁可跟缪斯,还是跟妻子生一个十全十美的孩
子。?
以手头这部书来说,我能奉献给它的,都是不折不扣、不思图报的奉献,就像人家奉献给肉体的孩子一样。我给这部书作出的微薄贡献,也不再受制于我.它可以知道许多我不再知道的事,它保留许多我已不再保留的事,我若有需要,只能像陌生人那样向它借贷。虽然我比它聪明,但是它比我丰富。
热爱诗歌的人,很少不为自己能做上《埃涅阿斯纪》的父亲,比做上罗马最美少年的父亲还感到庆幸,不为失去这部作品比失去最美少年还难过。因为据亚里士多德和一切艺术家的说法,最迷恋本人作品的人是诗人。
伊巴密浓达自夸给后世留下了女儿,有朝一日会光宗耀祖(这里指他打败斯巴达人的两场战役中的辉煌胜利),有人说他很乐意用它们去交换全希腊最有文采的女儿;还说亚历山大和凯撒也表示过同样的心愿,宁可不要那些显赫、还是十全十美的战功,也愿意有孩子和继承者,这话叫人难以置信。我也同样怀疑菲迪亚斯或哪一位杰出的雕塑家,喜爱跟自己的亲生子女交谈和相处,不亚于喜爱他按照艺术法则长时期精心制作的杰出形像-
至于这些邪恶疯狂的情欲,煽动父亲爱上女儿或煽动母亲爱上儿子,在另一种亲情中也可找到相似的情欲;传说中的皮格马利翁就是例证.他雕塑了一尊国色天香的美女像,发疯地爱上了自己的作品,神使雕像有了生命*更迷得他神魂颠倒。
他接触的象牙由硬变软,在他的手指下慢慢有了弹
性。
——奥维德
第六十五章
帕提亚人的盔甲
今曰的贵族有一种有害和缺乏英武气的做法,那就是不到最后关头不穿上盔甲,危险稍一过去即卸去盔甲.这样形成许多忙乱。因为在鸣号冲锋时刻,大家高声大叫跑过去穿盔甲;有的人还在系胸甲带子时他们的战友已经溃退了。我们的祖辈,只要还在当值,仅把头盔、长矛和护手甲交给随从,其余配备还是留在身上。如今辎重和随从不分,随从又由于看管主人的盔甲不能远离,造成我们的军队次序混乱和队形不齐。
李维谈到我们的军队时:“他们的身体完全不能吃苦耐劳,盔甲也压得肩膀竖不起来广
从前许多国家上阵作战不穿盔甲,或者穿一些无济于事的护身衣,现在还有这样做的。
他们撕下树皮盖在头上。
——维吉尔
亚历山大是自古以来最勇武的将军,很少穿盔甲。我们中间有人对盔甲嗤之以鼻,并不影响他们的作战能力。如果说有人没穿盔
?
甲而被杀,那么,由于盔甲的重压而动作不灵活,由于反弹或别的原因而闪腰伤肩,而送了命的要多得多.因为从我们的盔甲的重量和厚度来看,我们追求的目的只是防守,压垮自己更多于保护自己。为了承载这份重量,手脚变得不利落,眵我们应付的了,仿佛我们打仗是在跟盔甲打仗,仿佛我们有义务保护盔甲而不是盔甲保护我们。
塔西佗对古代高卢战士作过一番有趣的描述,高卢人披上盔甲后只会留在原地不动,既不会攻人也不会让人攻,跌倒地上也站不起来。卢库卢斯看到跟泰格雷尼兹军队对阵的米提亚军人,全身盔甲又笨又重,仿佛受到铁的禁锢,相信打败他们易如反掌,开始向他们反攻取得了胜利。
现在我们的火枪手甚孚众望,我相信有人为了保护我们,又会发明什么玩意儿把我们团团裹住,躲进小堡垒里去打仗,像古人装备战斗的象似的。
这样的做法完全不合小西庇阿的脾性,他尖锐地批评他的士兵把铁蒺藜撤到护城河的一角,防止围城内的人冲出来袭击他;他对他们说进攻者应该想到夺取,不是害怕,他有道理担心这种顸防措施会麻痹他们的警惕心理,造成自卫不力。
他向一名给他看美丽盾脾的年轻人说:“盾牌确实很美,我的孩子,但是罗马士兵应该把希望放在右手,不是左手广我们觉得盔甲不堪忍受,只是一个习惯问题:
我歌颂的两名战士,身穿铠甲,头戴铁盔;自从他们进入城堡,日夜不脱下,他们穿在身上像穿衣服那样轻松自在,这是他们习以为常了!?
卡勒卡勒皇帝全身披甲,走在他的军队前面穿过全城。罗马步兵随身不离高顶盔、剑和盾牌,此外还要带十五天的干粮和安营扎寨的木桩,总重量达六十斤,西塞罗说,盔甲穿在身上习惯成为自然,已像四肢那样毫不妨碍他们的行动:“有入说士兵的盔甲也可说是他的四肢”。马略的军队穿了这身配备,还可在五小时内行军五古里。急行军时可达到六古里。他们的军叭纪律比我们严格得多,因而产生的效果也不一样。有一名斯巴达士兵在一次军事行动中躲进一幢房子里而受到了批评,这件事引人深思。他们吃苦耐劳,不管什么天气,头上顶的只是青天,否则就是一桩耻辱。西庇阿在西班牙训练军队,命令他的士兵站着吃生食。我们不会让自己吃这样的苦头。
还有,马塞里纳斯参加过罗马历次战役,好奇地记录了帕提亚人穿盔甲的方法,他记下来是因为跟罗马人很不相同。可是帕提亚的盔甲跟我们很接近。我从前也曾对法国盔甲与罗马盔甲作过详尽的比较。但是我这篇文章的原稿跟其他许多篇稿子被我的一名当差偷去了,我也不思收回,去剥夺他可以从中得到的好处。然而要我对同一块肉嚼上两遍实在乏味,我就把作者的这段话转述于下,他说,“他们的盔甲是用小羽毛编织而成的,不妨碍身体的活动,但是非常结实,箭矢打在上面会反弹”(这是我们的祖先过去常用的鳞皮甲在另一段:“他们的马匹强壮挺直,马身包上厚皮’他们自己从头到脚已盖上铁片,做得非常巧妙,在四肢的关节部分伸简直可以说是铁做的人;他们在头部的装束非常妥贴,完
他们的盔甲舒展自在,仿佛跟盔甲里的身体同样有生命力。这情景看了叫人吃惊,以为是铁锹的人在走路。金属跟战士的身体浑然天成。马匹也是同样装束;它们的前額包上铁片,居髙临下威胁你;它们的身子装上铁甲,腰身左右移动
——克劳笛乌斯
这段文章的描述跟法国骑兵的装备十分相像。普鲁塔克说,德米特里下令给他和他的第一副官阿尔西诺斯,各人定做了一副马铁甲,重量达一百二十斤,而普通的马铁甲只重六十斤。
康文为拉丁语
第六十六章
论书籍
我毫不怀疑自己经常谈到的一些问题,由专家来谈会谈得更好、更实在。本文纯然是我凭天性而不是凭学问而写成的,谁觉得这是信口雌黄,我也不会在意;我的论点不是写给别人看的,而是写给自己看的;而我也不见得对自己的论点感到满意。谁要在此得到什么学问,那就要看鱼会不会上钩。做学问不是我的擅长,本文内都是我的奇谈怪论,我并不企图让人凭这些来认识事物,而是认识我:这些事物或许有一天会让我真正认识,也可能我以前认识过,但是当命运使我有幸接触它们的真面目时,我已记不得了。
我这人博览群书,但是阅后即忘。
所以我什么都不能保证,除了说明在此时此刻我有些什么认识。不要期望从我谈的事物中,而要从我谈事物的方式中去得到些东西。
比如说,看我的引证是否选用得当,是否说明我的意图。因为,有时由于拙于辞令,有时由于思路不清,我无法适当表达意思时就援引了其他人的话。我对引证不以数计,而以质胜。如果我以数计的话,我的引证还会多出两倍。这些引证除了极少数以外都出自古代名家,不用我介绍也当为大家所熟识v鉴于要把这些说理和新观念用于自己的文章内,跟我的说理和观念交织一起,我偶尔有意隐去被引用作者的名字,目的是要那些动辄训人的批评家不要太鲁
莽,他们见到文章就攻击,特别是那些还在世的年轻作家的文章,他们像个庸人招来众人的非议,也同样像个庸人要去驳倒别人的观念和想法。我要他们错把普鲁塔克当作我来嘲笑,骂我骂到了塞涅卡身上而丢人现眼。我要把自己的弱点隐藏在这些大人物身上。我喜欢有人知道如何在我的身上拔毛,我的意思是他会用清晰的判断力去辨别文章的力量和美。因为我缺乏记忆力,无法弄清每句话的出处而加以归类,然而我知道我的能力有限,十分清楚我的土地上开不出我发现播种在那里的绚丽花朵,自己果园的果子也永远比不上那里的甜美。
如果我词不达意,如果我的文章虚妄矫饰,我自己没能感到或者经人指出后仍没能感到,我对这些是负有责任的。因为有些错误往往逃过我们的眼睛,但是在别人向我们指出错误后仍不能正视,这就是判断上的弊病了。学问和真理可以不与判断力一起并存在我们身上,判断力也可以不与学问和真理并存在我们身上。甚至可以说,承认自己无知,我认为是说明自己具有判断力的最磊落、最可靠的明证之一。
我安排自己的论点也是随心所欲没有章法的。随着联翩浮想堆砌而成;这些想法有时蜂拥而來,有时循序渐进。我愿意走正常自然的步伐,尽管有点凌乱。当时如何心情也就如何去写。所以这些情况是不容忽视的,不然在谈论时就会信口开河和不着边际。
我当然愿意对事物有一番全面的了解,但是我付不起这样昂贵的代价。我的目的是悠闲地而不是辛劳地度过余生。没有一样东西我愿意为它呕心沥血,即使做学问也不愿意,不论做学问是一桩多么光荣的事。我在书籍中寻找的也是一个岁月优游的乐趣。若搞研究,寻找的也只是如何认识自己,如何享受人生,如何从容离世的学问:
?
这是我这匹淌汗的马应该朝之奔跑的目标。
阅读时遇到什么困难,我也不为它们绞尽脑汁;经过一次或两次的思考,得不到解答也就不了了之。
如果我不罢休,我会浪费精力和时间,因为我是个冲动型的人物,一思不得其解,再思反而更加糊涂。我不是高高兴兴地就做不成事情,苦心孤诣、孜孜以求反而使我的判断不清半途而废。我的视觉模糊了,迷茫了。我必须收回视线再度对准焦点,犹如观察红布的颜色,目光必须先放在红布上面,上下左在转动,眼睛眨上好几次才能看准s
如果这本书看烦了,我丢下换上另一本,只是在无所事事而开始感到无聊的时候再来阅读,我很少阅读现代人的作品,因为我觉得古代人的作品更丰富更严峻;我也不阅读希腊人的作品,因为我对希腊文一知半解,理解不深,无从运用我的判断力。
在那些纯属是消闲的书籍中,我觉得现代人薄伽丘的《十日谈》、拉伯雷的作品,以及让?塞贡的《吻》(若可把他们归在这类的话〉,可以令人玩味不已。至于《高卢的阿马迪斯》和此类著作,我就是在童年也引不起兴趣。我还要不揣冒昧地说,我这顆老朽沉重的心,不但不会为亚里士多德也不会为善良的奥维德颤抖,奥维德的流畅笔法和诡谲故事从前使我入迷,如今很难叫我留恋。
我对一切事物?包括超过我的理解和不属于我涉猎范围的事物自由地表达我的意思。当我有所表示,并不是指事物本身如何,而是指本人见解如何,当我对桕拉图的《阿克西奥切斯》一书感到讨厌,认为对这样一位作家来说是一部苍白无力的作品,我也不认为我的见解必然正确,从前的人对这部作品推崇备至,我也不会蠢
得去冒犯古代圣贤的评论,不如随声附和才会心安理得。我只得责怪自己的看法,否定自己的看法,只是停留在表面没法窥其奥秘,或是没有从正确角度去看待。只要不是颠三倒四、语无伦次也就不计其他了;看清了自己的弱点也直认不讳。对观念以及观念表现的现象,想到了就绐予恰如其分的阐述,但是这些现象是不明显的和不完整的。伊索的大部分寓言包含几层意义和几种理解,认为寓言包含一种隐喻的人,总是选择最符合寓言的一面来进行解释;伹是在大多数情况下,这只是寓言的最肤浅的表面;还有其他更生动、更主要和更内在的部分,他们不知道深入挖掘?,而我做的正是这个工作。
但是沿着我的思路往下说吧;我一直觉得在诗歌方面,维吉尔、卢克莱修、卡图鲁斯和贺拉斯远远在众人之上f尤其维吉尔的《乔琪克》,我认为是完美无缺的诗歌作品,把《乔琪克》和《埃涅阿斯记》比较很容易看出,维吉尔若有时间,可以对《埃涅阿斯记》某些章节进行精心梳理j埃涅阿斯记》的第五卷我认为写得最成功。卢卡努的著作也常使我爱不释手,不在于他的文笔,而在于他本身价值和评论中肯。至于好手泰伦提乌斯——他的拉丁语写得妩媚典雅——我觉得最宜于表现心灵活动和我们的风俗人情,看到我们日常的行为>时时叫我回想起他。他的书我久读不厌.也每次发现新的典雅和美。
稍后于维吉尔时代的人,抱怨说不能把维吉尔和卢克莱修相提并论。我同意这样的比较是不恰当的;但是当我读到卢克莱修最美的篇章时,不由也产生这样的想法。如果他们对这样的比较表示生气,那么现在有的人把他和亚里士多德作不伦不类的比较,更不知对这些人的愚蠢看法说些什么呢?亚里士多德本人又会说什么呢?
哦!这个没有判断力、没有情趣的时代。
我认为把普劳图斯跟泰伦提乌斯(他很有贵族气)比较,比把卢克莱修跟维吉尔比较,更叫古人感到不平。罗马雄辩术之父西塞罗常把泰伦提乌斯挂在嘴上,说他当今独步,而罗马诗人的第一法官贺拉斯对他的朋友大加赞扬,这些促成泰伦提乌斯声名远播,受人重视,
在我们这个时代那些写喜剧的人(意大利人在这方面得心应手),抄袭泰伦提乌斯或普劳图斯剧本的三四段话就自成一个本子,经常叫我惊讶不已。他们把薄伽丘的五六个故事堆砌在一部剧本内。他们把那么多的情节组在一起,说明对自己的本子的本身价值没有信心;他们必须依靠情节来支撑,他们自己搜索枯肠,已找不出东西使我们看得入迷,至少要使我们看得有趣。这跟我说的作者泰伦提乌斯大异其趣。他的写法完美无缺,使我们不计较其内容是什么,我们自始自终被他优美动人的语言吸引;他又自始自终说得那么动听。
清澈见底如一条纯洁的大河。
——贺拉斯
我们整个心灵被语言的美陶醉,竞至忘了故事的美。沿了这条思路我想得更远了:我看到古代杰出诗人毫不矫揉造作,不但没有西班牙人和彼待拉克信徒的那种夸大其词,也没有以后几世纪诗軟中篇篇都有的绵里藏针的刻薄话。好的评论家没
有一位在这方面对古人有任何指摘。对卡图斯的清真自然、隽永明丽的短诗无比欣赏?远远超过马提稚尔每首萍后的辛辣词句。出亍我在上面说的问样理由,马提稚尔也这样说到自己广他不用花许多工夫》故事代替了才情?广前一类人不动声色.也不故作姿态,写出令人感动的作品,他们信手拈来都是笑料,不必要勉强自己挠痒痒。后一类人则需要添枝加叶,他们愈少才情,愈需要情节。他们骑在马上,因为他们的两腿不够有力。就像在我们的舞会上,舞艺差的教师,他们表达不出贵族的气派和典雅,就用危险的跳跃,像船夫摇摇晃晃的怪动作来引人注目。对于妇女来说也是这样,有的舞蹈身子乱颤乱动?而有的典雅舞蹈只是轻步慢移,自然舒展,保持日常本色,前者的体态要求比后者容易得多。我也看过出色的演员穿了日常服装,保持平时姿态.全凭才能使我们得到完全的艺术享受:而那些没有达到高超修养的新手,必须脸孔抹上厚厚的粉墨,穿了奇装异服,揺头晃脑扮鬼脸,才能引人发笑。
我的这些看法在其他方面,在《埃涅阿斯记》和《愤怒的罗兰》的比较中,更可以得到证实。《埃涅阿斯记》展翅翱翔.稳实从容,直向一个目标飞去。而《愤怒的罗兰.》内容复杂,从一件说到另一件像小鸟在枝头上飞飞停停,它的翅膀只能承受短途的飞行,一段路后就要歇息,只怕乏力喘不过气来.
它只敢飞飞停停。
——维吉尔
在这类题材中,以上那些怍家是我喜欢的作家。
还有另一类题材,内容有趣还有益,我在阅读中可以陶冶性
情;使我获益最多的是普鲁塔克(自从他被介绍到法国以后)和塞涅卡的作品。他们两人皆有这个共同待点,很合我的脾性,我在他们书中追求的知识都是分成小段议论,就像普鲁塔克的《短文集》和塞涅卡的《道德书简》,不需要花长时间阅读(花长时间我是做不到的)。《道德书简》是塞涅卡写得最好的篇章,也是最有益的。不需要正襟危坐阅读,也随时可以放下,因为每篇之间并不连贯。这些作家在处世哲学上大部分是一致的;他们的命运也相似,出生在同一个世纪,两人都做过罗马皇帝的师傅,都出生国外和有钱有势。他们的学说是哲学的精华,写得简单明白.普鲁塔克前后一致,乎稳沉着。塞涅卡心情大起大落,兴趣广泛。塞涅卡不苟言笑,提高道德去克服懦弱、畏惧心理和不良欲望;普鲁塔克好像并不把这些缺点看得那么在意,不愿郑重其事地加以防范。普鲁塔克追随柏拉图的学说,温和,适合社会生活f塞涅卡采用斯多葛和伊壁鸠鲁的观点,不切合生活实际,但是依我的看法,更适合个人修养,也更严峻。塞涅卡好俅更屈从于他这个时代的那些皇帝的暴政,因为我敢肯定他谴责谋杀凯撒的壮士的事业,是在压力下做的;普鲁塔克—身无拘束。塞涅卡的文章冷嘲热讽,辛辣无比;普鲁塔克的文章言之有物。塞涅卡叫你读了热血沸腾,心潮澎湃,普鲁塔克使你心旷神怡,必有所得。前者给你开路,后者给你指引。
至于西塞罗对我的目标有帮助的,是那些以伦理哲学为主的作品。但是,恕我直言(既然已经越过礼仪界限,也就不必顾忌了),他的写作方法令我厌烦,千篇一律。因为序跋、定义、分类、词源占据了他的大部分作品。生动的精华部分都淹没在冗词滥调中。若花一个小时阅读一一这对我已很长——再回想从中得到什么切实有益的东西,大部分时间是一片空白。因为他还没有触及对我有用的论点,解答使我关心的问题。我只要求做人明智,而不是博学雄辩,这些逻辑学和亚里士多德哲学的药方对我毫无用处,我要求作者一开始先谈结论,我已经听够了死亡和肉欲,不需要他们条分缕
析,津津乐道。我需要他们提供坚实有力的理由,指导我事情发生时如何正视和应付。解决问题的不是微妙的语法,四平八稳的修辞文采;我要求他们的文章开门见山,而西塞罗的文章拐弯抹角,令人生厌。这类文章适宜教学、诉讼和说教,那时我们有时间打瞌睡,—刻钟以后还可以接上话头。对于不论有理无理你要争取说服的法官,对于必须说透才能明白道理的孩子和凡夫俗子,才需要这样说话。我不要人家拼命引起我的注意,像我们的传令官似的五十次对着我喊:嗨,听着!罗马人在祭礼中喊:“注意啦!”而我们喊“鼓起勇气”,对我来说这是废话。我既来了则早有准备,就不需要引动食欲或添油加醋;生肉我也可以吞下去;这些虚文浮礼的作用适得其反,不但提不起反而败坏了我的胃口。
我认为柏拉图的《对话录》拖沓冗长,反使内容不显;柏拉图这样一个人,有许多更有益的话可以说,却花时间去写那些无谓的、不着边际的长篇大论,叫我感到遗憾。我这样大胆亵渎不知是否会得到时尚的宽恕?我对他的美文无法欣赏,原因也在于我的无知々我一般要求的是用学问作为内容的书籍,不是用学问作为点缀的书籍。
我最爱读的两部书,还有大普林尼和类似的著作,都是没有什么“注意啦”的。这些书是写给心中有数的人看的,或者,就是有“注意啦”,也是言之有物,可以独立成篇,
我也客读西塞罗的《给阿提库斯的信札》,这部书不但包括他那个时代的丰富史实,还更多地记述他的个人睥性。因为,如我在其他地方说过,我对作家的灵魂和天真的判断,历来十分好奇。通过他们传世的著作,他们在人间舞台上的表现,我们可以了解他们的作为,但是不能洞悉他们的生活习惯和为人。
我不止千百次地遗憾,布鲁图论述美德的那本书已经失传:因为从行动家那里学习理论是很有意思的。但是说教与说教者是两回事,我既喜次在普鲁塔克写的书里,也喜欢在布鲁图写的书里去
看布鲁图。我要知道布鲁图在阵前对士兵的讲话,然而更愿详细知道他大战前在营帐里跟知心朋友的对白,我要知道他在论坛和议院里的发言,更愿知道他在书房和卧室里的谈话。
至于西塞罗,我同意大家的看法;除了他学问渊博外,他的灵魂并不髙尚.他是个好公民,天性随和,像他那么一个爱开玩笑的胖子,大凡都是这样。但是说实在的,他这个人贪图享受,野心虚荣;他敢于把他的诗公之于众,这是我无论如何不能原谅的;写诗拙劣算不得是一个大缺陷,但是他居然如此缺乏判断力,毫不觉察这些劣诗对他的英名有多大的损害。
至于他的辩才,那是举世无双的f我相信今后也没有人可以跟他匹敌。小西塞罗只有名字和父亲相像。他当亚细亚总司令时天他看到他的桌上有好几个陌生人,其中有塞斯蒂厄斯,坐在下席,那时大户人家设宴,常有人潜入坐上那个位子,小西塞罗问他的仆人这人是谁,仆人把名字告诉了他a但是小西塞罗像个心不在焉的人,忘了人家回答他的话,后来又问了两三回f那名仆人,把同样的话说上好几遍感到烦了,特别提到一件事让他好好记住那个人,他:“他就是人家跟您说过的塞斯蒂厄斯,他认为令尊的辩才跟他相比算不了什么广小西塞罗听了勃然大怒,下令把可怜的塞斯蒂厄斯逮住,当众痛殴了一顿,真是一个不懂礼节的主人,
就是那些认为他的辩才盖世无双的人中间,也有人不忘指出他的演说辞中的错误;像他的朋友伟大的布鲁图说的,这是“关节上有病的”辩才。跟他同一世纪的演说家也指出,他令人费解地在每个段落末了使用长句子,还不厌其烦地频频使用这些字:“好像是".
我喜欢句子节拍稍快,长短交替,抑扬有致。他偶尔也把音节重新随意组合,但是不多。我身边响起这个句子:“对我来说,我宁?
愿老了不久留而不愿未老先衰。”
历史学家的作品我读来更加顺心;他们叙述有趣,深思熟虑,一般来说,我要了解的人物,在历史书中比在其他地方表现得更生动、更完整,他们的性格思想粗勒细勾,各具形状f面对威胁和意外时,内心活动复杂多变,研究事件的缘由更重于研究事件的发展,着意内心更多于着意外因的传记历史学家,最符合我的兴趣,这说明为什么普鲁塔克从各方面来说是我心目中的历史学家,
我很遗憾我们没有十来个第欧根尼?拉尔修这类人物,或者他这类人物没有被更多的人接受和了解。因为我对这些人世贤哲的命运和生活感兴趣,不亚于对他们形形色色的学说和思想。
研究这类历史时,应该不加区别地翻阅各种作品,古代的。现代的,文字拙劣的,语言纯正的,都要读,从中获得作者从各种角度对待的史实。但是我觉得尤其值得我们深入研究的是凯撒,不但从历史科学来说,就是从他这个人物来说,也是一个完美的典型,超出其他人之上,包括萨卢斯特在内。
当然,我阋读凯撒时,比阅读一般人的著作怀着更多的敬意和钦慕,有时对他的行动和彪炳千古的奇迹,有时对他纯洁优美、无与伦比的文笔肃然起敬。如西塞罗说的,不但其他所有历史学家,可能还包括西塞罗本人,也难出其右。凯激谈到他的敌人时所作的评论诚恳之极;若有什么可以批评的话,那是他除了对自己的罪恶事业和见不得人的野心文过饰非以外,就是对自己本身也讳莫如深。因为,他若只做了我们在他的书上读到的那点事情,他就不可能完成那么多的重大事件。我喜欢的历史学家,要不是非常纯朴,就是非常杰出。纯朴的历史学家决不会掺入自己的观点,只会细心把搜集的资料罗列汇总,既不选择,也不剔除,实心实意一切照收,全凭我们对事物的真相作全面的判断,这样的历史学家有善良的?
让?傅华萨,他写史时态度城恳纯真,哪一条史料失实,只要有人指出,他毫不在乎承认和更正。他甚至把形形色色的流言蜚语、道听途说也照录不误。这是赤裸裸、不成型的历史材料,每人可以根据自己的领会各取所需,
杰出的历史学家有能力选择值得知道的事,从两份史料中辨别哪一份更为真实,从亲王所处的地位和他们的脾性,对他们的意图作出结论,并让他!n说出适当的话。他们完全有理由要我们接受他们的看法,但是这只是极少数历史学家才享有的权威。在这两类历史学家之间还有人(那样的人占多数)只会给我们误事;他们什么都要给我们包办代替,他们擅自订立评论的原则,从而要历史去迁就自己的想象》因为自从评论向一边倾斜,后人叙述这段历史事实时,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他们企图选择应该知道的事物,经常隐瞒更说明问题的某句话、某件私事;把自己不理解的事作为怪事删除,把自己无法用流畅的拉丁语或法语表达的东西也尽可能抹掉。他们尽可以大胆施展自己的雄辩和文才,他们尽可以妄下断言,但是他们也要给我们留下一些未经删节和窜改的东西,容许我们在他们之后加以评论;也就是说他们要原封不动地保留历史事实。
尤其在这几个世纪,经常是一些平庸之辈,仅仅是会舞文弄墨而被选中编写历史,仿佛我们从历史中要学的是写文窣!他们也有道理,既然他们是为这件事而被雇用的,出卖的是他们的嘴皮子,主要也操心在那个方面了。所以他们在城市的十字路口听来的流言蜚语,用几句漂亮的话就可以串联成一篇美文。
好的历史书都是那些亲身指挥,或者亲身参加指挥,或者亲身参加过类似事件的人编写的。这样的历史书几乎都出自希腊人和罗马人之手。因为许多目击者编写同一个题材(就像现时代不乏有气魄有才华的人),若有失实也不会太严重,或者本来就是一件疑案。?
由医生来处理战争或由小学生议论各国亲王的图谋,会叫人学到什么东西呢?
若要了解罗马人对这点如何一丝不苟,只需举出这个例子:阿西尼厄斯?波利奥发现凯擞写的历史中有些地方失实,失实的原因是凯撒不可能对自己军队的各方面都亲自过问,对记下未经核实的报告偏听偏信,或者在他外出时副官代办的事没有向他充分汇报。
从这个例子可以看出,了解真相需要慎之又慎,打听一场战斗的实况,既不能单靠指挥将士提供的信息,也不能向士兵询问发生的一切;只有按照法庭的审讯,比较证人提供的证词,要求事件的每个细节都有物证为凭。说实在的,我们对自己的事也有了解不全面的6这点让?博丁讲得很透彻,皆与我不谋而合。
不止一次,我拿起一部书,满以为是我还未曾阅读的新版书,其实我几年以前已经仔细读过,还写满了注释和心得;为了弥补记错和健忘,最近以来又恢复了老习惯,在一部书后面(我指的是我只阅读过一次的书籍〉写上阅读完毕的日期和我的一般评论,至少让我回忆得起阅读时对作者的大致想法和印象。我愿在此转述其中一些注释。
下面是我十年前在圭査尔迪尼的一部书内的注释(我读的书不论用什么语言写成的,我总是用自己的语言写注释他是一位勤奋的历史学家;依我看来,他的著作内提供他那个时代的历史真实性,是其他人不能比拟的,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他自己就是身居前列的参与者。从表面上也看不出,他会由于仇恨、偏心或虚荣而篡改事实,他对一时风云人物,尤其对那些提拔他和重用他的人,如克雷芒七世教皇,所怍的自由评论都是可信的。他好像最愿意显山露水的部分,那是他的借题发挥和评论,其中有精彩的好文章,但是他过分耽迷于此;又因为他不愿留下什么不说,资料又那么丰苗,几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就变得啰里啰唆,有点像多嘴
的学究。我还注意到这一点,他对那么多人和事、对那么多动机和意图的评论,没有一字提到美德、宗教和良心,仿佛在世界上这些是不存在的;对于一切行动,不论外表上如何高尚,他都把原因归之于私利和恶心恶意。他评论了数不清的行动,居然没有一项行动是出于理性的道路,这是令人无法想象的。不能说普天下人人坏心坏眼,没有一个人可以洁身自好;这叫我怀疑他自己心术不正,也可能是以己之心在度他人之腹。
在菲利普?德?科明的书中,我是这样写的:语言清丽流畅,自然稚拙;叙述朴实,作者的赤诚之心油然可见,谈到自己不尚虚华,谈到别人不偏执不嫉妒,他的演说与劝导充满激情与真诚,绝不自我陶醉,严肃庄重,显出作者是一位出自名门和有阅历的人物。
对杜?贝莱两兄弟撰写的《回忆录》写过这样的话:阅读亲身经历者撰写的所见所闻,总是一件快事。但是不容否认的是在这两位贵族身上,缺乏古人如让?德?儒安维尔(圣路易王的侍从)、艾因哈德(查理曼大帝的枢密大臣)、以及近代菲利普?德。科明,撰写同类书箱时表现的坦诚和自由。这不像是一部历史书,而是一篇弗朗索瓦一世反对查理五世皇帝的辩护词,我不愿相信他们对重要事实有什么篡改,但是经常毫无理由地偏护我们,回避对事件的’评论,也删除他们的主子生活中的棘手问题。比如忘记提到德?蒙莫朗西和德?布里翁的失宠;对埃斯唐普夫人一字不提。秘事可以掩盖,但是人所共知的事,尤其这些事对公众生活产生这样大的后果,忌口不谈是不可饶恕的缺点。总之,要对弗朗索瓦一世和他的时代发生的事有一个详细的了解,不妨听我的话到其他地方去找。这部书的长处是对这些大人物亲身经历的战役和战功有特殊看法,还记载他们这个时代某些亲王私下的谈话和轶事,朗杰领主纪尧姆?杜?贝莱主持下的交易和谈判,这里面有许多事值得一读,文章也写得不俗。
第六十七章
论残忍
我觉得德操不同一般,比我们内心滋生的善意更为高贵々懂得自律和出身良好的灵魂总是遵循同一步伐,行为跟有德操的人难分上下。但是跟禀性善良、温情平和、依照理性办事相比,德操中自有一种我说不出的高责和奋进。
有的人天性温良宽宏,不在乎遭受凌辱,自然是一件好事值得称道;然而有的人遵受凌辱勃然大怒,在理智的劝导下,压制了复仇的怒焰,经过一番思量终于自我克制,岂不是更值得称道。前者做事好,后者做事有德操。前者的行为是善良的行为,后者的行为是有德操的行为。因为德操这个词是以困难和对比为前提的,不可能不经过思想交锋而去完成。我们可以任意称颂上帝是善良的,强大的,慷慨的,还有公正的;但是我们从不称上帝是有德操的;上帝的作为都是天生的;不需花费一点力气。
在哲学家中间,包括斯多葛派,还有伊壁鸠鲁派——容我插一句:这个“还有”我取自一般的看法,其实是锗的——有人嘲笑阿凯西劳斯。说有许多人从他的学派改信伊壁鸠鲁学派,而从来没有人从伊壁鸠鲁学派改信他的学派,阿凯西劳斯:“我相信是的〗可是要明白公鸡可以成为阉鸡,阉鸡决不能成为公鸡不论他这句话说得多么机智,事实上,从看法和信条的坚定性与严格性来看,伊壁鸠鲁派决不输于斯多葛派。斯多葛派中的好斗者,为了打倒伊壁
鸠鲁,自鸣得意,不惜把伊壁鸡鲁从没想过的事也算是他说的,还有意歪曲他的原话,用语法修辞篡改原意,明知他的心中与行为中没有的事强加在他的身上。有一个斯多葛派的信念比那些好斗者更真诚,宣称他放弃成为伊壁鸠魯的信徒有众多的原因,其中一个原因是考虑到他的道路高不可攀。“那些被人诬为热爱肉欲的人,其实是热爱荣誉和正义的人,他们尊重和实践一切德行。“
我再接着说,斯多葛浓和伊壁鸠鲁派的哲学家中间,有许多人都认为心平气和,循规蹈矩,乐于行善是不够的;回避一切命运的抗争而作的决心和推理也是不够的,还应该寻找考验的机会。他们愿意追求痛苦、困难和轻蔑,然后再把它们打垮,使斗志保持不懈。“德操在斗争中更趋坚定。”
伊帕米农德斯属于第三学派,他拒绝接受命运通过合法的途径交到他手中的财富;据他说是为了向贫困抗争,即使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矢志不渝,其中也有这一条原因。我还觉得苏格拉底对自己的训练还要严厉,他用妻子的凶悍作为对自己的考验:这简直是在钻刀阵。
萨特奈纳斯,罗马的护民官,企图强制通过一项有利于平民的不合理法规,抗拒者将遭到极刑。罗马元老院中唯有米泰勒斯一人以他的道德力量,独力抵制萨特奈纳斯的压力,从而遭到镇压,他在最后关头还对押他上刑场的人说这样的话广做坏事既容易又卑劣,不冒险而做好事则稀松平常,只有冒了险做好事,才是一位有德操者的本分广
米泰勒斯的这些话向我们清楚地表明了我要证实的信念,就是有德操的事不是一蹴而成的;只因本性善良?循规蹈矩,轻松愉快完成的事,决不是真正的德操要完成的事。德操要求一条艰苦曲
折、充满荆棘的道路。德操或者是去克服外界的艰难,像米泰勒斯,命运骤然断送了他的前程,或者是去克服内心的艰难,它使一个人生活中坐立不安、茶食不思。
我行文至此,非常顺利。但是,推论到了这个地步忽生奇想,苏格拉底的灵魂,据我所知,是公认的最完美的灵魂,然而以我的推论来看则是不值得推荐的。因为我不能想象这位人物有丝毫做坏事的念头。他施行德操,我也想象不出对他有任何为难和任何克制。我知道他的理智坚强无比,主宰一切,决不会让任何邪念有萌芽的机会。傢他那么髙尚的德操,我看不出有什么可以比拟的。我觉得看着这样的德操跨着胜利的步伐一往无前,大模大样,轻盈自在;如果说德操只有与邪恶的欲念作斗争时才会发光,那么我们也可以这么说,德操不可能没有罪恶的参与。德操在罪恶的托衬下益加显得辉煌。那样的话,伊壁鸠备派的这种堂而皇之、毫无顾忌的情欲又会成为什么样的呢?情欲自负地认为锒操会在它的怀抱中娇生惯养,玩乐嬸闹,把耻辱、狂热、贫穷、死亡和痛苦作为玩物。如果我认为完美的德操通过耐心克服和忍受痛苦,通过忍受风湿痛而决不怨天尤人而完成的,如果我说德操必须有艰苦和困难作为陪衬,那么伊壁鸠鲁的德操又会怎么样呢?那种不但以蔑视痛苦,并且以痛苦本身为乐,把痢疾的病痛作为挠痒,他们中间许多人还留下行动给我们作可靠的证明。
还有其他人我认为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学说所立的规矩。比如说小加图,当我看到他死时撕裂自己的五脏六腑,我不能认为他那时的灵魂没有丝毫惶惑和恐惧,我不能认为他坚持这样做的目的仅是遵守斯多葛派的规定;沉着、冷静、没有激情。我觉得这位青年的德操中充满青春朝气,决不会就此罢休。我无疑相信他在这次高尚的行动中感到快乐和陶醉,超过他一生中任何其他行动:“他。
高兴兴找到了脱离生命投人死亡的动机。”我对此深信不疑,以
致我怀疑他是否愿意被剥夺这个建立丰功伟绩的机会。就是有机会让他去关心群众利益而不是关心个人利益,也不会使我改变主意,我依然很容易相信,他感谢命运让凯撒这个盗贼乘隙把国家的自由传统踩在脚下,从而对他的德操进行这样高尚的考验。我仿佛在这种行动中看到,当灵魂认识到他的行为中的高尚和自豪时,自有一种我说不出的偷悦、极度的快乐和大丈夫气概:
“死的决心使她更为骄傲。”
——贺拉斯
他并不企求什么光荣,像某些庸俗和没有骨气的人的看法,因为这样的想法太卑下了,决不能触动一顆那么慷慨、高傲和坚硬的心,他企求的是这件事本身的壮烈。心对这样的事看得很清楚,很完美,它比我们都善于掌握其中的奥妙。
我很髙兴,依照哲学可以作出如下的判断,这么一个高尚行为除了小加图以外,是不会出现在其他人的生命中的,唯有他的生命才会这样结束。因而他按照理智告诫儿子和伴随他的元老,说他们有他们完成业绩的道路,“加图生来具备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严厉禀性,加以长期来不断地锻炼自己,坚持自己的原则屹然不动,宁死也不愿见到暴君出现。”
死与生其实是一致的。我们不会因死而变成不同的人。我总是以生来解释死。如果有人跟我说某人死得很坚强,而活得很脆弱;我认为这是他生命中原有的脆弱性造成的。?
他依靠灵魂的力量,死得满不在乎,从容不迫。我们是不是可以说这样使他的德操黯然失色了呢?头脑里有点真正哲学思想的人中间,有谁会满足于想象苏格拉底通到灾星,身陷囹圄,饱尝铁窗风味时仅仅是不害怕和不忧虑呢?有谁会不承认他既固执又坚定(这是他的日常态度),还有对自己最后的学说有一种新的满足和欣喜呢?当他在賜死前脱去镣铐时,他搔自己的双腿,高兴得心里发颤,他不是感到灵魂中有一种极度的偷悦,他终于摆脱了从前的艰辛,要去认识未来的事物么?小加图必须原谅我这样说,他死得很悲壮,而苏格拉底则死得更美丽。
苏格拉底死得令人惋惜,而阿里斯提卜对惋惜的人:“但愿神让我也有这样的死!”
这两位人物以及他们的摹仿者(我十分怀疑是否有人得到其真谛),那么习惯于德搡,德操成为他们感性的一部分?这已不是孜孜以求的德操,也不是理智的约束,而使灵魂保持紧张状态;这是他们心灵的本质,这是他们天性的自然流露。他们天性善良宽厚,又加上哲学信条的长期熏陶,才培养出这样的心灵。我们内心的邪念找不到走入他们心灵的道路,他们心灵的力量和坚定在邪念蠢蠢欲动时已把它们堵住,压了下去。
—种是通过髙尚和神圣的决心,使诱惑不致萌生,以德操教胄自己,使罪恶的种子连根拔掉;另一种是受到情欲的刺激.放任自流,然后又发奋图强去克服情欲的进展f相比之下,前者可能比后者更美;然而后者的行为又比天性随和温良,厌恶荒唐纵欲更加了不起,我相信这是不用怀疑的。因为第三种即是最后一种做法,只能造就一名无事的人,而不是有德操的人。不做坏事并不意味会做好事。再加上这样做人的方法十分接近于有缺陷和软弱,我也不知道如何确定它们的界限而加以区别了.所谓善良和无辜在这种情况下成了贬义词,我还看到许多德行,如贞洁、简朴、节制,当我们年老力衰时,人人都是可以做到的。临危不惧(如果用词没有不当
的话),蔑视死亡,困境中不急不躁,那是对意外事件缺乏判断,不懂得实事求是的人也是可以做到的。麻木与愚蠢偶尔也会产生道德的效果,就傢我时常见到有人原来应该惩锊而竞得到了表扬。
一名意大利贵族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诋毁他的国家:意大利人感觉敏锐,思想活泼,对于降临他们身上的危险和意外事件很有预见。如果在战场上当大家还没有意识到危险时,见到他们已经想到安全措施,也不必大惊小怪。而法国人和西班牙人就没有那么细致,就行动仓促,他们要眼睛看得到危险,手摸得着危险,这时才会感到害怕,临了就慌作一团。而德国人和瑞士人还要粗鲁和迟钝,就是挨到打也不知道改变主意。这可能仅仅是说笑。有一点是真的,就是战争中往往是新兵奋不顾身扑向危险,吃过亏以后才会多加思索:
渴望尚未得到的荣誉,希望首战告捷,这在第一次战斗中会带来什么,那是不会不知道的。
——维吉尔
因而,当人们判断某一个具体行动时,应该考虑到许多因索,全面了解做这件事的那个人,然后才能定论。
再就我个人来说一说。我好几次见到我朋友称道我这个人谨慎小心,其实是我运气好;称道我勇敢和耐心,其实是我判断和看法正确;说到我的事总不得要领;有时对我过誉,有时对我中伤?以目前来说,我已经达到第一阶段的涵养,把德操视为习惯;然而还无法证实我达到了第二阶段。我有什么迫切的欲念要克制还不用费多大力气。我的德操是一种偶然或意外的德操,或者说得确切一点,只是一种无邪行为。如果我生来脾气浮躁不定,我怕我的行为
就不堪设想.因为如果我的情欲稍为激烈,我决不会狠下心来去抑制它们。我不知道如何反复斟酌或思想斗争。因而,我对许多恶习都没有沾边,只能说是叨天之幸:
如果我只有为数不多的徽疵小瑕,如果我天性善良,像一张美丽的脸庞上有零星的小瘢痕
——贺拉斯
这是靠我的运气多于靠我的理智。我是从我的以贤明著称的家族和一位非常善良的父亲那里继承来的。我不知道是父亲把他的一部分脾性遗传给了我,还是我童年时家庭的榜样和教育对我的帮助;或者我生来就是这样的。
是我生在天秤宫的影响下,还是在诞生时目露凶光的天蝎宫的影响下,还是在像暴君坐镇西海的摩羯宮的影响下
——贺拉斯
不管如何,我自己对大部分恶习讨厌之至。有人问什么是学习人生的最好途径,安提西尼:“把坏事忘掉。”好像说的就是这个思想。我说我讨厌恶习,这种看法出于自己的天性,是我们从襁褓时期就带来的本能和性格,我一直保留着,任何时刻都不曾使它改变,即使我本人的言辞也不能够;我的言辞若是摆脱惯例中某些事物的约束,也会使我轻易去做我天性憎恨的一些行为。

要我说不中听的话,我还是会说的,然而在许多问题上,我的
?
作风也会比我的意见有更多约束和规矩,我的欲念不及我的理智强烈。
阿里斯提卜对欲念和财富的看法那么大胆,整个哲学界群起而攻之。但是至于他个人的生活作风如何,狄奥尼修斯暴君派来三名美女供他挑选,他回答说他三个都要,如果他选了其中一名而怠慢了其他两名,会给帕里斯带来厄运;但是把她们领到家里以后,手指也没动一下就把她们送了回去,他的仆人一路跟着他,带了太多的银钱背不动,他吩咐他把背不动的钱都扔了。
伊壁鸠鲁的教条是非宗教性的,讲究安逸,然而他在生活中却非常虔诚和勤奋。他在给一位朋友的信中说,他用黑面包和清水果腹,请他送一些奶酪来以便他有时做一顿丰盛的餐食。是不是可以说,为了做个好人,我们必须依靠隐藏在内心的天然潜质,没有规律,没有理由,没有先例地而做到这点?
叨天之幸,我曾经有过几次放荡行为,都不算是最糟糕的。我在内心已对这些行为根据其不同程度而有所谴责,因为我的判断力没有受到这些行为的影响。我狠狠责备自己要比责备别人严厉得多。事情就是这样;因此,目前来说,我顺其自然,轻易地落到天秤的另一头,除非为了克制自己的恶习,不受其他恶习的玷污f若不小心,恶习与恶习大多数都是互相联系,互相蔓延的。我对自己的恶习尽量予以隔离、孤立,不引发其他的恶习。
我不放纵我的恶习。
——尤维纳利斯
然而,斯多葛派认为贤人行动时,他的所有的德操都在行动,虽然根据行动的性质其中一种德操更为明显(若举身体为例,可能
更说明问题,人在发怒时,身体内所有体液都帮助它起作用,虽然怒气是占主要地位),如果以此类推,认为坏人做坏事时,他的所有恶习都同时发作,我相信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或者是我不明白他们的原意,因为以我的经验来说事情恰巧相反。
这是一些无从捉摸的细腻之处,在哲学中往往是咯而不提的。有些恶习我也沾上的,有些恶习我是回避的,圣人也不过如
此,
可是逍遥学派否认这种不可分解的错综复杂关系,亚里士多德认为一个谨慎公正的人也可能是贪酒纵欲的人。
对于有的人认为他的面孔带有恶相,苏格拉底是这样说的,他的天性确有这样的倾向,伹是他通过学问得到了纠正。
熟悉哲学家斯蒂尔博的人说,斯蒂尔博生来喜爱酒色,他通过学习渐渐跟这些疏远了。
我则相反,身上若有什么优点,都来自先天。不是来自法律、学说和其他学习途径;我心灵的无辜,是一种先天的无事;既不强求,也不虚伪。我在一切罪恶中最痛恨的是残忍,不论是直感上还是判断上,都看作是罪恶。我的心地是那么儒弱,甚至看到杀鸡也会满心不快,也忍受不了兔子在我的猎物口中的吱叫声,虽然打猎是一大乐事。
那些反对欲念的人乐意使用这个论据,指出欲念是恶的和非理智的>当欲念恶性发作时,我们会受它的控制,理智一点不起作用;他们还会提出我们与女人私通时的经验作为例子。
当肉体感到愉快的时候,当维纳斯准备在她的领域撒布种子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觉得我们已经乐不可支,我们的理智也无能为力,因为理智也完全沉浸在欲念之中了。
我知道事情也可以不至于这样,有的人若有志,在这一时刻把心思转移到其他地方。但是心灵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我知道追求乐趣是可以控制的,我熟悉这个题目我并不觉得维纳斯是个肆无忌惮的女神,许多比我讲究贞洁的人可以作证。纳瓦尔王后写的《七日谈》故事集,是一部艳情动人的书,其中有一篇故事提到,跟—位思慕已久的情妇在毫无拘束和完全自由的环境下,过上好几个晚上,遵照诺言仅限于接吻和抚摩,这简直是个奇迹,而我不这样认为,也不认为是一件太难的事。
我相信举狩猎为例是很适当的,经过长时间的搜索后,我们的猎物突然在我们最料不到的地方眺了出来(愈仓促和愈意外,就愈少乐趣,因为理智猝不及防,没有余暇去准备和兴奋起来)。奔跑追逐,喊声震天,喜爱这类狩猎的人不会轻易地想到其他,因而诗人笔下的狄安娜总是战胜丘比特的火把和金箭。
谁不是在追逐的欢乐中忘了爱情的残酷折磨?
—贺拉斯
再回到我的题目,我对别人的痛苦很容易动恻隐之心。有时会不论场合在人前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再没有比眼泪更容易引出我的眼泪。不论是什么样的眼泪,真情的、虚假的或做作的都一样。死去的人不会叫我难过,还可以说叫我羡慕;但是我很为垂死的人难过。野蛮人烤死人的肉充饥,并不使我反感,那些折磨和迫害活人的人才真正使我气愤。依法处死,不论如何有理由,我都没有法子正视这类事。有人为了说明凯撒宽大作这样解释:“他复仇
也是挺温和的。海盗把他抓了去进行勒索,凯撒逼得他们向他投降,他虽然还是按照他事前的威胁把他们送上了十字架,但是先把他们掐死以后再钉的。他的秘书菲莱蒙企图毒死他,凯撒也仅是賜他一死而已。”这位拉丁作家的名字不提也罢,把冒犯过自己的人处死已经可作为宽大的例子,可以想象这些罗马暴君平时施行的暴政,如何叫他感到恶毒和可怖。
至于我,即使在执法方面,一切超过简单一死的做法都是纯粹的残忍,尤其我们基督徒很看重灵魂平静地升天。忍受折磨和苦刑后的灵魂是不可能平静的。
不久以前,一名囚禁的士兵从他的塔楼上,看到广场上有几名木工正在竖立死刑架,人群围了起来,意识到这些都是冲着他来的,他绝望之余无计可施,拿了意外得到的一辆生锈大车上拆下来的旧钉子,在脖子上狠狠捅了两下。看到这样还不足以结束自己的生命,又在肚子上一戳,这下子他昏了过去。一名看守进来看见他倒在地上,把他唤醒,趁他还没有昏厥过去,对他宣读砍头的判决。这个判决他听了非常称心,同意喝他原来拒绝的送别酒,向法官道谢,他们对他的判决是意想不到的温和,并说,他决心自杀是害怕会受到更加残酷的刑罚,因为广场上的这些布置,更使他胆战心惊……他完全是逃避一个更难忍受的刑罚才出此下策的。
我要说的是,这些严厉手段应该用来对付罪人的尸体,欲使老百姓循规蹈矩,那就不让这些尸体埋葬,把尸体肢解和煮烧,同样可以警戒普通人。就像给活人上刑罚,虽然实际上几乎不起作用,像上帝说的;“那杀身体以后,不能再作甚么的。”诗人们奇怪地渲染这种场面的可怖,还把它置于死亡之上。
怎么!他们竟然不頋廉耻,把国王烧成了半熟,把剔?
肉见骨、浑身血污的尸体在地上拽!
——恩尼乌斯
有一天在罗马,我偶然遇见大家正在惩处一个著名的盗賊卡泰纳,他被掐死时,群众无动于衷,但是当大家要把他的尸体肢解时,屠夫切上一刀,群众中发出一声呻吟,一声喊叫,仿佛这堆腐肉牵动每个人的神经,
这些不人道的极端行为应该施行于躯壳,而不施行于活体。因而,阿尔塔薛西斯在多少相似的情况下,改变了古代波斯法律的严酷性。根据他的诏令,贵族犯法,不是按照惯例接受鞭刑,而是脱下衣服,让衣服代为受过,不是按惯例拔去头发,而是摘脱高帽代替。埃及人非常虔诚,认为画几头猪的图形就算是伸张了神的正义。用图画向奉为主宰的神许愿,这是大胆的创新。
我就生活在这个时代,内乱频仍,残酷的罪行真是罄竹难书。从古代历史中找不出我们天天看到的这种穷凶极恶的事。但是这决不能使我见多了而不以为然。要不是亲眼目睹我真难以相信人间有这样的魔鬼,仅仅是为了取乐而任意杀人;用斧子砍下别人的四肢,绞尽脑汁去发明新的酷刑、新的死法,既不出于仇恨,也不出于利害,只是出于取乐的目的,要看一看一个人临死前的焦虑,他可怜巴巴的动作,他使人闻之泪下的呻吟和叫喊。这真是到了残忍的最大限度。—个人杀另一个人,不是出于怒火,也不是出于害怕,而是仅仅瞧着他如何死去。”
看着人家追杀一头无辜的野兽,而心里满不在乎,在我实在做不到;野兽毫无防御能力,又没有冒犯我们?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麋鹿感到筋疲力尽,没有生路,会跪在追逐的人面前,用眼泪向他?
苦苦哀求。
它浑身血迹,仿佛用一声声哀鸣在求饶。
——维舍尔
这对我是一种非常不愉快的情景。
我抓到一头活动物,总是把它放回旷野,毕达哥拉斯从渔夫和捕鸟人手里买下他们的猎物,也是这样做的。
我相信刀剑初次染上的总是动物的血。
—奥维德
滥杀动物的天性也说明人性残酷的一面。
自从罗马人看惯了杀害野兽的演出,进而要看人杀害人、格斗士杀害格斗士的演出,我怕的是人性中生来有一种非人性的本能。看到动物相亲相爱,没有人会喜欢;看到动物相互残杀,没有人不兴高采烈。
为了使我对动物的同情不致遭到嘲笑,神学中也提到应该厚待动物,认为同一位主让我们住在一起,为主服务,它们跟我们都属于主的家庭。神学要我们对动物表示尊重和爱护是有道理的。毕达哥拉斯还借用了埃及人的灵魂转生说,后来为许多国家采纳,尤其是我们的德鲁兹派僧侣。
灵魂是不灭的,灵魂在离开第一一个住所后,就到新的
地方去生活,得到托身后再一次居住下来。?
我们髙卢祖先的宗教相信灵魂长生,不断地从一个身子寄托到另一个身子,还把这种游动无常说成是神的公正:因为这是依据灵魂迁谪说,比如灵魂最初寄托在亚历山大身上,上帝也会根据他的作为再把灵魂迁到另一个更苦或更好的人身上去。
上帝把灵魂寄托在动物身上,残酷的灵魂在熊身上,好偷的灵魂在狼身上,奸诈的灵魂在狐狸身上。多年内使它们经历千百次变形,然后在遗忘河中洗涤,又召回到原来的人身上。
——克劳笛乌斯
如果灵魂是勇敢的,寄托在狮子的身上,贪吃的灵魂寄托在猪的身上;怯儒的灵魂寄托在鹿或兔子的身上;狡猾的灵魂寄托在狐狸的身上;如此等等,直到经过惩罚的洗涤,灵魂又重新回到某一个人的身上。
以我来说,因为我记得,在特洛伊战争时期,我是潘托俄斯的儿子欧福耳玻斯。
至于我们与动物之间的亲缘,我不在这里赘述,我也不多谈许多国家,尤其是最古老和最辉煌的国家,不但把动物视同家人,还给它们一个高尚的地位,有时把它们看作是诸神的老朋友或亲信,比对待人还要尊敬和崇拜。有的民族不认上帝不认神,只认这些动物,?野蛮人把动物看作神物,给他们賜福。?
有的人崇拜鳄鱼,有的人看到白鹅吞蛇,怀着宗教的恐惧。这里神猴的金雕像闪闪发光,那里人们敬仰一条河鱼,还有满城的人崇拜的是一条狗。
——尤维纳利斯
普鲁塔克对这种根深蒂固的错误的解释,是在为埃及人开脱。因为他说埃及人崇拜的(比如说)不是什么猫或什么牛,他们崇拜的是这些动物身上具备的天賦才能,牛表现出耐性和有益性,猫表现出灵敏性;犹如我们的邻居勃艮第人,还有全体德国人,决不甘心于四面受包围,他们以此表示自己爱好自由,他们崇拜自由胜过任何其他天賦权利。
在最克制的意见中间,我听到过这么一种说法,指出我们跟动物十分接近的相似点,它们具备我们大部分的特长,它们跟我们相比丝毫不见逊色,我要对我们这类自负的话大打折扣;对于有人夸口说我们胜过其他生物,我对这种所谓的王者气象,从心底不敢苟同,
虽则对事情不能做得面面俱到,还是应该说有一种尊敬,或者说人类的一种蛰遍义务,不但对于有生命有感情的动物,并且对树木花草都要有爱惜之情。我们对人要讲正义,对其他需要爱护和珍惜的生物要爱护和珍借。生物与我们之间有交往,有相互依赖。我毫不在乎说出自己天性中的幼稚温情。每当我的那条狗就是在不适宜的时刻跟我嬉戏,我也不会拒绝。
土耳其人有动物的慈善事业和医院。罗马人普遍关心鹅的饲养工作,因为鵝的警惕性曾使他们的首都免遭一场浩劫。雅典人下命令,凡是参加巴特农神庙建造工程的驴骡统统放生,任其到处?
食草,不得阻碍.
阿格里真托人习惯上隆重安葬他们喜爱的动物,例如,建立奇功的马匹,有益的、甚至只是供他们的孩子取乐的狗和禽鸟。他们在一切事物上讲究奢华,在许多为这个目的建造的纪念物上表现得更为突出,几世纪供人瞻仰。
埃及人把狼、熊、鳄鱼、狗和猫埋葬在圣地,还在尸体上涂香料,为它们办丧事戴孝。
赛门有几匹马,替他三次赢得奥林匹克运动会的赛马奖,死后得到他的厚葬。老赞蒂珀斯把他的狗安葬在海岬上,海岬还因此而得名。普鲁塔克说,为了贪图小利把一头长期给他干活的黄牛卖给屠宰场,他会在良心感到不安的。
第六十八章
雷蒙?塞邦赞
科学确实是一项非常有益的大事业。轻视科学的人只是说明自己的愚但是我也不会把科学的价值夸大到某些人所说的程度,比如哲学家埃里吕斯,他认为科学包含至高无上的善,科学本身可使我们明智和满足;我也不相信有人所说的,科学是一切美德之母,任何罪恶都是无知的产物。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倒是值得详尽论述一番。
长期以来我的家向有识之士开放,也以此颇有名声,因为我的父亲五十多年来主持这个家;弗朗索瓦一世国王崇尚文艺,他也沾染了这份新的热诚,慷慨结交博学之士,延请在家,奉若圣贤神明,把他们的言论当作神谕;尤其他自己没有多少判断能力,也不比他的前辈具备更多的知识,更对他们尊敬和虔诚。我喜欢他们,但是我不崇拜他们,
这些人中间有皮埃尔?布奈,他在当时是大名鼎鼎的学者,带了几位类似他这样的人物,到蒙田盘桓几日,跟我的父亲作伴,临去时送给他一部书,书名叫:《自然神学,或称创造物之书》,雷蒙?塞邦著。父亲熟悉意大利语和西班牙语,这部书是用一种不纯粹的夹杂拉丁语的西班牙语写成的,布奈相信对父亲稍加指点就
可读懂,他把这部书作为一部非常有用和适合时代的书推荐给他;因为那时路德的新见解开始风靡一时,旧信仰中的许多原则受到冲击。在这方面他有一条非常中肯的意见,从理性的推论出发,预測到这场风暴方兴未艾将会使可憎的无神论泛滥成灾;因为普通人没有智力对事物作出实事求是的判断,就会受表面的迷惑随波逐流。对于涉及到个人灵魂得救的宗教他们无限崇敬,可是一旦他们的勇气受到鼓励去蔑视和检验宗教的看法,怀疑和评审宗教的条条框框,他们也会很快对信仰中的其他信条表示怀疑;这些信条也会像他们已经动摇的信条那样,在他们的心中失去权威性和根基;他们不久也会像推翻暴政的桎梏那样,去推翻出于法律的权威性和对习惯的尊重而接受的其他各种约束。
从前怕得要死的东西,如今狠狠地踩在脚下。
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接受他们没有作过决定、没有表示同意的东西。
父亲在逝世前几天,偶然在一堆要销毁的废纸下发现了这部书,嘱咐我把它译成法语。翻译他这样的作家是一件乐事,因为他们的书都是言之有物。但是有些作家舞文弄墨,堆砌词藻,就很难应付,尤其要用一种较贫乏的文字表达他们的意思时,则是难上加难。对我来说这是一件新奇的工作,碰巧我有闲,又不能拒绝好父亲的要求,只得勉力而为。这下使他喜出望外,他还吩咐要把它印书出版;那事在他故世以后才做到的。
我觉得这位作家的想象力非常美丽,作品写得颇有章法,目的很虔诚。因为有许多人,尤其是需要我们服务的太太们,都爱读这?
么一部书,我有时可以为他们解答难题,针对人家对它的两大责难进行辩护。他的目的是大胆和勇敢的。因为他企图从人文和自然两方面寻找理由,去建立和证买基督教的所有信条,驳斥那些无柙论者。在这方面说实在的,他表现得那么坚定和出色,我认为不可能有人跟他匹敌,摁得出更有力的论证。我觉得这部作品太丰富太美了,想不到竟出自一位默默无闻的作家之手。我们知道他是西班牙人,两百年前在图卢兹行医。我以前向阿德里安?图纳布斯打听过这部书,他是个万事通;他回答我说,他相信这是从圣托马斯?阿奎纳斯作品中摘录的精华部分;因为,说真的,唯有他这样博大精深的学者才具备这样的想象力,然而,不论写这部书和创立这些思想的是谁,总是一位非常了不得的、在各方面都是有成就的人(没有更多的论据就说塞邦不是这部书的作者,这是说不过去的)。对这部作品的第一个责难,是基督徒用人的道理来支撑他们的信仰是不对的,信仰要靠心诚、靠天恩对人的启发来得到的。这条责难里面包含一种虔诚,由于这个原因,要说服提出这个责难的人,我们必须和风细雨,满怀敬意。这最好由一位精通神学的人来做这项工作,而我对此一窍不通。‘
然而我个人认为,这么一件神圣高尚、远远超出常人智蒽理解的事,就像上帝照亮我们心灵的真理一样,为了能在我们心中孕育和生根,还必须有上帝的协助、开恩和眷顾。我不认为人本身具备完成此项任务的能力。如果他们能够的话,那么在过去几个世纪来,那么多高士贤哲、人中俊杰,不至于空发议论一直达不到这祥的认识。唯有信仰才能窥测和领会我们宗教的深奥精微。但是这也不是说,利用上帝陚予我们的天然的和人体的工具来为信仰服务,不是一项非常美丽和可敬的事业。通过学习和思考去赞美、传播和丰富信仰的真理,是我们对上帝之賜予作出最好的用途,没有别的工作和计划更值得一名基督徒去做了,这也是不容怀疑的。我们不仅在智聃和灵魂上为上帝眼务,还应该把身体也奉献给他。我
们用四肢,用动作,用外在的东西去颂扬他。信仰中注入我们全部的理智,但是始终不要忘了这一条,这种超自然神圣的奥秘,不是靠我们、也不是靠我们的努力和论断能够知哓的。
如果信仰不是出于待殊的天陚,而是通过理念和人力来接受的,这种信仰达不到至美完善的境界。当然我看我们还是只能通过这条道路享受信仰的乐趣。如果我们通过一种虔诚的信仰皈依了上帝,如果我们是通过上帝而不是通过我们自己皈依了上帝,如果我们的立足点与基础都是以神为主的,人的困扰就会失去原有动摇我们的力量。我们这座堡垒不会因微弱的炮火一击就拱手让人;新奇的追求,权责的淫威,派别的建立,我们的意见急剧随意的改变,决不会动摇和改变我们的信仰,我们不会因听到了新颖的论据和在巧言善辩的人劝说下信仰发生混乱。我们在风口浪尖坚定不移,
像一块巨大的岩石屹立水中,顶住袭击的风浪,击碎四周咆哮的波涛。
这道神圣的光一照到我们,到处明亮,不但我们的语言,还有我们的行动也都晶莹透彻。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染上了这份崇高的光明。实施他的学说虽说是艰苦卓绝,人间各种学派没有一个信徒不是以此指导自己的行为和生活;然而基督徒对于这些天条圣训仅是停留在口头上,我们应该觉得羞耻。
你们愿意看一看吗?把我们的生活风俗銀一名穆斯林、跟一名异教徒相比,我们就及不;他们。从我们宗教的长处来说,我们应该出类拔萃,使其他人望尘莫及;大家不是常说:“他们就是那么公?
正,那么仁慈,那么善良吗?那么他们是基督徒了。”其他的表现在—切宗教中都是相同的:希望、信任、节日、仪式、补赎、殉道。我们的真理的特点是我们的德行,它也是最接近天道的标志,也是真理的最艰难最可贵的成果。好心的圣路易这样做是很有道理的:那位靼鞑国王皈依基督教后,计划到巴黎来吻教皇的脚,亲眼目睹我们风俗中的圣贤流韵,圣路易再三劝阻,害怕我们漫无节制的生活使他对神的信仰大失所望。
然而后来有一个犹太人却出于相反的原因皈依天主教,这个犹太人为了同样目的到罗马去,看到那个时期神职人员和老百姓的生活放荡,更坚定他留在教内的决心,认为在这些堕落和罪恶的人中间保持宗教的尊严和辉煌需要多大的力量和虔诚。
“你们若有信心像一粒芥菜种,就是对这座山说,你从这边挪到那边>他也必挪去,”圣经上这样说;我们的行动若受到神灵的指引和陪伴,就不只是人的行动了,它们像我们的信仰包含神奇。“你若有倌仰,如何过光荣幸福生活的教导说来躭简单了。”
有的人要大家相信他们对自己不相信的东西是相信的,有的人——占大多数——要自己相信自己是相信的,然而不知道深入探究什么是相信。
我们觉得奇怪,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我们对事件发生和事态变化都已习以为常了。这是我们只用自己的眼光来看这些问题。所谓正义在交战的一方,这只是一种装饰和掩盖;在战争中援引正义,但是正义并没有得到他们的接受、欢迎和信守;正义就像律师嘴里的字眼,不是信徒心中的信仰。上帝对信仰和宗教,而不是对我们的情欲给予神奇的帮助,人占了主导地位,在利用宗教。事情应该颠倒过来。
不妨想一想,如果宗教掌握在我们的手里,岂不像用蜡去塑制?
多少不同的形状,跟不偏不倚的尺度是格格不入的。今天在法国这样的事看得还不够多吗?有的人这样解释,有的人那样解释;有的人说成是黑的,有的人说成是白的,然而都同样在利用奉教去完成暴力和野心的事业,在行为暴庚和不义方面如出一辙,他们使人怀疑,他们在决定我们的生活行为和秩序等大事上是不是像他们说的有分歧?即使在同一个学派内,又何曾看见过更为协调一致的做法?
还可以看一看我们是多么厚颜无耻地玩弄神圣的学说,又多么亵渎神圣地裉据政治风暴中变幻不定的命运,时而拋弃,时而接受。这条庄严的宣言:为了保卫自己的宗教信仰,臣民可以拿起武器反抗他们的君王。首先让我们想一想,仅在去年哪一方把“赞成”作为本派的支柱,哪一方把“反对”作为本派的支柱,再来看看现在说这些“赞成”和“反对’’的人又分屑于哪个阵营;为这项事业是不是比为另一项事业少动干戈。有人说真理应该眼从生活的擗要,我们就判处这样的人火刑。在法国做的比说的又要坏多少?
还得说一说这个事实:即使从一支合法的、温和的军队中去抽调纯厲出于宗教热诚而冲锋陷阵的士兵,再抽调为了保护国家法律或效忠君王的士兵,他们凑不成一个完整的连队。在公众服务中保持同样意志和同样进取心的人怎么竞会那么少?我们看到他们一会儿跛方步,一会儿快马加鞭;同是这些人一会儿粗暴贪樊,一会儿冷酷懒散,要不然就是在个人的和一时的利益驱使下蛮干,把我们的事情弄糟,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也看得很清楚,我们只愿意实施满足自身情欲的宗教责任。没有一种仇恨像基督徒的仇恨那么深。我们在通过仇恨、残酷、野心、贪婪、俳谤、反叛的斜坡上劲头十足,若反过头来,除非出现奇迹生来就是好脾性,没有人会朝善意、宽容和节制的道路直奔而
我们创立宗教是为了剔除罪恶,而现在却在遮盖罪恶,培养罪?
恶和鼓动罪恶,
俗语说不要把枯草献给上帝。”如果我们相信他一我不说出于虔诚,而是出于一种普通的信仰(我说这话会叫大家惭愧)——如果我们相信他,对他像对其他历史事件或一名同伴那样熟悉,为了他的无比慈爱和慷慨,我们就会爱他胜过爱任何其他东西,至少不亚于爱财富、玩乐、光荣和我们的朋友。
我们之中的佼佼者害怕得罪他的邻居、亲戚、主人,却不怕得罪上帝。一边是堕落恶习的追求,一边是不朽光荣的向往,两者同样熟悉,同样诱人,然而谁头脑那么简单,会用欢乐去交换光荣吗?往往我们对两者都嗤之以鼻,要不是冒犯本身的乐趣吸引我们去亵渎神圣,还有什么样别的乐趣呢?
有人向哲学家安提西尼传授俄耳甫斯的神秘教义,教士对他说,那些加入这个宗教的人,将在死后享受永久的至乐,安提西尼回答说:“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死呢?”
第欧根尼说话历来唐突,这是他的一贯作风,一名教士也向他说教,加入他的宗派可以得到另一个世界的賜福,他说:“你要我相信,阿格西劳斯和伊巴密浓达那些伟人下一世都很悲惨,而你这头水牛就因为当了教上而活得非常称心?”
这些得到至福的庄严许诺,如果换成了一种哲学课题而为我们所接受,我们觉得死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可怕。
临死的人不再哀叹自己的消亡,而会庆幸自己像蛇蛻皮或鹿換角似的摆脱了肉身。
有人:“我情愿离世与基督同在。”柏拉图宣扬灵魂不灭,慷?
概激昂,诱使他的几名弟子寻死,为了及早享受他暗示的希望-
这一切是一个非常明显的例子,我们完全依照自己的方式,通过自己的手来接受我们的宗教,其他宗教也是这样得到接受的,我们都是偶然出生在信仰这个宗教的国家里,或者是我们尊重和维护先辈的宗教传统和权威,或者是我们害怕宗教宣扬的不信教会遇到的威胁,或者是追随宗教的许诺。那些考虑对我们的信仰起了作用,但只是补充作用,这些都是人与人的关系。在另一个地区,另一些人,用相似的许诺和威胁,可以使我们沿着同样的道路信仰另一个完全对立的宗教
我们做了基督徒,我们同样也可以做佩里戈尔人或日耳受人,柏拉图说,坚决不信神的人很少,遇上紧急的危难谁都会承认神的威力,这不是一位真正的基督徒的作为。凡人的行为所能接受的宗教,只是一些凡人的宗教,人心卑下或懦弱时而抱有的信仰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信仰呢?只是因为没有勇气不信而相信的信仰又是多么轻松的信仰!一种不良的情欲,如反复无常,惊慌失措,能使我们的心灵正常吗?
桕拉图说,人通过理性的判断,认识到一切有关地狱与来世的苦难都是无糟之谈。但是随着老年或疾病,他们面临死亡愈来愈接近时,想到死后可怖的情景内心充满恐惧,又会有了信仰。
因为这些渲染会使人丧失勇气,柏拉图在他的《法律篇》中绝口不谈这类的威胁,深信神不会给人造成任何苦难,即使有苦难降临,也是为了人的最大好处,有一个治疗效果。
他们还谈到比翁的故事,他受了西奥多勒斯的无神论的毒害,长期来嘲弄这些宗教人士,但是当死亡临近时,他变得极端的迷信,仿佛神是按照比翁的意愿消失和出现的。
柏拉图和这些例子要得出这样的结论,我们皈依上帝,或是出于爱,或是出于迫不得已。无神论作为一种学说好像是荒谬和违反自然的,尽管势头凶猛和难以驾御,很不容易在人心中生根;有不
少人由于虚荣心或自豪感,对世界表示一些高尚和改革的想法,从容沉着地宣扬无神论,虽然他们非常大胆,却没有力量在自己的良心上坚信不移。你在他们的胸前捅上一剑,他们绝对不会不合拢双手举向天空。当畏惧或疾病打掉他们无法无天的狂热时,他们必然回心转意,悄悄回到公认的信仰和习俗。认真探讨的教义是一回事,肤浅的浮想又是一回事,那是来自某个人的想入非非,漂移不定,漫无边际》可怜和没有头脑的人,他们妄图当个乱世英雄却又做不到!
柏拉图的伟大心灵究竞只是从人的高度来说是伟大的,由于信奉异教的错误和对神圣的真理的无知,他犯了另一个相似的错误,认为更容易接受宗教的是儿童和老人,仿佛宗教是因人的蒙昧而创造和发扬光大的。
联结我们的判断和意愿的纽带,使我们的灵魂靠近创造主的纽带,这个纽带的伸缩和力量不应该来自我们的考虑、我们的理智和情欲,而来自神圣的和超自然的牵动,只有一种形状、一张脸和一团光辉,那是上帝的权威和圣宠。我们的心和灵魂一旦受信仰的支配,身子的其余部分都相应调动,依照各自的能力为信仰服务。这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没法相信地球上没有留下这位伟大的建筑师鬼斧抻工的痕迹,世界万物中没有按照创遣主塑造的某些形象。他在这些崇高的创造物中注入了神性,只是我们恩昧才没有能够发现。上帝亲口对我们说他通过可见的事物来表达他的不可见的工作。塞邦从事这份有价值的研究工作,向我们指出世界上无物不显示上帝的存在。如果宇宙不符合我们的存在,那就是违背了上帝的善意。天、地、元索、我们的肉身和我们的灵魂,一切物质在这一点上是一致的,只要找到使用它们的方法。如果我们能够领会的话,它们会开导我们。因为这个世界是一座非常圣洁的神庙,人得到引导进入里面凝视神像,这些神像不是凡人的手创造的,而是受到神灵感应的手创造的;太阳、星辰、河流和土地,使我们通了灵?
性。圣保罗:“自从造天地以来,神的永能和神性是明明可知的虽是眼不能见,但凭藉所造之物就可以晓得,叫人无可推诿的。”
上帝没有对着大地遮盖天空的面目,他让天空不断地在我们的头上旋转,向我们显示上帝的面孔和身体,他把自己呈献在我们面前,灌输在我们身上,为了我们能够认清他,也为了在看见他时学习他的步伐,教导我们注意他的法则。
——马尼利乌斯
我们人的理智和观念,就像沉重和贫瘠的物质,上帝的圣恩是物质的形式,是圣恩给了它们形状和价值。苏格拉底和加图的种种德行,因其目的中不包含对万物的真正创迪主的爱和服从,不承认上帝,都是徒劳和无益的。我们的想象和观念也是如此;它们有一定的实质,但是不包含上帝的信仰和圣恩,就是一堆不成形、没有样子、没有光明的物体。塞邦的论据有了信仰才有声有色,四平八稳,他的理论可以给新入教者当作指引,让他走上认识的道路;经过理论的塑造,能领会上帝的圣恩》我们的信仰是通过圣恩后才建’立和完善的。
我认识一位很有声望的文人,他向我承认通过塞邦的理论介绍,他改正了无宗教信仰的错误。即使你摒弃理论中的花絮部分和信仰宣扬部分,把它们纯然看作是人的观念,而去驳斥那些不信教跌入可怕黑暗深渊中的人,还是比任何其他人提出的同类理论更为扎实和坚定;以致我们可以这样对我们的对手说-
你若有更好的理论,请你亮出来,不然就接受我们的?
权力。
——贺拉斯
他们要么承认我们的论据的力量,要么在其他地方针对其他问题提出内容有条有理的论据。
我已经不知不觉提到了我欲为塞邦回答的第二个责难批评。有的人说他的理论软弱无力,无法用来论证他的要求,他们还准备轻易地动摇这些理论。对这些人要更加严厉驳斥,因为他们比’前一种人更加危险和狡猾。人很乐意按照自己的偏见去理解其他人著作的含义,无神论者爱把任何作者的书往无神论上拉,用他自己的毒汁去毒化无辜的内容。那些人的判断带有偏见,把塞邦的理论说得平淡无奇。他们还觉得现在他们自由自在,用纯属是人的武器去攻击我们的宗教,他们决不敢去攻击充满威严和戒律的宗敉。我觉得要扫除这种狂热最有效的方法,是打落人的骄傲和自负,踩在脚下,让他们感到人的虚妄、虚荣和虚无;从他们手中夺过人的拙劣的理性武器,叫他们在上帝的神威和权力面前低首下心,知识和智慧只能厲于上帝,只有他能对自己作出评价,只有他能賦予我们值得骄傲的有价值的品质,
因为上帝不允许除他以外有人骄傲自大。
——希罗多德
打倒这种想法——这是恶魔暴政的主要基础。“神阻挡骄傲的人,赐恩给谦卑的人。”柏拉图说,智慧存在于众神之中,很少在
凡人之中。?
但是基督徒还是应该感到不小的安慰,看到自己腐烂易朽的工具多么适用于神圣的信仰;若说把工具使用于腐烂易朽的事业上,它们才不会那么密切结合,蕴藏那么大的力量。不妨看一看,人在他的能力范围内是否能提出比塞邦更强有力的理由,甚至人是否会通过论证和推理达到确实的信仰。
圣奧古斯丁在驳斥这些人时,有理由责备他们的不公正,因为他们把人的理智怎么也不会理解的那部分信仰说成是虚假的。为了指出许多东西,虽其本质与原因难以按人的理智去探究,还是存在的或是以前存在过的,他列举了某些公认的、无可回避的、然而人人承认无法进行解释的事实。这一切像其他事一样都经过细致周到的研究.还应该做的是提醒这些人,要说明我们理智弱点的例子举不胜举,理智是那么有缺陷和盲目,再明白的事理对它也是不够清楚的;易与难也混淆不清,因而一切事物和大自然对于它的失误与公正都同样不以为意。
真理劝说我们躲开人间的哲学,谆谆教导我们说我们的智慧对神来说却是愚拙;所有的虚荣中最虚荣的是人;人以为自己知道什么,按他所当知道的,他仍是不知道。人若无有,自己还以为有,就是自欺;这是在劝说我们什么?圣灵的这些话非常明白生动地表达了我要说的话,我不需要其他论点来驳斥他们,他们必然会顺从谦卑地接受他的权威。但是这些人愿意自我鞭挞,只愿意别人用理智来清算他们的理智。
让我们想一想孤独的人,没有外援,赤手空拳,得不到上帝的圣恩和眷顾,因而也没有形成他本身的尊严、力量和基础,让我们看一看他这副模样能够存在多久。人引经据典地要我理解,人觉得自己大大胜过其他创造物是多么有根有据。然而是谁说服他相信,一望无际的美丽天空,终年流转不息的日月星辰,无垠海洋的惊涛骇浪,从开天辟地以来是为了人类的便利和福祉而存在的?这个可怜脆弱的创造物,连自己都不能掌握,受万物的侵犯朝不保夕,却
把自己说成是他既没有能力认识、更没有能力统率其一小部分的宇宙的主宰,还有比这个更可笑的狂想吗?人还自称在茫茫太空中唯有他独-无二,唯有他领会宇宙万物的美,唯有他可以向创造主表示感恩,计较大地的得失,这又是谁给了他这个特权?请他向我们出示这份光荣显赫的诏书。
这些诏书是不是只发给了贤人?那么收到的人不会太多。愚人与坏人配不配有这份特殊的恩宠,他们居于社会底层,是不是比大家更应得到眷顾?
我们去相信这个人说的话么广要问世界是为谁创進的呢?自然是为那些头脑灵活,善用理智的人创造的;他们是神,是人,肯定是最完善的创造物。”这种荒谬的提法,我们怎么否定也不会过分的。
但是,可怜的人,他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享受这样的特权呢?仰观天体这些不朽的生命,它们那么壮丽华美,它们那么有规律地运转不息:
当我们凝视头上广垠宇宙中的苍穹,星光闪烁中的以大;当我们思索日月的运转;
——卢克莱修
想到这些天体不但主宰我们的生命和我们的命运,
因为人的行为和生命都取决于日月星辰。
——马尼利乌斯?
还主宰我们的爱好、我们的推理、我们的意志;它们的影响所及可以任意摆布,我们的理智也是这样告诉我们和这样感觉的。
我们的理智承认,遥遥相望的星辰却通过秘密的法则支配着人,地球通过有序的行动旋转,命运的变化也受一定的信号调节。
——马尼利鸟斯
星辰稍一转动,不但是一个人,不但是一位国王,就是王朝、帝国整个尘世都随着变化,
这些不觉察的行动会产生多么大的效杲……甚至可以对国王发号施令!
——马尼利岛斯
如果我们的德行,我们的罪恶,我们的能力和知识,还有我们对星辰力量的理解,把星辰跟人类相联系,以上这些从我们的理智来判断,都是通过星辰的启发和恩賜而来的。
有一个人怀着疯狂的爱,跨过海洋摧毁了特洛伊,另
一个人的命运是制订法律;这里有孩子杀害自己的父亲,
父母杀害自己的子女;兄弟拿起武器进行阅墙之争,这场
战争不取决于我们,命运强迫人相互指责,相互残杀,弄
得夭下大乱……如果我谈到命运,那也是命运要这样做
的。 .
——西塞罗?
如果是天賜予我们这份理智,我们这份理智如何能与天相比呢?如何把天的精神和原则包容在我们的知识内呢?我们观察到天体内的东西叫我们吃惊。“是什么样的工具、杠杆、机器、工人,建成了这么一座壮丽恢宏的建筑?”
我们怎么能说日月星辰是没有灵魂、生命和理智的呢?我们对它们除了服从以外并无其他交往,如何能认为天体是愚蠢的、静止的和没有感觉的呢?我们怎么能说,我们看到除了人以外没有其他创造物会运用理智呢?这是什么话〗我们还见过类似太阳这样的东西吗?只因为我们没有见过就不存在吗?只因为我们没有见过太阳旋转,太阳就不旋转了吗?如果我们没见过的东西就不存在,我们的知识就大大地贫乏:“我们的思想領域是那么狭窄!”
像阿那克萨哥拉把月亮看成是夭空中的一顆地球,上面还有高山河谷;像柏拉图和普鲁塔克,还在上面建立供人使用的住宅和殖民地,把我们的地球建成一顆发光明亮的星球,那些岜不是人的虚荣造成的幻象?
“在人性的种种谬误中,还应该算上心炅的盲目性,不但使我们迷惑,还使我们执迷不悟。”——“会腐烂的身体拖住了炅魂,这个沉重的躯壳,压制了人的雄心壮志,把人留在地面上。”
自高自大是我们与生俱来的一种病,所有创造物中最不幸、最虚弱、也是最自负的是人,他看到自己落在蛮荒瘅疠之地,四周是污泥杂草,生生死死在宇宙的最阴暗和死气沉沉的角落里,远离天穹,然而心比天高,幻想自己翱翔在太空云海,把夭空也踩在脚下。就是这种妄自尊大的想象力,使人自比为上帝,自以为具有神性,自认为是万物之灵,不同于其他创造物;动物其实是
人的朋友和伴侣,人却对它们任意支配,还自以为是地分派给它们某种力量和某种特性。他怎样凭自己的小聪明会知道动物的内心思想和秘密?他对人与动物作了什么样的比较就下结论说动物是愚蠢的?
当我跟我的猫玩时,谁知道是它跟我消磨时间还是我跟它消磨时间?柏拉图在描述萨特纳黄金时代说,那时人的主要长处中有一条是他懂得与动物交流,从它们那里学到东西,知道每个动物的真正品质和特点;人由此养成一种充分理解和谨慎的态度,也使自己的生活过得远远比我们幸福.还需要更好的证据来说明人对动物的冒失行为吗?这位伟大的思想家赞成这个看法:大自然賦予动物的形体,大部分是作为预测使用的,以使人到了时候可以利用它们预测未来。
动物与人不能交流,为什么不说成既是动物的缺点也是人的缺点呢?我们不能相互了解,这是谁的错也只能靠猜测。因为我们对它们的了解不比它们对我们的了解多。基于同样的理由,我们把它们看作动物,它也可能把我们看作动物。我们听不僅它们的话,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我们不是也听不懂巴斯克人和洞穴人的话吗?
可是有人自夸听得懂动物的话,如阿珀洛尼厄斯、蒂亚纽斯、墨兰普斯、蒂勒西亚斯、泰利斯和其他人。还据宇宙学家说,有的国家还有立狗做国王的,他们就必须对狗的吠叫和动作给予某种说明。我们应该注意我们之间的共同之处。我们对动物的意思有点了解,动物对我们的意思也有点了解,两者程度相差不多。动物喜欢我们,威胁我们,需要我们;我们对它们也是这样.
目前,我们显然发现它们之间的交流是全面充分的,不伹它们同类之间如此,在不同类之间也如此。
不会说话的动物,甚至那些野兽,发出的叫声是不
同的,根据它们感到畏惧、痛苦、还是快乐都有所区別。
——卢克莱修 ;
马听到某种吠叫声知道拘在发怒,其他吠叫声听了不会害怕。还有不出声音的动物,从它们协调一致的工作来看,我们可以判断它们之间有其他交流的方法:它们的动作就是语言和商量;
这就像不能说话的孩子用手势来表达自己的想
法。
我们的聋哑人不就是用符号来吵架、辩论和讲故事的吗?动物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做呢?我还见到有的人在这方面训练有素,实际上不需要什么就会让人家完全了解;谈情说爱的人生气、和解、求情、感谢、约会——总之表白一切事情,用的都是眼睛。
即使沉默本身也会表示求情和让人理解。
手难道不是这样吗?我们需要、答应、呼人、辞退、威胁、祈祷、恳求、否认、拒绝、询问、赞赏、计算、表白、后悔、害怕、难为情、怀疑、教育、下命令、促进、鼓舞、赌咒、作证、控诉、谴责、原谅、谩骂、轻视、挑战、气恼、谄媚、喝彩、祝福、屈辱、讥笑、劝解、嘱咐、激励、庆贺、享乐、埋怨、伤心、气馁、失望、惊奇、喊叫、不言不语……这一?
切不都是用变化万千的手势来表示的吗?就是舌头也不过如此。我们用头表示:邀请、辞退、承认、否认、驳斥、欢迎、祝贺、尊敬、鄙视,要求、回绝、高兴、诉苦、抚慰、训斥、屈从、抗拒、煽动、威胁、保证、打听。还有眉毛呢?还有肩膀呢?没有一个动作不包含一种不学自明的语言和一种公众使用的语言;由于这跟其他的语种和用途不同,可以视作为人性的面有物。
我还没有提到人在特殊情况下突然需要学习的语言:如手指语言,姿势语言,和依靠它们来完成和表达的学问,还有普林尼所说没有其他语言的国家……
阿布代勒城中的一位大使,向斯巴达的埃吉斯国王发表长篇大论以后,问国王说彳陛下,你有什么话要我带回去转达给我的人民?”“我让你带回去的话,你怎么说也可以,所谓你怎么说也可以,也就是一个字也别出声。”这岂不是最雄辩和最聪明的沉默吗?
总之,人的哪一种长处不可以在动物的行动中找到?还有什么比蜜蜂的工作更加按步就班有条不素的?这种各司其职、密切配合的协作,我们怎么能眵想象没有理智、没有策划也可以进行的呢?
看到这些信号和例子,有人说蜜蜂心中藏有神性和
灵气。
—维吉尔
还有燕子到了春天飞回来,在我们房屋的各个角落探測,它们在千百个地方寻找和选择最适宜它们筑窝的地方,难道是没有判断和识别的吗?再看那些美丽迷人的鸟窝结构,这些飞禽选择一个方框而不是一个画框,选择一个钝角而不是一个直角,难道不明白其中的特点和效果吗?它们有时含水,有时含泥,难道不知道泥掺
上水会发软吗?它们在窝里铺上青苔或绒毛,难道不是预见到小鸟的细爪子躺在上面更加舒适柔软吗?它们把窝筑在东方,避风遮雨,难道不知道各种风有各种风的情况,某种风比另一种风更有益于鸟的成长吗?为什么蜘蛛织网一处厚而别一处薄?在这个时刻打这样的结而不打那样的结,难道它们会不讨论,不思考和不下结论吗?
在大多数生物工程中,我们看到足够的例子,说明这些动物的智慧超过我们,我们的技术无法摹仿它们。我们运用全部的心智和技巧,做出来的东西还是不及它们的细致。为什么我们做不到它们那样?为什么我们把超越我们天賦和技能的工作,归结于什么无法理解的天然性和盲目性呢?
这样,我们无意中承认了它们比我们优越得多,大自然像慈母—样,在生活各方面和各种场合陪伴它们,携着手指引它们;大自然对我们则任其自生自灭,要我们为了求生存费尽心计去做一切。就是靠勤奋和用心也不让我们达到动物生来就有的本领,就是它们的粗鲁愚昧也远远超过我们的天賦智慧。
说实在的,在这方面,我们有理由说大自然是一个非常不公正的后母>但是这没关系。人的组织不是完全杂乱无章的。大自然把所有创造物放在一个宇宙内,没有一个创造物不充分具备为了自身生存而必需的手段。
大家的意见众说不一,时而把人捧到九霄云上,时而把人貶得无地自容>但是我听到人的普遍抱怨是,我们是唯一的动物,赤裸裸的被抛弃在赤裸裸的土地上,四胲受到束缚,没有武器自卫,只靠其他动物的皮毛蔽体;而所有其他创造物,大自然都根据生存的需要,赐给它们贝壳、厚皮、毛发、羊毛、针芒、裘皮、茸毛、羽毛、鳞片、浓毛、丝>给它们装上尖爪、利齿、长角,作为冲击和自卫之用;还教它们必需的本领,泅水、飞翔、唱歌;而人一出世既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也不会吃,倒是天生的会哭:?
孩子,当大自然用力把他拉出母亲的怀抱,让他看到光明的岸边,就像被惊涛骇浪拋上了海滩,赤身裸体躺在地上,说不出一句话,没有一丝生路;他的哀哭声响彻他的出生地,他这样是有道理的,因泠人生中他要承担多少苦难!然而大大小小的家畜和野兽都毫无困难地成长;它们不需要玩具,也不需要一名慈祥奶妈的溫柔话;它们不用根椐季节换衣服,总之它们不需要武器.也不需要巍峨的械墙保护自己的财产,既然它们的一切和各种恩泽都由大地本身和丰盛的大自然提供的。
这些埋怨是不对的,世界的结构中包含更大的平等和更和谐的关
系。
我们的皮肤也跟动物的皮肤同样坚实,足可抵御岁月的侵蚀;有许多国家还没有使用衣服,可以为证。我们古代高卢人穿得很少;我们的邻居爱尔兰人,居住地的气温要冷得多,也是如此。
但是我们通过自己还判断得更准确:我们喜欢暴露在空气和风中的肉体部位,根据习惯的需要,如面孔、脚、手、大腿、肩膀、头,证明都是可以忍受寒冷的。我们身上也有虚弱的部位,好像特别畏寒怕冷的应该是进行消化的胃部,我们的祖先是让胃坦露的;而我们的女性尽管娇嫩柔弱,有时身上衣服忽隐忽现,挂在肚脐眼上。儿童也没必要全身裹扎;斯巴达的母亲抚养孩子,让他们四肢自由活动,既不扎紧也不弯曲。我们出生时哭,其他大部分动物出生时也哭;即使出生后很久,哭泣呜咽的也不在少数;尤其这种姿态跟他们感到虚弱无力是相一致的。至于要吃,那是我们人和动物都不用教授的天性。?
每个动物都感到自己的力量。
谁会怀疑一个孩子到了自食其力的阶段,不知道自己觅食的呢?地上不需要种植和技术就盛产果实,足够供应他的需要,虽然土地不是一年四季都有出产,但是对动物是不缺乏的。我们看到蚂蚁和其他动物都有储粮度过一年中的无收成季节-我们不久前发现的这些国家,不用细心管理,肉类和天然饮料就那么丰富,比比皆是;我们从那里获悉面包不是人类唯一的食品,不用耕种大自然母亲就使我们应有尽有;好像那里的出产比我们现在用上技术的时代还要富饶丰裕。
3。1
从前,土地自发地为人类生产发亮的谷物和晶莹的葡萄;土地主动地奉献甜蜜的水果和绿草茂盛的牧场,如今要苦心经营才勉强长出庄稼;耕牛和农民在上面干得气喘吁吁。
我们的贪婪无度趙出我们为了满足需要而获得的所有成就。
至于武器,我们拿握的天然武器比大多数的动物多,肢体的动作姿势也更多,生来不用学习就可以做许多事情;那些受过赤身裸体搏斗训练的人,也傢我们那样奋不顾身去冒险。如果有的野兽在这方面起过我们,我们却也超过许多别的野兽。我们生来还有强身护体的本领。
不错,大象准备战斗时磨尖长牙(它的长牙是专为搏斗备用?
的,平时决不作其他用途)。当公牛前去交锋时,周围扬起尘埃;野猪磨得牙齿锐利,要跟鳄鱼决斗时,在全身涂上厚厚的污泥,干燥后像一层铠甲。为什么不能说这跟我们用木头和铁器武装自己同样自然呢?
至于说话,如果不是天生的当然也就不是必需的。可是,我们相信,一个孩子若出生在荒野之中,远离人间交往(虽然这样的事很难验证),还是有某种语言表达他的意思;大自然把这个能力给了其他许多动物而不给人,这是不可相信的。因为我们看到它们发脾气,表示高兴,相互求助,邀请做爱,用的也是声音,这种才能不是语言,哪是什么?它们跟我们说话,我们跟它们说话,它们之间怎么会不说话呢?我们有多少方法跟我们的狗说话?狗都会回答我们。我们跟它们与跟鸟,跟猪,跟牛,跟马都有不同的语言,不同的叫声,按照物种不同而有不同的表达方法:
黑压压一大堆蚂蚁,有几个走到一起,可能在打听行走的路线和得到的食物。
——但丁
我觉得拉克坦希厄斯说过动物不但会说话,还会笑。我们的住地不同,语言也不同,动物也有这种情况。亚里士多德提出山鹑因栖息地不同,歜声就有区别。
许多鸟根据季节不同叫声也很不相同,有的鸟因气候的变化声音会变粗,
——卢克莱修?
但是荒野中成长的孩子会说什么样的语言这就难说了靠猜測则没有多大意义。如果有人对于这点不以为然,向我提出天生的聋哑人不会说话,我要回答的是这不但是因为耳朵没有受过语言的训练,更在于他们失去的听觉能力是跟语言能力相通的,这两种能力在生理上密不可分。以致我们要说的话.首先应该对我们自己说,让声音进入我们的耳膜,然后才能进入其他人的耳膜d
我说这话是强调人间的事是相通的,把人类融入到大环境中。我们并不高于也不低于其他创造物。贤人说,在日光之下的一切接受同样的法则和祸福。
—切都处于命运的束缚之中
——卢克莱修
有区别,有不同的等级和程度;但是大自然的面貌是相同的。
每种创造物按照自己的特征发屣,个个又保持大自然的固有法则给它们确定的区别。
——卢克莱修
人也应该限制和安排在这种法则范围内。可怜的人也不能越雷池一步;他受到束缚和阻碍,跟同类的其他创造物一样服从相似的义务,享受一般的条件,没有真正和主要的特权和优待。人对自己想入非非,既无实质也无意味,说来也是*动物之中唯有人有这种想象的自由,不着边际地对自己提出什么是,什么不是,什么要,什么不要,真真假假——这是人的一个长处,得来不易,但是不必?
为之兴高采烈,因为正由此产生了痛苦的源泉,使他困扰不安-罪恶、疾病、犹豫、騷乱、失望。为了回到我们的话题,我要说的是,认为动物做事是天性使然和迫不得已,而我们做事是通过选择和经过思考,这是没有道理的。我们应该下结论说,相似的效果出于相似的天賦,因而也必须承认,我们在工作时有推理和方法,动物也有推理和方法。为什么我们要想象动物有这种天生限制,而我们自己没有限制呢?此外,受到天性的指引而走正道做正事,这更接近上帝,比仓促任意地自由行事更加光荣,我们的行为由上帝指导比由自己指导更加可靠。妄自尊大的虚荣心使我们更愿意把我们的知识归于自己的努力,而不是上帝的慷慨;说到其他动物多亏得到了先天的好处,而自己全凭后天的才能而显得高贵荣耀;我觉得这纯然是天真幼稚的想法,从我个人来说,我看重与生俱来的品质,也看重我通过学习讨教得到的索养。从上帝和大自然的恩泽以外得到更好的人生指导,这不是我们力之所能及的。
因而,色雷斯的居民要通过一条水面结冰的河流时,他们就把狐狸赶在前面引路,我们看到狐狸走到河边,把耳朵貼在冰块上,从水流声听出水面离冰块有多少距离,探测冰块的厚度,决定往后退或往前走,我们不是可以认为像我们所做的一样,狐狸也在动脑子推理吗?这是从天然感觉得出的推理和结论:有声音,表示有动静;有动静,表示没有结冰f没有结冰,表示水在流动;水在流动,就经不住重量。若把这些仅仅归结于听觉的灵敏,没有推理,没有结论,这是胡说.我们不能这样去想。同样,我们捕捉野兽有种种做法,野兽也就有保护自己的种种诡计和创造。
如果我们有能力捕获野兽,驯服野兽,按照我们的意志利用野魯,就认为我们比它们优越,其实人与人之间也有这种优越。我们的奴隶也是听从我们使唤的。叙利亚女奴克利玛西待人不就是甸伏在地上,给贵妇人上马车时当脚蹬和阶梯使用么?大部分自由人为了蝇头小利为别人卖命,听任别人使唤。色雷斯人的妻妾争着要
在丈夫的墓前殉葬。暴君从来不愁没有足够的人对他们忠心耿耿,还有人自告奋勇愿意在暴君死后像在生前那样侍候他们。
也有全军士兵对他们的将领这样效忠的。严格的角斗学校内的角斗士还发表至死不悔的誓言,誓言中包括这样的承诺:我们发誓让人锁上镣铐,受火灼烧,用匕首剌杀,忍受他们的师傅要真正的角斗士忍受的一切;非常虔诚地为他奉献身体和灵魂。
你若愿意,可用火灼烧我的头,用刀剑捅破我的身子,用鞭子抽裂我的背脊。
——提布卢斯
这是一种真正的义务,某一年有一万人起誓进入这所学校而没有出来a
当斯基泰人给国王举行葬礼时,他们在国王的尸体上掐死他最喜爱的王妃、他的司酒官、马厩总管、内侍、寝宫掌门官、厨师。在国王的忌日,他们选了五十名年轻侍从,用木棍捅穿背部,从脊柱到咽喉,这样缚在五十匹马背上,围绕国王的陵墓转圏示众,然后连人带马统统杀死。
侍候我们的人地位低微,得到的待遇还不及我们对飞禽、马匹和狗那么细心周到。
我们为了取悦宠物哪一点没有想到?王爷洋洋得意地为这些动物做的事,我觉得最卑贱的奴仆不见得乐意为他们的主人这样做。
第欧根尼看到他的父母努力赎回他的自由,他说:“他们疯了,现在是我的主人在照顾我,养育我,侍候我。”那些驯养动物的人应该说是在侍候动物,而不是被动物侍候。
可是,动物在这一点上表现更加高尚,从来没有由于缺乏勇气,一头狮子去侍候另一头狮子的,一匹马去侍候另一匹马的。我们追猎动物,老虎和狮子也追猎人,每种动物都对另一种动物进行同样的追逐:狗追逐兔子,白斑狗鱼追逐冬穴鱼,燕子追逐蝉,鹰追逐乌鸫和云雀;
鹳在偏僻的地方找到小蛇和壁虎,喂养自己的子女。尊贵的飞禽,朱庇特的驯鸟——苍鹰,在森林地带追逐兔子和鹿。
——尤维纳利斯
我们跟我们的狗和鸟分享我们的猎物,也同甘共苦;在色雷斯的安菲波利斯山上,猎人和野庳对分捕获的猎物;在米蒂特的沼泽地,如果渔人不诚心诚意地把他的捕获物分一半给狼,狼会立即冲破他的渔网。
我们在打猎中讲究机智多于力量,如结网、套索和钓饵,野兽之间也有这样的情况。亚里士多德说墨鱼从颈子里会吐出一根长长像线似的肠子,抛得很远,随时可以牧回。它看到小鱼游近,让小鱼咬到这条肠子的尖端,自己身子躲在沙土或疰坑里,慢慢把肠子往回拖,直到小鱼离开很近扑把它攫住
至于力量,世间没有一个动物像人那样不堪一击,只须一条鲸鱼、一头大象、一条鲤鱼、一个其他类似的野兽,就可以伤害一大群人;虱子就足以叫苏拉的狄克推多职位出现空缺。一位伟大的凯旋而归的皇帝,他的心和他的生命,只是一条小虫的口中食。
为什么因为人能够辨别什么东西可以养身治病,什么东西不
可以养身治病,了解大黄和水龙骨的药性,我们就说人由于聪明和思考就有了知识呢?让我们看看康迪的山羊,它受了箭伤,就会在千百种野草中寻找白鲜来治伤。乌龟吞下了毒蛇,立即寻找牛至来清理肠胃;蜥蜴用茴香明目;鹳用海水灌肠;大象不但会拔掉自己同类、甚至主人在交战时身上所中的标枪和箭矢(以亚历山大大帝所杀的波鲁斯国王的大象为例),而旦动作熟练,连我们也做不到那样毫无痛苦。我们为什么不说这也是知识和谨慎呢?为了贬低它们而说它们知道这样做是受之于天赐的教育,这没有否定它们有知识和知道谨慎,反而更有理由认为它们从这么可信的教师那里学得比我们好。
克里西波斯在许多事情上跟任何哲学家一样,看不起动物的能力,然而他生意到狗的这些行动,狗寻找失散的主人或追逐逃跑的猎物,到了三岔路口,先后试过两条路,肯定找不到它要追寻的踪迹后,必然毫不犹豫地奔上第三条路。克里西波斯不得不承认这条拘也有过这样的推理:“我追踪我的主人直到这三岔口;他必然要去这三条路中的一条路;既然他没有去这条,也没有去那条,那么走上另外这条肯定没错广经过这番推理,得出这个结论后,它对第三条路再也不多想,也不再探测,而是凭理智往前直奔而去。这完全是辩证法,对各种前提进行分析和综合的能力,这条狗都是通过自己掌握的,岂不是不亚于特拉布松的乔治。
还有,野兽不是不会依照我们的方式接受教育。乌鸫、乌鸦、喜鹊、鹦鹉,我们教它们说话;我们看出它们的声音和呼吸那么舒展自在,可以对它们进行训练,发出某些字母和音节,这说明它们内心也有思想,驯顺好学。我相信每个人都很高兴看到街头艺人教他们的狗玩那么多的花样,用语言指挥它们做各种动作和跳跃,狗跳舞从来不会踩错一个拍子。我看到这件虽说是常见的事感到更加?
钦佩,那就是在乡村和城市给盲人引路的狗。我注意到它们怎样停留在一些习惯得到施舍的门前;它们怎样带了主人避过马车和大车的冲撞,虽然这中间有足够的空隙可以供佝自己通过;我也看见过有的狗沿着城里的一条沟,自己走一条坏路,给主人留出平坦的路,防止跌进沟里这条狗怎么会知道它的责任不仅是保护主人的安全,还不顾自己不便也要侍候主人呢?它又怎么懂得这条路对它是够宽的,对它的主人又是不够宽的呢?这一切没有思考和推理会懂吗?
还不应该忘记普鲁塔克提到他和韦伯芗老国王,在罗马马塞吕斯剧场见到的一条狗。一个街头艺人演出几幕剧目,扮演几个角色;有一条狗辅助他,也扮演了一个角色。其中有一场戏;需要它吞服了毒药后装死;狗咽下了用面包做的毒药后立刻开始发抖和摇晃身子,仿佛药性发作全身难过;最后直挺挺躺在地上像死了一样,按照剧情需要它让人从一个地方拖到另一个地方;然后当它知道时间到了,又开始轻轻动了起来,仿佛刚从熟睡中醒来,抬起头左顾右盼,叫人看了无不称奇。
在苏萨的御花园中,有几条牛转动大轮子车水,灌溉花园,轮子上系了水桶(在朗格多克地区是很多的),它们接受命令每天转动一百圈。它们养成习惯充成那个任务,用什么力量也没法叫它们多转动一囿!它们完成任务后干脆停步不动6我们要过了童年才会数到一百,我们不久前还发现有的国家根本不知道数学。
教育别人比受别人教育还需要更多的理智。据德谟克利特的判断和证实,我们许多技术还是动物教会我们的:蜘蛛教编织,燕子教盖屋,天鹅和夜莺教音乐,许多动物用实例教治病。亚里士多德认为夜莺教小鸟唱歌,要花费时间和心思,而被我们关在笼子里的夜莺,没有机会跟父母学习,歌声就逊色多了6从这件事也可看出通过学习和钻研才会取得进步。
即使野生的夜莺。歌声也不是一模一样的,每头夜莺根据自己
的能力来学唱;它们在学习时还相互嫉妒,争吵得不亦乐乎,有时失败者还死在地上,咽气也胜过唱不好。那些小鸟若有所思地铼动身于,开始学习某些唱腔;学员听看教员的讲授,用心记住;它们轮流停顿不唱;使人觉得它们在听教员的纠错和训斥。
阿利亚诺斯说,他以前看到一头大象在屁股上放一片钹,在鼻子上也系了一片钹,它敲一声,其他的象绕着圈子跳舞,在乐器的指挥下,跟着节拍忽而抬身忽而伏下,很高兴听到这个和谐声。在罗马的演出中,大象表演是屡见不鲜的。它们跟着人声走动,眺舞队形来往穿梭,变化不定,有的节拍还是很难学的。显然这些大象私下也记住这些训练,用心操练,免得被驯兽师训斥责打。
还有一则喜鹊的故事尤其离奇,普鲁塔克可以为我们作证。这只喜鹊养在罗马一家理发店里聪敏非凡,能够摹仿一切听到的声音。有一天,几支喇叭停在店门口吹很很久;从那时起,以及第二天,这只喜鹊若有所思,一声不出,很抑郁,大家都很奇怪。有人认为是喇叭的吼_吓坏了它,使它同时失去听觉和发声.但是他们最后发现这只喜鹊在养晦韬光,心里在琢磨和练习喇叭的声音。以致它重新开口第一声就是逼真地重现抑扬顿挫的喇叭声,自此以后唱歌风格焕然一新,再也不屑去唱从前会唱的一切了。
我也不愿意咯去另一条狗的故事,也是这位普魯塔克说他亲身经历的(我知道我在叙述时缺乏次序,但是今后在这部作品中叙述这些故事时也不见得会遵守)。普鲁塔克乘在一条船上,有一条狗看到一只水罐底有一层残油,罐口小它的舌头就是舐不到,去衔了几块石头放在水罐里,直到油浮到罐口它可以舐到为止。这不是一种非常精微的思维吗?有人说巴尔巴里的乌鸦在要喝的水太低时也是这样做的。
这件事跟大象之国囯王朱伯叙述的大象故事很相似.猎象的人设下巧计,挖了一个深洞,在上面盖了一些小草作为沩装,有一头象中计跌了进去,它的同伴连忙运来石头和木条,抛进洞里帮助?
它爬上来。
这个动物在许多其他方面跟人的能力非常接近,如果我要详细叙述这些亲身经历的例于,我可以轻易证实我一贯主张的论点:人跟人的差别要大于人跟动物的差别。
叙利亚的一家私宅内,主人命令驯象师饲养大象,驯象师每顿扣下一半的食物?一天,主人要亲自哏养大象,把他指定的大麦定量全部倒入食槽内;大象对驯象师狠狠看了一眼,用鼻子拨出一半定量,以此揭露别人对它的亏待。另一头大象着到驯象师在饲料中掺入石块补足分量,就走到他烧煮午餐的肉罐前,在里面放满了灰尘。这都是一些特别的例子,有目共睹、人人知道的事实还有,在中东国家的军队里大象组成最大的战斗力,其发挥的影响远远超过我们今天在阵地战中的炮兵部队(凡熟悉古代史的人对此不难判断):
不错,这些大象的祖先久经沙场,服务于迦太基的汉尼拔、我们的将军和英洛沙国王,背上驮着步兵、辎重和骑兵,走向战斗。
——尤维纳利斯
人必须充分信任这些动物的忠诚和思维能力,才让它们冲锋陷阵的,在这种场合,由于它们的躯体庞大笨重,前进中稍一停顿,稍一惊慌,转过身会使阵脚大乱。实际上它们后退扑向自己的队伍,这类事要少于士兵自相践踏、全线崩溃的例子。它们不但在战斗中执行简单的行动,而且还担当好几项任务。
同样,西班牙人在征服新大陆的印第安人时也使用狗,他们还给狗发军饷和分战利品,这些动物表现出机智善决,奋勇顽强,根?
据时机乘胜追击或停止前进,冲锋或后撤,善于辨别敌友。
我们赞赏和看重远方的事甚于日常的事,不然我不会对此长篇大论津津乐道。因为,根据我的意见,谁要是仔细观察我们日常见到、生活在我们中间的动物,发现令人赞叹的例子不会少于我们古代和异国的传闻。因为天性是一样的,绵延不断。对现状有了足够的了解,也可以对过去和未-来作出结论。
以前,我见过从海外远方国家带回来的人,我们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他们的礼节、姿势和服装跟我们迥然不同,我们谁不把他们当野蛮人和未开化的人?看到他们沉默不言,不懂我们的语言,我们的吻手礼,我们的屈膝行礼,我们的穿著,我们的举止,谁不认为是愚鴦和痴呆?仿佛人都应该以我们作为楷模。
凡是我们觉得奇怪的东西,我们不理解的东西,我们都加以谴责,我们对动物的评论也是如此。动物跟我们有许多共同点;我们从比较中可以得出某些推测;但是它们有一些特点,我们知道是什么吗?马、拘、牛、羊、鸟,跟我们一起生活的大多数动物,认得出我们的声音,服从我们的声音。克拉苏甚至还有一条海鳝,当他一叫就应声游到他的前面。还有阿瑞托萨泉水里的鳗鱼也是如此。我还看到鱼塘里的鱼,饲养的人一声叫就游过来觅食:
它们都有一个名字,主人一呼,个个应声而来。
——马尔希埃
我们可以据此来作判断。我们还可以说大象还有宗教意识,经过好几次洗手和净身礼后,大象到了一定的时候髙髙举起鼻子,像举起手臂,眼睛盯着上升的太阳,沉思默想,不用教育和告诫,都出于自发。我们在其他动物身上没有看到这种举动,但是也不能就此?
说它们没有宗教意识。我们不能对看不见的事妄加评论。
哲学家克莱安西斯观察到这件事,跟我们的事很像,我们可以从中发现一些问题。他说:他看到从一只蚁窝里走出一群蚂蚁,扛了一只死蚂蚁,朝另ー只蚁窝走去,从第二个蚁窝走出一群蚂蚁,走到第一群蚂蚁面前,仿佛跟它们谈话。一起待了一段时间后,第一群蚂蚁回去好像是去跟同伴商量,因为谈判面难,这样来回走了两三趟。最后第二群蚂蚁从洞里抱出一条小虫交给第一群蚂蚁,仿佛作为死蚂蚁的赎物;第一群蚂蚊扛了小虫回到自己的洞里,把尸体留给了第二群蚂蚁,
以上是克莱安西斯对这件事的解释,以此证明没有声音的动物,实际上不是不存在相互交流,我们无法参与是我们的缺点,我们不应对这事愚蠢地说三道四。
动物还有其他活动,远远超过我们的理解力,不要说我们无法摹仿,甚至连想象也无法想象。许多人认为在这场安东尼输给奥古斯都的大海战中,他的旗舰在行驶中被一条小鱼弄得动弹不得;拉丁人把这种鱼叫闸门鱼,因为这鱼有一种特性,任何东西沾上它就再也不能前进。卡利古拉皇帝率领他的大船队在罗马尼亚沿岸游弋,他的船只也是被这种鱼堵住的a因为这鱼貼在船底,他下令把它逮住,发了大怒,一个那么小的动物,只因鱼嘴(这是一种带鳞甲的鱼〉触及了船,海水、风浪、全船的桨橹都被降伏了。他还颇有理由地感到奇怪,这种鱼一到了船上,完全失去了在海水中的威力。
有一个锡齐克斯人研究了刺猬的习性而获得星相数学家的美名,他筑了一间小室,在许多地方朝风向开了许多窗洞,看到风从哪儿来,他把哪儿的窗洞关闭;这个人就凭此向他的城市预报风向。
变色龙躲到哪个地方,就变成哪个地方的颜色;但是章鱼却根据时机,要避开担心的危险还是捕捉找寻的食物?变色龙是应环境而变色,而章鱼是在行动中变色。我们有时也变色,害怕、愤怒、羞
耻和其他情欲改变我们的睑色;但是这也像变色龙是应环境而变的,黄疸病使我们变黄,这不是随我们的意愿而定的。
我们在其他动物身上见到的这些能力都比我们大,说明动物身上的某些高强天賦对我们还是隐蔽的;很可能还有许多别的功能和特性,还没有对我们表现出来。
从古代人所信的预言中,最古老和最可信的预言无疑是从鸟的飞翔中得出的预言。这件事真是无可比拟,令人叹为观止。从鸟的翅翼振动中去预测未来事件,有一定的规则和程序,只有技术精湛才能完成这项高尚的工作。因为把这个重要的功能严格归之于自然形态,其中不存在创造这个形态的鸟类表现出的智慧、意愿和推理,这是一沖大谬不然的看法,鱼箱就有这样的功能,谁的肢体触及它就发麻,这种麻木的感觉还能穿过鱼网传递到碰网的手上。甚至有人说,水泼在手上,这种慼觉还会通过水往上移。这种功能很奇妙,对鱼鳐也不是无用的。鱼鳐感到和使用这种功能,鱼鳐要捕捉猎物,躲在污泥下,等待其他鱼类游过,其他鱼受到它的冷气袭击,蒌靡不振,任凭它的摆布。
鹤、燕子和其他候鸟根据一年的季节改换栖息地,这也说明它们有预测的功能,并会运用。猎户还向我们保证说,要在一窝狗仔中选择最优良的狗仔留种,只要让狗来选择肯定没错。如果把这些狗仔赶到户外,第一只被母狗衔回来的总是最优良的。如果有意在狗房外面四处点火,母狗窜去先救出的也是那个。由此可以证明母狗有这种我们没有的审察能力,或者它们识别后代的本领远远超过我们人类。
动物出生、生产、饲养、活动、生和死,跟我们非常接近;如果我们贬低它们固有的主动性,而夸大自己的能力,居于它们之上,这决不是我们出于理性的思考。要增强我们的健康,医生向我们建议按照动物的生活方式生活;因此在任何时代老百姓口中就流传这样的话:?
头脚保温暖,生活学野善。
传种接代是最主要的天然活动:人的四肢分布十分适宜于实行这个目的*然而我们若要行之有效,必须采取动物的姿势,
一般认为采用四足动物的姿势,女人最容易怀孕,因为这时胸脯横陈,乳房梃起,种子最易投中目标。
—卢克莱修
女人自创的种种大胆挑逗的动作是有害的,应该抛弃,要她们学习雌性动物的温存顺从:
因为女人淫荡时,反而使自己不会受孕,她扭腰摆股刺激男人的爱情,从他酥软无力的身体里流出黄色粘液;她这样使铁犁滑出了犁沟,种子就会撒在穴外。
如果大家都能公正地得到应有的一份,动物也会服务、爱护和保护它们的恩人,追逐和攻击损害他们的陌生人和其他人*这方面它们也在替我们执行正义,犹如它们照顾自己的子女也是不偏不倚的。
至于动物的情义,世笃实诚厚,人是无法与之相比的利西马科斯国王的爱犬希卡纽斯,在主人死后,执意留在他的床上不吃不喝;尸体焚化那天,狗跑过去跳入火中一起烧死。有个人名叫皮勒斯,他的那条狗也是这样,从主人死后再也不走下他的那张床;有?
人搬尸时,它也随同一起搬走,最后跳进焚烧主人尸体的火堆里。我们有时不经过理智的授意也会产生某些情谊,这是油然而生的冲动,有的人称之为同情:动物像我们一样也会同情的。我们看到马匹相互那么亲密,使我们很难把它们分开生活和旅行。我们看到它们摩擦同伴的毛皮,就像我们抚摩面孔,表示亲昵。不论在哪儿遇见,它们会迎上去表示欢快和好意,也会用其他方法表示不满和憎恨,动物像我们一样在爱情中也有取舍,对唯牲动物也有选择。它们也免不了有我们这样的嫉妒、痴情和难以排遣的占有欲。
欲念有天然的和必需的,如饮食,也有天然的和非必需的,如与女性交媾;还有非自然的和非必需的,那几乎包含人的所有其他欲念;这些都是无聊的和人为的。天然的欲念不霜要很多就能满足,也不会再生很多欲念,珍馐佳肴不厲于天然需要。斯多葛派说—个人一天只需一枚橄榄就可果腹;追求酒的香醉以及性爱的花样统统不是天然需要。
要女人不一定要出自名门。
——贺拉斯
由于好坏不分、观念谬误而积累在我们心中的怪癖,达到惊人的数量,几乎把天然的欲念都赶跑了。如同在一座城市里,外来者太多,反把原箱居民赶到城外;或者剥夺他们原有的权力,完全取而代之。
动物比我们循规蹈矩得多,它们在自然法则的范围内安分守己,当然也不是说没有发生像我们这样穷奢极侈之事。就像人有时疯狂地爱上了动物,动物有时也会爱上我们,产生人兽之间的荒唐恋情。例如语法学家阿里斯托芬的那头情敌大象。阿里斯托芬的
情人是亚历山大城里的一个年轻的卖花女,大象也爱上了她,对她殷勤周到,一点不输于热情的追求者。走进水果市场,它用长痒子取丁水果献给她;眼睛一刻也小肯离开她,有时把长鼻于穿过胸衣,放到她的胸前,触碰她的奶头。还有人传说蜥蜴爱上一名少女,鹅爱上阿索布斯城里的一名少年,一头公羊爱上女乐师格鲁西亚。还有湖狲疯狂地爱上女人的故事。还有动物搞雄性同性恋的;奥皮阿奴斯和其他人举出一些例子,动物在交媾中非常尊重血缘关系,事实上恰恰相反。
小牛毫不羞耻地委身于父亲*马女儿可以成为马妻子;母羊与它所生的小羊交配,小乌跟给它生命的老鸟怀
上了孕。
——奥维德
谁曾见过像哲学家泰利斯的那么精乖的公骡?它驮了几包盐要越过河时不巧跌了一交,背上的盐包浸了水,发觉盐化了后背上的重担减轻许多,以后遇到河流总不免带了驮包跌进水里。以致它的主人发现骡子在耍坏,下令给它驮上羊毛,骡子看到自己被揭穿后,就再也不玩这个诡计了。
还可以从许多动物身上看到我们守財的一面,它们努力偷窃东西,虽然从来不用,还是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
在持家方面,动物比我们更有远见,知道为未来节约和储藏,还懂得管理家务必需的各种知识。蚂蚁看到它们的谷物和种子开始发霉和生味,害怕腐烂变质,会放到蚁穴外吹风晾干,它们防止种子发芽的方法可靠巧妙,超过人类谨慎的想象力。因为谷物不会永远干燥卫生,它们会发软、分解和渗出白色的液汁,慢慢长芽抽?
穗,蚂蚁害怕谷物变成种子,失去原有的品质,不能储存,会在抽芽的部位啃去一块。
战争是人类最隆重和最自命不凡的活动之一,我不知道我们从事战争是想证明人类了不起,还是反过来证明人类愚蠢;确实,同室操戈,相互摧残,斩尽杀绝的决窍,动物是没有的,也引不起它们多大的兴趣;
一头狮子因为更勇敢,就要另一头狮子的生命?在哪一座森林里,一头野猪会死在另一头野猪的更尖利的牙齿下?
——尤维纳利斯
然而也不是所有的动物都没有相互残杀的做法,比如蜜蜂的激烈交锋,两个敌对的蜂群的蜂王争霸战:
经常两个蜂王之间产生激烈的争斗,远远望去可以想象蜜蜂的愤怒和好战。
——维吉尔
我读到下面这段精彩的描述,没一次不想到这是在说人的荒谬和虚荣。因为这些叫我们如痴似醉的战争恐怖行为,这场杀声展天的风暴,
铁器的闪电直刺云霄,金属的雷鸣遍布大地,战士的?
脚步震得地球隆隆响,厮杀声在山谷回荡,传至星辰上队
——卢克莱修
这些千军万马齐集阵前的杀气,那么多的愤怒、激情和勇气,常是无缘无故引起的,又是不明不白消失的,想起来令人好笑;
有人说希腊和野蛮人之间的残酷战争,起因是帕里斯的爱情。
——贺拉斯
因为帕里斯好色多情,让战火烧遍了整个亚洲。个人欲望、内心焦虑、贪图欢乐、家庭纠纷,这类事使两个捕鱼的人拳来脚去还差不多,却引来了这样一场浩劫。我们愿不愿意相信那些主要肇事者提出的主要动机?那么听一听这位雄才大略、睥睨四方的皇帝奥古斯都,说起在海面和陆地上发生的几场大战,追随他的命运的五十万人的血和生命,为了实现他的企图而使世界两大部分浪费的力量和财富,他谈笑风生,轻描淡写:
因为安东尼迷上了格拉菲拉,菲尔维乌斯就要我也去跟她好,作为拫复!安东尼不忠诚。怎么,安东尼的过错由我来担当?我跟菲尔维乌斯好;她有没有这个欲望?这样,不满足的妻子会成千上万向我扑过来。就像马尼厄斯要我去跟他干,我实在无能为力!“要么爱我,要么打仗,”她说。怎么,我的生殖器对我比生命还重要?她可真?
丑……把军号吹起来吧!
(蒙殿下恩准,我使用拉丁文更为自在。这个战争魔鬼,有那么多的面孔,那么多的行动,仿佛是对天与地的威胁。)
当残酷的俄里翁躺在冬天的波涛上,数不尽的浪潮在利比;海上滚滚而来;当阳光再度照亮埃尔缪平原上密集的麦穗、利比亚金黄的田野时,又响起了铁马金戈,脚步声又震撼大地。
——维吉尔
这个有那么多胳臂、那么多脑袋的愤怒恶魔——也就是人,软弱的、多灾多难的、卑贱的人。这只是一个骚动的、在热锅上的蚂蚁
黑色兵团在平原上推进。
——维吉尔
一阵逆风,一群乌鸦的噪聒声,一四马的失足,一头老鹰的偶然飞过,一时分心,一个声音,一个信号,一团晨雾,都可以把人打翻在地,爬不起来。只要在他的脸上打一道阳光,他就会眩畢昏迷;只要向他的眼睛洒上一点灰土(像我们的诗人维吉尔写到蜜蜂一样),于是我们所有的旗手和军团,即使是伟大的庞培率领的,也立?
即溃不成军:因为塞多留在西班牙好像就是用这种巧妙的武器把他打败的。这种武器其他人也用过,如欧迈尼斯对抗安蒂戈纳斯,苏勒那对抗克拉苏。
只须一小撮尘土,扑灭了三军的愤怒,制止了激烈的
战火;
——维吉尔
派出蜜烽组成的小分队,它们有力量和勇气去扑灭战火。我们对这件事还记忆犹新:葡萄牙人在夏达姆的领土上包围了塔姆里城,城里的居民家家养蜂,把蜜蜂带到城头上。放烟把蜜蜂猛烈向敌人方向赶去,敌人经不住蜜蜂的进攻和刺蜇,落荒而逃。依靠这支生力军,城市嬴得了胜利和自由,更出乎意料的是这些蜜蜂战斗归来,一只也没有少。
皇帝与鞋匠的心灵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想到王爷们行动的重要性和分量,我们深信必有同样重要和紧急的原因促使他们这样做的。我们错了:他们做事的动机反反复复其实跟我们一样。王爷跟王爷打仗,我们跟邻届吵架,道理没有什么不同,也出干同样道理,我们叫人给仆人一顿鞭子,国王派军队把一个省夷为平地。他们要什么也像我们这祥随意,但是他们做什么要比我们严重得多了。蛆虫和大象同祥都会饿得发慌的。
至于谈到忠诚,可以说世上没有一种动物像人那样翻脸无情。我们的历史上不乏义大为被害的主人复仇的故事。皮洛士国王遇见一条狗守在一个死人旁边,听说它已经守灵守了三天,下命令埋葬了尸体,把那条狗带了回来。有一天他参加军队大检阅,这条狗?
跟着他,见到了它的主人的谋杀者,大声吠叫,愤怒地追了过去,从这条线索开始追查这件谋杀案件,不久以后,通过法律程序凶手得到惩罚。贤人希西厄德的狗也是这样,使诺帕克特斯人加尼斯道尔的儿子被判定谋杀罪,给自己的主人昭雪伸冤。
另一条狗看守雅典一座神庙,看到一名渎神的小偷盗走了最贵重的神器,开始高声吠叫;但是神器看守没有醒,狗就跟踪小偷,天亮了,稍稍隔开一点,但是又不让他越出视线。当小偷给它食物,它不吃;路上遇到其他人,它跟他们摇头摆尾,从他们的手中吃施舍的食物;如果小偷停下睡觉,它就在同一地点停下。这条狗的事情传到教堂看守的耳里,他们开始追踪,沿途打听这条狗的颜色,终于在克劳米翁城里找到狗,还有那名小偷,一起带回了雅典。小偷得到了惩罚。法官为了酬谢这份功劳,在官饷中拨出一份麦子作为狗的口粮,并由教士饲养。普鲁塔克保证这则故事是真实的,因为就发生在他这个时代,
至于感激(因为我觉得我们必须尊重这个词),举埃皮昂叙述的一个例子足够了,他本人就是目击者。他说有一天罗马给老百姓组织一场奇兽格斗会,主要是身体异常庞大的狮子,其中有一头狮子,气势汹汹,四肢巨大有力,吼声高昂怕人,吸引了所有观众的注意力。参加跟野兽格斗的奴隶中间,有一名从达斯来的安德罗杜斯,属于罗马一位执政官贵族。狮子一见他,首先猝然止步,仿佛对他表示敬意,然后慢慢走近,温顺和气,仿佛要跟他打招呼;这时它肯定没找错人后,就像拘取悦主人一样,尾巴摇晃,吻舔这位吓得魂不附身的可怜虫的手和大腿。安德罗杜斯见这头脚子并无恶意恢复了神志,定睛一看把这头狮子认了出来。看到人和狮子相亲相爱的情景是一种少有的乐趣。老百姓欢声雷动,皇帝下令召来那名奴隶,听他解释这件奇事的由来。他给他讲述了一个新奇、令人惊叹的故事。
他说:“我的主人是非洲的行省总督,他待我非常残酷苛刻,天
天派人打我一顿,我忍无可忍,只得从他家里逃了出去。他这人在省里非常有权势,我要能躲开他,必须尽快逃到这个国家荒无人烟的沙漠地区,要是找不到吃的,就下决心找到自己了结一生的方法。中午时候阳光非常毒辣,热得无法忍受,这时我来到一座隐蔽难走的山洞口,我钻了迸去,不久后来了一头揶子,有一只爪子受伤淌血,发出痛苦的呻吟。我看到它来非常吃惊;但是狮子看见我蹲在它的洞穴的一个角落里,慢慢走过来,向我伸出受伤的爪子,仿佛向我求援;我给它拔掉上面一根木刺,当我在它面前恢复镇静后,挤它的伤口,把里面的污物都挤了出来,尽我的力量擦得干干净净;揶子感到痛苦减轻了一点,放心了,慢慢静下来睡着了,爪子始终抓在我的手里。从那时起,它和我在这个洞里共同生活了整整三年*吃的是同样的肉。它捕來了动物,把最好的部位留给我,因为没有火就在阳光下烤一烤,作为食物。长期下来我对这种动物的穴居生活感到厌烦,有一天趁狮子照例出外觅物时,我离开那里。三天后,我被士兵抓住,从非洲押回这个城市,交给我的主人,主人立即判我死刑,喂给野兽吃。现在看来。这头狮子也是在不久以后被捕的,它从我这里得到好处和治疗,愿意在这个时刻向我报恩广
以上就是安德罗杜斯向皇帝叙述的故事,也转达给老百姓听々这下子应大家的要求,他得到了自由和赦免,也应老百姓的意愿,他得到这头摊子作为礼物,埃皮昂还说,我们以后看到安德罗杜斯用一根小绳子牵了这头狮子在罗马走街穿巷,人家给他施舍,还在狮子身上抛掷花朵。每个人遇到他们就:“师子是这个人的主人,这个人是狮子的医生。”
我们经常为了失去所爱的动物而流泪;动物也会为了失去我们而哭泣,
然后他的战马埃顿走近来,背上已卸去了鞍子,满脸?
是大顆大颗的眼泪。
——维吉尔
就像我们有的国家几个人共聚一妻,有的国家一夫一妻;动物之间不也是这祥吗?它们的婚姻不是有比我们还牢固的吗?
至于团结互助的集体精神,动物之间也是有的f我们看到哪个牛、猪和其他动物受到了冒犯,它一叫,会奔过来一群救援它,保护它。鹦嘴鱼咬上渔夫的钓饵,它的同伴在它的旁边绕成一圓,咬啃渔绳;如果有一条不巧钻进捕鱼篓,其他的鱼使它的尾巴露在外面,用牙齿紧紧咬住,把它拉出来一起游走。鱼见到同伴给钓住了,把渔绳靠在背上,背上竖起一根刺像一把锯子,直到把渔绳锯断为止。
至于我们生活中相互之间的特殊服务,动物中也可见到不少。据他们说,鯨鱼在游动时,前面总有一条像鲍鱼似的小鱼,这条小鱼因它的作用而称为向导鱼。鲸鱼跟着它游动旋转,非常灵活,如同船随舵而转一样。鲸鱼对它也是有报偿的,其他东西不论动物或船只,一进入这条巨怪的嘴里从无生还之理,而这条小鱼进去了则是在里面睡觉;在它睡觉时,鲸鱼也不游动f它一出嘴巴,鲸鱼就不停地跟了它游。如果它偶然失散了,鲸鱼就会迷失方向,时常会撞在岩石上,像一艘失去了舵的船只;普鲁塔克证明在昂蒂西尔岛上见过这件事。
在一种叫戴菊莺的小鸟与鳄鱼之间也有这种类似的关系。戴菊莺给这个大动物放哨;如果鳄鱼的敌人獴走近来跟它搏斗,这只小鸟怕它在睡觉中遭到袭击,会用叫声或用鸟嘴把它弄腥,向它报警。这鸟靠这头巨兽的残剩食物过活,鳄鱼张开嘴,让它任意在上下颚和牙缝之间啄食留在那里的肉屑。如果鳄鱼要闭嘴,首先告诉?
它出来,嘴巴慢慢闭上,决不会压着它,伤着它。
这种叫珍珠母的贝壳动物,跟豆蟹也是这样生活的。豆蟹是像黄道蟹似的小动物,坐在张开的贝壳上,给它当信使和门卫;贝壳始终半合半开,直到它看见有适合捕捉的小鱼游进来,这时它游进珍珠母的里面,向它的肉咬上一口,迫使珍珠母把贝壳合上。那时珍珠母和豆蟹就在它们的城堡中享用猎物。
至于金枪鱼的生活习性,有一种奇异的包括数学三部分的科学性,首先是星相学,它们把星相学教给人;因为它们游到一个地方不动了,这恰是冬至那天,它们留在原地不动,直到下一个春分。这说明为什么亚里士多德也承认它们掌握星相学.
还有几何学和算术,金枪鱼在游动时始终组成立方体队形,形成坚固封闭的兵团,在任何一面都是正方的,面面相等,前后也都一样,以致看到这个立方体的一面,很容易推算整队的数目,尤其深度的数目与宽度的数目是相等的,宽度的数目又与长度的数。是相等的。
至于精神高尚,举那条大狗作为例子是最清楚不过的了。有人从印度带来一条狗送绐亚历山大国王。首先放出一头鹿要跟它斗;然后一头野猪,然后又是一头狗熊;这条狗始终毫不在意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但是当它看到一头狮子,马上挺直四腿,显然表示这下他遇到了愿意较量的劲敌了。
至于认错和悔过,又有一头大象的故事。这头大象在盛怒之下杀死了它的主人,它为此那么哀伤,从此绝食直到死去。
至于宽大,则可举一头老虎的故事。老虎是野兽中最凶残的;有人把一只小山羊关进它的笼子,老虎饿了两天还不愿意去伤它,到了第三天,它撕破它的牢笼,去寻找其他饲物,它把小山羊看作是朋友和客人,不愿意伤害它。
至于通过交往相处形成的和睦关系,我们平时只是把猫、狗和兔子一起饲养,但是那些航海的人,尤其经过西西里海的人,听到
关于翠鸟的见闻,超出人的任何想象。大自然有哪种动物竟是如此重视纴娠、分娩和坐褥的。因为诗人说,只有德洛斯岛从前是飘流的,为了让拉托那分娩就固定不动了;但是上帝要全部海洋都像一片平川那样停滞不动,没有波涛,没有风雨,为了让翠鸟生产小鸟,这恰是在冬至时分,一年中最短的一天;靠了翠鸟的特权,我们在隆冬的中心期有七天七夜风平浪静,可以毫无风险地在海上航行。雌鸟只认自己的雄鸟,终生帮助它,从不抛弃;雄鸟体弱无力飞翔,雌鸟飞到任何地方都把它驮在背上,侍候它直至死亡。
翠鸟给小鸟筑窝,精致绝伦,使用什么样的材料至今还无人识破。普鲁塔克曾经看见它们筑窝,相信这是鱼骨,翠鸟把它们集中一起,经纬编结,然后锁边褶裥,最后做成一只可在水面上飘游的小船。当它把这只小窝全部完成后,就放到海面浪涛中试验,看到编结不牢、在海水冲击下散架的地方重新加固;相反,在编结牢固的地方,经海水一打反而更加收缩扎实,除非用石头或铁器猛砸,否则是不会折断、松散或损坏的。最令人赞叹的是内部的比例和孔穴的形状;它是完全按照筑窝的翠鸟的身材大小做的,因而对其他不合这个尺寸的东西,它是封闭的、密不透风的,就是海水也无法滲入。
对这种乌窝的描写很清楚,来溉也很可靠,‘可是我还是觉得对于鸟窝结构的难度没有作出足够的披露。对一些我们无法模仿和了解的东西,加以贬低和嘲弄,岂不是说明我们自己多么虚妄自大。
让我更深入谈一谈人与动物的相像和一致。我们的灵魂自诩有这样的优越性:想法会跟实际协调一致,事物经过思考后都摆脱了有生的和有形的品质,把值得注意的各点进行排列,把一切会腐蚀的条件统统取掉,像旧衣服似的摆在一边,如厚度,长度,深度,重量,颜色,气味,精细度,光洁度,硬度,软度,一切可以触摸的成分,只保留其中无生和无形的本质。罗马或巴黎,以巴黎来说,在我
灵魂中存在的巴黎只是我想象中的巴黎,在我的想象和理解中巴黎是没有尺寸,没有地点,没有石头、柱子和树林的.我要说的是这种抽象思维的特点动物显然也是有的;因为一匹驰骋疆场、枪林弹雨中的战马,即使在睡觉时,躺在马廐里,也像在交战中那样身子扭动发颤,可以肯定在它的灵魂中还有不发音的鼓声,没有武器和战士的军队:
这样你看到威武的骏马,即使在睡觉时,也是浑身出汗,经常喘气,肌肉绷紧,仿佛还在争夺冠军。
——卢克莱修
猎狗在睡梦中会想起野免,我们看到猎狗在睡觉时也气喘吁吁,伸长尾巴,旋动腿弯,摆出完全是奔驰时的姿态,然而这只野兔却是没有毛也没有骨头的野兔。
经常,猎狗好好睡着,会突然惊醒站了起来,猛地狂吠几声,还时常在空中噢,仿佛找到了猎物的踪迹。还经常醒来后,追逐一头想象的小鹿,仿佛看到它在逃逸似的,直到幻觉消失,才会恢复神志
看门狗也经常在睡梦中呜呜叫,然后突然唁唁而吠,惊跳起来,仿佛看到陌生人在走近。它们的灵魂看到这个陌生人,是一个无形的、看不见的人,没有体积,没有颜色,没有生命。
养在家里样子温良的小狗开始激动。眼睛里矇昽的?
睡意也消失了,突然站了起来,仿佛看到陌生的面孔和
人影。
——卢克莱修
至于身材的美,在详谈以前,我必须知道我们是否一致同意对美的描写。我们好像并不清楚自然的美和普通的美,因为我们说到人体的美有各种不同的形态;不像对自然的賦性,比如火是热的,大家都有共同的认识,我们则以自己的形式去想象人的美。
比利时人的肤色长在罗马人的脸上就是丑.
印度人认为黝黑的皮肤,厚而突出的嘴唇,扁而宽的鼻子是美。在鼻孔的柔软部分插上金环下挂到嘴边;下嘴唇也挂了宝石圆环,盖住下巴;露出牙齿直到牙根也是一种娇态。在秘鲁,耳朵愈大愈美,他们还尽量用人工往下拉。今天有一个人说,在一个东方国家见过这种热衷于拉长耳朵、戴沉重珠宝的做法,以致耳孔大得可以把一条手臂连同衣袖一起穿过去。有的国家把牙齿细心染黑,看到白牙齿要耻笑。有的地方把牙齿染成红的。不但在巴斯克,在其他地方也是,女人觉得光头更美;据普林尼说,甚至在某些冰天雪地的国家也是这祥。墨西哥女人认为前额小是美,她们身体其他部位的毛都拔光,而巧妙地移植到前额上;还特别欣赏大奶子,有意让奶头提到肩头上给孩子喂奶。这些在我们看来都是丑。
意大利人认为肥胖是美,西班牙人认为瘦骨嶙峋是美;而我们法国人,有人认为白色皮肤美,有人认为褐色皮肤美;有人认为纤?
弱温柔美?有人认为健康丰腴美;有人要求娇媚,有人要求威严。谈到什么是美时,柏拉图说是球体,而伊壁鸠鲁说是角锥体方型,决不容忍神的形状像只球。
不管怎么样,大自然在美的方面,如同在其他共同的规律方面没有给人以特权。如果说我们觉得自己不错,我们也可看到有的动物在这方面比我们差,也有的动物——而旦还是大多数-一在这方面比我们好。
“许多动物都比我们美。”尤其是陆地动物,我们的同类。至于海洋动物(不谈形状,这是完全不同的,没法类比),在颜色,干净、光洁和肢体分布,我们比不上它们;对空中动物,更远远不如。诗人们强调我们能够直立,仰视天空——这块我们出生的地方,
其他动物脸孔朝下,看着土地,而上帝赐给人一张髙仰的脸,允许他举目朝着星辰,凝视天空。
—奥绝德
这种说法真正是充满诗意的说法;因为有许多动物,它们的h光也可朝向天空;骆驼和鸵鸟的颈子我看伸得比我们更长更直。
哪些动物不是脸孔长在上面,长在前面,像我们这样直看,在正常姿势下跟我们看到同样多的天和地?
柏拉图和西塞罗说的人体的优点,哪个不是其他千百种动物所共有的优点?
而最像我们的动物,恰是同族中最丑陋、最讨嫌的:因为从外形和脸型来说,那是弥猴和狒拂:?
猴,这个丑动物,跟我们多么相像!
——西塞罗
从内脏和生殖系统来说最像的是猪。是的,当我想到赤条条的男人(女人也是如此,虽然她们要更美一些)?他的缺点、自然束缚和疵瑕,使我觉得我们比其他动物更有理由把自己遮住。我们把大自然賜给其他动物的东西,如羊毛、羽毛、兽毛、丝,都拿来自己使用,用它们的美来装饰自己,用它们的外衣来遮盖自己,是情有可原的。
还应该注意到,我们是唯一把自己的缺点向同类掩盖的动物。我们是唯一在满足自然需要时回避同类的动物。还有值得考虑的是这么一件事,为了治疗相思病,只要让病人对着他那么渴望的身体,称心如意地瞧个够,他的恋情就会冷却。
热恋中的人,看到了所爱的人的赤裸裸私处,欲火就会慢慢熄灭。
——奥锥德
这样的药方也可能是由刻薄的老朽开的,不过,这确是我们的弱点的另一明证,常来常往引起相互讨厌。所以这不是出于难为情,而是做人的艺术和谨慎,女士们很有心机不让我们进入她们的小室,她们在化妆打扮以后才出现在大家面前。
女性都知道这一点:她们要把情人牢牢套住,就小心翼翼地不让他们看到她们生活的背面。
——柳克里希厄斯?
许多动物身上的东西我们几乎什么都爱,什么都投合我们的心意,以致它们的排泄分泌物,我们都甘之如饴,还用作饰物和香
料。
这番话只涉及人的一般生活,还没有无法无天地要包括这些神圣的、超自然和不同凡响的美;这种美我们偶尔在我们之间看到,如同在朦胧天幕下闪烁的星辰。
目前,我们承认大自然賜给动物的天賦要远远超过我们,而我们却授给自己一些空想和虚无缧缈的长处,未来和不存在的好处,这些都是人的能力没法回答的,或者是我们信口开河自创的,如理智、知识和荣誉;而我们给动物的长处却是主要的,可以触摸的:和平、悠闲、安全、无事和健康;我要说的是健康才是大自然賜给我们最美、最丰富的礼物。因而斯多葛派哲学敢于说这样的话,患水肿病的赫拉克利特和满身长虱子的佩雷西德斯,若懂得用他们的智慧去交换健康,做成这笔交易,那他们才算是做对了。还有,他们只把智慧与健康相比,认为智慧更为重要,那也比他们作出的任何论断都要聪明。据说喀耳刻向尤利西斯建议两杯饮料,一杯可使疯人变成聪明人,一杯可使聪明人变成疯人;尤利西斯宁可接受发疯,也不能同意让喀耳刻把他的人脸变成一张兽脸;据说智惫本身也会对他说这样的话广离开我,让我留下,不要把我藏进驴头驴身中去。”怎么,哲学家宁可为了生活在这张朦胧的天幕下,而舍弃这个伟大神圣的智慧吗?这就不是我们在理智、推理和灵魂上胜过动物了。而仅仅为了我们的美、我们的肤色、我们的四肢匀称,我们必须舍弃我们的智慧、我们的谨慎和其他一切
这种天真坦白的说法我可以接受。当然,哲学家认识到我们那么渲染的这些长处,纯屑子虚乌有。即使动物有了这些德操、学问、智慧和斯多葛的知足,它们还是动物,还是无法与可怜、讨厌、无理的人相比较。总之一切不像我们的东西都不值一提。就是上帝,也必须像我们才受到尊重,这点我们以后再谈。由此可见,我们自认
为比动物优越,贬低它们,不与它们交往,不是出于理智,而是傲慢自大,顽固不化。
但是,再回到我的话题,我们自己又是怎么样的呢?反复无常,犹豫不决,游移不定,痛苦,迷信,担心未来的事,甚至担心身后的事,野心,吝斋,嫉妒,羡慕,贪梦无度,战争,谎言,不忠,诽谤和好奇。当然,还有自我吹嘘的这种高超推理能力和这种判断认识能力;但是就因为这样,我们不断地陷入数也数不清的情欲纠纷之中,使我们为此付出惊人的代价。此外,像苏格拉底说的,还有一个明显的优点使我们超过其他动物,这是值得欣慰的,那就是大自然使其他动物都有一定的有节制的发情期,而让我们随时随刻都要纵情发泄.
“对病人来说,酒有百弊而无一利,酒的害处大大多于好处,因而宁可绝对禁饮,不要抱着洽病的幻想而让他们冒明显的风险;同样,对人类来说,宁可大自然不曾慷慨大方地赋予这种我们称之为理智的思考力、洞察力和机灵性,或许那样还更好,既然这种能力,只对一小部分人是好亊,对大多数人是灾难。”
我们可不可以看一看学识渊博给瓦罗和亚里士多德带来什么样的果实?有没有让他们解除人生的艰辛?有没有让他们摆脱遇到梁上君子的意外事?他们从逻辑学中找到了风湿痛的解药?因为了解到关节中渗入了这种体液,就减轻了风湿痛?因为知道某些国家把死亡当作一桩喜事就跟死亡妥协了?因为知道某些地区妻子是共有的就不在乎当乌龟丈夫了?那才不呢,他们一个在罗马人中间,一个在希腊人中间,都是文明鼎盛时代出类拔萃的学者,我
们可也没有听说他们在生活中有什么待殊可言。而那位希腊人还忙于洗刷别人加在他头上的许多罪名。
有谁见过,就因为你会观测星象和精通语言,享受肉欲和健康时更加有滋有味?
因为他不识字,在爱情上就不起劲了吗?
——贺拉斯
觉得羞耻和贫穷更加容易忍受?
毫无疑义,你这样可以躲过疾病和残废,你可以不犯愁不焦虑,你可以鸿运长寿。
——尤维纳利斯
以前,我见过生活过得比大学校长聪明和幸福的工艺匠和农夫何止上百,我宁可做这样的人。以我看来,学问屑于生活中必霈的东西,犹如光荣、高贵、尊严,或者更进一步美貌、金钱,以及其他这一类的品质,它们对生活也是真正有用的,但是间接地,存在于想象中更多于实际中。
在我们的集体内,我们生活所需的公职、规则和法律,并不多于鹤和蚂蚁在它们的集体内所需要的。它们没有学问,我们看它们也生活得很有秩序如果人聪明行事,那么对每个事物也会根据它对生活切实有用这一点来给予正确的估计。
如果对人的行动和行为进行估量,就会看出没有学问的人做的好事远比有学问的人做的好事多,我说不论在哪一种好事上。我
,
觉得古代罗马在和平与战争方面,都比这个自行毁灭的文明罗马实现的成就更大,即使在其他方面不分彼此,至少古代罗马正直和无辜,一切简单纯朴,非常自在。
但是,这个问题我不谈了,它会使我身不由己地愈扯愈远。我还要说的是这句话,只有屈辱与服从可以影响一位正直的人。一个人有什么样的责任,不应该由他自己来评论。应该向他确定,而不是由他任意选择;不然的话,由于我们的理智和看法有说不尽的弱点和变化,我!门会给自己定下一些责任,像伊壁鸠鲁说的,结果会使我们相互一口吞掉,上帝给人制订的第一条戒律是绝对服从;这是一条不容置疑的戒律,人不需要去探究原因和争辩,因为眼从是一顆理智的心灵的主要责任,承认至高无上的天主。从服从与退让产生一切美德,犹如从骄傲产生一切罪恶。因而,鹰鬼对人的第一个诱惑,也就是人的第一个毒药,是它转弯抹角答应我们说,我们将有学问与知识:“你们便如神能知道善恶。”在荷马的作品中,那些女妖塞壬为了诱惑尤利西斯,使他跳进她们设下的危险陷阱,这就是献给他学问这个礼物。
人类的瘟疫,是自以为懂事。这说明为什么我们的宗教谆谆教导我们愚昧无知是信仰和服从的根本前提。“你们要谨慎,恐怕有人用他的理学和虚空的妄言,不照着基督,乃照人间的遗传……就把你们掳去。”
在这件事上,所有学派的所有哲学家都是一致的:一切的根本在于心灵与肉体的宁静。但是到哪儿去得到宁静呢?
一句话,圣贤只是及不上朱庇特;他富有、自由、有声望、美,总之?是国王的国王;尤其身体健康,神采奕奕,只?
要粘液不使他心乱。
一一贺拉斯
看起来好像是这样,大自然为了安慰人类的处境悲哀脆弱,使我们每人都有一份自负。这就是伊壁鸠鲁说的:人没有什么是自己固有的,除了自以为是以外。我们大家共同的东西是美梦和幻想。
哲学家说,神有健康是实的,有病是虚的,而人有好事是虚的,有坏事是实的。我们努力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是很有道理的,因为我们的一切好事都只是在梦幻中。
听听西塞罗是怎样提到这个可怜的多灾多难的动物。他说:“没有工作比搞学问更加美好,我们通过学问,对天地万物、海洋星球,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我们通过学问懂得了宗教、节制、大勇行为,使我们的心灵摆脱黑暗,看到人间万象,世事沧桑;我们通过学问获得生活幸福的保障,欢度人生的指引。”他谈的岂不是永生万能的上帝?
实际上,许多小妇人在村子里过的一生,比他的一生要宁静、甜蜜和稳定。
他是一位神,不错,一位神,高责的盂尼厄斯,他首先找到这条现代人称为明智的生活准则,他们通过学问使我们的生活走出黑暗和风暴,进入一个非常宁靜光明的境界。
这些话说得非常美丽动听;但是尽管神传授他最高的智惹,一桩小?
事故就使他精神错乱,比最低微的牧童还不如。
德谟克利特一部书中的诺言也是同样冒失:“我以后可以无事不谈广还有亚里士多德留给我们的愚不可及的头衔:寿命有限的神。还有克里西波斯的评话:狄翁的德操可比上帝。我的塞涅卡承认上帝给了人生命,安排好人生则靠的是人自己。这与西塞罗是相一致的,他说:“我们夸耀自己的美德是很有道理的;只靠上帝而不靠我们自己,是不会有美德的。”塞涅卡也有这样的话广贤人坚韧不拔不亚于上帝,伹是有了人的弱点还做到这点,可见他胜过上帝,
这种狂妄的诡辩到处可见。我们中间决没有人,因看到自己跟上帝相比,会像把自己貶为其他动物那样感到受了冒犯。因为我们维护自己的利益,超过维护上帝的利益;
但是我们应该铲除这种愚蠢的自负,雷厉风行地去动摇这些错误的看法得以存在的可笑的基础。只要人认为他的聪颖和力量来自自己,他就不会认识到上帝的賜予。俗语说:蛋总是会变成鸡的;应该让人回到无足轻重的状态。
让我们来看一看人在哲学理论上的几个例子:波塞多尼乌斯生重病,痛得他全身打滚,牙齿咬碎,他觉得对病魔要大喊一声,表示卑视广你白费劲,我才不会说是你让我痛的呢。”他还不是跟我的仆人一样受苦受难,但是他在嘴上还自吹恪守自己的教规。
不要在语言上吹嘘,在事情上屈服。
西塞罗?
阿凯西劳斯患风湿病,卡涅阿德斯去看他,痛苦地告别后,他叫他回来,指给他看他的双脚和心胸,对他说:“从这里是到不了那里的。”卡涅阿德斯听了觉得好受一点。因为病人有痛苦,愿意及早摆脱;但是他的心没有由于病痛而有所受损和软弱。另一位表示坚强,——我认为口头上多于心底里。赫拉克利奥特斯的狄奥尼修斯患眼疾痛得死去活来,不得不抛弃斯多葛的信条。
当学问真的产生他们所说的效果,使我们在厄运中对痛苦十分淡漠,还是及不上没有学问更能处之泰然。哲学家皮浪在海上遇到大风暴,他表现出的平静在他的旅伴看来,充其量只与他们同行的那头猪一样,它瞧着风暴毫不畏惧。哲学的信条说到头来要我们模仿大力士和骡车把式,他们那些人平时对死、痛苦和其他艰辛从不那么大惊小怪,就会更坚定;没有这样天性的人有了学问也是达不到这一点的。他人的孩子的娇嫩胺体比自己的孩子的娇嫩肢体更容易切开,这不是因为无知是什么?对待马匹也是这样。单是想象力使多少人患上疾病?我们平时看到多少人放血、洗肠、吃药,为了治愈他们解说不清的毛病。当我们真正病了,学问只会使我们病上加病。这样的气色说明你有了卡他性充血朕兆。这个热季会使你心情激动。你的左手生命线切断表示你不久将有大病.总之,学问肆无忌惮地打击你的健康。你的青春朝气无法长期保持,必领给它放掉一些血和精力,不然它会对你不利。
请比较一下他们的生活,一个是受想象力困扰的人,一个是天然需要满足后万事不操心的庄稼汉;后者想事情直来直去,不顾前思后,也不察颜观色,他有病的时候才感觉痫;而前者在腰里还没有长上石头时,经常心灵已经压上了石头。仿佛他们到了痛时来不及痛似的,要在事前先想起痛,要走在痛的前面。
我谈的是医药,这方面的例子也适用于所有的学问。这就要提到怀疑论哲学家的一种老看法,他们认为承认自己判断的弱点是最大的益处。我的无知给我提供同样多的希望和恐惧,我要认识自
己的健康,除了从他人的榜样和我在其他地方相似情况下看到的事件中去认识,没有其他依据;我会从中找到各种各样的例子,作出对自己最有利的比较。我张开双臂去迎接健康——自由的、全身心的健康;我刺激我的胃口去享受健康,尤其当我现在健康的日子更不常有的时候;我多么不愿意让一种新的限制性的生活方式无故地扰乱我的沐息和安宁。动物可以向我们指出,心烦意乱会引起多少疾病。
据说,巴西的土著活到很老才死,大家归之于那里的空气明净纯洁,我宁可归之于他们心灵的明净纯洁,摆脱一切情欲、思虑和紧张或不愉快的工作,像那些人,在质朴无邪中度过一生,没有文化,没有法律,没有国王,也没有任何宗教。
还可以从经验中看出,最粗俗、最鲁钝的人在性交中最持久、最兴奋,赶骡的人做爱要比多情的人更受欢迎,是不是因为心灵的激动扰乱和挫伤了肉体的力量?
心炅的激动是不是也会扰乱和挫伤心灵本身?心灵的力量在于灵活、尖锐、敏捷,然而是不是也因灵活、尖锐、敏捷而使心灵困扰,陷入疯狂?是不是最精微的智慧产生最精微的疯狂?犹如大爱之后产生大恨,健壮的人易患致命的病;因而,我们的灵魂激动愈少愈强烈,养成最出奇、最畸形的怪癖;旋踵之同就可以从—个状态转入另一个状态,我们从失去理性的人的行动中可以看出,我们用脑过度必然产生疯汪。谁不知道任凭思想放浪不羁疯疯癲癲,和严守德操一丝不苟臻于极点,这两者的区别几乎是不可察觉的,柏拉图说忧郁的人是最可塑造和最杰出的人,因而也是最易陷入疯狂的人。多少英雄志士都是毁在他们自身的力量和聪明上。塔索是意大利最明事理、最聪敏的诗人之一,作品透别晶莹,古意盎然,长期来其他诗人都难望其项背,就因为他天才横溢,思想活跃,最后成了疯子。毁了他的神志的这种敏思,使他失明的这种光明,使他失去理性的这种对理性的不差毫厘的理解。使他变得痴呆的这
种对学问孜孜不倦的迫求,使他既不用操练也不用思想的这种罕见的思想操练,这一切有什么值得他感激的呢?当我在弗拉拉看到他,萎靡不振,死气沉沉,既不知自己是谁,也认不出自己的作品,引起我的愤怒多于同情;他的作品未经修改也未加整理已经出版,他虽看在眼里,已不知道出自何人之手。
你是不是要一个身心健康的人?你要他行为规律,做事踏实?那就让他不懂事,游手好闲和蒙昧无知。人笨了才会变得聪敏;眼睛瞎了才会让人引路。
如果有人对我说凡事有利必有弊,对痛苦和坏事感觉迟钝的人,对欢乐和好事也不会享受很充分,真是这么一回事;但是人类的悲哀是可以高兴的事远远没有应该逃避的車多,极度的快乐也不及轻微的痛苦感觉深。“人对欢乐不及对痛苦那么敏感。”我们体会全身健康不像体会一点病痛那么强烈a
健康时我们谁都不在意,皮肤上轻轻扎一下则全身不舒服。我唯有一件乐事,那就是不生肋膜炎,也不生风湿病;人在强壮有力时对此几乎毫无意识。
——拉博埃西
人的福气就是没有病痛,这说明为什么最推崇欢乐的哲学学派,要把没有病痛算作是真正的欢乐。一点没有病痛,也是人所能期望的最大的福气;像恩尼乌斯说的;
没有痛苦就是很大幸福。
?
某些欢乐伴随着挠痒和针刺的感觉,这种感觉好像使我们超越了简单的健康和无病痛,这个欢乐是积极的、流动的,一我不知如何——也是灼人刺骨的,其实它也是把无病痛作为目标的。我们渴望跟女人作伴的欲念,只是驱散欲火带给我们的困扰,只是让欲火平息,不再思念而已。其他的欲念也是如此。
我要说的是,如果思想单纯引导我们走向无病痛,那是引导我们走向一个对人来说的美好境界。
可是决不要把这种无病痛想象得非常沉重: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如果伊壁鸠鲁的无病痛思想基础被说得那么玄乎,病痛既不会来自外界,也不会生自内心,那么克朗道尔反对伊壁鸠鲁的无病痛论是很有道理的。这种无病痛论既不可能也不可喜,在我是不会去赞扬的。我很高兴不生病;但是,我若病了,我愿意知道我是病了;有人给我烧灼或开刀,我愿意有感觉,说实在,若使病痛的感觉消失,欢乐的感觉也会消失,最后也会把人毁了广心灵的残睡、肉身的麻木才会换来这种无知无觉。”
病痛有时对人是有好处的。人不可能总是躲着痛苦,也不可能总是追求欢乐。
当学问无法使我们挺起胸膛抵挡病痛的压力时,也会把我们投入无知的怀抱,这也是无知的一大荣耀;学问不得不出此下策,由着我们自生自灭,不再来援助我们,让我们躲在无知的卵翼下避开命运的鞭挞和凌辱。
今曰说的无非是:学问教育我们抛却那些压在心头的烦恼,去回忆过去的欢乐,利用从前的好时光去医治眼前的痛苦,召回昔日的幸福去抵消迫在盾睫的心事广为了减轻我们的忧虑,应该(按照伊壁鸠鲁)在脑海中排除一切悲哀的念头,留下愉快的思想。”这
实在是学问无能为力时使用的诡计;当身体和胳臂的力量不济时利用两腿做灵活动作。因为,不但是哲学家,就是普通人,当他身上发热、口渴难熬时,要他去回想希腊葡萄酒的美味,这算是怎么一回事?这只会弄巧成拙,
回忆从前的好事使人痛上加痛。
另有一条哲学思想,那是属于同一性质的;在记忆中保留从前的幸福,而消除受过的苦难,仿佛我们有能力掌握遗忘的本领,这样的思想只会坏事。
过去的艰辛是甜蜜的回忆。
——西塞罗
哲学应该把武器交到我们手里去跟命运抗争,应该使我们鼓起勇气把人间不平都踩在脚下,怎么可以这么软弱无力,要我们像兔子似的胆小怕事,拔腿逃跑呢?因为记忆中反映的不是我们选择的东西,而是记忆乐于保存的东西。所以什么东西也比不上遗忘的欲望,会那么深地留在记忆中。愈是努力要遗忘的东西,愈是会在记忆中保留长久和完整。
“在脑海中把我们的不幸忘得一干二净,永远想不起来,只记住那些美妙愉快的幸福,这取决于我们。”这句话是错的。“我可以回忆我不愿回忆的东西,我却不能忘记我愿意忘记的东西。”?
这句话是对的。这话是谁说的呢?是“敢于独自宣称自己是贤人”的那个人,
他的天才超过人类,他像旭日东升,使星辰黯然失
色,
——卢克莱修
排斥记忆和遗忘过去,是不是无知的真正的必由之路?“无知只是我们痛苦的一张狗皮膏药。”我们还看到许多类似的格言:当健全的理智无能为力时,只得求助于庸俗,做一些无聊的表面文章,只要它们能使我们感到满足和安慰。当创伤不能治愈时,减轻痛苦和麻木感觉也就令人心满意足了。我相信他们不会否定我的这句话:由于判断的缺点和弊病,使生活沉溺于欢乐和无所事事,如果哲学家在这样的生活中能够加强秩序和稳定,他们还是会接受这样做的:
我会开始饮酒和撒鲜花,我被当作疯子会感到难
过。
——贺拉斯
有不少哲学家同意里卡斯的看法;他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跟着一家子过和子宁静的生活,对家人和客人从不失礼和失责,对有害的东西敬而远之;但是由于精神异常,总有一种奇怪的幻觉;他觉得永远是'在一座剧场内,观看娱乐节目和世界上最美的戏剧演?
出。他的医生给他治愈了这种怪病,他却上告到法院,要他们恢复他的美妙的幻想能力。
他说,我的朋友,你们是杀了我,不是救了我!你们剥夺了我的欢乐,破坏了我那么甜蜜的幻想……
——贺拉斯
毕达哥拉斯的儿子斯拉西拉乌斯,也有相似的幻觉;他相信进入和停靠在比雷埃夫斯港口的船只都是为他服务的:他很髙兴船只航行顺利,快活地迎接它们。他的兄弟克里托使他的神志恢复正常,他很遗憾丧失了以前的状态,那时他的生活无忧无虑,充满了欢乐,就像下面这句希腊古诗说的-
不聪不明,一切省心。
索播克勒斯
据《传道书》载:“因为多有智慧,就多有愁烦。”还有广加增知识的,就加增忧伤。”
哲学一般也同意这一点:无论哪个忧患,总有最后一张药方可治的,那就是我们感到生命无法忍受时,可以结束它:“生活使你蕃欢吗?那就忍受它。生活不再使你審欢呜?那就由你从明条路典开!”
“你感到痛了吗?要想到它还会将你撕碎。你若不能防卫,就伸出脖子听宰;你若有伏尔甘的武器可以自卫,那就鼓起勇气反?
抗。”希腊人在宴席上用的是这句话:“要么喝酒,要么离席。”
你若不懂好好生话*你就把位子让给懂的人;你玩够,吃够,喝够,该是你离开的时候,免得喝过了头,你会成为年轻人的笑柄和作弄对象,快活对他们比对你更适合。
——贺拉斯
承认自己无能;为了保护自己,不但回到无知,还回到愚蠢、无感觉、无存在,还有别的吗?
德谟克利特知道岁月不饶人,他的智力大大下降,欣然伸出头颅接受死亡。
——卢克莱修
安提西尼说过这样的话:我们需要保留一点神志去听话,保留—根绳子去吊死;克里西波斯引用诗人提尔泰奥斯的话,
不是走向德操,就是走向死亡。
克拉特斯说,时间或饥饿可以治愈爱情,这两种方法都不行,那还有上吊。
塞涅卡和普鲁塔克谈起这位塞克斯蒂厄斯肃然起敬;塞克斯蒂厄斯抛下一切从事哲学研究,看到自己的研究工作进展太慢,时?
间太长,毅然决然投入海中。他得不到学问,就追求死亡。哲学家对这个问题有这样的说法:如果发生什么重大的不幸无法挽回时,海港就在附近f人脱离他的身体,就像脱离一艘沉船;愚人紧紧抓住自己的身体不放,不是出于生的欲望,而是出于死的恐惧。
如同我在前面说的,纯朴使生活更愉快,也更无辜,更善良。圣保罗说,纯朴的人和无知的人上升到天国,我们带着我们的学问沉入黑暗的地狱。我不谈公开与学问和文艺为敌的瓦伦蒂尼恩,也不谈利西尼厄斯,这两位都是罗马皇帝,说学问和文艺是任何政体中的毒液和瘟疫;也不谈穆罕默德,我听说他不许他的信徒有学问;但是我要谈的是这位伟大的利库尔戈斯,他的权威应该有举足轻重之势;还要谈对这个神圣的斯巴达政体的崇敬之情,这个国家不提倡文艺活动,在美德和幸福方面的表现却那么伟大,么令人赞叹,国力欣欣向荣历久不衰6在我们袓辈那个时代,西班牙人发现了新大陆f从那里回来的人可以向我们作证,那里的国家没有官僚,没有法律,却比我们的国家更守法,更有秩序;我们这里官员比老百姓还多,法律比事务还琐碎。
他们旳双手上和口袋里满是传票、诉状、通知、委托书、成卷的注释书、咨询单、案卷。靠了这些,可怜的老百姓才在城里没有一个安宁的日子:在他们前面,后面,两边,都是一群群公证人、诉讼代理人和律师。
近代一位罗马元老说,他们的前辈嘴里吐的是大蒜味,肚里装的善良心;而他这个时代的元老身上香气扑典,腹内藏污纳垢;我想这就是说,他们知识丰富,傲气十足,然而缺乏善良。不懂礼、无知、单
纯、粗鲁,必然与无辜是一起的,而好奇、精明、知识后面跟着狡猾;谦卑、畏惧、服从、和气(这些都是人类社会遗留下去的主要品质)必然要求一个人心灵单纯、顺从、不自以为是,
基督徒对这点是非常明白的:好奇是人与生俱来的一个先天性缺点。增进智慧和提高学问,是人类的最初堕落;沿着这条道路跌入万劫不复的地狱。骄傲使人失足,使人腐化,骄傲使人脱离众人走的道路,使他标新立异,使他要当领袖,带领一批迷途的乌合之众,走向沉沦;宁可当满口胡言和谎言的头目,不愿做真理学校的弟子,由别人携着手领上一条光明大道,这可能就是这句希腊古诗的含义:迷信跟随骄傲,对它敬重若父。
哦,骄傲!你抱得我们太紧了!自从苏格拉底听说智慧之神赠给他智者的称号,他十分惊讶;他苦思苦想,也找不到这句神圣判决的根据在哪儿。他认识有的人跟他一样正直、节制、勇敢、博学,有的人比他更雄辩、更高尚、更有益于国家。他最后得出结论,他只是不自以为是,才与众人不同,才成为智者;他的上帝认为人最突出的愚蠢是他认为自己有学问有智惫,他的学说是推崇无知的学说,他最大的智慧是纯朴。
《圣经》说,我们中间谁自以为了不起,就是可怜的人。“尘土,你有什么自豪的呢?”在另一处:“上帝造人像影子;当光明移走时,影子也消失了,谁将对他作出判断?”实际上,我们都是虚空。
凭我们的能力要了解神的深邃,还差得很远,我们创造主的工作都带了他的印记,是我们最难窥其奥祕的工作。遇到一件不可信的事,对于基督徒来说,是一次信仰的机会。愈是违反人的道理,就愈是符合神的道理。若符合人的道理,那就不是奇迹了;若符合某种例子,那就不是异事了。圣奥古斯丁说:“不理解上帝才是较好地理解上帝广塔西佗:“相信神的行动,比理解神的行动更虔诚、更?
尊敬。”
桕拉图认为,对上帝、对世界、对万物的起因,过分好奇地去打听,带有不信宗教的罪恶,
而西塞罗说:“说实在的,宇宙之父是很难理解的;人若能发现他,让他暴露在凡人面前,这是—件亵渎行为。”
我们说力量、真理、正义,这些话包含某些伟大的东西;但是这些东西,我们看不着,也想象不出。我们说上帝担心,上帝发怒,上帝爱’
用世俗的字眼表达不朽的东西。
这些激动和感情不可能以我们的形式加在上帝身上;我们也无法想象在他的身上是怎样表现的。那只有上帝知道,并由上帝来阐述的工作。我们这些人匍匐在地上,他为了使我们理解,降临我们身边,只有他使用我们的语言,作不确切的表达。
以谨慎为例,谨慎是对善与恶的选择,既然恶从来与上帝无缘,谨慎怎么可能用在他的身上呢?以理智和聪明为例,我们使用理智和聪明是为了辨明模糊不请的东西,既然上帝决不会模糊不清,理智和聪明又怎么样呢?正义,那是人的社会和集团的产物,把属于每人本分内的东西交给每人,上帝心中怎么会有它呢?节制又如何?它指肉欲的适度调节,这在神性中是没有位子的。在痛苦、劳累和危险中坚忍不拔,对他也是漠不相关的,因为他决不会遇上这三件事.因而亚里士多德认为上帝跟美德和罪恶都是不沾边的。?
他不会恨,不会爱,这些都是弱者的情欲。
——西塞罗
我们积极要去认识真理,我们已经得到的认识,不管程度怎么样,不是依靠我们自己的力量得到的。上帝已经对我们进行不少教育,通过他选择平凡的人、心地单纯的人和无知的人作为证人,向我们显示他的惊人的秘密:我们的信仰不是我们的收获,纯粹是上帝的慷慨赠礼,这不是通过我们的推理和领悟使我们接受了宗教,而是通过外界的权威和训诫。促成我们这样做的,得力于我们不强的判断力更多于强的判断力,盲目更多于明白。我们理解这些神圣的道理,是通过我们的无知更甚于我们的学问。如果我们先天和后天的智力,不能想象这种超自然和天上的事,也不必大惊小怪:我们只要表示顺汄和皈依。因为,像《圣经》上所记的广我要灭绝智惫人的智慧,废弃聪明人的聪明,智慧人在哪里?文士在哪里?这世上的辩士在哪里?神岂不是叫这世上的智慧变成愚拙么?世人凭自己的智慧既不认识神,神就乐意用人所当作愚拙的道理,拯救那些信的人广
可是,我还是应该看一看,人是不是有能力发现他寻找的东西,人那么多世纪以来寻找真理,是不是使自己获得一些新的力量和坚实的真理u
我相信,他若说心里话,就会向我承认,他多年来追求所得到的,只是他懂得了认识自己的弱点。我们与生俱来的无知,经过我们长期的探索,得到了肯定和证明。真正有知识的人的成长过程,就像麦穗的成长过程:麦穗空的时候,麦子长得很快,麦穗骄傲地高高昂起>但是,当麦穗成熟饱满时,它们开始谦虚,垂下麦芒,同样的,人经过一切尝试和探索后,在一大堆洋洋洒洒的学问知识
中,找不到一点扎实有分量的东西,发现的只是过眼烟云,也就不再自高自大,老老实实承认人的本来地位。
这也是维莱乌斯对科达和西塞罗的责备:他们从法伊洛那里学到的是什么也没学到。
希腊七贤之一佩雷西德斯临死前写信给泰利斯:“我嘱咐家里人在把我埋葬以后,把我的著作带给你;如果你和其他贤人读了高兴,就把它们出版,否则就销毁它们;里面没有一条信念是我自己感到满意的。所以我不能宣称我僅得真理和达到真理。我只是提到这些问題,不是发现这些问题."
从前那位最智惹的人,当有人问他知道什么,他回答说他知道的只有这件事,就是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还证实有人说的这句话是对的:我们知道的东西再多,也是我们不知道的东西中极小的一部分;这就是说,我们以为有的知识,跟我们的无知相比,仅是沧海
桕拉图说,我们知道的东西是虚的,我们不知道的东西是实
的,
几乎所有的古人都说,我们不可能认识什么,理解什么,知道什么;我们的感觉是有限的,我们的智力是弱的,我们的人生又太短了。
即使西塞罗,他的一切价值在于他学识渊博,弗利里厄斯说他在晚年时也开始贬低学问。当西塞罗做学问时,他也不受任何一方的约束,他觉得哪个学说实在,就一会儿追随这个学派,一会儿追
随另一个学派,但是始终受学院派宣扬的怀疑论的影响。
“我应该说话,但不表示任何肯定;我始终在寻找,时常在怀疑,不相信自己。”
如果我愿意从一般和笼统的角度来看待人,那我是在避重就轻。我可以按照人的特有的规则来做,这种规则不是以声音的分量,而是以声音的票数来判断真理的。普通人暂且不论。
他醒着还打呼嚕,……对他来说生几乎是死,虽然他活着,眼睛看得见。
他没有感觉,没有判断,他让自己大部分的天陚弃而不用。我要以精英人物为例。让我们考虑极少数百里挑一的优秀人物,他们生来精力充沛,聪敏过人,又经过精心培养,博闻强记,更显得神思飞逸,不同凡响,在智蕙上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他们的心灵也上下探索,开拓思路,天地古今,兼收并蓄,一切务求多得;在他们的身上蘊藏了发挥得尽善尽美的自然本性。他们以制度和法律洽理世界,他们以文艺和学问教育天下,他们还以自身的良好品德来开导大家*我只以这样的人以及他们的见证和经验作为议论的内容。让我们看他们达到什么样的成就,他们得到什么样的结论。这个精英集团中还存在什么邪恶和缺点,大家也可以毫不在乎地承认自己也在所难免。
寻找东西的人,都会遇到这么一个阶段:或者他说找到了东西,或者他说没有找到东西,或者他说还在找东西。所有的哲学无不屑于这三类中的一类。哲学的目的是寻找真理、学问和信念。逍?
遥派、伊壁鸠鲁派,斯多葛派和其他人相信他们已经找到了。这些人承认我们现有的学问,并把它们当作肯定无疑的.克利多马修斯、卡涅阿德斯和学院派寻找得灰心绝望,认为我们没有能力去认识真理。他们的结论是人就是软弱和无知,这个学派的信徒最多,人物也最杰出。
皮浪和其他怀疑论者或未定论者(他们的学说,都是古人从荷马、七贤人、阿尔基勒克斯、欧里庇得斯,还有芝诺、德谟克利特、色诺芬尼那里摘录的),他们说他们还在寻找真理々这些人认为自以为已经找到真理的人真是大错待错了;至于第二类人肯定人的力量无法达到真理,他们也认为这个结论下得过于仓促和虚妄。因为,测定人的能力范围,认识和判断这些事的困难性,这是一项巨大和最艰难的学问;他们怀疑人是不是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既然说什么都不可能认识,那么谁又能说人是不可
能认识什么的,其实他自己也不见得知道是不是可能。
——卢克莱修
知道自己无知,判断自己无知,谴责自己无知,这不是完全的无知;完全的无知,是不知道自己无知的无知,因而皮浪派宣扬的是犹豫、怀疑和探询,什么都不肯定,什么都不保证。心灵的三个功能:想象、欲望和同意。他们接受前两种功能;最后一种功能,他们让它处于模棱两可的状态,不对任何一边表示哪怕是一点点的偏向和倾斜。
芝诺用手势描绘他对这部分心灵功能的想象:手攀张开表示可能性,手掌半张、指头微曲,表示同意;抓紧拳头表示理解;用左手把这个拳头抓紧,表示知识。?
皮浪派的这种判断能力是直的、不可弯曲的,接纳一切事物,又对它们不作理会,不置可否,引人进入不动心境界,生活平静,无论我们以为有了什么意见、印象、知识,心灵都不会受外界的干扰。不然会引起恐惧、吝啬、羡慕、过度的欲望、雄心、骄敵、迷信、追求新奇、反抗、不服从、顽固和大部分肉体痛苦,他们甚至对自己的学说也不脸红脖子粗地不容许有异议,他们辩论时温文尔雅。他们不怕对他们的争论进行反击。当他们说重物往下坠落,别人相信了他们不仅感到过意不去,还要求人家驳斥,这样可以对他们的判断产生怀疑和不作结论,这是他们的目的。他们提出他们的论点,只是为了銀他们认为我们深信不疑的论点进行交锋。假使你采用他们的论点,他们也很乐意去支持相反的论点:一切对他们都是一样的,他们没有什么要选择的,你若说雪是黑的,他们争辩说雪是白的。你若说雪既不是黑的也不是白的,他们就是会坚持雪既是黑的又是白的。如果你从某一判断来说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就会肯定你是知道的。是的,如果你对一条公认的原理表示怀疑,他们就会跟你辩论说你并没有怀疑,或者你不能够确定和证明你是在怀疑。这种极端的怀疑,动摇了怀疑的本身,他们自己也分成许多不同的看法,甚至跟那些曾从各方面主张怀疑和无知的看法也不相同。
他们说,如果独断论者一个说绿,一个说黄,那他们为什么不能表示怀疑呢?是不是有这样的论点,有人提出来后不接受就得拒绝,就是不能认为是折衷的?
有的人由于他们国家的习俗,或者父母的教育,或者经常在懂事以前没有判断和选择能力f像遇到一场风暴似的非常偶然,选择了这个或那个看法,斯多葛的或伊壁鸠鲁的学派,此后永远附在上面再也不能脱身,仿佛吞进了鱼钩不能摆脱:“他们依附任何哪个学派,犹如风浪把他们抛上一块确石,紧紧抱住不放。”但是那些
人为什么不能同样维护自己的自由,不在约束和奴役下去考虑事物呢?“他们的判断力愈是不受影响,他们愈是自由和独立。”自
己可以摆脱其他人所受的必要束缚,不是一种优势吗?凡事疑而不决,不是胜过陷入幻想所产生的种种谬误吗?暂且不作决断,不是强于参加乱哄哄的纷争吗?
我将选择什么?——只要你选择,什么都听你的!——这是一个愚蠢的回答,可是我觉得独断派就是这样回答的,他们不允许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你参加信徒最多的那一派吧,为了维护它,你不得不跟近百个敌对派别开战交锋,那也是没准的。那么不如置身事外,落得个清净?你可以采纳亚里士多德的灵魂不灭学说,当作你的荣耀和生命,这样必须反驳和否定柏拉图;他们就不允许去怀疑了吗?
珀尼西厄斯完全可以对内脏占卜术、详梦、神谕、卜卦不提自己的看法,而斯多葛派对此是笃信的。珀尼西厄斯敢对老师教授的学说表示不同看法,这些学说还是他参加的这个学派一致同意的,他自己参加讲课的,为什么一位贤人就不敢像他那样在一切事情上表示怀疑呢?
如果由一个孩子作判断,他还不懂事;如果由一位学者作判断,他已有先入为主的看法。皮浪派不必顾虑保护自己,也就在交锋中得到一种很重要的优势;只要他们在攻击别人,也不在乎别人攻击他们;怎么也可达到他们的目的。如果他们赢了,你的看法站不住脚f如果你赢了,他们的看法站不住脚。如果他们理屈词穷,他们证实了无知;如果你哑口无言,你证实了无知。如果他们证明没有东西是可知的,这就好f如果他们不能够证明这点,那也不错。“因而在同一个论理上,正反两方面的理由都是相等的,那样对双?
方来说更容易不作出判断。”
他们更加热衷于引证为什么一件东西是错的,而不是引证一件东西为什么是对的;指出它不存在,而不是它存在;提到他们不相信的东西,而不是他们相信的东西。
他们议论的方式是这样的:我什么也不确定;这个并不比那个更实在;也没有一个比另一个更实在;我一点不懂;一切的可能性都是相等的;赞成与否定的表达方式也是相同的。什么看来都不像真的,但也看来不像假的。他们的箴言是:我议论,但不作结论。
这是他们的老调,还有其他的内容也相差不远。实际效果是单纯的、完全的、彻头彻尾的不作判断。他们运用自己的理性去调查,去辩论,但不作决定,不作选择?谁能想象出不论在什么场合,没完没了地表示无知,不偏不倚地不作结论,他就理解了什么是皮浪主义,
我尽我的能力在表达这个抽象的概念,因为许多人觉得这很难理解,即使那些学者也各说各的,含糊不清。
至于他们的生活行为,还是跟平民百姓没有两样。他们要服从自然要求,满足情欲冲动,遵守风俗习惯,尊重文艺传统。“因为上帝要我们使用事物,不要我们认识事物。”他们在日常行动中任凭这些原则的指引,不表示意见与评论。这使我没法把有人对皮浪的看法跟这条道理凑合起来。他们说他愚蠢,麻木,过着逃避人世的遁迹生活,不会躲开小车的冲撞,伫立于悬崖之前,不愿服从生活规律,这超过了他的学说。他不愿意变成石块或木头;他要做一个有生命的人,演说,推理,享受生活中的?切乐事,正当健康地利用和发挥肉体和精神上的一切潜力。有人僭用想入非非、虚无缥缈的特权,去任意支配真理、安排真理和创立真理,皮浪开诚布公,对?
这些特权敬谢不敏。
可是,没有一个学派不是被迫允许它的贤人——如果他要活下去的话一接受不少未被理解、未被领悟、未被同意的东西。举例来说,当他去航海时,他按照这张图,并不知道这张图对他有没有用,同时假定船是好的,船长是有经验的,季节是适当的一航行条件一切具备后,他就出海,听任事物的表面现象摆布,除非这些现象是明显矛盾的。他有一个肉体,他有一个心灵,感觉推动他,精神使他亢奋。他不能在心中找到这个面有的奇异的判断信号,他发现他不能对什么作出允诺,因为有的事情就是似是而非的,他还是充分地和自在地承担生活的责任。
把学说建立在推測上更多于建立在知识上;辨别不清真与假,而只是追求表面现象,这样的学派有多少?皮浪派说,真与假是存在的,我们可以去寻找,但是没法用试金石去作出决定。
我们不去追究宇宙的秩序而随波逐流,对我们反而更好。一个不抱成见的灵魂可以迅速达到宁静。凡是评判和监视他们的法官的人从来不会低首下心。那些心灵单纯、不管闲事的人,远比那些对宗教和人间事业虎视眈眈、高声嚷嚷的人温良恭顺,更容易接受宗教和政治的法则!
在人类的创造中,还没有哪个学说包含那么多有用的准真理。它说人是赤裸裸的,空的,认识天生的弱点,宜于从上天汲取外界的力量,弃绝人间的知识,为了在心中更好地接受神的知识,淸除自己的判断,为信仰留出位子;不是没有宗教信仰,但也不建立反对大家凑行戒律的学说;谦逊,服从,守规,勤奋好学。对异教恨之入骨,对旁门左道宣传的异端邪说毫不沾边。他是一张白纸,上帝的手指可以在上面打上任何印记。我们愈是要皈依上帝,我们愈是要弃绝自己,我们本身的价值也愈高。《传道书》说,日复一日,事情出现在你面前,不论什么样子,不论什么滋味,你从好处接受它们;其余不是你能认识的。“上帝知道人的想法?他明e这些想法是空
的,
三大哲学学派中,有两派标榜怀疑和无知,第三派是独断派,不难发现其中大多数信徒摆出不怀疑的面孔,完全是摆个好样子。他们并没有想到提供某种确信,向我们指出他们在这场追逐真理的过程中达到什么阶段广这些学者是在假设真理,而不是在认识真理。”
当提麦奥斯要告诉苏格拉底他对上帝、世界和人的认识时,建议他们像两个普通人那样谈话,如果他的道理跟另一个人的道理同样说得过去,他就感到满足了:因为确切无疑的道理不掌握在他的手中,也不拿握在任何一个人手中。
他的一位同道是这样摹仿他的话的广我尽我的可能说明自己的意思,并不是我的话像阿波罗的神谕那样肯定,不容置疑:我是软弱的人,我通过猜測去发现类似真的东西。”这里谈的是一个自然大众的话题——对死的蔑视。他另外又根据柏拉图的话演绎提麦奥斯:“我们有时谈到神的本质和世界的起源,没有达到目的,这也不足为奇;我们只须记住:我说话,你判断,我们都只是凡人;我若跟你谈的只是可能性,你也不要有更进一步的要求。”
亚里士多德一般罗列一大堆其他人的看法和信仰,跟自己的看法和信仰作比较,给我们指出他走出多么远,他又怎样更接近准真理,因为真理不是由别人的权威和见证可以判断的。因而伊壁鸠鲁在他的著作中小心翼翼地不提别人的一条引证。亚里士多德是独断派的王子;可是,我们也从他那里得知,知识愈多,怀疑也愈大。我们看到他有意用嗳昧晦涩的辞句来掩盖自己,使人如坠入五里雾中,没法看清他的意见是什么。实际上,这是以肯定形式出现?
的皮浪主义。
听一听西塞罗的论点,他用自己的幻想去解释他人的幻想:“谁要了解我们对毎个事物的想法,只会愈打听愈好奇。有一条哲学原则:对一切进行争辩,对什么都不作结论,这条由苏格拉底建立的,由阿凯西劳斯重提的,由卡涅阿德斯加强的琛则,流传至今,还保持生命力。我们属于这个学派,相信真与伪始终纠缠一起,两者如此相像,没有肯定的标志可以判断和区分它们。”
不但是亚里士多德,还有大多数哲学家都指出真理难找,那是为什么?难道是强调这个课题的无谓性和满足心灵的好奇,让哲学家白磕牙,让他啃一块没肉没骨髓的骨头。
克利多马修斯说他读了卡涅阿德斯的著作,从来不知道他是什么意见,为什么伊壁鸩鲁在著作中从来不说明白,而赫拉克利特的外号叫“黑暗”?学者像变戏法的魔术师,为了不暴露自己理论的空洞,把难懂作为一块硬币来玩弄,人因愚蠢又很容易上当受骗。
他靠晦涩的语言在无知者中间赢得了名声……因为愚人以为在他们神秘的符号下看到了什么而大为欣赏和赞美。
西塞罗责备他的朋友在星相学、法律学、辩证法、几何上花费太多不必要的时间;这使他们顾不上去履行更有益、更真实的生活责任。昔兰尼如哲学家同样轻视物理和辩证法。芝诺在他的《共和国》那些书中开宗明义地称一切自由学科都是无用的。
克里西波斯说,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撰写逻辑学,是出于消遣?
和练习。他不相信他们对这么空洞的课题有什么可以说的。普鲁塔克对形而上学也这样说,伊壁鸠鲁谈到修辞学、语法学、诗歌、数学以及除了物理以外的所有学科,也是这种态度.苏格拉底否定一切学科,除了风俗和生命研究。不论别人问他什么,苏格拉底总是先要问话者向他交待他的过去和现在的生活情况,他以此作为提问和判断的内容,认为其他一切都是从属的和衍生的,
“这类书不能增加揉写者的美德,也就不会叫我感兴趣。”大部分学科遒到知识本身的蔑视.但是他们没有想过,在一些没有实际利益可言的课题上殚精竭虑也是不合适的,
况且,有的人说柏拉图是独断派;有的人说他是怀疑派;此外还有人说他在某些事上是独断派,在某些事上是怀疑派。
苏格拉底是《对话集》中的主要人物,他总是提问题,活跃辩论,从不打断,从不满足,他说除了相互对立的学问以外没有其他学问。
荷马是他们的鼻祖,奠定一切哲学学派的基础,但是我们往哪个方向去,在他是无可无不可的。有人说,十个不同的学派都源自柏拉图。因而,以我看来,既然他的学说摇摇摆摆,不置可否,这些衍生的学说也不会相差太远。
苏格拉底说,助产妇在帮别人接生时,自己不得不放弃生孩子;而他,既然神给他智者的称号,也有育才的任务;他放弃以男性的爱情生育精神的孩子,而要帮助其他人去生育他们的孩子,打开智慧的产门,便利产道,让婴儿顺利出世,现测他的天分,给他施洗礼,喂养他,使他强壮*裹上襁褓,施以割礼,运用他自己的智慧去应付命运的福祸荣辱。
第三类哲学家大多数是这样的,古人已经在阿那克萨哥拉、德谟克利特、帕尔梅尼迪兹、色诺芬尼和其他人的著作中读到了。在?
他们的笔下,对实质是表示怀疑的,意图中探讨多于教育,字里行间也穿插独断派的论调。这在塞涅卡和普鲁塔克两人的著作中也是屡见不鲜的。谁看得仔细,就可以看出他们一会儿是这个面目,另一会儿是另一个面目!法律的调解人首先是往自己有利的方面调解。
我觉得柏拉图深知其中缘由,爱用对话形式讨论哲学问题,这样可以通过各人的嘴说出他自己的形形色色的想法。
用不同方式讨论问题,跟用相同方式讨论问题一样好,还更好,可以更丰富更有益。以我国为例,国家法令体现了独断派结论性文章的最高形式;我们的国会传达给老百姓的法律条款最有典型性,要老百姓对这个由能人组成的权威机构保持敬畏,这些文章的美妙不在于结论;结论对组成权威机构的人是日常的事,对执行法律的人是共同的事f美妙在于法律事务可以容忍那些不同的、矛盾的空论歪理,让人喋喋不休地清谈。
有的哲学家由于对某一事物表现出人性的犹豫不定,有的哲学家由于某一事物本身的流动性和不可知性而不得不承认无知;这时产生的矛盾和分歧,给各个哲学学派的论战提供了最大的战场,
脚下打滑的时候且慢下结论,这句老话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像欧里庇得斯说的,
上帝的著作各不相同,令我们无所适从。
恩培多克勒心中好像充满圣火似的在追求真理,他在书中多次提到广不,不,我们什么也感觉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一切东西对我们都是隐蔽的,没有东西我们可以说是怎么样的广再来看广世人的?
思想是不豁达的,他们的主意和预见也是不确定的。”然而抓不
到猎物的人对打猎的兴趣依然不减,这也不要感到奇怪:学习本身就是一件愉快的工作,这件工作那么愉快,斯多葛派禁止的种种乐趣中,就有追求学问引起的乐趣。人在学习中会忘乎所以,不加以收敛。
德谟克利特在餐桌上吃到几只无花果,味道如蜂蜜,突生异想,要弄明白这种不寻常的美味是从哪儿来的。他离开桌子要去看一看长这些无花果的果树;他的女仆明白了他忙乱的原因,笑着对他说不用费神了,这是她把无花果放在一只盛了蜂蜜的陶罐里。女仆使他失去一次探索的机会,剥夺了他的好奇心,他很懊丧,说:“滚开,你叫我讨厌;可是我还是要把它当作天然甜味来我寻原因。”他高高兴兴地要给这个不存在的、假想的问题寻找真正的原理。
出自一位伟大著名的哲学家的这则故事,向我们明白无误地说明是学习的热情,才使我们追求我们苦于无法追求到的东西。普鲁塔克叙述一个相似的例子,有一个人不愿人家给他弄明白自己怀疑的东西,这样不会失去追求的乐趣;犹如另一个人为了不愿放弃借酒止渴的乐趣,不让医生给他开退烧药。“学习无用的东西总比什么都不学习好。”
好比我们的食品,有的纯粹是好吃,我们喜欢吃的东西不一定都是有营养和有利于健康的。同样,我们从学问中得到的精神粮食,虽然不一定有营养,有利于健康,但是可以很有乐趣。
他们是这样说的广观赏自然,是给我们的精神提供营养;使我们提高和升华,跟高尚和天上的事比较,我们就会轻视低微和地上的事。追求看不见的和伟大的事是一大乐趣,即使对于一无所获的?
人也是如此,由此会引起他对知识的敬畏之情广这是他们的表白。
另有一则他们经常传说的故事,更明白地描绘了这种病态好奇心的无可奈何的形象。欧多克修斯向神请愿和祈祷,希望有一次走近太阳看一看,了解太阳的形状、大小、美,即使因而烧死也在所不惜。他愿意牺牲生命去换取一个他既无用也不会掌握的学问;为了这个瞬息即逝的知识,失去他已经获得和今后还会获得的各种其他知识。
我不容易使自己信服,伊壁鸠鲁、柏拉图、毕达哥拉斯给我们提出他们的原子、概念、数字,都是不移之论。他们都是大智大慧的人,会在一些不确定和尚可争议的东西上建立他们的信条。但是,每个这样的大人物都努力工作,要给这个混沌无知的世界带来一丝光明,他们开动脑筋,至少发明了一个愉快精致的假象;即使一切都是错的,也经得起各种不同的辩驳广这些学说部是毎个哲学家的天才的假想,不是他们的发现的结果。”
有人责备一位古人,说他研究哲学,然而又不重视哲学的判断,这位古人回答,这才是真正的哲学探讨。他们愿意思考一切,比较一切,觉得这件工作最适合满足我们心中天生的好奇心。有的东西他们写下来是为了公众社会的需要,如他们的宗教著作;他们对大众接受的思想决不作剥茧抽丝般的细评,这是很明智的,因为,他们不愿对国家遵纪守法方面制造混乱。
柏拉图对待宗教问题相当开诚布公。关于他的个人著作,他什么都不作肯定。他当立法者时,他的文章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有时,也夹杂他的希奇古怪的创见,对于说服百姓大众是有用的,对于说服自己则是可笑的,因为他知道我们这些人易受外界的影响,尤其是奇特强烈的影响。因而在他的《法律篇》中,他细心地只收入那些对群众道德有益的怪异故事;人的思想那么容易接受光怪陆
离的事,为何不用有益的谎言去让他咀嚼,要比用无益或有害的谎言更有道理。他在《共和国》一书中说得十分露骨,为了大家的利益,时常不得不欺骗他们。
很容易看出有的哲学学派追求真理,有的哲学学派讲究有益,讲究有益的学派得到了信誉。这是人的悲哀,经常在我们的想象中是最真实的东西,不见得在生活中是最有益的东西。最大胆的学派,如伊壁鸠鲁派,皮浪派和新学院派,到头来还要屈从于民
法。
还有其他的课题经过哲学家的筛选,有的这样筛,有的那样筛,每个人不论有理无理都要给它勾勒出一个轮廓。因为找不到什么精深的含义值得一谈的,他们经常勉强编造几条空泛和荒谬的猜测;他们提出这些猜测不是作为基点,也不是确立某条真理,是为了学术练习:“他们著书,不像是出自一个深刻的信念,而像是找个难趣锻炼思维。”
如果不是这样认识的话,看到这些出类拔萃的心灵提出的看法如此反复无常,变幻莫测,虚妄无谓,叫我们怎么解释呢?我们以自己的推理和猜测去窥探上帝,以自己的能力和规律去限制上帝和宇宙,利用自己有幸见賜于上帝的微乎其微的智力却去干有拫于神性的事,还有什么比这更加虚妄的吗?因为我们的目光无法看到上帝的圣座,就把圣座拉到人间肮脏的尘土中来?
古人谈到宗教时的各种看法,我觉得其中这种看法最接近真,也最能为人接受,这种看法承认上帝是一种不可理解的力量,万物的创造主和保护者,一切善良和完美的体现,善意接受人类不论以什么面目,以什么名义,以什么方式贡献的荣耀和崇敬。?
万能的朱庇特,宇宙、国王和众神之父母。
——弗利里厄斯?索拉纽斯
存在于环球万国的这片热诚,得到了上帝的嘉许。一切社会都从虔诚中沾光:不信神的人和行为也到处受惠于命运。异教徒的历史也承认尊严、秩序和正义,神圣宗教中的奇迹和神谕也使他们获益匪浅。人的天然理性只是让我们通过梦幻假象去粗浅地认识上帝,上帝在仁慈中让我们得到世俗的恩泽,对这些认识确定温和的原则。
世人自己创造的宗教不但是虚假的,也是不敬神的和有害的圣保罗在推典看到许多宗教盛行,只有一座神坛,雅典人敬拜的是隐蔽的、未认识的神,他觉得这是最可以接受的,
毕达哥拉斯描述的东西最接近真理,他认为对这个万物之本、万众之神的认识应该是不确定的,不限制的,不用语言表达的;这不是别的,而只是我们的想象力向完美靠近所作的最大努力,各人按照各人的能力开拓思想。如果纽默企图把他的臣民的信仰纳入这种模式,使他们依附一个纯粹精抻的宗教,没有确定的目标,没有物质的内容,他的企图就会落空。人的思想不可能在一大堆不成形的想法上不看边际地漂移。必须把想法转化成他可以摹拟的形象。神的威仪因而要在我们具体范围内体现:神的超自然和天上的圣事具有我们世俗社会的标志,对神的崇拜通过诉之于感觉的仪式和祈祷f因为信仰和祷告的是人。
在这方面其他类似的论据我就不提了。但是面对这些十字架和耶稣受难图,教堂礼拜朝圣时的庄严装饰?虔诚祷告时的呢喃声,由此引起的感官冲击,不使各族人民心灵沸腾,宗教感情激扬,人心向上,这是很难说服我的。?
在世人皆盲目的情况下,实在有必要使神具有表象,我觉得我更乐意结交崇拜太阳的人,
宇宙的光明,
太空的眼睛;上帝头上若长了眼睛,
必然是光辉明亮的太阳,
万物靠它有了生命,我们靠它有了保护,
人间万象莫不在它的视线下。
美丽的太阳给我们创造了四季,
穿悛来回在十二间屋里;
宇宙满载它的世人皆知的美德,
明眸一转万里乌云散开,
世界精神和灵魂辉煌灿烂;
只一天环绕天空一圈,
广袤无垠,浑圆,流动,坚实,
世上一切皆受其管辖;
貌似不动,其实永动;貌似懒散,其实奔波,
大自然的长子,时间的父亲
且不说太阳的广垠和美丽,这是我们发现最远的、也因而最不了解的星球,他们对它顶礼膜拜也就情有可原了。
泰利斯是第一个探索这些物质的人,他认为上帝是用水创造了万物的神灵;阿那克西曼德说神是随着季节生生死死的,世界是无穷无尽的;阿那克西米尼说上帝是空气,无处不在,永远流动。阿那克萨哥拉是第一人,描述了万物如何受一个无限的神灵的力量和理性所支配。阿尔克米昂称太阳、月亮、星辰和炅魂都是沖。毕?
达哥拉斯把上帝说成是存在于万物内的神灵,我们的灵魂是从万物来的。帕尔梅尼迪兹认为上帝是环绕天空的光,地球是依靠光的热量维持的。恩培多克勒说神就是四种元素(火、水、土、气),万物皆由此产生的f普罗塔哥拉不说神存在还是不存在,也不说如果存在是什么样的。德谟克利特一会儿说自然界的变异现象是神,一会儿说产生这些变异现象的自然是神,以后又说我们的知识和智薏是祌。桕拉图谈到他的信仰五花八门,他在《蒂迈欧篇》中说,宇宙之父是不能称呼的;在《法律篇》中说不应该探讨上帝的本质,然而也在这两部书中又把宇宙、天、地、星辰和我们的灵魂称为神,此外还搜罗了每个共和国旧习俗中的所有的沖。色诺芬尼指出苏格拉底的学说对此也同样混乱,他一时说不能探讨上帝的形式,然后又确信太阳是上帝,灵魂是上帝;先说上帝只有一个,后又说上帝有好几个。柏拉图的侄子斯珀西普斯说上帝是某种统制万物的有生命力量;亚里士多德时而说精神是上帝,时而说宇宙是上帝;时而给宇宙另一个主人,时而又说上帝是来自天空的热量。芝诺克拉特说有八个神,五个取自星辰,第六个有全部恒星作为它的四肢,第七个是太阳,第八个是月亮彭杜斯的赫拉克利德斯在这些说法中游移不定,最后认为上帝是没有任何感觉的,可以从一种形式转变成另一种形式,然后又说天与地是上帝6泰奥弗拉斯图斯在所有这些奇谈怪论中徘徊,拿不定主意,认为主宰世界的一会儿是智慧,一会儿是夭,一会儿是星辰;斯特拉托说大自然是上帝,有孕育、增大和减小的能力,但本身没有形式,没有感觉;芝诺说自然规律是上帝,他扬善隐恶,是有生命的,否定民间的神——朱庇特、朱诺、维斯太;阿珀洛尼亚的第欧根尼说时间是上帝;色诺芬尼说上帝是圆的,善视能听,但是不会呼吸,跟人性没有共同点。阿里斯顿认为上帝的形式是不可捉摸的,没有感觉,不知道上帝是有生命的还是其他东西;克莱安西斯说上帝有时是理智,有时是宇宙,有时是自然的灵魂,有时是围绕一切的至高无上的热。芝诺的学生佩尔
修斯主张,凡给人类生活带来方便和有用物质的人都称为神。克里西波斯汇集前人的说法,弄成一个大杂烩,在他所封的形形色色的神中间还包括那些不朽的伟人。迪亚戈拉斯和狄奥多罗斯干脆否认有什么上帝。伊壁鸠鲁心目中的神是发光的,透明的,融合在空气中,住在两个宇宙之间,犹如住在两个堡垒之间不受袭击,模样跟人一样,也有四肢,然而这四肢对他们毫无用处。
我个人一直认为,天上有神存在,我以后也这样认为,但是我相信神是不管人间的事的。
——恩尼乌斯
看到那么多的哲学精英闹得那么沸沸扬扬,可以相信你的哲学了吧,可以夸耀终于觅到了金元宝啦!世事万象纷纭杂陈,可以使我从中获益;各种风俗和想法不同,使我明白而不会使我不快;把它们相互对照使我谦逊,而不会使我骄傲|一切不是出自上帝之手的选择,我觉得都不会是称心如意的选择。
我不谈那些丑恶、违背自然的生活方式。各国政府在这方面也像各个学派一样各行其是。以此我们可以知道命运本身未必比我们的理性更加变幻无常,更加言目和随意。
最琢磨不透的东西最宜于当作神来对待。像古人那样把人尊为神,这是最没有道理的了。我宁可追随那些崇拜蛇、狗和牛的人;尤其这些动物的本性和本质我们还不熟悉;更可以对它们任意想象,賦予各种特异功能.我们深知世俗的人的种种缺陷,古人还是把他们尊奉为神,让神也有欲望、怒气、复仇心理、婚礼、传宗接代、家庭世系、爱情和嫉妒,有我们这样的四肢,我们这样的骨賂,我们的狂热和欢乐,我们的死亡,我们的葬礼,真是人的理性迷乱到了?
极点才会想出这一切来的,
这些事跟神的威力实在相差太远,不配算是神的所
作所为。
“大家知道他们的外貌、他们的年龄、他们的服装、他们的装扮、他们的家谱、他们的结合、他们的婚姻,因为这一切部从有缺陷的人类那里照搬来的;甚至还说他们也有精神铺乱f传统还向我们提到神的悄欲、神的忧伤和神的愤怒。”
不但让神有信仰,有美德,有荣誉,和谐,自由,胜利,虔诚;还让神有肉欲,欺骗,死亡,嫉妒,老年,贫困,害怕,狂热,疆运以及我们脆弱老朽人生中的其他苦难。
为什么神庙中出现人情世态?哦,那是匍匐地上的心灵中,不藏任何天机!
埃及人荒谬绝伦,谁要是敢说他们的神塞拉比斯和文西斯原来是人,就要对他处以极刑f然而谁不知道他们以前是人?瓦罗说,他们的头像把手指放在嘴上,表示这是对他们的祭司的一道密令,不许谈及他们凡人的起源,仿佛事关重要,不然会累及一切祭祀活
动。
西塞罗说,既然人那么渴望跟上帝不相上下,与其把神拉到人间,跟凡人共过,不如把人的腐朽和不幸送到天庭;但是,从这事上
也可看出人在虛妄自负方面是一致的,各人依旧按照各人的方式来对待信仰问题。
当哲学家刨根究底说出神的品位等级,迫不及待理清他们的同盟联姻关系、他们的职责和他们的威力,我没法相信他们这样说是一本正经的。当柏拉图给我们详述普路托的果园,以及我们肉体消失后还可得到的快乐和痛苦,他还是把这些感觉说得跟我们在世日寸的感觉一模一样,
秘密的小径把他们隐藏,香桃木树林把他们包围;但是即使在死后,他们还是受爱情的煎熬。
-维吉尔
当穆罕默德答应他的信徒有一座铺地毯、金碧辉煌、珠光宝气的天堂,里面住满绝世佳人,到处是珍馐美肴,我觉得这是一些玩世不恭者低头哈腰迎合我们的愚蠢,说一些贪婪的世人听了受用的甜言蜜语,来利诱和迷惑我们a
可是,我们基督徒中间也有人跌入这个误区,自认为在复活以后另有一种世俗生活*享受人间的赏心乐事,柏拉图竭力宣扬天和神的观念,终生保留了“神”这个外号,你真的相信他认为人这个可怜的创造物》有什么资质可以窥探这个不可理解的威力吗?他真的相信我们冥顽不灵的天性能够领悟,我们微弱的感官能够承受永福或遗弃吗?人的理性应该这样对他说:
“如果你答应我们的来世欢乐,也就是我今世感到的这些欢乐,这跟无限就没有共同之处。当我天生的五官充满愉悦,当这个心灵突然感到它所能欲望和希望的至乐时,我们知道会达到什么样的境界:这倒头来还是虚空。这里面有我的东西,却没有神的东?
西。如果这一切不外乎是屑于我们尘世的一切,那就不算什么,会死的人,其欢乐也是会死的。重见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孩子,我们的朋友,如果这在另一个世界也使我们感动和心里痒痒的,如果我们还沉浸于这种欢乐中,那么我们还是处在人间享受有限的幸福。如果我们能够对这些上天、神的诺言想象一二,我们却不能对它们想象万全;若要想象万全,必须把它们想象成不能想象的,不能言传的,不能理解的,跟我们微不足道的尘世经验是完全不同的,圣保罗说:“神为爱他的人所预备的,是眼睛未曾看见,耳朵未曾听见,人心也未曾想到的。’如果为了使我们能做到这一点,我们的本质必须重铸和更换(像柏拉图说的“用你的净化”),这将是一场彻底全面的变化,从实质上说,我们将不再是我们。
那时在战斗的是赫克托耳,但是阿喀琉斯的马匹拖曳的尸体,已不再是赫克托耳。
——典维德
“得到这些报偿的将是另外一些东西。
一切都在变化,溶解,因而也在死亡;而灵魂的部分也迁往他处,转换功能,
“因为,在毕达哥拉斯的灵魂转生说中,灵魂是会改变住所的,我们可以相信居住凯撒灵魂中的狮子会包容那些折磨凯激的情欲吗?这真的是凯撒吗?如果这确是凯撒,那么这些人就是对的:他们反
原文为拉丁,
原文为拉7■语*?
对柏拉图这沖看法,驳斥说儿子可以披了一张骡皮骑在母亲头上,哪儿有这样的荒唐事。
“在同类动物身上转生中,我们会认为后转生者跟它们的袓先没有两样吗?从凤凰的骨灰中,比如说,生成一条蛆虫,然后又生成一头凤凰;这第二头凤凰,谁能想象它跟第一头凤凰没有两样?那些会吐丝的昆虫,我们看到它们是如何死亡和枯干的,从这个尸体中产生一只飞蛾,然后又是另一条昆虫,认为这还是那第一条昆虫,这将是很可笑的s—旦停止存在的东西就不再存在了。
即使在我们死后,时间把我们的肌体复原成现在的模样,重新给我们照着生命之光,这也不再是我们,因为记忆断裂不再继续。
——卢克莱修
“柏拉图,你在其他场合说,享受来世补偿的是人的精抻部分,你这话也说得不着边际。
切断神经、脱离眼眶的眼睛,自个儿是看不清任何东西的6
“因为,这样的话,接触到欢乐的不再是人,也不是我们;因为我们是两个主要部分组成的,把这两部分切开,这是我们本质的死亡与毁灭。
原文为拉丁语?
原文为拉丁语*?
的确,生命断线了,在这时候,行动四处飘荡,不再有任何感觉。
,,卢克莱修
“当人以前活着时的肢体受虫子的吞噬、泥土的腐蚀,我们不能说人在受苦,
这_切不触动我们,因为我们是内体和灵魂结合的统一体。
——卢克莱修
“此外,人死以后,神可以对他的善行好事给予认可和补偿,神这种评价的基础是什么?既然是神自己指导他的良心这样做的;他做了坏事又为什么要为之发怒和惩罚?既然是神自己指引他误入歧途,只要他们稍加干预,可以防止他堕落的z
伊壁鸠鲁可以用人的坚实的理性来驳斥柏拉图,他自己不是常用"人性无法确定神性中的东西”这句话来为自己开脱么?
人性只会到处彷梅,尤其人性去干预神性的时候,还有谁比我们更明显感到这一点呢?虽则我们给人性确立了几条肯定、万无一失的原则,虽则我们用上帝賜给我们的真理的神圣之灯照亮它的道路,我们还是可以天天看到,人性只要稍为偏离正途,背弃或抛下教会开拓和奠定的道路,立刻会迷失方向,惶惶不安,停滞不前,在汹涌澎湃的大思潮中溧流旋转,没有依傍,没有目的。它马上会失去这条康庄大道,分裂和消失在千百个方向。
人只能是人,他的想象也不能超出人的想象。普鲁塔克说,凡
原文为拉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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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侈谈什么神和半神,其狂妄性更要超过不懂音律的人去议论会唱歌的,从未入伍的人去讨论武器和打仗,凭一知半解的猜测对一门毫不内行的技术装得很精通。
我是相信这一点的,古人以为这样做是在颂扬神的伟大;把神比作人,使他具备人的特长,良好品质,甚至不宜外扬的需要;让他吃我们的食物,跳我们的舞蹈,像我们这样装鬼脸,恶作剧好闹,穿我们的衣服,住我们的房屋,焚香奏乐逄迎他,设宴賜酒供奉他;为了发泄我们自己邪恶的情欲,把无人性的复仇说成是伸张神的正义,把暴殄天物作为对神的取悦(如泰比里厄斯。桑普罗尼奥斯,为了祭祀火神伏尔甘,把他在撤丁岛一役中缴获的贵重的遗物和武器付之一炬;如波勒斯?伊米利厄斯,把马其顿的战利品向战神玛斯和智慧女神密涅瓦献祭;亚历山大抵达印度洋,把好几大缸金子抛向海中,奉献给忒提斯)。还在祭台上大开杀戒,祭祀的不单是无辜的牲畜,还有活人;还有不少国家,其中有我们的,平时也有这类祭祀。我相信没有一个国家不曾这样做过。
埃涅阿斯捕获四名年轻的战士,他们是苏尔莫的孩子,还有四名是鸟芬斯怃养的孩子,把他们活活杀死,献给帕拉斯。
——维吉尔
吉泰人自认为是不朽的,他们死亡只是走向他们的神萨莫尔克西斯。每隔五年他们在自己人中间选出一人,送他去询问神的需要。这位使者由抽签选定,派遣的方式是这样的:对使者口授任务以后,参加者中间派出三人挺举三根标枪,其他人徒手把使者往标枪上拋;如果他落在标枪上伤及要害部位,当场毙命,这是获得神
恩的好兆;如果他逃过一死,他们认为他是个受神嫌弃的恶人,另外再派一位。
薛西斯国王的母亲阿梅斯特里斯到了老年,一次下令活埋十四个出自波斯名门的童男,按照本国宗教的仪式向阴界的什么神
许愿。
即使现时代,泰米斯蒂坦的偶像也是用儿童的鲜血粘合的,只喜爱幼稚纯洁的灵魂作为祭品:正义也对无辜者的鲜血如饥似渴。
迷信劝人犯下多少罪行!
—卢克莱修
迦太基人杀害自己的亲生孩子祭祀农神萨图恩。没有子女的人就去购买,做父母的还要高高兴兴参加这场祭仪。用我们的痛苦向神表达好意,这真是一种怪念头,比如斯巴达人,向他们的雅典娜神献媚,用鞭子抽打少年,经常把他们折磨到死为止。为了取悦创造主却去毁灭他的创造物,为了赦免有罪的人却去惩罚无罪的人,这是一种野蛮的习性。可怜的伊菲革涅亚在奥里特港自我牺牲,为希腊军队犯下的暴行向神赎罪:
迪希厄斯父子两人,都有美丽高尚的灵魂,他们奋不顾身冲入密集的敌军队伍,为了祈求神使罗马昌盛。
恰在结婚的时刻,这名纯洁的少女成了罪恶的牺牲,側在父亲的屠刀下。?
“神非常不公正,不愿降裼给罗马入,除非奉献这样的人当牺
牲。”我还得说,这不是由罪人决定什么时候该受什么祥的鞭刑;只有法官才能把他的判决看作是惩处,却不能把受刑者乐意做的事也当作是刑罚。神的报复可以看成是我们完全不同意他的正义和对我们的惩罚。
萨摩斯岛暴君波利克拉特斯的脾气非常可笑,为了让自己的福星水远高照,把他占有的最珍贵的一件珍宝拋入海中,以为借这件故意造成的灾难让命运得到补偿,这样不会影响世事盛衰福祸的更迭。命运却嘲弄他的荒唐,使这件珍宝吞进了鱼肚子,回到他的手上。古代科里邦特人、曼那特人、现代马霍曼坦人的自残行为有什么意义,他们在脸上,胃上,四肢上划开刀口,向他们的神献礼,冒犯神的是人的意志,不是人的胸脯、眼睛、生殖器、一身肥肉、肩膀和咽喉。“误入迷雾歧路的神志,竟是那么疯狂,他们相信人出奇地残可以使神息怒。”
如何对待天生的肌体,不但关系到我们,也关系到对上帝和对其他人的服务:逞性妄为有违公道,犹如自杀,什么借口都是不对的。不让心灵依照理性去指导肌体的功能,而是愚蠢地、奴役性地去污辱和糟蹋,我觉得这是严重的怯懦和背叛的行为。
那些人以为用这些祭仪得到神的欢心,他们到什么时候才会害怕上天的愤怒?为了满足王上的淫威,有的人进行了阉割;但是没有人,即使在主子的命令下,会自已动手净身的。因而,他们对宗教起了恶劣的效果。
经常,某些罪恶和渎神的行为是由宗教本身造成?
的。
人的一切不论以什么样的方式,都是无法与神性相比或融合的,不然就会给神性带来同样程度的不完美,这种无穷的美、威力和仁慈,我们这类丑物怎么能够与之类比和相似,而不大大损害神的伟大呢?
“神的愚拙总比人智慧,神的软弱总比人强壮。”
哲学家斯蒂尔博,当有人问他神对我们的歌颂和祭礼是不是高兴,他回答广你说话不知分寸,你若要谈这个话题,让我们到一旁去吧广
然而,我们还是给神设了限制,我们用自己的种种理由来包围神的威力(我说的理由是指我们的梦想和幻觉,从哲学定义上来说的,它甚至认为疯狂和不由自主的恶意也是由理性决定的——这是一种特殊形式的理性)。
神创造了我们,给我们智慧;而我们却要把神局限于我们肤浅、浮而不实的认识内。因为无物可以生自无物,上帝也不会不用物质而创造了世界。怎么!上帝难道把他的威力的钥匙和根本动力交到我们手里了吗?难道他不能突玻我们理解的极限吗?哦,人啊!就算是你在这个世界上看到了一些圣迹和显灵,你就以为上帝已经在这件神工中用尽了他的能力、他的所有形式和他的所有想法?就算是你看到了,你看到的只是你居住的小洞穴中的秩序和安排。神在另外的世界仍有无比的法力;这块尘世是无法与之相比?
的:
天、地、海加在一起,也无法与总和之和相比


你谈的天命,是局部的天命。你不知道什么是宇宙的天命。你束缚在你而不是他从屑的范围内;他不是你的同行、同乡或同伴;他若跟你通灵,不是俯就你的微小,也不是让你考验他的威力。人体不能翱翔于云间,这是你的本分;太阳不息地按照一贯的路线转动;海洋与陆地的边界不能混淆;水是流动的,没有聚合性;墙没有裂缝固体物就不能穿透;人在火中无法保持生命;人不能上天和入地,肉体不能同时分散在各处。上帝是为你制订了这些法则,法则是限制你的。上帝向基督徒证明,他愿意的时候可以冲破所有这些法则,说实在的,既然上帝是万能的,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力量束缚在一定范围内?他为了谁的利益要放弃他的特权?
你的理性无法叫你接受天外有天,在其他事物上也没有更多的准真理和基础,
地球、太阳、月亮、海洋和一切存在的东西,不是同类物中唯一的,而是不计其数的。
—卢克莱修
古代的圣贤,甚至今日的俊杰,在人的理性指引下没法不信。尤其在我们这块大地上,没有一件东西是独一无二的。
万物浩瀚,没有一件单独生成,单独成长,在同类物中是唯一的
所有的物种都可以繁殖成堆;上帝创造天地也决不像只有这一回,创造各人时一次用尽了材料-
你应该明白,其他地方还有其他类似的物质结合,以大把它们嫉妒地拥抱在一起
——卢克莱修
尤其宇宙的运行使人没法不相信宇宙中有一个主宰,连柏拉图也保证有这么回事。我们中间许多人或是确信,或是不敢不信;也不否定古人的看法,天、星辰和宇宙的其他组成部分都是灵与肉结合的创造物,从物质结构来说是会死的,但是从创造主的决心来说是不会死的。
如果像德谟克利特、伊壁鸠鲁和几乎所有其他哲学家所想的,有好几个宇宙的话,我们怎么知道我们这个宇宙的原则和法则同样实施于其他宇宙呢?它们或许有其他的面貌和组织。伊壁鸠鲁的想象中它们是既像又不像。在我们这个世界内就可看到地区距离不同,事物就有多少不同和差别。在我们祖辈发现的新大陆上,就看不到小麦、葡萄酒和我们这里的一切动物;那里的一切很不相同。从前世界上有多少地区没听说到过酒神巴克科斯和谷神刻瑞斯;谁会相信大普林尼和希罗多德说的,在某些地方存在跟我们不很相像的人种,?
还有介于人与动物之间的混血种怪物,有的地区的人生来无首,眼睛和嘴长在胸口;有的地区的人是两性人;有的人用四肢走路;有的人在额上长一只眼睛,头更像狗而不像人;有的人下半身是鱼身,生活在水里;有的女人生产要五年,寿命才八年;有的人头很硬,额上的皮肤连铁器也刺不进,反而要卷口;有的男人不长胡子,有的国家不知道使用火;有的地区的人精液是黑色的。
有的人会自然而然地变成狼,变成母马,又再度变成人,这又怎么说呢?还有像普鲁塔克说的,在印度某些地方,有的人没有嘴巴,靠闻某些气味活下来的,如果真是这样,我们这些轶闻有多少会是错的呢?如果人不再笑,也不推理和交际,我们内脏的排列和由来,大部分又当别论了。
我们把这些美好的规则奉为金科玉律,然而据我们知道又有多少事物否定了这些规则?我们如何又能以此去束缚上帝呢!有多少事被我们称为奇迹和违反自然?这要以每个人和每个国家的无知程度来定的。我们发现了多少神秘和原质?因为,依照自然的指引走,对我们来说,只是依照我们智力的指引走,智力达到哪里,我们的目光也达到哪里;超越这个范围,就是荒诞不经、杂乱无序。以此类推,眼明心亮的人看到的一切都是荒诞不经的:因为他们已经深信人的理性是没有任何基础和根据的,甚至没法证明雪是不是白的(阿那克萨哥拉就说雪是黑的有东西还是没有东西;有知识还是没有知识(基奥的梅特罗道吕斯开否认人能够说得出来);我们是不是活着。欧里庇得斯对最后一点表示犹豫-
我们活着的日子是生命,还是我们称为死亡的时期是生命。
——欧里庇得斯?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因为我们为什么要把无穷无尽的漫漫长夜中闪光的这一刹那,我们永垂不朽的自然状态中停顿的这一瞬间,看作是生呢?死亡占据了这片刻的前前后后,也占据了这片刻的好大一部分。有的人,如墨利索斯的信徒,发誓说,不存在什么运动,什么都是不动的(因为,像柏拉图证明的,如果只是一,球形运动是不可能的,从一点到另一点的易位运动也是不可能的)。另一些人说,自然中没有延续,也没有停顿。
毕达哥拉斯说,自然中除了怀疑以外不存在别的,对一切事物都可以讨论,甚至对于一切事物都可以讨论这一点也可以讨论。瑙西法纳斯说,在一切仿佛存在的事物中,不存在大于存在;唯有不确定是可以确定的;帕尔梅尼迪兹说,在一切仿怫存在的事物中,没有事物是普遍的,只有一;芝诺说,甚至一也是没有的,只有无。如果一是存在的,那么一或者存在于另一个中,或者存在于自身之中;若存在于另一个中,则是二;若存在于自身之中,还是二;即是容与被容。根据这些学说,一切事物的本质只是一个虚假的影子。
我一直觉得,一位基督徒说上帝是不会死的,上帝是不会改变的,卜.帝是不会做这个或那个的,这种说法极不谨慎和恭敬。我认为把神的威力纳入人类语言的法则内是不对的;我们这些谈论中出现一种可能的真理,但是谈到这点时应该更加恭敬和虔诚。
我们的语言像其他一样,有它的弱点和缺陷。世界上许多麻烦的起因都是来自语言。对法律的不同解释引起诉讼,国王之间订立的协定和条约,因为无力予以清楚的阐述,引发了大部分战争。由于对“hoc”这个单音词词义捉摸不定,给世界带来了多少纷争,多少重大的纷争!?
再以逻辑学认为最明白.的那个句子来说。如果你说:天气好,你说的是真理,就是天气好。这不是很肯定的一种说法吗?还是可以叫你上当的。这可以从下面的例子看出。如果你说:我说谎,你说的是真话,你就是说谎。这句结论的艺术、理由和力量,跟另一句结论是相似的,而你却陷入了困境。
我看到皮浪派哲学家,他们在任何谈话中都不能表白他们的总观念。因为这需要他们用一种新的语言。我们的语言是由肯定句组成的,这跟他们的浯言大异其趣。以致他们说“我怀疑”时,你可以掐住他们的脖子,要他们承认至少他们对自己怀疑这一点是肯定的和知道的。因而人家也逼得他们要从医药中去找寻类比,不然他们的怀疑脾性就没法解释了;当他们说“我不知道”或者“我怀疑”时,他们说这句话的本身跟其他一切就说明问题,不多不少,恰似一株大黄,它排除出所有的奉汁,也排除出了自己。
这种想法可以概括成一个问句广我知道什么?”我把这句话作为格言,铭刻在一把天平上。
你可以看到用这种方式说话是何等的大不敬行为々目前我们教内争论不休,你若把对方逼紧了,他们就会坦白告诉你,要让身体上天入地,同时在许多地方,这不是上帝的威力所在。这位古代讽刺大师大普林尼是如何利用这段话的;他说,看到上帝也不是万能的,对人也是一个不小的安慰,因为上帝想死也不是能够自杀的,而自杀却是人在世上最大的福气;上帝没法让会死的人不死,让死的人重生.让活过的人不活,让接受过荣誉的人没有荣誉,对过去除了遗忘以外也没有其他权力*还可以用一些有趣的例子把人与上帝拉扯在一起,他还没法让十加十不等于二十。以上都是他说的话,一位基督徒应该避免这样去说,然而事情恰恰相反,人好像就是追求这种说话的疯劲,要把上帝拉下来跟人一样。
明夭,当朱庇特在苍穹下布满乌云或打出闪电,他还?
是不能把存在过的东西化为乌有,也不能改变或阻止被时间带走的一切。
——贺拉斯
当我们说无穷无尽的岁月——从前的和未来的——对上帝来说只是白驹过隙一刹那;上帝的精粹在于慈善、智慧和威力,我们嘴上这么说,但是内心是无法掌握其真谛的.可是,我们自高自大,竟要让上帝通过我们的审察。由此产生各种各样的梦想和错误,世人要用自己的尺度去丈量远远不能丈量的东西,弄得束手无策。“人稍有成功,就趾离气扬,其虚情假意的程度令入见了吃惊。”
当伊壁鸠鲁认为真正善良和幸福只屑于上帝,贤人只是他的相似的影子时,斯多葛派对待他是多么粗暴!他们又多么荒唐地把上帝跟命运相联系(据我所知,即使自名为基督徒的人也还没有这样做!)。泰利斯、柏拉图和毕达哥拉斯还把上帝从属于需要!一心要用我们的眼睛去发现上帝的这种狂妄,致使我们这个时代的一名大人物给神性塑造了身躯。还把日日夜夜发生在我们身上较为重要的事都归之于上帝,还特别予以点明。有些事对我们是重要的,好像对上帝也很重要,在日常的琐事方面上帝也必须看得更为全面,更为留意似的。“上帝管大事不管小事。”听一听这句话,你就会明白道理广国王也不会降低身分操心政府的琐碎小事。”
仿佛对上帝来说,动摇一个王国难,动摇一张树叶容易;制止一场战争的进行和制止一只跳蚤的跳动,天意也会是不同的!上帝主宰万物,一视同仁,决无偏倚。我们的私心不起任何作用,我们的
行为和准则对他是没有约束的。
“上帝在大事中是巨匠,在小亊中也是巨匠。”我们自命不
凡,时时刻刻冒犯上帝,把自己与他相比,因为我们自己觉得工作辛苦,斯特拉托就让神,还有神的教士,终日不做任何事《他让一切都自然成长,世界各个角落都是自然的遗存和琮迹,让人类不必担心神的审判。“一个幸运长久的人是自己不忧虑,也不叫别人忧
虑。”
大自然要求相同的事物有相同的关系。比如说,有无数的朽者也有同样无数的不朽者。有多少置人于死地、伤害人的事物,也有多少保全生命、有益于人的事物。比如神的灵魂,没有舌头,没有眼睛,没有耳朵,他们之间感觉得到另一个神的感觉,也会判断我们的思想;人的灵魂也是如此,当它们自由时,在睡梦中或欢乐中摆脱肉体时,也会猜知、诊断、看到它们跟肉体一起时无法看到的东西。
圣保罗说,人“自称为聪明,反成了愚拙;将不能朽坏之神的荣耀,变为必朽坏的人的偶像
再来看一看古代人举行的尊神仪式。隆重庄严的葬礼举行以后,金字塔顶死者的灵床用火一点燃时,他们放出一头老鹰,这头老鹰飞往天空,表示灵魂正在走向天堂。我们至今还保存一千来枚像章,其中就有那位非常贤淑的福斯蒂纳像章,上面就是这头老鹰背了这些上天的灵魂飞向天空。我们用这些模拟和发明来自欺欺人,这说来很可笑。
他们对自己的发明感到害怕。——卢卡努?
仿佛孩子给同伴涂黑了脸,自己看到却害怕起来了。“可悲莫过于人做了自己幻想的奴隶。”赞颂我们创造的那个人,跟赞颂创造了我们的那个人,两者相差何其远也。奥古斯都和朱庇特拥有同样众多的信徒,创造同样众多的奇迹,但是奥古斯都比朱庇特的寺庙还多。泰西安人为了报答阿格西劳斯对他们的恩惠,对他说他们已把他看作是神,他对他们说:“你们的国家难道有权力把称心如意的人尊奉为神?先把你们中间一个人尊为神试试看,然后让我看看他的处境如何,我再向你们的好意表示感谢。”
人是不可理喻的。他们创造不出一条小虫,却要去创造大量的
神。
且听特里梅吉斯图斯对我们的自满所作的赞扬:在所有值得钦鎮的事物中,尤其值得钦佩的是人居然能够找到神的品质,并创造了神的品质。
以下是哲学界提出的论据:
唯有哲学能够知道什么是神,什么是天的威力,也唯有哲学才明白人是没法认识神和天的威力的。
——卢卡努
如果上帝是存在的,他是动的;如果他是动的,他有感觉;如果他有感觉,他就会消蚀。如果上帝没有形体,他也没有灵魂,因而也无行动,如果他有形体,他就会腐朽。这有什么神气呢?
我们不能够创造世界,那就有一个更了不起的天地之物动手创造的。——那么把我们自己看作是天地万物中最完美的创造物未免冒失;肯定存在更了不起的事物;那就是上帝。一当你看到
一幢富丽堂皇的房子,虽然你不知道主人是谁,至少你不会说这幢房子是给老鼠造的。当我们看到天宮这座神圣的建筑,我们不是要相信住在这幢房子里的人确比我们更伟大吗?最高的不就是最高尚的吗?我们处在最低层。——没有灵魂、没有理智的无形体不可能创造一个有理智的有形体。世界创造了我们,因而世界是有灵魂和理智的,——我们的每部分要小于我们。我们是世界的一部分。世界具有智慧和理性,要比我们丰富得多。——有一个大政府是一桩好事。世界的政府因而属于幸运的大自然。——星辰不会给我们造成伤害;它们充满好意。——我们需要食物,神也需要食物,他们吸取天地之间的灵气。世上的财富不是上帝的財富;因而也不是我们的财富。一冒犯上帝和受上帝冒犯都是软弱的证明;因而害怕上帝是不必要的。“~上帝的本质是善良的,人是以勤劳而逐渐善良的。——神的智慧与人的智慧没有其他差别,除了神的智慧是永存的。但时间的长短跟智慧是无缘的;因而上帝和我们在这点上是同伴。一我们有生命,有理智,有自由,我们看重善良、慈悲和正义>这些品质也存在于他的身上。
总之,不论从积极还是消极来说,神性的条件是通过人并以人为依据而形成的。真是绝妙的模具和榜样!把人的品质随心所欲地塑造、拔高、夸大;可怜的人,吹嘘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
即使吹破了,你也达不到。
——賀拉斯
“人是不可能想象出上帝是怎么样的,人自以为想象出了上帝,其实想象出的还是自己,他们看到的只是自己,不是他;他们拿?
自己与之比较的也是自己,不是他。”
即使在大自然中,结果对得上原因的只占一半,原因是什么?原因处于自然的秩序以上,它的条件太高、太远,太不可违背了,不会容忍我们的结论去束缚它,去限制它。我们这条道路是太低了,不是通过我们可以达到那里的。我们不论在塞尼山还是在海底,都不会离开天空更近,不相信不妨询问你的星盘。
人甚至还让神跟女人有肉体关系,多少次,多少世代?萨特奈纳斯的妻子,罗马大名鼎鼎的收生婆波里娜,认为自己跟塞拉比斯神睡过觉,她通过神庙祭师拉皮条,投入了一名多情的神的怀抱,
瓦罗是最细腻、最博学的拉丁作家,他在《神学》一书中说,赫丘利的圣器管理员跟赫丘利掷骰子打赌。一只手掷算是自己的,另一只手掷算是赫丘利的,赌一顿饭和一个女人。要是管理员赢了,从香金中取;要是管理员输了。他自付。他输了,他付了饭钱和女人的钱。女人的名字叫洛朗坦,她在夜间搂了这位神睡觉,只听他对她说,第二天她遇见的第一个人,会偿付她为神做的好事,那位有钱的青年是塔伦蒂厄斯,把她领回了家,后来要她做了继承人。她反过来要给这位神做件好事,让罗马人做了继承人:这说明为什么人家给她登上了神的宝座,
柏拉图既是神的后代,又有尼普顿作为他的一族的共同祖先,仿怫这些还不够似的,在雅典很多人相信,阿里斯顿希望跟美丽的佩里克肖纳完成好事,但不知怎么办,而阿波罗神托梦给他,要他让她保持纯洁童贞,直到她分娩为止;这就是柏拉图的父亲和母亲。在历史上有多少这样的奸情,那些神对可怜的人进行作弄?多少丈夫为了孩子而受到呵责和伤害?
皈依穆罕默德宗教的这个民族,相信有不少的“麦林”,这是他们语言中特有的一个词,意思是童贞女与神的精神结合所生的孩?
子。
我们必须记得,没有任何东西比本族的本质东西更宝贵更值得重视了(狮子、老鹰、鲸鱼就因为是狮子、老鹰、鲸鱼而受人赏识);把其他东西的品质跟自己的品质相比,是贬低了品质;我们对品质可以增加和减少,仅此而已,我们的想象力无法超越这个关系和这项原则,也无法创造其他东西,想象力摆脱这些,穿透这些是不可能的。古人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在所有形体中,人的形体最美;上帝必须也是生成这个模样。人要幸福不可能没有美德,美德不可能没有理智,理智只可能存在于人体内,因而也要陚予上帝一个人体。
“我们思维的习惯和成见是那么頑固,我们想到上帝,不可能不把他想成人的播样。”
于是色诺芬尼开玩笑说,如果动物会创造抻,它们也用自己的模样来创造神的形象,还像我们这祥引以为荣,这是很可能的.为什么一头小鹅不能这样:“宇宙万物都瞧着我;地球是给我走路的,太阳是给我照亮的,星星是给我传送感应的;风给我这样的方便,水给我那样的方便,天底下就数我过得最美,我是大自然的宠儿,人要给我吃,给我住,还要侍候我,不是吗?他们为了我种麦子,磨麦子;他们吃我;那算什么,他们不是还吃自己的同伴么,就像我也吃蛆虫,而蛆虫又杀死他们,吃他们。”鹤也可以说这样的话,况旦它们还更了不起,还有展翅凌空、翱翔云天的自由/自然是多么正直宽容,万物在其中相亲相爱!”
因而,这样说来,命运是为我们安排的,世界是为我们创造的;光明和雷电也是为我们而有的;创造主和创造物,一切都是为我们的。这是宇宙万物的目标和焦点。瞧一瞧哲学家在两千多年以前?
所作的星象记录:神的言与行都是为了人;哲学也没有给神其他的高见和作用,神于是对我们展开了战争,
大地的儿子,曾使老萨特纳的光明之屋颤抖不已,却败于赫丘利的手下。
——贺拉斯
神参加了我们的纷争,我们也多次参加了他们的纷争,这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尼普顿用他的.巨大的三叉戟,捣毁城墙,动摇地基,使整座城市东斜西倒。这时,残酷的朱诺,首先占领了斯凯城的城门。
——维吉尔
科尼人,嫉妒他们自己的神独断独行,在他们的献礼日扛起武器奔向城外,用刺刀在空中乱砍乱劈,企图以此把外乡的神驱逐出自己的领土。
神的威力是根据人的需要而安排的;有的可以医马,有的医人,有的治鼠疫,有的治疥疮,有的治咳嗽,有的治这一类的癣,有的治另一类的癣(“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上,迷信都认为里面有神的作用。”这个神管葡萄的收成,那个神管大蒜的生长;这个神管房事,那个神管买卖(每个行当都有一个神h这个神的管辖范围在东方,那个神的管辖范围在西方-?
这里是他的武器,那里是他的战车。
——维吉尔
哦!阿波罗神,你住在宇宙的中心!
——西塞罗
塞克洛勒的后裔崇拜柏拉斯,弥诺斯的王国克里特崇拜狄安娜;利姆诺斯崇拜伏尔甘;伯罗奔尼撒的城市斯巴达和迈锡尼崇拜朱诺;戴柏枝冠的潘是梅那尔的神,而玛斯是拉丁姆的神。
这个神只管辖一个小村或一个家庭,那个神单身独处;有的神或自愿或被迫跟其他的神共居。
孙子的神庙跟祖宗的神庙合在一起。
有的神是那么微不足道(因为神的数目竞有三万六千之多),以致一株麦穗上就需要有五六个神保佑,各有各的姓名,一扇门上有三个神:一个是门板神,一个是门枢神,第三个是门槛神;一个小孩有四个神保佑他的襁褓,饮水、进食和吸奶;有的神身份明确,有的神身份不明确和尚未定论,有的神甚至未进入过天堂:?
既然他们还不能荣登天庭,就让我们暂留他们居住
人间
——奥维德
有科学家的神,诗人的神,老百姓的神;有的神介于神性与人性之间,是我们与上帝的媒介和中间人,受到较低级别的供奉;有各种各样数不尽的头衔和职能;有好的,也有坏的。有老的和残废的,也有死的:因为克里西波斯认为在一场毁灭性的宇宙大火中所有的神都会死去,除了朱庇特。人在上帝与自己之间建立千百种有趣的交往,上帝不就是人的同伴吗?
克里特岛——朱庇特的摇篮。
——奥维德
斯凯沃拉是一代教皇,瓦罗是一代神学家,他们在探讨这个问题时,给我们提出了这样的解释:老百姓不明白许多真的事情,相信许多假的事情,这很有必要广人寻求的r是使自身获得解放的真理,因而也可以认为受骗也是符合自己的利益的。”
人的眼腈只能辨认出跟人熟悉的形状相符合的东西。我们不要忘记可怜的法厄同试图用凡人的手去驾驶他的父亲的马缰绳,遭到怎么样的厄运。我们的思想太冒进了,也会同样跌入深渊,灰飞烟灭。如果你问哲学家天空和太阳是什么物质组成的,除了铁以外还会说什么别的呢?或许阿那克萨哥拉会说是石头或者其他日常材料?如果问芝诺什么是自然?他会:“是火,火是万物的本源,它的燃烧符合规律,产生一切。”若问阿基米德,他是几何学的鼻
祖,认为这门学科在认识真理和建立信念方面要超过其他学钭,他会回答:太阳是一位燃烧的铁上帝。”这不就是美丽的和完全必要的几何学论证出来的妙想吗?然而不是那么必要和有用了,以致苏格拉底认为几何只须学得能够丈量自己获得的土地就够了;还有波利埃纽斯,他曾经是一位著名的几何学学者,自从尝过了伊壁鸠鲁的懒人花园里的甜果后就瞧不起什么论证,他认为它们错误百出,毫无用处。
古代人都认为,阿那克萨哥拉在研究天体和神性方面比任何人都精通。在色诺芬的书中,苏格拉底说阿那克萨哥拉的头脑混乱,其他一切无节制地探索不屑于他们知识范围的事的人,无不如此。
阿那克萨哥拉说太阳是一块燃烧的石头,他没想过石头在火中根本不会燃烧,更糟的是还说石头烧成灰;他把太阳和火混为一谈,他没想过火不会把人照黑,我们可以盯着火看,火会烧坏草木和庄稼,苏格拉底有这个意思,我也有这个意思,那就是要对天发表议论,最理智的方法就是不议论。
柏拉图在《蒂迈欧篇》一书中谈到神鬼时这样说:“这件事超过我的能力。这方面应该相信古人,他们自称是神鬼的后代。不相信抻鬼的孩子,那是违反理智的,虽然他们的说法不是建立在必要的和似真的理智上;可是他们发誓说谈的都是些发生在家庭里的常事。”
那么也可以看看我们对人间和自然界的认识是不是更清楚一
点。
我们自己承认某些事物是我们的知识无法达到的,而我们却要凭空为它们臆造一种资质,提出一种虚象,岂不是好笑之至,犹如见到星辰的运行。我们既不能登高观看,也没法想象什么是原动力,我们就信口胡编一些粗鄙的物质的原理:?
车辕是金的,轮图是金的,辐条是银的。
——奥维德
这好像是我们派遣出去的车夫、木工和漆匠,他们到了上面,按照柏拉图的指点造出了不同用途的器材,安装了齿轮和主轴,制成了天上行驶的彩舆。
宇宙是ー幢大房子,周围是五个行星区,黄道带横贯而过,分成十二个闪光的星座,一切都髙高在以太之中,其中还有月亮车和两匹奔马。
这些都是异想天开。说不定有朝一日大自然会对着我们敞开它的胸怀,让我们看一看里面倒底有些什么样的机关,那时让我们睁开眼睛看吧!哦,上帝!我们就会发现自己孤陋寡闻,错误百出:如果我们的知识还弄清楚一件事的话,那就是我错了;我离开这个世界时,至少明白自己是多么无知。
我记不得是否柏拉图说过这句名言;大自然只是一首充满神秘的诗。仿佛大自然是隐戴在千万道斜光后面一幅扑朔迷离的画,锻炼我们的猜谜能力。
“大自然万物都笼罩在乌黑的浓雾中,没有一个人的訾慧可以穿透天与地。”
当然,哲学只是一首充满诡辩的诗这些古代哲学家若不是诗人,哪里还有什么权威性呢?第一批哲学家首先就是诗人,他们的哲学是用诗写成的。柏拉图只是一位补文缀字的诗人。蒂蒙骂他?
是伟大的奇迹编造者。
就像女人掉了牙,镶上了象牙;为了恢复面孔的好气色,就用其他材料涂上一层;还有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她们拿棉花毡片垫在身上,装出丰乳肥臀,炫耀这种人工做作的美。
知识也是如此;据说即使我们的法律也有合法的幻想部分,以此建立司法的真理,知识对我们直言不讳,说有许多东西查无实据就凭空捏造,星相学家为了解释星辰的移动而搬用的离心和同心本轮,就是星相学家编造得最巧妙的理论。哲学也是如此,它向我们提出的不是实际存在的甚至不是主观相信的东西。而是杜撰的、从表面看来最能自圆其说的东西。柏拉图在谈到人的身体与动物的身体时说:“我们说的事情是不是真实,只有得到神谕的证实,才能保证是真实的;现在我们只能保证我们说的事情最接近表面现家。
哲学家不光是把绳索;车架、车轮送到天上。还谈到我们,谈到我们的身体结构。哲学对这个卑微的小小的人体,不亚于对宇宙天体那样前思后想,反复论证……。说真的,他们把人体称为小宇宙,是很有道理的,因为人体也是用不同的零件和面孔拼合而成的。为了归纳他们看到人体内的行动,我们感到人体内的不同作用和功能,他们把我们的心灵分割成多少部分?分厲在多少区?除了这些可以察觉的天性以外,又把可怜的人分成几等几级?什么样的责任,什么样的天职?真是极尽想象之能事,人成为任意自由拨弄装扮的玩物。大家让他们有一切权力按照各人的心意把人拆散、排列、装配和充实。
可是,他们还是没有拿握人,不论在实际上,还是在思想上,他们无法把人说得面面俱到,不论他们如何长篇大论,如何费尽心思广引博征,总有什么跟整体不能合拍和协调的地方。为他们找寻借口是不必要的。当画家画天、地、海洋、山、远处的小岛,我们允许他们画上一些稀疏的影子,因为这是一些不可名状的东西,只要寥寥
几笔也就可以了。但是当他们对着我们熟悉的一件东西写生,我们就要求他们画得线是线,颜色是颜色,毫厘不爽;稍有错失就不可
我赞赏那位米利都姑娘,她看到哲学家泰利斯不断地高举双目凝视天空出神,走过去撞得他一个踉跄,关照他把脚底下的事办完后,再有时间去想天上的事,她劝他考虑自己以后再去考虑天。因为像西塞罗转述德谟克利特的话;
人人探索天空的景象,没有人注意脚下的事。
人的认识就是如此,手中的事跟星空上的事对他同样遥远,甚至更加遥远。柏拉图提到苏格拉底时说,哪个研究哲学的人,都可以像泰利斯那样挨姑蜋的责骂:他看不到他眼前的东西。因为哪个哲学家都不知道他的邻居在干什么,他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俩是什么,野兽还是人。
那些人觉得塞邦的论点太软弱了,他们无物不晓,他们万事皆通,他们统治世界,
谁控制潮涨潮落,谁调节四季气候,星辰是按照自己的行动,还是接受外界的指令消失和流动的;月盘为什么有朔望;不同元素的配合有什么目的和效果。
——贺拉斯
他们在自己的著作中,可曾提到过在自我探索时遇到的艰辛?我们看到手指会转动,脚会走动,有的肢体不用我们指令会动,有
的肢体接受了指令才会动;有的反应使我们脸红,有的反应使我们脸白;有的思想只涉及脾脏,有的思想又涉及大脑;有的事引我们犮笑,有的事引我们落泪,而另外一桩事乂使我们惊心动魄,四肢瘫痪。有的事会使肠胃翻转,有的事会使阳物竖起。但是心理活动如何对一个坚实的身体有穿透力,身体的各个器官又如何会串联沟通,像所罗门说的至今还没有人洞悉。普林尼说:“所有这些事隐藏在峥嶸的大自然背后,对人的理来说是深不可测的。”圣奥古斯丁说:心灵与肉体k合一致,冥是妙不可會,人是无法理解的,也真因为这样才有了人。”
而且大家对此也没有表示过怀疑。因为人的想法是从古代的信仰中衍生的,像宗教和法律那样具有权威性和信用度才被大家接受。广泛流传的东西会像俗语那样得到接受;这条真理连同它的全套论据和证明也会得到接受,像一个坚实牢固的整体,不再有人会去动摇,会去评判。相反地,人人争着尽一切理智的力量——理智是一个得心应手、灵活自在的工具一给这个已为大家接受的信仰涂脂抹粉。这样世界上傻话谎言满天飞。
对事物不表怀疑,是因为对老生常谈的观念从不检验>大家不在根子上寻找哪里有错误和缺点;而只在枝节上争论不休;大家不问这是不是真的,而只问这是不是这样听到的。大家不问盖仑说了什么有价值的话,而只问他是不是这样说的》
说实在的,这种对自由议论的钳制和束缚,这种对信仰的专政,扩散到了哲学和艺术。经院派哲学的鼻祖是亚里士多德,他的学说神圣不可侵犯,犹如在斯巴达不可对利库尔戈斯的学说有什么争议。他的话对我们是金科玉律,然而其中也跟其他学说一样有对有错。说到大自然的原则时,我很容易接受亚里士多德的看法,?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同样乐意接受柏拉图的思想,伊壁鸠昝的原子说,柳西帕斯和德谟克利特的实与虚,泰利斯的水,阿那克西曼德的自然无穷性,第欧根尼的空气,毕达哥拉斯的数与对称,帕尔梅尼迪兹的无穷,穆萨乌斯的一,阿波罗多罗斯的水与火,阿那克萨哥拉的同素体,恩培多克勒的分离与结合,赫拉克利特的火,还有其他经过人的可爱的理智审察和确认后,所产生的五花八门的看法和信条。
亚里士多德的自然原则有三条:质料、形式和无质料形式。把空作为物质生成的原因,还有比这个更为徒劳的吗?无质料形式是一种否定;他怎么心血来潮会把无质料形式作为存在的物质的原因和起源?这种说法除非进行逻辑的演算是不会有人敢去动摇的。此外,没有人进行讨论对它表示怀疑,反而保护这个学派的创始人对付外界的异议:他的权威就是目的,不容许对此有任何疑问。
在公认的基础上去建立自己要建立的东西,那是很轻松的。因为沿着开创的原则和規律,其余部分的逮设是不难的,也不会自相矛盾,沿着这条路我们觉得自己的道理有根有据,说起话来也信心十足;因为我们的先哲已经事前为我们的信条费心占领了必要的地盘,随后可以任意作出结论,犹如几何学家的还原论证。我们肯定和同意这些信条,这些信条支配我们往左还是往右,任意摆弄。谁的前提得到我们的信任,他就是我们的老师和上帝;他规划的基础那么深厚宽阔,他若愿意可以把我们捧入九霄云天。在实践和商讨这门学问时,我们不妨把毕达哥拉斯的话看作是可以相信的:每—位学者只有在谈自己的专业时才是可以信赖的。辩证学家在谈文字的意义时要请教语言学家,修辞学家要向辩证学家借用论证的方法;诗人向音乐家学习节拍;几何学家向算术家讨教比例;形而上学家把物理的推測作为基础。因为每一门学科都有预设的原则,在这些原则上人的判断处处受到限制。如果你撞上了存在原则错误的这条栏杆上,他们嘴里早已准备好这么一句话:跟否认原则?
的人没法讨论。
如果神没有向人提出,人又从哪儿来什么原则不原则.随之而米的初期、中期、后期,也全是一派胡言。对于用假设作辩论的人,就要把争论焦点的命题作为你的假设来跟他针锋相对。因为一切人的假设和陈述都有同样的权威性,如果理智不加以区分的话。因此应该把所有假设都放在天平上,首先是原则性假设和强迫性假设,确信其实是一种疯狂和极端无把握的证明,没有比柏拉图的“固执己见者”更疯狂、更缺乏哲学意味的人了。火是不是热的,雪是不是白的,我们的认识中什么是硬的或软的,都是必须了解的。
在古人的故事里倒有这些答案:对于怀疑有热的人,就说他可以往火里跳;对于不相信水是冷的人,就说他可以把水放在胸前。但是这类回答不配是从事哲学的人说的。除非他们让我们处于自然状态,用感官来接受外界的异物;或者除非他们让我们追随出生条件下确定的基本人生要求’他们这样说还是有道理的。但是现在我们是向他们学会如何评判世界,我们从他们那里得到的是这个幻想:人的理智是天地万物的总检验员,无所不管,无所不能,通过理智一切都是可以认识和了解的
这个回答对于食人族是不错的,因为他们有幸寿命长,生活安逸太平,没有亚里士多德的训诫,甚全没听说过物理这个名词。这个回答还可能比他们通过理智和发明得到的种种答案,更有意义,更有内容。这么一个答案,至少我们所有这些动物和所有还受原始单纯的自然法则支配的人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他们哲学家不能用这样的答案。他们不应该对我说:“这是真的,因为您看到了,您也是这样感觉的。”他们应该对我说的是,我以为感觉的东西是不是真的感觉了。如果我感觉了,他们对我说为什么我感觉了,怎样感觉的,感觉到了什么,然后由他们告诉我热或冷的名称、起因、来龙去脉、它的积极成分、它的消极成分。否则,请他们给我留下他们的做法,这就是除了通过理智以外什么也不接受,什么也不同意;这
是检验一切的试金石;但是,这也是充满假象、错误、弱点和偏差的试金石。
除此以外,还有更好的检验方法吗?如果谈到理智时还不相信理智,那么用理智评判其他东西就更不合适了;理智总还认识一点事物,至少这是理智的本质和领域。理智屑于心灵,是心灵的一部分,是心灵的反应;我们用理智这个词也只是一种假借,因为真正的理智是一切的根本,它存在于上帝的胸怀。那里才是理智的所在地,当上帝高兴的时候,理智就离开那里使我们睁开眼睛看到一线光明,就像帕拉斯钻出父亲的头顶跟世界沟通。
现在让我们看一看,人的理智使我们对理智和灵魂懂了点什么。我们不谈笼统的灵魂,在这方面差不多所有的哲学流派都认为天体和元素也是有灵魂的;也不谈泰利斯的灵魂,泰利斯认为即使不动的东西,因受磁性的吸引也有灵魂;我们谈的是屑于我们的、我们应该深入了解的灵魂a
确实,大家不知道灵魂的实质是什么:它是随着肉体一起产生的?在出生时钻进肉体的?还是随着我们死亡一起消失的?它是不是也进入奥尔库的黑夜深川大谷,还是按照神的意旨投生到其他人身上。
克拉待斯和狄凯阿科斯说,灵魂是不存在的,肉体天生就会行动;柏拉图说,灵魂是一种自动的物质;泰利斯说是不会休止的自然体f阿斯克勒庇亚德斯说是感觉的运动f希西厄德和阿那克西曼德说是土与水的组合物;帕尔梅尼迪兹说土与火的组合物;恩培多克勒说是血,?
他的炅魂随血吐了出来。
—维吉尔
波塞多尼乌斯、克莱安西斯和盖仑说是一股热气或热的复合物,
灵魂有火的气势和天的根源。
—维吉尔
希波克勒蒂兹说肉体内流转的精神;瓦罗说是嘴巴吸进、肺部加热、心内提炼、体内流转的一种气f芝诺说是四种元素的精华;彭图斯的赫拉克利特说是亮光;色诺克拉特和埃及人说是一种流动的线;迦勒底人说是一种没有固定形状的美德。
体内一种维持生机的气质,希腊人称为“和谐”。
不要忘记亚里士多德,也说灵魂是使身体自然移动的力量,他名之谓“隐德来希”(en;elech;a,意谓完成这又是跟其他一样冷冰冰的发明,因为他既不谈灵魂的本质、起源和天性,但只是注意到灵魂的效果。拉克坦希厄斯、塞涅卡和独断派的精英人物都承认他们不知道灵魂是什么。罗列了这些看法以后,西塞罗说:“这些看法中哪个是对的,只有神才能说了。”圣贝尔纳说:“我切身经验认为上帝是多么不可理解,既然我自己身上的各部分我也没法?
理解/’赫拉克利特虽然主张一切东西都有灵魂和精灵,还是认为对灵魂的认识是没有穷尽的,因为灵魂的本质实在太深奥了。
至于灵魂长在哪里,这方面的分歧和争论也不见得稍少。希波克勒蒂兹和希罗菲吕斯说在脑室;德谟克利特和亚里士多德说遍
布全身。
犹如人常说身体健康,健康并不是健康的人身上的一部分。
伊壁鸠鲁说在胃部。
人感到恐惧和害怕时,感到高兴激动时,那里就会跳
动。
——卢克莱修
斯多葛派说在心的四周和中央f埃勒西斯特勒塔斯说在帽状腱膜连接处f恩培多克勒说在血里;摩西也这样认为,这说明为什么他禁止喝野兽的血,黾面有它们的灵魂;盖仑认为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有灵魂;斯特拉托认为在两条眉毛之间。西塞罗:“灵魂的外表是怎样的,灵魂长在哪里,这些不应该深究。”我愿意让这个人用他的原话,我怎么敢损害他的辩才呢?他的想法不常听到,不很严格,却很出名,偷梁换柱是不会得到多少好处的。
但是克里西波斯和他的学派中的其他人,认为灵魂在心的四周,这个道理倒不应该忽视,他说:“这是因为我们要保证某件事?
时,我们把手放在胃部;当我们要说(希腊文)‘我’时,我们把下颔骨朝向胃部。”听了这段话没法不看到这位大人物愚不可及。不说这些看法本身是多么浅薄,后面那个论点也只能叫希腊人信服他们的灵魂长在那个部位。人的见解不论如何髙明,总有闪失的时候。柏拉图对人就有这样看法。
我们有什么怕说的呢?斯多葛派是人类智慧的父亲,他们认为一个人压在一堆废墟下,他的灵魂不可能脱身,只会长时间挣扎着要往外钻,像跌入陷阱的老鼠。
有的人认为,创世纪的初期是无物质性的,后来精神犯了罪,失去了原始的纯洁,于是创造了世界,让精神借托形体在世上涤罪。根据距离自己的精神状态远或近,人的形体有轻盈与粗俗之分。这说明创造物也是不可胜数的。但是灵魂为了赎罪而寄居在太阳下的形体中,那是一种罕见和特殊的沦落。
我们探索到了极端都是不知所云,普鲁塔克在谈到历史起源时说,就像地图上接壤地带都是沼泽地、密林、沙溴和不毛之地。这说明为什么对待事物愈是刨根究底的人,陷入好奇和自命不凡时,愈是不着边际,艟入非非。学问太浅与太深都蠢得不相上下。且看柏拉图写诗时腾云驾雾,里面的神也说切口和隐语。当他说人是无毛的两足动物时,他决没想到会成为一些存心嘲弄他的人的笑柄:他们把一只活鸡的毛拔掉,称为柏拉图的人。
伊壁鸠备学派呢?他们幼稚地首先想到原子创造了世界,原子据他们说是某种有重量自然下坠的物体。直到后来经过他们的对手提醒才想起,原子的坠落是垂直的,形成平行的直线,这样说来一原子就不可能结合一起,这样,他们不得不补充说,还有一种偶然性的斜线运动,再给原子加上尖而弯的尾巴,让它们可以相互紧紧勾住。
尽管这样,持有另一种看法的人还是找他们的麻烦。如果原子可以任意组合成各种形状,为什么就是没有见过它们组成一幢房?
子,一只鞋子?同样为什么大家不相信把无数的希腊字母放到市场上去,也可写成《伊利亚特》呢?
芝诺说,能用理智比不能用理智好,什么地方也比不上宇宙好,因而宇宙是有理智的,科达运用同样的论证,把宇宙说成是数学家,还用芝诺的另一个论证,把宇宙说成是音乐家,竖琴家:整体要大于部分;我们能用智慧,我们是宇宙的一部分,因而宇宙是有智慧的。
这类例子真是说不尽道不完的,论证不但错误,而且不伦不类,不能自画其说,说明创造者愚蠢更多于无知,从这些哲学家因意见不合和门户之见而相互攻讦来看可见一斑。谁把人类有欠审慎的谬论搜集起来,真是一部奇书。
我很乐意把这些看法汇编成册,从另一方面来看,这跟健康和稳重的看法同样使人得益匪浅。从中可以对人及其感觉和理智作出评判,既然这些大人物踌躇满志时,表现出那么多明显严重的缺点。而我宁可相信他们只是偶尔涉猎学问,好似信手拿起一只玩具,对待理智就像对待一把随便拨弄的乐器,什么荒谬绝伦的想法都可提出来,有时盛气凌人,有时不堪一击。同是这位柏拉图,他把人比作母鸡,又在什么地方跟着苏格拉底说,他实在不知道人是什么,人是宇宙中最难了解的一个零件。他们自己的意见纷纭不一,却要指引我们,无须明说也只会是一场无结果的结果。他们表达自己的看法时并不坦诚明白,这已成为习惯;他们把自己的真面目有时隐藏在诗的浓雾后面,有时掩盖在另一副面具下*因为人的不完美还包含这一点:我们的胃并不总是适合吃生肉。应该把生肉晾干,煮熟,烧透。他们有时把明明白白的看法和判断,弄得不明不白,再根据大众需要伪装一番。为了不致吓着孩子,他们不愿意坦然承认人的理智是无知和愚蠢的》而是让我们在混乱和反复无常的学问的表面下看到足够的理智。
在意大利,我劝一个结结巴巴说意大利语的人说,他若只要人
家听懂而不求精通,可以想到什么宇就说什么字,拉丁语、法语、西班牙语。或加斯科涅语都可以,只是加上意大利语的词尾;他总会碰上意大利境内托斯卡纳、罗马、威尼斯、皮埃蒙特或那不勒斯的方言,跟这个词是吻合的。我对哲学也可讲这句话:哲学家有那么多不同的面貌,说过那么多不同的话,我们一切希奇古怪的想法都可在那里我到。人想象中的好事坏事,里面无不具备。“说话再蠢,也蠢不过某些哲学家说过的话。”我在人前坦陈我的念头,虽然这些念头没有师承,完全从我的头脑里钻出来的,但是我知道跟古人的想法会不谋而合,那时就有人:“他不就是从哪儿抄来的么!”
我的生活方式是自然的生活方式;我不需要摹仿古人而去形成,但是不论我的生活方式多么微不足道,一旦我想向谁提起,为了在人前表现得文雅一点,我有责任把这些方式配上箴言和范例,有时我自己看到也不禁感到吃惊,跟许多哲学家的范例和言论何其相似。我的生活属于哪一类,只有对我的生活探索和实践后,才会知道。新型人物:一位信口开河、客串的哲学家!
还是回到我们的灵魂问题。桕拉图认为理智来自头脑,愤怒来自心,贪婪来自肝,这更像是在阐述灵魂的活动,而不像他愿意做的那样在剖析灵魂,好似在把身体区分成了许多肢体他们中间最接近真理的看法,那是把灵魂看作一个整体,它的功能是推论、回忆、理解、判断、欲望,通过身体的不同器官进行其他一切操作(犹如舵手根据他的经验驾驶船只,有时拉紧或放松绳索,有时升高帆桁或摇动船桨,用一种力量掌握不同效应),灵魂来自头脑,这由于头脑受到伤害和意外后,灵魂的功能必然受损;从头脑再转移到身体的其余部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福破斯一路上从不偏离天空中央,然而到处有
他的光芒。
一-克劳笛乌斯
宛若太阳从天空把光芒和力量传播到宇宙的四面八方:
灵魂的另一部分散布到全身,一动一静完全遵照精神的意图和剌激。
—卢克莱修
有的人说有一个大灵魂,如同一个大身体,许多小灵魂都是从大灵魂中衍生的,然后又回到那里跟这个宇宙物质相结合,
上帝遍布星球大地,海洋空同,云夭深处;不论大小牲畜、野兽和人,在出生时汲取生命的精华,一切生命在变态以后郎回到他那里,死亡是不存在的。
——维吉尔
有的说这些小灵魂仅仅是回到那里,依附在那里f有的说它们是神圣物体生成的?有的说是由天使用火和空气创造的。有的说自古就有,有的说需要时才有。有的说是从月轮上来,回月轮上去。一般古人认为小灵魂跟其他自然物一样是代代相传的,品质与生成过程都相差无几,孩子跟父母相像就是这个道理,?
父亲的美德随着生命遗传给你。
勇敢和有美德的父亲生出勇敢的孩子。
——贺拉斯
父亲遗传给孩子,不止是身体特征,还有脾气、表情和癖好:
为什么狮子的凶暴遗传给小狮子?狐狸的狡猾,鹿的疾驰都是由它们的父亲遣传的。祖传的恐惧使它们的肢体发顗;原因是每个物种都有一定的灵魂,随着身体成
长。
这方面建立上帝的公正,父亲的缺点报应在孩子身上;同样,父辈的罪恶也在孩子的灵魂中得到反映,父辈的骄奢淫逸也感染到孩子.
还有人说,如果灵魂不是来自自然的延续,而来自身体外的其他物体,它们会记起原始的本质,因为讨论、推理和记忆是它们的天然性能:
如果灵魂在出生时钻入体内,为什么我们对前世没有一点记忆?为什么我们过去的行为没有一点痕迹??
如果按照我们的意愿那样去发挥,应该认为灵魂在自然的纯洁状态时是非常聪明的,它们在进入肉体以前没有桎梏,我们也希望它们在摆脱肉体以后也是如此。以此来说,灵魂在肉体内时还是应该有记忆的,像柏拉图说的我们学到的东西其实只是对从前认识的东西的回忆。每个人从自身经验来看都知道这样说是错的。首先,我们学到的恰是我们回忆不起来的东西,如果记忆只起单纯的记忆作用,至少记忆还涉及到一些学习以外的东西。其次,灵魂处于纯洁状态时具有神圣的理解力,了解到的是实在的东西,学习到的东西是真正的学问,到了世上,如果教的是谎言和罪恶,学到的也是谎言和罪恶!这方面灵魂不能使用回忆,因为这种形象和观念从来没有在灵魂中存在过。这就是说,肉体的桎梏窒息了原始的性能,并使它们全部消亡,这种说法首先与另一种信念是背道而驰的。那种信念承认原始性能的力量是那么强大,人在今生中运用得那么出色,从而得出这样的结论:这种神圣性在过去是存在的,在今后也是不朽的:
如果炅魂的功能遭到彻底破坏,以致对过去没有一点回忆,我的意见是这种状态离死亡也不远了。
此外,应该在这里,在我们的体内,而不是其他地方,去考虑灵魂的力量和效果;其他什么完美性都是虚的和无益的?灵魂的不朽性应该在目前的状态下得到承认和体现,也只有这样对人的一生才是有价值的。但是因而否定灵魂的禀性和威力,剥夺它的神功,在它处于肉体的桎梏下萎靡不振、无可奈何时,而对它作出评论,贬得永世不见天日,这是不公正的。考虑到这段时间非常短促,最
短只有一两小时,最大不过一个世纪,对于无穷无尽来说只是一瞬间;以一瞬间来安排和决定不尽的未来,这也是不公正的。根据这么短暂的一生作出永生永世的赏罚,岂不是极大的失衡行为。
柏拉图为了弥补这个缺点,要让未来的赏罚不超过一百年,这跟目前的人的寿命是相适应的;我们也有一些基督徒主张给予时间限制的。
伊壁鸠鲁和德谟克利特在这方面的意见拥有信徒最多,他们认为灵魂的成长跟人同万物的成长遵循同样的条件,种种迹象表明,肉体能够接受灵魂时灵魂就出生了;灵魂的力量也像肉体的力量那样增长;童年时代幼弱,随着岁月强壮成熟,然后衰退,老迈,最后消亡,
我们觉得炅魂随着肉体诞生,跟肉体同时长大衰
老。
——卢克莱修
他们看到灵魂也有各种情欲,因受折磨而激动,陷入厌倦和痛苦(也会感情变化,欢欣,消沉和頹唐;也会像胃或脚那样患病受伤;
我们看到人的精神也像病体那样,通过药物治疗得到痊愈和康复。
——卢克莱修
也会因不胜酒力而丧失神志,因发高烧而茫然失措;服了有的药昏?
迷不醒,服了有的药精神抖擞:
灵魂的本质必然是跟肉体相连的,因为肉体受到打击折磨,灵魂也感到打击折磨的痛苦,
人们看到,被病犬咬上一口,灵魂的全部功能会衰退和混乱;没有了果断思想,没有了傲气,没有了美德,没有了哲学决心,没有了力量积蓄,无法使灵魂免受事故之累;一条瘦狗的口水淌到苏格拉底的手掌上,他的智慧和旷世奇才都发生动摇,导致他的天禀聪颖全面崩赓。
灵魂的力量受到了打击……毒性发作使灵魂分崩离
析。
他的灵魂对付毒素不比四岁孩童的灵魂更有抵抗力;如果把哲学比拟为人的话,毒素也会使哲学愤怒发疯;加图可以对死亡和命运不屑一顾,但是他受到疯狗的感染,患上丁医生所说的恐水症,看到一面镜子或一潭水都会惊慌失措受不了:
毒性蔓延到四肢,来势凶猛,搅得炅魂慌慌张张,犹如劲风吹来,白沫浪花滚动在海滩上。
顶文为拉了语原文为拉丁语原文为拉丁语?
在这方面,哲学家倒使人得到了武装,去忍受所有其他意外事故!如果痛苦不堪忍受的话,也会面对不可避免的失败排斥一切感情;但是这种态度适合一顆有主见、有魄力、善于思考和推理的灵魂;但是当一位哲学家的灵魂变得疯疯癲癲、混乱失常时,就做不到这一点。在许多情况下,会产生一种过度的激动;灵魂在强烈剌激下会在身体的某一部分造成一个创伤,或者在胃部出现一种气体,使我们神志不清,晕头转向。
肉体生病时,神志不清,悠悠忽忽;病人思维混乱,说胡话;有时昏昏入睡再也醒不过来;眼睛紧闭,脑袋耷
拉。
——卢克莱修
我觉得哲学家还没有去碰这根弦的。
也没有去碰重要性相似的另一根弦他们为了安慰我们这些会腐朽的人,嘴里老是提到这个难題广灵魂既是腐朽的,也是不朽的,因是腐朽的,它将会毫无痛苦,因是不朽的,它就会不断改善。”他们从来不接触另一种说法:“那么要是灵魂不断恶化呢?”而让诗人去描绘今后的苦难。但是他们给自己留下的是一份美差。在他们的讨论中这是我发现的两大漏洞。我回头再提第一个漏洞,
斯多葛派的主导思想一成不变,这样的灵魂对它是不感兴趣的,我们美丽的智慧在这些领域必须缴械投降。然而,出于人的理智的虚妄性,哲学家也认为,把腐朽的肉体与不朽的灵魂两个如此不同的东西凑在一起是不可想象的:
肯定的,把腐朽与不朽结合一起,以为它们有共同的?
感情,共同的功能,这是疯狂。这两个物质个是会消亡的,另一个是会长存的,还有什么比它们两者更加不同、悬殊和不协调,我们怎么能够以为它们能够共同杭御暴风骤雨呢?
此外,他们觉得灵魂也像肉体会走向死亡,
它被岁月的重担压垮了。
——卢克莱修
据芝诺说,我们睡眠的情景足以说明这点;因为他认为,这是灵魂和肉体同时的一次沉沦:“他相信灵魂在收缩,也可说向下滑落。”在有的人身上看到灵魂的精力维持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们把这点归结为病的不同,犹如我们看到临终时有的人保持这一种感觉,有的人保持另一种感觉,有的是听觉或嗅觉丝毫不见减弱;他们不会全身功能衰退,总还有某些部位保存着生命力:
犹如一名病人患了脚疾而脑袋依然无恙。
亚里士多德说,我们的判断力看到的真理,就像猫头鹰眼睛里看到的阳光。在强烈的阳光下看到的是一片茫然,我们又如何用来说服别人呢??
对灵魂的不朽首先提出相反看法的,据西塞罗说,至少根据古籍提供的证据来看,是塔勒斯国王时代的佩雷西德斯(也有人说是泰利斯,也有人说是其他人),这是人文科学中存在最大的保留和怀疑的部分。这方面,最坚决的独断主义者也不得不主要隐蔽在学院派的迷雾后面。没有人知道亚里士多德持什么样的观点,古人一般是怎祥想的f古人的提法模棱两可:“那些人提出的许诺非常悦耳,他们不证实什么,却让人有所盼望。”亚里士多德的语言暧昧难懂,他躲在这层云雾后面,让他的信徒对灵魂本身和他对灵魂的看法一起争论不已。
有两件事使他们对这样的看法抱有好感;第一,如果灵魂不是不朽的,荣誉就会失去基础,大家不会有什么期望,荣誉对世界的赞美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因素,第二,据柏拉图的说法?这是一种非常有益的印象:人类的正义有疏漏和不明确的时刻,当罪恶逃过它的制裁时,就落入了神的制裁,神会追逐有罪之人,甚至在他!门死亡以后也不停止。
人一心一意要延长自己的存在;他会用尽一切方法去追求这个目的。保存肉体的是坟墓,保存名声的是荣誉。
人对自己的命运不满意,就千方百计去编造故事,重新塑造自己和支撑自己。灵魂由于自身的彷徨和软弱,不可能有立足点,它就要到异地去依附和扎根,到处寻求安慰、希望和基础;不论编造的东西如何无聊荒唐,灵魂还是得到了更为安全的依托,也就更加乐意沉溺其中,
灵魂不灭是那么合情合理和明白,但是对这种说法最执迷不悟的人也充满了疑惑,因为他们要以人的力量去证实则显得束手无策。—位古人说,“这是一个祈愿者的梦想,而不是教育者的实
证。”从这条见证来说,人可以认出他个人发现的真理完全是出于偶然和侥幸,因为当真理落到他的手里时,他还无法抓住和掌握,他的理智也没有力量承受。我们的理性创造的任何东西,正确的与虚假的皆有,都可以对它们表示怀疑和展开讨论。这是针对我们的骄傲和自负,我们的卑微和无能,上帝创造了巴别古塔,引起混乱和差错。我们没有上帝的襄助所做的任何事,我们没有上帝恩惠的明灯所看到的东西,只是虚妄和疯狂。真理的本质是一致和恒久的,当命运賜给我们机会掌握它时,我们也会由于自己的软弱而把它糟蹋和玷污了,人自身不论怎么做,上帝总是让他陷入同样的混乱;上帝打击尼禄不可一世的气焰,破坏了他建造巴别塔这个狂妄自大的计划,这个罪有应得的惩罚生动地说明这件事:“我要灭绝智慧人的眢慧,废弃聪明人的聪明。”上帝让他们用不同的口音,说不同的语言,阻止了这项工程,岂不就是在看法和理性上这种永无休止的争论和不协调,时时刻刻阻碍人在学问上有所建树,很有效地制造了混乱.如果我们有了一点智慧,还有什么能够阻止我们呢?我爱听那位圣人的话广看不到自己的长处,这可以培养我们谦虚,抑止犹们骄倣."我们盲目和愚蠢又会引起如何的傲慢无礼!
但是回到我的话题,我们皈依上帝,仰仗上帝的恩惠和那么值得信任的真理,是很有道理的,因为只是由于上帝的慷慨宽容,我们才获得不朽的果实,享受永久的幸福。
我们必须坦然承认,信仰只有靠上帝賜给我们,信仰不是自然和理智能教导我们的。谁若不凭借神的启发,对自己的本质和力量作几次内心和外界的考验,谁若对人有实事求是的看法,就可看到
人的才能和天賦无不最终归于死亡和尘土。我们愈要向上帝奉献感激和答谢,我们愈要在行动中做个基督徒。
这位斯多葛哲学家说,他从民众呼声中偶然得到的信念,不是更加深他从上帝那里得到的信念吗?“当我们议论灵魂的不朽时,那些害怕或崇拜阴界鬼神的人一致赞同,这提供给我们一个有分最的论据,我很好利用了这个普遍信念。”
然而,为了证明我们今后是如何不朽的,人在这条看法以后还添加了那些荒诞不经的情景,这反而说明了人在这个问题上提出的论据的软弱性。斯多葛派认为灵魂在今世以后还有来世,但是这个来世是有限的广他们认为我们像乌鸦那么长寿f他们声称灵魂生命长久,但不会生命永久。”
最为大众普遍接受,并在许多地方继续流传的看法,据说是毕达哥拉斯的看法,他不是第一个提出的人,但由于得到他的权威性认可,就更有分量和深入人心。这个看法是灵魂脱离我们以后,从—个身体投到另一个身体,从一头狮子投到另一匹马,从一匹马投到一位国王,这样无休止地挨家挨户投生。
毕达哥拉斯说他记得起从前是埃达里德斯,后来是欧福布斯,埃尔穆蒂缪斯,最后又从皮洛士成为毕达哥拉斯,根据记忆共历时二百零六年。有的人还说,这些灵魂有的升天以后再降凡的:
哦,我的天父!我们该不该相信有的灵魂从尘世升天以后,还盼望回到那个笨重的躯体?为什么这些可怜的灵魂那么渴望见到光明?
——维吉尔?
奥里詹认为灵魂永远在福地与苦海之间穿梭,瓦罗提出这样的看法,灵魂每隔四百四十年一个轮回,回到最初的躯体.克里西波斯则认为中间相隔一段不确定的时间后再发生的。
柏拉图说他是从品达罗斯和其他古代诗人那里得到这个信念,灵魂经历永无穷尽的接续嬗变,在这个过程中灵魂得到洗涤,在另一个世界中的苦难和报偿只是暂时的,因为它在这个世界的生命也是暂时的,因而得出结论说灵魂本身熟知天堂、地狱和人间的事务,因为它来回逗留了好几次:问题在于回忆。
以下还是他的灵魂转生的说法广他一生做好事,他回到他命定的星宿;他一生做坏事,他变成女人;如果他还不知悔改,他再变成畜生,其品性跟他的恶行是一致的;他若不弃邪归正,通过理智的力量改掉身上的粗鲁、愚蠢和原始的本质,恢复原有的性情,他的惩罚就不会结束。”
但是我不愿忽略伊壁鸠鲁派对这种灵魂投生说的反对意见这种异议是有趣的。他们问,如果死者要多于生者的话,会产生什么样的秩序呢,因为脱离肉体的灵魂要相互拥挤,看谁能够第一个投入到新躯体里去。等待新躯体准备就绪以前,那些灵魂如何打发它们的时间6再反过来说,如果出生的动物要超过死亡的动物,伊壁鸠鲁派说它们的躯体在等待灵魂的投生时,会慢慢腐烂,以致有的在有生命以前就已死亡了:

灵魂在伺机等待动物的交配和生产,无数的不朽之物对着腐朽的肉体虎视眈眈,然后你争我夺抢着投生到里面;这种想法是可笑的。?
有的人说,人死后灵魂停留在体内,等待把生命传给蛇、昆虫和其他动物,据说这些动物是靠肉体腐烂、甚至变成尘土后而生成的。有的人把灵魂分为腐朽部分和不朽部分。有的人说它是有形的,但是不朽的。有的人说它是不朽的,但是无知无觉。还有人认为有罪人的灵魂会变成魇鬼(我们基督徒中也有这样的看法普鲁塔克相信得到拯救的灵魂变成了神;这位作家在许多问题上说话模棱两可,这次也算是他难得在一桩事上说得那么肯定。他说,“根据大自然和神的正义尺度评出有美德的人,他们的灵魂可以使人变成圣人,使圣人变成半神f而半神经过炼狱的补赎,得到完全的净化和洗涤,摆脱了一切痛苦和欢乐,得到永生,他们才变成完全的和完美的神,享受永福和荣耀,这不是通过民间的法律,而是按照实情和理性的必然;我们应该坚决这样相信才对z
普鲁塔克还是本学派中最克制、最温和的哲学家,但是你要是愿意看他在这个问题上如何大胆发表奇谈怪论,我请你读一读他的文聿《苏格拉底的月亮和魔鬼》。书中比哪儿都明白无误地表示,哲学的怪诞与诗的怪诞竞有那么多的相像之处,人对一切事物要问个水落石出,必然玻坏自己的理解,犹如人来到漫漫的人生尽头,精疲力竭.又回到孩提时代。——以上才是我们在研究灵魂时应该汲取的有益和有用的教训。
人在研究身体部分时,其鲁莽的程度也不见得稍减。让我们选择一两个例子,不然我们会坠入医学错误的大海中而迷失方向。我们必须知道至少在这点上大家是否一致:人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至于最初的传种接代,要追溯到洪荒时代,人对此当然已不甚了了。物理学家阿尔基莱厄斯——据亚里士多塞诺斯说苏格拉底是他的得意门生——说过人和动物是一种乳白色泥土利用地热烘烤出来的。
毕达哥拉斯说我们的种子是我们最纯的血的泡沬。柏拉图说是背脊的骨髄汁,他的论据是这个部位首先感到疲劳和辛苦;阿尔
克米昂说是脑质的一部分,他说这话的道理是用脑过度会引起眼睛发花;德谟克利特说是全身提炼的一种物质。伊壁鸠鲁说是灵魂和肉体的提炼物;亚里士多德说是血的滋养物中提取的一种分泌物,最后遍布全身;其他有人说是由生殖器的热量煮熟和消化的血,他们这样说是因为人在最后关头吐出来的滴滴是纯血。这看起来倒有点相似,如果在众说纷纭的看法中也能找出相似点的话,
那么,精液是怎样繁殖的,这里又有多少不同的看法?亚里士多德和德谟克利特认为女人没有精液,她们在性欲亢奋时排出的是一种汗,对于生育是毫无用处的。盖仑则有相反的看法,他和他的信徒认为精液不交流是不会生育的。
还有,医生、哲学家、法学家、神学家纷纷跟我们的女人争论女人的妊娠期要多长。而我以我自己所知为例,支持那些认为妊娠期为十一个月的人。世界各国莫不如此:稍为有些知识的女人都可以对这些异议谈出自己的看法,然而我们还是要争论不休。
以上这些例子说明,人对自己的精神没有懂得多少,对自己的肉体也没有懂得多少。我们让人来谈人,让理智来谈理智,为了看一看它能给我们说些什么。我觉得这已足够表明理智自己也不理解理智。
对自身不理解的人,那么在什么事情上能够让人理解呢:“仿佛人能够衡量一切,却不能衡量自己。”
是的,普罗塔哥拉给我们说过这样的妙语,人从来不知道衡量自己,却会衡量一切。如杲人不能衡量自己,他的自尊心也不允许其他创造物有这份能力。人本身那么充满矛盾,一个人有了想法后不断地会有人进行驳斥,这种兴高采烈的讨论仅是一场闹剧,不得不使我们得出这样的结论:衡量标准与衡量者都是虚无的。
当泰利斯认为人要认识人是很难的时候,他是在告诉人要认?
识其他东西也是不可能的。
我违反常规,对您喋喋不休地说了那么一大通,想来您不会拒绝用您天天学到的辩论方式来维护您的塞邦,在这件事上应用您的智慧和学问。这是我的最后一招,作为最后的灵丹妙药使用。这是拼死的挣扎,把法宝都施展出来,为了使对手失去他的法宝,这是一种绝招,应该难得使用,有节制地使用,这是极大的冒险,伤不了别人就会伤着了自己。
不应该把寻死作为报复手段,像戈布里亚斯做的那样。当他与一名波斯贵族紧紧搂在一起搏斗时,大流士提了宝剑出现了,但是不敢挥剑,怕伤着了戈布里亚斯,戈布里亚斯对着他喊,他应该勇敢地刺过来,就是把两个人刺穿也要这样做。
有时激战到丁白热化程度,任何一方都没有可能幸免一死,我就见过这些人是怎样壮烈自戕的。葡萄牙人在印度洋上掳掠了十四名土耳其人,这些俘虏急于要摆脱囚禁,决心用船上的钉子相互磨擦,让火星落到船上的火药桶上,竞把船只毁之一炬,让自己和主人都葬身火海。
我们在这里动摇科学的限制和最后关口,科学如同美德,走上极端就成了祸害。您要随大流,过分敏锐与精明都没有好处。您还记得那句托斯卡纳成语:“过细者易折。”不论对事物看法还是生活习惯或其他事情,我奉劝您要节俭平和,不要追求新奇。任何怪模怪样的事使我生气。夫人门第显赫,德髙望重,对谁都可颐指气使,何不将这份工作交给从事学术的人去做,他必然会支持和丰富您的想法。这样也有您做不完的工作。
伊壁鸠鲁说,法律即使是最坏的,对于我们也是必要的,没有法律人会相互吞噬。柏拉图说的话也相差不远;没有法律我们会像野兽那样生活;他写过论文证实这一点。我们的思想是一个不易驾驭、危险和爱惹是生非的工具,很难要它遵守秩序和尺度。在我的那个时代,那些出类拔萃、生龙活虎的人,差不多个个都高谈阔论,
放浪不羁.遇到一位知书达礼的规矩人,可称为出现了奇迹。所以对人的思想围上栏杆,不许越雷池一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在学问上像在其他事上,必须计算和调整他的步子,必须划定他的狩猎范围。于是用宗教、法律、风俗、学说,箴言、生前死后的惩罚和奖励来束缚和钳制它f大家还是看到思想在得意忘形时会挣脱这些樊笼。这是一个无形的物体,不知道往哪里去抓,去打;这是一个畸异的物体,不知道在哪儿打个结,装个把手。当然,有的灵魂值得人家信任,凭着自己的判断,超越一般人的看法自由遐想,同时不忘适度和克制,毕竟这种坚强、规矩和赤诚的灵魂不太多见。还是把灵魂置于控制下更为稳妥。
思想是一把伤人的利剑,即使对于佩剑者也是如此,如果他不知道如何谨慎适当挥舞的话。犹如没有一头牲畜不需要戴上眼罩,要它的眼睛只看到脚前的这条道,不让它左右乱走,脱离习俗和法律给它确定的车辙。因而不论常规的路程是怎么样的,您不要偏离左右,对您来说,也比信口开河图一时之快的好。如果哪一位新派学者,不顾他自己和您的灵魂得救,企图在您的面前卖弄才情,这也是紧急关头的一面保护伞,使您免受天天在您的院子里弥漫的这场危险的疽疫,也防止毒素传染,伤害到您和您的周围,
古代人思想自由活跃,在哲学和人文科学形成了许多不同见解的学派,每个学派要判断、要选择来确定自己的宗旨。但是现在都在一条路上,“大家都依附和信守一定的不可更移的看法,即使他们不同*的东西也不得不为之辩护广我们学习各门学科也按照官方颁布的聿程规则,以致学校也只有一种主导思想、相同的机构和限定的学科,大家不检验这些货币重多少,值多少,而是按照时尚的说法算多少就是多少。没有人计较什么含金量,只要能当多少使用就行:其他东西的情况与此一样。医学被_作了几何学;诈
骗、妖术、伤阳术、人鬼精神沟通感应、算命、星相、卜卦,甚至追寻点金石那样的闹剧,都畅行无阻。只需要知道火星在掌心中央,金星在大拇指上,水星在小指上,如果命运线穿过食指的结节,这表示性格残酷;如果命运线在中指下突然中断,中间性格线跟生命线在同一部位相交,这表示要遭横死。对女人来说,如果性袼线跟生命线相隔很开,不相交,这表示那个女人不守妇道。我可以请您作证,一个男人这样花言巧语,能不能在女人堆中大受欢迎?
泰奥弗拉斯图斯说,人的智慧是由慼觉支配的,对事物的原因可以有一定程度的认识,但是要探究事物深远的本质,人的智惹必须适可而止,不然会由于自身的缺点或事物的难度而愚不可及。说我们的智慧能够认识某些事物,有一定的威力,超过这个程度会显得自不量力,这已是一种温和持中的看法。
这种看法很受随和的人的欣赏和采纳。但是要限制我们的思想则没有作用,我们的思想充满好奇,贪多务得,没有理由不认为走得了五十步,也就走得了一千步。从经验上得知,一个人干不了的事,以后的人会干成;这一个世纪不知道的事,下一个世纪就会明白;学问和艺术不是投入模子铸造的,而是屡次三番琢磨切磋慢慢形成的,像小熊的相貌是由它的熊妈妈随心所欲舔出来的。我的能力不能发现的东西,我还是要探索和试验,我对新事物推敲斟酌,条分缕析,我对后来者提供了方便,使他们驾轻就熟更好掌握,
犹如伊梅特山出产的蜡在阳光下软化,用拇指_捏变成各种不同形状,愈揉愈有弹性。
——奥维德
后者就是这样受惠于前者,这说明为什么困难不会叫我绝望,我的
无能也不会令我沮丧,因为这只是我的无能。人能够做一部分事,也就能做所有的事。人若像泰奥弗拉斯图斯说的,承认自己对事物深远的本质是无知的,他就会鲁莽地把其他一切的学问都抛弃;如果缺少了基础,他的推理就无所依据:任何讨论和探索的唯一目的是了解本质;如果他的思想不是确定去追求这个目的,就会彷徨失去方向。“对任何事物来说,理解就是理解,无所谓一件事物比另一件事物更易理解或更难理解。”
因而,很可能是这样情况,如果灵魂知道一些东西,首先是灵魂自己先知道;如果灵魂知道灵魂以外的东西,首先是知道它的肉体躯壳。如果今天我们看到医学界上的神对人体的解剖争论不休,
伏尔甘反对特珞伊,而阿波罗支持特洛伊。
——奥維德
我们等待到何年何月他们才会一致呢?我们跟自己,自然要比跟雪的白色和石头的重量更接近;如果人不自知,他怎么又能知道自己的特长和能力呢?他的心中不能说没有一些真正的知识.但是这是偶然得到的。谬误也可以通过同样途径,用同样方法输入到他的灵魂中,他的灵魂没有能力甄别和区分真理与谎言。
学院派声称判断的天平可以向任何方向倾斜,认为雪一定是白的而不是黑的,未免有点武断,我们也无法对我们手中抛出的石头的运动,比对第a层星河的运动有更大的把握。他们都说我们没有能力认识真理,真理是深深埋藏在人生无法探索的深渊里。尽管如此,事实上我们的思想中还是难以容忍这种困难和排斥性;为了
解除这个疙瘩,他们就声称某些事要比另一些事更为真实,他们的判断的天平更倾向于这种现象而不是另一种现象;他们容许这种倾斜,但是作不出任何结论。
皮浪派的看法更大胆,同时也更接近事实,因为学院派提出这种向一种建议比向另一种建议更倾斜的说法,不外乎在这两种建议中承认在表面上显出更多真理的那个建议。如果我们的理解力能够援住真理的形式、线条、姿态和面貌,我们看到的既可以是全面的真理,也可以是半面和残破不全的真理。这种似真的表面认识可以使他们向左倾而不向右倾,然后扩大这种表面认识;使天平倾斜的这一盎苟表面认识,日积月累,会乘上一百盎司,一千盎司,终于使天平完全倾斜一方,作出绝对的选择,接受全面的真理。
他们不认识真,怎么又会屈从相似真的东西?他们不认识本质,怎么又会认识相似本质的东西?我们要么能够全.面评论,要么完全不能评论。如果我们的智力和感觉没有基础和立足点,如果我们的智力和感觉只会随波逐流,随风而动,我们让自己的判断受它们的任何影响,不论这种影响在我们看来是怎么祥的,这种判断会毫无意义。因而我们在理解上采取最可靠和最恰当的姿态是保持沉着、正直、不屈不挠、不摇摆、不激动。“真实的表面和虚假的表面,毫无区别都会彩响判断广
事物并不以它们的形式和本质,也不以它们的自身力量和权威摄入我们的心目,这点我们看得很清楚;如果要是这样,我们就会用同样的方式接受它们;酒在病人的嘴里和在健康人的嘴里就会是一样的味道,手指皲裂或长风湿的人摸到木头或铁块,就会跟其他人一样感到坚硬。外部事物却是听任我们摆布的,我们爱怎样看待就怎样看待。
如果我们自身接受事物而不加以歪曲,如果人的悟性大而坚?
定,可以自主地掌握真理,这种自主对人人都是一样的,那么这个真理就能辗转相传。不管天下有多少看法,至少有一种看法,在人看来是可以得到举世公认的。然而事实却是没有这样-种看法,哪种看法不是争论不休,歧义百出,这说明我们天生的判断不能明确抓住它抓住的东西。我们的判断也不能被我们的同伴的判断所接受,这又是一个明显的信号,我不是通过我本人和其他人心中具有的天然能力,而是通过其他能力才得到这个判断的。
哲学家中间意见分歧,对于认识论的永无休止的普遍争论,可暂且不谈,因为这已是非常真实的前提:人一我指的是最有天分和学问的人一对任何事,都不会取得一致的意见;甚至对我们头上有天这一事也是如此;因为那些怀疑一切的人对这点是怀疑的;那些否认我们能够认识事物的人也说,我们并不认识天是不是在我们的头上;持这两种意见的人在数量上无疑是最多的。
除了这种说不完的分歧和异议以外,还有我们的判断对我们造成的迷惑,我们毎人对自身的无把握,更易显出我们的基础是多么不平稳。我们对事物的判断有多么不同?我们有多少次出尔反尔?我今天主张和相信的东西,确是出于我的全部信仰我才这样主张和相信的。我全心全意坚持这样的看法,并可保证我的心意是诚诚恳恳的。我拥抱和维护任何真理不可能像这次灌注更多的棺力。我全身心地投入,我真诚地关注;但是我不是也曾不止一次,而是百次千次,天天拥抱其他真理,也是这么全心全意,也是这么诚诚恳恳,事后又都经我的判断说是错了吗?至少我们应诙吃一堑长一智〗如果我经常受到表面现象的迷惑,如果我的试金石平时失效,我的天乎失偏和不公正,我怎么能够证实这回是对的而其他回是错的呢?屡次三番受同一名向导的愚弄,这不是自己傻吗?就像命运使我们东西奔波,挪动了五百个地方,就像命运把我们的大脑当作一只罐子,不停地把各个看法装进去取出来,总是现在的最后的那个看法是可靠没错的。为了这个看法,我们必须牺牲财产、荣誉、?
生命、永福和一切
最近的发现否定了前一个的发现,改变了我们从前对一切事物的看法,
—卢克莱修
不论人家对我们说什么,不论我们听到什么,必须永远记住这一点:给的是人,接受的也是人。是人的手交给我们的,也是人的手接受下来的。只有受自天上的东西才是唯一正直和具有说服力的东西;唯一带有真理标志的东西;这就不是我们肉眼能够看见,也不是我们的能力能够接受的了;这个神圣伟大的形象决不会降生在这样一个虚弱的人体上,除非上帝特别开恩,使用超自然的力量使它得到改造和坚强,承担起这个任务。
人是会犯锴误的,这一点至少让我们在改变看法时行为更加谨慎克制。我们应该记住,不管我们理解了什么,我们常会理解到—些错误的东西;同样都是通过这些时常自相矛盾和迷误的心灵。因为心灵稍一遇到变化便会左右摇摆,它们自相矛盾也就不奇怪了。我们的理解、判断和其他心灵功能都受到肉体行动和改变的影响,而肉体又是在不断行动和改变的。我们健康时不是比患病时精神更抖擞,记忆更清晰,言辞更生动吗?我们的灵魂接受事物,在欢欣愉快时和痛苦忧郁时,看到的面目不是也会不一样吗?您认为卡图鲁斯或萨福的诗句,在一个吝啬刻薄的老人读来,跟一名朝气蓬勃的青年感到同样偷快吗?阿纳克喿德里德斯国王的儿子克莱奥梅尼生病,他的朋友责备他脾气和想法跟平时不一样,他回答:“我想是不一样,因为我不是健康时的我;我换了一个人,我的脾气和想法也就不同了。"?
在法院庭审时,常有这样一句话,谈到罪犯碰上了心境愉快、神情怡爽的法官广他可交上了好运。”因为这是肯定的,法官有时判决极严,铁面无私,绝不通融,有时又很好说话,宽大处理,那位法官从家里来时犯风湿痛,心里嫉妒,或者被仆人偷了什么小东西,憋着一肚子的怒火,不用怀疑他的判决也就必然严厉。这位可敬的雅典刑事法庭的元老在晚上审判,避免看到被告的模样影响他的公正,即使空气和天空的晴朗也会改变我们的心情,像西塞罗转述的这句希腊诗:
人的想法,根据神圣的朱庇特洒在大地的光线强弱
而变化。
不但发烧、饮酒和重大事故会推翻我们的判断,世界上任何小事也会使我们的判断迟疑不决。如果持续不退的寒热会损害我们的心灵,三天的发烧照样会按照相应的程度使它产生变化,这点是不容怀疑的,虽然我们还不能察觉。中风使我们完全丧失知觉,不应怀疑感冒也会迷乱我们的智力。因而我们的一生中几乎难得有一个小时,判断力完全处于应有的健康状态,我们的肉体始终不停地在变动,内部又有那么多的器官组织(这点我相信医生的话),因而简直不可能没有一个处在失常状态。
目前来说,这种病不到最后无法医治的阶段,是不容易发现的,尤其理智一畸形、跛腿和弯弯扭扭的理智一跟谎言与真理都是可以走在一起的。这就很难发现它的错误和偏差。
各人心中的这种推理现象,我总把它称为理智;围绕同一个主?
题可以产生上百种看法的这种理智,就像一种铅浇蜡制的工具,可以任意按照不同尺寸、不同形状伸缩弯曲,问题在于懂不懂如何拨
弄它。
一位法官不论心意多么善良,他若不严格自律一那是很少人乐于做的——不但友谊、亲情、美貌、复仇心理这些东西沉重地压在心头使他丧失公正,还有不稳定的本性也使他对某一事产生偏爱。或者在同样两件事上不经过理智的考虑而作出了选择*或者某一种虚荣心理不知不觉地产生微妙作用,都有可能使他失去公正,作出偏向或拫害一方的判决。
我紧紧审察自己,眼睛时刻盯着自己,仿佛一个闲着没其他事可做的人,
他不在乎知道冰天雪地的熊星座下哪位国王威镇一方,是什么叫蒂里代蒂兹恐惧万状。
~贸拉斯
我还是不敢说出我在自己身上找到的虚荣和弱点。我的两腿是那么软弱和摇晃,觉得那么容易失足和栽跟头,我的眼光又那么昏花,以致在饭前饭后也判若两人;如果我精神焕发,又逢上天气唷朗,我这人十分随和f如果我脚趾上鸡眼发作,我就会虎着脸,恶声恶气,叫人不敢接近。同祥骑马,有时觉得轻松,有时觉得艰苦;同样道路,这时觉得短,那时觉得长;同样一件事,这时做来愉快,那时做来不情快。现在我什么事都乐意干,过会儿又什么事都不乐意干;此刻叫我高兴的事,以后又会叫我难过。我内心自有千种冒失的、意外的激动。有时我郁郁寡欢,有时我大发雷霆;这时候垂头丧气,那时候又髙高兴兴,都说不出什么名堂。当我拿起书,我这次可
能看到一篇绝妙的文章,深深打动我的心;另一次我又拥到这同一篇文章,徒然前后反复琢磨推敲,它对我只是陌生和不成形的一堆
文字。
即使我自己写作也是这样,我不是总能找到最初构思时的想法,我不知原来想说的是什么,因为忘记了最初的更有价值的意义,经常发奋修改文章,增加了另一种新的意义。我只是雎前顾后,我的判断并不因而前进一步,依然游移彷徨,
犹如大洋中的一叶轻舟,突然受到风暴的侵袭。
多少次(我乐意这样做〉,我针对自己的看法,提出另一个相反的看法,作为辩论的练习;我也朝着那个相反的看法去思想,去探究,当我觉得非常有道理时,我也会认为没有理由坚持当初的想法,会舍之而去,我几乎总是朝着自己的倾向前去*随着自己的偏意而定,不论是什么样的方式
每个人若像我那样扪心自问,就会觉得情况跟我相差无几。讲道者知道他们布道时有激情,更引导他们走向信仰;我们在愤怒中捍卫自己的建议,慷慨陈辞,义无反顾,其激烈和振奋的程度超过我们心平气和的时候。
您把一桩案情只是随随便便告诉一名律师,他给您回答时犹豫不决,充满疑虑,您觉得让他为哪一方辩护都无所谓4如果您给他重金相酬,要他深入研究,正式接受委托,他会不会表示兴趣鼓起意志?他的道理会渐渐多起来,他的兴头会馒儍高起来;这桩案件在他看来就会有一种新的不容置疑的真情,他在里面发现一层完全崭新的含义,他诚心诚意相信,也诚心诚意说服自己,我不知
道是因为对法官的压力和危险的迫切性而产生的忧愤之情,还是维护自己声誉的私心使这么一个人慷慨激昂,面红耳赤;他若自由自在地处在朋友之间,只怕为了这么一件事连小指头也不会动一动6
肉体的激情对心灵会产生很大的震撼,但是心灵本身的激情会产生更大的震撼f心灵受掣于自身的激情,有时甚至可以这样认为,没有心潮澎湃,心灵也静止不动,犹如海洋中的一艘船,无风也就不会顛簸。遵循逍遥派学说而这样主张的人,他不会过分责备我们,既然一致公认最美好的心灵活动来自激情的推动,或者需要激情的推动。他们还说,没有愤怒的参与不会有完美的勇敢。
阿亚克斯一直是位勇士,但是他在狂怒时最为勇
猛。
,西塞罗
我们在愤怒时打击坏人和敌人最厉害。说情人要引起法官的愤慨才会得到公正的判决。激情使地米斯托克利奋发,激情使迪莫斯西尼兴起;激情促使哲学家通宵达旦,四方讲学;激情鼓动我们去为荣誉、学说、健康做有益的工作。
苦难中灵魂表现的这种怯慊,可以在良心中产生悔罪和内疚,对上帝的惩罚和政治的压迫如对天灾那样敏感。同情促使我们宽仁,畏惧使我们清醒,遇事好自为之;多少好事是由野心促成的?多少是由自命不凡带来的?总之没有一桩大好美德不附带騷乱激动。因为上帝的恩惠是要激发情欲,打破宁静,才会在我们身上产生效应——情欲如同刺激和鼓励,鞭策心灵去采取符合美德的行动。伊壁鸠鲁派要上帝不要干预和关心人间琐事,这不也是其中理由之
—吗?要不然就另有想法,把情欲看作是风暴,搅得心神不宁,难以为情。“没有一丝微风掀起波涛,海面躭会平静如镛;同样,没有一点情欲揿动心炅,心炅也会如一渾死水。”
我们不同的情欲会引起我们多么不同的感觉和理由,多么不一致的想象!对于那么一个变幻无常,天生容易胡来、盲从和迷乱,只是在外界的逼迫下匆匆作出回应的东西,我们能够从它那里得到什么样的保证呢?如果我们的判断再受疾病和神志不淸的控制,如果它在疯狂和鲁莽下接受事物的印象,我们对它又有多少把握呢?
哲学家认为人在不能自制、怒不可遏和丧失理智时会做出惊天动地、最接近神性的大事,这种说法不是有点不近情理吗?我们依靠理智匮乏和迷乱时才得到补救,这两条走进神的殷堂和预见人的命运的天然通道竞然是睡眠和疯狂!
这件事想起来挺有意思:当情欲毁了理智时,我们成了有美德的人;当疯狂或死亡的形象吓跑了理智时,我们成了预言家和先知。这真使我最乐意相信的了。神的真理在哲学家的心里引起一种纯洁的热忱*恰是这沖热忱违反了神的本意,强制我们的心灵处于平静稳定;哲学所能为它争取到的最清醒的状态,不是它的最佳状态。我们醒时比睡时还昏昏沉沉f我们的明智还不及疯狂明智;我们的胡思乱想比我们的推理更有意义;我们最要不得的做法是守着自己的心。
但是哲学家是不是认为,我们可曾注意有一种哲理谈到过脱离了人的精神是那么有预见,那么伟大,那么完美,还谈到过跟人结合的精神又那么平凡、无知和蒙昧?这一种哲理就是平凡、无知和蒙昧的人的思想实质;基于这个原因,这种哲理是不可靠和不可
信的。?
因为我是一个懒散鲁钝的人,对这类声嘶力竭的争执没有多大经验。这些争执大部分都是突然袭击我们的心灵,不让它有多少时间去认识。但是据说是年轻人百无聊赖而产生的这种情欲,虽然其进展从容而又节制,对于试图反抗其诱惑的人来说,显然代表了这种使我们的判断感到为难的改变和转化力量。从前我也全神贯注去克制和打消这种情欲(因为我实在算不上是一个爱好恶行的人,罪恶不找上我,我也不去找罪恶我感到情欲尽管我抵抗还是产生、滋生和不断增长;最后我看到并切身体验到它占据我的心头.仿佛在醉态中,事物的形象开始变得跟平时不同;在我的眼里,我所思念的东西的优点会愈来愈多,在我的想象中更是得到充分的夸张和渲染;我工作中的困难不足为惧,我的推理和知觉裹足不前;但是这阵狂热一刹那像一道闪光过去后,我的心灵又有了另一种看法,另一种状态,另一种判断;要摆脱的困难又显得巨大和不可克服,同样的事物又有了不同的意味和面貌,跟欲望炽烈时不一样。哪一种更真实呢?皮浪一点不知道。我们也不会没有病;寒热有时发热有时发冷,我们也会从火热的情欲一下子跌入发冷的情欲,
我往前跃进多少*我也会往后倒退多少:
如同海潮的涨落,一会儿扑向地面海水淹没了沙滩,浪花溅落在礁岩,一会儿挟了卵石纷纷后退,留下光秃秃的诲岸。
——维吉尔
我深知自己变化多端,偶尔在心中会拿稳一些主意,很少再去改变初衷。因而,不管新的想法如何诱人,我不轻易改变,只怕得不
偿失。因为我不擅于选择,我就采用其他人的选择,保持上帝留给我的位子,不然我就不知道如何不使自己动摇不定了。
这样我叨天之幸,历经我们这个世纪那么多的宗派分裂,在思想上没有引起混乱,依然对我们宗教的传统教义,保持完整的信;古人的著作——我指的是优秀著作——周密谨严,言之有物,叫我读了入迷,也总能按作者的意图去理解;我阅读时看起来篇篇精彩;我觉得他们尽管意见相左,却个个都很有道理。为了糊弄我这样一个老实人,这些大才子可把事情随随便便渲染得似真非真,没有什么古怪的东西不可以说得更加有声有色,这也说明他们的论点软弱无力。三千年来天空高悬,星光闪烁,每个人都深信不疑,直到萨摩斯的克莱安西斯或——根据泰奥弗拉斯图斯的说法,,锡拉库斯的尼斯塔斯,想到要说这是地球绕着自己的轴转动,穿过黄道带的斜圈*在我们这个时代,哥白尼为这个学说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他有必要就可用来解释天文学的结论。除了不用操心这两种意见有一种是不可信以外,我们从中可以得到什么样的教训?谁知道一千年以后会不会有第三种意见又来推翻这前两种意见?
星移斗转改变了亊物的价值;以前珍责的东西不再受人重视;另一件东西接替它,不再受人轻视,反而_天比一天受人欢迎;它得到交口称誉,举世瞩目。
——卢克莱修
这样,当一种新学说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有理由对它表示怀疑,想到在它形成以前,另一种相反的学说也曾风行一时;它既然会被推翻,将来也可能有第三种学说同样来取而代之。在亚里士多德推行的原则受到尊重以前,其他的原则也使人的理智得到满足,就像此刻这些原则使我们满足一样。亚里士多德的原则凭什么诏
书,有什么特权,使我们的思想探索到了这里永远停滞不前,在今后漫长岁月中永远抱着这样的信仰?旧原则被逐出的命运,新原则也不能幸免。有人用一个新的论据来退我时,我就这样想,我不能给予满意回答的东西,另一个人会给予满意回答;对一切貌似有理的东西,因为我们无法解答而匆匆相信,这过于天真单纯。从而可以这样认为,凡夫俗子——我们大家都是凡夫俗子——的信仰像风标一样随风而转。因为他们的心灵软弱无力,被迫接受一个又一个的印象,后来的总是抹去以前的。自认无力的人应该按照实际的做法找大家商议,或者请教贤人,听取他们的高见。
医学在世上存在已有多久了?有人说一个医坛新人叫帕拉塞尔修斯,把古代医道的规则全盘推翻,声称直到目前为止,传统医学只是用来杀人而已。我相信他可以轻易证实这一条;但是,为了证实他的新经验而让我去冒生命危险,那就决非聪明之举了。有一句箴言说,决不要相信任何人,因为任何人都可以信口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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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从事科学探索和改革的人不久前对我说,古人对风的本质和运动的认识莫不大错特错;如果我愿意听下去,他显然会让我摸索到真理的。在听了他一阵子头头是道的论证后,我对他说:“照您这么说,从前按照泰奥弗拉斯图斯理论航行的人,往东的时候其实是在往西?他们不是侧行就是后退?”他回答广没准是这样,他们肯定是弄错了。’’我反驳他说,我宁可根据效果,也不愿根据理智。事物经常是相互冲突的?有人对我说,在几何学(这被认为是科学中达到最大可靠性的科学)有一些不容置疑的论证,违背了被经验证实的真理。雅克?佩莱蒂耶在我的家里告诉我说,他找到两条相互靠近以求相交的线,然而他也可证实它们永远不会相交一点;皮浪派运用他们的论证和理智,只是去玻坏经验的现象;我们的理智确实有美妙的伸缩性,追随他们去有意否定明显的事实;他们论证我们是不会移动的,是不会说话的,不存在什么重量和热
量;这些论证坚实有力,不亚于我们在论证更实在的事物。
托勒密是一位大人物,他划定了我们的世界的界限;古代哲学家都想进行測量,除丁少数遥远的小岛可以越出我们的了解千年前,宇宙志的科学人人都没有异议;谁要是对它表示怀疑,会被认为是无事生非,谁承认对醅点的存在,那是离经叛道;而在我们这个世纪,一大片无边无际的土地,不是一座岛屿或一块单独的国土,而是跟我们已有的那么大的一片大陆,不久前才得到发现。这个时代的地理学家又开始向我们保证,这下子一切都已发现,一切都在眼前,
因为手里的东西最好,其他一切都擻不足遒!
——卢克莱修
我该明白的是,从前托勒密推理的基础是不是错了,今天我去相信这些人说的是不是很蠢,我们称为宇宙的这个大物体是不是很可能跟我们的看法大相径庭。
柏拉图认为方向不同宇宙的面貌也不同*天空、星星和太阳有时会顒着我们看到的逆反方向,改为从西向东流转。埃及祭司对希罗多德说,自从笫一位国王以来,约一万一千年以前(他们还给他看历代全体国王生前按本人塑造的雕像),太阳四次改变路线;海洋与大陆更替变换;宇宙的起源是不确定的;亚里士多德和西塞罗同意这种说法。我们同辈中也有一人说,宇宙是自古存在的,历经沧桑巨变,死亡和重生过好几回,并以所罗门和以赛亚为证;这是为了避免这样的反对意见,说什么上帝有时是没有创造物的创造主,他是懒情的,他为了不致穷极无聊才动手创造天地,因而上帝也是可以改变的.?
最著名的希腊学派认为宇宙是由一位大上帝创造的小上帝,有一个肉体和一个居住在中央的灵魂,通过音符数字传遍到周围,祌圣,非常幸运,非常伟大,非常明智,水垂干古々在这里面还有其他的上帝一大地、海洋、星辰,跳跃流转,神圣和谐永久,有时汇合,有时分散,有时出现,有时隐没,忽而又是以前为后,以后为前,互换位置。
赫拉克利特认为宇宙是火生成的,有其命运的排列,在某日火烧成灰,在某日又会再生。阿皮尤利耶斯说,人“作为个人,是会死的,作为物种,是不灭的”。亚历山大向他的母亲转述一位埃及祭司从他们的纪念碑中读到的故事,说明这个国家的历史古老得寻不到源头,包括其他一些国家的真实的起源和发展,西塞罗和戴奥多吕斯那时就说,迦勒底人记载了四十万年的历史;亚里士多德、普林尼和其他人说,扎拉图斯拉在柏拉图时代以前生活了六千年。柏拉图说萨斯城市的居民有八千年的文字记录,而雅典城在萨斯建城前一千年己经建立;伊壁鸠鲁说我们眼前看到的东西在其他许多世界里都存在,面貌相差不多,建筑也相似。他若看到这个西印度新大陆和我们这个旧大陆,相比之下过去和现在有那么多奇怪的相似相同之处,更有把握这样说了a
说实在的,想到我们所认识的世界社会发展过程,看到各地有许多骇人听闻的民间看法和野蛮的习俗信仰,相隔那么远的距离和那么多的年代,竟会不约而同,我不由大为惊讶,这一切无论从哪点来说,不像是符合我们天然的理性。人的思维真是伟大的奇迹创造者;但是这其间的关系我觉得蹊跷之至。这种蹊跷的关系也存在于名字、偶然事件和其他千万种事物上。
在新大陆的国家,据我们知道从来不曾听说过有我们存在,那里也盛行割礼4那里的政权机构不是由男人,而是由女人掌握的,
那里也有我们这样的守斋和封斋,还加上不接近女色。那里有各种各样类似我们的十字架,有的地方把十字架放在墓地上,有的地方把十字架(主要是圣安德莱十字架〉用于夜间打鬼;他们还把十字架放在儿童床褥上作为驱邪避魔用的。在另一个深入内陆地带的地方见到一座木头十字架,非常高大,作为雨神崇拜。还见到一张关于我们的苦修士的清晰的图片,戴主教冠,修士保持独身,用牺牲的动物内脏卜卦算命,不食畢腥,修士在主持祭仪时不用民众语言而用一种待殊语言。还有这样的神话,第一个抻是被他的弟弟,第二个神赶走的f他们当初被创造时也有各种特权,后来由于有罪而被剥夺了,他们的土地也变换了,自然环境也恶化了;从前他们也被天上的洪水淹没过,只逃出了少数几户人家,躲进了山谷地带的深洞,他们堵塞丁洞口,不让水往里灌,那里也关进了好几种动物;当他们觉得雨已经停止,放了几条狗出来,这几条狗回来时全身干净瀨湿,他们认为水还没有退尽;后来又放出狗去,看到它们浑身泥浆回来,他们就出洞住上了大地,发现到处都是蛇。
西班牙人为了掠夺墓葬里的珍宝,掏出墓里的尸骨扔得满地都是,印第安人见了义愤填膺’说这些分散的尸骨再也凑合不到一块,他们深信这会有报应的日子;他们除了物物交换以外没有其他交易方式,有专门的集市和市场f在贵族的宴席上也有矮子和怪人作伴;根据鸟的种类训练猎鹰;横征暴敛;花园精致》街头艺人的跳舞和跳跃;乐器;族徵;网球比赛,掷骰子,抽签,他们那么热衷于此道,经常赌得失去了自由;巫医术;華物象形的书写方法;相信领袖是全体老百姓之父;崇拜一个神,他从前是个守独身、守斋和进行苦修的人,传播自然的规律,执行宗教仪式,不经自然死亡而离开了人间;信仰巨人,爱好豪饮,喝本地酒狂欢,用尸骨和头颅制作宗教饰物,白色法衣,洒圣水;丈夫或主人故世,妻子和奴仆都争先恐后自焚殉葬;长子继承所有財产,兄弟只有賑从的份儿;在升官晋爵方面也有一套习俗,谁升官便放弃原有的姓氏,另立一个姓氏4
在新生婴儿的膝盖上洒面粉,同时对他说:“你从灰尘来,以后回到灰尘去。”讲究占卜术。
在我们的宗教里,某些场合见到的这些空洞的图像,代表尊严和神圣。不但通过摹仿渐渐传入所有原来不信这一套的国家,也仿佛出于一种共同的超自然的启示出现在这些野蛮人中间。因为那里的人也相信炼狱,但是形式不同,?我们的炼狱中是火,他们的炼狱中是水,他们想象中那些灵魂受到严寒的洗涤和惩罚々
还有这件事使我想起另一个有趣的区别,有的民族如穆斯林和犹太人,他们行割礼,让龟头露在外面,而有的民族十分反对龟头外露,他们用小线把包皮拉长盖在上面,只怕它接触到空气。还有这个相反的区别,我们向国王和王后致敬时穿上自己最讲究的服饰,而有的地区为了向国王表示卑下和服从,臣民衣衫襤褛地去朝觐。他们把破衣服罩在好衣服上面走进朝廷,让国王一人穿得富丽堂皇,光彩夺目。让我们再往下说。
如果大自然把人的信仰、判断和看法,如同其他生物一样,限定其一定的进展过程;如果信仰、判断和看法像白菜一样,也有其周期、生长条件、生和死;如果天可以任意影响和改变它们,那么我们认为它们有什么了不起和永久的权威性呢?
我们通过切身体验感到*人的形体取决于出身地的空气、气候和水土,不但肤色、身材、气质和行为如此,心灵素质也是如此。维吉图斯说,“气候不但养成人的体力,也养成人的思维能力广雅典城的女神选择气候温和的地方建城,因为这会使人聪明谨慎,像埃及教士对梭伦:“雅典的空气清净*大家相信雅典人文质彬彬就是这个凍因,底比斯空气恶浊,所以底比斯人粗魯,精力充沛。”那
样的话,人也如同花草和动物生来不一样,人也是天生不同程度的好斗、讲道理、稳重和乖顺。这里的人爱好饮酒,那里的人賊性难改和吝啬;这里的人迷信,那里的人不敬鬼神*这里的人崇尚自由,那里的人唯唯诺诺*有的巷于钻研学问,有的揸长艺术;有粗俗或精巧的,有服从或背叛的,有好或坏的,按照他们所处环境的倾向,若换了一个地方,像树木一样,也会有新的适应;也是这个原因使居鲁士国王不允许波斯人放弃他们固有的贫瘠的山地,迁往气候温和的平原,他说肥沃漸湿的土地使人意志薄弱,富饶的土地使人精神贫乏f如果我们看到受天气的影响一会儿有这一种做法和看法,一会儿又有另一种做法和看法;看到什么样的时代产生什么样的性格,养成人有什么祥的习惯;让人的精神有时开朗有时畏怯,像我们的田野有丰收有歉收,我们现在享有的这些美好的特权又会成了什么?因为一个聪明人会犯错误,一百个人、好几个国家都会犯错误,依我们的看法,好几个世纪来人的本性,不是在这件事便是在那件事上犯错误,我们有什么保证说它会停止犯错误,在这个时代它没有犯错误?
在这些可以证明我们弱点的事件中,我觉得还有这件事不应该忘记:人就是有欲望也不知道如何找到他需要的东西;因为在想象和愿望中,而不是在享用中,我们到底需要什么才会得到满足,自己也没法取得一致的意见。即使让我们的思想随心所欲地编织美好的心愿,也想不出什么是该有的,什么是称心如意的:
我们的恐惧和欲望都是由理性调节的吗?你能想出什么样的计划,当其实施成功时只会感到高兴,而不会有何必当初的遣憾?
——尤维纳利斯?
这说明为什么苏格拉底只向神要求神认为对他有用的东西。斯巴达人在公开和私下的祈祷中,只要求得到美好的东西,至于什么是美好的东西则由神进行选择:
我们吩望成家和生儿育女;至于要什’么样的妻子和
孩子,只有神才知道。
——尤维纳利斯
基督徒祈求上帝“让神的意旨得到实现”,避免陷入诗人们编造的弥达斯国王的宭境。弥达斯国王要求神賜给他点物成金的法术,他的愿望得到了实现,他的酒成了金子,他的面包成了金子,他床上的羽毛、他的衬衣和外衣都成了金子,因而他的欲望得到了满足,他的生活压得他无法忍受。他不得不向神撤回他的祈祷。
这是一种奇怪而又不幸的富责病,使他吃惊不少,他
祈望逃离他的财富,他憎恨他刚才祈祷的东西。
——奥维德
我可以谈谈自己的情况。我年轻时,祈求命运除了其他东西以外还賜我一枚圣米歇尔勋章。当时这是法国贵族的最高荣誉标志,非常稀少。命运宽宏地把勋章賜给了我。命运没有要求我奋发有为去得到它,而是降心以从地对待我,把勋章压在我的肩膀上,使我抬不起头来。
克勒奥庇斯和比托祈求他们的神,特罗弗尼?乌斯和阿加梅达祈求他们的女神,賜恩表彰他们的虔诚,结果得到了死亡作为礼
物,我们需要什么,神的看法与我们的看法大相径庭。
上帝可以賜我们财富、荣誉、长寿和健康,有时却害了我们;因为我们喜欢的东西,并不一定对我们有益。如果上帝没有使我们病愈,而使我们死亡和病痛加剧广你的杖、你的羊都安慰我”,上帝这样做自有上帝的理由,什么是我们应有的东西,他的眼光要比我们敏锐得多;我们应从好的方面去看待,像接受自一只明智友善的手.
你要听我的忠告吗?那就祈求神来给你考虑什么适合我们,什么有利于我们的事愔,神对人比人对自g还要
亲。
——尤维纳利斯
因为,向神祈求荣誉和地位,这也是祈求抻把你送入战争,参加掷骰子或诸如此类的事情,其结局是不清楚的,果实也是令人怀疑
的。
哲学家之间最激烈和互不相让的交锋,是在争论什么才是人的罕福;据瓦罗的统计,这个问题上有二百八十八个学派。
“对人的至福不能取得一致意见,也就是对整个哲学不能取得一致隶见/’
就像我看到三名口味不同的食客,要求三份味遒不同的菜。应该给他们点什么?不应该给他们点什么?人家点的菜你不要,你点的菜其他两人觉得太酸咽不下
原文为拉丁语,引自(圣经?诗篇》
原文为拉丁语.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口。
——贺拉斯
对哲学家的不同看法和争论,大自然也应该这样回答。
有人说我们的利益应该寓于品德,有人说我们的利益寓于享乐,又有人说归于自然;有人说是学问,有人说是没有痛苦;有人说不要受表面的迷惑(这种说法仿佛跟老毕达哥拉斯的那种说法很接近,这也是皮浪派的目的),
纽玛希厄斯,遇事不惊,这几乎是唯一能够保持幸福
的方法,
——贺拉斯
亚里士多德认为遇事不惊是灵魂高尚的表现。阿凯西劳斯认为判断有根有据,态度不屈不挠是好事,但是同意和实行则是罪恶和坏事。当他把这句话作为坚定不移的信条时,他背离了皮浪主义。皮浪派说至福在于不动心,不动心是判断的完全终止;他们不是作为积极的方式提到的,而是他们心灵平稳的摆动,使他们避过深渊,保持安详泰然,他们有了这样的心态,也就不会受其他的侵袭。
尤斯图斯?利普修斯是当今硕果仅存的大学问家,彬彬有礼,聪颖机智,与我的图纳布斯皆为一时俊杰。我多么希望在我有生之年,看到像尤斯图斯?利普修斯这样一个人,有意愿,有精力,还有足够的时间,精心诚恳,务求全面,搜集古代哲学家对人和人的习俗发表的看法,分门别类编成一部书;书的内容包括他们的分歧,他们的地位,他们分属哪个学派,创始人和追随者在生活中如何贯?
彻他们的学说,有些什么值得一提的模范事例。这会是一部多么有益的佳作!
目前,我们若从自身去归纳我们的伦理规则,我们会使自己陷入多大的混乱!因为我们的理智劝我们去做最实在的事,一般来说是要各人服从各国的法律,这是苏袼拉底的看法,据他说这条看法是得到神的启示的。除非在说我们的责任没有一定的规则以外,他这句话还有什么别的意思吗?真理的面貌应该是普天下一致的。如果人认识到正直与正义是真正有形有实质的,他就不会把它们跟这个国家或那个国家的习惯条件拴在一起;美德的形成不取决于波斯人或印度人的遐想。没有东西俅法律那样多变。自从我出世以来,我就看到我们的邻居英国人把法律改动了三四次,不但在政治问题(这方面大家希望不是一成不变的),还在更重要的问题,也就是宗教问题,我对这点感到羞耻和难过,尤因我们这里的人踉这个国家从前有过许多私人交往,在我的房里还存放着这些旧情谊的遗物。
即使在我们这里,我就看到从前犯死罪的事情成为合法的行为*我们这些有其他准则的人,在战火纷飞变幻莫測的命运中,随时可能成为不是亵渎神明、便是弒君犯上的罪犯,因为,我们的司法成了无法无天的空文,存在才不到几年,便面目全非。
这位古老的神,怎么才能更明白地指责人的智慧就是缺乏对神的认识,对人说宗教只不过是用于促进社会团结的一种发明,向祭台前聆听训诫的信徒宣称,各人真正的祭礼是他的居住地所奉行的祭礼呢?
哦,上帝!我们多么感谢至高无上的创造主的善意,他让我们的信仰摆脱这些漫无目的、强制性的热诚,而建立在《圣经》的永久的基础上!
那么,哲学在这个时刻对我们是怎么说的呢?我们应该遵循本国的法律?也即是一大堆众说纷纭的看法?这只是出自一个民族
或一名亲王之口,他们的情欲变化万千,法律也随之朝令夕改,叫
人不得要领。我的判断力可没有这么灵活。这究竞是什么样的一
件好事,我昨天看到受人尊重,明天不当一回事,过了一条河又成 ?
了犯罪行为?
什么样的真理可以受到这些山岭的阻挡,越界以后又变成了
谎言呢?
为了賦予法律某种可靠性,哲学家说存在固定、永久和不可更改的法律,他们称为自然法律,这是人的本质条件确定的,深深铭刻在人心中,他们说这话是很好笑的。这样的法律有的说三项,有的说四项,有的说多,有的说少,这就表明这件事跟其他的事一样令人可疑。他们真够不幸的(我除了说不幸以外还能说什么呢,在 ‘
那些数不清的法律中他们竟找不出一项法律交上好运和得到机缘,在世界各国得到普遍的承认),我还说,他们也真够可怜的,就是这些中选的三项法律没有一项不受到——还不止一个、而是好几个国家的——驳斥和否认,因而,要说到有什么自然法律,唯一令人信服的凭证是要得到普遍的同意。因为既是大自然真正对我们的要求,我们无疑会一致同意照着做,任何人企图违反法律行事,不但是国家,就是个人也会对这种压力和粗暴对待感到不满。让他们给我举例,哪一项法律具备这样的特征。
普罗塔哥拉和阿里斯顿认为,法律的公正根本在于立法者的权威和看法;不具备这一条,什么善良与诚实都失去意义,成为无关紧要的事物的空名。
桕拉图的书中说,斯拉西马库斯认为,除了长官意志以外没有其他权力。
世界上没有什么像习俗与法律那样叫人莫衷一是。这件事在这里令人发指,在其他地方备受称赞,如在斯巴达对待徽妙的倫窃问题。近亲结婚在我国绝对禁止,而在其他地方是一桩好事,?
传说有的国家母亲跟儿子同床,父亲跟女儿共寝,亲情加上爱情,是亲上加亲。
——典維德
杀子弑父,拈花惹草,偷盜销赃,形形色色的寻欢作乐,没有一件事是绝对的大逆不道,以致哪个国家的习俗都是不能接受的。
存在自然法律,这是可以相信的,因为在其他创造物中就有;但是在我们中间已经绝迹,因为这个高超的人类理智到处干预,企图主宰和操纵一切,它的自负和反复无常也模糊和混淆了事物的面目/‘没有东西是真正厲于我们的;我称为我们的东西,只是一件人工的产物/’
任何东西都处于不同的光线下,可以从不同的角度观看;因而产生不同的看法,这也是主要原因。一个国家看到事物的一面,以此为据,另一个国家看到事物的另一面,也以此为据,
吞食自己的父亲,还有什么比想起这个更叫人毛骨悚然;然而古代民族就有这样的习俗,还把这个习俗作为孝心和情谊的证据,试图说明在他们的后代身上举行最隆重、最光荣的墓葬,把父辈的遗骸如同圣物存放在自己的体内和骨髓内*通过消化和滋养,让他们的生命延续*在有血有肉的人身上得到重生。把父母的尸体拋入荒郊,让野兽和姐虫吞噬,对于执迷不悟上述信仰的民族,那又是多么残酷可怕的事,这也是不难想象的。
利库尔戈斯对小偷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偷窃邻居的财物需要敏捷、灵活、大胆和技巧,还有益于公众,促使每人好好照管自己的东西;偷盗与提防这两大要素,可以丰富军事训练的内容(他治理国家,也要求具备这样的素质和美德)。这点远远比占有他人财?
.物造成的混乱和不公正更为重要。
暴君狄奥尼修斯賜给柏拉图一袭波斯长袍,镶金嵌银,薰过香料;柏拉图不接受,说他生为男人,不乐意穿女人袍子;但是亚里斯提卜接受了,还说这么一句话广任何奇装异服都沾染不了一颗纯洁勇敢的心。”他的朋友斥责他是胆小鬼,狄奥尼修斯在他的脸上吐唾沫他也不在乎。他说:“渔夫为了捕捉鉤鱼,被海浪打得全身湿透也得忍受广第欧根尼在洗白菜,看到他走过广如果你学会吃白菜过日子,你就不必阿谀奉承一位暴君了。'’亚里斯提卜反驳说:“如果你学会眼人打交道,你就不必吃白菜过日子了。”这说明理智对事物也有不同的看法。这是双耳罐,可以抓住左耳,也可以抓住右耳把它提起来。
哦,人生寄寓的大地,为何战火纷飞?奔马配上鞍辔,是为了备战,这些强壮的动物使我们感到战争的威胁。但是有时给它们套上轭具,拉一辆小车,和平的希望总是存在的。
——维吉尔
有人责怪梭伦死了儿子,只是有气无力地洒上几滴无用的眼泪,他:“正因为眼泪无用我才有气无力地洒上几滴。”而苏格拉底的妻子呼天抢地强烈表示她的痛苦:“哦,这些混蛋法官会叫他死得好冤啊广
苏格拉底回答;“你难道乐意他们叫我死得不冤吗?”我们在耳朵上穿孔戴耳环;希腊人认为这是奴隶的标记。我们躲开人跟妻子睡觉,印度人公开跟妻子睡觉。斯基泰人在寺庙里诛杀外国人,在其他国家寺庙是避难之地。?
人人痛恨邻居崇拜的神,只承认自己供奉的神才是真正的神;群情汹涌也是这样引起的。
尤线纳利斯
我听说有一位法官,不论遇到巴尔托卢斯和巴尔杜斯之间针锋相对的冲突,还是各方争执不已的案件,他在书的白边上写:“友情问题”,即是说真理是那么模糊不清,通上这种情况他只能选择哪一方对他有利。他只是缺少才情和聪明才没有处处写上“友情问题”。
我们这个时代的律师和法官在任何哪桩案件中,总是可以找到足够的偏差按照自己的意思来处理。这里面的学问是学不完的,裁判既取决于那么多看法,又充满随意性,没法不使判决产生极端的混乱。因而没有一桩诉讼清如水,明如镜,不引起相反的意见。一个法庭判决后,另一个法官作出相反的判决,第三次再作出相反的判决。我们从一般的诉讼中都可看到这种无视法律的做法,使我们徒有其表的司法权威和光辉出乖露丑;判决以后不肯罢休,而是奔走于一个又一个的法官门下,要对同一件案子再作判决。
至于哲学家针对罪恶与美德的自由论坛,这件事不必多加评论,有许多看法对于思想枯索的人,缄口不谈比公之于众的好。阿凯西劳斯说在性爱方面,癖好与时机都是无所谓的。“伊壁鸠魯认为,在生理酹要的时候,促进性爱抉乐的不是种族、国家和地位,而是美狡、年齡和身材。”
“斯多葛派认为不能禁止圣贤去得到神圣许可的性爱。"“让我们研究一下,什么年纪以前躍年轻人锥爱是适宜的。”这两条
原文为拉丁浯!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
原文为拉;语.西塞罗语.
原文为拉丁西塞罗
都是斯多葛派的看法,还有狄凯阿科斯对柏拉图的责备,都说明即使是最神圣的哲学家,也容忍越出常规的特殊性要求。
法律的权威在于掌握和运用;把它们拉回到制订时的原意那是危险的,法律像我们的河流,愈流愈宽阔愈雄伟f溯流而上,寻到源头只是一条几乎辨认不出的小溪,只是随着时光转移河流磅礴壮大,这条河流充满尊严,令人肃然起敬,然而让我们看一看当初这些汇集成大河的小溪,是那么细弱,因而,那些对什么都要权衡轻重、诉诸理智的人,决不从权威和信誉去考虑问题的人,他们作出的判断往往远离群众的判断,是不奇怪的。有的人以自然的最初面目作为依据,他们大多数的看法跟大家不走在一条道上,也是不奇怪的。举例来说,他们中间很少人赞同我们约束性的婚姻关系;他们大多数人主张共妻,不承担义务。他们反对我们的仪式。克里西波斯说一名哲学家为了得到十二枚橄揽,会当众翮上十二个筋斗,甚至不穿裤子也可以。他还劝克利斯特纳斯,不要把女儿阿加里斯塔许配给希波克勒德斯,因为看到他在一张桌子上叉开双腿拿大顶。
梅特罗克勒斯在他的学派面前一次争论中,不小心放了一个屁,他羞愧无地,把自己关在家里,直到克拉特斯来拜访他。为了安慰他,克拉特斯向他表示自己也是个不拘形迹的人,跟他比赛看谁屁放得多,这样除去了他的这桩心病;然后还劝诱他脱离他一直追随的讲究礼节的逍遥派,加入到自由自在的斯多葛派。
宜于私下敝的事不要暴露在人前做,这在我们称之为礼貌,而他们称之为愚*。大自然、习俗和欲望使我们形之于外的行为,装腔作势地加以掩饰和否认,这在他们看来是罪恶。他们还赏得,把维纳斯的种种神秘搬出教堂的密室,让它们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是一种亵渎;撕掉维纳斯的遮布,这是一种貶低(难为情是一种粘合力;隐讳、含蓄、禁忌是引人注目的一部分他们还认为这是一大聪明之举》淫乐既然不能保持传统的闺房的荨严和方便,也要?
戴上美德的面目,不应该在十字路口卖身,受到众人的践踏和鄙视。因而有人说,关闭妓院,这不伹让局限于这个地方的淫乐溢流到街头,还因为不易得到后更剌激男人去追求这个罪恶
枓尔维努斯,你从前是奥菲迪亚的丈夫,奥菲迪亚改嫁给你原来的情敌以后,你如今又做了她的情人!她是你的妻子时叫你讨厌,她成了另一人的妻子时为什么又叫你欢窖?难遒爱情有了保障,你的阳具就不能挺举。
这种经验自有千百种例子:
塞西里亚努斯,你放任妻子自由自在,罗马械内无人对她流口水,现在你派兵严密保护她,她的追求者会排成长队。你真是个聪明人哪!
——马尔希埃
一位哲学家正在交欢时被人撞见,问他在干什么。他冷冷地回答:“我在种植人z脸不红心不跳,就像被人看到在种大蒜.
我们有一位伟大的宗教作家,我认为他的意见过于温和和呆板,他说这种行为必须倫倫摸摸躲着干,但是他也没法说服自己;为了表现犬儒学派的百无禁忌,尽情拥抱狎呢,还要摹仿几下色情动作才使心情得到满足;他想他们还是需要找个隐蔽的场所?来发泄怕羞心理压抑下去的东西。这是他对犬儒学派的荒淫没有足够的认识。第欧裉尼当众进行手淫,他还对旁观者声明他抚摩那个玩?
意儿可使小旗海醉。有人问他为什么在大街上而不找个适宜的地方饱餐一顿,他回答说:“那是我在大街上就饿了参加他们的学派的女哲学家,也是全身心地参加一切活动,毫无区别。希帕恰同意在一切活动中遵守规章制度后,才被克拉特斯学派接受的。
这些哲学家极端重视美德,拒绝除了伦理道德以外的一切学说,在一切行动中,把他们的圣贤的决定看成是至高无上的权威;生活放浪形骇,除了自我约束和尊重他人自由以外不加节制。
病人尝酒是苦的,健康人尝酒是甜的;船桨在水里是曲的,出水是直的;事物都同样存在相反的现象。赫拉克利特和普罗塔哥拉因而争辩说,一切事物本身都存在这种现象的原因,酒里就有病人尝到的苦味,船桨必然包含在水里看到的曲度。其他无不如此。这即是说一切存在于一切中,无也存在于无中,因为有一切的地方不会有无1>
这种看法使我想起我们大家都有的这个经验:你若对一篇文章条分缕析,人的思想不会不在里面发现曲、直、苦、甜的意义和形貌6即使文字最简洁完美,也会产生多少虚沩和谎言?哪个异教思想不可以在里面找到足够的基础和证据藉以立足和存在?由干这个原因,犯有这类错误的作者从来不会舍弃这种依据:以文章的解说为证。
一位贵人一心要找到点金石,为了向我证实这项探索的权威性,最近给我摘录了《圣经》中的五六节文聿,他说他主要根据这些文字才内心坦然(因为他是神职人员);确实,这项发明不但令人神往,也可说明这里面的学问是有根有据的。
许多无榷之谈就是通过这条道路深人人心的。星相家若有权力要大家翻阅他的文章,对他的每句话探赜索隐,没有一篇不可以让人按照埤的意思来理解,如女巫的抻谕一样。这些文章可以有那么多不同的注释,一位聪明人在里面转弯抹角,总是可以针对自己的问题找到模棱两可的看法。?
这说明自古以来隐晦暧昧的文章何以长盛不衰的道理!作者的用意无非是吸引后代人的关注(文章本身价值,或许更由于文章投合时人的兴趣,可以达到这个目的);那时不论出于愚蠢或出于精明,他显得闪烁其辞,自相矛盾,这都无拫于他!数不清的聪明人自会把他的文章披沙拣金,进行正面的、侧面的、反面的评价,一切都只会提高他的身份。他的门生的献礼使他富有,就像束脩节上的教师。
这样使许多毫无价值的东西有了价值,让许多著作有了地位,还随心所欲地添上各种各样的涵义;同一部书得到千百种应有尽有的不同图像和论述。荷马不可能说出一切人家要他说的话,也不会是那么一个千面人;神学家、法学家、将领、哲学家、形形色色的文人学士,不论他们的专长是多么不同和对立,都引用他的话,参考他的话:他是一切职务、行当、手艺的祖师爷,一切工程的总指挥。
谁需要神谕和预言,都可在他的书里找得到根据!我的一位学者朋友,他在荷马的著作中找寻有利于我们的宗教的论据,真是信手拈来不费工夫,还没法不相信这一切早在荷马的预料之中(他对这位作家则像同一世纪的人那么熟悉)。他找到的有利于我们的宗教的论据,从前已有许多人找来为他们的宗教辩护。
再看一看对柏拉图是怎样引经据典的。大家都以引用他的话为荣,但是都以自己的心意来摆布他。世界上出现什么新思想,总是把他捧出来庄里面塞。根据事物的不同发展给他不同的对待。要他按照我们的意见,去否定在他的时代是正当的习俗,只因为这些习俗到了我们的时代变成不正当的了。代言人的个性愈强烈,他的僭越方式也愈专横。
赫拉克利恃的论点是任何事物内都是要什么有什么。德谟克利特也把这作为自己的论点,却得出一个完全相反的结论,任何事物内都是要什么没什么;蜂蜜对有的人是甜的,对有的人是苦的,
他对此争辩说蜂蜜既不是甜的,也不是苦的。皮浪派说他们不知道蜂蜜是甜还是苦,可能既不甜也不苦,可能又是甜又是苦;因为这些人总是怀疑派领袖。
昔兰尼加派认为事物从外部是看不到的,只有接触到它的核心才可以看到,如痛苦和欢乐;他们也不承认声音和色彩,我们只是感受到来自它们的某些影响,人只有以此作出判断。
普罗塔哥拉主张,谁觉得是真的东西,对谁就是真的。伊壁鸠鲁派把一切判断——事物存在和欢乐——都归结于感觉,柏拉图认为真理的判断,甚至真理本身,都独立于看法和感觉,而属于精神和思想。
这些话又使我想起了感觉,我们无知的主要基础和证明都包含在感觉中。一切的认识无疑都要通过认识官能。因为,既然一切判断都来自判断的人的操作,有理由认为他通过他的手段和意志,而不是在他人的强迫下进行这方面的操作,就像我们受到事物本质的力量和依照它的规律而得到认识一样。因而一切认识都是通过我们内心的感觉而完成的;感觉是我们的主人。
信念通过这条鎔,直接进入人的心田和精神殿堂。\
——卢克莱修
学问肇始于感觉,归结于感觉。我们若不知道有声音、气味、光线、味道、尺寸、重量、柔软、坚硬、粗细、颜色、光洁度、宽度、深度,我们还不是跟石头无异。这些才是我们学问建立的基石和原则。不错,有的人说学问不外是知觉。谁要是逼迫我否认感觉的存在,他可以掐住我的咽喉,但是不会使我后退。感觉是人的认识的开始与结束:?
你可以看到是各种感觉首先提出真实的观念,感觉是不能否走的……除了感觉以外,还有什么是更值得依赖的证据呢?
—卢克莱修
对感觉的作用可以尽量缩小,但是这点是不可回避的:我们的一切知识都是通过感觉的道路和媒介而输入的。西塞罗说,克里西波斯试图贬低感觉的力量和功用以后,感到自己提出的论点自相矛盾,遇到的驳斥那么激烈,竟无法对付。卡涅阿德斯持相反的观点,自夸用克里西波斯的武器和论点打垮了克里西波斯,冲着他大声喊叫:“可怜虫啊,你被自己的力量压倒了吧广据我们看来,最荒谬的莫过于认为火是不热的,光线是不亮的,铁没有重量,也没有硬度;这些都是感觉带给我们的,人的信仰或知识不能像感觉那样使我们确信无疑。
在感觉问题上,我的第一条看法是我怀疑人生来具备所有的天然感觉6我看到许多动物,有的没有视觉,有的没有听觉,依然不缺什么的过完一生,谁知道我们身上是不是也少了一种、两种、三种甚至更多的苒他感觉?因为,纵使少了一种,我们靠推理也不会发现的。各种感觉的特权达到我们认知的极限为止。超越了感觉,我们再也不会犮现什么,也就是一种感觉不能去发现另一种感觉,
耳朵能够纠正眼睛吗?触觉也不能纠正听觉;触觉可
以肯定味觉有错吗?嗅觉,还有视觉,会混淆其他感
觉吗??
它们是我们功能的最后一道战线,
每种感觉都有一定的威力、独特的功能。
——卢克莱修
要一个天生的盲人理解他看不到的东西,要他盼望恢复视觉和抱怨先天缺陷,这是不可能的.
因而我们不应该保证,我们的灵魂对我们已有的一切是满足的,因为即使有什么残缺,灵魂也不会感觉到的。对一个盲人,无法用推理、论证和比喻向他说明事情,引动他去想象光线、颜色和景物,感觉之外是没有东西可以证实感觉的。我们遇到天生盲人希望能¥看,千万不要理解他们要求的是这件事,他们从我们这里听说,我们身上有的东西他们没有的,他们也希望有,他们可以说出这个东西的效应和结果;但到底是什么,还是不知道究竞的。
我见过一位名门贵族,生来失明,或者幼年时失明,反正不知道什么是视觉5他不理解自己缺少了什么,谈话中跟我们一样,使用有关“看”的词句,但是有其独特的方式。有人把他的教子领到他面前,他把他抱在怀里,:“我的上帝!多么美丽的孩子!见到真高兴!他多开心啊广他还傢我们这样说f“这个客厅很漂亮;光线好,阳光充足。”还不止这点,因为他听到我们从事卢外活动《打猎、网球、打靶,他也提起了热情,相信跟我们一样投身其中;他来回不停,玩得很开心,当然这一切都是通过耳朵来感觉的。当大家在平地上,他可以策马前进时,有人对他喊那里有一只兔子;然后又对他说兔子逮住了。他听到他们为捕获到猎物很骄傲,他也很骄傲。打球时,他左手拿着网球,一拍子打出去;射箭时,他取起弓任意一拉,由别人告诉他射髙了还是射偏了。
如果人类因少了一个什么感觉而在做一桩蠢事,如果这个缺陷使我们看不到事物的许多面目,这有淮知道呢?如果我们在自然界做许多事情遇到的困难是由此而来的,这又有谁知道呢?我们的能力在许多方面及不上动物,是不是我们少了什么天賦感觉呢?有的动物是不是因有丁这种天賦,生命比我们更充实、更完整呢?
我们差不多要运用全部的感觉去认识苹果;我们认出它颜色发红,表面光洁,有香气和甜味;除此以外,苹果可能还有其他特点,如干燥或收编,我们就没有感觉去感觉这些。我们说许多东西有神秘待性,如磁石吸铁;自然界难道没有天賦功能去检澜和辨别这些特性?缺乏这样的天赋功能不是使我们无从探知某些东西的本质?这也可能是某种持殊感觉,使公鸡知道半夜与天亮的时间,喔喔啼叫;使母鸡有切身经验以前就害怕老鹰,而不怕这些更大的动物,如鹅和孔雀。告诉小鸡说猫生来对它们有恶意,狗则不用它们去担心;听到甜丝丝的喵呜声要揭防,粗声粗气的狗吠则大可不必;不用先尝味道就可指引胡蜂、蚂蚁和老鼠找到最好的奶酪和梨;糜鹿、大象和蛇自会找到治疗自身病痛的苹药。
没有一种感觉不是占支配地位,不给我们提供无穷无尽的知识;如果我们辨不清晌声、和谐声、人声+这会使我们对其他的认识陷入不可想象的混乱。因为除了每种感觉的固有效应引起的一切以外,我们在一种感觉与另一种感觉的比较中,对其他事物又可得出多少论证、结果和结论!让一个聪明人可以想象,如果人类当初生来就不具备视觉,这样一个缺陷会使人类多么无知和混乱,我们的心灵会多么黑暗和盲目;从中也可看到缺少这样一种、两种或三种感觉,对我们认识真理一若可以做到的话——是何等重要。我们调动五种感觉的力量才形成对一件事物的认识;也可能需要八种或十种感觉的协调和参与才能真正看到事物的本质。
?有的学派抨击人可以认识的这种说法,主要是从我们感觉的不确定性和缺陷来抨击的;因为,既然我们一切的认识都是通过感
觉而来的,如果感觉在传递信息中出了差错,如果感觉改变或歪曲从外界输入的事物,如果通过感觉注入心灵的光芒在中途暗淡了,我们就无所依据了。
从这个不可克眼的困难产生了所有这些奇谈怪论:每件事的本身是我们要什么有什么;事实又是我们想要什么又没什么;伊壁鸠鲁派的看法是:太阳不比我们肉眼看到的大,
不营怎么样,当我们掌握它时,它的体积不会比看到的大。 ‘
距离近物体就大,距离远物体就小,这两种表面都是对的,
我们不承认是眼睛看错了,我们不能把内心的错误去责怪眼睛人
肯定感党是不会错的》应该让感觉发挥作用,我们发现里面有差别和矛盾,应该到其他地方找寻原因f即使编造谎言和遐想(他们竟出此下策),也不能责怪感觉。
蒂马哥拉斯发誓说,他眯紧眼睛或也斜眼睛,从来没有见过烛光的重影,这种重影的现象不是目光不对,而是看法不对而来的。从伊壁鸠鲁派来说,一切荒谬中最荒谬的是否认感觉的威力和作用。?
因此,在任何时候,感觉的领会是对的。如果理智无法解释为什么东西近的时候是方的,远的时侯好像是圆的,那么在理智无能为力时,给这两个现象作出一个不正确的解释。也胜过让这些明显的事实从手里滑走,动摇所有信仰中的第一条信仰,破坏我们的生命和永福赖以支持的基础,不错,如果我们不敢信任自己的感觉,遇到悬崖和一切类似的危险不去避开,不但理智全面崩渍,生命也会随之洁束。
这种绝望的、也不够明理达观的看法,无非是说明人的认识只有通过疯狂、激怒、不理智的理智才得以维持;人为了使自己有所作为,使用理智或其他不管多么异想天开的诀窍,也比承认自己无可奈何的愚蠢好——愚蠢毕竟是令人泄气的实情!人没法回避这个事实;感觉是认识的大统帅,但是在任何时刻都游移不定,易出差错。在这方面必须无情地斗争,如果我们缺乏正当的力量一这样的事并不少见一也必须顽强、大胆、不顾廉耻去进行。
伊壁鸠鲁派说,若感觉得到的表面现象是错的,我们不会有所认识;斯多葛派说,感觉得到的表面现象错得不会使我们得到任何认识;如果这两个学派说的话都是对的,不管独断主义的两大家怎么说,我们会得出认识是不可能的结论6
至于感觉过程中的失误和不确定性,这类例子人人都可以要多少举多少,因为感觉给我们造成的过锗和迷惑比比皆是。山谷中,从远处传来的号角声仿佛就在眼前:
屹立在波涛中的群山虽是分开的,远远看来像一串?
锁链,……我们的船只往前行驶,两边的丘陵和平原仿佛朝着船尾逃走……当我们的奔马在河流中央伴下,我们相信有一股力量挟着它逆风而上。
中指压住一顆火枪子弹,用食指转动,必须集中心思才承认只有一顆子弹,而在感觉上就是两顆。随时随地可以看到,理性受到感觉的支配,被迫接受理性自身知道和判断是错的印象。
我暂且不提触觉问题。触觉的作用是直接的、强烈的和具体的,它给身体带来痛苦,多少次推翻了斯多葛派的美好的决心,逼得不把腹泻当回事的人大叫肚子痛;那个人曾经下决心抱定这样的信念,认为腹泻跟其他病痛一样都不值一提,圣贤日夜与道德为伴,悠哉游哉安闲自得,决不会受丝毫影响。
没有一顆心那么柔软,听了战鼓号角不会振奋;没有一顆心那么冷酷,听了甜美的乐声无动于衷;没有一顆灵魂那么麻木,看到教堂雄浑宽阚,布置金碧辉煌,听到管风琴低沉的乐声,嚷诗班虔诚端庄的歌声,会不感到肃然起敬的,即使当初怀着轻蔑之情进去的人>也会在心里感到震颤和惊恐,不由怀疑自己的看法。
至于我,听到有人一展美妙年轻的歌喉,悦耳地唱出贺拉斯和卡图鲁斯的诗歌,也会百感丛生。
芝诺说得对,声音是美的花朵。有一位法国家喻户晓的人物,给我朗诵他写的诗时,要我知道诗歌写在纸上跟听在耳里不同,我的眼睛会跟耳朵作出相反的评论;作品受到声音的控制,其价值与形式会起巨大的变化。我听了也觉得是这么回事。菲洛克塞纽斯在这件事的反应也挺有意思,他听到一个人把他的作品唱得不堪入耳,一生气跳上他的房顶,把瓦片踩碎?对他说彳你糟蹋我的东
西,我也糟蹋你的东西。”
为什么那些决心一死的人,正当别人应他的要求要给予致命一击时,他乂扭转了头?为什么那些自愿要求开刀和烧灼治病恢复健康的人,看到外科大夫准备手术用具时又无法忍受?这是因为眼睛受不了分担这份痛苦。这岂不是一些恰当的例子,证实感觉对理性的影响?尽管我们知道这个女人的发辫是向一名宫廷侍从或一名仆人借来的,这种胆脂红来自西班牙,这种粉霜来自海洋,我们—眼看去,还是毫无情由地觉得她这人更加美艳动人了。可是这里没有一点她自己的东西。
我们受到妆饰的迷惑;金银珠宝掩盖了她的缺点,少女自身则无足轻重。经常在层层查查的饰物下很难找到自己的所爱;爱情用富丽的盾牌蒙蔽了我们的眼睛。
一-典维德
诗人賦予感觉有多大的力量,他们让那喀索斯疯狂地爱上了自己的倒影,
他迷上了自己迷人的地方,不知不觉地要得到自己;爱慕的是他,受爱慕的也是他;依恋的是他,被依恋的也是他;他点燃的热情烧着了自己6
——典维德
诗人还让皮格马利翁看到自己雕塑的象牙女像神魂颠倒,当作活人那么爱她,侍候她!?
他不停地吻她,相信她也在吻他;他抓住地,拥抱她,相信感到她的身体在他的手指下软化,他害怕压得她太重,会在她的身上留下青肿。
—奥维德
把一位哲学家关进铁丝笼内,高高悬在巴黎圣母院的塔楼顶上,他通过理性可以看到他是不可能跌下来的,然而他若从这么高处往下看,除非他是训练有衆的屋面修理工,不会不吓得惊慌失措。塔顶的走庳虽用石头堆砌,若砌成镂空的,我们走在上面也很难安心。还有人想到就受不了。在两座塔楼之间架一根横梁,宽度尽够我们通过;没有哪一种哲学智惫,不管如何大无畏,可以灌输你勇气,从容走去如履平地。
我并不是轻易怕高的人,我常在我们的山上锻炼登髙;虽然我离开悬崖还有一个身高的距离,若不是有意冒险是决不会下跌的,但是我看到无底的深渊,没法不吓得两腿发抖;我还生意到,不管山有多高,只要斜坡上有一棵树或一块岩石映入眼帘或隔断视线,就会使我们松口气,给了我们保障,仿佛跌下去靠它就有救似的;但是暴露无进的陡坡,我们看一眼就会晕头转向广以致往下看一眼,就要s眩神摇这说明眼睛是会欺骗的。那位r不起的哲学家@抠去自己的眼睛,免得心灵受到它的愚弄,可以逍遥自在地探讨哲学。
但是,以这个要求来说,还应该堵住耳朵,泰奥弗拉斯图斯说我们天生的器官中耳朵是最危险的,收到的印象十分强烈,会使我们糊涂和三心二意;还应该去掉其他一切感觉,——这也是人的存在和生命。因为这些感觉都有摆布我们的理性和心灵的能力。“某
原文为拉丁语.
原文为拉丁语.李维语
抽《潢克利待。
个外表,某人低沉的声音,某支歌,经黹严重搅乱我们的心灵;就像一种顾虑,一种害怕,经常也会这样。’’
医生深信,有的人听到某种响声和器具声,会心情激动,甚至发怒。我看到有的人听到餐桌上啃骨头声就会失去耐心;听到锉刀在铁块上发出尖锐的磨擦声,几乎没有人不感到难受的;还有,听到身后有人》且嚼,有人嘎声嘎气地说话,很多人会烦得发火和气恼。
格拉库斯有一名为他定调子的提词员。当格拉库斯在罗马演说时,他给他的主人设计抑扬顿挫的音调,如果音质与节奏不具备左右听众的能力,他的职位不是形同虚设了吗?说实在的,我们这颗好脑袋一有风吹萆动便会改变初衷,难免要对它的坚定性大惊小怪了!
感觉欺骗我们的理解力,感觉自己也受到欺骗。我们的心灵有时会报复;它们尔虞我诈,相互欺骗,我们在怒火中看到和听到的东西,跟实际的不一样。
我们看到了两只太阳,两座底比斯城,
——维吉尔
我们爱的东西着起来要比实际美,
因而畸形的丑妇也会备受宠爱,风光非凡。
我们讨厌的人会比实际丑。在愁肠人的眼里,阳光也显得昏黄幽暗。内心的情欲使我们的感觉不但变钝,还会变笨。有多少东西历历在眼前,但是当我们另有所思时就消失不见?
廉文为拉;语.西塞罗语,
原文为拉丁语>
原文为拉;语.?
即使那些清晰可见的物体,你也可以注意到,如果你不是神情专注,仿佛存在于非常遥远的绝域。
——卢克莱修
心灵好像有意隐形匿迹,在噶弄感觉有多大能力。因而从内心与外感来说,人充满弱点和谦言。
把人生比喻为梦的人是有道理的,或许比他们想的还有道理。当我们做梦时,我们的心灵是活的,在活动,发挥全部功能,同醒时一模一样;当然比较缓馒轻微,伹是区别不大,肯定不像黑夜之于白昼,而像黑暗之于阴影:那时是睡,这时是瞌睡,深浅程度不一。这些都是黑夜,北欧漫长的黑夜。
我们醒时若梦,梦时似醒,我在睡眠中视力模糊,但是我在淸醒时从不觉得精神十足,毫无睡意。而且沉睡有时会使梦想也睡着了。但是我们醱时不会完全清醒,把幻想赶得无影无琮;幻想是醒者的梦想,比梦想还糟。
我们的理智和心灵接受睡梦中产生的妄想和看法,又把睡梦中的行为和白天的行为等量齐观,为什么我们不怀疑我们的想法和行为只是另一种梦,我们的醱只是另一种睡呢?-
如果感觉是我们的主要法官,那也不应该只由我们的感觉作为判断,因为这方面的天賦,动物不亚于我们,甚至胜过我们,可以肯定的是有的动物听觉比人灵敏,有的是视觉,有的是嗅觉,有的是触觉或味觉比人灵敏,德谟克利特说,神和动物的慼官神经比人完美得多。他们的感觉与我们的感觉可说是天差地远。我们的唾液可以清洗和愈合我们的创伤,也可杀死毒蛇:
这些物体的品种与差别判若云泥,对于某些人是食
物,对于另一些人是毒药。常有这样的事:蛇沾上人的唾液,会扭动身子死去
那么唾液的功能是什么呢?对人来说还是对蛇来说?这里有两种意义,我们要寻找唾液的真正本质,凭哪一种来确定?普林尼说在印度有一种海鱼,它们对人体有毒,人体对它们也有毒。它们一接触我们就死,那么人与鱼,谁是真正的有毒?我们应该相信谁?鱼相信人,还是人相信鱼?有的空气害人不害牛,有的空气害牛不害人,哪种空气在事实上和从自然来说是有害的?生黄疸的人,眼睛中东西都带黄的,还比我们看到的淡:
生黄疸的人看出来一切都是黄的。
——卢克莱修
还有一种病,医生称为皮下渗血症,谁患这种病看出来的东西都是红的,带血的。这些体液影响我们的视觉功能,我们不知道在动物中是不是普遍存在?因为我们看到有的动物眼睛发黄,像我们的黄疽病人,有的动物眼睛发红充血;也许物体的颜色对它们跟对我们就是不同,谁能作出真正的判断?因为没有人说过事物的本质r是以人为准的。识别软硬、黑白、深浅、酸甜,对我们、对动物都是有用的,大自然賜给我们、也賜给它们这样的功能。当我们眯缝眼睛,我们看到的东西更长更扁;许多动物的眼睛就是眯缝的:那么这个物体的真正形状是又长又扁的,不是我们眼睛平时看到的那样。我们眼醃从下往上眯,看出的东西就会是双份的。
如果我们的耳朵给什么东西堵塞,鼻管憋住气,我们听到的声音跟平时不一样。动物的耳朵长毛,中间只有一个小孔,它们听不到我们听到的声音,听到的是另一种声音.我们在节日和剧院里看到,把一块彩色玻璃放在火把前面,这地方的一切东西看起来都是绿的、黄的或玫瑰红的。
这些黄的、红的、铁锈色的幕布,高悬在大剧场的大柱横梁上,悠悠飒拂,笼罩在幕布下的一切:舞台布景、元老院议员、妇女、神像,都沉浸在流动的色彩中,
很可能我们看到动物的眼睛五彩缤纷,只是它们看到的物体颜色而已,
为了判断感觉的活动,我们岂不是应该首先与动物取得一致,其次我们之间取得一致。我们不去这样做,反而对一个人听到、看到或尝到的东西,凡是与另一人不一样就争论不休;我们还为感觉传导给我们的不同形象争论不休。
灯有两支火焰,人有两个身体、两张脸。
在听觉、视觉、味觉上,儿童跟三十岁的人不一样,三十岁的人跟六十岁的人也有别,这是自然规律,有的人感觉迟钝,有的人感觉敏锐。根据我们是怎样的人,觉得事物是怎样的,我们才有怎样的接受事物的方式。我们的感觉是那么不可靠和有争议,以致有人对我们说我们可以认为雪是白的,但是我们没法证实雪的实质真
正是白的,这也是不奇怪的。这个大前提发生动摇,人类的全部认识也必然分崩离析。
就是我们的感觉也是相互牵掣的吗?一帼画在视觉上是立体的,在触觉上是平面的;麝香对嗅觉是一种享受,对味觉是一种折磨,我们说麝香这东西可爱还是不可爱?有的草药和油膏对人体这部分是有益的,对人体另一部分是有害的;蜂蜜味道很美,外观不佳。还有这种镶成羽毛状的指环,纹章学称为“无尾羽”,看了它的宽度没有不受视觉的欺骗的,尤其套在手指上旋转好像感觉到它—头愈来愈宽,一头愈来愈细;然而用手指摸,觉得两头都是一般宽窄。
在古代,有人为了刺激情欲,使用有放大功能的镜子照着要显示的器官,当这些器官忙着时显得庞大,可使他们获得更多的乐趣;但是这两种感觉一看到又大又粗的视觉和感到又小又细的触觉一哪一种更占上风呢?
事物本身只有一种属性,而我们的感觉却使事物有了多种属性么?我们所吃的面包,在我们看来只是面包,但是我们吃了后转化成骨賂、血、肉、毛和指甲:
同样,食物分布到全身和四肢,在自毁中改变了本
质叭
液汁被树根吮吸后,变成树干、树叶和果实;空气是单一的,通过铜管变成千百种声音:我要说,这是我们的感觉给物体添加五花八门的特性,还是物体本来就是如此丰富?既然有了这样的疑惑,我们对它们真正的本质能作出什么样的解答呢??
更进一步来说,既然生病、梦想和睡眠会产生偏差,使事物在我们看来跟健康、智慧和警觉的人不一样;那么我们处在正常的心态时,我们的自然体液会不会w予事物另一种特性,引导事物产生偏向,就像不正常的体液一样?我们的健康不是也像我们的疾病,会向事物提供自己的面目?为什么温和节制不会像粗暴过度那样,也使事物蒙上一层虚象,同样印上自己的标志?
伤食的人觉得酒无味,健康的人觉得酒醇和,口渴的人觉得酒甘洌。
我们的心态影响和改变事物,我们就无法知道什么是事物的真情;因为一切东西都是经过感觉的作伪和歪曲而传给我们的。圆规、角尺和直尺不准确,一切用这些工具纛的比例、盖的房屋必然也是歪斜的。我们的感觉不稳定,使感觉的一切也不可靠:
总之,如同盖一幢房子,如果建筑师一开头量错尺寸,如果角尺不对准垂直线,如果水平面髙低不齐,一切都会乱七八糟:畸形、扁平、前后倾斜,比例失调;有些部分像要例塌的样子,果然也会因设计错误而倾覆。同样,如果惑觉错了,感觉产生的一切判断也都有误。
说到头来,这些区别由谁来判断呢?就像我们在宗教辩论时说,必须有一名法官,不隶属任何派别,公正无私;基督徒中间有宗派,就无法做到这点f这件事上也是如此;他若是老年人,就无法评论老年人的看法,因为他是辩论的一方。他若是青年,也是这样;他若是健康的人,也是这祥;病人、睡着的人、_着的人无不如此。我们需要一个不处于这些状态中的人,这样他不会计较结果如何,可以判?
断这些看法时不存偏见;我们需要这样的法官是不存在的.
我们从事物中接受到的是表面,为了对表面作出判断,我们需要一个判断工具;为了检验这个判断工具。我们需要一场论证j为了检验这场论,我们襦要一个工具:我们陷在里面循环不已。既然感觉本身充满不确切性,就不能解决我们的争端,那就需要理性;理性没有另一个理性的验证就不能成为理性,我们永远不停地兜圈子。我们的思想用不到陌生的事物上面;思想是通过感觉的媒介而形成的;感觉不理解陌生的事物,而只理解自己的体验;因而想法与表面不屑于事物,只是属于感觉的体验和感受,这种体验和事物是不同的东西f因而谁根据表面去判断,判断到的不是事物,而是其他。
感觉的体验对陌生事物是取其相像的特性而输入心灵的,但是心灵和堙解力怎样去肯定这种相像性,既然它们本身对陌生事物毫无直接联系?犹如一个人不认识苏格拉底,看到他的画像就无法说像他还是不像他
谁不管怎样也要从表面去判断,但也不可能看到所有的表面,因为我们从自身经验知道这些表面矛盾对立,叫人无法得窥全豹。那么他所选择的一部分表面可以概括其他部分的表面吗?第一个选择的表面必须由第—个选择的表面加以证实,第二个又由笫三个加以证实,这样永远不会结束。
说到头来*人的实质和事物的实质都没有永久的存在。我们,我们的判断,一切会消失的东西,都在不停地转动流逝。因而谁对准都不能建立一个固定的关系,主体和客体在不断地变换更替
我们与存在没有任何联系,因为人性永远处于生与死之间,它本身只是一个模糊的表面和影子,一个不确定和软弱的意见4如果你决意要探究人性的存在,这无异于用手抓水,水的本性是到处流动的,你的手抓得愈紧,愈是抓不住要抓的东西。因而,一切事物都会经过一个又一个的变化,理性要在事物中寻找一个真正的存在
会感到失望,不可能找到存在的和永久的东西,因为一切不是未生还不存在,便是刚生便已死亡。柏拉图说物体虽然生成,但是从未存在,认为荷马把海洋看作是诸神的父亲,忒提斯把海洋看作是诸神的母亲,这向我们指明一切东西都是流动变化的。他还说在他以前,所有的哲学家都持这样的看法,除了柏尔梅尼迪兹,他不承认东西是流动的,他重视流动的力量。
毕达哥拉斯说一切物质是流动不止的;斯多葛派说现在是不存在的,我们所谓的现在,只是未来和过去的连接点;赫拉克利特说没有人两次进入同一条河流f埃庇卡摩斯说以前借钱的人现在就不欠什么;咋夜接到邀请第二天去午餐的人,今天他去赴约属于不邀而至,因为主人和客人都不再是当时的人,他们变成了另外的人;他们会死亡的肉体不可能两次处于同一个状态,因为通过突变和渐变,肉体一会儿消失,一会儿聚合;它来了,然后又走了。以致任何东西开始出生,但是永远达不到完美的存在,尤其因为生是不会完成的,也不会像到了目的地似的停止不前,就像种子落地,永远在不断地蜕变。人的种子也是如此,首先在母腹内是一种无形的胚胎,然后是一个成形的胎儿,然后出娘胎成了一个喂奶的新生儿,然后又变成男孩*然后成为少年,然后成人,然后壮年,最后老态龙钟。人生总是如此,后来的岁月否定和摧毁以前的岁月:
时间改变世界万物的性质,前事必然由后事代替,没有东西始终保持不变;一切都在演化;大自然改变一切,也使一切改变。
——卢克莱修
还有,我们这些人愚蠢地害怕某一种死,其实我们已经经历过、以后还要经历无数次的死。像赫拉克利特说的,火死了产生空
气,空气死了产生水,不但如此,我们在自己身上看到的还更清楚中年过后是老年。青年结束是中年,童年后是青年,襁褓后是童年,昨天迎来了今天,今天又会迎来明天,无物可以长在,保持一成不
变的。
如果我们长在,保持一成不变,我们怎么此一时享受一件事,彼一时享受另一件事呢?我们怎么去爱或去恨、去赞美或去指责截然不同的事呢?我们怎么对同样的思想不再保持同样的看法,而产生不同的热情呢?我们自身不改变是不可能有其他的印象的;人接受改变,就不能保持一致;人不一致,原来的人就不存在。于是,这样一种存在,转化成另一种存在,改变的也仅是存在而已。因此,由于不知道什么是存在,就把表面错认为是存在,感觉在本质上是会失误和说谎的。
那么什么是真正存在的呢?永久的东西,也就是说没有开始,没有结束,时间也不给它带来任何变化的东西。因为时间是流动的,仿佛出现在阴影中,带着永远流动飘浮的物质,从不停滞也不长留;属于时间的只有这些词广以前”广以后”,“从前是”或“以后是”。这些词一眼看出这不是存在的东西;对于还没有存在或者已经停止存在的东西,要说它是存在的,那是极大的愚蠢和明显的虚伪,
至于这些词:“此刻”,“眼下”,“现在”,好像主要是通过它们支持和建立我们对时间观念的了解,但是理性在发现时间的同时就毁灭了时间;因为它立即把时间切割成未来和过去,好像要看到它分成两份才会甘心。
自然也是这样的情况,时间是测定自然的,自然是被时间测定的。自然中也没有东西是永久存在的,里面的一切不是已生,便是正在生或正在死,上帝是唯一存在的,因而说上帝以前或以后怎样,这是罪恶。因为一切不能长在、不能存在的东西有变化、过渡或嬗变,这些词是针对它们而言的。
从而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上帝是唯一存在的,不是按照时间的测定,而是按照一种不由时间測定、不受变化、不移不动的永恒而存在。在上帝面前,什么都不存在,以后也不存在,无所谓更新或更近。一个真正的存在,只有一个“现在”,充满宇宙千古不易;除了上帝以外,无物是真正存在的,没有人可以说:“他以前”或“他以后”。他是无始无终的。
一名异教徒得出了这么一个宗教性的结论;我要再加上一名同样情况的证人所说的这句话,结束这篇令人生厌,却引起我无穷遐想的长文:“人若不超越人性,是多么卑贱下流的东西!”
这是一句有价值的话,一种有益的期望,但同样也是无稽之谈,因为拳头要大于巴掌,伸臂要超出臂长,希望迈步越过两腿的跨度,这不可能,这是胡思乱想。人也不可能超越自己,超越人性:因为他只能用自己的眼睛观看,用自己的手抓取。只有上帝向他伸出特殊之手,他才会更上一层;只有他放弃自己的手段,借助纯厲是神的手段提高和前进,他才会更上一层。欲图完成这种神圣奇妙的变化,依靠的不是斯多葛的美德,而是我们基督教的信仰。
第六十九章
论他人之死
我们在论述他人对死亡——这无疑是人的一生中最值得关注的事情——是否确信无疑时,必须注意到一点:人很难相信自己已经死到临头。很少有人在临死时相信这是他们最后的时刻。这种自欺欺人的希望最容易使我们盲目乐观。它不断在我们耳边唠叨:“其他人病得更重,却没有死去。事情并不像想象的那样毫无指望。在最坏的情况下>上帝也创造了其他的奇迹广产生这种情况的原因是我们过于自负,我们觉得,万物会因我们消灭而受到损害,它们对我们的状况不会无动于衷。另外,我们的看法也有问题,不能正确看待周围的事物,我们认为它们是扭曲的,但实际上是我们把它们看成扭曲的东西。这就像出海航行的人们那样,在他们看来,高山、田野、城市、天空和大地同他们一起在摇晃,
我们离开港口,大地和械市往后退缩。
——维吉尔
有谁曾见到过不赞扬过去的时光、不指责现在、不把自己的痛苦和悲伤归咎于整个世界和人们的风尚的老人??
老农夫一面摇头一面叹息,他在对今昔进行比较之时,往往说他父亲命好,并低声说过去的人都充满惻隐之心。
我们看待一切都是用自己的尺度。
正因为如此,我们把自己的死看成十分重要的事情,认为在星辰作出庄严的决定之前,我们不会轻易地死去,因为“有这么多的神在为一个人忙碌。”我们越是把自己看得重,就越是觉得自己的死非同小可。怎么?这么多的知识消失了,受到了这么大的损失,却没有得到命运的特别关心?死亡带走为人楷模的罕见灵魂,难道就像带走凡夫俗子的无用灵魂那样容易?这个生命保护着其他许多人的生命,其他许多人的生命依赖于它,它养活了许多为它服务的人,占有了很大的地位,它难道应该像系于毫发之上的生命一样离去?
我们每个人都在不同的程度上唯我独尊。因此凯撒才会对水手说出下面的话,这些话比威胁着他生命的大海还要狂妄:
如果你不愿在上天的保护下把船开到意大利,那就在我的保护下把船开到那里:你害怕的唯一可以理解的原因,是你不了解自己的乘客……?
在我的保护之下,你去穿过阵阵狂风。
——卢卡努
还有下面那些话:
凯撒认为,现在的危险同他的命运相称。他说,神祇很难把我打垮,他们攻击我用的是巨大的海洋,可我乘坐的却是小船。
——卢卡努
还有这种公开的荒谬论断,仿佛在他死后的一年之中,太阳都在为他戴孝:
它(大阳)在凯撒死时也对罗马表示哀悼,用乌云遮住它发光的脑袋;
——维吉尔
还有无数相同的东西,对此世人很容易受骗上当,认为我们的利益会使上天感到兴趣,认为无垠的上天会对我们微小的举动作出反应:“上天和我们之间的关系没有密切到如此的程度,以致天体的光芒会因我们的死亡而消失。”
因此,对处在危险之中的人,如果他还不能完全肯定自己身处?
险境,就不能认为他坚定、果断,即使他在死的时候表现出这种品质,但因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死去,就配不上得到这种赞扬。大多数人会在事实上和口头上表现坚定,以得到这种声誉,因为他们希望在生前享有这种美誉,我看到过死去的人们,决定他们态度的是当时的情况,而不是他们预先想好的愿望。在古代自杀的人中,有的立刻死去,有的则要过一段时间才死。那位残忍的古罗马皇帝在谈到他那些囚徒时说,他想使他们感受到死亡,如果他们之中有人在监狱里自杀,他就说“此人逃脱了我的手掌”。他想把死亡延长,并用酷刑使他们感受到死亡:
我们看到这肉体布满伤痕,但没有致命的一击,这酷刑恰如其分,要打死他却又不让他死,
——卢卡努
确实,身体健康、精神安定的人作出自杀的决定,并非是了不起的事情;在采取行动之前,不难装出勇敢的样子;埃拉加巴卢斯是世界上最阴柔的男人,生活荒淫无耻,准备在迫不得已之时以优雅的方式自杀身亡;为丁使他的死不致于给他的一生蒙上耻辱,他特地下令建造一座豪华的塔,塔的底部和正面装有饰以黄金和宝石的木板,以便坠塔身亡,又令人准备金丝绳和红绫,以便把自己勒死,还下令铸迪金剑,以便把自己剌死,并在绿宝石和黄玉制成的容器里放置毒药,以便服毒而死,他将根据自己的愿望,从这些自杀的方法中选择一种:?
不得已的大胆和勇敢。
——卢卡努
但是,这位皇帝的准备工作做得如此细致,就不禁使人觉得,真的要他动手,他大概也下不了手。即使是那些更为强悍的人决定把自己的这种想法付诸实施,也得看看(这是我说的)这一击是否使他们没有时间感到其效果,因为如果他们看到自己的生命渐渐离去,感到肉体的痛苦同灵魂的痛苦混杂在一起,如果他们有反悔的可能,那就不知道他们在如此危险的企图之中是否还会坚定不移、固执己见。
在凯撒进行内战时,卢西乌斯?多米提乌斯在普鲁士被捕,他服毒自杀,但立刻感到后悔。在我们的时代也有过这种情况,有一个人决定自杀,第一次他剌得不深,因为生的欲望使他无力下手,接着他又剌了自己两三下,但总是不能使自己受到致命的伤害。在对普劳提乌斯?西尔瓦诺斯进行审判时,他的袓母乌尔古拉尼娅给他送来一把匕首,但他没有勇气用匕首自杀,就令手下的人切断他的腕静脉。提比略统治时期的阿尔布西拉决定自杀,但手太软,没把自己剌死,就被政敌关进了监狱,让他们按自己的方式把她整死,雅典统帅迪英斯西尼在出征西西里岛失败之后也是如此。菲姆布里亚自杀时剌得太轻,只好令仆人把他的性命结
果。相反,奥斯托里乌斯由于手臂不能动弹,就借助于他仆人的手臂,让它牢牢地握住匕首,用刀尖对着他,他则往前一冲,让匕首刺穿他的脖子。这就像是一块肉,你要是怕烫,就得不经咀嚼地把它吞下去。但是,阿德里安皇帝叫医生在他乳头旁划出致命的部位,并要医生对准这个部位把他杀死。正因为如此,当有人问凯撒他最希望怎么死时,凯撒回答道广你最意想不到的死和死得最快的死,
既然凯激敢这么说,我这样想也就不能算怯懦了。大普林尼说:“死得快的死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广人们不想去了解死。谁害怕同死亡打交道,不能正视死亡,谁就不能说自己准备去死。有些人在被处决时急于去死,并催促刽子手赶快动手,他们这样做不是因为决心已定,而是因为希望缩短正视死亡的时间。他们不怕死去,但害怕死亡,
我不希望死亡,但我认为成为死人无关紧要。
—西塞罗
从我的经验来看,这样的坚定我也能做到,这犹如闭着眼睛冲向像大海那样危险的地方,
据我看,在苏格拉底的一生中,最出色的事英过于用整整三十天的时间来反复考虑对他死亡的判决;他在这段时间里深信不疑地接受了这种判决,既不害怕,也没有不安,并用自己的全部行动和话语表明,他把它看作某种无关紧要、无足轻重的东西,而不是占据他全部思想的本质性的和唯一重要的东西。?
同西塞罗通信的庞波尼乌斯,阿提库斯在病重时把女婿阿格里帕和两三位朋友叫来,并对他们说,他的病已无法治愈,他为延长自己的生命所做的一切,也延长并增加了他的痛苦,因此他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和痛苦,并请求他们同意他的决定,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设法让他改变主意,但是,他在选择了用绝食的方法来自杀之后,他的病即意外地痊愈了:他用来结束生命的方法,却使他恢复了健康。医生们和他的朋友们为这样的喜事感到高兴,来向他贺喜,却发现自己高兴得错了,因为即使这样,他们也不能使他改变主意,他说,既然他有朝一日总得走这一步,现在他已经走得这么远了,就不想在以后再重头开始。虽说这个人在从容不迫之中了解了死亡,但他不仅没有失去同死亡相会的勇气,而且还热中于这样去做,因为他既然成功地进入了战斗,就在勇敢精神的驱使下,一定要把开始的事做到底。这远远不止是不怕死亡,而是想要津津有味地品尝死亡的滋味。
哲学家克利安特斯的故事也十分相像,他的牙龈发肿,并开始化脓,医生都建议他节食。他饿了两天之后,病情有了很大的好转,医生们就对他说,他的病已痊愈,可以恢复平常的生活。但他从身体的这种虚弱中尝到了一点甜头,就决定不再恢复以前的生活方式,并跨越他已经走得很近的这一步.
罗马青年图留斯?马尔塞利努斯想要使他命中注定的时刻提前来到,以便摆脱他无法忍受的疾病,虽然医生们对他说他的病虽然不能很快治好,却一定能够痊愈。于是,他把朋友们请来,以便讨论这个问题。据塞涅卡说,一些朋友由于胆怯,给他出了他们设身处地所出的主意,另一些朋友为了阿谀奉承,给他想出了他会感到最高兴的主意。但是,有一位斯多葛派哲学家对他说:“马尔塞利努?
斯,你别苦思冥想了,你仿佛在讨论一件大事:活着并不是那样重要?你的仆人和牲畜都活着;重要的是要死得值得、聪明和坚强。你想想,你有多少次去做同样的事情:吃、喝、睡;喝、睡、吃。我们在这个圓子里不停地转;使人想死的不仅有无法忍受的不幸事件,而且还有对生的厌腻。”马尔塞利努斯需要的不是能给他出主意的人,而是能帑助他的人。仆人们害怕介入这种事情,伹这位哲学家让他们明白,只有在主人自杀受到怀疑时,仆人们才会成为怀疑的对象;另外,阻止他死和把他杀死同样是不可取的,因为
把想死的人救活,等于把他杀死。
——黄拉斯
然后,他又对马尔塞利努斯说,正如饭后给客人们上点心一样,人死后也应该把佧么东西分给执行他旨意的人们。
马尔塞利努斯为人豁达、慷慨,他把一笔钱分给仆人们,并竭力安慰他们。另外,不需要刀剑,也不用流血。他决定离开生命,而不是逃离生命:不是冲到死亡的怀抱之中,而是品尝一下死亡的滋味。为了能对死亡进行仔细品尝,他在绝食之后的第三天令人用温水把自己洗净,然后就逐渐衰弱,但据他自己说,他仍有某种快乐的感觉,确实,因虚弱而有过心脏衰竭的人们说,他们非伹没有感到任何痛苦。甚至还有某种快感,就像即将睡着时那样。以上是人们研究和理解死亡的例子。但是,虽说我希望把加图看作美德的唯一范例,但看来他养尊处优的生活使他自戕的手变得软弱无力,以便有时间迎击并抓住死亡,在危险之中勇气倍增,而不是長缩不前。如果要我来展现?
他在这崇高的时刻的形象,我就会把他描绘得开膛剖腹,血迹斑斑,而不只是手中握剑,就像他同时代的雕塑家们塑造的那样,因为这第二次自杀需要的勇气,要比第一次自杀时大得多。
第七十章
我们的思想如何自设障碍
想象一下人的思想在两种吸引力相同的欲望之间摇摆不定是一种有趣的事情。他肯定永远也不能作出决定,因为爱好和选择意味着对事物有不同的评价在我们既想喝酒又想吃东西的时候,如果有人要我们在一瓶酒和火腿之间作出选择,那我们就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渴死和饿死。有人问斯多葛派的哲学家们,是什么促使我们的思想在两个同样的东西中作出选择,如在一大批钱币中,我们为什么拿了这枚而不拿那枚,虽说它们全都相同,我们也没有任何理由去偏爱其中的一枚;为了解决这个难题,他们作出了回答,认为思想的这种活动是异常的和不规则的,是由外来的、瞬时的和意外的作用所引起的。在我看来,应该作出如下解释:我们接觖到的任何东西,总是和与它相同的东西有某种差别,虽说这种差别可能十分微小,我们在注视或触摸时,总是有某个东西更加吸引我们,虽说我们并未察觉这点。同样,如果我们认为一条绳子的各个地方都同样牢固,那就不能想象它会断掉,因为它会在什么地方断掉呢?而在所有的地方同时断掉,则是违反常理的事情。有些几何定理用确定无疑的论证得出结论,认为内盛物大于容器,认为圆心和圆周相等,认为两条距离越来越近的直线永远不能相交,还有不存在因果关系的点金石和化圆为方的问题,如果有人还要说出以上这些证据,那么他就可以从中得出某个论据,来证实大普林尼的
大胆论断广只有不确定的东西才确定无疑,r有人才是最为不幸和最为自大。”?
第十五章
我们的欲望会因困难而增大
最为睿智的哲学家们说,每一种论点都有与其相反的观点。我在不久前想起一位古人为表示他对死亡的蔑视所说的妙语:“任何东西都不能给我们带来快乐,除非是我们准备失去的东西。”他又:“害怕失去某个东西,等于是因失去这个东西而感到难过广这就是说,如果我们害怕失去生命,生的乐趣就不能真正给我们带来快乐。我倒觉得应该说完全相反的话;我们觉得一个东西靠不大住并担心失去它时,才会把它抓住不放并对它更为珍借。显而易见,就像火在遇到寒冷时会烧得更旺一样,我们的意志在遇到阻碍时会磨练得更加坚强:
如果达那厄没有被关在铜塔里,朱庇特就不会使她怀孕;
因此,我们感到兴致索然的是遂心如意而产生的腻烦,我们感?
到兴致盎然的是罕见和难以得到的东西。“在任何事情中,乐趣会因使我们失去它的危除而增大。”
加拉,你拒绝我吧:如果在快乐中没有痛苦,对爱情很快就会感到腻烦。
——马尔希埃
为了不使爱情冷下来,利库尔戈斯命令斯巴达的已婚夫妇只能偷偷地交欢,他们如被人发现睡在一起,就像同别人通奸一样可耻。幽会的困难、被人发现的危险、第二天的耻辱、
无精打采、沉默无言和出自内心的叹息,
——贺拉斯
无疑增加了滋味。有多少淫荡的嬉戏出自论爱情的著作中朴实和得体的论述!淫欲也想用痛苦来得到刺澈。它在把别人烫痛并剥去其皮时变得更加甜蜜。妓女弗洛拉说,她每次和庞培睡觉,都要在他身上咬出伤痕:
他们紧紧抱住自己喜欢的躯体,他们把它弄痛,他们的牙齿往往咬住优雅的嘴唇;他们在心里想要伤害任何喜欢的东西,于是就产生了狂怒的苗子。?
到处都是这样,难以得到的东西就有价值。
住在安科纳省的人们喜欢到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去许愿,住在加利西亚地区的人们则喜欢到洛雷特圣母丘陵去许愿列日的人们赞扬卢卡的温泉浴场,托斯卡纳地区的人们则赞扬斯帕的温泉;在罗马的剑术学校里几乎看不到罗马人,却全是法国人在那里学习。伟大的加图同我们一样,在妻子屑于他的时候对她不屑一顾,在她屑于别人的时候却对她朝思暮想。
我从种马场牵出一匹老公马,它闻到牝马在它身边也不发情。它能轻而易举地满足自己的欲望,就对自己的牝马感到厌倦。但对外来的牝马就完全不同,只要看到有一匹走到它牧场的附近,它就立刻嘶叫起来,并像以前那样开始发情。
我们的欲望蔑视和无视已到手的东西,却去追逐自己没有的东西:
他蔑视伸手可及的东西,却追速离他而去的东西。
——賀拉斯
不让我们得到某个东西,就是使我们对它产生砍望:
如果你不派人看住你的情人,她很快就会不再属于我了。
而把它完全交给我们,就会使我们对它产生蔑视。匮乏和富裕会对?
我们产生同样的影响,
你抱怨你的富裕,我抱怨我的贫困。
——泰伦斯
欲望和占有都会使我们感到难受。心爱的女人把你拒之于门外是难受的,但你如唾手可得、随心所欲,其实会更加难受:我们苦恼和生气是因为我(门对希望得到的东西有很高的评价,这会激起我们的爱情,使我们爱得更加热烈;但是,完全占有会产生腻烦,爱情会变得萎靡不振、呆头呆脑、筋疲力尽、无精打采。
如果她想长期控制情人,她就要对他倨傲:情人们,你们如装出倨傲的样子,昨夭拒绝你们的女人,今天就会找上门来
——普洛佩提乌斯
为什么波佩想要用面具遮盖自己的美貌,以便使情人们觉得她的美貌更加可贵?为什么女人们让裙子一直拖到脚后跟,把每个女人都想展示、每个男人都想看到的妩媚遮盖起来?为什么她们要设置重重障碍,把引起我们的欲望和她们的欲望的主要部位隐藏起来?不久前我们的女士们开始在她们的胁部建起巨大的棱堡,如果不是为了用设置障碍的办法来激起我们的情欲,并用疏远我们的办法来吸引我们,那又用来派什么用场呢??
她朝柳树那儿逃去,但希望事先被人看到。
—维吉尔
她穿的宽大长裙,往往推迟了我欲望的产生。
——普洛佩提乌斯
处女的这种害羞的艺术派什么用场?这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冷淡,这种严肃的表情,以及对她们知道得比我们清楚的事物装出不知道的样子并让我们来告诉她们的这种习惯,如果不是为了促使我们去战胜,克服和排除妨碍我们的情欲得到满足的所有这些礼仪和障碍,又用来派什么用场呢?因为这不仅是一种快乐,而且还是一种自豪的感觉,认为自己把这种软弱的温柔和稚气的羞怯变得如癫似狂、放荡不羁,让髙傲和专横的严肃听任我们热情的摆布。他们说道:“战胜严肃、端庄、贞洁和节制是了不起的事情;谁让女士们放弃这些品行,谁就背叛了她们,同时也背叛了自己。”应该认为,她们的心会害怕得額抖,我们说话的声音会伤害她们纯洁的耳朵,她们会因我们说这些话而憎恨我们,并在压力下被迫屈从于我们的纠缠不休。美女不管如何动人,要是没有这附加的条件,就不会受到别人的青睐。在意大利,有更多的美女需要出售,而且极为优雅,但她们在那里必须使用奇特的办法和其他的诀窍才能使自己讨人喜欢。然而,由于她们是可以用钱买到的,而且人人都能得到,所以不管做什么,她们还是无能为力、无精打采。总之——即使在美德方面也是如此——,在两个意义相同的行为中,我们总是把困难最大、风险最大的行为看作最为美好、最值得称道的行为。
正如我们看到的那样,上天故意让其神圣的教会纷争不断、动荡不安,以便用这种明显的对照来唤醒善良的人们,使他们摆脱因
长期的安宁而陷入的无所事事和昏睡的状态。如果我们权衡得失,把我们在这个斗争中重新处于良好的状态、恢复了自己的热情和力量这个事实同许多人误入歧途进行比较,我真不知道有益之处是否会多于有害之处。
我们曾想把婚姻的红线系得更紧,以便完全消除离婚的可能性;但是,拉紧了约束的绳索之后,自愿和感情的绳索却松弛了。相反,在罗马,婚姻长期受人尊重并保持稳定的原因,却是人人都有解除婚约的自由。由于男人有可能失去自己的妻子,所以他们对妻子就更加爱护;因此,虽然离婚完全自由,但在五年多的时间里,却没有一个人去利用这种自由,
允许的亊使人无动于衷,禁止的事使人跃跃欲试。
对上面的话,还可以用一位古人的看法来加以补充,他认为,死刑只会使恶行变本加厉,而不会使它有所收敛,并认为死刑不会使人产生行善的愿望一因为这是说服、教育的事——,而只能让人偷倫地去干坏事:
人们认为恶已根除,伹它却广为流传。
——卢提利乌斯
我不知道这种看法是否正确,但我凭自己的经验知道,国家的治理从未因此而得到改善,要维持社会.的秩序和良好的风气,需要使用与此不同的方法。
古希腊的故事中提到与锡西厄相邻的阿尔吉佩人。他们的?
生活中没有用作体罚的笞杖和棍子,他们之中不仅没有一人想去攻击别人,而且万一有人逃到他们那儿,此人就能在他们那里享有充分的自由,原因是他们生性善良、民风淳朴,没有人会去碰他的一根毫毛。大家都请他们帮忙,以解决周围地区的民事纠纷。
在有的民族,花园和农田是用棉丝围起来的,却比我们的沟渠和树篱更加安全和牢固。
“锁会激起小偷偷窃的欲望。橇窃的贼不会去偷大门敞开的屋子。”
——塞涅卡
在其他方法中,使我的屋子免受我们的内战的浩劫的方法,也许还是敞开它的大门。防御会引起进攻,不信任会触怒别人。我给我们士兵的热情泼了冷水,因为我在他们的功绩中去除了冒险的成分,并使他们失去了军人的荣誉感,这种荣誉感通常是他们打仗的正当理由。当公正不复存在的时候,勇敢地做出的事情都是光荣的事情。我让慯夫和背信弃义之徒去占有我的屋子。我的屋子不会让任何敲门的人吃闭门羹,因为它只有一个门房看守,这个门房是根据以前的习惯和礼仪设置的,不是为了保护我屋子的大门。而是为了合乎礼仪,和蔼可亲地打开大门。我没有其他的瞀卫和看守,只有太阳和月亮替我看管。
一个贵族如果没有作好充分的准备,就不应该做出准备自卫的样子,谁要是有一个薄弱环节,就会到处露出破绽我们的父辈没有想到要在边境建造要塞。进攻——我指的是不用大炮和军队的进攻一和袭击我们房屋的方法与日俱增,而且比防守的方法更为完善。一般说来,人的才智都发挥在这一方面。所有的人都想袭击,只有有钱的人才想防御。我的防御在设置时相当坚固,我在
这方面没有增加过任何设备,并且总是担心它的坚面会反而对我不利,再说等和平时期来到之时,还需要减少某些防御设施。永远不要这些设施是尨险的,但同时又不能完全依靠它们。
因为在内战时期,你的仆人很可能站在你所害怕的敌人一方。到那时,宗教信仰会成为借口,自己的亲人也不能相信,因为他们很可能打出貌似正义的旗帜。国库无力支付我们住宅的防御所需的费用:这样会使国库耗尽。我们也无力支付这笔费用,因为这会使我们破产,或者更令人难受、更为不公正的是,会使人民破产。国家不会因我的玻产而受到任何损失总之,如果你破产了,你的那些朋友不但不会同情你,反而会责备你不小心谨慎、无先见之明,还会责备你办事没有经验或疏忽大意。这么多防御出色的房屋遭到抢劫,而我的房屋却完好无损,这就使我认为,它们遭到抢劫是因为防御出色的缘故。这使袭击者有了抢劫的欲望和理由々任何防御都像是要打仗。只要上帝希望打仗,战争就会向我袭来,但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把它叫来。我的屋子是我躲避战争的地方。我想使这个角落免受社会风暴的侵袭,就像我在自己的心灵中营造另一个这样的角落那样。我们的战争可以改变形式,不断增加,产生新的党派,但我却纹丝不动。在这么多武装起来的房屋之中,我知道像我这样地位的人在法国只有我一人把自己的房屋完全交绐上天来保护我从未从里面拿出银匙,也没有拿出产权证书。我怕就要怕到底,逃命就要完全逃脱。如果完全相信上天的旨意就能得到神的恩惠,那我就会相信到底;即使不是这祥,我也已经平安地度过了相当长的时间,可以认为这段时间长得令人注目,应该记录下来,有多少长呢?已经有整整三十年了?
第十六章
论荣誉
存在着物的名称和物;名称是指出和表示物的词;名称既不是物的一个部分,也不是它实体的一个部分,而是在物之外同物连在—起的某个东西。
上帝本身就是极度的完善和任何完美的顶点,所以在其内部已无法拔高和充实,但他的名称却可以通过我们对他的业绩的感恩和颂扬来加以拔高和充实。由于我们不能把这些颂扬置于其内部,而他也不能在善行中变得更加高大,我们就把颂扬賦予他的名字,因为名字是在他之外并离他最近的东西。因此,光荣和荣誉只属于上帝。最不可理解的莫过于为我们自己而探索此事,因为我们在内部十分贫乏,我们的本质很不完善,需要不断加以改进,这是我们应该竭尽全力去做的事情,我们全都十分空虚,但我们不应该用空气和词语来填补自己的空虚f为了弥补这一缺点,我们需要更加实在的东西.一个饥肠辘辘的人如果情愿要一件漂亮的衣服,而不要吃一顿美餐,就显得头脑愚蠢:必须去做最为迫切的事情。正如我们平时在祈祷时所说的那样:“在至离之处荣耀归与神,在地上平安归与他所喜悦的人广我们缺乏美貌、健康、智慧、美德和其他重要的品德;外部的装饰可以等我们得到最主要的东西之后
再来考虑。神学对这个题目进行了更为详细和确切的论述,但我并不精通这门学问。
克里四波斯和第欧根尼是最早和最坚决地表示蔑视荣誉的作者。他们说,在所有的快乐中,最危险、最应该避免的莫过于别人的赞扬给我们带来的快乐。确实,经验已向我们表明这种赞扬所带来的种种危害。对君主们毒害最深的莫过于阿谀奉承,坏人们最容易博得周围的人们信任的方法也莫过于溜须拍马,而要引诱妇女失贞,让她们同别的男人私通的最合适、最寻常的办法,是用赞美的词句把她们说得心花怒放并欺骗她们。
塞壬女仙们用来引诱尤利西斯的第一首诗就屑此类:
来呀,尤利西斯,全希腊最有荣誉的人。
这些哲学家说,即使能得到世界上所有的荣誉,有头脑的人也不值得向它伸出一个手指;
最大的荣誉如果只是荣誉,那又算得了什么?
——尤维纳利斯
我只是说荣誉本身,它往往能带来众多的好处,所以令人想望。它能使我们受人欢迎,使我们不大会受到别人的谩骂和侮辱,以及诸如此类的好处.
这也是伊壁鸠鲁的主要观点,因为他的学派以“过隐蔽的生
活”为自己的格言,叫人们别去担任公职和履行社会义务,就必然导致对荣誉的蔑视,因为荣誉是众人对我们在大庭广众之中所做的事情的赞扬。要我们深居简出、只管我们自己的人,不希望我们被别人知道>更不希望我们受人尊敬、被人颂扬。因此,他建议伊多墨纽斯不要根据众人的意见和看法行事,除非是为了避免看不起别人会给他带来的麻烦。
在我看来,这些话极为正确、很有道理。但是,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们有着双重性的特点,正因为如此,我们会相信自己不相信的事情,我们会违心地去做自己不赞成的事情。我们来看看伊壁鸠鲁在临死前说的最后的话:这些话是伟大的,同这位著名的哲学家十分相称,但它们仍带有某种痕迹,说明他对自己的名声的自豪和对荣誉的追求,而他在训导中却告诫别人不要去追求荣誉。下面是他在咽气之前口述的一封信;
伊壁鸠鲁向赫耳玛库斯致敬
“我在一生中最幸福的也是最后的一天写这封信,同时感到膀胱和腹部疼痛到了极点。但是,当我想起自己的著作和演说时,我心里仍感到十分快乐。由于你从小就喜爱我和哲学,所以请你把梅特罗遒吕斯的孩子们置于你的保护之下。”
这就是他的信。我认为他在想起自己的著作时感到快乐意味着他希望在死后流芳百世,是因为他在遗嘱中所作的安排,他希望他的遗产继承人阿弥诺马库斯和提摩克拉忒斯在每年一月纪念他?
生日时支付赫耳玛库斯提出的款项,还要支付他熟悉的哲学家在每月月盈的第二十天为纪念他和梅特罗道吕斯而举办的聚会所霈的费用。
卡涅阿德斯是持相反意见的那派人的首领。他认为,荣畨从其本身来讲是令人想望的,就像我们喜爱自己的后代完全是为了他们一样,因为我们既不能了解他们,也不能从中得到任何好处。这种看法得到普遍的赞同,因为人们愿意接受最能投其所好的看法。亚里士多德在外部的财富中把荣誉置于首位。他说:不要走两个极端,即过分地追求荣誉和过分地回避荣誉。我觉得,如果我们有西塞罗在这方面的论著,我们就会从中找到令人满意的答复。此人热中于追求荣誉,所以我觉得他一旦下了决心,就会像其他人那样走向极端,因为他认为追求美德只是为了总是跟随其后的荣誉:
隐藏的美德
同无人知晓的无所事事相差无几。
——贺拉斯
这种看法极其错误,我感到难受的是,这种看法竟会在被荣幸地称为哲学家的头脑中产生。
如果这种看法正确。那么有美德只须被别人承认,而我们只有在心灵一美德的真正中枢——的活动可能被别人获悉的时候才需要对它们加以控制和约束-
那么,如果事情做得巧妙,令人难以捉摸,就可能迷惑别人喽?卡涅阿德斯:“你知道有一条蛇隐藏在那个地方,有个人要是没有发现,就会在那里坐下来,而你觉得这个人的死会给你带来好处,在这种情况下,你如果没有提醒他注意这个危险,你就做了件
坏事,由于你的行动只有你一人知道,这件事就更加恶劣。”如果我们不认为自己应该行善,如果我们认为我们没有受到处罚就意味着做得正确,那么我们每天就会干出多少坏事!塞克斯都斯?派杜寇斯为人诚实,把c.普罗提乌斯在没有其他人知道的情况下交给他保管的財产还给了c.普罗提乌斯的遗繙——这种事我也做过不止一次,但我不觉得这种事值得称赞,不过要是有人不是这样做的话,我会觉得十分可恶。我觉得在今天重提p.塞克斯提利乌斯?鲁孚斯的例子是恰当而有益的,西塞罗指责他违背良心把遗产占为己有,虽说这样做并没有违反法津,而且还有法律依据。克拉苏和霍尔坦西厄斯也受到西塞罗的指责。这两个人都有权有势,有一个与他们不相干的人请他们根据一份沩造的遗嘱去继承遗产,并想用这种办法使自己也能得到一份遗产。克拉苏和笛尔坦西厄斯对没有参与遗嘱的伪造感到满意,井不拒绝从中得到的好处,因为他们不会受到控告,不会受到证人的指责和法律的惩罚,同时他们的名誉也不会受到拫害广他们应该想到,他们的证人就是上帝,在我看来,也就是他们的良心。”
美德如果是为了得到荣誉,就是徒劳无益、毫无意义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说我们賦予它特殊的地位并把它同命运区分开来的努力是徒劳无益的,那么是否还有什么东西比成名更加出人意料呢?“确实,命运主串着任何事情:它抬离或貶低任何事物,是拫裾一时的兴致,而不是根据事物的实际价值,”让事情被人知道和看到,这完全是命运的杰作,
命运任性地把荣誉賦予我们。我不止一次地看到荣誉超过功劳,而且往往是大大超过功劳。第一个发现荣誉同阴影相似的人,说了许多他不想说的话。这两者都极为虚幻。?
阴影有时也会出现在身体前面,有时则要比身体长得多。有些人教导贵族,表现勇敢只是为了荣誉广仿佛只有别人知道的行为才值得称赞他们教导贵族,如果没有被人看到,就决不要去冒险,还要注意当时是否有会将他们的英勇行为告诉别人的目击者,然而在这种情况下,表现英勇的机会数以千计,但就是不会被人发现,这些人这样去教导贵族,会得到什么好处呢?有多少特别美好的行为被埋没在一次混战之中?在如此激烈的战斗中,谁要是有闲情逸致观察别人,就肯定无所事事,他在为自己战友的英勇行为作证的同时,也为自己的行为作了不良的证明c
“真正明智和髙尚的人认为,荣誊一我们的天性追求的主要目标——在于英勇的行为,而不是在于被人颂扬我所追求的荣誉,是一生安宁,这安宁不是梅特罗道吕斯、阿凯西劳斯或阿里斯蒂帕斯所说的安宁。而是我所说的安宁。既然哲学没能为大家找到通向共同安宁的任何道路,那就让每个人去找自己的安宁之路!
凯撒和亚历山大大帝能有无限伟大的名声,不靠命运又靠什么?有多少人在生活道路的起点就被命运压垮!我们对这些人一无所知,如果他们不是因不幸的命运而中止了自己刚开始的事业,他们也许会表现出同样的英雄气概!凯撒经历了如此多威胁他生命的危险,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在书中有过他受伤的记载。成千上万的人遇到的危险比他小,却因此而离开了人世。无数可歌可泣的功绩因没有见证而销声匿迹,只有极少数的功绩得到了人们的赞扬。你不能总是第一个进入要塞城墙的缺口,或是因走在军队的前面而引起将军的注意,就像你跪在断头台上那样。你会在树篱和沟渠之间被打死,你即使去围攻一个鸡拥也得碰碰运气,你得把四个瘦弱的火枪兵从谷仓里赶出去,你离开部队时,得根据当时的情?
况独自行动。如果你仔细考虑一下这些情况,你就不难从自己的经验中得出结论;最不引人注目的事情也是最危险的事情;在我们的时代爆发的战争中,阵亡人数比较多的是在不大激烈和并不重要的战斗之中,例如在攻打防守较差的小城之时,而不是在十分著名的战场之上。
有人认为,如果不是在引人注目的场合献身,他就会白白浪费自己的生命,于是,他会去过默默无闻的生活,这样也就会放过许多冒险立功的良好机会。而所有的良机都能带来荣誉,这点我们应该凭良心对每个人进行充分的宣传广我们的荣誉是我们良心的证
明,
有人为人正派只是为了让别人知道,让别人知道后更器重他,他只有在别人可能知道的情况下才去做好事,对这样的人不能期望过高。
应该为履行自己的义务而去打仗,并耐心地等待奖赏,你只要做了
我觉得在那年冬天剩下的日子里,罗兰做了令人难忘的亊情;但这些亊至今无人知晓,所以我说不出来并不是我的过错;因为罗兰总是急于去做这种事情,而不是急于把做的事情告诉别人;只有在别人看到的愤况下,他的功绩才会被世人知道。?
好事,不管如何隐秘,都会得到奖赏,即使是行善的想法,也会得到报偿:正直的人做了好事会感到心满意足。表现勇敢应该是为了自己,而且有这样的好处,就是内心十分坚强,可以抗拒命运的任何打击:
勇敢不会有可耻的失败.只会有完美无缺的荣耀;它得到和失去力量,都不是因为民众心血来潮。
——贺拉斯
我们的心灵要起到自己的作用,并不是为了炫耀自己,因为这是在我们的内心,只有我们的眼睛能够看到;它叫我们不要害怕死亡、痛苦乃至耻辱;它给予我们力量,使我们能够忍受失去孩子、朋友和地位的痛苦;如果有这样的机会,它也会让我们在战争中去冒生命的危险,“不是为了某种好处,而是为了同美德相连的柴誉。
同名誉和荣誉相比,这种好处要大得多,也更值得我们去希望和追求,因为荣誉只是别人对我们的赞赏,
要解决对小块土地的所有权的争论,必须从一大群人中选出十来个人进行评判;对我们的倾向和行动的评价,是最为困难也是最为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我们交给群众和民众去办,而他们却是无知、不公正和变化无常的根源。把智者的一生交给蠢人和粗人去评判,这是否合情合理?
“这些人你个个蔑视,但放在一起后你却另眼相看,还有什么比这种做法更为荒谬?”
谁想取悦于他们,就将会一事无成;这个靶子不管你如何瞄准,你都无法打中。
“任何事情都不供民众的评价那样难以预料。”
德米特里在谈到民众的声音时开玩笑地说,他既不重视来自上面的声音,也不重视来自下面的声音。
另一位说得还要清楚广我认为,一件事即使本身并不可耻,但一旦被民众称赞,也就成了可耻的事情。”
任何巧妙的办法和灵活的思想都不能让我们跟随一位乱走一气、不走正道的向导行走。传播的消息和肤浅的看法纷纷扬扬,弄得我们不知所措,在这种混乱之中,不可能为自己选择一条可行的道路。我们不要给自己确定一个如此游移不定、变幻莫测的目标;我们要一直跟在理智的后面;公众如果愿意,就让他们带着赞许的意见跟着我们走这条路;但由于公众的赞许完全取决于命运,我们就没有理由认为他们会走另一条道路而不走这条道路,即使我因道路正而没有选择正道,我还是会不得不走这条道路,因为我凭自己的经验发现,这毕竟是最安全、最合适的道路广上天施与人类的恩惠是,体面的东西也是有用的东西广在一场暴风雨中,古代的—个水手这样对海神说:“哦,海神,只要你愿意,你就能让我活命;只要你愿意,你就能让我丧命f但我仍将牢牢地握住舵柄。”在我这个时代,我看到许多人灵活多变、模棱两可、脚踏两只船,大家都认为他们处世圆滑,但这些人都已丧生,只有我幸免于死:
我高兴地看到诡计也会失败。
波勒斯在即将去马其顿进行著名的远征时,特别告诫罗马人民,要他们别对他的行动信口雌黄。确实,如果对人们的言论不加约朿,在干大事时就会寸步难行!不是每个人都能违抗民众带有侮辱性的不同意见,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非比阿斯那样坚定不移,他情愿让人们虚妄而又古怪的想法损害他的英名,也不愿为了得到良好的名声和民众的赞同而损害他的工作。
听到别人称赞自己,总会感到高兴,但我们对此过于看重。
我丼非不要称赞,因为我不是铁石心旸;但我并不认为善行的结果和目的在于拍手叫好和歌功颂德。
——柏休斯
我并不十分关心别人对我的看法,而只是关心我对自己的看法。我想用自己的东西致富,而不想靠借来的东西致富,外人只能看到外在的事件和事物的外表;每个人都能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而内心却焦躁不安、十分害怕。别人看不到我心里的想法,只看到我泰然自若。人们揭发战争时期的虚假行为是对的,因为对一个讲究实际而又胆小如鼠的人来说,最容易的事不就是既逃避危险又把自己说成是头号勇士?个人不去冒险的方法不可胜数,所以我们可以欺骗整个世界一千次,然后才去真正冒一次险。即使我们会因此而陷入困境,我们也可以用适当的脸部表情和肯定的话语来掩盖自己玩弄的把戏,虽说我们心里怕得要死。据说戴上柏拉图所说的戒指并把戒指上的宝石转向手拿就能隐身,许多人要是有这种戒指,就往往会在最应该露面的地方使用隐身术,并后悔自己变得如
此荣耀,使他们不得不表现勇敢。
虚假的荣誉只会使徒有虛名者感到高兴,编造的控告只会使编造者感到害怕。
——贺拉斯
因此,只根据表象作出的评价都极为肤浅、极不可靠;最可靠的见证莫过于每个人对自己的评价,
在同我们一起建立功绩的人们之中,有多少是辎重兵?牢牢地守在别人挖出的战壕里的士兵,如果没有五十名工程兵为他开辟道路,并为了一天五个苏的报酬用自己的身体来掩护他,他又能建立什么功绩?
罗马在动荡中贬低的东西,
你不要认为它不好;你也别去纠正民众的天平中
指针的错误:别在自己之外去认识自己。
——柏休斯
我们说提高我们的名声,是指让我们的名宇变得众所周知,并在许多人的口中说出;我们希望它被别人恭敬地说出,并希望它的荣耀能给它带来好处:这是我们能为自己追求荣誉辩解的最好理由。但这种嗜好要是超过了一定的限度,就会产生这样的情况,即有些人不满足于让别人谈论他们。特罗古斯在谈到希罗斯特拉图斯时以及提图斯-李维乌斯在谈到曼利乌斯?卡庇托利努斯时?
说,他们主要希望名气响,而不是名声好。这种毛病也很寻常。我们更关心的是别人谈论我们,而不是谈论我们什么;我们感到满足的是我们的名字从人们的口中说出,至于为什么说出,我们就不去管它了。我们感到,我们出名就意味着我们的生命和寿命处于知道我们的人们的保护之下。可我看重的只是我自己本身?至于我另一个生命,即存在于我朋友们的思想中的生命,我把它看作某种完全独立和孤立的东西,我十分清楚地知道,我不会因此而得到任何结果和快乐,除非是因为别人对我有希奇古怪的看法而产生虚幻的满足感。我将来死的时候,这种感觉几乎没有,我将完全不能使用这种看法有时会带来的真正好处,我将无法再得到荣誉,荣誉也无法再使我受到损害或对我加以保护,
要知道我不能指望用我的姓来得到荣誉,因为我没有完全属于我的姓:在我的两个姓中,一个姓属于我整个家族,甚至还属于其他家族。在巴黎和蒙彼利埃有个家族姓蒙田,在布列塔尼和圣道日有个姓德?拉蒙田的家族。只要改变一个音节,我们的纹章就会混淆起来,这祥我就会得到他们的荣誉,而他们则会得到我的耻辱。我的先辈以前姓艾凯姆,现在英国有一个著名的家族也姓这个姓。至于我的名宇,愿意取这个名字的人都能得到。这样,我也许会把自己的荣誉给予某个同名的装卸工人。另外,即使我有特别的标志,但当我不在人世之时,它又能表示什么呢?也许它能表示虚无并让人喜欢虚无?
现在,竖立在他尸骨上的墓碑是否变轻?
有人说后辈会对他赞扬:
现在,这光荣的亡灵、这坟墓和这遗骸,?
是否会产生堇菜植物?
但这点我已在别处谈过。
在一场伤亡达一万人的战斗中,只有十五个人被人谈论。个人的功绩,即使不是普通的火枪兵所立,而是军队的长官所建,也并非都能引起别人的注意,除非这确实是英雄的壮举,或者会带来重大的影响。杀死一两个或十个敌人,勇敢地去冒死亡的危险,这对我们每个人来说确实不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因为这是在孤注一掷;但对整个世界来说,这却是极为平常的事情,每天都有这么多的事情发生,所以要引起注意,发生的事情至少要增加一倍。因此,我们不能期待别人会对此特别推崇,
这种事其他许多人都曾遇到,可以说司空见惯,是命运中无数机会的一种,
——尤维纳利斯
—千五百年以来成千上万手握武器在法国阵亡的勇士之中,我们知道的还不到一百。在我们记忆中消失的不仅有统帅的名字,而且还有战役和胜利。
世界上半数以上的人的命运因没有记载而无人知晓,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如果我掌握迄今还没有人知道的事件的材料,不管我需要什么例子,我都会十分自然地用这些事件来替代我们已经知道的事件。
罗马人和希腊人虽说有这么多的作家和见证,但他们的丰功伟绩流传至今的却是凤毛麟角!?
只有微弱的声音把他们的荣耀传到我们耳边。
——维吉尔
过了一百年后,人们如果能大致记得,在我们的时代法国发生过内战,就已经很不错了。
拉栖第梦人在作战时要祭缪斯女神,以便把他们的战绩恰如其分、娓娓动听地记载下来,因为他们认为,他们的战绩如有见证,如得以流芳百世,那就是上帝的特殊恩惠。
我们难道认为,我们每次被火枪射中时,我们每次遇到危险时。都会突然出现一名书记员,把这些事记录下来?即使这样的书记员有一百名,他们记录的文字最多也只能保存三天,所以不会被任何人看到。古人记载的文字流传至今的还不到千分之一;命运陚予它们以生命,而生命的长短则取决于命运的喜好f我们对其他的事情一无所知,就难免会产生疑问:我们不能掌握的东西是否更坏?人们不会把这么小的事情写进历史:写进历史的必须是征服一个帝国或王国的统帅,必须赢得五十二次重大的战役,而且总是以少胜多,就像凯撒那样。他的一万名战友和好几位著名的军官跟随他去打仗,英勇地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怛他们的名宇只是在他们的妻子和孩子活在世上时才留在人们的记忆之中,
他们默默无闻地死去。
——维吉尔
即使是我们亲眼目睹建立丰功伟绩的人们,在他们离开人世三个
月或三年之后,别人就不再谈论他们,仿佛他们从未降临人世一般。能对事物作出正确估价的人们都在考虑一个问题,即怎样的人和事能光荣地记载在书本之上流芳百世,他们会发现,在我们这个世纪,只有极少的事和人能有这种荣幸。英勇的男子汉在出名之后被人遗忘,无可奈何地看到他们在年轻时名正言顺地得到的名誉和荣誉变得黯然失色,这样的人我们看到过多少?为了过上三年虚幻和假想的生活,我们难道要脱离我们真正和实在的生活,使自己处于永久的死亡之中?对于这如此重要的事件,圣贤们给自己确定了更加美好和正确的目标。
“把一件好事做好,这本身就是一种报偿——“对一次效劳的报答就是效劳本身。”
对于画家或别的艺术家来说,对于修辞学家或语法学家来说,力图通过自己的创作来成名是情有可原的,但是德行本身是极为高尚的事情,所以只能满足于它们本身的价值,而不能去索取别的报答,特别是不能出于虚荣而要求别人用好评来报答自己。
不过,这种错误的看法对社会并非毫无贡献。它可以促使人们屐行自己的义务,它可以唤起民众行善,它可以使君主们看到,整个世界都在怀念图拉真,同时在怀恨尼禄,这个恶棍的名字过去如此威风、令人生畏,现在任何一个小学生都可以肆无忌惮地加以咒骂和侮辱,君主们看到这种情况,就会受到震动。但愿这种看法在我们之中尽可能广为传播。
柏拉图采取了各种措施,以便使城邦居民乐善好施,他还劝告他们不要轻视其他民族的名声和尊严。他说,由于神灵的某种启示,连坏人也往往会在口头上和思想上辨别好坏。此人和他的老
师干得出色而又大胆,他们在人力做不到的地方都加上神的奇迹和启示,“就像悲剧诗人在无法处理剧本的结局时求助于神的帮
助一样”。
也许正因为如此,提蒙称他为“伟大的奇迹制造者”。
既然人们由于自身的不足无法使用真的钱币,那就让他们仍然使用假的钱币。这种方法曾被所有的立法者使用过。为了控制民众,让他们服从,没有一个国家不使用冠冕堂皇或欺骗性的言词。正因为如此,大部分国家的起源和开端都非常神奇,充满着超自然的秘密。这就使那些乱七八糟的宗教得到人们的信任,并使理智的人们成为它们的信徒。因此,纽默和塞多留为了使自己的臣民更加忠心,就用荒诞不经的话来欺骗他们,前者编造了仙女伊吉丽娅的故事,后者则说白鹿把神谕告诉他,让他照此办理。
纽默依靠这位仙女的庇护,使自己的法律具有权威性,巴克特里亚和波斯的立法者琐罗亚斯德依靠奥尔穆兹德的庇护,埃及的特利斯墨吉斯忒斯依靠墨丘利抻,斯基泰王国的萨莫尔克西斯依靠维斯太沖,哈尔基斯的哈龙达斯依靠萨杜恩神,克里特的弥诺斯依靠朱庇待,拉栖第梦的利库尔戈斯依靠阿波罗,雅典的德拉古和梭伦依靠密涅瓦。总之,任何国家的治理,都要依靠一位神祗来制定法律,这其实都是假的,只有摩西在出埃及时给犹太教徒制定的律法才是真的6
正如德?儒安维尔先生所说的那样,贝都因人的宗教告诉人们,为国王而牺牲的人的灵魂会进入一个新的躯体,这个躯体比以前的躯体更加舒服、漂亮和强壮,因此,他们更加愿意去冒生命的危险:?
战士向刀剑冲去,准备立即死去,吝啬得会复活的生命,就是懦弱的表现。
——卢卡努
这种信仰不管如何荒诞,还是十分有益。每个民族都会有这样的例子,但对这个题g应该作专门的论述。
我要对我在本章开头说的话作一点补充。我不希望女士们把自己的义务称为荣誉:“因为在平常的语言中,人们r是把民众一致赞扬的东西称为荣誉、她们的义务是主要的,她们的荣誉只是外壳而已。我也不希望她们用这个借口来加以拒绝,因为我可以预料.她们的意图、欲望和意愿只要没有显露出来,就同荣誉毫不相干,并且比她们的行动更有规律;
她让步了,她拒绝只是因为不能让步。
——奥维德
有这种欲望同把欲望付诸实施一样,是对上帝和自己良心的侮辱。另外,这种事情本身是隐蔽的、暗中干的,所以女士们如不履行自已的义务,不爱惜自己的贞洁,就很容易隐瞒这种事情,不让别人知道,以便使自己的名誉不受玷污。
正直的人都情愿失去自己的荣誉,而不愿失去自己的良心。?
第十七章
论自命不凡
对荣誉的另一种追求,是我们对自己的长处评价过高。这是我们对自己怀有的本能的爱,这种爱使我们把自己看得和我们的实际情况完全不同:就像爱情能把美貌和优雅陚予被爱的人,并使爱恋的人们失去清晰和正常的判断力,把他们所爱的人看得与实际不符、更加完美。
我并非因害怕犯这种错误而希望一个人看轻自己,也不希望他把自己看得比实际情况更坏。在任何情况下评价都应同样公正:每个人对自己的评价都应符合实际情况。如果是凯擻,那就让他大胆地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统帅。我们关心的只是体面,体面把我们弄得畢头转向,使我们看不淸事物的本质$我们抓住了树枝,却抛弃了树干和主体。我们要女士们在提到一些事情时感到脸红,但她们去做这些事情却丝毫也不感到羞耻;我们不敢说出我们某些器官的名称,但我们却毫不羞耻地使用这些器官去干各种淫秽的勾当。体面不准我们说出合法和正常的事物,而我们也对此完全服从;理智不准我们做出不合法和不好的事情,对此却无人加以理睬。我感到在这种情况下体面的法律在束缚我的手脚,因为体面既不准我们讲自己好,也不准我们讲自己不好。对此不必多说。
有些人因命运(你如果愿意,可以称为好的或坏的命运)而过上高于一般水平的生活,他们可以用大家都能看得到的行动来显
示自己是怎样的人但是,有些人命中注定默默无闻,如果他们自己不谈就无人会提起他们,万一他们斗胆向希望了解他们的人们谈论自己,这样倒情有可原,在这方面有卢齐利乌斯的榜样:
他像告诉忠实的同伴那样,把他的秘密告诉他的书籍*他失败或成功的哐一倾听者:这样,这位老人的一生都描绘了出来,犹如写在还愿的板上一样。
——贺拉斯
此人在纸上记下了自己的行为和思想,并根据自己的感觉把自己描绘了出来.“卢齐利乌斯和斯考魯斯并没有因此而受到怀疑,也没有因此而受到指赍广
我因此而想起,从我孩提之时起,别人就发觉我身上有某种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举止和派头,显示了虚幻和愚蠢的自豪。为此,我首先想说的是,我们生来就具有一些特点和倾向,是毫不奇怪的事情,这些特点和倾向在我们身上根深蒂固,使我们无法感到和察觉.在这祌自然倾向的影响下+我们会在不知不觉之中不由自主地养成某种习惯。意识到自己的美并因此而装腔作势,使亚历山大大帝的脑袋微微向一侧倾斜,使亚西比德说话有气无力、含糊不清。朱利乌斯?凯撒用一个手指搔头,就像心事重重那样;西塞罗看来有揉鼻子的习惯,这说明他生来就瞧不起别人。这些动作会在不知不觉之中出现在我们身上。还有一些是我们有意识做出的动作,我在此就不再赘述,例如男子敬礼和女子行屈膝礼,通过这些动作就?
能得到往往是不应得到的名声,即被认为是谦虛、有礼的人,而有些人是因为贪图荣誉才装出谦虚的样子。我很喜欢行脱帽礼,在夏天尤其如此,除了我的下人之外,只要有人对我行这种礼,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我都要对他还礼。不过,我还是希望我认识的某些亲王少行这种礼,即使行这种礼也要十分审慎,因为如果见到每个人都要脱帽,这种礼节就起不到应有的作用。这种礼节不加区分地用于众人,就会失去自己的作用。说到异乎寻常的举止,我们不要忘记罗马皇帝君士坦提乌斯一世的傲慢。在大庭广众之中,他总是保持昂首的姿势,既不回头,也不低头,不去观看站在道路两旁欢迎他的人群,他的身体一动也不动,虽说马车行驶时会有颠簸,他不吐痰,不擤鼻涕,也不擦睑上的汗水。
我不知道别人在我身上发现的这些习惯动作是否是天生的,我对上述的坏习惯是否真的有一种隐秘的倾向,这当然是十分可能的,因此,我对自己肉体的运动无法负责。但是,对于我心灵的运动,我想在这里坦率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傲慢有两种原因:对自己评价过高,对别人评价过低。至于第一个原因,既然说到了我,我觉得首先必须注意一点,即我总是觉得有一种心灵迷失的压力,这种压力使我感到难受,是因为它毫无根据,是因为它老是缠着你。我试图减少这种压力,但不能把它完全消除。问题在于我总是降低我拥有的东西的真实价值,同时提高别人的、不存在的和不属于我的东西的价值々这种感觉会使我走得很远。犹如丈夫意识到自己的权力会看不起自己的妻子,有些父亲也会因此看不起自己的孩子那样,我在两部价值相同的著作面前,总是会对自己的著作更加严厉。这并不是因为对完美的追求和创作出更好的作品的愿望,才使我不能对自己的著作感到满意,就像占有会使你蔑视你拥有的和能够支配的东西一样。远方的国家和风俗及其语言吸引着我。我发现,拉丁语因其优点而使我产生的敬意,超过了它应该得到的敬意,在这方面我同孩子和民众一样。我
邻居的財产管理、房屋和马匹同我的一样,但在我看来却比我的更好,原因是它们不是我的。尤其是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些什么。因此我欣赏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所具有的自信心和对未来的希望。这就使我感到,我几乎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敢说我能做佧么事情。我在事前和开始做某种事之后都看不清自已的能力,只有在自己做完之后才能看得清楚:我对自己力量的了解,就像对初次遇到的人的力量的了解一样。因此,我万一能胜任某件事情,就把它归功于自己的运气,而不是归功于自己的能力。这尤其是因为我在做任何事情时,心里都十分害怕,并希望自己走运。同样,总的说来。我有个特点,在古代对人的评论中,我最容易接受、最欢迎的是那些对我们最蔑视、最贬低和侮辱得最厉害的评论。我感到,哲学只有在制止我们的傲慢和虚荣的时候,只有在真心实意地承认自己的优柔寡断、无能为力和无知的时候,才能起到自己的作用。我慼到,社会和个人最大的谬误的根源,是人对自己的评价过高。这些人骑在水星的本轮上,观看天空的深处,我觉得他们同治牙的庸医一样可恶。我以人为研究对象,我看到的有关这个客体的观点各种各样,我遇到的困难重重,犹如深不可测的迷宫,在这智慧的学校里有着如此众多的犹豫和矛盾,你就可以认为,既然这些人无法丫解自己以及一直展现在他们眼前和存在于他们之中的他们自己的状况,既然他们不知道他们自e使其运动的东西如何运动,也不知如何来描写和解释他们拥有和使用的弹簧的作用,我怎么能相信他们所说的第八个行星运行的原因以及尼罗河涨潮和落潮的原因呢?《圣经》中说,让人们产生了解事物的好奇心,无疑是一种祸患。
我再回过头来谈谈自己-我感到,要找到一个对自己的评价比较低的人,或者要找一个对我的评价低于我对自己的评价的人,是?
十分困难的事情。
我觉得自己是平平常常的人,我同别人的唯一区别,是我十分滑楚地看到自s的缺点,这些缺点比普遍存在的缺点还要卑劣,但我既不想否定它们,也不想为它们辩解。我欣赏自己只是因为我知道自己的真正阶值,
如果我会显得傲慢,那只是表面的现象,是因为我性情一时冲动所致。这种敵慢只是小事一桩,甚至不会被我发现。
我只是被它浇湿,并没有被它染色。
确实,说到思想的产物,不管它们由什么构成,我这里从来也没有产生过能使我真正感到满意的东西,别人的称赞也不会使我感到髙兴,我的评论谨慎而又苛刻,在涉及我自己时尤其如此。我不断否定自己,我总是有一种感觉,仿佛我因软弱而动摇不定,并作出了让步。我没有任何东西能使我的理智感到满意。我看得相当清楚、准确,但我着手工作之后,我的看法会变得模糊不清,我在诗耿方面进行自己的尝试时,这种情况就更加明显。我极其喜爱诗歌,我对别人的诗作看得一清二楚,但当我自己动手写诗时,我却变得像孩提一般,对自己无法忍受。在其他任何事情上可以是傻瓜,但在诗歌上却万万不行,
神衹、人们和展示诗人作品的海报柱,都不准诗人处于平庸的状态。
——贺拉斯
最好把这个警句张貼在我们所有出版商的铺子门前,以便不让这么多的蹩脚诗人进去,?
任何人都不像蹩脚的诗人邵样自信。
——马尔希埃
像下面说的那样来理解这件事的民族,为什么已不复存在?大狄奥尼西奥斯对自己评价最高的是他的诗歌。在举办奥林匹亚竞技会期间,他除了派出在豪华方面压倒其他车辆的马车之外,还派出诗人和乐师来介绍他的诗歌,并让他们带去装饰得像帝王使用的那样金碧辉煌的营帐。当轮到他的诗歌朗诵时,听众在开始时被朗诵的诗歌的典雅和华丽所吸引,但听到后来,觉得作品毫无才气,就对它表示蔑视,评论也越来越尖刻,最后竟生起气来,把他的所有帐篷都推倒、撕坏。他的马车在比赛中也没有得到任何出色的成绩,他手下的人在回去时乘坐的船只因风暴没能到达西西里岛,而是撞在塔兰托附近的海岸上,被撞得四分五裂,民众认为这肯定是神祇愤怒的表示,就像他们对这蹩脚的诗歌表示愤慨一样。在这次海难中生还的水手们世同意民众的这种看法。
预言大狄奥尼西奥斯即将死去的神谕,看来和这种看法不谋而合。抻谕认为,大狄奥尼西奧斯在战胜了比他优秀的人们之后,就是他死到临头之时。他则认为神谕中所说的是比他强大的迦太基人。在同他们打仗时,他常常有意错过胜利的机会,在中途停顿下来,以便使这个预言不能兑现。但是,他对预言作了错误的理解,因为神指的是枰殊的情况,就是他后来通过贿赂这种不正当的手段,战胜了那些比他更有才华的悲剧诗人,在雅典上演了他的悲剧《莱内尼亚人》。取得这个胜利之后,他突然死了,这部分是因为他过于兴奋。
我觉得自己可以原谅的地方,并不是从它本身来看,也不能作?
为辩解的理由,而是同更坏的东西比较而言?因为我看到别人对这些东西都表示赞同。我羡慕有些人的幸福,他们会因自己做的事情而感到高兴,并会因此而心满意足。要感到愉快,这是十分容易的办法,因为这种快乐你可以从自己之中得到,如果你对自己的评价深信不疑,那就更是如此。我认识一位诗人,对于这位诗人,不论是年老的还是年轻的,不论是大家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单独一个人的时候都在叫喊,甚至老天和大地也在叫喊,说他对诗耿一窍不通。但他还是按照自己确定的方向去做。他仍然做以前所做的事情,不断地进行修改,加工,坚持不懈地干下去,由于他依靠自己一人来维持自己的看法,所以他对自己的看法坚定不移、不屈不挠。我的作品不仅不会使我感到高兴,我每次触摸到它们时,还会感到恼火:
我重新读到它们时,看到其中有许多段落,连我自己也觉得这些段落应该删除。
——奥锥德
我的内心总是有一种想法,还有某种模糊的形式,犹如在梦中一样,我感到这种形式比我使用的形式要来得好,但我又无法捕捉它并加以使用。实际上,这种想法并不高明。我由此可以看出,我十分广阔的想象和愿望同古代那些伟大而富裕的灵魂的产物相比有着多么大的距离。他们的作品不但使我感到满足和充实,而旦使我感到惊讶和赞赏。我清楚地感到它们的美,我看到这种美,即使不是完全看到,至少也看到我不可能达到这样的水平。我不管做什么,都必须为美惠女神作出牺牲,正如普鲁塔克在谈到一个人时
所说,以便博得她们的青睐,
因为能使人喜欢的一切,
能使凡人的感官愉悦的一切,
我们都应归功于可爱的美惠女神。
她们到处都把我抛弃。我写的一切都十分粗糙,还缺乏雅和美。我不能把事物描绘得超过它们实际的价值。我的加工不会使素材增色。因此,我的索材应该有更好的质量,能使人产生印象,能自己放出光彩。我用比较朴实、引人人胜的方法来处理题材,是为了我自己,因为我不喜欢全世界都沉溺其中的迂腐和忧郁的想法。我这样做是为了使我自己高兴,而不是为了使我的风格变得轻快活泼,因为我的风格更适合于严肃的题材(如果说我应该把风格称之为无定形的和不规则的话语,或者更加确切地说,是朴实无华的语言,是无题目、无段落、无结论的叙述,杂乱无章,就像阿马法尼乌斯和拉比里乌斯说的话那样)。我不会取悦于别人,使人开心,也不会唤起别人的想象力:世界上最好的故事到了我的手里也会变得枯燥无味、黯然失色。我只会谈论我事先考虑好的事情,我完全没有我的许多同行所具有的能力,即善于同初次见面的人进行谈话,让一群人听得全神贯注,或是不厌其烦地谈论各种事情,使一位国君听得津津有味,他们这样夸夸其谈,从不会感到缺乏话题,因为他们会抓住他们偶然想到的话题,并使其适应同他们交谈的人们的情绪和水平。国君们不喜欢严肃的谈话,而我却不喜欢讲有趣的故事。首先想到、最容易想出的理由通常最具有说服力,可我却不会
加以利用,这说明我不善于对公众说话。不论我谈到什么题材,我总是希望说出我所知道的最为复杂的东西。西塞罗认为,在哲学论著中,最困难的是引言部分。不管他说得是否正确,我觉得最难的还是结论。
一般来说必须善于把弦调到各种各样的音调!最高的音是演奏时用得最少的音。要举起轻物,至少要有不让重物掉落下来所必需的灵巧,有时只须触及事物的表面,有时则须深入事物的内部。我十分清楚地知道,大部分人都处于这低级的层次,只是从事物的外表去认识事物,但我也知道,像色诺芬和柏拉图这样最伟大的大师往往俯就屈尊,用民众的粗俗方式来说话和讨论各种事情,并用他们特有的优雅点缀这种说话方式。
不过,我的语言并没有通俗和文雅的特点,而是尖刻和倨傲,其剪裁配置自由,不受规则的约束;我喜欢这种语言,如果说不是出于我的判断,也是出于我的癖好,但我清楚地感到,我有时在这方面走得太远,我想要避免装腔作势和矫揉造作,却走到了另一个极端:
我想要简洁,却变得晦涩。
——贺拉斯
柏拉图说,长或短都不是使语言增色或失色的待点。每当我想要仿照另一种风格,即匀称、单一和整齐的风格时,我都会遭到失败。另外,我虽然更加喜欢萨卢斯特的停顿和节奏,却仍然认为凯撒更加伟大,更加难以模仿。我的爱好使我更想模仿塞涅卡的风格,但这并不妨害我更为欣赏普鲁塔克的风格。不论在行为上还是
在讲话时,我都听其自然,因此,我讲话也许要比写作来得好.运动和活动会使话语变得生气勃勃,对那些会突然振奋——就像我那样——和激动的人来说尤其如此举止、面孔、声音、衣服和心境会使物体具有它们所没有的价值,甚至连喋喋不休的废话也是如此,梅萨拉在塔西佗家里抱怨他这个时代的某些紧身服装,也抱怨演说者的讲台会使他们的雄辩受到拫害。
我的法语在发音和其他方面受到我出生的地区的粗俗影响;在我们的地区,我认识的人都发音不清,纯粹的法国人听起来很不顺耳。这并不是因为我对佩里戈尔方言掌握得很好,我对这种方言的掌握并不比德语来得好,对此我一点也不引以为豪。这种方言就像其他地方的方言一样,例如普瓦图方言、圣通日方言、昂古莱姆方言、利摩赞方言和奥弗涅方言:有气无力,声音拖长,啰啰唆唆。在比我们这里高的地方,在靠近高山的地区,有一种加斯科尼方言,我觉得这种方言待别美+它简单明了,却又意味深长,比我知道的任何一种方言都更有阳刚气和尚武精神;这种方言刚劲有力又恰如其分,就像法语优雅、细腻而又丰富多彩一样。
至于拉丁语,它实际上曾是我的母语,但由于我不再把它用作活的语言,所以我已不像以前那样能流利地讲这种语言,同时也不能用这种语言进行写作,而在以前,我对这种语言的掌握十分出色,被别人称为老师。在这方面我是一文不值。
美在人们的关系中是一种伟大的力量,最能使人们互相吸引,一个人即使十分粗野、阴郁*也不会对美的魅力无动于衷。肉体是我们的存在中十分重要的部分,在其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因此,它的构造和特点理所当然地受到特别的注意。谁要是想让我们肉体的两个主要部分同肉体脱离,并使它们互相分开,谁就犯了错误。相反,应该让它们紧密地连在一起,把它们合成一个整体。必须叫?
我们的灵魂不要呆在一边,不要蔑视和抛弃我们的肉体(它只会因可笑的装腔作势才这样做),而是要同肉体紧密地连在一起,同它拥抱,喜爱它,帮助它,看着它,给它出主意,当它误入歧途时,帮助它回到正路上来,总之是同它结婚,成为它的丈夫,以便使它们的行动不要互相矛盾,而要协调一致。基督教徒们特别了解这种联系,因为他们知道神的法律赞成肉体和灵魂的这种结合和联系,肉体必然和灵魂一起永远受苦或者永远享福,他们也知道,上帝看着每个人所做的一切事情,并希望人根据自己的所作所为得到惩罚或奖赏。
在所有的哲学学派中,逍遥学派最为人道,它认为明智的举动是为这两个结合在一起的部分造福。该学派认为,其他学派对这种共存的现象研究得不够深入,犯了片面性的错误,有的学派重视肉体,有的学派重视灵魂,但都犯了同样的错误,即忽视了他们的研究客体——人,他们一般认为,引导他们研究的是大自然。
对人们进行区分的首要标准,使一部分人优于另一部分人的首要条件,很有可能就是美貌:
他们分了土地,
并根搨每个人的美貌、体力和智力进行分配:
美貌十分重要,体力受到重视。
然而,我的身材略低于中等身材。这一缺点不仅有损美观,而旦对担任统帅和高级职位的人来说还会带来种种不便,因为外貌的美和健壮的身材所賦予的威望,远非是十分次要的东西。?
马略不喜欢接见身高低于六尺的士兵。《侍臣论》希望贵族最好具有中等身材,并且不希望他突出得让人指指点点,是有道理的,但是,如果必须作出选择,我认为对一个军人来说,高于中等身材比低于中等身材要来得好。
亚里士多德说,矮个子的人面容可爱,但并不溧亮;在高个子的人中可看到伟大的心灵,就像高大的身躯显得美一样。
他又说,埃塞饿比亚人和印度人在选择自己的国王和行政官员时注意人的美貌和高大的身材。他们这样做是对的,因为一支军队的统帅如果长得英俊、威武,他的部下就会对他尊敬,他的敌人就会感到害伯;
在第一排走着图努斯,
他仪表堂堂,手握武器,比周围的人高出一个头。
——维吉尔
我们伟大的天主的每一个思想,我们都应该认真地、虔诚地和崇敬地去接受,天主也井不忽视肉体之美广你比世人更美”。
柏拉图要求他共和国的官员除了节制和坚强之外,还需有漂亮的外貌。
如果有人看到你在你手下的人们之中,并问你:“您的先生在什么地方?”如果有人对你的理发师或秘书热情地打招呼,而对你却十分冷淡,那就会使你十分难过6可怜的菲洛皮门就遇到过这种事情。有一天,他来到等他去作客的屋子要比随从人员早,主人不认识他,又见他长得丑陋,就叫他去帮助女仆提水或是把火拨
旺,以便接待菲洛皮门。他的随从人员到达之后,看到他在干这种活〈因为他觉得必须服从主人对他的吩咐>,就问他在干什么。他对他们回答道广我在为自己的丑陋付出代价广
身体的其他部分的美是女子所需要的,但身材的美是男子必须有的唯一的美。如果身材矮小,即使前额宽大、凸出,即使眼白很白,目光温柔,即使鼻子形状优美,即使耳朵和嘴巴娇小,即使牙齿整齐、洁白,即使栗色的胡子密度划一,即使小胡子长得很美,即使长着圆圆的脸蛋,即使脸上容光焕发、表情优雅,即使身上没有难闻的气味,即使四肢匀称,也不是一个漂亮的男子。
在其他方面,我身体结实,身材矮壮;我的脸并不肥胖,但很饱满;我的性格介于开朗和忧郁之间,一半活泼一半暴躁,
从此之后,我只是个半条命,我不再是我自己。我每天都在离我而去,都在避开我自己。
因此,我双腿和胸部都长满了毛;
我身体很好,精神饱满,虽说我已上了年纪,但却很少生病。在此以前我一直这样,!旦我现在已年过四十,我已进入通往老年的道路,所以我不再认为自己仍然这样:
青春的力量和活力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年龄的增长使它们衰退。?
我们的财产,一件件被流逝的岁月抢走。
——賀拉斯
说到敏捷和机灵,我以前未曾有过,我的父亲精力充沛,而且到暮年仍然十分活跃。在同他地位相同的人中,没有人能在体育锻炼方面达到他的水平,就像无人能在这方面超过我一样,但赛跑除外(我赛跑属中等水平至于音乐,在我很不擅长的唱歌和乐器演奏方面,别人不能从我那里学到任何东西。在舞蹈、网球和摔跤方面,我只是学了一些皮毛;而游泳、击剑、马术和跳跃,我一点也不会。我的手相当笨拙,写出来的东西连自己看了也不满意,因此,我即使写了一些东西,也情愿重新写过,而不愿花力气进行修改;我朗读起来也还是不好。我觉得我写的东西会使听众感到难受。总之,我不在行。我不会正确地把信封好,从来也不会修剪羽笔,也不会正确使用餐刀,不会给马匹套上鞍辔,不会用手抓住猎鹰并把它放出去,也不会对狗、猎鹰和马匹说话。
总的来说,我的身体状态和我的精神状态相符。丝毫也没有灵活的感觉,有的只是刚强和坚定。我吃得起苦,但我只有在我认为必要的时候,只有在我心甘情愿的时候才会去吃苦,
乐趣伴随着工作,才会使人忘记工作的疲倦。
—贺拉斯
换句话说,如果我不是受到某种乐趣的吸引,如果引导我的不是我自己的意愿,而是别的什么东西,我就会毫无价值,因为除了健康和生命之外,世上没有任何东西会让我去损坏自己的指甲,会让我
用精神和肉体的痛苦的代价来换取,
我不想用这个代价来得到
两岸绿树成荫的特茹河的沙砾中流向大诲的所有黄
金;
——尤维纳利斯
我极为懒情,极其喜欢自由,这出于我的性格,也出于我的信念,我情愿献出自己的鲜血,也不愿多去费神。
我的精祌只属于自己,习惯于自行其事。我至今还从未有过指挥官和强加于我的主人,我毫无阻碍地走自己选择的道路,而且以自己喜欢的步伐行走。这使我变得娇气,不能去服侍别人,只能对自己有用,对我来说,没有必要去改变自己迟钝、懒情和喜欢清闲的性格,因为我从出生之日起就十分幸福,觉得可以一直处于这种状况,而且头脑十分清醒,觉得有这样的可能性,所以我没有寻求任何东西,也没有得到任何东西:
顺风没有把我的帆吹得鼓起;逆风也没有阻止我的船行驶。在力量、才能、美貌、德行、出身和财产方面,我在一流中排在末尾,但在末流中排在首位。
——贺拉斯
我需要的只有一点,就是对自己的命运感到满意,也就是处于一种精神状态,老实说,对任何一种地位的人来说,具有这种精神状态都十分困难,但在实际上,穷人要比有钱人更容易具有这种精神状
态,其原因是致富的愿望同我们的其他所有嗜好一样,在尝到富有的滋味之后要比在对此一无所知之时更为强烈;另外,节制的美德要比忍耐的美德更为罕见。我只需要慢慢地亊受天主槺慨大方地交给我的財产。我没有做过任何繁重的工作。我做的几乎总是自己的事情;如果说我有时也为别人做事,那只是因为有一定的条件,即我做这些事是在我觉得合适的时间,而且是以我的方式来做。另外,请我做事的人都相信我,了解我,而且不来催我。要知道有本领的人能让脾气倔强和患喘息症的马为自己干活。
我的童年也是在宽松、自由的条件下度过的,没有受到严格的约束6所有这些都使我养成温柔和动摇不定的性格。别人不在我家里谈论我的损失和缺点,以便不触及我的痛处,我对此一直感到十分高兴:在我的开支之中,我加入了因漫不经心而在仆人的食宿和工资中多花的费用,
肯定是这笔多余的钱,
逃过了主人的眼睛,成了盗贼的外快。
——贺拉斯
我情愿不去算帐,以便对我的损失没有十分确切的感觉。同我生活在一起的人们对我没有感激之情并对我进行欺骗,这时我就请他们对我装出感激的样子。我不够坚强,不能忍受我们所进到的麻烦事情的不利影响,也不能总是集中精力来处理好自己的事务,所以我在一切听从命运安排的同时,尽可能地确立这样一种原则,即在任何事情上部作最坏的打算,并准备用温顺和耐心的态度来承受这最坏的结杲。我致力的只有这点,这也是我所有议论的结果。当我遇到危险时,我并不是老是去想如何避开它,而是主要去
想我避开危险是如何的无关紧要。如果我遇到危险,那又会怎样呢?我无法对事件产生影响,就去影响我自己,我既然无法让事件跟着我走,就艰从地跟着事件走。我从未能巧妙地驾驭命运,不能避开命运的打击,也不能迫使命运为我效劳,我也从未能谨慎地处理好自己的事情。我更没有耐心为此去做艰苦的工作。对我来说,最难受的莫过于看到事情挂在那儿,把我憋得透不过气来,莫过于在担心和希望之间摇摆不定。反复考虑一件事情,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事情,都会使我感到腻烦;我感到,我的思想不能忍受怀疑和犹豫所引起的各种动摇和动荡,却能在有机会时作出某种决定。只有很少的嗜好扰乱过我的睡梦,但任何无足轻重的思考都会妨碍我的睡眠。这正如我在道路上不喜欢走倾斜和发滑的两边,而要走车马走得最多的部分,虽说这部分道路既泥泞又坑坑洼洼,因为我想要安全,在那儿走就不会跌到沟里去。同样,我喜欢显而易见的倒霉事,因为它们不会因意外而使我感到难受,并一下子把我推到痛苦之中。
不能肯定的坏亊是对我们最大的折磨。
对于不幸的事情,我会像男子汉那样去对待;但在其他情况下,我的表现却如同孩童一般。对倒台的恐惧要比这一打击本身更使我感到着急,得不偿失嘛。吝啬鬼因爱財而受到的折磨要比穷光蛋来得厉害,嫉妒的丈夫因爱情而受到的折磨也比戴了绿帽子但蒙在鼓里的丈夫厉害。失去葡萄园往往要比因葡萄园而去打官司所受到的损失来得少。最低的梯级最为牢固:它是整个楼梯稳固的基础。你站在上面,一点也不用担心。它紧紧地装在那里,支撑着楼
梯的其他部分。下面的例子说的是一个贵族,在当时有许多人知道,这个例子是否包含着某种哲理?他在年轻时不务正业,到年纪很大才结婚。他能说会道,爱开玩笑。他想起戴绿帽子这个话题能使他谈论和嘲笑别人,又不会被别人嘲笑,就在每个人只要出钱就能找到女人的地方娶一个女子为妻,并同她一起生活。他们在见面时这祥打招呼广你好,婊子!”——“你好,王八广他在家里同客人们谈得最多和最公开的话题是他为什么要娶这个女子为妻:这样,别人就不会在背后议论他,即使责备他也不会十分尖刻。
至于贪图功名,它同自命不凡十分相近,确切地说是自命不凡的产物,但要使我对此产生强烈的欲望,就必须让命运之神跑来抓住我的手。因为我决不会为不可靠的希望来操心,决不会去做各种艰苦的工作,而任何人要想提高自己的声誉,在开始时都要做这样的工作:
我不会用这样的价钱去买希望。
——泰伦斯
我喜欢我看得见和我所拥有的东西,我永远不会离开我的港口,
用一把桨劈开波浪,用另一把桨触及沙滩。
——普罗佩提乌斯
另外,如果不首先把自己的財产押上去,就很难取得什么进展。我认为,如果你有足够的财产,可以使你保持你在出生和成长时的生?
活条件,那么,你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为增加自己的财产而花费金钱,无疑是十分荒唐的事情,但是,如果命运不准一个人呆在某个地方去过宁静的生活,那么他用自己的财产去冒险是可以原谅的,因为他不管怎样,都必须去寻求自己的幸福。
在逆境之中,必须选择冒险的道路。
我更会原谅把自己所得的遗产随便乱花的幼子,而不会原谅负责维护家族荣誉的长子,因为他犯这样的过错会使家族破产。
我在过去的好友的帮助下,找到了一条最容易走的捷径,即摆脱这种欲望,过着平静的生活,
要得到美好的棕榈枝,身上就会布满灰尘,
—贺拉斯
我也十分淸楚地看到自己的力量,觉得凭这些力量干不了大事,另外我也记住已故的掌玺大臣奥利维埃的话,他说,法国人就像猴子—样,它们爬到树上,从一根树枝爬到另一根树枝,不停地往上爬,一直爬到最髙的树枝,爬到上面后就把自己的屁股给别的猴子看。
把顶不住的重物放在自己的头上很不光彩,因为膝盖很快就会发软,只好把重物放下。?
我身上那些无可指责的品质,我觉得在这个世纪毫无用处。我生性随和,会被人说成软弱无力;信仰和真诚会被人认为相信迷信和谨小慎微f坦率和自由会被人认为令人腻烦和大胆妄为。但是,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出生在道德败坏的世纪里并非坏事,因为同别人相比之下,你不用花费很大的力气就会被认为有道德的人。在我们的时代,只要不杀害父母,不亵渎神明,就是个正派、诚实的人;
现在,如果一位朋友不否认把钱存在他那里,如果他把你的旧钱包交还给你,里面放着他那些带铜绿的硬币,这样的忠实可靠简直就是奇迹,值得记载在伊特鲁立亚人的古籍上,并应该杀一头戴花冠的羊来进行祭献。
——尤维纳利斯
在以前,在任何地方,君主们都从未因自己的仁慈和公正而得到如此肯定和如此巨大的感谢。他们之中第一个想到要用这样的办法来博得民众的喜爱和信任的人——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一定会大大胜过其他君主。力量和强暴有某种用处,但并非总是万能,
我们可以看到,商人、村里的审判员和手工业者在勇敢和军事知识方面一点也不比贵族逊色:不论在群体和个体的战斗中,他们都打得十分出色,并在我们现在的内战中保卫了城市。在这样的混乱之中,君主失去了自己荣誉的光环。但愿他发出人道、真实、正直、节制以及首先是正义的光辉:在我们的时代,这些特征十分罕
见、无人知晓、不受欢迎。只有民众的良好愿望才能使他干出大事,而其他任何品质都不能使他得到民众的良好愿望,因为这些品质要比其他品质有用得多。
任何东西都不像仁慈那样深得人心。
——西塞罗
同我这个时代的人们相比,我会觉得自己十分伟大、不同寻常,但同过去某些世纪的人们相比,我就显得微不足道、十分平凡,在那些世纪里,如果没有其他更值得称道的品质,那么,稳重的人渴望报仇,儒弱的人对别人的侮辱记恨在心,虔诚的人信守自己的诺言,没有人口是心非,没有人随机应变,没有人让自己的看法服从于他人的意志和变化无常的情况,是司空见愤的事情。我情愿自己所有的事悄都进到失败,也不愿为事情的成功而放弃自己的信念,因为我对于现在十分行时的虚假和伪善的美德极为痛恨,在所有的恶习之中,我觉得没有一种是如此卑鄙无耻。这是一种奴颜婢膝的习性,是用一种假面具来沩装和掩盖自己,不敢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真实面目。这样一来,我们同时代的人们就学会了背信弃义:他们不得不说假话,说了话不算数也不会受到良心的责备。心灵高尚的人不会隐瞒自己的思想,而是想让别人看到自己心灵的深处。他一切都好,或者至少是一切都充满人情味。
亚里士多德认为,心灵的高尚之处在于能同时公开说出自己的爱和恨,能十分坦率地评价和说出任何事情,能为了真理而不去考虑别人的赞成或反对。
阿珀洛尼厄斯说,说谎是奴隶做的事,说实话是自由民众做的
事,?
这是美德的首要的和基本的部分。必须为了美德而爱美德。有人说实话,是因为他出于其他原因不得不这样做,或者是因为这样对他更加有利,在无关紧要的情况下不怕说谎的人不能算是十分诚实的人。我的心灵没有说谎的癖好,甚至一想到说谎就感到讨
厌c
我有一种廉耻之心,如果我有时不由说出诡话,我就会受到良心的责备,谎话有时还是会说的,那是在我遇到意外的情况、无法在进行仔细考虑之后再作出反应的时候。
不需要在任何时候都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因为这样做是愚蠢的,但你说的话都应该是你心里想的,否则的话就是不怀好意的欺骗。我不知道那些没完没了地在说谎和弄虚作假的人到底想得到什么好处,依我看来,他们唯一能得到的好处就是他们即使说了真话,别人也不会相信他们。说谎能够欺骗別人一次或两次,但是把弄虚作假变为自己的习惯并对此感到自豪,就像我们某些君主所做的那样——他们说,如果他们的衬农知道他们的真实意图,他们就把它扔到火里去(这是古代马其顿的梅特卢斯说的),还说谁不会弄虚作假,谁就不会统洽——,这就无疑是预先告诉同他们打交道的人们,他们嘴里说出的话都是谎言和欺骗,“如果失去了诚实的名声,人越是聪明、机灵,就越是可憎、可疑。"对于像提比略那样表里总是不一的人,如果有人会轻信他的睑部表情或他说的话,此人的头脑就过于简单。既然这些人所说的话都不能算数,我不知道他们在同别人交往时到底指望什么。谁对真理不诚实,谁对谎言也是如此。在我们的时代,有些人评论一位君主的义务时只是谈论他在管理国家事务时获利的方法,而忽视了他为维护自己的信义和无愧的良心所作的努力,这些人可能会说出一些有道理的话,但他们
的建议只适合于命中注定要用食言的方法来处理好自己事务的君主。但实际上情况并非如此,君主们往往使用这种方法,并且不止一次地媾和或缔结某个条约。利益使他们做出第一件背信弃义的事情(利益几乎总是使人们做出各种坏事:为了某种好处而渎圣、凶杀、叛乱、背叛>,但这第一次获利却给他带来无数的损害,这背信弃义的例子使这位君主失去了同其他君主保持的良好关系,并再也无法同他们达成一致的意见。苏莱曼是奥斯曼帝国苏丹,并不十分信守诺言和遵守条约。在我童年的时候,他领兵来到奥特朗托海峡,获悉梅尔库里诺?德?格拉蒂纳尔和卡斯特罗的居民在交出这个要塞并投降之后被当作俘虏关押起来,违反了他们投降的条件,就令人把他们释放,原因是他还要在这个地区办其他几件大事,这件事不信守诺言虽说从表面上看有利可图,却会给他带来不良的名声,使别人不相信他,从而造成无数的损失。
从我来说,我情愿当让人讨厌、有话直说的人,也不愿当阿谀奉承、城府很深的人,
我承认,一个人表现得这样真诚和直率,而不去管别人的情面,可能也掺杂着某种高慠和倔强的成分,所以我感到,我变得有点无拘无束,是在不应该自由自在的地方,非要我毕恭毕敬,会使我变得焦矂不安6另外,我由于单纯,在这种情况下也可能会按自己的本能行事。我在同大人物交往时,言谈和举止都毫无拘束,就像同亲人们在一起时那样,我感到这样做是多么冒失和失礼。但是,我生来就是如此,除此之外,我的脑子不够灵活,不能对直截了当地提出的问题作闪烁其词的回答,并转弯抹角地避开这种问题,也不会去捏造事实,我也没有很好的记忆力,记不住这个事实是我捏造的,也没有足够的信心来肯定这一事实;总之,我因懦弱而变?
得勇敢。因此,我就听其自然,总是怎么想就怎么说,我这样做既符合我的性格,也符合我的推理,是想让命运来对我作出安排。
阿里斯蒂帕斯说,他从哲学中得到的主要好处,是他学会了无拘束地和坦率地和任何人说话。
记忆力是一种十分有用的工具,要是没有这种工具,我们就几乎无法进行判断。但我的记性却非常不好。如果有人要对我说些什么,那就必须一部分一部分地说,因为要对一段包括许多部分的话进行回答,我就无能为力。如杲不记录下来,我就无法完成一项任务。如果我要发表长篇大论,我就只好可怜巴巴地把我要说的每个词都背出来,如果不这样做,我就不会有得体的举止和应有的自信,因为我总是担心我不好的记性会让我出丑。但是,使用这种方法对我来说也并不轻松,背出三行诗,我要花费三个小时另外,如果涉及到我自己的作品,我虽然有权改动其中的次序,替换其中的词汇,并不断增加新的内容,但这样做却使作品的内容更难记住《我越是不相信自己的记性,就越是记不清楚;我不去想它的时候记性倒反而好了起来,所以我必须播不经心地去求助于它,因为我要是逼它,它就会摇摇晃晃,而当它开始摇摇晃晃之后,我越是催促它,它就越是颠三倒四;它在它喜欢的时候为我效劳,而不是在我需要的时候为我效劳。
我在记忆力方面有这种看法,在其他许多方面也有同样的看法。我不能忍受别人的指挥和约束,不想承担义务。我轻而易举、自然而然能做的事,如果我硬是要催促自己去做,我就不会做了。我的身体也是如此,四肢只要稍有自由和支配自己的可能性,在我要它们在确定的地点和时间为我效劳时,它们有时会不听我的使唤。这种强迫和专横的命令使它们感到厌恶:它们会因害怕或不满而蜷缩起来,并变得麻木不仁。有一天,我去一个地方聚会,在那里,别人请你喝酒你不喝,会被看作失礼的行为——虽说大家都让我自由行事——,我就按照当地的习惯,尽量去满足参加聚会的女
士们的要求,做一个表现良好的酒友。但我出现了十分有趣的情况:这种失礼的危险和要我不顾自己的习惯和酒量去饮酒的做法堵住了我的喉咙,使我连一滴酒也咽不下去,我吃饭时要喝的酒也没有喝.我因想象中的狂饮而感到自己已喝得酩酊大醉。人的想象力越是丰富,这种形象就越是明显,不过这是十分自然的事情,每个人都会对此有所感受有个优秀的弓箭手被判死刑,但如果他能显示精湛的射箭技术,他就可以免于一死.但他不愿一试,因为他担心自己过于紧张,手会发抖,这祥,他不但没有挽救自己的生命,而且还丧失了射箭能手的名声。一个人经常在同一个地方散步,他陷入沉思之后,就一定会每次用同样大小和同样多的脚步来走完同样的距离,但是,如果他开始注意自己脚步的大小并计算脚步的多少,他就会发现,他在竭尽全力的时候,永远做不出他在无意中自然而然地做出的事情,
我的书房是村里最美的书房之一,位于我屋子的一端。当我想到要去那里查阅或撰写什么东西时,我怕自己在穿过院子时会忘记去那儿干什么,就只好把我的意图告诉某个仆人。如果我在讲活时竟然稍微偏离自己的思路,我就必然会失去它;因此,我的讲话极为枯燥、紧凑,很受约束。对于伺候我的仆人,我要用他们的职务或出生地点的名称来称呼他们,因为我很难记住他们的名字。我可以说,这种名字有三个音节,叫起来很不好听,不管它以某个字母开始或结尾。如果我还要长久地活在世上,我决不相信我会像某些人那样忘记自己的名字。梅萨拉?科尔维努斯在整整两年中完全失去了记忆,有人说特拉布松的乔治也是如此。为了我自己,我常常在想,这些人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如果我也失去了记忆,我是否还能过上可以忍受的生活。我对这个问题再想下去,就感到有点害怕,担心这种毛病发展到最严重的时候,会使精神的活动全部丧失广当然,记忆不仅包含着哲学,而且包含着所有的科学及其在生
活中的应用。”
我四周都是洞,到处都在流失。
——泰伦斯
我曾不止一次地忘记我在三小时以前传出或接到的口令,还忘记自己把钱包藏在什么地方,不管西塞罗对此说了什么话。我帮助自己失去我特别珍惜的东西。记忆是知识的贮藏所和容器,但由于我的记性极差,我知之不多也不用多加抱怨。总的来说,我知道所有科学的名称及其研究的对象,但其他的东西我就不知道了。我翻阅书籍,但并不对它们进行研究;如果有什么东西留在我的头脑之中,我已经记不得这是别人的东西;我的智力从中获得的唯一好处,是得到了推理和想象的能力。至于作者、地名、词汇和其他的情况,我很快就会忘掉。
我遗忘的能力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连我自己的作品和文章也同其他东西一样忘得一干二净人经常援引我写的东西,可我却并没有发现这点。如果有人问起我这里引述的大量诗句和例子的出处,我就很难对他作出回答。另外,我只是在著名和杰出的人物门口乞讨这种施舍,因为我不满足于他们的慷慨大方,而是希望施舍出自富裕和体面之手,因为明智是同权威结合在一起的。因此,我的书分享着我读过的其他书籍的命运,我的记忆既忘却我写的东西也忘却我读的东西,既忘却我给予的东西也忘却我得到的东西,是毫不奇怪的事情。
除了记性差之外,我还有其他的缺点,这些缺点在很大程度上使我变得无知。我脑子缓慢、迟钝,稍有乌云就会看不清楚,因此
(举个例子来说),即使是十分容易解开的谜,我也从不要求它去解。任何要动一点脑筋的小事都会把我难住,对于要动脑筋的游戏,例如国际象棋、纸牌游戏、国际跳棋等,我只知道最基本的东西。我领会得很慢,又很不清楚,但我一旦领会了什么东西,我就会把它完全抓住,并在这一期间从各个方面确切而又深入地理解它。我目光尖锐、清楚、全面,但在工作时很容易感到厌烦,并开始产生问题;正因为这个原因,我不能长久地同书籍打交道,只好求助于别人的帮助。小普林尼会告诉没有这方面经验的人们,对于从事此类工作的人们来说,克服这种障碍是何等的重要。
人无论如何低微和粗鲁。都会有某种特殊才能的闪光;人的才能不论埋藏得多深,都会在某个地方显露出来。一个人对所有其他的事情都视而不见、无动于衷,却会对某个东西兴趣盎然、明察秋毫、十分关心,要弄清其中的原因,得要请教我们的老师。但是,心肠真正好的人,是贯通一切、思想开放、准备了解一切的人,即使他们的文化程度还不够高,但他们有可能成为文化程度很高的人。我说这些是为了责备自己,因为我由于软弱或漫不经心(漫不经心地对待我们脚下和我们手中以及同我们的日常生活有直接关系的东西,是我一直责备自己的事情),就变得毫无才能,对极其普通的东西也一无所知,而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一种耻辱。我想举出几个例子来加以证明。
我出生在农村,并在那里长大,看到过各种各样的农活。自从在我之前拥有我现在的财产的人们让位给我之后,我开始掌管家里的事务和产业。然而,我既不会用筹码计算,也不会用笔来计算,我们大部分的钱帀我都不认识,不同的谷物,如果区别不是十分明显,我在田里和谷仓里都分不清楚,我也分不清我园子里的甘蓝和
莴苣。我弄不清最主要的农具的名称,也不知道最基本的农业知识,这些知识连小孩也都知道。我更不知道机械的技术、贸易和商品的知识、水果、葡萄酒和肉的种类及特点,也不会驯鸟和医治马匹或狗的疾病。我丢脸就要丢得彻底,在不到一个月之前,有人揭穿我不知道酵母在做面包时派什么用场,也不知道葡萄酒发酵是什么意思。在古代的雅典,人们认为能把荆棘巧妙地放好并捆起来的人具有数学的才能。当然,人们可以对我得出完全相反的结论:即使给我准备了一厨房未烹调的食品,我照样还会挨饿。
从我坦白地说出的这些缺点,人们还可以想象出我的其他缺点。但是,不管我把自己描绘成怎样的人,如果我的描绘符合实际情况,我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我斗胆写下如此微不足道和无足轻重的事情,却又没有道歉,唯一的原因是这一题目微不足道.有人要指责我的计划,我可以悉听尊便,但不能责备我完成这一计划的方法。不管怎样,即使别人没有指出,我也清楚地看到我说的这些话毫无价值和分量,也看出我计划的荒谬。这说明,我的判断力——这些文宇就是它的产物——还没有迖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愿您有尽可能好的嗅觉,让您的鼻子高得连阿特拉斯也不想有,让您用自己的玩笑使拉丁努斯大吃_惊,对于这些小亊,您不能说得比我说过的还坏。咬牙切齿有什么用处?要有肉才能填饱肚子。
您别白费力气:把您的恶言留给自我欣赏的人们;?
在这里您找不到自己的食物。
——马尔希埃
我并非不能说蠢话,只要我没有弄错蠢话的真正价值。而有意弄错,在我来说是十分常见的事情,我只有这样才会弄错:我从来不会因偶然的原因而弄错。把愚蠢的行为归咎于我鲁莽的性格,并不是大不了的事情,因为一般来说,我不能阻止自己把不道德的行为归咎于这一原因。
有一天,我在巴勒迪克看到有人把西西里国王勒内的自画像献给国王弗朗索瓦二世,以纪念西西里国王,既然这位国王可以用羽笔给自己画像,那么,为什么不能让每个人用羽笔给自己画像呢?
我也不想忘记那个不好意思让大家知道的污点,那就是优柔寡断,在讨论世界事务时这是十分讨厌的过错。如果我觉得事情蹊跷,我就不能作出决定:
我的心既不对我说赞成,也不对我说反对。
—彼特拉克
我能够坚持一种观点,但不能对观点进行选择。、原因是在人类的事务中,不管我们倾向于什么,我们都可以为每种观点找到许多论据(哲学家克里西波斯说,他只想从他的老师芝诺和克利安特斯那里学习他们最基本的原理,至于证据和理由,他自己也可以找到许多)。因此,不管我转向嘛一方面,我总是能我
到足够的理由和根据,以坚持自己的意见。因此,我处于疑虑之中,并保留选择的自由,只要情势不迫使我作出决心。说句老实话,我往往是随波逐流,听任命运的摆布,稍有动静和情况我就会被带
走,
当思想疑惑不决时,极轻的分量也会使它倒向一边或另一边。
——泰伦斯
我的看法在大部分情况下都摇摆不定,所以我会用抽签和扔骰子的方法来作出决定;我为了对我们人类的弱点进行辩解,找到了神的历史给我们留下的一些例子,在这些例子中,对犹豫的事情作出决定,也是听任命运和偶然情况的安排:“于是众人为他们摇签,摇出马提亚来。”人的理智是危险的双刃利剑。你们看看,棍子在它最亲密、可靠的朋友苏格拉底手中有多少个头。
因此,我只能跟随别人,并且很容易被人群带走。我对自己的力量不是十分相信,不能进行指挥和领导;我更喜欢沿着别人走过的道路前进。如果需要冒险地作出没有把握的选择,我情愿跟随对自己的看法更有信心的人,我会更加相信他的看法,而不相信我的看法,因为我觉得我的看法没有牢固的基础和根据。不过,我也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看法,因为我发现在与此不同的看法中也有同样的弱点。“对一切都赞同的习惯看来是危险的和不理智的。”特别是政治问题会引起广泛的争论和反对:
因此,当两个托盘上的重量相同时,?
天平的任何一边都不会上升或下降。
——提布卢斯
例如,马基雅弗利对主题的论述有相当充分的理由,但要进行驳斥也并不困难,而对此进行过驳斥的人们的论据也不难驳倒。对于一个论据,总是可以找出某种理由来加以驳斥,对反驳的意见又会有新的反驳,对回答又有新的回答,我们吹毛求疵地挑剔,使这场争论没完没了地持续下去,很可能会打一场官司,
我们受到敌人的打击,就绐予还击,
——贺拉斯
任何理由只是以经验作为自己的根据,而人类发生的事件多种多样,为我们提供了各种形式的无数例子。我们时代一个很有学问的人说,我们的历书中说炎热的地方可以理解为寒冷,说干媒的地方可以理解为潮湿,总之,对历书的预测可以作相反的理解,喜欢打赌的人可以轻而易举地为某事打赌,只要不说明知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例如不要说圣诞节时会十分炎热,不要说圣约翰节时会像冬天那样寒冷。我觉得在政治问题上也是如此:不管你站在哪一方面,你都会争论得和你的对手一样出色’只要你不去违反最基本和明显的原则,另外,在我看来,在公共事务中,一个规定不管怎么不好,但只要经受了时间的考验,就会胜过变动和创新。我们的风俗极其腐败,而且还在迅速变坏;在我们的习俗和法律中,有许多十分野蛮、骇人听闻,另外,我们很难改善自己的状况,还有社会动荡的危险,如果我能在我们前进的车轮上钉上一个钉子,使它停止不
前,我会很愿意这样去做:
我们从不说出如此卑鄙无耻的行为,因为无法再找到更加可恶的例子。
——尤维纳稠斯
我觉得我们目前的状况中最糟糕的是不稳定,我们的法律像我们的服装一样,没有一种固定的形式。责备国家制度有缺点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因为任何会消灭的东西都有很多缺点;要人民蔑视旧的习俗,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做这种事的人都会获得成功;但是,要在旧的国家制度摧毁之后建立新的、更好的国家制度却并非易事4午多人进行过这种尝试,但都遭到了失败。
我的所作所为并不小心谨慎,但我服从于我们社会的公共秩序.人民是幸福的,因为他们不去考虑给他们下达指令的原因,所以完成这些指令比下达指令的官员还要好,因为他们听凭苍穹转动,也听凭别人驱使他们。善于思考和争论的人,永远不会无条件地去服从。
总之,如果再要说到我自己,那么,我对自己赞赏的唯一优点,是从未有人承认过的缺点;我对自己的评价十分平常,人人都可以有,而且同世界一样陈旧,因为有谁曾认为自己不够聪明?这种想法本身就包含着矛盾。愚笨是一种毛病,但看到自己愚笨的人决不会得这种毛病;这种毛病十分顽固,一般来说无法医治,但病人一旦看清,就立刻能把它戳穿和消除,就像阳光穿过浓雾一样。责备自己有错,等于是原谅自己;给自己定罪,等于是赦免自己。认为自己不够聪明的撬门窃贼或女人还从未有过。我们会轻易地承认别人在勇敢、体力、经验、才能和美貌方面超过自己,但在判断力方
面,我们决不会认为自己比别人逊色,别人得出的合情合理的见解,我们觉得自己只要朝这方面去考虑,也同样会得出这样的看法。我们在别人的著作中看到的学识、风格和其他的优点,如果确实超过了我们,我们就会轻而易举地发现这点。但智力的产物却是另一回事情,每个人都认为自己也会有同样的看法,如果在他和它们之间没有不可逾越的距离,他就很难看到它们的分量和困难。因此,对于这样的工作,不应期望从中得到许多名声和荣誉,这种写作不会给你带来很大的知名度。
另外,您是在为谁写作呢?评判书藉的学者只看重渊博的知识,在我们智力活动的产物中只承认有知识性和艺术性的东西。如果我们把一个西皮奥当作另一个西皮奥,那么我们还能说出什么有价值的话呢?他们认为,不了解亚里士多德就是不了解自己。普通的和粗俗的人们看不出崇高和雅致的议论的优美和重要。然而,这两种人却充满着我们的世界,至于第三种人,你实际上已把自己交给了他们,他们正派,有自己的实力,但这种人十分罕见,在我们那儿没有名誉.地位,所以想要取悦于他们,会浪费你一半的时间。人们通常说,大自然在给予我们恩惠时分配得最公平的是智能,因为无人会对分给自己的那份表示不满。这样不是合情合理吗?谁想看到比自己体验到的东西更远的地方,谁就超出了自己目力所能及的地方。我认为自己的看法正确、合理,但是,谁不认为自己的看法正确、合理呢?我最好的证据之一,是我对自己的评价不高,因为如果我的看法不是十分可靠,它们就很容易因我对自己的感情而产生谬误,因为我把感情几乎完全集中在自己身上,而不会浪费在别的地方。其他人在大批朋友和热人中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荣誉和名声,而我只是关心我的心灵和我自己的安宁。如果说我有时也会关心别的事情,那并非是我心甘情愿,?
因为我要活着并有良好的身体
——卢克莱修
至于我对自己的看法,我觉得它们在极为大胆、坚持不懈地抨击我的不足之处。确实,这也是我锻炼自己判断能力的一个题目,就像对其他任何題目进行判断一样。人们总是互相进行观察,可我却把视线转向自己内部,我使它深入其中,让它在那儿消磨时光。每个人都注视着自己前面的东西,可我却注视着自己的内部:我只同自己打交道,不断观察着自己,对自己进行检査和体验。其他人即使想到这点,也总是往别处走,他们总是往前走:
无人想要深入到自己内部,
——佩尔西岛斯
而我却在自己内部转来转去。
这种追求真理的能力——不管我有多少,这种不愿轻易放弃自己信念的桀骛不驯,我主要应归功于我自己,因为我最为坚定和通常的想法可以说是同我一起产生的。它们是我生来就有的,是完全屑于我的,我把它们产生出来时它们是粗糙和简单的,产生的方式是大胆和有力的,但有点模糊和不完善;后来,我确定并坚定了这些看法,依靠的是我所尊敬的其他学者,以及和我的看法相同的古人完美无缺的论断。他们使我相信自己的看法正确,并使我更加自觉和坚定地坚挺自己的看法。
每个人都希望因思想的活跃和迅速而受到称赞,而我却希望因思想的严密而受到赞扬,不管我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出色行为或某种特殊的能力,我都希望因我的看法和品行的端正、协调和稳健?
而受到称赞。“如果说有某种美的东西的话,最美的无疑是整个一生中和个别的行动中行为的稳定性;但是,如果你在模仿别人的性袼时抛弃了你自己的性格,你鱿不能保持这种稳定性。”
我上面所述的是自命不凡这种恶习的第一种表现,从中可以看出我感到自己在这方面有多大的过错。这种恶习的第二种表现是对别人评价过低,我不知道我是否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自己没有这种过错。另外,不管对我是否重要,我都会实事求是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也许是我不断接胜古人的智慧,对他们充实的心灵有着深刻的印象,所以对别人和我自己都感到厌恶,也许是我们生活的世纪只能产生平庸的东西,所以我不知道有任何值得大加赞赏的东西。确实,我对人们的了解并不十分详细,不能对他们进行评价;而我因自己的地位经常接触到的人们,大部分都不大注意自己的文化修养,在这些人的眼里,最大的幸福是受人尊敬,最完美的品质是表现勇敢。看到别人有好的地方,我就表示赞扬,并十分高兴地予以好评,我往往还给予过高的评价,说的话不完全是自己的想法,使自己说了个小小的谎话。但是,我决不会捏造出我没有真正看到的东西,我会高兴地告诉我的朋友们,在我看来,他们有什么是值得称道的,他们有一尺的长处,我会说成是一尺半。但是,我不会把他们没有的品质赋予他们,也不会公开为他们的缺点进行辩护。
甚至对我的敌人,我也会如实地加以评价。我的感情可能会发生变化,但我的评价却不会改变。我不会把我的纠纷同与此无关的其他事情混为一谈。我拼命保护我思想的自由,不会因任何喜好而放弃这种自由。如果我说谎,我对自己的责骂会超过我说谎的对象。人们指出波斯人有一种值得称赞和慷慨大方的习俗:他们同自己的死敌进行殊死的战争,但在谈论这些敌人时仍有根有据、十分?
公正,就像在谈论他们自己的美德一样,
我认识许多人,他们都有各种不同的优点:有的机智,有的热心,有的灵活,有的正直,有的能说善辩,有的博学多才,有的则有其他的优点6但是,从整体上说是伟大的人物,同时具有各种各样的优点,或者一种优点极为突出,使人赞叹不已,可以同我们尊敬的古人相提并论,这样的伟人,我还没有遇到过一个。我活到现在遇到过的人中最伟大——我指的是天賦和才能——和最高尚的是埃蒂纳。德?拉?博艾迪;他确实具有非常多的优点,在各方面都显示出美的外表;他具有古人的特点,如果走运,他可能会干出一番事业,因为他用科学和研究大大充实了他天陚的才能。但是,我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然而,事情确实是这样发生的>:有些人总是把获得尽可能多的知识作为自己的g的,他们一直同书籍打交道,从事学术著作的写作和其他有关的事情,然而,他们的虚荣心和思想上的弱点,却比其他任何人都要多。这也许是因为别人对他们有更高的要求和期望,不能原谅他们具有一般人所有的缺点,也许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有学问,可以更为大胆地显示自己,摆出不可一世的样子,这样他们就餺出了马脚,损害了自己的形象。手艺人在加工珍责的材料时,会糊里糊涂、毛手毛脚地把它弄坏,比他在加工普通材料时更加明显地暴露出自己的弱点:金雕像上的缺点会比石膏雕像上的缺点更加使人恼火这就像有些人那样,他们展示的东西从本身来说并不坏,放在它们自己的地方也是好的,但他们在使用这些东西时不加选择,也没有限度,把它赞扬得使人无法理解。他们称赞西塞罗、盖仑、乌尔比安和圣哲罗姆,使自己变得滑稽可笑。?
我想再来谈谈我们教育的荒谬。教育的目的不是把我们培养成善良、明智的人,而是把我们培养成有学问的人,它达到了这个目的。它不是告诉我们要行善和谨慎,而是告诉我们这两个词的来源和词意,我们知道行善这个词的格的变化,却不知道应该喜欢行善;我们不能从自己的观察和亲身经历中了解什么是遒慎,但我们知道这个词并把它牢牢记住。对于我们的邻居,我们不仅要了解他们的家庭、亲戚和联姻,还要同他们成为朋友,同他们保持亲密和良好的关系。它告诉我们行善的定义、种类和各种表现,就像把一个家谱中的名字和分支告诉我们一样,伹不关心在我们和行善之间建立密切的关系。它给我们选择的教材并不是观点最为正确、最接近真理的书籍,而是希腊文和拉丁文写得最好的书籍,它们通过华丽的辞藻,向我们灌输古代毫无意义、愚蠢之极的东西。好的教育能改变我们的观点和习俗,波莱蒙就是如此,他原是希腊一个淫佚放荡的青年,一次偶然听了色诺克拉特讲的课,不仅赞赏这位哲学家的雄辩术和才能,不仅把许多有益的知识带回家,而且还带回了更加明显和重要的结果,这就是他突然改变了自己原来的生活,有谁也曾感到我们受到的教育起过同样的作用?
波莱蒙改邪归正之后做的亊情,你是否也会去做?你是否会拋弃你异想天开的标志,即那些饰带、坐垫和领带?有人说,波莱象喝酒之后,偷偷地把脖子上的花环章
掉。
因为他听到没有喝酒的老师的声音。
——贺拉斯?
我感到,最被人看不起的是因其纯朴而居于末位的阶层,但是,这一阶层的生活却是有条不紊.农民的习俗和谈话,我觉得要比我们那些哲学家的习俗和谈话更加符合真正的哲学的规定。“平民百姓更加明智,因为他们的明智是根裾自己的需要而定。”
根据我从远处进行的观察所作出的评价(因为要按我的方式对人们进行评价,就必须同这些人更加接近),在战绩和军事知识方面最杰出的人物是在奥尔良被杀的吉斯公爵和已故的斯持罗齐元帅。如果要说学问和美德,最杰出的则是奥利维埃和洛皮塔尔这两位掌玺大臣。我觉得我们的世纪是诗歌繁荣的时期。我们有许多优秀的诗人:多拉、贝札、布坎南、洛皮塔尔、蒙托雷乌斯和图纳布斯。至于用法语写作的作家,我觉得他们将这门艺术提高到了它从未有过的水平,而龙沙和杜贝莱擅长的那种诗,我并不认为它们同古代诗歌的完美有很大的距离。阿德里安?图纳布斯比他生活的那个世纪的任何人都要知道得多,而且知道得更加清楚。
最近去世的阿尔瓦公爵和我们的王室总管德?蒙莫朗西的一生是杰出的一生,他们的命运在许多方面都十分相似。但是,后者死得既漂亮又伟大,而旦是在帕里斯和他的国王亲眼目賭的情况下为了他们而捐躯的,他这么大的年纪*率领一支胜利的军队,同自己最亲的亲人进行战斗,并给予坚决的打击,所以我觉得他的去世应列为我们时代值得纪念的事件之一。
值得我们纪念的还有经验丰富的统帅德?拉努先生一贯的仁慈、温和的性格和通情达理的随和,虽说他在成长时正是两个军事集团无法无天的时候,能学到的只有背叛、惨无人性和抢劫的勾当,
我已在好几个地方谈到我对我“精神上的女儿”玛丽?德??
古尔内的希望,我爱她甚于爱自己的亲生女儿,她在我独自退隐的地方无形地伴随着我,就像我身体上最重要的一个部分那样。在这个世上,我只喜欢她一人。如果从青春能够预见未来的话,那么这位独特的女子有朝一日会做出极其出色的事情,还会把我们之间的神圣友谊提高到完美的地步.她真诚和坚强的性格是这种友谊的保证,她对我有着深厚的感情,我是在五十五岁时才遇到她的,她只希望在我即将去世时她不要过于难过。她是个女子,又这祥年轻,而旦生活在我们这个世纪里,却对《随笔集》第一卷有着与众不同的看法。她对我的爱十分热烈,而且有很长的时间,在见到我之前,她长期对我非常钦佩,这确实是令人敬重的事情。
其他的美德在我们这个世纪非常罕见,或者可以说完全没有,但我们的内战使勇敢成为十分常见的事情,在这方面,我们之中可以找到坚定得近于完美的人们,而且数目众多,要从中举出一两个突出的例子确实是极其困难的事情。
至今为止,我所了解的杰出的、与众不同的高尚就是这些。
第十八章
论否认说谎
不错,有人会对我说,一些杰出而有名望者想写自己,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他们闻名遐迩,大家可能很想了解他们。这是毫无疑问的,我并不否认。我也知道,一个默默无闻的人来到某个城市,手艺人恐怕连头都不会抬一抬,依然埋头干他们的活,若是位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来了,工场和店铺会走得空无一人。一个人若无东西可被模仿,若他的一生,他的见解不能作为楷模,那他就不宜宣扬自己。凯撒和色诺芬一生辉煌,功绩卓著,他们叙述自己的生平就有了正确和坚实的基础。亚历山大大帝的记事本,奧古斯都、加图、苏拉、布鲁图等人对自己事迹的评述,也都是人们喜闻乐见的。这些人的塑像,不管是铜的还是石的,人们都乐意瞻仰和研究。
这番鼓励话实实在在,但我几乎无动于衷:
我只给朋友们朗读我的作品,而且是在他们的请求下,不是在任何地方,也不是给任何人。其他人却在广场上甚至在澡堂里朗读他们的作品。
——贺拉斯
我这里给我塑的像,不是拿去立在城市的街口或教堂里,或放在什么公共场所的,我推心置腹地对你说,我不想用一些夸大的小亊充塞我的书!
——佩尔西岛斯
我的书是用来放在书房的角落里,给乐意了解和阅读我作品的近邻和好友们消磨时光的。别人决意写自己,是因为觉得经历丰富,值得一书。我则相反,我写自己,是因为内容贫乏枯燥,不会有自吹自擂之嫌。
我经常评论别人的行为,我自己的所作所为微不足道,很少可以让人评论。
我感到我的功德寥寥无几,数说起来会自惭形秽。因此,当有人向我谈起我祖宗的共同习俗、表情、举止、言谈以及他们的財富时,我是多么髙兴!我会侧耳细听。对我们朋友和先辈的肖像视如敝屣,对他们衣物和武器的式样不屑一颤,这实在是违情悖理的,我至今仍保留着他们用过的文书、印章、祈祷书和一把剑。我父亲习惯握在手中的几根长鞭,一直放在我卧室里,从没离开过。
“子女们对父亲的感情越深厚,对他的农物和戒指就越珍
爱。”?
然而,倘若我的后代是另一种爱好,我也有办法报复:到那时,他们对我的轻视远远比不上我对他们的鄙夷。在这方面,我与公众的全部关系,就是把他们的语言借鉴过来,他们的语言更自然,更具有生命力。作为回报,我也许会原原本本地借鉴,不让有丝毫损坏。让金枪鱼不少外衣,橄榄不缺外皮,我要常给鲭鱼穿上合适的长袍。
假如我的书无人问津,那么,我花了那么多闲暇进行了极其有益而恰当的思索,是不是就浪费了时间呢?我在书中的形象是我的真实写照,所以,为能从我身上提取更多的东西,我必须经常训练和塑造自己,这样,我这个样板也就更加牢固,从某种程度上说,它也就真正培养出来了。我为别人描绘自己,给我上的色彩势必比我本身的更鲜明清晰,与其说我塑造了书,毋宁说书塑造了我;这本书与其作者唇齿相依,是作者自己做的事,是他生命的组成部分,不像其他书,所写的事与作者毫无关系。
我坚持不懈、兴致勃勃地了解自己,是不是浪费了时间呢?因为有些人仅仅在思想上,有时只是在口头上回顾自己,他们不会首先审视自己,也不会深刻剖折自己;而我则研究自己,以此作为自己的工作和职业,我就持之以恒,诚心诚意,全力以赴。
最美妙的快乐,既然只能在内心细细品味,就要避免留下任何痕迹,不要让民众和其他任何人看见。?
这个工作多少次以其无聊的思索使我得到消遣!所有微不足道的想法,都应视为无聊的想法。造化陚予我们保持独立的充分权力,常常召唤我们,以便给予告诫:我们的一部分应献给社会,但大部分应留给自己,为了按一定的次序和意图胡思乱想,又不致离题万里,迷失方向,我就规定内容,把浮现在我脑际的种种细微思绪记录下来。我倾听萦绕我心头的想法,因为我要将它们记下来。每当习俗和理智禁止我继续做某件事时,我会感到很懊丧,多少次我抑止不住,在书中一吐为快!当然,这也是为了教育国民。然而,
在萨贡的眼睛、嘴巴和背上,都响起了鞭子声!
这富有诗意的鞭笞与其说印在肉上,毋宁说刻在纸上。当我企望从别人的书中窃取些东西來点缀或支撑我的书时,假如我能更认真地听取别人说的话,那我的书又会是什么样呢?
怎祥写书,我从未研究过;但怎样写我这部书,我却有过一点儿研究,如果说“有过一点儿研究”意味着时而读读这个作家,时而看看那个作家,时而翻一拥开头,时而浦一眼结尾,这丝毫不是为了形成我的看法,我的看法早已形成,只是通过读书给以帮助和促进罢了。
可时下风气如此糟糕,我们只能向很少的人,或者说不能对任何人谈论别人,那我们又能向谁谈论自己呢?撒谎吧,又实在无聊,风气腐败的首要特点是排斥真理:因为正如品达罗斯说的,真理是一个伟大品德的开端,柏拉图在他的《理想国》中则把它作为政府必须履行的首条准则。我们现在的真理,不是真正的存在,而是别
人想象的产物,正如我们所谓的钱,不但指真币,也指正在淹通的假币。我们民族的这个弊病,早已有人谴责了:早在瓦伦提尼安三世时代,萨尔维努斯就曾说,在法国人眼里,说谎和立沩誓不是缺点,而是一种说话方式。如有谁想对这句话作一补充,他就可以说,法国人的这个缺点现在成了真理。人们以此培养和造就自己,犹如一种体面的练习,因为不露心迹是本世纪最杰出的优点。
因此,我常常思忖,当我们听到有人谴责我们不说真话(这已是普遍的弊病),为什么会觉得比听到其他任何谴责更心头不悦;我们羞羞答答地观察到的这个习惯是如何形成的,为什么谴责我们撤谎是可能有的最侮辱性语言了。我的看法是,这个缺点我们染之最深,当然为之辩护也就最强烈了。受到指责后,我们浑身不自在,会勃然大怒,火冒三丈,似乎这祥可使我们减轻一些罪过。既然这缺点确实存在,那至少也要在表面上作些批评嘛。
是不是还因为指责这个缺点意味着指责我们胆怯和慊弱?还有什么比推翻前言,总之,比否定自己的知识更显而易见的怯襦呢?
说谏是一个可耻的缺点。一位古人曾深感羞愧地对此描述说,这是蔑视上帝和害怕人类的表现。对于说谎的可怕、可耻和怪诞性,不可能有比那位古人更一针见血的描写了。能想象得出比害怕人类和蔑视上帝更卑鄙可耻的事吗?话语是沟通人际关系的唯一渠道,说假话,就是对公众社会的背叛。话语是我们交流意愿和思想的唯一工具,是我们心灵的代言人f没有话语,我们就会互不相识,互不了解。如果话语欺骗我们,就会使我们的一切关系玻裂,使社会的一切联系毁灭。
在新印度有一些民族(这里无需指名道姓,他们的名字已不复
存在;那场征眼,那个史无前例的坏榜样,使那些地方惨遭蹂躏,竟至于连他们的名字和文化也彻底毁灭了),他们用人血献祭神枨,但只用舌头和耳朵的血,以此为听谎话和说谎话补过赎罪。—位乐天知命的希腊人说,孩子玩骨头,大人玩话语。至于我们在否认说谎时的种种做法,捍卫荣誉有何习俗,以及这些习俗有何变化,我将在另一篇文章中阐述我的看法;但是,若有可能,我要研究否认说谎时的那种斟字酌句、把我们的荣誉同说话联系起来的习惯是从何时开始的。因为不难断言,罗马人和希腊人肯定没有这个习惯,我常常看到,他们在互相反驳和辱骂时,很少不争吵起来的。他们尽职的习惯和我们不一样。罗马人当面骂凯撒,时而叫他小偷,时而称他酒鬼。他们互相痛斥,无拘无束,我这里说的是这两个国家最伟大的将领。在希腊和罗马,话语只用话语来回击,不会有别的结果。?
第十九章
论信仰自由
好愿望若是过丁头,会导致极其恶劣的后果,这是屡见不鲜的。目前,宗教斗争致使法国连年内战,在这场斗争中,最好最无风险的一派无疑是那些维护我们国教和旧俗的人。然而,在追随这一派的贵族中(不指那些借机报私仇,或满足私欲,或讨好亲王们的贵族,而指对自己的宗教虔诚之至、对维护袓国和平与安定怀有神圣热忱的人),我是说在这些贵族中,有人狂热偏激得失去了理智,有时会听从不公正的、.激烈的甚至是冒失的建议。
当基督教随着律法的确立开始赢得威望时,对宗教的过于热忱致使有些人对异教书籍一概反对,使得文人们痛失许多好书。我认为,这种混乱对文学的危害甚于野蛮人焚书造成的损失。科内利乌斯?塔西陀提供了确凿的证据:尽管他的亲戚塔西陀皇帝明令各地书店出售异教书籍,但没有一本能躲过人们的仔细搜寻,只要有五、六个句子与我们宗教相抵牾,就被列入禁书。同样,只要是维护我们宗教利益的皇帝,就会轻而易举地受到毫无根据的赞扬,但是,哪个皇帝反对我们的宗教,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正如背教者尤里安受到的待遇一样。
其实,尤里安皇帝是一位超群绝伦的伟人,他的心灵浸透了哲学思想,他公开宣称他的一切行动都以哲学为准则。说真的,没有—种美德他没给我们留下光辉的榜样。就拿贞洁来说(他的一生都证明他纯洁无垢),他在这方面堪与亚历山大和西庇阿平分秋色:他有好几个花容月貌的女俘,但他一个也不光顾,可他那时年华正茂,被帕提亚人杀死时才三十一岁。至于司法方面,他甚至亲自聆听诉讼各方的陈述f虽然他会问前来找他的人信何宗教,但对基督教的憎恨不会使他的天平失去平衡。他还制定了几个有益的法令,并把以前历届皇帝征收的御用金和税收减少一大半。
我们有两位杰出的史学家,是尤里安一生活动的见证人:其中一个是阿米阿努斯?马切利努斯,他在史书中,多处尖锐地谈到尤里安关于保护学校、禁止基督教修辞学家和语法学家在学校里执教的法令,他说,尤里安希望人们不要再提起这条法令。假如他对我们做了更乖庚刻薄的事,他也会于心不忍,因为他对我们这一派还是颇有好感不错,他是我们粗暴的敌人,但他并不残暴。我们的人甚至讲述了他的一个故事:一天,卡尔西登的主教玛丽亚绕城散步,胆敢喊尤里安为基督的叛徒;尤里安没做别的,只是回答:“走开,恶裩,去为你的瞎眼哭泣吧广那主教反驳说:“感谢耶稣基督让我双目失明,不叫我看到你厚颜无耻的嘴脸。”那些人说,尤里安表现了哲学家的忍耐。不管怎样,这件事同广为流传的他对我
们实施暴行的说法是不相符合的。我的另一个证人欧特罗庇厄斯说,他是基督教徒的敌人,但他不杀人,
现在回到他是否公正的问题上。尤里安只有一点值得谴责:他即位后,对其前任君士坦提乌斯二世的追随者,采取了严厉的措施。他生活俭朴,一直像士兵那样食淡衣粗,在和平年代也是粗茶淡饭,仿佛要为战争年代的艰苦作准备。他熬夜的本事很大,他把黑夜分成三、四个部分,用于睡觉的时间很少,其余时间则用来巡视军队和卫队,或者阅读文学作品:他有许多非凡的优点,精通文学是其中之一。有人说,亚历山大大帝躺在床上时,怕瞌睡打搅他的思绪和学习,便在床边放一个盆子,一只手里拿一个小铜球,困倦时手指松开,铜球落入盆内,当啷一声把他惊醒。可尤里安对想做的事,精力非常集中.况且,他节制饮食因而很少醉意朦昽,用不着这种人为的把戏。至于他的军事才能,他在各个方面都可钦可佩,不愧为伟大的将领。他一生几乎都驰骋騷场,大部分时间在法国和我们一起同德国人和法兰克尼亚人打仗。在我们的记忆中,没有人遇到过像他那样多的危险,表现出像他那样的自我性。他死的方式和伊巴密农达的死法如出一辙:他被一根衡射中,他试图把箭拔出来,但那箭十分锋利,他受了重伤,手没有力气,就没有拔出来。他已伤成这个样于,但为了鼓舞士气,一再要求把他抬到战场上;尽管他不在场,士兵们依然英勇作战,直至天黑,敌我双方各自撤离战场。他把生命置之度外,对人的事情不屑一顾,这得归功于哲学。他坚信灵魂亘古不息。
在宗教方面,他是很恶劣的。他抛弃了我们的宗教,故得了个“背教者“的绰号;可有人说他从来就没信过基督教,只是为了服从
习俗才佯装相信,直到他成为罗马帝国的皇帝,我认为这个看法似乎更有道理。他对自己的宗教却似着了魔一般,连他同时代的和他同一宗教的人也都耻笑他。有人说,假如他打败了帕提亚人,他会把世界上的牛杀光宰绝,用来献祭他的神衹。他也深受占卜术的诱惑,为任何方式的预言大开绿灯。他死时,特别对神祇表达了他的感激之情,感谢他们没想对他突然袭击,而是早就告诉了他死的地点和时间,也没让他像无所事事和体弱多病者那样死得没有骨气,受长期痛苦的折磨f他们认为他有资格像这样体体面面地死去,死在胜利的途中,死在荣誉的巅峰。他产生过和马库斯?布鲁图同样的幻觉,他在高卢时,那幻觉就出现过,后来,在波斯,当他奄奄一息时,又出现过。
有人说,尤里安感到死亡来临时:“你赢了,拿撒勒人”;另—些人传:“你高兴吧,拿撒勒人、如果我那些证人相信他说了这些话,一定会在他们的书中提到,因为那时他们就在军营中,对尤里安临终时的每个动作每句话都看得一清二楚。其他一些传说也都是无稽之谈。
现在来谈主题。马切利努斯说,尤里安心中早就酝酿异教了,苦于他的军队都信基督,未敢表露。后来,他觉得自己已是天下无敌,便敢公开心中所想,建造了许多神庙,想方设法确立偶像崇拜。为达到目的,当他在君士坦丁堡看到民众四分五裂,基督教高级教士同室操戈,就把他们召进宫来,诚恳地劝导他们缓解内部分歧,人人自由自在、坦坦然然地侍奉各自的宗教。他竭力怂恿他们这样做,希望以此来增加派别,扩大矛盾,阻止他们团结起来;如果他们协调一致,和睦相处,就会有更大的力量来反对他。他用有些基督教徒的残忍,来证实人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动物。
这就是尤里安皇帝大概说的话。值得注意的是,他利用宗教信仰来煽起矛盾,引起混乱,而我们的国王却用宗教信仰来平息叛乱。一方面,我们可以说,让各派自由地保持各自的看法,其实是在散布不和;既然没有任何法律来约束和阻止不和发展,那就等于在为不和推波助澜。但另一方面也可以说,让各派自由地保持各自的看法,是削弱和松懈这些派别的最简便做法;派别越希罕,越新奇,越困难重重,他们的针尖就会磨得越细越尖,反之,就会失去锋利。然而,为了尊重国王们的虔诚,请相信,既然他们没能做想做的事,就装出了愿意做他们可能做的事。?
第二十章
我们不可能享受纯正的东西
鉴于我们自身的弱点,单一而纯正的东西不可能为我们所用。我们享有的东西,都已有了改变。金属也一样,纯金要掺入其他物质,才适合我们使用。
不论是被阿里斯顿和皮浪以及斯多葛学派奉为生活目的的单—道德,还是昔兰尼学派和亚里斯提卜主张的快乐,不经组合也都不可能起作用,我们的快乐和幸福,无不掺入痛苦和不安,快乐会产生痛苦,最快乐时会焦虑不安。
极度的快乐近似呻吟和哀叹。你不觉得这种快乐会因焦虑不安而行将消失吗?即使我们把它的形象塑造得完美无缺,也总会用病态和痛苦的修饰语来掩饰它;没精打采,有气无力,委靡不振,弱
不胜衣,漫不经心。这充分证明极度快乐和这些修饰语之间的血亲关系和同质性。
极度快乐严肃多于快活,极端和充分的满足,平静多于偷快。“乐极生悲。”快乐会使我们忧从中来。
希腊的一句古诗表达了同样的意思广诸神賦予我们种种快乐,却要我们为之付出代价”,这就是说,他们决不会賜给我们单纯和完美的快乐,我们得到了快乐,却也付出了痛苦的代价。
工作和快乐本质上南辕北辙,却不知在哪个点上自然相接。苏格拉底说,有位神明试图把痛苦和快乐混合起来,合而为―,但他无能为力,只好决定让它们末端相连,
梅特罗遒吕斯说,忧愁中掺杂着快乐。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说别的意思,但我设想,忧郁中孕育着计划、赞同和取悦;我不说野心,尽管也可能有野心。在优郁的怀抱中,有一些甜蜜而美妙的东西在向我们徽笑和献媚。有些性格不是以忧郁为食粮吗?
哭泣时会有某种快感。
在塞涅卡的信札中,有个叫阿塔罗斯的人说,追怀亡友会使我们愉快愜意,正如陈酒的苦味沁人心脾,
年轻的侍者,别给我斟法莱纳酒,我要喝苦味更浓的酒;?
又如苹果淡淡的酸味带给我们快意.
大自然向我们揭示了这种矛盾的混杂:画家用皱纹既可以画一张哭脸,亦可画出一张笑脸。的确,在脸画就之前,你去看画家作画,可能无法断定画的是笑脸还是哭脸。笑到极点,就会笑出泪水,"大凡痛苦都有补偿”当我想象一个人被称心如意的快乐团团包围(比方说,他的所有器官永久处于类似性欲髙潮的极度快乐中),我会感到他将被快乐融化,他绝对吃不消那样单纯、经久和全面的快乐。的确,人处在快乐中,就会设法躲避,自然会赶紧逃之夭夭,就像在逃避一个海峡,因为他在那里不能变得坚强,担心会被融化掉。
当我虔诚地向自己忏悔时,我发现我最优秀的品质也带有邪恶的色彩。柏拉图若仔细现察(他确是这样做的)自己最高贵的品德(我和大家一样,对这种高贵品德和其他类似的优秀品德,都给予真诚而公正的评价>,他会发现他这种品德也杂有人类不自然的色彩,那色彩若除若现,只有他自己才能察觉。人确实是个缝缝补补、花花绿绿的混杂物,
法律不混杂某些不公正成分也不可能存在。柏拉图说,有人想让法律消除一切不愉快的讨厌的东西,其实是在斩许德拉的头,斩了一个又复生一个广一切儆戒性的惩罚,对个人可能不公,但对国家却有益无害,”塔西佗如是说,
同样,在生活和社交方面,我们的头脑可能会过分单纯和敏锐;头脑敏锐,就会过于润察和好奇。我们要让思想变得迟钝驽缓,以便更循规蹈矩;要让它变得糊里糊涂,以便适应人间险恶的生活,然而,有些人的思想平平常常,不紧张,却更适合处理公众事
务。崇高而卓绝的哲学思想对实践一筹莫展。心智极度敏锐,瞻前顾后,变化无常,会处理不好人际关系。人世间的事,做起来要粗枝大叶,大而化之,大部分的事留给命运来操作。无须把事情说得太透彻明了。越是考虑各种矛盾的观点和多种多样的形式,就越理不出头绪广他们在头脑里反复考虑各种矛盾的解决办法,结果搞得晕头转向。”
这是古人对西摩尼德斯的指责:希伦一世请西摩尼德斯给上帝定义,为寻求满意的答案,他向希伦一世求得几天时间进行思考;他绞尽脑汁,想出了好几个深刻而尖锐的答案,却不知哪个最正确。最后灰心丧气,只好半途而废。
越是把各种情况和结果考虑得面面俱到,就越难作出选择。才智平平,处理大小事务反而得心应手。请看,最杰出的行政官,并不善于向我们表述他们是如何成为最杰出者的,而能说会道的人,做的事往往毫无价值。我知道有一个夸夸其谈的人,说起勤俭节约来头头是道,可他却可邮地把十万利弗的年金一掷而光。还有个人说话和思考问题比他的谋士更胜一筹,他显得生气勃勃,才智横溢,世间无双,然而,他手下的人却认为他做起来完全是两回事。我没有把不幸的事考虑在内。
第二十一章
反对怠惰
韦斯巴芗皇帝身患重病(此病夺走了他的生命),仍不忘了解帝国情况,甚至缠绵病榻时,还处理了几件重大国事。御医指责他这样做于身体不利,他却说:“一个皇帝应该以身殉职。”我觉得这一豪言壮语很适合一个伟大的帝王。韦斯巴芗之后,阿德里安一世也这样说过,应该常常提醒帝王们想一想这句话,使他们感觉到他们肩负的指挥千军万马的重任不是等闲之职,国王如果委靡不振,热衷于卑劣和虚妄之事,只注意自己夸夸其谈,听别人说话心不在焉,必定会使他的臣民深恶痛绝,不愿为他赴汤蹈火,出生入死。
如果有人坚持认为,国王应通过别人来指挥打仗,这样的例子俯拾皆是:有的国王让副官指挥重大战役,有的虽然亲临战场,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然而,大凡晓勇刚毅的君王都不能容忍这一耻辱的劝诫。借口君王应傢圣人的雕像,留着脑袋确保国家的命运,这恰恰等于罢了他们的职,宣布他们没有能力,而他们的职责恰恰是指挥打仗。我知道有个国王宁愿上战场挨打,也不愿在别人为自己打仗的时候呼呼大睡,看到下属在他不在场时做出惊天动
地的事,就会艳羡眼红。谢里姆一世曰,君王不亲临战场而取得的胜利是不完全的胜利,我认为此话极有道理的。他还应该说,君王若只满足于发号施令,而不亲临战场,还以为这就是在指挥打仗,他应对此做法感到汗颜,因为只有在现场、在鏖战中发出的命令和指示,才能给君王带来荣誉。现在没有一个国君能够坚定不移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奥斯曼血统——世界第一大好战的血统一的君王们热烈赞成君王亲自栺挥打仗。可是,巴耶塞特二世及其儿子拋弃了这个观点,热衷于科学和其他不出门的消遣,使他们的帝国受尽凌辱;奥斯受帝国当今苏丹穆拉德三世,步他们后尘,也开始和他们一样了。英格兰国王爱德华三世谈及我们的国王查理五世时,不是说过这样的话吗广从未有国王像他那样很少拿武器,然而,也没有一个国王像他那样带给我那么多麻烦。”没有理由认为这句话是奇谈怪论,信口开河,没经过深思熟虑。有些人想把卡斯蒂利龙和葡萄牙的国王们也算进尚武、高贵的征服者行列,我是不敢苟同的:他们待在自己的王宫里,派兵征服了印度,就成了远在五千公里之外印度的主人:我们要知道的是,他们有没有勇气亲自去印度享受一下征服者的滋味。
尤里安皇帝的话更为深刻他说,一个哲学家,一个高雅之士,不应该只满足于呼吸。也就是说,不应该使身体的需要只满足于可以得到的东西,而要使身心忙碌于崇高、伟大和英勇的事业。他若在众人面前吐痰和出汗,就应该感到很丢脸(有人对于斯巴达青年,色诺芬对于波斯青年,也说过类似的话>,因为他认为,持续的
操练和工作,有节制的饮食,已把这些多余的体液熬干耗尽了。塞涅卡也说过相近的话。他说,古罗马人教育青少年要站得正,立得直,“他们不教孩子们学习应该坐着学的东西广
希望死得其所,死得壮烈,是一种勇敢的愿望。可是能不能做到,不仅取决于我们的决心,更要看有没有机遇。多少人下了决心不是战胜便是战亡,却一样也未遂心愿:他们或身负重伤,或锒铛入狱,这使他们的心愿化为泡影,不得不苟延残喘地活下去。有些疾病会使我们的欲望和知觉丧失殆尽。不久前,非斯国王阿布杜勒。马利克打败了葡萄牙国王塞巴斯蒂安,这一天以三个国王阵亡而闻名于世,葡萄牙王位也移交给了卡斯蒂利亚王国。可是,从葡萄牙人武装进攻非斯之时起,阿布杜勒国王就已重病缠身,而且每况愈下,命在旦夕,他自己也预感到死日已来临。从没有人比他更充分更光荣地使用自己。他虚弱无力,不能参加他的军队进入阵地的盛大仪式。按照摩洛哥习俗,那仪式十分壮丽,要做一系列动作,他只好把这份荣誉让给他的兄弟.不过,他也就在这一点上作让步,指挥官的其他职责,那些必须而有用的工作,他都尽心竭力,事必躬亲;他身体躺着,但他的判断力和勇气却站得稳稳当当,他一直坚持到最后一口气,甚至更久。他可以对不知轻重地进犯他国土的敌人继续构成威胁;他的心情异常沉重,他自知历时不多,却无人可以替代他指挥这场战争和领导动荡不安的国家,他想不惜一切血的代价,甘冒任何大的风险,也要夺取这场战争的胜利,而另一个胜利他已稳操胜券,万无一失。他奇迹般地把生命所剩的时间用来消耗敌人的兵力,引诱他们离开他们在非洲海岸的海军和要塞,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天,他有意把这一天保留到这个伟大
的日子。他把军队排成圆形,从四面八方围攻葡萄牙军叭;他那排成包围圈的军队密密层层,不仅使葡萄牙人在战斗中碍手碍脚,而且溃逃起米也四面遇阻这位年轻的国王英勇善战,加之葡萄牙人被团团包围,因此,战斗异常激烈。葡萄牙人看到一切退路已被切断和封锁,只好互相拥挤在一起(“他们被杀得遍地横尸,逃跑者挤成一团”),使战胜者得以大砍大杀,取得了一场完全彻底的胜利。他已奄奄一息,可哪里需要,他就让人把他抬到哪里,沿着一列列队伍,给将领和士兵们加油鼓劲。可是,他的军队给冲破了一个缺口;不管人人们如何阻挡,他手握宝剑,跨上战马,想去和敌人作一拼杀。随从们有的牵缀绳,有的扯战袍,有的拽马镫,拼命阻拦。他本来就已气息奄奄,这一努力耗尽了他的余气。人们又让他躺下来。蓦然他从昏厥中苏醒过来,他想告诉大家对他的死要严守秘密,以免将士们产生绝望心理,可他的其他一切器官已丧失功能,他就把手指放到紧闭的嘴巴上,用这人人明白的手势告诫人们不要声张,接着就咽气了。有谁死时能坚持如此之久,死得如此铮铮铁骨? ?
对待死亡最勇敢最自然的办法,就是看到死亡来临,不仅不要惊慌,而且要满不在乎,继续过自己的日子,直到死去。就傢小加图那样,当他心里打定主意,要有一个残忍的死亡,把死亡掌握在自己手中,他就照样愉快地睡觉和思考。
第二十一章
驿站
干跑驿站这一行当,我不是最弱的;我身材矮小,结结实实,很适合干这一行,但我放弃了,因为这个职业太熬人,不能久干。
那时,我从书上读到,小居鲁士因为帝国疆域辽阔,为更快地获得全国各地的消息,便叫人将一匹马一天一口气可能跑的路程作了估量,派人在每个点上备就马匹,供前来给他送信的人使用。有人说,这个速度堪与鹤飞行的速度相比拟。
凯撒说,卢西乌斯?维比卢斯?鲁菲斯急于向庞培告急,就曰夜兼程,乘驿车前往,途中更换马匹。据苏埃托尼乌斯说,鲁菲斯乘坐租来的马车,一天行程一百五十公里。伹他是个不顾一切的信使,每逢河流挡住去路,他就泅水而过,从不放弃捷径而去寻觅一座桥或一处可徒涉的浅水。提比略去德国探望病重的兄弟德鲁苏斯—昼夜行程三百公里,换了三次马车。
在罗马人同安条克国王的战争中,据李维说,泰待斯?森普罗尼亚厄斯?格拉库斯“乘驿马三天就从阿姆菲萨赶到了培拉,速度之快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而那些驿站看样子早已存在,不是专
为这次送信而设立的。
塞西纳给家人递送消息的办法更为神速:他上哪里都带燕子,想给家里人送消息时,就放燕于飞回它们的窝中,按照事先和家里人的约定,给燕子涂上有特定意义的颜色。在罗马,富家主人去剧院看戏,怀里总捕着鸽子,需要给家里人说什么事时,就把信系在鸽子身上,那些鸽子训练有索,能把回信带回来。布鲁图?阿尔比努斯被围困在穆提那时也是用鸽子送的信,其他人也采用过这种办法。
在秘鲁,驿夫乘坐轿子,由人肩抬着飞速奔跑,到时由第二批轿夫接替,一步也不停歇。
我听说,瓦拉几亚人是土耳其皇帝的御用驿夫,他们送信的速度极其之快;途中不管通见何人,他们有权将自己劳顿不堪的马同那人的马交换;为减轻疲劳,他们在身上紧紧绑一根宽带子。?
采取恶劣的手段,实现良好的意图
自然界万物之间普遍存在着绝妙的关系,这充分证明,世界万物的组织既非偶然,亦非多头统治。我们身体的各种疾病和状态,会在国家和政府身上反映出来;不论是王国还是共和国,和我们一样,也有诞生、发展和衰亡。我们体内容易产生过多的体液,不仅无用,而且有害;坏体液多了,通常会导致疾病;好体液多了,亦是有害无益,好体液过多,同样令医生们担忧,因为在我们身上没有固定不变的东西,他们说,身体过于矫健强壮,就要人为地加以遏制,免得到时候我们的体质再也没有可以改善的地方,便突然毫无秩序地后退。因此,医生们常常让竞技运动员服泻药,给他们放血,以免他们的身体过于健旺强壮。
孱弱多病的国家也会有类似的臃肿,常常采用各种办法来消肿。有时,为使国家减少人口,不惜损害他人的利益,让无数人合家迁徙到别处,就这样,我们的祖先法兰克人从德意志出发,前来强占高卢,那是被强行逐出家园的首批日耳曼人;就这样,在布伦
努斯等人统治时期,高卢人潮水般涌入意大利;就这样,哥特人和汪达尔人,就像如今统治希腊的民族一样,离乡背井,到别处去安家落户。世界上极少有地方不遭到这种迁移。罗马人靠这个办法建立了殖民地:他们意识到自己的城市过分膨胀,为减轻负担,便把不大需要的人送到被他们征服的土地去定居和耕作。有时,他们则有意和他们的敌人常年打仗来为使人民经常处于紧张状态,因为无所事事是堕落的根源,会带给人民很不好的习惯,
我们忍受着长期和平带来的痛苦,奢侈比武器更残酷,会使我们斗志衰退。
——尤维纳利斯
二则也是为了给他们的共和国放放血,将年轻人过多的热量分散出去,让过于枝繁叶茂、生龙活虎的树干变得稀疏一些。为此,他们就向迦太基人发动战争。
英王爱德华三世同我们的国王签订布雷蒂尼和约后,他不顾布列塔尼公国的反对,仍将自己的军队卸包袱似地卸到了布列塔尼公国,而不让他们返回英国+尽管这支军队为他入侵法国效了犬马之力。出于同样的原因,我们的国王菲利浦同意派他的儿子
让出征海外,以便把他军队里躁动不安的年轻士兵大量疏散到那里去。
当今也有人像这样夸夸其谈,希望将我们之间的这种躁动不安分流到同邻囯的战争中去。他们担心,如果不把这些可能导致我们生病的坏体液排出去,我们就会发烧不止而最终彻底毁灭。确实,和外国人汀一仗如同生一场病,但这比内战引起的疾病温和得多。可我不相信,上帝会赞同我们为了自身的利益,如此不公正地挑衅和伤害别人:
啊!贞洁的涅墨西斯,但愿我永不做违背我们的主子——诸神的事。
然而,我们自身的弱点,常常驱使我们不得不采取恶劣的手段,来实现良好的意图。利库尔戈斯是亘古未有的最正直最完美的立法者,但为了教育人民节制饮食,他发明了一个很不公正的办法,强迫农奴汪喝滥饮,让斯巴达人看见他们烂醉如泥的样子,而对这一恶习产生反感。
从前,还有人允许医生将判她死刑的罪犯活活开膛剖肚,让他们看到真实的人体构造,从而更加精通医术。这些人的做法更没道理,因为,如果说不得不做坏事的话,那么,为拯救灵魂而做坏事要比为拯救身体更值得宽恕。罗马人为训练人民骁勇顽强。不畏艰险和死亡,让他们观看斗剑士互相格斗、刺伤和杀戮的可怕场面,
否则,这疯狂而罪恶的游戏,?




直到狄奥多西一世统治时期,这一做法才被禁止:
圣上,抓住留给你的一切荣光,将你的功绩加到父辈的荣誉上,不要再为取悦人民而互相残杀,从此竞技场上只流淌动物的血,不再让杀人的游戏把我们玷污。
让人民天天看见一百、二百乃至一千对斗剑士拿着武器互相格斗,这的确是教育人民富有成果的一个突出例子。斗剑士们勇敢坚毅地互相砍杀,不说一句求饶或怜俩的话,绝不转身逃跑,也不躲避对方的进攻,而是伸出脖子,让对方击中。好些人多处受了致命伤,在原地躺倒准备死之前,还叫人去问问民众对他们的尽职满不满意。他们不仅要不断地格斗和死亡,还要死得轻松愉快;如果他们显出不乐意死的样子,人们就向他们发出嘘声和诅咒。连姑娘们也给他们鼓劲助战:
这互相残杀,这嗜血的娱乐有什么意义?
每击中一剑,她就站起来胜方每刺中一次败方的喉咙,她就显得欣喜若狂。当有人被击倒在地,?

起初,罗马人用罪犯来格斗,但后来就用无辜的农奴,甚至获得解放的农奴,他们是为了挣钱而卖身干这营生的;乃至罗马元老院议员、骑士和妇女:
现在他们把脑袋卖给了竞技场,即使在和平时期,也需要敌人。
她就将拇指朝下,命令把他刺死。
——马尼利乌斯
在两剑相击的叮当声中,不谙兵器的女性也投入这闻所未闻的竞技,勇敢地和男人们一起厮杀格斗。
要不是我们正在打仗,习惯了每日看见成千上万的外国人为了钱而投入跟他们奄无关系的战斗中,流血流汗,丧失性命,那我肯定会觉得罗马人的这种做法怪诞不经,不可思议。
第二十四章
论罗马帝国的强盛
有人把罗马时代一些国家摇摇欲坠的强盛与罗马的强盛相提并论;关于这个争论不休的议题,我在这里只想简单说几句,以证明那些人何等不知深浅。
在西塞罗的《家信》第七卷(语法学家如若愿意,可把“家”字去掉,因为实际上不全是家信;有些人用《准家信》来取代《家信》,他们可以在苏埃托尼乌斯所著的《凯撒生平》中找到他有一卷《准家信》的根据〉,有一封是写给凯撒的,当时凯撒在高卢。信中,西塞罗把凯撒写给他的一封信中的最后几句话作了重复;“至于你向我推举的马库斯?菲利乌斯,我将让他当高卢国王>如果你要我照顾你的一个好友,就叫他来找我广’
在凯撒时代,一个普通的罗马公民拥有一个王国,这是屡见不鲜的。他剥夺德奥塔鲁斯国王的领地,把它交给柏尔马城的一个名叫米特拉达梯的绅士管理。著凯擻生平的那些人,记载着被他出卖的好几个王国。苏埃托尼乌斯说,他一下子就从托勒密国王那里获取三百六七万埃居,差点儿把自己的王国也卖出去:?
加拉提、本都、吕底亚、都卖了许多钱
——克劳笛乌斯
马克?安东尼说,罗马人民的强盛与其说表现为占领,不如说给与。然而,在安东尼前几个世纪,罗马人就极其专横地剥夺了一个人所取得的胜利果实,在整个罗马史上,我不知道是否还有比这更能说明罗马人崇髙威望的事例。安条克四世占领了整个埃及,正准备征服塞浦路斯岛和埃及帝国的其他地方,正当他所向披靡、一往无前时,罗马使节盖尤斯?波皮利乌斯奉罗马元老院之命前来找他,一上来就拒绝同他握手,因为安条克还没有读他带来的最后通牒。安条克四世读完最后通牒,答应考虑一下。波皮利乌斯用他的拐杖在安条克站的位置上划了个圆囿,对他说:“在你走出这个圏子之前,得给我个答复,我好向元老院汇报。”安条克对他如此急迫如此粗暴的命令深感惊讶,他沉思片刻后说:“我执行元老院的命令这时候,波皮利乌斯才像对待罗马人的老朋友那样向他表示敬意。一封最后通牒,就迫使安条克放弃一个无限辽阔的王国和完全可能的成功!后来,他遣使者对罗马元老院说,他诚惶诚恐地接受了他们的命令,就像遵从罗马诸神下达的命令一般.他这样做是很理智的’
奥古斯都?凯撒用战争获取的王国,他都全部物归原主,或作为礼物赠送给某些异国人。?
关于这个,塔西佗谈及英格兰国王科吉杜纽斯时说的一番妙语,使我们感觉到了罗马人的无比强大。他:“在古代,罗马人习惯于让被征服国王拥有自己的王国,但置于罗马人的权力之下,以至于那些国王成了他们奴役的工具。我们看到,苏莱曼一世征服匈牙利王国和其他国家后,竭力维护对它们的统治,并且乐此不倦,尽管他口口声声说,他对拥有这么多王国和威望已感到厌倦和负担过重。
第七十一章
不要无病装病
马提雅尔有一首讽刺短诗,是他优秀讽刺短诗中的一首(在他的各类诗中不乏优秀作品),他以辛辣的笔触叙述了凯利乌斯的故事:为避免讨好罗马的某些权贵,不愿在他们起床之时守候在他们身边陪伴照顾他们,跟在他们后面跑东跑西,他就假装有风湿病;为了装得煞有其事,他把双腿涂上油,绑上带子,装得惟妙惟肖,活像个风湿病人;久而久之,他果真得了风湿病:
装痛的本亊如此髙超,
最终凯利乌斯用不着再装风湿病。
我好像在阿庇安著作中的某个地方也读到过类似的故事:有个人被罗马三头政治宣布为不受法律保护,他不想被抓住,就东藏西躲,乔装改扮,甚至装成独眼,不让追捕的人认出他来。后来,他恢复了一些自由,想把长久以来糊在他一只眼上的膏药揭去,此
时,他发现这只眼已看不见了。很可能由于久不锻炼,视力已变得迟钝,这只眼的视力跑到另一只上去了。当我们蒙上一只眼睛时,我们会明显地感到,这只眼的部分视力给了另一只,而另一只眼的视力就得到了加强。同样,马提雅尔谈到的那位风湿病人,由于长期用药并绑上绷带,腿就发热,加之很少活动,就引发了一些足痛风的体液。
我读傅华萨时,读到有群年轻的英国贵族,发誓蒙上左眼,直到来法国建立战功后才把眼罩摘除;每每想起他们为了情妇甘愿来法国冒险,重逢时一个个都成了独眼,就像其他人那样弄假成了真,不禁感到痛快淋滴,
母亲们看见孩子装独眼、癍腿和斜视,或人体的某个缺陷,就要严加斥责,因为孩子们身体娇激,可能会因此而养成某个坏习惯,再者,不知怎么,我总觉得会弄假成真。我听人说起过几个装病的例子,装到后来果真成了病人。
我骑马或步行时,总习惯在手中拿一根拐仗或棍子,以为这是优雅的风度,矫揉造作地支擰在拐杖上,好些人威胁我说,长此以往,这种装模作样会成为我的一种需要。我这样做,可能会使我成为我们家族中的笫一个风湿病人。
我还要啰唆几句,再举一个失明的例子。大普林尼在《博物志》中谈到,某人梦见自己眼睛瞎了,翌日醒来果真成了瞎子,可他事先一点病也没有。这很可能如我在别处谈到的那样,是想象力在起作用。大普林尼似乎也是这个看法。但更有可能的是,那人的身体感觉到了内部的变化,引起大脑做梦。医生愿意的话,可以找出他眼瞎的原因。
还有一例;与前面讲的颇为相似,那是塞涅卡的一封书信中谈?
到的。他在给卢齐利乌斯的信中说:“你知道,哈帕斯特是供我妻子取乐的女丑八怪,这在我家是世代相传的习惯。就我而言,我是反对这种丑恶做法的。如果我想让一个小丑为我取乐,无须到远处去寻找,我自己就可以充当这个角色。这个女丑八怪突然双目失明。我给你说说这件怪事,但确有其事: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眼睛瞎了,不停催促她的教师把她带走,因为她说我家里黑洞洞的。我们笑话她的,请相信我,正是我们每个人都可能发生的。没有人承认自己吝啬,或对别人垂涎三尺。瞎子要求有人引路,可我们却被自己引上歧途。我们会说:我不是野心家,可在罗马不这样无法生存f我不爱乱花钱,可城里的开销太大;如果说我动辄大怒,这不是我的错;如果说我尚未确立可靠的生活方式,那是青春的错。我们的病不要到自身以外去寻找,它就在我们身上,根植于我们的内脏中。但由于我们感觉不到自己有病,这就使我们更难痊愈。如果不及早治疗,就会防不胜防,导致满身创伤和病痛。然而,我们有一种良药,那就是哲学;其他药要等病痊愈后方能感到它们的乐趣,而哲学边治病就边能让人快乐。竹
这是塞涅卡说的,他的话使我发生了变化,而这种变化使我受益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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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大拇指
塔西佗叙述说,有些蛮族国王互相作承诺时,双方伸出右手,将大拇指紧紧交错,用力挤压,使血涌向指尖,再用计之类东西将双方的拇指剌玻,然后互相吮吸对方的拇指。
医生们说,大拇指是最重要的手指头,pouce源自拉丁语的pollere,好像是“另一只手”的意思。拉丁人有时似乎也把大拇指作整只手讲,
她用不着甜言蜜语剌激,也无需溫柔的大拇指爱抚。
——马提雅尔
在罗马,将大拇指弯下并压紧,是表示喜爱的意思,
你的仰慕者弯下两只大拇指
对你的表演表示赞美;
賀拉斯
若将大拇指竖起来转向外边,则表示不喜欢,
当民众伸出大拇指转向外边,人们就随便杀个人讨其欢心。
——尤维納利斯
罗马人规定,大拇指受伤者免上战场,仿佛缺了大拇指就握不紧武器。有位罗马骑士,不想让他两个年少的儿子参军,便耍花招把他们的大拇指剁掉,奥古斯都没收了他的財产。这在奥古斯都之前就有先例了。在古意大利战争时期,盖尤斯?瓦蒂努斯不愿奔赴战场,故意砍掉了左手的大拇指,元老院判其终身监禁,还没收了他的全部財产。
记得有个人,我想不起名字了,他打赢了一场海战后,就把敌兵的大拇指都砍掉,使他们丧失战斗力,不能再划桨。
雅典人砍掉埃伊纳岛人的大拇指,使他们丧失海上优势。在斯巴达,教师惩罚孩子时,咬他们的大拇指。
第七十三章
怯懦是暴虐的根由
常听人说,怯懦是暴虐的根由.
据我切身体会,这种邪恶而非人道的、乖戾而粗暴的勇敢,每每伴有女性的软弱。有些人暴戾恣睢,却动辄流泪,且是为鸡毛蒜皮的事。费莱阿的暴君亚历山大容不得剧院里演悲剧,生怕他的臣民们看见他为赫卡柏和安德洛玛刻的不幸遭遇悲叹伤心,而他本人却冷酷无情,每天杀人不计其数。是不是心灵的软弱使他们变得如此仁慈?
当敌人任我们摆布时,我们就英勇不起来了(遇到抵抗,人才变得英勇),
只爱杀抵抗的公牛。
——克劳迪乌斯
可在欢庆胜利时,怯懦就加入进来了,既然不能扮演这第一个角?
色,那就甘演第二个角色,大肆屠杀,让双手沾满鲜血。胜利后的大屠杀往往是民众和辎重军官们干的;在民众战争中,之所以会发生无数闻所未闻的残暴行为,那是因为民众想锻炼自己,他们觉得在别的方面逞不了英雄,就组织起来,大肆杀戮,直至血染双肘,把脚下奄奄一息的身体撕得粉碎;
怯懦的狼、熊以及所有最卑劣的野兽,猛烈扑向垂死者,
——奥维德
犹如一群胆小如鼠的恶狗,没敢在野外攻击野兽,就在家里撕咬它们的皮肉。是什么使得我们现在的争吵变得鲜血淋淋的呢?我们的祖先只进行一定程度的复仇,我们却从最极端开始,一上来就大杀大砍,如果说这不是怯懦所致,又是什么呢?众所周知,打击敌人、使敌人让步,与结果和杀死敌人相比,前者更显得英勇无畏,更表现出对敌人的蔑视。此外,复仇的欲望更容易得到满足,因为复仇仅仅为让人感到我们在复仇。因此,我们不会向一头咬伤我们的野兽或一块击伤我们的石头发起进攻,因为它们感觉不到我们的复仇。把一个人杀死了,他不就感觉不到我们的复仇了吗?
布亚斯对一个恶人喊道:“我知道你迟早要受惩罚,可我怕是看不见了广他抱怨奥尔霍迈诺斯人惩罚利西斯库斯对他们的背叛惩罚得不是时候,因为对此惩罚感兴趣的并且可能从中得到快乐的人已经一个不剩了。复仇也一祥。当复仇的对象已感觉不到复仇,这样的复仇就失去了意义,因为,正如复仇者想从复仇中
获得快乐一样,被复仇者也应该从中得到痛苦并感到后悔。
我们常:“他会后悔的广可是,我们朝他脑袋上开一枪,还能认为他会后悔吗?恰恰相反,如果我们一枪打死他,他倒下时会心怀敌意地朝我们做鬼脸,他不仅不会后悔,还会对我们不满意。让他迅速而毫无痛苦地死去,这是给予他人生最大的恩惠。我们要东躲西藏,避开法官的跟踪追击,他却安安静静,无人打搅.杀死他,有利于将来不再受他的进攻,却不利于对他复仇:这样做,惧怕多于无畏,谨慎多于勇敢,防御多于进攻。显而易见,这背离了复仇的真正目的,有损于我们的名声f这是怕他活在世上,还会向我们发起进攻。
你杀死他,不是为了对付他,而是为了保护你。
这种做法,在纳森克王国是毫无用处的。那里,不仅军人,而且手艺人吵架也都动剑动刀。谁想格斗,国王决不会阻拦,若是贵族决斗,他还会在一旁观战助威,决出胜负后,会赏给赢者一条金链子。然而,如若别人也想获得那条金链,可以同受国王赠与的人进行决斗f—场战斗刚刚结束,又有好几场战斗在等待他。
如果我们想堂堂正正地永远控制敌人,对他们为所欲为,那么,看到他们摆脱我们的控制,比方说,看到他们死去,我们会非常恼火。可我们却更想用稳当的方法来获胜,而不是决斗一场;我们在争吵时更重视结果,不重视荣誉。阿西尼乌斯?波利奥是个有教养的人,他也犯过同样的错误:他写了篇批驳普兰库斯的文章,但等他死后才发表。这与其说是在冒险发泄怨恨,不如说在向—个瞎子做蔑视的手势,向一个聋子说侮辱的话语,在进攻—个没有感觉的人。因此,有人批评波利奥说,只有淘气的孩子才会同死人战斗。对于一个想以文章进行反击,不希望看到对手立即死去的
人,面对波利奥的做法,除了会说他喜欢争论但又软弱无能外,还会说他什么呢?
有人告诉亚里士多德某某人说了他坏话,亚里士多德回答:“他可以做得更过分,可以鞭挞我,只要我不在场
我们的祖先受了侮辱后只满足于反驳,受了驳斥便给予回击,如此而已。他们英勇刚毅,对活着的和受我们攻击的敌人丝毫也不怕,而我们看见敌人活蹦乱跳,就吓得浑身打颤。现在,我们不是奉行一种漂亮的做法,对伤害过我们或受过我们伤害的人,一律紧追不放,把他们置于死地吗?
在格斗中,我们还引进了一种做法,让第二者、第三者、第四者陪在我们身边,这也是一种卑怯的表现。这在从前是决斗,而现在称战斗和搏斗。发明这一做法的人害怕孤独:因为人人都不相信自己。不言而喻,有人陪伴在旁,当你处境危险时,能带给你鼓舞和安慰。从前让第三者在场,是为了避免出现混乱和背信行为,为了给战斗的命运作证。可是,自从第三者们加人战斗以来。被邀者就不可能老老实实地当观众了,因为怕承担缺乏感情或胆量的罪名。
借别人的力量和胆量来捍卫自己的荣誉,我觉得,这种做法不仅不公正,不体面,而且对于一个勇敢而非常自信的人来说,将自己的命运同第二个人的命运联系起来,是有百害而无一利。每个人冒的风险够多的了,怎能再为另一个人去冒险!各人靠自己的勇敢捍卫自己的生命已很艰难,怎能再让旁人来危及宝责的生命!因为二对二交战,是互相捆在一起的格斗,除非事先明确商定照相反的规则行事。如果你的助手倒下,你理所当然地要面对两个人。有人说,这二对一的攻击是怯慊的攻击,确实是这样,这就好比你自己全副武装。攻击一个只剩一截剑的人,或者你自己安然无恙。攻击一个身受重伤者。但是,如果你这个优势是在战斗中赢得的,你就
可以心安理得地利用。力量的悬殊和不等只是在战斗开始时应该考虑。再说,你要责备就责备命运吧。当你的两名助手已受伤致死,你一个人要对付三个人的时候,对方对你的优势是无可指责的,正如在战争中,当我看见敌人同我们的一个人肉搏,我会理所当然地刺敌人一剑,根据人际关系的准则,哪里有两军对峙(例如,我们的奥尔良公爵向英格兰国王亨利挑战,一百对一百,阿尔戈斯人和斯巴达人作战,三百对三百,贺拉提乌斯兄弟与库里阿提乌斯兄弟之间的战斗是三对三),每一方的人数再多,也只被当作一个人看待。哪里有人相伴,运气就要搀和进去。
这一论述对我是有利可图的。我的一个兄弟马特科隆老爷应邀去意大利给一位不甚相识的绅士助战,那人是被另一个人召来格斗的。在这场决斗中,马特科隆的对手碰巧住得离他家更近一些,相互也更熟悉一些(我希望有人给我解释一下这些格斗规则,它们同理性的规则常常背道而驰);他杀死对手后,见决斗双方的主人尚未分出胜负,就去帮助他的伙伴了。他能不这样做吗?难道应该袖手旁现,看着对方一如果命该如此的话一杀死他的伙伴?他不就是为了捍卫他的伙伴而来的吗?至此他所做的依然无补于事,因为鹿死谁手尚不淸楚。当你的敌人已逋受掼失处于劣势时,你可以也应该礼貌相待,然而,如果你是在为别人效劳,你不过是随从,并不是纠纷的主人,在这种情况下,我看不出你如何能做到对敌人礼貌相待,我兄弟已身不由己,和别人的命运捆在一起,当然就不可能做到公正和有礼貌了。因此,在我们国王及时而郑重的请求下,我兄弟得以从意大利监牢中释放出来。
真是鲁莽而轻率的民族!我们不满足于将我们的恶习和荒唐臭名远扬于世界,还要跑到别的国家去让人家一睹我们的风采。你把三个法国人放到利比亚的沙溴里,不出一个月,他们必定会互相
攻击,抓得遍体鳞伤;跑到外国去决斗,简直就是为了让外国人,尤其是那些乐于嘲笑和讥讽我们恶习的人从我!门的悲剧中得以消闲解闷。
我们到意大利去学习剑术,刚懂一点皮毛,便拿我们的生命来作练习。然而,按照训练的次序,学习理论当先于实践,我们却违背了学习的原则;
这是对青少年的残酷考验,对未来战争的艰苦训练。
——维吉尔
我深深知道,剑术的高低对它的目的是很有用的(在西班牙,曾有两位表兄弟亲王决斗,据李维说,年长的那位武艺高强,足智多谋,年轻的那位茫然不知所措,因此,年长的轻而易举战胜了年轻的)。我自己也见到过,有些人剑术高强,格斗时勇气倍增,变得异乎寻常。然而,懂得剑术,并不是真正的勇敢,那是以机智作依靠的,其基础不是自身。决斗的荣誉在于比赛勇敢,而非技艺。因此,我曾见我的一位朋友,尽管以精通剑术遐迩闻名,在决斗时,却选择己所不擅长的、完全取决于运气和自信的武器,免得人家把他的胜利归于他的剑术而不是他本人的勇敢。在我孩提时代,贵族们不喜欢有好剑手的声誉,以为这是一种侮辱,学剑时偷偷摸摸,避人耳目,仿佛这是一种技能性行当,是与真正而朴实的勇敢相抵触的,
躲避、躲闪、躲开,他们厌恶之极。?
在他们的决斗中技巧无立足之地。或直接,或迂回,剑剑货真价实,愤怒、狂怒使他们忘记用巧取胜。请听铁剑相击丁丁当当惊心动魄,他们仍坚持战斗,决不后退半步,脚站得稳稳当当,手不停地出击,时而剑尖时而剑刃剑剑刺向故人。
我们祖宗习武是用靶子,在围墙内进行骑士比武,这是在学习战争;而习剑只为了个人目的,因而显得不够高尚,它教我们无视法律和司法而互相残杀,每每造成巨大的掼失。习武就应该习一些有利于安国定邦而不是有损于国家、有利于人民安全和国家荣誉的武艺,这才是较为合适、值得称颂的习武。
罗马执政官普布利乌斯?卢提利乌斯是第一个教导士兵巧妙运用武器的人,他把技巧和勇敢结合起来,不是用于报私仇,而是为了罗马人民的战争。这是人民大众的舞刀练剑。在法萨卢斯战役中,凯撒命令他的士兵主要砍击庞培士兵们的脸部。除凯撒外,其他许多将领也考虑过发明一种新武器,一种根据需要进行出击和防御的新型武器。菲洛皮门擅长格斗,却不赞成格斗,因为格斗的训练过程同军事训练是格格不入的。他认为军事训练是正直人唯一应该感兴趣的。我赞成菲洛皮门的看法。在我看来,训练四肢的灵活性,让年轻人在这新式的训练中学习迂回和动作,不仅毫无用处,而且与打仗的规则水火不容,会对它们起破坏作用。?
因此,在习武中,我们通常使用与打仗有关的武器。我看到,当一个绅士被请去用剑和匕首格斗时,如果穿甲戴盔,会被认为是不大合适的,在柏拉图的对话中,拉凯斯在谈论与我们相似的习武方式时说,他从没看到这样的训练方法造就过一个伟大的将领,而只是一些战争指挥官。拉凯斯的看法颇值得重视,至于剑和匕首,我们的体会已很说明问题了。至少,这是完全没有关联的技能。柏拉图谈到他的理想国中的儿童教育问题时,指出要禁止教他们使用拳头(由阿密斯科和厄佩乌斯发明〉和格斗(由安泰俄斯和刻耳喀翁传入),因为这些技巧不是为了培养青年更适应打仗的需要,对战争毫无帮助。
下面举的事例比较极端,
东罗马皇帝莫里斯梦见,而且有不少预兆向他表明,一个叫福卡斯的无名小卒将会把他杀死,他就问女婿菲利浦,福卡斯是何许人,有什么样的性格、地位和习惯。菲利浦回答时,尤其提到了福卡斯是个胆怯而又卑劣的人,莫里斯皇帝立刻下结论说,那是个残暴成性的杀人狂,是什么使得暴君们如此嗜血成性?是对安全的忧虑!他们内心怯慊,因别无他法来确保统治,只得把可能伤害自己的人乃至妇女斩尽杀绝,免得后患无穷,?
害怕一切,便打击一切。
——克劳笛乌斯
最初是为施虐而施虐,后来担心正义的报复,便又进行一系列新的暴虐,以此来淹没先前的暴行。马其顿国王腓力,即那位与罗马人有处理不完纠纷的国王,曾下令大肆屠杀罗马人民,过后又惶恐不安,面对各个时期被他伤害过的无数家庭,不知如何是好,于是他决定把被害人的遗孤统统抓走,将他们一个个杀死,以求睡得安宁。
精彩的内容不管在哪里,总是适得其所。我这人向来重视话语的分量和用处,而不是它们的次序和连贯,因此,我不怕在这里,在这不大引人注目的地方,插进一个脍炙人口的故事。在被腓力五世处死的人中,有一个叫赫罗迪斯库的,是色萨利的一位君王。ffl一力五世杀死他,又处死了他的两个女婿,只留下一个年幼的儿子。泰奥克塞娜和阿尔科是他们的遗孀。尽管追求的人很多,泰奥克塞娜不为所动,没有再婚。阿尔科则嫁给了埃涅阿斯后裔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波里斯,同他生了很多孩子,但她去世时孩子尚小,泰奥克塞娜出于对侄儿们慈母般的怜爱,决心引导和保护他们,便毅然嫁给了波里斯。可是腓力五世颁发丁诏书,这位勇敢的母亲料到腓力五世会对美好而娇嫩的青少年大施暴虐,他的打手们会对他们为所欲为,便说宁愿亲手杀死他们,也决不把他们交出去。波里斯见妻子反抗,惊骇万分,允许她把他的孩子们偷偷带到雅典,寄养在一些忠实可靠的人家里,他们趁一年一度的埃涅阿斯节逃离故乡。白天,他们参加了庆典活动和宴会,夜里,他们登上一只事先备?
好的船,从海路前往雅典。那天恰进逆风,行了一夜,仍依稀可辨他们离弃的故土。他们身后有港口的卫兵在紧紧追赶。眼看敌人追上丁,波里斯傕促船工加速逃跑,泰奥克塞娜狂怒不已,对孩于深切的爱和对敌人刻骨的恨驱使她又回到了最初的想法!她立刻准备好武器和毒药,把它们放到孩子们面前,对他们说彳瞧,孩子们,现在,死是保护你们、给予你们自由的唯一办法。死是诸抻神圣司法的内容。这几把出鞘的剑,这几杯毒酒,将为你们打开大门:拿出勇气来;你,我的儿子,你是老大,握住这把剑,死也要死得壮烈z一边是母亲瀲烈相劝,另一边是敌人杀气腾腾,孩子们一拥而上,各自抢走离自己最近的东西,他们尚未断气,就被扔进了大海里,泰奥克塞娜把孩子们光荣地送到安全地后,感到非常自豪,接着又热烈拥抱丈夫,对他说:“朋友,我们跟孩子们去吧,和他们葬在一起。”说完,他们相拥着跳进海里。那条船一无所获,只得返回岸边。
暴君们不仅想杀人,而且还要让被杀者感到他们的狂怒,于是竭尽才智寻找延长死亡的办法。他们要敌人慢慢死去,不要死得太快,好让死者有时间细细品味被复仇的滋味。他们很难找到这样的办法,因为用刑激烈,死得就快,相反,死得缓慢,刑罚就不会太痛苦。于是,他们在刑具中精挑细选。这样的例子在古代不胜枚举,但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无意地保留了这些野蛮行为的痕迹。
凡是超越普通死亡的东西,在我看来都是极端残酷的。有些人尽管怕死,怕砍头或上绞刑架,却依然做错事,对于这些人,我们司法机关不可能希冀用火刑、饼烙刑或车轮刑来阻止他们犯错误。但我不知道这是否能使他们绝望,因为绑在车轮上,或按古老的办法钉在十字架上,二十四个小时等待死亡,他们的内心会处于什么状
态?犹太史学家约瑟夫斯叙述说,在罗马人入侵犹地亚同犹太人打仗时期,他汄某地经过,那里三天前有几个犹太人被钉在了十字架上,他认出其中三个是他的朋友,经交涉获准将他们从十字架上放下来,他说,其中二人死了,另一个后来还活着。
卡尔科孔狄利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在回忆录中叙述了他那个时代周围所发生的事,他提到穆罕默德二世经常采用的一种极刑:用弯形大刀将犯人在横隔膜处拦腰一斩两段,这样,他们死时犹如同时死了两个人。他说,那两段仍然充满生命的躯体要挣扎很长时间,痛苦不堪。我不认为身体斩成两段后,还会有很痛苦的感觉。最不堪入眼的极刑,不一定最痛苦。其他一些历史学家谈到了穆罕默德二世对埃皮鲁斯的某些领主采用的酷刑,我认为这些刑罚的残酷性比起腰斩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下令把他们的皮一点一点剥掉,组织得井井有条,致使他们在极度恐慌不安中苟延残喘了十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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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举两例。克罗伊斯下令逮捕一个贵族,是他兄弟潘塔莱翁的宠儿,他将那贵族带到一位制呢工的作坊,用梳毛板刷和梳子梳刮他,直到他彼刮死。另一个例子是乔治。塞谢尔,波兰的农民领袖,他以讨伐为名,干了罄竹难书的坏事。在一次战役中,他被特兰西瓦尼亚省省长战败并当丁俘虏,赤身裸体绑在拷问架上三天三夜,遭受种种非人的折磨。在此期间,战胜者不给其他战俘送吃?
送喝,最后,趁他还活着还看得见的时候,刽子手们让他亲爱的兄弟喝他的血,他求刽子手放过他的兄弟,独自承担了所有罪责。接着,人们又让二十个他最宠爱的将领用牙齿撕咬他的肉体,一块块吞下肚里,等他死后,再把他剩下的躯体和内脏煮熟,让他的其他部下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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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万事皆有自己适宜的时机
有人将当监察官的加图和自杀身亡的加图相比,那是在比较两个崇高而相近的天性。大加图充分发挥自己的天性,他在军事和公众事务方面都超凡拔俗,卓而不群。而小加图除了魄力非凡(在这点上,若将别人和他同日而语,那是对他的亵渎),他的德行白璧无瑕,比大加图更胜一筹。因为谁能为大加图的嫉妒心和野心进行辩白呢?他竞敢诋毁西庇阿的荣誉,可西庇阿极富仁爱之心,无论哪方面都是超群绝伦,这是大加图和他那个时代的任何人都望尘莫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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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大加图,人们议论最多的:是他在耄耋之年开始学习希腊语,且热情高昂,如饥似渴。但我却对此不敢恭维。这恰恰是我们所说的耄耋期的幼稚行为。万事皆有自己适宜的时机,包括好事和一切事物。我念祷文也可能念得不是场合,正如弗拉米尼努斯所做的那样:他身为一军之帅,却在一场战役开始前,躲在一旁祈祷上帝,虽然他打赢了这一仗,但人们仍谴责他祈祷上帝不合时宜。?
聪明人甚至做善事也有界限。
——尤维纳利斯
欧德摩尼达斯见色诺克拉特在桑榆之年,仍孜孜不倦于学校的功课,便说:“他现在还学,何时能学通!”
有些人髙度赞扬托勒密一世为锻炼体魄而每日操练武器,菲洛皮门却不以为然,对他们:“像他这般年纪的国王还操练武器,丝毫不是件值得夸奖的事,他早该真刀真枪干过了。”
哲人们说,年轻时当作准备,年老时当尽享其果。据他们观察,人类天性之最大弱点,莫过于欲望层出无穷。我们总是重新开始生活。年纪高大时,我们的忧虑和欲望本该同我们的年龄相适应。可恰恰相反,我们行将就木,却不断产生新的欲望和追求:
行将就木时,你切凿大理石造坟建基,忘记了是坟墓,而造的是住宅。
—贺拉斯
我最远大的计划,也不超过一年时间,从此,除了死亡,我别无思虑,我抛却一切新的希望和计划,向我行将离弃的地方一一辞别,日复一日,我所拥有的东西渐渐丧失殆尽。
“很久以来,我无所得亦无所失,剩下的盘缠支付所剩的旅程绰绰有余。”?
我活过,啊,命运!我已走完了你指定的路途。
——维吉尔
上了岁数后,我渐渐摆脱了困扰我生活的种种欲望和忧虑,不再注意世界的发展,不再操心财富、荣誉、知识、健康和自我,我感到如释重负,无比轻松。
有人在应该学会永久沉默的时候,却开始学习说话。人的一生应该不断学习,但不是形式上的学习;须眉交白还在学习a。c,岂不太可笑!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爱妤,并非所有的东西适合所有的年龄。
——韦加卢斯
假如一定要学,那就学一些适合我们情况的东西,这样,我们就可以像一位古人那样回答:有人问他,为何老了还要学习,他答曰:“为了更好更自在地离开人世。”小加图感到死日来临时,也是这样学习的,他还在学习柏拉图的灵魂水恒论。倒不是因为他对死没有思想准备,相反,他早已作好了准备;他自信,坚强,知识渊博,从柏拉图的书中可以看出柏拉图在这方面远不如他;他的学识和勇气为任何哲学所不及。他之所以这样做,并非为了帮助自己死亡,而是不想选择,不想改变,一如既往地学习,继续做他一生中习惯做的事,就傢人们不愿为思考一件重要事,而打断自己的睡眠。他失去法官职位的那一夜,是在玩乐中度过的;而他将要自杀的那一夜,仍然在读书:对他而言,失去生命和失去职位是一回事。
第七十五章
论勇敢
根据经验,我觉得,心灵突如其来的冲动与经久不变的习惯之间相差甚远。我看到,我们无所不能,正如有人说,我们甚至可以超越神祇,因为这时候,我们对自己已无动于衷,不再是原来的状态了;甚至,我们可以把上帝的决心和信心用来弥补我们的无能。但这不是经常性的。在古代英雄的一生中,有时似乎会有远远超越自然力量的奇事发生,但那不过是冲动性行为。很难相信,人们可以使自己的心灵永远处于这种超凡入圣的境地,以致成为寻常的似乎是自然的状态。我们不过是蒲柳之质,有时侯,当我们为别人的演说或榜样所激发,我们的心灵会无比冲动而超越常规。但那是一种激情在鼓动和扰乱我们的心灵,使它兴奋澉昂,不能自已,因为这旋风般的激情过后,我们看到,心灵就会不知不觉地松池下来,即使不是完全放松,至少已不是那个样子了。这时,我们就成了俗人,看到一只鸟儿死了,或一只杯子碎了,都禁不住要激动一下。
我以为,对一个有缺陷不完善的人来说,什么事都能做,但就做不到条理、节制和坚持。
因此,哲人们说,要正确地判断一个人,首先要观察他平时的—举一动,出其不意地看他每天干些什么。
皮浪在不可知的基础上,创建了一种饶有趣味的学说。他和
所有真正的哲学家一样,试图使自己的生活与自己的学说相符合,他坚持认为;人的判断力极其薄弱,不可能有什么倾向性的看法,主张对事物不下任何判断,使之永远悬而不决,视一切事物为不可确定,因此,据传他总是保持同样的举止态度和脸部表情。假如他已开始演说,即使听众已经离开,他也一定要把话讲完;如果他走路,哪怕遇到障碍,他也不停下来,他的朋友们必须时刻保护他,不然他就会掉进深渊,与马车相撞,或发生其他意外。因为害怕或躲避事物,是与他的命题背道而驰的;他提出,人的感觉并不可靠,无法作出选择。有时,他竟然将自已的皮肤割破或烙伤,顽强地忍受着,连眼睛都不见他眨一眨。 ?
这些事,在心里想想,已够不简单了,付诸行动,那就更了不起。然而,这也不是绝对办不到。不过,像这样异乎寻常的做法,他却能坚持不懈、不屈不挠,成了家常便饭,这倒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有时,人们在他家里碰见他正在狠;f他的妲妹,便指责他并非对一切都无所谓,他却说:怎么,还要让这个柔弱的妇人给我的行为作证吗?”另一次,有人见他同一条狗搏斗,他对那人:“人是很难抛却一切的;应该时刻准备并努力同一切作斗争,首先要付诸行动,如果行动做不到,至少要体现在理性和口头上。七八年前,离我家不远的地方有个村民(至今还活着),他因妻子爱吃醋,早已忍无可忍。一天,他从地里回来,见妻子一如既往,用喋喋不休的抱怨迎接他,便火冒三丈,立即用手里的砍刀把他那让妻子发狂的器官割掉,扔到她脸上。
据说,有个多情而快乐的年轻绅士,爱上了一个漂亮的女人,经过不折不挠的努力,终于打动她的芳心,正要和情妇颠鸾倒凤时,突然发现自己无能为力,感到绝望不已,?
他的生殖器疲软无力,仿佛已经衰老。
回到家里,他立即把生殖器割掉,让这残酷无情、鲜血淋淋的牺牲品去洗涤自己的罪孽。这若是出于道德准则和宗教的需要,就像库柏勒的祭司们那样,那么,对于如此崇髙的行为,我们能说什么
呢?
溯多尔多涅河而上,在离我家二十来公里的贝日腊克有一个妇女,她丈夫因心情不好,狠狠揍了她一顿,她决定以死来摆脱丈夫的虐待。翌日起床后,她一如往常,到邻居家串门,把她的家事向她们作了些交代,然后拉着她的一个妹妹的手来到桥上,同她告别后,就像闹着玩似的,异常平静地跳进河里,溺水而死。更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投河自尽的决定,在地头脑中深思熟虑了一整夜。
印度妇女的习俗则截然不同。她们的丈夫有三妻四妾,丈夫死后,最宠爱的一个有权隨丈夫而去,她们一生都费尽心机,争风吃醋,以赢得这一优待。她们悉心伺候丈夫,不为别的,只为获得丈夫宠爱,最终能在黄泉路上伴其左右:
火把刚刚投到焚尸的柴堆上,蓬头散发的妻妾们一拥而上,开始你争我夺为给丈夬陪葬。输者感到体面扫地,无颜见人,赢者欣喜若狂,纵身跃入火中,灼热的玉唇貼在丈夫的嘴上。?
今天还有人写道,他亲眼看见这一习俗仍在这些东方国家流行,殉葬的不仅是妻子,还有奴隶,下面谈一谈具体的做法。丈夫去世后,如果妻子愿意(很少有人愿意),可以要求宽延二三个月来安排后事,预期的那天到来时,她穿着婚礼的盛装,跨上骏马,满面喜气洋洋,说要去和丈夫一道安息。她左手拿一面镜子,右手拿一把箭。像这样在节日般欢乐的亲朋好友及人群的簇拥下,极有排场地转了一囷后,她就马上被带到专门的地方。这是一个大广场,中间有一个大坑,堆满了木柴。她来到广场,被带到一个有三四个台阶的土丘上,美美地用一顿餐.尔后,她开始跳舞和唱歌,到了她认为合适的时候,就下令点火,然后,她走下土丘,拉起她丈夫最亲的亲属的手,一起朝附近的一条河走去。到了河边,她把衣服脱光,将首饰和衣服分送给她的朋友,尔后,仿佛为了洗清自己的罪孽似的跳进河里。从河里出来后,她将一条四米多长的黄布缠在身上,再次拉着她丈夫那位亲属的手,又登上那个土丘,向乡亲们讲话,如有孩子的话,把她的孩子托付给大家。在火坑和土丘之间,拉起了一道帘子,不让大家看见熊熊燃烧的大火;有些妇女为了显示自己勇敢,拒绝在中间拉上帘子。等她把要说的话说完后,一位女子给她端来满满一罐圣油,让她涂在脸上和身上。涂毕,她就把罐子扔进火中,自己也跟着跳了进去,这时,人们朝她身上扔去许多木柴,以免她受煎熬的时间太久。接着他们由欢乐转为悲伤,向她表示哀悼。如果死者出身卑贱,其尸体就被运到选定的埋葬地,让他保持坐姿,妻子晚在他跟前将他紧紧搂住,这时候,人们在他们周围砌墙,砌到妻子膚膀髙度时,她的一个亲人从后面抱住她的脑袋,把她掐死,等她断气后,墙就迅速砌高然后封死,这对夫妇从此便合葬在里面,
就在同一个国家里,他们的裸体修行者也有类似的做法,并?
非为人所迫,亦非心血来潮,而是为了表明自己的信奉:当他们到了一定的年纪,或以为得了什么疾病,便堆起柴禾,上面放一张装饰漂亮的床,高高兴兴地款待朋友和熟人后,就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张床上,意志坚定,毫不动摇,火点着后,只见他们依然纹丝不动。一个名叫加拉努斯的裸体修行者就是这祥死的。他死时,亚历山大大帝的军队全都在场。
在这些裸体修行者中,惟有这样死的人才被认为神圣和有真福,他们享尽尘世间的一切后,让火涤净自己的罪孽,使灵魂干干净净地升天。
就是这一生坚持不懈的熟思,得以创造奇迹。在我们的其他争论中,关于命运的争论占有一席之地。人们依然坚持从前的一个论据,将未来的事物及我们的意愿系于一种肯定的和不可避免的必然性上:“既然上帝像他所做的那样,预见每一事物怎样发生,它们就应该这样发生z对此,神学家们回答说,我们看见(上帝也一样,因为一切都呈现在他眼前,与其说他预见,不如说看见〉某事物可能发生,不等于强迫它发生;甚至可以说,我们因事物发生而看见,而事物不因我们看见面发生,有事才有知,而非有知才有我们看见发生的事,就算是发生了,但事物也可能以另一种方式发生;上帝在预见事物发生缘由的名册上,也写者所谓偶然的缘由和有意识的缘由,而有意识的缘由取决于上帝賦予我们仲裁的自由度,他知道,如果我们没有看见,那是因为我们不想看见。
然而,我见不少人用这种命运的必然性来鼓励他们的部队:因为如果说我们的死期命中注定在哪一天,那么,敌人枪林弹雨也罢,我们勇往直前或胆怯逃跑也罢,都不能提前或推后我们的死曰。这说起来轻松,做起来难。即使一种强烈和炽热的宗教信仰会带来相应的行动,但是,这种常被我们挂在口头的倍仰,近几个世纪来已变得微乎其微了,而且,即使有信仰,也对行动不屑一顾.?
不过,儒安维尔先生在他的《圣路易传》中叙述贝都因人时,也谈到过宗教信仰问题。儒安维尔是一个值得信任的证人,贝都因人是与撤拉逊人混居的民族,圣路易在圣地同他们打过交道。儒安维尔叙述说,贝都因人的宗教坚持认为,人的寿命从来是命中注定,他们去打仗时,只带一把土耳其式的利剑,只穿一件白衬衣。当他们对自己人发脾气时,最厉害的诅咒通常是:“你和全副武装的怕死鬼一样该死!”这表明贝都因人是将宗敉信仰付诸行动的,这一点和我们不一样。
还有一个事例与此如出一辙。在我们袓先的时代,有两个佛罗伦萨修士在学术问题上发生了争论,他们商定当着全体民众的面跳入火中,以示各自的决心。一切准备就绪,两人正要跳入火中,这时发生丁一件意外,他们就没有跳成。
在穆拉德二世和匈雅提的战争中,一位土耳其贵族青年看到两军就要交战,毫不畏惧,奋不顾身,建立了卓越的战功。穆拉德二世见他乳臭未干、毫无经验的样子(这是他初次参战〉,便问他这非凡的勇敢是谁人教给的,他回答说,他有一位至髙无上的老师,那是一只野兔。他说:“一天,我去打猎,发现兔窟里有一只野兔。尽管我身边有两只猎狗,但我认为,为了万无一失,最好把我的弓箭也用上,因为它在和我耍花招。我便开始射箭,一连射了四十支,把我箭袋里的箭全部射光了,不仅没有射中,而且也没把它惊醒。于是,我放出猎犬,它们也一筹英展。我终于明白,那只野兔受到了命运的保护。箭或剑能不能击中我们,是由我们的命运决定的。生死由命,我们不可能将死期提前或推后。”这个故事应该让我们附带看到,我们的理性多么容易向各种形象比喻屈服。
一位年纪高大、出身望族、身居要位、饱学博闻的人向我吹嘘说,他的宗教信仰由于受到了外来的激发而产生了重大的转变。这种外来的激发就像是天方夜谭,而且很难自圆其说。我觉得难以置信:他把它称为奇迹,我也称之为奇迹,但意思不同,
土耳其的历史学家们说,土耳其人普遍坚信他们的生命有着必然和无情的时效性,这个信念显然有助于他们临危不惧。我认识一位伟大的君主,如果命运继续帮助他的话,他将从这种生命的时效性中大获好处。
在我们的记忆中,最令人赞叹不已的果断行动,当属密谋杀害奥兰治亲王的两个剌客。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当第一个刺客作了力所能及的努力却没有成功并遭到了很惨的下场后,人们怎么还能激起第二个人的勇气,去完成他同伴未竞的事;他步其后尘,用同样的武器,竞成功地杀死了奥兰治亲王,而这位亲王刚有过不该轻信人的教训,到哪里都有朋友伴其左右,身强力壮,客庁里有卫队守护,全城百姓对他忠心耿耿,当然,那剌客行动时毫不手软,狂热激发了他无比的勇气。匕首比手枪更可靠,但用匕首需要更多的手腕活动和臂力,因而更容易偏离或受到干扰。我不怀疑,那位刺客冒着必死的危险,因为,尽管人们可以骗他会成功,但稍有冷静判断力的人,不会相信这次行动能成功。可他成功了,这证明他既不缺乏冷静的判断力,也不缺乏勇气。产生如此坚定信念的动机可以形形色色,因为我们一时的怪念头会促使我们去做它所乐意我们做的事,?
奥尔良附近发生的谋杀就完全不同了。在这次谋杀中,更多的是偶然而不是力量在起作用;要不是命运从中帮忙,那一枪肯定不会致命;剌客骑着马远远向另一个骑马飞驰的人开枪射击,这说明他宁愿击不中目标,也不要耽误了逃跑。以后的事证明了这一点。因为一想到干了件如此崇高的事,他又是害怕又是兴奋,以至于完全丧失了意识,既不知道如何逃跑,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完全可以蹚过一条河,去向朋友们求救。这办法危险最小,我就曾经使用过,我认为不管河有多宽,蹚水而过风险很小,只要你的马找到容易下水的地方,你能预料到河对面哪处容易上岸。谋杀奥兰治亲王的那个刺客就不同了:当人们向他宣布可怕的判决时,他却说:“我早就等着了,你们对我的耐心一定感到很吃惊。”
阿萨辛派为腓尼基的一个独立的教派。伊斯兰教徒们认为,他们有虔诚的宗教信仰和一尘不染的习俗。阿萨辛派坚持认为,为了有资格进入天堂,最可靠的办法是杀死一个异教徒。因此,为了进行如此有用的暗杀,他们敢于赴饧蹈火二个人常常冒死闯入敌人阵营,去暗杀(这个词就借自这一教派的名称)他们的敌人。的黎波里的雷蒙公爵就是在他的城市里被暗杀的。
第七十六章
一个畸形儿
这个故事,我只简单说一说,让医生们去细谈吧。前天,我看见一个畸形儿,两个男人和一个乳母,自称是他的父亲、叔叔和婶婶,带着他向人展示他的畤形,弄几个小钱。这孩子其他一切均很正常,和他的同岭儿一样,已会站立、行走和牙牙学语。至于食物,除了乳母的奶,其他东西至今他仍一概拒绝。我在场的时候,那几个人试着往他嘴里塞东西,他嚼了嚼又全吐出来了。他的叫声似乎有点儿特别。他刚刚十四个月。在他的奶头下面,粘连着一个无头儿。那无头儿有封闭的椎管和身体的其余部分;他的一条胳膊比另一条短,是出生时被意外折断的。这两个孩子面对面连在一起,仿佛较小的想拥抱较大的。他们连结的地方仅有四指或差不多四指宽,若把那发育不全的孩子抬起来,可以看见另一个孩子的肚脐眼,因此,相连的部分是在奶头和肚脐之间。看不见畸形孩子的肚脐眼,但可见他腹部的其余部分。那些不连结的部分,像胳膊、屁股、大腿和小腿,播摇晃晃悬垂在另一个孩子身上,直达他的腿中间。乳母对我们说,他从两个地方排尿。可见,那发育不全孩子的器官是有生命的,所在部位也与另一个相同,只是更细小一些罢了。
这双重的身体和这些不同的器官,连结在同一个脑袋上,这真可以给国王提供一个好预兆:我们国家的各部分将会继续置于他和谐的统治下。不过,还是不去管它吧,免得将来事实与此不符,最
好等事情发生后再来作预言:“以事实与预兆相符合。”就像埃庇米尼德斯,据说他专爱预言已发生的事。
前不久,我在梅多克看见一个牧人,三十岁左右,他外表看不出有生殖器,只有三个窟窿,从里面不停地流出尿来,他长着胡须,也有情欲,想用手摸女人。
我们所谓的畸胎.在上帝的眼里并不是畸胎。上帝的创造无边无沿,他所看到的形式也是无穷无尽。看来?使我们不胜惊异的那个形态,不过是同一类的另一种形态,只是人类尚未认识罢了。上帝明察秋毫,它所创造的万物,都是优秀、平凡和合乎规则的,可我们却看不到它们之间的协调和联系。
“他常见的东西,不会使他惊讶,哪怕不知其起因。但当出现了他从未见过的东西,他就视为奇物广
我们把违背惯例称作违背自然,其实世界万物均为大自然的产物。但愿这普遍而朴索的道理,使我们遇见新事物时,不要再迷惘和惊讶。
一章
论发怒
蛰鲁塔克各方面都可圈可点,但最令人钦佩的是他对人类行为的判断。从他对利库尔戈斯和纽默的比较中,可以看到许多值得称道的东西:他认为把孩子的教育和责任交给他们父亲的做法是极端幼稚的行为。我们大部分社会,正像亚里士多德说的那样,都让男人们依照库克罗普斯的方式,随心所欲地管教自己的妻儿,惟有斯巴达人和克雷特岛人依据律法来教育孩子。谁不知道,国家兴旺取决于对孩子的教育和培养,可我们却极不慎重,让孩子们听凭家长摆布,不管他们的家长多么愚蠢和凶恶。
尤其是我走在街上,看见某个犴怒的父亲或母亲揍自己的孩子,恨不得剥他们的皮抽他们的筋,把他们打得死去活来,每每看到这些,我多少次想摘个恶作剧,替挨揍的孩子出口气〗你看吧,那些父母双眸冒出怒火,
他们怒不可遏,猛扑过去,就像山塌陷时,一块岩石脱离山顶,垂直坠落下来.
第三
--尤维纳利斯
(希波克拉底说,最危险的病是使人改变面容的病),他们的声音斩钉截铁,震耳欲聋,甚至,他们常对刚断奶的孩子大吼大叫。孩子们被打成了残废和傻瓜,司法却对此不闻不问,漠不关心,似乎这些瘸腿不是我们社会的一分子:
你绐国家增丁添口,值得感谢,佢必须让他报效祖国,耕耘土地,为和平和战争作出贡献!
发怒最易导致判断失误.对于因发怒而错判的法官,谁都会毫不犹豫地对他处以死刑,那么,为什么就允许家长和教师在发火时鞭打和惩罚孩子呢?这哪里是惩罚,简直是报复〗惩罚是给孩子治病:我们能容忍医生对他的病人发火吗?
我们发火时,决不要责打仆人,当我们心头火起,心跳加剧,就把事情搁一搁,等心平气静下来后,对事物的看法就会不一样。冲动的时候,是情绪在指挥在说话,而不是我们自己。
用情绪的眼光看错误,错误会被扩大,这跟雾里看物是一个道理。饥饿的人,用肉来充饥,可是,想使用惩罚手段的人,不应该渴望惩罚。
再说,谨慎而有分量的惩罚,受罚者更乐意接受,效果也更好;相反,如果惩罚来自一个狂怒的人,受罚一方会认为他的惩罚不公正;为给自己辩护,他会列举主人失当的举止:动作粗暴,脸色发红,口吐粗话,烦躁不安,莽撞轻率:?
愤怒使他的脸涨得通红,
双眸喷出怒火,戈耳工见了也自叹勿如。
苏埃托尼乌斯叙述说,卢西乌斯?萨图尼努斯被凯撒判决后,求助人民裁决。他在人民面前胜诉的理由,就是凯擻把敌意和严面带进了对他的判决中。
说和做不是一回事,因此,应该把布道和布道者区别开来。有些人试图列举布道师们的恶劣品行,以攻击我们教会的真实性,在当今的时代,他们倒真是抓到了小辫子。教会的真实可从别处得到证明。把什么都混为一谈,是愚蠢的做法。品行好的人,他的看法可能是错误的,相反,一个坏人,即便不相信真理,也可以宣扬真理。言行一致,当然是好事。我不否认,言若有行相随,就更有权威,更有效果,正如斯巴达国王欧达米达斯听到一位哲学家夸夸其谈战争时说:“这些话娓娓动听,可连说话者自己也不相信,因为他的耳朵不习惯听军号声。”克莱奥梅尼听到一位修辞学家高谈阔论勇敢时,不禁捧腹大笑;那修辞学家恼羞成怒,可克莱奥梅尼对他说:“如果一只燕子这样说,我也会哈哈大笑;不过,若是一只雄鹰,我会洗耳恭听。”我在古人的作品中似乎发现,直抒己见者与掩饰思想者相比,前者论述问题更生动有力,你不妨听听西塞罗论热爱自由,再听一听布鲁图对这个问題的论述:你会明显感到,布鲁图可以为自由万死不辞。雄辩术的开山祖师西塞罗对蔑视死亡作了探讨,塞涅卡也作了研究:前者的论述拖泥带水,有气无力,让你觉得,他想说服你相信的事,连他自己都不信;他丝毫也激发不了你的勇气,因为他自己缺乏勇气。后者则会激起你的热情,使你勇气
倍增。我读任何书,哪怕是谈论德行和公职的,我都要探究一下作者是什么样的人,
在斯巴达,监察官们看见一个道德败坏者有好的建议要向人民提出,就命令他们缄口不语,而请一个正派的人将这建议作为自己的想法推荐给人民。
细细品味普鲁塔克的著作,可以使我们发现他是什么样的人,就想更深入了解他的灵魂。然而,我希望我们对他的一生能够记住一二件事。感谢格利乌斯给我们留下了关于普鲁塔克生活习惯的一件趣事,那件事同我论述的发怒有关。我对这个故事爱不释手,尽管它有点偏离正题,普鲁塔克的一个奴隶,是个道德败坏的恶棍,可他耳朵里潘进了不少哲学思想;那奴隶做错了事,普鲁塔克下令剥掉他的衣服,用鞭子抽他f起初,他嘟嘟嚷嚷,说这样揍他毫没道理,他没做错什么事;最后,他大叫大嚷,故意辱骂主人,说他不是他所吹嘘的哲学家,他常说发怒是丑陋行为,甚至还著书专论发怒,可他现在暴跳如雷,指使人如此残酷地鞭打他,与他书中写的完全背道而驰。普鲁塔克听后神色镇定,他不慌不忙地:“怎么,粗鲁的家伙,你凭什么说我现在发怒了?我的面孔,我的声音,我的脸色,我的言语,哪一点让你看出我激动了?我不相信我的眼睛显出了不快,脸上露出了激动,我也没大声吼叫。我脸红了吗?我口吐白沫了吗?我说了什么应该后悔的话了吗?我气得打顫了吗?发抖了吗?告诉你,这些才是发怒的真正标志。”说完,他转向执鞭的人,对他:“在我和他辩论时,请你继续干你的活z以上就是格利乌斯叙述的故事.
塔兰托的阿契塔是一次战争的统帅,他打完仗回来,发现他
的管家管理不善,把家务搞得乱七八糟,田里杂草丛生,便把管家召来,对他说:“快滚吧!假如我没有发怒的话,我就狠狠揍你一顿了广柏拉图也如此。一次,他对他的一个奴隶大发脾气,命令他的弟子斯帕西普斯替他惩罚这个奴隶,借口不愿亲自责罚引起他生气的人,斯巴达国王卡里鲁斯看到一位国有奴隶胆敢对他傲慢无礼,对他说:“假如我没有发火,我肯定立即处死你
这是一种自以为是、目空一切的冲动。当我们没有弄清事实真相而大发雷霆后,如果人们向我们陈述有力的辩解,多少次,我们会不顾事实和对方的无辜而又气又恼!关于这个,我记得古代有一个典型的例子。格内厄斯?派索在其他诸多方面是个优秀人物。有一次,他对一个士兵大动其怒,因为那人和一个同伴去割草料,却独自一人回来,又讲不出把同伴丢在哪里,派索便断定他把同伴杀了,就判了他死刑,立即执行。正当他被拉上绞刑架时,那位迷路的士兵回来了。全军上下喜出望外,那两个士兵热烈拥抱,尔后,刽子手将他们带到派索跟前。在场的人都以为派索会非常高兴,可事实恰恰相反:他本来就在气头上,这下又羞又恼,便气上加气;这种气恼情绪使他突然想出了一个恶毒的主意:他看到三人中有一个是无辜的,就干脆宣布他们都有罪,下令把他们都拉去处死,第一个士兵,是因为原先已有判决f第二个迷路的士兵,因为他是导致他同伴处死的罪魁祸首;刽子手,则是因为他没有执行命令。
同固执的女人打过交道的人,可能有过这样的体验:当他们以沉默和冷静对付她们的激动,不屑助长她们的怒气时,她们会气得横眉竖眼,七窍生烟。雄辩家塞利乌斯生性易怒。一次,他和一个人共进晚餐,那人谈话素来温顺和婉,这次,他怕惹塞利乌斯激动,决定他说什么都表示赞同。塞利乌斯见找不到发怒的理由,忍无可忍,便对他说:“你倒是反驳一下我说的话呀!谈话是两个人的事嘛。’那些女人也一样,她们效法爱情的规则,她们发怒,仅仅是为
了让对方也发怒。福基翁同某人交谈,那人粗暴地辱骂他,扰乱他讲话;福基翁闭口不语,让对方把怒气全部发泄出来,然后,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往下讲,只字不提对方的騷扰。这种轻蔑的态度,比任何尖刻的反驳更有力。
我常说,最易动怒的法国人(这总不是完美之处,不过,对军人而言,这更情有可原,因为在军队这一行中,肯定有些场合是免不了要发怒的〉》是我所了解的最有耐心控制怒火的人:愤怒使他无比激动,
当木柴的火苗在青铜壶下发出劈啪之声,
水沸腾着,狂怒着,从壶里漫出来;它再也控制不住;一股黑烟腾空而起,
——維吉尔
以至于他只得无情地克制愤怒。至于我,作这样大的努力遏制愤怒,我是做不到的。我不愿费如此之大的劲克制自己。我看重的不是他遏制愤怒的做法,而是他作出多么大的努力使自己不做得更
坏。
还有个人向我吹嘘他的生活如何有规律、有节制,这确实非同寻常。我对他说,在世人面前总是显得从容安详,这是非常了不起的,尤其对于像他那样引人注目的优秀人物,但更要看内心如何。我认为,让自己心里苦受折磨,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我就怕他为了保持稳重的外表而内心备受煎熬。
掩饰愤怒,就是把愤怒吸入体内,正如第欧根尼对狄摩西尼所说的一后者因怕被发现呆在一个洞穴内,就拼命往里缩。“你越往里缩,就陷得越深。”如果你的仆人做事不大得体,我劝你宁愿掴他一记耳光,也不要为保持谦和的外表而克制自己的脾气。我喜欢让怒火发出来,不愿藏着掖着让自己备受折磨;怒火发出来时,就会渐渐减弱;与其让怒火憋在心里,还不如让它到外面来张牙舞爪。“暴露在外的缺点危害不大,藏在健康外表下的缺点最最危险。”
我提醒我家里那些有权发脾气的人注意两件事:其一,发怒要有分寸,不要不顾一切乱发泄,免得影响效果和分量;若让不经思考的大声斥责成为家常便饭,人们对此就会如同秋风过耳,听而不闻;你大声责骂一个偷东西的仆人,他会对此无动于衷,因为你这个办法已对他使过一百次了,就为了没有洗净一只杯子,或没有放好一张矮凳。其二,发怒时不要漫无目标,对谁抱怨,就要让谁听见:因为他们惯于在被斥责者尚未在场时就开始责骂,等他们走了—个世纪了,还在那里大声叫骂,
骂得丧失了理智就骂自己。
他们责骂自己的影子,将这场暴风雨推向极点;他们仿佛无能为力,只知道用吵吵闹闹的责骂声来进行惩罚。在争论中,有些人愤于无的放矢地吹牛和发怒,这也是应该受到谴责的,吹牛应该有的放矢:?
犹如枋次参战的牡牛,发出可怕的咆哮,
狂怒中,试用犄角撞击树干,
四腿乱舞,扬起尘土,作为战斗的序幕。
——维吉尔
我发怒时,尽可能地激烈,也尽可能地短促,尽量少喧闹。我速战速决,言词激烈,但不晕头转向;我任意地、不加选择地吐出各种詈词谇语,并不注意把矛头完全固定在我认为最伤人的地方:因为我发怒时通常只用嘴巴。发怒的理由有大有小,对我来说,发怒的理由越充分,我的仆人们越有利可图。我会为一些小事突然发作;不幸的是,当你被推下了悬崖,谁推你下去的,就无关紧要了,你会—落到底,加快速度往下坠落当我有重大的理由发怒时,正因为理由非同小可,人人都预料我会大发其火,我也就感到满足了;我出乎意料,没有发怒,对此我颇感自豪;我竭力控制自己,不让怒火爆发出来;那些理由在我脑海中翻腾,威胁我说,如果我发出火来,会不可收拾。我不费力地控制了怒火,当我就要勃然大怒时,我凭着坚强的控制力,把发怒的冲动克制下去,不管有多么强烈的理由。可是,一旦我被愤怒抓获,不管理由多么微小,我会大发雷霆。因此,我同那些有权和我争论的人商量说。“当您感觉到我先激动了,不管有没有道理,让我发泄出来;我对您也将如此只有在你怒我也怒、双方比赛着发怒时,才会形成暴风雨般的狂怒6让各自的怒气尽情发泄,就能太平无事,这办法很有用,但做起来非常困难。有时候,为了管好我的家,我也会大发脾气,但并不真正生气随着年事增高,我的脾气更加暴矂,我就研究如何少动肝火,可能的话,我今后要努力做到,越是有发怒的理由和倾向,就越要少烦恼、少苛求,尽管从前我在最不爱烦恼最不苛求的人中间,曾是比
较爱犯愁和爱挑剔的人。
我还要说一句,作为这一章的结束语。亚里士多德说,有时,愤怒可作勇敢的武器。这似乎不无道理。然而,那些持不同意见的人风趣地反驳说,那是一种有新的用途的武器:我们摆弄其他武器,而这个武器摆弄我们,我们的手不指挥它,而是它指挥我们,它把我们握在手中,而不是我们把它握在手中。?
第三十二章
为塞涅卡和普鲁塔克辩护
两人我都熟悉,他们助我成就这本完全靠他们的遗产撰写的书,我有责任捍卫他们的荣誉。
先说塞涅卡。所谓新教的信奉者们散发千千万万为其教派辩护的小书——有的还出自名门望族之手,只可惜不是忙在正经事上一我曾经见过其中的一本,它有意将我们那位可怜的已故查理九世国王的统治同尼禄的统治相提并论,为了扩大和充实两者的相同处,便拿已故的洛林红衣主教来同塞涅卡相比;说他们地位显赫,都是君王的头号宠臣,甚至连习惯、门第和作为都一样。我看这本小书可让红衣主教大人露脸了.因为,我虽然也看重他的智慧、他的口才、他的虔诚信仰、他对国主的奉献以及他的高贵出身——现今时代有如此高责、庄重,能出色灵活地担当重任的教士实在希罕、难得,同时对国家利益也不可或缺——但是,说实在的,我总觉得不论他的能力还是他的品德(完美无缺、忠贞不渝〉都远远比不上塞涅卡。
可是,我提到的那本书,借用史学家迪奥的指责,对塞涅卡作了很不公正的描述;迪奥的话我是全然不信的,因为首先此人毫无定见,先说塞涅卡大智大贤又是尼禄恶行的死敌,可是过后却又说他贪財吝啬、放高利贷、野心勃勃、胆怯卑劣、耽于声色,装出一副哲学家的祥子欺世盗名.在塞涅卡的著作中,他的品德跃然纸上、
明明白白,对于某些指责,诸如极端富有、挥霍无度之类,他在书中也作过十分明确的辩驳。所以我丝毫也不信相反的说法。另外,在诸如此类的事情上,相信罗马的史学家远比相信希腊和外国史学家明智。而塔西佗和别的史学家都是非常敬重地谈他的生与死的,他们在一切事情上都说他是位出类拔萃、德高望重的人物。针对迪奥的看法,我只想提出这么一条无可回避的指责,那就是:迪奥对于罗马事务的见解竞然糊涂到胆敢维护尤利斯?凯激而貶斥庞培,维护安东尼而贬斥西塞罗。
现在来谈普鲁塔克。
让?博丹是位优秀的当代作家,他得到的评论远比同时代的那帮摇笔杆子的为多,故此也值得我们评论研究一番。我认为,他《历史入门》中的一段话说得大胆了一点。他在那里不仅指责普鲁塔克无知(对此,我可以不去管它,因为这不是我要谈的东西),而且还说这位作者经常写些难以置信全然臆造的东西(这是他的原话)。如果只是讲他将事物说得走了样,那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非难;因为,那是我们不曾亲眼看见的事情,是我们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我们信以为真了。我也看到,同一件事情,他有时的确有不同的讲法:如汉尼拔对历史上三位最杰出的统帅的看法,在弗拉米尼努斯生平中是一个样,在皮洛斯生平中又是一个样。可是,说普鲁塔克将不可信、不可能的事情当成真事,那是指责世间最有判断力的作者判断失误啊。
下面便是他举的例子广例如,”他写道广他曾讲起过,一名斯巴达小孩偷了一只幼狐藏在袍子里,狐狸抓破了他整个肚子,他至死也不肯露出偷来的东西。”我觉得这个例子选得对,因为虽说人的体力可以限量和认识,人的意志力却是很不容易限量的;因此,若要我来挑选,我就宁选这一类的例子;而且更为难以置信的事也有,尤其像他讲的皮洛斯的事。普鲁塔克说,皮洛斯虽然受了伤,却向一名全身披挂的敌人重重劈出一剑。竞将他从头劈到脚,身体
分成了两半。从这个例子里,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我也不同意他替普鲁塔克汀的圆场,说他加了个“据说”,为的是提醒我们,不去轻易相信。普鲁塔克出于对古人与宗教的敬服和荨重接受了某些事情,除此之外,对于本身难于相信的东西,他自己不愿相信,也不想让别人去相信广据说”这个词,用在这里并不指上面的意思,这是显而易见的,因为关于斯巴达孩子们的忍耐力,他自己还讲过几个发生在当时的更难以叫人相信的例子:比如有个例子,西塞罗在他之前也证实过,因为据西塞罗说他曾在场:直到西塞罗那个时代,还有孩子在狄安娜的祭台前接受忍耐力的考验,他们能忍受鞭打,直到全身流血,他们不但不叫喊,而且不呻吟,有的甚至自愿在接受考验中送掉性命。普鲁塔克还讲到,在祭礼上——当时
还有其他百十来人在场 名斯巴达孩子在点香时火炭掉进了
袖子里,他忍耐着,整条手臂被烧着,直到在场的人闻到了烧焦的肉味,按照他们的风俗,在任何事情上,名声最为重要,他们可以忍受责骂和屈辱,却无法忍受偷东西被当场抓住.我被这些人的崇高品质深深打动,不仅不像博丹那样认为普鲁塔克讲的事情不可思议,反而觉得这件事并不希奇古怪。
斯巴达的历史上有千百个更为残酷、更为罕见的例子;正因为如此,它的历史才充满了传奇。
说起偷盗,阿米阿努斯?马切利努斯讲过,他年轻的时候,倫盗在埃及人中颇为盛行,但不管用什么刑罚,也无法迫使倫盗东西被当场抓住的埃及人说出自己的名字来
西班牙的一个农夫遭到拷打,要他招出谋杀行省总督吕西尤斯。派索的同谋犯.在受刑过程中他大声叫嚷>请他的朋友们不要动弹,要他们放心地陪在一旁,说用刑绝不能橇开他的嘴巴,第一天打手们一无所获。第二天,当打手们带他来再行拷打时,他用力挣脱看守的手,一头向壁上撞去自杀身亡了。
埃庇卡丽丝被尼禄残忍的打手们火烫、拷打、上刑,折磨了整
整一天,打手们折腾够了、累了,她却没有泄露谋反的只言片语;第二天她又被带来拷打,她虽然四肢断裂,却将裙子上的一条束带打个活扣,穿过椅子的扶手,再把头颅伸进扣里用身体的重量将自己吊死了。她敢干这样以死来逃脱刚刚开始的刑罚,不正像在用生命经受忍耐力的考验,以嘲弄那个暴君并鼓励他人对酷刑采取同样的行动吗?
谁若向我们的弓箭手们汀听他们在内战中获得了什么经验,就一定会发现在这几个可悲的世纪里,在我们这个比埃及还要软弱的民族中”忍耐、顽强与坚韧起着很大的作用,这作用比得上我们刚才谈到的斯巴达人的那些美德。据我所知,有些普通的农民遭到绑架后,被人烧烤了脚底、被手枪的击铁压碎了指头、被粗绳勒住额头直至血淋淋的眼珠被挤出头颅,才同意让家人付赎金。我曾见过一位,被当作死人赤条条地扔在沟里,他的脖子被仍然挂着的马笼头磨得伤痕累累肿得很大,这笼头套着他将他挂在马尾巴上拖了整整一夜,他身上被短剑剌了百十下,人家这么刺他并非要弄死他,而是要他痛苦和害怕;他忍受了这一切,直至不会说话、失去知觉,可他下定了决心;据他对我说,宁可死它千百次(实际上,就他受的苦来说,他已经从头到尾死过一次了),也不作任何承诺。可他却是当地最富有的农民之一。我们还看到,有多少人因为照搬了别人的、自己却一无所知的观点而默默地忍受烈火的烧烤啊!
我认识无数的女人,可有人说加斯科尼女人的脑袋有点儿特别,她们在发怒时咬定的主意,即使你说她们咬的是块烧烫的铁,你也甭想让她们松口放下来。越是挨打受逼,她们就越执拗。有人编了个故事,说有个女人管她丈夫叫虱子精,无论怎样教训、敲打,她还是不停地叫,后来她给扔进了水里,虽然淹得喘不上气来,仍然举起双手在头顶打着掐虱子的手势。此人所编的故事,确是我们天天领教的面执女人的鲜明写照。但固执至少在气势和坚定性上是可以同顽强相提并论的。?
我曾经说过,不应根据我们感觉到的可信与不可信来判断可能与不可能f自己做不到或不想做的事情,也不肯相信别人能做或愿做,这是一大错误,可大部分人都会陷入这种错误(我这样说不是指博丹)。人人都认为,最高的自然法则就体现在自己身上,其他的一切都要以它来检验与比较。人的行为举止,凡不向自己的看齐的皆是矫揉造作装出来的。多么蛮横愚蠢哪!要按我说,我认为有些人,尤其是有些古人要远远胜过我自己;我虽然明白以我的步伐无法跟上他们,伹还是目视着他们跟在他们的后面,看看是什么力量将他们送上这样的高度,在我自己身上,我丝毫看不出产生这种力量的种子:因为我也将生命因子用来干了极其卑劣的事,这点我觉得并不奇怪,也的确如此。我看淸了他们身上的种子是如何长大升高的,我欣赏其髙大挺拔,那突飞猛进的生长美不胜收,我由衷地加以欢迎;虽然我的力量够不上,但至少我在专心致志、心甘情愿地现察着。
关于普鲁塔克讲述的难以置信、完全臃造的事,他举的另一个例子是,亚热齐罗斯因为独自博得了自己同胞的爱戴与喜欢而受到五人行政长官的处罚。我不知道他在这件事里找出了什么虚假之处;但不管怎么说,普鲁塔克书里谈的事,他远比我们了解得请楚,再说在希腊,仅仅因为得到自己同胞的过分喜欢就受惩罚遒放逐的人也屡见不鲜,“贝壳放逐”与“树叶放逐”就是明证。
在这本书里,还有一处对普鲁塔克的指责令我愤愤不平。他说普鲁塔克将罗马人与罗马人、希腊人与希腊人的确作了诚恳的比较,但在比较罗马人与希腊人时却并非如此。他说,拿德摩斯梯尼比西塞罗,阿里斯泰德比加图,来山得比苏拉,佩洛庇达比马塞卢斯,阿格西劳斯比庞培就可证明;他认为普鲁塔克拿众多迥然不同
的人物与希腊人相比较是偏向希腊人。他这样说恰恰是攻击了普鲁塔克最杰出、最值得称道的地方:因为,在他的比较(是他著作中最精彩的部分,我看也是他自己最为得意的部分)中,他的评价既忠实坦诚又深刻有力。他是一位给人以道德启迪的哲学家。让我们来看看能不能为他洗脱不负责任与言不符实的指责。
我可以想见,令博丹作出这种判断的,是我们头脑中这些罗马人伟大响亮的名声。我们觉得,德摩斯梯尼的声望,似乎不能同这个伟大国家的执政、行省总督或财务大臣相比。但是,如果我们看看实际情况,看看人本身(这点普鲁塔克看得更重,他更多地比较他们的品行、他们的性格能力而不是他们的地位),我的看法就同博丹相反了,我想西塞罗与老加图就不如他们的比较对象。按他的想法,我倒可以选择小加图比福基翁的例子;因为在这一对中,那差别很可能就有利于罗马人了。至于马塞卢斯、苏拉及庞培,他们的战功显然比普鲁塔克拿来作比较的希腊人更为显赫,更为光彩,也更为辉煌;然而,无论平时或战时,最杰出最髙尚的行为并非总是家喻户晓的.我经常见到一些统帅的名字湮没在其他德才略逊者光辉夺目的名字背后:拉别纽斯、万蒂迪乌斯、泰勒西努斯等人即是明证。所以,若从这个角度反驳博丹,假如我要为希腊人鸣不平,我不是可以说卡米卢斯远远比不上瑟米斯托克利,格拉库斯兄弟比不上亚基斯和克莱奥梅内,纽默比不上利库尔戈斯吗?不过事物有着方方面面,要想一下子将它们判别清楚是荒唐的。
然而,普鲁塔克将他们进行比较并非将他们等量齐观。有谁能更雄辩更认真地指出他们之间的差别呢?当他把庞培所率军队的胜利、战功、兵力及庞培的成功同阿格西劳斯的相比时,他:“我以为,即使色诺芬仍然活着,即便允许他想写阿格西劳斯的什么好话就写什么,他也不敢拿他出来进行比较。”谈起来山得与苏拉的比较时,他:“在胜利的次数及战事的危险程度上说,都无法相比;因为来山得只打赢了两场海战……”?
凡此种种,丝毫也没有贬低罗马人。他仅仅将他们介绍给希腊人,所以不管介绍中有些什么出入,他不可能贬损他们。而且普鲁塔克并非将他们作全面的比较;大体说来,两边并不见有优劣之分:他是按时间和情况先后进行比较,分别予以评价的。所以,如果要说他有偏向,就应拿出其中某一特定的见解来剖析,或者一般地指出,由于有其他更为一致,更加相似的人可比,本来应将某某希腊人同某某罗马人进行比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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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斯布里那的故事
哲学认为,认定人的感情与欲念最终都要由人的理智去控制与驾驭,这并没有什么不妥。有些人断定,最最强烈的欲念莫过于爱情萌生的。他们的看法有其理由,因为它同时来自身躯与心灵,整个的人部要受其制约:以致人的健康都要受其影响,有时还不得不动用药物。
不过。反过来我们也可以说,欲念会因为身躯的关系而减低变弱:因为这样的欲念是可以满足能用物质手段平息的。有人为摆脱欲念造成的心灵上长久的不安,曾采用切割被扰乱器官的办法。有人经常往身上擦敷雪和醋之类的冷物而完全平息了欲火。我们先人们的粗毛衣服就是为此而穿的;那是一种马毛织物,有人拿它制作衬衣,有人用它做朿腰带子。不久前有位亲王对我说,他年轻的时候,一天国王弗朗索瓦一世的宫中举行庄严的庆典,来宾人人都化了妆,他心血来潮想要穿上他父亲的粗毛衣服(这衣服如今还在他家中),可是不管他多么有诚心,他还是等不到天黑就将它脱了,而且还因此不舒服了很久。他还说,用这个办法没有什么样的少年激情平息不了的。
不过他也许没有试过对付最厉害的激情;因为经验告诉我们,那样的激情即使穿上粗衣烂衫也往往照样维持,粗毛衣服并不总能让穿者如愿。色诺克拉特采取的办法更为严峻:他的学生们要试
试他的禁欲本领,便将莱伊丝这个花容月貌的名妓剥得只剩几处迷人勾魂撩拨人心的地方塞进了他的床里。尽管他平日高谈阔论,定下种种戒律,但他还是感到他那难以驾驭的身躯开始蠢翥欲动了,于是他就用火烧了那受到蛊惑的器官。然而,那些完全埋藏在心里的欲念,诸如野心、贪财之类,倒是更需要理智去管管的;因为理智只能借助本身的力量对付它,而且这类欲念是满足不了的,尝到了甜头甚至会愈加强化和膨胀。
只要看一看尤利斯?凯激的例子便可明白这两类欲念的差异了,因为从来没有哪个人比他更贪恋女色的了。有一点可以证明:他刻意修饰自己的外表,甚至不惜为此采取当时流行的最荒淫的手段:让人拔去全身的体毛并涂抹极其名责的香水。据苏埃东尼说,他本身就是个美男子,肌肤雪白,身材修美矫健,面部丰满,两只棕色的眼睛炯焖有神,不过罗马所见的凯激塑像并不处处符合这个描述。除了他换过四次的妻子——还不算他小时候跟着比提尼国王尼科梅迪时的艳遇,他还得到了闻名遐迩的埃及女王克娄巴特拉的童贞,后来生下的小凯撒就可证明。他还同毛里塔尼亚女王欧诺做爱,在罗马,同塞维吕斯?苏勒皮齐乌斯的妻子波斯图米娅,加比尼乌斯的妻子劳利娅,克拉苏的妻子泰图拉,甚至同大帅庞培的妻子穆蒂娅好过。罗马的历史学家说,这就是她丈夫休掉她的原因,可这点普鲁塔克却说未曾听闻*后来库利奥父子批评庞培娶凯激的女儿为妻,做了给他戴绿帽子的人的女婿,说他自己也常管凯激叫埃癸斯托斯。除了这么多的女人,他还养着加图的妹妹塞维丽娅以及马库斯?布鲁图的母亲。人人都说他对布鲁图的喜爱慷出于此*因为布鲁图出生的时间说明,他可能就是凯激的儿子。由此看来,我似乎有理由将他看作极端喜好女色,非常喜欢沾?
花惹草的人。但是,另一个同样使他大受损伤的欲念——野心,若同前面那个较量的话,就会立即令其退避三舍的。
提起这一点,我倒想起了曾经征服君士坦丁堡,最后搬掉了希腊城的那位穆罕默德,不知谁的身上这两种欲念会体现得更加势均力敌:既当精力旺盛的色鬼,又作不知疲倦的战士。但是,当这两种欲念在他生活中争相出现的时候,好勇斗胜的热忱却总要压倒寻花问柳的干劲。只是到了老迈之年他已无法继续承受战争的重负时,他那寻花问柳的劲头虽已不当其时,却才又重新压倒了一切。
有个相反的例子值得一提:有人讲起那不勒斯王拉迪斯拉斯时说,这位英勇杰出雄心勃勃的统帅的最大抱负却是实现他的欲望,享用一位绝代佳人6他也在这上面送了命。他将佛罗伦萨城长时间地紧紧围住,结果城内的百姓准备谈判承认他的胜利了,他却不要胜利,只要他们将城里一名据说容颜盖世的姑娘交给他,城里只得交出姑娘,以个人的祸殃使全城免遭涂炭。姑娘是当时一位名医的女儿,医生遇上了这件迫不得已的混帐事,决意要干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当大家都在为他女儿梳妆打扮,给她戴上珠宝首饰让她博取这位新来的恋人玟心的时候,他也给了她一方异香扑鼻,精心制作的手帕,供她在他们最初亲近时使用,在他们这种地方,在这种场合,那是一件姑娘们不大会忘记的物品。手帕被他施展医学本领染上了毒,结果擦着了他们开放着毛孔的冲动肉体,上面的毒药迅速渗入体内,以致热汗突然变成了冷汗,他们就互相拥抱着咽了气。现在我回过头来谈凯激。
他寻欢作乐却不放过每一分钟,不错过任何一个机会来拔高自己。步步登髙的欲望支配着他的一切,完全控制了他的灵魂,将他任意驱使。当然,当我从别的方面考察这个伟大的人物,探究他最为杰出的才能,看到他才华横溢、无所不能,几乎门门学问皆有著述时,我是深感惋惜的。他是出色的演说家许多人喜欢他的口
才胜过喜欢西塞罗的;我看他本人也认为在这方面并不逊于西塞罗r他的两篇《驳论加图》,主要也是为了抵销西塞罗《论加图》展现的能言蕃辩的才华而写的。
再说,何曾见过像他一样细心周密、积极肯干、刻苦耐劳的人呢?毫无疑问,他还蕴蓄着几多难能可责的品德——我要说是活生生的、自然而非做作的。他饮食特别简单,极不讲究,所以奥庇乌斯曾说起,一天吃饭时,人家端给他的调料里放的是润肠油而不是普通油,为了不使主人难堪,他就大口大口地吃。还有一次,他下令鞭打他的面包师,因为他给他端去了待制面包而不是普通面包。就连加图也常说,他是险些断送了国家的最为节俭的人,至于有一夭还是这个加图管他叫酒鬼(事情是这样的:那天他俩都在元老院,元老院内正在讨论卡底利纳的阴谋,这件事上凯撒有点嫌疑,这时有人从外面悄悄给他送来一封信,加图认为那是阴谋分子通知凯撒什么事情,就硬要他将信交出来;凯撒为避免更大的嫌疑,只得将信给了他,不想这恰好是加图的妹妹塞维丽娅写给他的情书。加图看后将信扔给了他,:“给,你这个酒鬼!”,要我说呢,这是表示轻蔑与愤慨的话,丽不是明白地说他有这个陋习,就像我们生某某的气经常随口搬出一句根本不切合于他的话来骂他一样。再说加图说凯激的那个毛病跟被他当场抓到的却是再接近不过的;因为按谚语的说法,爱神与酒神往往是相亲相近的。
不过在我的家乡,爱神却远不是醉态醺醺的,与她为伴的是守斋节食。
对于得罪过他的人,凯激仁慈宽厚,这方面的例子数不胜数;我说的并非是内战方兴未艾时的那些例子,这些他自己在他的著作中多次透露,为的是安抚他的敌人,减少他们对他的胜利、对他未来统治的恐惧6不过还是应该指出,那些例子虽然不足于向我们证明他的仁慈的真诚,但至少向我们表明了此人惊人的信心和巨大的勇气。他经常在战胜敌军之后将整批整批的部队送还敌人,甚
至不屑于强迫他们起誓:今后即使不站到他的一边,至少有所收敛不来同他交战?他曾三次四次地俘获庞培的一些将领,每次都将他们释放。庞培宣布,战争中凡不与他站在一起的都是他的敌人;而他则让人宣告,所有按兵不动不真正拿起武器与他为敌的人他都视为朋友。对于离他而去改换门庭的将领,他送还武器、马匹与扈从。对于所夺取的城市,愿意追随哪一方他都悉听尊便,他不留卫戌部队,只留下温馨美好的回忆。在发起他的法萨卢斯大战的当天,他发出禁令,非到迫不得已不得抓捕罗马百姓。
我敢断言,这些做法是颇具风险的。在我国曾经历的内战中,同他一样与自己国家的旧势力作战的人并不效法他的榜样,这是不足为怪的;那都是些非常手段,只有具有凯激一样造化、一样远见卓识的人才能运用自如当我面对凯撒这个无与伦比的伟大人物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为什么即使在这样一场极不公正也极不公平的战争中.胜利非他莫属,
让我们回过头来谈谈他的宽厚吧;这里有他当政时期在他全权在握,无需再遮遮掩掩时的好几个真实例子。盖尤斯?梅米乌斯曾经写过针对他的非常尖刻的演说词,他也作了针锋相对的回击;但不久之后。他仍然出力让他当上执政。盖尤斯?卡尔福斯曾写过好几首咒骂他的讽刺短诗,后来托朋友与他讲和,他就主动先给卡尔福斯写信。而我们那位善良的卡图鲁斯曾给他安上马穆拉这个名字狠狠地出过他的丑,当他跑来向他道歉时,他就在当夭请他共进晚餐。在他得知有人说他的坏话后,他仅在他的公开讲话中声明,此事已经有人告诉过他。他不怕敌人而是讨厌树敌。有人策划阴谋聚在一起企图谋害他的性命,阴谋败露后他只是发布一纸敕令,宣布阴谋他已知晓,并不另外追究策划者。提起他对朋友的尊重,曾有这么件事:盖尤斯?奥庇乌斯同他一起出巡,身体感到不适,他让出了仅有的住所,自己在露天席地而卧?过了整整一夜。至于他的公正,他曾处死一名他特别喜欢的仆人,因为他同一名罗
马骑士的妻子私通,尽管谁也没有说什么。从来无人在胜利时比他更加克制,在失败时比他更为坚定。
但是,所有这一切美好的倾向统统遭受了狂热野心的损害而被断送了。野心令一个槺慨大度的人为了有钱慷慨,竟变成了窃国大盜》竟然使他说出这句不知羞耻、毫无道理的话来;世间最坏、最不可救药的人,只要为他的显声扬名忠实地出过力?他就会像对待君子贤达一样给予器重,并以自己的权力予以提升》野心使他极度醉心于虚荣,竞敢当着自己同胞之面吹嘘自己已使这伟大的罗马共和国变得徒有虚名了;还说今后他的答复就是法律;他坐着接见来访的元老;他接受人们的崇拜,同意对他施行神的礼遇。总而言之。我认为,单是这一恶行就毁掉了他身上曾经有过的最美好、最高尚的本性,使所有的正人君子想起他就觉得可憎可恨,因为他想要毁掉他的国家,倾覆世间最强大、最繁荣的共和国以寻求自己的辉煌。
当然,反过来也可以我出几个寻欢作乐忘记国家大事的大人物的例子,如马克?安东尼等人;但是,若爱欲与野心旗鼓相当最终展开势均力敌的争斗的话,我毫不怀疑野心终会技高一筹。
现在再回归我的话题吧,能够用理念抑制自己的欲念,强迫自己的器官循规蹈矩,那是很了不起的;但是,排除那甜蜜醉人的欲念、摈弃自己在受他人爱戴时感受的快乐、讨厌自己身上动人的品质,责怪自己长得一表人才的例子却不多见。这里就有那么一位,就是:托斯卡纳的小伙子斯布利纳,
光灿灿如赤金镶就的宝石、项链皇冠的珠翠,白净净如奥里库姆黄杨、香木围护的象牙
—维吉尔?
他长得恃别漂亮,就连最最推崇清心寡欲的人见了这翩翩少年也会目不转睛,怦然心动。面对他处处煽起的爱欲情火,他并不听之任之,而是迁怒于自身,拿着造化的厚噌出气泄愤,好像他人的谬误须拿这天造地设的资质问罪一样。于是他就故意地给自己弄些伤口伤疤,从而使造化遵照十全十美的比例悉心创造的这张面孔破了相。
要我说呢,我佩服他的所作所为,却不敢恭维:这样走极端是违背我的准则的。意图可嘉,用心良苦,但我觉得有失谨慎。为什么?这样一来,他的丑陋今后也会让他人落下罪过:有人会鄙夷厌恶,有人会嫉妒眼红——眼红他受人难得的推崇这份荣光,还有人会诬蔑诽谤,将这一时的冲动说成是出于狂妄的野心。邪恶的东西,只要它愿意,什么地方不能钴到空子去插上一脚呢?更妥当,因而也是更体面的做法则是,凭借这上天的恩賜作出道德上的榜样、行为上的典范来,
逃避社会责任,不愿遵守社会生活中形形色色约束正人君子的无敉清规戒律的人,不管他们如何振振有辞,都是不愿意费心费力。就好比有的人宁愿死也不愿费力争取美好生活一样。这些人也许有别的能耐;但应付困难的本事却好像从来未曾有过,进上困境除了在世间芸芸众生的洪流中站住脚跟,老老实实地答复和满足家人的要求之外便一无所长了。与妻子事事处处融洽相处不容易,也许不如什么女人都不要为好;苦日子比起勉强过上的富足曰子来也许要少些烦恼:按理说,吃愤喝惯的会比守斋节食的遇到更多的难题。节农缩食是美德,但远比甘忍贫穷要费心劳神。小西庇阿的美好生活千姿百态;第欧根尼的却很单一。单一的生活无害无碍,在这方面它胜过一般人的生活;但优裕富足的生活实惠、操劳,在这两方面它要超过单一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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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尤利斯?凯撒的作战计谋
有人在谈及几位军事统帅时,说他们特别看重某些书,如:亚历山大大帝看重荷马的f阿弗里加?西庇阿看重色诺芬的;马库斯?布鲁图看重波里比阿的*查理五世看重菲利浦?德科米纳的;据说如今马基雅弗利的书也在别处受人青睐;但已故的斯特罗齐元帅看重凯擻的书,他无疑作出了最为正确的选择:因为,那实在是兵家必读之书,是真正最为高明的用兵之道。凯撒将这丰富的索材装点得那么优雅、华丽,我真不知怎么去形容:笔法如此清丽、如此巧妙、如此完美,我看世间难有什么著作可以与之一比髙下的了。
这里,我愿意将我还记得的他的某些难能可贵的作战特点记栽下来。
有消息说,朱伯国王率大军来对付凯撒,部队听说后有些恐慌,凯撒并不压制士兵们的看法,也不缩小敌人的兵力,他将他们召集起来,先是宽慰鼓励一番,然后他一反通常的习惯做法,对他们说:他们不必费神去打听敌人的兵力了,他早已了解得一请二楚;说着,他按照色诺芬书里居备士的主意,报了一个大大超过实?
际也大大超过军中传言的数字;因为,看到敌人实际上比预想的弱,较之预先估计敌人弱,后来实际上看到的却很强,上当受骟之
感就要小些。
他特别注意让士兵们习惯于简单的服从,不去过问或谈论统帅的意图,这意图只是在即将执行时才告诉士兵们;如果他们看出了什么,他就立即得意洋洋地改变主意来蒙骗他们;为此,他常常在某地指定了一个住处之后,却转到别处去住,他还推迟作战,尤其是天气不好和下雨的时候。
在高卢之战的初期,瑞士人派出使者,要求他允许他们从罗马人的土地上通过,他打算以武力阻止他们,却装出一副和善的面孔,拖延了几天才给他们答复,以利用这段时间调集军队。这帮可怜的家伙却不知道他何等善于利用时间;他也不止一次地说过,善于及时地抓住时机是为帅者的最大本领,他用兵之神速实在前无古人,不可思议。
如果说在这件事上,他以协议为掩护去取得对敌人的优势是不很严肃的话,那么他对士兵品德上只要求作战勇敢,过错上只惩罚反叛和违令也是不严肃的。在胜利之后,他常常任他们胡作非为,在一段时间里不以军纪约束他们。除此之外,他的兵还是非常训练有素的,所以尽管他们身上洒有香水,他们作战还是十分勇猛的。当然,他喜欢士兵们装备得很阔气,让他们披挂雕了花、包有金银的盔甲,以使他们为着保住他们的披挂而更加顽强地抗敌。同士兵们讲话,他称他们为“战友”一这个名称我们依旧沿用:他的继承者奥古斯都却将它改了,因为他认为凯撒这样称呼,是出于他作战的需要,是为了打动仅仅出于自愿而追随他的人们;
莱茵河上,凯撒是我的官长;此时此地,他是我的同谋,?
罪孽使同谋者平起平坐。
——卢卡努
但是,这一称呼对于皇帝陛下与军队统帅来说未免太失尊严,于是就再度将他们简单地称为“士兵”。
凯撒对他们虽然以礼相待,但对他们惩罚起来也是毫不容情的。第九军团在皮亚琴察附近发生兵变,尽管当时他还未将庞培打垮,但他还是残忍地将它打个粉碎,后经多次恳求,他才将它赦免。他平服士兵靠的是威严与胆量,而不是靠仁慈。
在谈及强渡莱茵河向德国进军时,他说,用船将部队载过河去有掼罗马人的荣誉,他便下令架桥,他要徒步过去。于是他就在莱茵河上架起了那座神奇的桥,他还专门为桥的建造作了解释:在任何场合,他都不大愿意提及自己的业绩,除非在某些著作中向我们介绍他的创造是如何巧妙。
我在他的著作中也注意到,他非常重视战前对士兵的动员,所以每当他想表述自己遭到突然袭击或受到猛攻时,他总是提及他甚至没有空闲给部队训话。在同图尔纳人大战之前广凯撒”,他写道广在布署完一切之后,立即信步向外奔去。他要去鼓励他的将士;遇上第十军团,他想说:请记住平日的英勇,或者:敌人的凶猛不足为怪,要大胆顶住,可他却没有来得及f因为敌人离他只有一箭之地了,于是他就示意开战;他立即转身向别处奔去,他还要激励别的将士,可他看到,他们已在搏斗。”以上便是他就此战所说的话。的确,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在许多场合帮了他的大忙;即便在当时,他挥军作战所显示的口才也十分被人看重,以致他军中的好些人纷纷收集他的讲话;这样一来,他的讲话被整理成了几册,在他身后得以长期流传。他的讲话有着待别的韵味,所以熟悉他的人,
尤其是奥古斯都,听人背诵他们收集到的讲活,竟能分辨出哪些词、句不是他汫的。
他第一次受领公职离开罗马个星期便到罗纳河畔。他的车中,前面坐着一、两名不停地抄抄写写的亲随,身后的一位拿着他的剑。显然,即使单独行动,要达到这样的速度亦不容易,可无往不胜的凯撒仍以这样的速度,在十八天里越过高卢,追击庞培至布林迪西,征服意大利,从布林迪西回到罗马;离开罗马后,他深入西班牙腹地,在同阿弗拉尼乌斯及縝特雷乌斯作战中,在对马赛的长期围攻中度过了极大的困难。随后他回师马其顿,于法萨罗一战击败罗马军?接着追庞培入埃及?将埃及征服;离开埃及他来到叙利亚和蓬特.在那里打败了法纳斯;之后他又进入非洲,向西庇阿及朱巴挑战,最后他又经过意大利折回西班牙,向庞培的儿子(;;挑战,
快过闪电快过被夺幼崽的母虎,
——卢卡努
如风推雨送岁月撼动的磐石滚下山巅;如雪崩推动的大山落入万丈深渊;大地为之轰鸣森林、羊群连同人,统统被卷得无踪无影。
——维吉尔
在谈到围攻阿瓦里库姆的时候,凯撒说日夜呆在征战的将
士身边是他的习惯。但凡重大的行动,他总要亲自侦察,不经他先行察看的地方,他决不让部队进入。据苏埃东尼记载,在渡海进军英国时,他第一个下去探测可以涉水的地方。
他常说.他更愿意凭慧智而不是靠武力取胜。在对縝特雷乌斯与阿弗拉尼乌斯的战争中,他侥幸得到了一个十分明显的有利机会,他却不肯加以利用,因为,他说道,他宁愿多费点时间而不愿靠侥幸战胜敌人。
他在那里还作出了一项惊人之举:下令全军不用任何器具游过河去,
战士冲上去战斗选的是连逃跑都不走的路。他重新穿上盔甲立即设法温暖浸湿的身体,一路奔跑松开了被激流冻僵的关节。
一一卢卡努
我觉得他作战较为谨慎周密,不像亚历山大:因为亚历山大勇猛凶狠似乎专向险处行去,犹如滚滚激流不分良莠亲疏冲击着它所遇到的一切;
公牛一般的奥菲都斯河就这样滚滚流动,流经阿普利亚道努斯的王国,当它狂怒的时候,
就让可怕的洪水威胁耕耘的原野。
——贺拉斯?
同时,亚历山大建功立业正当风华少年、血气方刚之时,而凯撒要到不惑之年才担当大任。另外,亚历山大具有多血质、易怒、奔放的性格,对他还喜好杯中之物,对这种性格不啻火上加油,而凯撒则极少沾酒;而且即使在迫不得已非饮不可的场合,他也决不是个舍命陪君子的人。
可我却在读书中发现,在有几次作战中,他为了逃避失败的耻辱,似乎下了断送自己的决心。那次与图尔纳人大战中,当他看到自己部队的前锋发生了动摇,便不拿盾牌向着冲在最前面的敌人奔去;另外有几次他也这样做过。当他听说自己的部队遭到围困,他便化装穿越敌军,亲临前线给部队以鼓舞,在他带领少量兵力渡过迪拉奇奥姆海之后,发现他留给安东尼指挥的其余部队迟迟未能跟进,他便冒着大风暴只身回渡大海,脱身回去重掌余下的部队,对面的港口及整个海洋皆为庞培占据。
至于他挥军作战,有好几次所冒的危险都超出了任何用兵之道;因为他征服埃及王国,然后追袭西庇阿和朱巴十倍于己的军队所用兵力是何其单薄啊!真不知有谁能比他对自己的命运抱有更加非凡的信念。
他常说,重大的决心不应斟酌再三而必须付诸实施。
在法萨罗战役之后,他挥师向亚洲挺进,横渡赫莱斯蓬斯海峡时,他仅有一艘战舰,但却在海上与吕西尤斯?卡西乌斯的十艘大舰遭遇;他不仅敢于停下等他,而且竞直向他驶去勒令他投降,最后降服了他。对阿列西亚的猛烈围攻开始之后,守城的有两万四千人,整个高卢起而攻他以解阿城之围,他们纠集了十万九千骑兵,二十四万劳兵。他拒绝撤围,决心同时应付这两大难题,这需要多大的胆量和多么非凡的信心啊?可他全都顶住了;在大战城外之敌取胜之后,他立即又轻而易举地收拾了围在城内的敌人。卢库卢
斯在打提格兰国王、围攻提格拉诺塞特时,也有过同样的经历,但情况有所不同,卢库卢斯面对的敌人较为软弱。
这里我想指出围攻阿列西亚时的两件罕见的大事,其一是:高卢人纠集起来到阿城对付凯撒,清点过他们的全部兵力之后,商定撤去这支大军的很大一部分,以免人多陷入混乱。这种担心人数过多的例子倒是前所未有;不过仔细想来,一支军队似乎应该按照一定的条件确定适当的数量,因为粮草供应会有困难,指挥约束也会有困难。数量庞大的军队不曾有过大的作为,这类例子是不少的。
据色诺芬记载,居鲁士曾说,铸成优势的不是士兵多寡,而是勇士的数量,多余者不会添力只会添乱。巴耶塞特力排众议决定同帖木儿开战,其主要依据是,敌人多得不计其数,他可以指望其发生混乱。斯坎德培多谋善断、能征善战,他常说,一位善战的将军有了一万或一万二千忠诚的战士,就可以在任何军事行动中不失面子d
第二件似乎有悖于战争的常理与习惯;韦圣日托利克斯受命担任反叛高卢的各部的首脑与司令之后,竟决定退守阿列西亚。因为一国的统帅决不能亲自参战,除非到了最后关头,事关国家的最后地盘,不加保卫就再无希望;不到这个关头,他就应该超脱,以便能从全局上确保治下各部的需要。
现在回头再谈凯撒。据他的亲信奥庇乌斯说,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变得比以前迟缓、慎重了些:他认为他不能把这么多次胜利得来的荣耀拿来随意冒险了,一次失利就会令他前功尽弃。意大利人在责备年轻人的大胆鲁莽时,称他们为“荣誉上的饿汉”,说由于他们在荣誉上还十分饥饿贫乏,他们有理由不惜一切代价地去追求,钽已经功成名就的人就不该如此了对荣誉的追求和渴望同别的事情一样,是可以有个合理的分寸、得到一定的满足的;不少的?
人也是这样做的。
他极不赞成古罗马人的那个信念,他们在战争中只愿凭借单纯的勇气。他比我们今天还要更讲究意志,而旦不赞成用任何手段去获取胜利。在同阿里奥维斯托斯作战时,双方进行了谈判,谈判时两军之间出了点乱子,事情的发生要怪阿里奧维斯托斯的骑兵;乱子一出,凯撒取得了很大的对敌优势;但他却不愿加以利用,因为他担心有人会说他不讲信用。
在战斗中他经常着华丽、鲜艳的衣服以引人泫目。他牢牢管束他的士兵,越靠近敌人他管得越严。古希腊人责怪某人极端无知,就用句常甩的成语.说他既不识字又不会游泳。凯撒也持同样的观点,认为会游泳对打仗大有用处。他也得过游泳的不少好处:当他需要急行军时,他往往就泅渡所遇的河流,因为他同亚历山大大帝一样,喜欢徒步远征。在埃及时,他已经上了年纪,一次为了逃命,不得不登上一条小船,由于许多人跟他一起上了船,小船就有沉没的危险,他弃船跳入海巾,游泳到达二百步外自己的舰队;为了不让敌人夺去,他右手伸出水面举着他的几个记事本,还用牙齿拖着他的铠甲。
从来没有哪位统帅像他一样得到士兵的信任。在内战之初,百夫长们向他倡议,他们自己出钱,每人供养一名武装骑兵;而步兵则提出自己养活?自己;较为富裕一点的还负责供养最穷的。不久前,已故舰队司令夏蒂荣在我国的内战中让我们看到了同样的情况。他军中的法国人出钱为追随他的外国人发饷;在从前的法律制度下,按老一套行事的人中是找不出这种极其热忱、呼之即来的效忠例子的。
欲望比理智对我们有着更强的支配力。然而在对汉尼拔的战?
争中却发生了官兵学习城内慷慨的罗马百姓的榜样拒领军饷的事;在马塞卢斯的兵营中还把领饷的人称为雇佣兵。
在迪拉奇奥姆海边受挫之后,士兵自己跑来请他惩罚,结果他只有安慰他们而不是训斥他们了。他的一支部队单独将庞培的四个军团抗住丁四个多小时,直至这支部队几乎全都被箭射死,射入战壕的箭竟有十三万支之多。有位叫斯凯瓦的士兵负责守卫一个入口,他被射瞎了一只眼睛,扎穿了肩膀和大腿,盾脾被砍扎了二百三十处,依然坚守在那里,岿然不动。不少被俘的士兵,宁死也不答应倒戈投敌。格拉尼乌斯?佩特罗尼乌斯在非洲被西庇阿俘获,西庇阿处死丁他的战友们。然后向他宣布要饶他一命,因为他是有头有脸的刑汛官。佩特罗尼乌斯回答说,凯撒的兵只有饶人性命却没有让人饶命的习惯;说完便立即自刎而死。
将士们忠诚的例子数不胜数;站在凯撒一边反对庞培而被围困的萨洛纳人的感人事迹却不应忘记,因为那里发生了一件绝无仅有的事。马库斯?屋大维将他们团团围住,?被困的人不仅粮食奇缺,一切东西都很匮乏,大多数男子非死即伤,为了补充人力的不足,他们就解放了所有的奴隶,为了器械能用,他们不得不割下所有女人的头发搓成绳子。虽然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却仍然下定决心绝不投降。围困拖了又拖,拖得屋大维松懈起来,不像以前那样专心致志地围攻了,后来他们选定了一天的中午,先将妇女儿童安排在城头装出严阵以待的样子,然后出城向围城部队猛扑过去,结果他们突破了一、二、三层聱戒,接着又突破了第四层及最后一层,打得他们丢下阵地?一直逃到船上;屋大维自己一直逃到了庞培所在的迪拉奇奥姆海上。此时此刻,在我的记忆里,想不出有过什么别的例子,说明被围困者整个儿地打败围困者并且取得战场的控制权;也想不出一次出击就取得战役完全彻底胜利的例子
第七十九章
论三烈女
人所共知,恪守婚姻义务的人,在历史上找不出十二个,因为婚姻是布满荆棘的交易,没有一个妇女会终身屈从。即使男人,他们的处境稍为有利,也觉得难以照办6
美满婚姻的试金石和真正考验,是看两人的结合是否长久,是否甜蜜、忠诚和愉悦。在我们的国家,妇女往往在失去丈夫以后,才对他们承担责任和表示热爱;只是到了那时她们才努力给她们心中存在的好意提供证明。真是迟到和不合时宜的证明!这恰恰证明了她们只是在丈夫成为亡夫的时候才爱上他们。人生中不乏令人心烦的事;死亡、爱情和社交。犹如父亲不对子女流露自己的爱,妻子对丈夫也不流露自己的爱,以保持一种诚实的敬意。我对这种感情的微妙并不以为然!她们徒然捶胸扯发,而我会走到一名女佣或秘书跟前,在他们的耳边悄悄问广他们以前怎么样?共同生活得怎么样?”我总是记住这句有意思的话;“最不难过的女人哭得最凶”,她们号啕大哭,叫活人厌恶,对死人毫无用处。我们倒是觉得,只要大家一起过得快乐,在我们死后就是笑也没有关系。
谁在我生前对着我的面孔啐唾沫,在我入葬前又来抚摸我的双脚,那人再是伤恸欲绝也是不会使我复活的!如果对丈夫的哀?
悼中存在一种荣誉,那么这种荣誉是属于曾与丈夫次乐度日的寡妇的。宁可让那些在丈夫生前老是流泪的寡妇,--旦丈夫亡故后里里外外笑个痛快。因此小要注意沾泪水的眼睛和凄苦的声音,但是要注意她们戴上黑纱后的姿态,气色和双腮上的肉!这里才表示出真正的心意!寡妇的健康很少没有改善的,健康不会撒谎装假。这种讲究面子的举止不要针对过去,而要针对未来。这样做才有百利而无一弊。在我的童年,一位贞洁美丽的夫人是亲王的遗孀(至今还健在),不顾守寡的习俗,爱穿艳丽的衣饰,她对责备她的人:“这是因为我不再去交新朋友,我也不想再婚。”
为了不致过分逾越我们的规矩,我在这里只选择三位夫人,她们在丈夫去世时充分显示出贤德和爱情这是一些不同寻常的例子.在紧急中地们毅然作出生命的牺牲。
小普林尼在意大利时,离家不远住着一位邻居、他的外阴溃疡痛苦不堪。他的妻子看着他呻吟不已,要求让她仔细观察患处,她会比谁都坦率地告诉他病情到了什么地步。她得到了他的允许。好好检查了一番;她觉得他已无法痊愈,唯有在长期痛苦中了却残生。所以对他说,自杀是唯一可靠的解药。看到他对这个严酷的做法犹豫不定。又对他说:“我的朋友,你受这样的痛苦,不要以为我看了没有你那么难过;为了使自己摆脱痛苦,我也不愿使用我劝你的那种药。我愿意在你健康时陪伴你,也愿意在你病中侍候你。你要克服这种恐惧*想一想我们跨出这一步就可以摆脱这些痛苦,就会感到快乐;我们可以乐呵呵地一起离开广
她这几句话鼓起了丈夫的勇气;她决定他们从一扇朝海开的窗户纵身投入水中。为了把生活中对他的这份忠诚热烈的感情保持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还要把他搂在怀里死去。但是担心在坠落时害怕,两人会撒手而不能合抱在一起,她还跟他在腰际紧紧用根绳子捆住,就是这样她为了丈夫死得安宁,牺牲了自己的生命。这位夫人出身低微;在平民百姓中间这样的贤德是不少见的。?
当正义之神要离开罪恶的土地,他在无辜者的茅星里留下最后的脚印。
——维吉尔
其他两位夫人来自富贵之家,那里美德的事迹寥寥可数。
阿丽亚是罗马执政官塞西那?皮特斯的妻子,又是另一位阿丽亚的母亲。小阿丽亚嫁给了特拉萨?皮特斯,给老阿丽亚生了个外孙女法尼亚。特拉萨。皮待斯是尼禄时代的著名道德家。这些人同姓同命运,引起了许多误传。塞西那?皮待斯在他的主子斯克拉博尼亚纽斯失败后,被克洛迪厄斯皇帝手下的人掳为俘虏,老阿丽亚要求押解丈夫去罗马的人,让她上他们的船只一起去,这样他们可以省去不少人力和费用去眼侍她的丈夫,因为她一个人可以给他打扫房间,做饭和其他一切杂事。他们拒绝她的要求,她就跳进一艘渔民的小船,立即租了下来,从斯克拉沃尼一路上紧跟不舍。
他们到了罗马。有一天,斯克拉博尼亚纽斯的遗孀朱尼亚,当着皇帝的面,很亲热地过去跟她攀谈,因为她们俩同病相怜,老阿丽亚粗鲁地推汗她,对她说:斯克拉博尼亚纽斯就在你的怀抱里被人杀害的,而你还苟且偷生!还要我跟你说话,听你说话?”她的这些话,以及其他许多朕兆,使她的亲人相信她无法忍受丈夫的雇运,也愿意离开尘世。
她的女婿特拉萨劝她不要自寻短见,对她说;“怎么!要是我也碰上了塞西那这样的命运,您也愿意我的妻子、您的女儿做出同样的事么?”她回答:“你在说什么?问我同意吗?是的,是的,我同意,如果她也活了我这一大把年纪,也像我跟丈夫那样伉俪情深的?
话。”这些话更加加深大家对她的担忧,更加注意她的行动。
有一天,她对看管的人说:“你们这些都是白费劲。你们可以让我死得不容易,但是不可能阻止我去死。”她猛地从坐着的椅子上一蹿而起,用尽全力一头撞在旁边的塘上。她直挺梃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伤势很重,大家好不容易使她醒了过来,她说;“我跟你们说过,如果你们不让我好好死去,我会选择另一种方法,不论这种方法有多么痛苦。”
一桩令人叹服的美德后来得到这么一个结果:她的丈夫皮特斯自己却没有决心自杀,虽然皇帝铁面无情早晚有一天要逼他这样做的;她对他苦口婆心加以劝导和澈励后,拔出丈夫带在身边的匕首,抓在手里,对自己的激励下了这样的结论;"皮特斯,照这样干吧。”说罢立即在自己的腹部扎上致命的一刀,然后又从伤口拔出匕苜交给他,用高责、慷慨、不朽的话结束自己的生命:“你看,皮特斯,这一点不痛."她说完这三句掷地有声的话也就咽了气.
贤惠的阿丽亚从自己的肺腑拨出匕首,交给她的丈夫皮特斯,对他说:“相信我,我刚使自己受的伤并不叫我难过,你将使你受的伤会叫我痛苦."
-马尔希埃
这是她的天性使然,产生的震撼力更加强烈,含义也更加丰富;丈夫的伤痛和死亡,她自己的伤痛和死亡,都不足以使她感到压抑,既然是地自己建议和鼓励这样做的;但是她提出这种勇敢高尚的做法,都是想到保持丈夫的晚节,消除他随她同归于尽的恐惧。皮特斯随即也用同一把匕首自刎,——但是依我之见,他是出?
于羞愧,竟然需要人家给他提出代价那么昂贵的一个忠告。
庞培雅?波里娜是年轻的罗马大贵妇。嫁给了老态龙钟的塞涅卡。尼禄还是塞涅卡的得意门生,派了使臣到他的家中宣布他的死罪(当年是这样賜死的:当罗马皇帝要处死某一位显贵大臣,他们派遗卫队,让他在规定时间内选择死亡的方式;时间长短这要看皇帝的怒气如何,在规定时间内死犯可以处理私事,但有时也因时问仓促不许他这样做的;如果死犯敢于违抗圣旨,皇帝派人执行,或者割破他四肢的动脉,或者逼他服毒。但是有身份的人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他们有自己的医生或外科大夫执行这项任务)。塞涅卡心平气和地听完皇帝的宣判书,要求给他一张纸来写遗嘱;他见到卫队长拒绝,转过身对他的朋友说:既然我无法给你们留下什么表示我对你们的感激,至少把我最美好的东西:我的行为和一生形象,留给你们,我请求你们保留在记忆中,你们这样做,将成为我的忠诚的知己而受人称道。”他看到他们为他所受的痛苦而难受,一会儿轻声细气地安慰他们,一会儿疾言厉色地训斥他们:“你们把哲学上的金玉良言抛到哪里去了?我们多年来学习对付人生逆境的心得又成了什么?尼禄残暴成性我们难道不清楚吗?这个人弑母杀弟,我们对他还抱什么幻想?现在又害死养育过他的师傅也是意料中的事。”
对大家说了这些话后,他对着妻子转过身,因为妻子不胜悲伤,心力交瘁,他紧紧抱住她,要求她看在爱情的分上更加耐性忍受这桩祸事,现在是他自己用行为,而不是用言辞和辩论,来验证自己学说成果的时候了,他迎接死亡不但毫无痛苦,而且还喜气洋洋。他说:“亲爱的,别让你的眼泪带来耻辱。被人误以为你爱自己胜过爱我的名誉;你要节哀,在对我的怀念、对我的行动表示赞赏中找寻安慰,在你的余生继续从事你开始的有益的事业z
这时候,保里娜恢复了神态,又被一种高贵的感情感染,勇气陡增。她:“不,塞涅卡,我不会让你身陷困境而不来陪伴你的;我
不愿意让你以为,我在你的身传言教下没有学会如何死得有价值;我除了跟你以外,怎么还会死得更值、更坦然、更甘心呢?不用多说,我跟你是走定丁。”
塞涅卡听了妻子这番慷慨陈词也就默认了,再加上害怕死后留下妻子听任敌人的残暴对待,他:“保里娜,我从前跟你谈过如何幸福地度过你的一生,你更爱死的光荣,说实在的我一点不羡慕你,在共同的目的上我们的恒心与决心是相同的,但是你的表现更加壮烈光荣广
这话说完,有人把他俩的动脉同时切开,但是塞涅卡因年老节食,血管狭小,血流得又细又慢,他命令把他的臂部的血管也切开,害怕自己所受的痛苦会使妻子见了心碎,同时自己看到妻子受苦受难的惨相也会忍受不住,跟她充满情意地告别以后,他要求她允许人家把他带到隔壁房间。他们这样做了。但是血管割开后还是无法使他死亡,他要求他的医生斯塔蒂乌斯?阿奈乌斯给他一杯毒汁,毒汁喝了也不生效;因为他的四肢虚弱发冷,毒汁达不到心脏。有人给他准备了一盆热水。这时,他感到自己已接近生命的终点,他只要一息尚存,继续对自己所处的情境发表非常出色的议论,他的几名秘书只要听得出都记了下来;他的这些临终遗言往后很长时间一直叫人读了爱不释手(对我们却是一个不小的损失,因为今已失传当他感到死亡的最后痛楚,从浴盆中舀出血红的水,浇在头上:“我把这水献给解放神朱庇特/’
尼禄听到禀报,害怕保里娜死去会使他受到谴责,因为她是罗马最显赫世家的责妇;尼禄对她也没有个人仇恨,急忙派人去给她包扎伤口。保里娜已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毫无知觉,别人做什么她已一点不知道。以后她身不由己地活了下来,讲究尊严,德高望重,她苍白的脸色表明她的创伤夺去了她的大半生命。
以上三则是真实的故事,我觉得跟我们为了取悦大众而编造的故事同样生动和凄恻。我奇怪那些写故事的人,怎么没有想到在
古书中成千上万篇非常美丽的传说中去寻找题材,这样他们工作中辛苦也少,乐趣和好处也多。谁都可把它们编成一篇完整、前呼后应的故事,像金属焊接一样缀合成文;用这种方式把多种多样的真人真事,按照文章的美学要求编成精彩纷呈的集子,像奧维德撰写他的《变形记》,那也是用大量不同寓言拼凑而成的。
在最后一对夫妻的事迹中,有一点更值得注意,保里娜为了丈夫的爱情而乐意舍弃生命,而她的丈夫从前也为了她的爱情而拒绝过死亡。这样的交换,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没有重大的平衡力量;但是根据他的斯多葛派的信念来看,我想他认为自己为她而延长生活,也像她为他而选择死亡同样重要。他在写给卢西里乌斯的一封信中说,他在罗马得了热病以后,突然跳上一辆马车离开城里的房子到乡下去,他的妻子要劝阻他也不听,他对她说他得的不是肉体上的热病,而是地理上的热病,他这祥说:“她让我去了,再三叮嘱我注意健康>我知道我的身体里有她的生命,我开始照顾自己也是照顾她;我年老让我有一种特权,使我在许多事情上更加坚定不移。我现在正在失去这种特权,然而我要这样想,在这位老人身上另有—个年轻人的生命,需要我的照顾。既然我不能使她更勇敢地爱我,至少她使我更体贴地爱自己,因为真正的感情是需要寄托的,有时命运逼迫我们走另一条路,我们即使怀着痛苦也必须召唤生命6我们必须咬住牙关忍受灵魂的煎熬,因为对于正人君子来说,人生的法则不是讲游乐,而是讲道义。有的人并不对妻子和朋友怀有这样深沉的感情,不思延长他的生命,而一心要去死,这种人缺乏勇气亲情;当我们的亲人需要我们去死时,我们的灵魂必须下这样的命令;有时我必须把自己奉献给朋友;当我们要为自己去死时,为了他们我们应该取消自己的计划。考虑他人而回到生命,这才是大勇的行为,像许多精英人物所做的那样;延长一个人的老年(老年人的优点是对寿命的延续并不介意,因而对生命的使用也更勇敢、更无畏)是一种特殊的好意,如果觉得这样做对于一个他
热爱的人是甜蜜的、偷快的和有益的话。我们自己也可获得极大的欢欣和报偿,因为对他的妻子充满温情,反过来也对自己充满温情,还有什么比这更为甜蜜的呢?因而我的保里娜在我身上引起的不但是对她的担心,还有对我的担心。这一切都不足以使我考虑我以什么样的决心去死,但是可以使我考虑她没有多大的决心去忍受。我逼迫自己活下去,有时活着是伟大的以上是他的陈述,跟他的事业同样精彩。
第八十章
论盖世英雄
如果有人要我选择我心目中的英雄人物,我觉得有三位驾凌于其他人之上。
一位是荷马。这并不是说亚里士多德或瓦罗(举例而已)可能不及他那么博学多才,也不是说维吉尔在诗情上跟他无法相比——这点我让熟悉这两位诗人的行家去评论了。而我只了解其中一位,按照我的水平来议论,即使缪斯我也不相信会超过这位罗马人:
他弹起抑扬有致的里拉琴,唱出美丽的诗篇,不亚于阿波罗生动的歌声。
——普鲁佩斯
然而,作出这祥的评论时,还是不应该忘记,维吉尔的才情主要还是得到了荷马的启发,荷马是他的引路人和导师,《伊利亚特》中的一个章节为这部博大神圣的《埃涅阿斯记》提供了主题和素材。这不是我要说的话;我要衡量许多其他因素,这些因素使我看来荷马出类拔萃,几乎超出人的极限。?
事实上,我经常奇怪,他以自己的权威给世界创造了那么多受人崇敬的神,自己却没有得到神的地位。他是个贫穷的盲人,在各门学枓还没有一定的规则和看法时。他却门门精通,以致后来制订法规的,从事战争的,创导宗教的,研究不论什么学派的哲学的,提倡艺术的,都把他看作是无事不知、无物不精的祖师爷,把他的书也看作是包罗万象的知识宝库,
至于什么是诚实,什么是耻辱,什么是有益,什么是无用,他比克里西波斯和克朗道尔还说得清楚。
——贺拉斯
像另一个人说的,
诗人读了他的著作+就像嘴上尝到了永不祜竭的甘
——奥维德
还有一位说,
在缪斯的伴侣中,唯有荷马可与日月共辉。
——卢克莱修
还有一位说’
丰富的源泉,后世人从中为他们的作品汲取灵感;一位诗人的天才形成的大江,可分流成几千条小河。
——马尼利乌斯
荷马创造出这类空前绝后的杰作,简直违反了自然规律,因为事物初生时总是不完美的,随后才茁壮成长;诗歌,如同其他许多学科.还处于童年时代,他却会使它成熟,完美,臻于大成,出于这个原因,根据他的传世佳作,可以把荷马称为诗人中第一人和最后一人;在他以前他无人可以摹仿,在他以后也无人可以摹仿他。据亚里士多德的说法,荷马的语言是唯一有动感和情节的语言;都是言之有物的词句。亚历山大大帝在大流士的遗物中发现一只富丽堂皇的宝箱,他下令这只箱子给他留着,存放他的荷马的书籍,并说这是他在行军中最优秀、最忠诚的顾问。阿纳克桑德里德斯的儿子克莱奥梅尼,出于同样的原因说荷马是斯巴达人的诗人,因为他是军事学的好教官。此外还有这种奇怪的论调,那是普鲁塔克对他的赞扬,说他是天下唯一的作家,从不使人陶醉,也不使人厌烦。对读者总是常见常新,永葆青春,这位淘气鬼亚西比德,向一位从事文艺的人要一本荷马的书,那人没有,就掴了他一记耳光,好像发现我们的教士没有经文似的。有一天,色诺芬尼向锡腊库斯暴君希伦诉苦,说他很穷,无法养活两个仆人。暴君回答广什么,荷马要比你穷得多,他尽管死了,还是可以养活成千上万的人。”当珀尼西厄斯称柏拉图是哲学上的荷马*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除此以外,什么样的荣耀可以与他的荣耀相提并论?没有东西像他的名字和作品那样得到千古传诵;也没有东西像特洛伊、海仑和她的战争那样家喻户晓——虽然这些战争可能从来没有发生过。我们的孩子还是取他在三千多年前创造的名字谁不知道赫克托耳和阿喀瑰斯。不但那些有关的民族,就是大多数国家,都要在他创造的作品中去推本溯源。土耳其皇帝穆罕默德二世写信给我们的教皇派厄斯二世:“我奇怪为什么意大利人结盟反对我们,我们和他们有共同的祖先特洛伊人,我跟他们都要为赫克托耳的死向希腊人报仇,而意大利人却笼络希腊人来反对我广国王,政治家,皇帝多少世纪以来都在扮演他们的角色。而这个世界只是他们?
的一座大舞台,这不就是荷马写的一出贵人闹剧吗?
希腊七座城市都争说是他的诞生地,即使他的身世不明也给
他带来许多光荣:
斯米尔纳、罗得岛、科罗芬、萨拉米斯、希俄斯岛、阿戈斯和雅典。
另一位是亚历山大大帝。他很早就开始他的事业,用那么少的手段完成那么辉煌的意图;当他还是一名少年,已在追随他在全世界作战的名将中间树立了威信;命运对他的特殊眷顾,使他完成了许多偶然的,有的我甚至要说是轻举妄动的功勋:
他把阻挡雄心的障碍统统推翻,耀武扬威地在废墟中走出一条路来。
——卢卡努
他的伟大还在于:只有三十三岁,已在有人的大地上所向无敌,才过了半辈子做成了人所该做的一切,以致你无法想象,他若有常人的寿命,在他合法行使权力时期,他的武功文治会如何昌盛繁荣;你无法想象这个人会做出什么来。他提拔他的军人当上了王爷,在他死后由四位继承者分治帝国,这些继承者都是他的军队中的普通将官,他们的后裔统治这块庞大的土地也维持了很久;他一身集中那么多的美德:正义、节制、豁达、守信、笃爱、对被征服者讲究人道(他的道德品质好似也无可挑剔,虽然他有一些个别的、不多的、特殊的个人行为是可以谴责的。但是不可能处处按照正义的规则来施展鸿图。对于这样的人物应该以他们行为的主流来作出?
判断。底比斯的毁灭,米南路和埃弗辛医生的谋害,对大量波斯战俘的屠杀,对印度军队背信弃义的处决,对包括儿童在内的科赛人的诛戮,都是不可原谅和过分的做法。但是对待克利图斯一事上,他对自己的赎罪又过于郑重其事,这件事如同其他事说明他的复杂性格中的宽厚一面;他的性格中主要还是善良的成分为多,所以有一句话说得很妙:他的美德来自天性,他的罪恶来自命运。至于他有点好吹嘘,听到坏话欠耐心,把马槽、武器、马噃子扔在印度到处都是,这些事在我看来都是他少年得志而引起的)f考虑到他在军事上的雄才大略以外,还有勤奋、预见、耐性、守纪、敏锐、高尚、决心、幸福和其他,即使汉尼拔没有向我们指出,他也是天下第一人;还有他的身材面貌世上罕见,简直是一位天人;脸上眉清目秀、神采奕奕,全身气宇轩昂,
他沉浸在大洋之神的波涛中,如同明亮之星熠熠发光,他抬起那张抻圣的脸,把天空乌云全部驱散。
——维吉尔
他的才学出众,能力高强;他的荣耀不沾疵瑕,持久而不会消失。在他逝世后很多年流传一种宗教般的信仰,认为他颁发的奖章会给佩戴的人带来幸福,撰写他的功绩的帝王要比撰写其他任何帝王功绩的历史学家还多。即使今天伊斯兰教徒瞧不起其他人的历史,唯对亚历山大的历史则情有独钟;谁考虑到这一切,谁会认为我舍凯撒而取亚历山大是有道理的,——也唯有凯撒还可以叫我对自己的选择表示犹豫。不可否认的是凯撒创造丰功伟绩更多靠的是凯撒之力,而亚历山大创造的丰功伟绩更多靠的是命运之力。他们有许多事不分轩轾,在某些方面还是凯撒略胜一筹。?
他们是两场燎原大火或两条江河巨流,掠过大地,千秋震荡,
如同干枯的密林中燃起了大大,到处是村枝噼噼啪啪的断裂声;如同高山上滚下了江河,汹涌咆哮,横扫一
切后投入海洋。
——维吉尔
凯撒的野心本身虽有更大的节制,但是造成的后果则是毁灭性的,国家灭亡,全世界陷入一片混乱,因而从全盘来观察,从各方面来衡量,我不能不倾向于亚历山大。
第三位最杰出的人物,依我来看,是伊巴密浓达,论光荣,他远远不及其他两位(光荣不也是事物实质的一部分么);论果断和勇敢,那也不是受野心驱使的人的那种果断和勇敢,而是受智慧和理性指导的人的那种果断和勇敢。他思想有条有理,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以他的美德来说,我的意见是绝不输于亚历山大和凯撒;因为,虽然他在战场上不是百战百胜,战绩也不是那么辉煌,但是队战功本身和结合一切环境因素来考虑,也不可以等闲视之,在军事上的胆略与计谋并不亚于他们。希腊人众口一词,称颂他是国内第一人;但是希腊第一人,也很容易成为世界第一人。至于他的学识,早有这样的定论流传至今:从来没有人知道得像他那么多,对自己又说得像他那么少。因为他是毕达哥拉斯派,凡是他说的东西,无人比他说得更好。他是个杰出的演说家,很会打动人心。
他的道德和觉悟,远远超过所有管理国家大事的人。因为国家大事是头等重要的大事,唯一真正标明我们是些什么人;我也把国家大事看得比其他事的总和还重要,伊巴密浓达在这方面不输于?
任何哲学家,包括苏格拉底在内。
在伊巴密浓达身上,清白是他固有的本质,始终如一,不可动摇。相比之下,亚历山大在这方面显得不完蝥、不坚定、不纯、软弱和有偶然性。
古代人对所有其他的大将军进行详尽的研究后,都可发现使某个人超群出众的某种特长.然而只有伊巴密浓达,时时处处洋溢德操和学问;在人生的住何阶段从不做有损于人格的事;不论公务还是私生活,和平时期还是战争岁月,不论是生还是死,做人都讲究光明磊落。我还不知哪个人的外貌和命运,叫我见了会引起那么多的尊敬和爱。说真的,他的好朋友描述他执意要过贫困的生活,我觉得不免有点过分。这种行为很高尚也非常值得称道,我认为太苦涩,即使有心也是摹仿不来的。
唯有西皮奥?伊米利埃纳斯,他的结局也那么自豪壮烈,学问也那么博大精深,使我对自己的选择表示怀疑。这两位人物在普鲁塔克的书中?是最高贵的一对,一位是希腊第一人,一位是罗马第ー人,这是举世公认的,这些生命到时候俱被时光带走,是多么令人扫兴的事!这就是人生!这就是伟人!
作为非宗教圣徒,作为大家所谓的雅士,跟普通人过同样的世俗生活.却表现出适度的优越感,一生瑰丽雄奇,是在世的人中间最丰富多采的,据我知道那是亚西比德的一生。
我还想再提到伊巴密浓达的几件事,说明他的宽仁善良。他自称他一生中最大的满足,是让父母享受卢克特勒的胜利,这是一场辉煌的胜利,他觉得让他们享受比让自己享受会得到更多的乐趣.
他认为,即使为了祖国的自由,也不能滥杀无辜一人;所以当他的袍泽派洛皮达发动战争解放底比斯时,他表示非常冷漠。他还觉得,在战场应该回避和宽恕在对方阵营里的朋友。
他对敌人讲究人道,引起比奥舍同盟对他的怀疑。斯巴达人驻
守科林斯附近的莫莱关隘,他神奇地迫使他们放弃;他让他的部队穿过他们阵地中央时也不穷追不舍,他因此被免去了统帅之职:他为此而被撤职还觉得非常光荣;然而对比奥舍人却是一桩耻辱,因为不久以后他们又不得不让他官复原职。承认他们的光荣与贡献多多少少有他的功劳,他到哪里,胜利像影子似的踉到哪里。他的祖国随他一起昌盛,也随他一起衰亡。
第八十一章
论父子相像
我待在家中穷极无聊的时刻,才提笔写文章,林林总总,凑成了这部大杂烩.有时好几个月有事出门在外,文章也就搁了下来,这样断断续续,历经许多不同的时期才得以完成。目前,我决不用第二次的想法改正第一次的想法,有时为了使文章多一点风采,改动而不是删去个别字。我愿意说明我的思想过程,让人看到每个想法当初是怎样产生的。我也乐意早就开始这样做,认清我的转变轨迹,我有一名仆人,给我做口授记录的,选了其中好几篇文章偷了去,以为大大捞了一把。这件事使我堪以自慰的是,失去这些以后,至少以后再也不会失去其他什么了。
我自开始写作以来已老了七八岁,这也没有完全虚度,慷慨的人生让我体会了肠绞痛。跟时间长期打交道不可能不得到新的收获。我只是希望,岁月在献给暮年人的许多礼物中,给我选择一个更容易接受的礼物。但是岁月要我接受的东西,决不会比我从童年起就得到的东西更为可怕。老年人的所有不幸中最令我畏惧的也恰是这种不幸。我好几次自忖,我在人生道路上走得太远了,走这样漫长的路程必然会遇到不愉快的意外;我觉得,也屡次诉说,应该是我走的时候了,应该遵照外科大夫开刀截肢的规则,在健康、有感觉的部位切断生命。谁不及时向大自然还债,大自然会向他索取敲骨吸髄的高利贷。但是这些话都是白说。一年半以来我一直?
处境不妙。却也不像即刻要走的祥子,倒使我学会安之若素。我已经与这种肠绞痛的生活取得了妥协;我也发现一些令人安慰、令人希望的东西。人对自己悲惨的处境都会习以为常的,以致没有什么条件严酷得使他无法生存下去!听一听米西纳斯的话:
就是失去一条手臂,生痛风病,双腿残缺,拔光榣动的牙齿,只要生命存在,我会感到满足的
帖木儿对待麻风病人残忍得出奇,实在是一种愚蠢的人道主义,凡他听说那里有患麻风病人,就把他们处死,据他说这是使他们摆脱痛苦的生活。可是,没有一个人不是这样想,就是生上三次麻风病也比死去的好。
斯多葛派人安提西尼病得很重,大叫广谁使我摆脱病痛呀?”第欧根尼正巧去看他,递给他一把刀子广可用这个东西,如果你马上要的话广他反驳:“我没有说摆脱生命,我是说摆脱病痛。”
有的痛苦,仅仅只是触及灵魂,对我来说就不俅大多数人那么难受:部分出于心理看法(因为世人认为有的事情非常可怕,不惜失去生命也要避开,而我对这些事几乎无动于衷),部分出于意识,对于不是直接伤害我的事情冥顽不灵;我认为这种意识是我天性中最好的组成部分。但是肉体的痛苦则是实在的,我对此特别敏感。在我风华正茂的年代,上帝使我长期享受幸福的健康和安逸,从前预感到痛苦便会软弱胆怯,在我的想象中简直不堪忍受,因而实际上我往往害怕多于受伤害。这件事使我愈来愈相信,我们灵魂中的大部分天賦,在使用中经常是扰乱生活的安宁,而不是促成生活的安宁。?
我是跟最坏的疾病交上了手,这是一种突如其来、痛苦非凡、可以致人于死的痼疾。我曾经五六次忍受这种长期难熬的发病;每次我暗中祝愿康复,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灵魂摆脱死亡的恐惧,摆脱医学不停灌输在我们心中的威胁、结论和后果,一个人还是可以找到支持的力量。痛苦也不是那么尖锐和厉害,会使得一个心态平静的人变得疯狂和失望。我至少从肠绞痛中得到这个好处;本来无法跟一切和死亡取得谅解与妥协,现在肠绞痛使我做到了这点:病痛愈是逼得我走投无路,死亡愈不叫我害怕。我从前是一丝不苟地为着生而生;病痛解除了我对生活的这种理解;上帝有意如此安排:如果痛楚一旦压倒了我的力量,那是催我走向另一个并不见稍好的极端——对死的爱好与期望!
不害怕也不盼望最后的日子。
一马尔希埃
这两种情欲都是可怕的,但是其中一种解药比另一种解药更为方便,唾手可得。
况且,要求我们对病痛抱一种镇定自若、不屑一顾的大无畏态度,我总觉得这种说法虚假做作。哲学研究的是心灵活动,为什么对表面现象也感到了兴趣?哲学应该让喜剧演员和修辞学者去操这份心,他们才是注意我们的形体活动的.哲学应该让痛苦从口头上怯懦地表现出来,如果怯懦不能停留在心房和肠胃内的话f哲学应该把这类不由自主的埋怨?归入叹息、呜咽、心跳、脸色苍白等这类大自然不让我们有控制能力的反应上去。只要心里不存在害怕,言词中不包含失望,哲学应该心满意足;只要我们的思想不扭曲,胳臂扭曲一点又有什么要紧的呢〗哲学培育我们,是为我们自己,?
不是为他人,哲学培育我们是改变实质,不是改变外表。
哲学要改进我们的理解,那就不要控制我们的理解;在忍受肠绞痛的时候,要让灵魂保持清醒,维持惯常的思维,压倒痛苦,忍受痛苦。不要让它可耻地俯伏在痛苦的脚下,战斗使灵魂发热燃烧,不是萎靡颓唐;要让灵魂能够交流,甚至达到某种程度的对话。
处在这种紧要关头,还要我们在行为上瞻前顾后,这是残酷。如果我们心里坦然,表情难看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如果肉体在呻吟时减轻痛苦……就让它呻吟;如果身子高兴颤动,让它爱怎样旋转就怎样旋转。如果高声怪叫会让痛苦像烟雾似的散去(如医生说这帮助孕妇顺利分娩)。或者可以转移我们的苦恼,就让他喊个够。不要命令声音如何如何,但是要允许它如何如何。伊壁鸠鲁不但同意,还劝说他的贤人有苦恼就叫。“角斗士扬起护手皮套要出击时,嘴里也哼哼哈哈的,因为叫嘁时全身肌肉绷紧.打出去的举头更有力量。”痛苦本身已够我们忙的了,不用再去忙那些多余的规则。有的人在病痛的折磨和袭击下,一般都会恨声恨气,我的这番话是为他们说的;直到现在我遇到病还是心态良好,没有竭力保持外表的矜持,因为我并不看重这种优点;病痛要我怎样表现就怎样表现;或许这是我的痛苦并不激烈,或许这是我比常人竖强。当疼痛令我难熬时,我也会埋怨诉苦,但是我不会像这个人那样失去控制:
他叹息,埋怨,呻吟,大声哀泣,到处诉苦.
—阿克西斯
我在病痛激烈发作时,也自思自量,总是发现自己能说,能想,
能回答问题,像在任何其他时刻一样,清清楚楚;但是时间不长,因为痛苦使人迷糊和分心。当周围的人认为我萎靡到了极点,对我不再理会,我会精神十足,跟他们提起离我的病情十万八千里的话题。我奋力之下什么都能做。但是不能要求这股力量持久……
我无论如何没有梦想家西塞罗这样的福分,他在梦中搂住一个女人,醒来发现自己的结石已经排出落在床单上!我的结石使我对女人兴致索然!
剧痛以后,尿道放松,不再针刺似的难受,我一下子会恢复常态,尤其我的灵魂没有肉体反应是感觉不到警告的,这肯定归功于我曾经通过理智对这类事早有准备
没有一种考验出现时会叫我无从辨别和措手不及:我心灵中早对它们一一作过预测和体验,
——维吉尔
作为毫无经验的人来说,我受到的考验还是过于严厉了一点,变化也突然了一点,因为我原先的生活非常甜蜜,非常幸福,一下子跌入难以想象的痛苦艰难的境地,除了病本身令人心寒以外,一开始在我身上的反应,就比一般的强烈难受。发作十分频繁,使我再也得不到真正的安宁。我到目前为止精神状态不错,只要继续保持下去,情况会比其他千百人好;他们其实没有发烧,没有痛苦,除了思考不当给自己造成的痛苦以外。
某种微妙的谦恭产生于自负心理,比如我们明白我们对许多事物是无知的,我们坦然承认我们无从窥测大自然创造中有些品质和特性,我们也没有能力发现其中的方法和原因。我们希望这种诚实认真的表白会使别人信任,我们说到明白的事物是真正明白
的。因而实在没有必要还去寻求奇迹和解决怪题。我觉得,在我们习以为常的事物中,也有不可思议的怪事,不亚于奇迹中提出的难题。我们从中而生的这滴精液就是一沖魔怪,其中不但包含祖先的形貌特征,还包含他们的精神性格。这么一滴液体中怎么会有说不尽的内容?
怎么会有这样错综复杂的相像性,孙子像曾袓父?外甥像舅舅,罗马李必达一家,有三个不是先后而是间隔出生的孩子,生来在同一只眼睛上面有一块软骨,在底比斯,有一个家庭的人从娘肚子带来一块标枪似的胎记,谁没有这个记号就被认为是野种。亚里士多德说在某些国家实行共妻制,以容貌相像确定父子关系。
我的结石症来自父亲的遗传,这是可以相信的,他就是膀胱里生了一块大结石而痛死的。他到了六十七岁那年才发现这个病,在这以前他的肾脏、胸脯和其他部位都没有异常感觉;他活到那么大的岁数一直腰板硬朗,从不生病;得了结石症后又活了七年,最后的岁月非常痛苦。
我出生在他患上此病前二十五年还多,那时他还身强力壮,我在他的孩子中排行第三。这种病的隐患躲在哪里?父亲本人离患病还有那么多年,他生我的这一点点物质影响会这么深远?我们同母生的兄弟姐妹很多,唯有我在四十五岁后独自思了这种病,怎么会隐蔽得那么深?谁若能对我把这个过程解释清楚,我一定像对其他许多奇迹似的深信不疑,只要求他不像别人那样,强求我听一种比事实本身还要深奥古怪的理论。
但愿医生原谅我的放肆,因为通过这种不可避免的遗传的曲折道路,我也憎恨和轻视医生的种种说法。我对医学的这种反感完全是祖传的。我的父亲活了七十四岁,我的祖父六十九岁,我的曾祖父将近八十岁,从来不服什么药;对他们来说,一切不是日常食用的东西都称为药。
我的看法是病例和实验创造了医学。但是哪儿去做一个明显
而又说明问题的实验?我不知道医史中能不能提出三个人,在同一个家庭,在同一幢房子里出生、生活和死亡,一生遵照医生的嘱咐行事。他们应该向我承认,若不是理性至少也是运气站在我一边;而对医生来说,运气显然比理性更重要。
现在我落到这个地步,医生不要对我幸灾乐祸,不要吓唬我,不然就是在糊弄人了。因而,说实在的,以我的家庭成员的例子来说,他们活到了那个岁数,我的看法还是有道理的。人间的事很少有这样的稳定性,这种信念存在已经两百年——还差十八年,因为曾祖父出生在一千四百零二年。这种实验开始变得不足为凭,也是很有道理的。我现在痛彻心肺,他们也不要以此来责备我:我无病无灾活了四十七年还不够吗?即使此刻与世长辞,还是算高寿了。我的祖先出于某种说不清的天性讨厌医学,父亲一看见药就会受不了。我的叔叔科雅克领主,是教会人士,自幼孱弱,还是病病歪歪活了六十七岁。有一次他连续不断发高烧,医生要人家告诉他,若不求医必死无疑(他们说的求医,经常是求死)。这个好人听到这条可怕的宣判书尽管吃惊不小,还是回答说;“那我就死吧。”但是不久以后上帝宣告这份诊断无效。
我家是四兄弟,最小的一个年幼好几岁,是布萨盖领主,只有他跟医师行业有接触,我想这是因为他是议会法院的顾问,尽管表面上容光焕发,他比其他人早死多年,除了圣米歇尔领主以外。
我对医学的这种天然反感很可能是从他们那里来的。但是如果仅是这点而已,我会试图克服的。因为这些毫无情由的天生倾向都是有害的,这是一种必须加以消除的病态。这种倾向在我既是先天的,也通过我的理性思考得到巩固和加强,使我形成目前的看法。为了药苦而拒绝医学,这种考虑也要受到我的指责;我不是这种脾气性。我认为为了恢复健康再痛苦的烧灼和切口都是值得做的。按照伊壁鸠鲁的说法,我觉得欢乐若会引起更大的痛苦也应该避免,痛苦若会引起更大的欢乐也应该追求。?
健康是珍贵的东西。说实在的唯有健康才值得大家不但用时间、汗水、劳苦、财产,并且还用生命去追求。没有健康,生命对我们是艰苦的,不公正的。没有健康,欢乐、智慧、学识和美德都会黯然无光,不见影踪。为了驳斥哲学家在这方面强词夺理的说法,我们不妨以柏拉图为例,假定他突然癲痫发作或中风,他灵魂中的这些高贵丰富的天赋就毫无作用。
任何通往健康的道路对我来说谈不上艰难险阻,但是我也看到其他一些表象,使我对这里面的货色异常起疑。我不说医学没有一点道理,但是在自然万物中,对我们的健康有益的东西肯定是应有尽有的。
我的意思是有的草药起滋润作用,有的草药起吸收作用;我从自身经验知道辣根菜服了通气,番泻叶服了拉稀;我还知道许多这类的经验,比如我知道羊肉使我强壮,酒使我活血;梭伦说食物也是一种药,治的是饥饿症我不否认我们利用大自然,也不怀疑自然物中包含的神奇威力,以及它对我们的实用价值。我看到白斑狗鱼和燕子在大自然中自由自在。引起我怀疑的是我们头脑中的发明,我们技术上的创造,我们为了它们抛弃了自然和自然规律,为了它们不知道节制和界限.
我们所谓的司法,是从古代传到我们手中的法律大杂烩,经常应用得很不恰当,很不公正;那些嘲笑和指责司法的人,不敢得罪这个高尚的美德,只是谴责对这项神圣工作的滥用和亵渎;同样,对于医学,我尊重这个光荣的名词,它的宗旨,以及它给人类带来的希望;但是医学在我们实际中的应用,实在叫我不敢恭维。
首先,经验使我见了医学害怕,因为据我所见到的,谁落入医生的管辖范围,总是最先得病,最晚治愈。严格遵守医嘱会使健康每况愈下。医生不只满足于叫病人听任他们的摆布,还要使健康的人生病,这样一年四季逃不过他们的掌心。他们不是说么,长年健康的人必有大病?我这人经常生病;我觉得他们不插手,我的病不
难忍受(我差不多试过所有方法>,也不会持久;我也不用服他们开的苦药。我像健康的人充分自由,除了习惯和心情以外没有其他规则和纪律。我在哪儿都可以待下来。生病期间并不比健康期间需要更多的照顾。没有医生,没有药剂师,没有治疗,我不会惊慌,——我看到大多数人有了这些反比有了病还犯愁。怎么!总不见得看到医生健康长寿,就认为他们的医术也很高明?
哪一个画家都是好几个世纪不存在医学,那是最初的世纪,也是最美好、最幸福的世纪;即使现在,十分之一的土地上还没使用医学,不少国家不知道医学为何物,那里的人比这里的人更健康长寿;在我们中间普通老百姓不服药活得高高兴兴。罗马人过了六百年才开始接受医学,但是,试过以后,又通过监察官加图把它赶出了他们的城市;加图指出他不用医学也过得不错,他本人活了八十五岁,指导他的妻子活到很老.不是说不服药而是不请教医生:因为一切有益于生命的东西都可称为药。
据普鲁塔克说,加图使全家人很健康靠的好像是兔肉;普林尼说,阿尔凯迪亚人用牛奶治疗一切疾病,希罗多德说利比亚人有这样的习俗,小孩到了四岁就用火炙他头上和太阳穴上的血管,这样切断伤风感冒的扩散道路。这个国家的村民遇到任何病只用酒治疗,选用最烈性的酒,里面掺上许多藏红花和辛香作料,这一切效果屡试不爽。
说穿了,这些五花八门的药方,其目的与效果不外是洗胃涤肠,哪个家用草药都是可以做到的。
我不知道这些药是不是像他们所说的那么灵验,我们体内是不是也需要保留一定程度的排泄物,像酒需要酒渣才能保存下去.你们经常看到健康的人受外界刺激后呕吐或腹泻,就毫无情由地把肠胃洗涤一遍,这只会损伤身体,恶化病情。最近我还是从伟大的柏拉图的书里看到的,人体有三大运动,最有害的运动是催泻,人除非是疯子,不到最后关头决不要这样做。反其道而行只会扰乱
健康,招来疾病.我们在生活中应该慢慢地缓解病情,达到痊愈的目的。疾病与药物的交锋太猛对我们都是不利的,因为身体内部起了冲突,药效令人不可捉摸,药内不利于健康的成分会乘机作乱。
我们应该听其自然:适用于跳蚤和鼹鼠的秩序也适用于人;人也要有同样的耐性让自己像跳蚤和鼹鼠那样受秩序的支配,我们大声疾呼也无用,这只会喊哑了喉咙,不会促进秩序。这是一个高高在上、不讲情面的秩序。我们的恐惧和失望只会引起它的厌恶,推迟它的帮助,而不是得到它的帮助.它走向疾病如同走向健康都有它的路程,它不会执法不平,做出使一方受益又使另一方受损的事,否则秩序就会变成无序.让我们跟着它,看在上帝的份上,让我们跟着它!谁跟着,秩序引导他们走,谁不跟着,秩序逼着他们走,包括他们的愤怒,他们的医学,他们的一切。清洗你的脑子,比清洗你的肠胃更有用。
有人问一个斯巴达人,什么使他长寿健康,他回答说:“对医学一窍不通。”阿德里安皇帝临终时不停地高喊,杀他的是那群医生。
有一名拙劣的角斗士当上了医生,第欧根尼对他:“要有勇气,你做得对;以前别人把你撂倒在地,现在你可以把他们撂倒在地了。”
但是据尼科克莱斯说,医生还是幸运的,太阳照耀他们的成功,土地掩盖他们的错误;除此以外,他们还可以利用一切事情为自己谋利,凡是命运、自然或任何其他外因(这是不计其数的)在我们身上产生什么有益的效果,医生就有特权把功劳据为己有。在医生的主冶下,病人身上的一切好转,都可以归功于医生。我和其他千百个人生了病从不请教医生,使我们病愈的种种机缘,医生也会窃取算在自己的枨上;至于遇上坏事,他们会矢口否认,把罪过推给病人,摆出的理由荒诞无稽。俯拾即是,不用为找不到而发愁:“他把手臂霜在外面了;他听到马车的声音了;?
在马路狹窄的转弯角上有车子经过。
——马尔希埃
有人打开了窗子;他睡的时候向左侧身,或者头上包扎得太紧。”总而言之,一句话、一个念头、一个眼神都可以为他们文过饰非。
他们若是愿意,也可利用病情恶化来为自己涂脂抹粉,这一套手法也决不会出错;服用他们的药以后寒热升高,他们也会向我们信督旦旦地说,若没有他们的药,病还会更加糟糕。一个人全身发冷,被他治得天天发热,没有他们这个病人会持续髙烧。既然病人的坏事也会变成医生的好事,他们的工作如何会不兴旺呢。要获得病人对他们的信任,这样做是完全有道理的。要让人相信那么难以相信的东西,确实也需要一种死心塌地的信任。
柏拉图这活说得很实在,只有医生有说谎的自由,因为我们的得救取决于他们空洞虚伪的诺言。
伊索是位才华出众的作家,但是赏识其满腹珠玑的人却不多;医生如何对被看病吓怕了的可怜虫作福作威,他说得很风趣,他说医生问一名病人,医生给他开的药效果如何,病人说:“我出了很多汗。”医生说:“这好。”又一次,医生问他后来身体怎样,病人说:“我全身发冷,抖得厉害。”医生接着说:“那好。”第三次医生又问他身体好不好,他:“我觉得全身浮肿,像得了水肿病。“这下子可好了,”医生还是这样说。他的一名仆人来探听他的病况,主人说:“我的朋友,好是很好,我就是会死在这个好上。”
埃及有一条法律,医生治病,前三天皆由病人自负?但是三天过后,责任全由医生担当》医学之神埃斯科拉庇俄斯使海仑起死回生,遭到雷殛,?
万能的众神之父,看到一个死人从阴界回到阳界很生气,用雷电轰击这种神奇医学的奠基人,把阿波罗的儿子赶到了冥河边上。
——维吉尔
而他的追随者把活人送进了地狱却得到了赦免,这是什么道理?
一名医生向尼科克莱斯吹嘘,他的医术谁见了不肃然起敬,尼科克莱斯说:“一个人杀了那么多人还逍遥法外,哪能不叫人肃然起敬。,,
如果我是他们这一行当中的人,我会把自己的一套医术弄得更加神圣和神秘;他们开头做得不错,但是没有善始善终。让神鬼当上医学的创始人,讲一种特殊的语言,写一种特殊的书法,这确是聪明的开始。给一个人效力出主意,说的却是莫明其妙的话,不管哲学家怎样认为这总是不正常。
就像一名医生给病人开药方,要他服用“体内无血、背着房屋,在草地上爬行的大地之子。”
——西塞罗
以他们的工作,以及一切希奇古怪、虚无缥缈的工作来说,这也是一条规则。首先要求病人满怀希望和信心,然后药物才能奏效。这条规则他们至今抱住不放;最无知的庸医在信任者的眼中,也比陌生的富有经验的良医更善于治病。
他们选择的大部分药物实在神秘玄妙:乌龟的左脚,壁虎的尿,象的粪便,鼹鼠的肝,白鸽右翼下抽出的血;对我们患肠绞痛的?
人(我们的苦难根本不在他们心上),则开老鼠粪便粉和其他怪东西,这些看上去像是魔术变出来的,而不是科学创造的。我还不提某些药丸非要单数服用,一年中某天某个节日的不同疗效,方子中草药采摘的不同时间,还有他们死板的瞳孔,小心翼翼的姿态.这连普林尼也要加以嘲笑。
但是我要说的是,在这个良好的开端以后,他们没有继续下去,使他们的组织和诊疗加强神秘性和宗教色彩,把非本道中人都拒之门外,也不得参加埃斯科拉庇俄斯的秘密仪式。
从这个错误引出他们遇事不果断,论据不充足,胡猜武断,意见不合时态度生硬,充满恨意、嫉妒和个人情绪;这些缺点都已暴露无遗;把自己交到他们手里还毫无忧虑,那真是无异于瞎子了。谁看到哪个医生看到同事开的药方不是剔去几味便是加上几味?从中泄漏了他们的做法,使我们看清他们关心自己的声誉和收入胜过病人的利益,最聪明的医生主张一名病人由一名医生负责治疗。因为,如果他治疗不当,一个人的错误不会严重影响整个医学的声誉;相反,如果他碰巧成功,光荣全归于他;医生一多必然坏事,往往使病人受害多于受益。他们一定很高兴古代神医名家永远各有各的看法,这点只有读医书的+知道,他们却不让老百姓看到他们之间相互攻讦,诊断看法相互矛盾。
我们愿不愿意看一看古代人的医学辩论?希罗菲勒斯认为病的起因存在于体液中;埃勒西斯特勒塔斯认为在动脉血管中f阿斯克勒庇亚德斯汄为在流动于毛孔之间的看不见的原子中f阿尔克米昂认为是体力的过旺和不足;戴奥克利兹认为是身体元素的不平衡和我们呼吸的空气的质量;斯特拉托认为是我们食物太丰富、生吃和吃腐烂食物所引起的f希波克勒蒂兹认为是神灵。
有一个他们比我还熟悉的朋友,在这件事上表示感叹,在我们的实用学科中,医学关系到我们的生存健康,是最重要的,不幸却是最没把握、最混乱、也是说变就变的一门学科。算错太阳
的高度,或者某种天文学推算的小数点,不会引起大祸;但是医学涉及我们的人身安全,让我们随着各种不同的风向转,这不是明智的做法。
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以前,对医学的传闻不多,是希波克勒蒂兹使医学得到丁尊重。他创建的一切都被克里西波斯推翻;后来亚里士多德的孙子埃勒西斯特勒塔斯,又否定了克里西波斯的文章。在这些人以后又来了经验派,他们对待医学的做法完全不同于古人。当经验派的威信开始下降时,希罗菲勒斯开创了一种新医学,又被阿斯克勒庇亚德斯打倒,消灭干净。接着又有泰米森的学说风行一时;以后又有穆萨的学说;再后来是韦克修斯?维伦兹的学说,他是梅瑟莱娜有深交的名医;医学王国毀于尼禄时代的塔萨吕斯之手,他对流传到他这个时代的一切都加以抨击,他自己的学说又被马赛的克里那斯推翻,他重新按照星辰活动和星历表调整医学活动,要人选择月亮和水星的适当时间睡觉和饮食。他的地位不久又被同一座城市的另一名医生夏里纽斯代替。后者不但反对古代医学,还反对已流行几世纪的公共热水浴室。他要大家即使在冬天也洗冷水浴,把病人放进天然泉水中去
在普林尼时代以前,还没有一个罗马人行医;当医生的是些外国人和希腊人,就像今天在法国行医的是些拉丁族人。因为如一名大医师说的,我们不容易接受我们熟悉的医学,也不接受我们采集的草药。如果给我们送来愈疮木、菝葜、桐树根的国家有自己的医生,我们不妨想一想*我们的白莱和香芹不是也会因充满异国情调、物以稀为责而大受欢迎吗?这些东西经过干辛万苦长途跋涉弄了来,谁敢瞧不起。
在古代医学已有这些反复波折,到了今天更不知有多少其他变化,经常还是彻底的全面的改革,就像当代帕拉塞尔修斯、菲奧拉凡蒂和阿尔金特里厄斯进行的那样。因为他们要变革的不是一份药方,而是——像有人对我说的——医学团体的整个组织和管
理,指责从前行医的人都是无知之徒和骗子。我让你们想一想可怜的病人处于什么样的境地j
当他们犯错误时,我们不会受益但也不会受损,如果我们得到了这样的保证,倒也可以在不冒丧失一切的风险下试试会得到什
么好处。
伊索有一则寓言,说一个人买了一名摩尔奴隶,认为摩尔人的肤色是以前的主人虐待造成的,叫人在浴盆里放上药水给他洗了好几遍;摩尔人的褐色皮肤一点没有褪,但是失去了原有的健康。
有多少次我们看到医生把病人治死后相互责怪!我想起几年以前,在我家邻近的城里有一种流行病,非常危险,可以置人于死地;这场风暴带走了数不清的人,事情过后当地最著名的医生之一发表了关于这场流行病的一部书,他要居民改变放血的习惯,认为这是流行病的罪魁祸首之一。此外,医书的作者们都申明,没有一种药不包含有害物质,如果治病的药也会损害我们,不问情由吞服的药更会引起什么后果呢?
我还认为,对于憎恨药味的人,在一个不适当的时刻违反心意去服药,即使不出其他事,也是一种危险有害的做法;我相信这是在病人需要休息的时候却去强烈冲击他的体质。除此以外,还考虑到疾病的起因一般是非常小和难以琢磨,我的论点是服药稍有差错会给我们造成很大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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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医生的失算是一种危险的失算,对我们说来是很糟糕的,因为他很容易一犯再犯;他必须拿握许多征象、情绪、环境因素才能对症下药>他必须了解病人的心态、睥气、性格、偏爱、行为、念头和想象,他必须考虑外界环境、水土、空气和时间条件、星辰位置和影响;他必须知道病的起因、征兆、发展和发作的日子;必须清楚药的分量、效用、产地、外观、年份、用途;他必须善于把这种种因素调节,以求得到完美的平衡。他若稍有闪失,对其中一条疏忽大意,就足以使我们受罪。上帝知道要认识这大部分事情有多么困难,因为
你怎么能够认清这种病的典型症侯,既然每种病都有数不清的症候?只说验尿分析,他们之间就有多少争论和疑问!我们看到他们对病的认识水无休止地争论,这又是从哪儿来的?我们又怎么能原谅他们常把貂说成狐狸的这种错误?每当我生上较为疑难的病,从没见过三位医生是意见一致的。
我更愿意举一些使我有所感触的例子。最近在巴黎,有一名贵族在医生诊断后开了刀,膀胱像掌心一样,哪儿有什么结石。
在那里有一位主教,是我的好朋友,他请医生治病,大多数医生都劝他开刀取出结石,我相信别人的话,也帮着劝他。他死后进行解剖,发现他只是腰子有病。结石可以用手摸到,这种病诊断错误尤其不可原谅。我觉得外科要可靠得多,因为他们做什么眼睛看得见,手摸得着。医生没有观察头脑、肺和肝的窥镜,也就较少猜测和臆断。
医学的许诺也令人难以置信。医生经常需要同时紧急处理许多截然相反的病情,都有必然的相互关系,如肝是热的、胃是冷的;他们就来说服我们,他们的药方内,这个药是暖胃的,另一个药是凉肝的;一个药的效果直接进入肾脏,甚至到膀胱,输送过程中间不分散药力,沿途经过种种阻难依然保存药性,直至药到可以发挥内在威力的部位,另一个药是使脑于于煉的,还有一个药是使两肺润湿的。用这一大堆原料配制成混合饮料,希望饮料内的各种药性又会分头去完成自己的职责,这岂不是在做梦吗?我不胜担心的是这些药性会失效和混淆,跑错了地方,使全身不舒服。谁能想象在这种流动的混乱中,这些疗效不会相互败坏.抵消和损害?还有,这份药方还要由另一名药剂师来配制,这不是又一次要把我们的生命交给别人吗?
在衣著方面我们有专门的紧身衣裁缝和鞋匠,每个人各司其职,他的手艺更专,更省时,不像服装师什么都做,因而对我们的服务也更周到;讲究饮食的大户人家,都雇有特色技艺的厨师,如煮
肉泥的煮肉泥,烤肉的烤肉,哪位大师傅样样都做,决不会有绝活;同样在医疗方面,埃及不承认什么都会治的医生,把治疗分成好几科,这是很有道理的;对每种病,对身体的各个部位,都有专门的医生,这样每个医生只治疗他专长的一科,治疗也更内行,也较少误诊。我们的医生没有想到,哪一位什么都会治,也就是什么都不会治,人体这个小世界却有大学问,不是他一人能够通览全貌的。一位朋友生了痢疾,医生要制止他的痢疾,却又害怕引起他发烧*结果这位朋友死在他们手里,这位明友远远胜过他们全体,不论他们有多少人,他们把重点工作放在猜测病情的发展,而不顾眼前的病况:为了治好头脑而不要损坏胃,就乱开药方,用药不当,结果把胃也损坏了,脑病还更严重。
这门学科在理性上的表现极不稳定和软弱,比任何其他学科都要明显。可以这么说:患结石病人吃了润肠的食品很有益,它通过时扩大肠胃道,可以推动形成结石的稠粘物质,在肾脏中开始硬化和积淀的东西都可以带走。也可以那么说:患结石病人吃了润肠的食品很危险,它通过时扩大肠胃道,可以推动形成结石的飼粘物质,肾脏很会吸收这些物质,可以轻易地把大部分推动过来的稠粘物质留下;此外,遇上较祖的物体通不过肠胃道,就会被排出,这个物体就会被稠粘物质带进狭窄的血管,把血管堵塞,必然引起一种非常痛苦的死亡。
他们劝告我们采用什么样的生活制度也表现出同样的坚定:“经常小便是有好处的,因为我们凭经验知道,让水留在腹内,就会放出排泄物,在肾脏内形成结石。不经常小便是有好处的,因为不用力,尿内沉浊的排泄物是不可能排出的,我们凭经验知道,急流把河道冲得干干净净,而缓流是做不到这点的。同样,多做房事是有好处的,因为这打开排泄器官,放走结石和尿沙;多做房事是不好的,因为这使肾脏发热,会使肾脏疲劳和衰弱。洗热水浴是有好处的,这使部分停留的尿沙和结石松动和软化;洗热水浴是不好
的,这种外部加热的方法会使肾脏内滞留的物质硬化形成结石,洗温泉浴的人晚上吃得少有益于健康,这样他第二天早晨喝水,水在空的、没有多少东西的胃内可以更好发挥水的作用。中午吃得少更好,这样不会访碍发挥水的作用,不在洗澡后突然增加胃的负担,让胃在夜里进行消化.白天身体和精神不停地活动,不及夜里有利于消化。”
从中可以看出他们怎样颠来倒去地说道理,叫我们上当;而且没有一条道理我不可以从中找出相反的道理。
大家也不必在他们身后指指点点,他们自己也摘不清楚,只是听任感觉和性情把他们带到哪里就是哪里,这也是人之常情。
我曾多次外出,走遍了基督教国家绝大多数的温泉站,近几年来也开始用温泉水沐浴。一般说来我认为淋浴有益于健康;从前差不多所有国家,至今也有不少国家的人天天洗澡,如今这个习惯已经消失,我相信这对我们的健康会带来不可忽视的后果。我没法不认为我们这样四肢污秽、蓬头垢面的实在有失身份。
至于矿泉水,首先要说的是我的天性并不厌恶矿泉水的味道;其次,矿泉水是自然的单纯的产物,若说无效至少也没有危险;那里聚集着形形色色来自各阶层的人,这点可以作为我的明证。虽然我从来没见过什么神奇的疗效,但是我也没见过谁喝了矿泉水后病情加重的,我对在温泉站沸沸扬扬的传说,曾经好奇地作过较为详细的调查,发现所有这些都是胡编和缺乏根据的,人本来就爱相信自己盼望实现的东西。但是也不能不杯好意地否认矿泉水可以增进食欲,帮助消化,振奋精神,除非人到那里时体力已经很弱,这种情况下我劝你不要这样做。矿泉水没法扶起一撞坍塌的大楼,但是可以支撑倾斜或者防止恶化6
温泉一般都在风景优美的地区,谁若身体衰弱得无法与那里疗养的人来往。参加散步和锻炼,那样他确实享受不到温泉治疗中最好最可靠的那一部分。由于这个原因,我到目前为止,都是选择
风光宜人、房屋舒适、食物丰富、伴侣融洽的温泉站歇下来疗养,在法国有巴涅埃尔温泉,在德国和洛林交界处有勃隆皮埃尔温泉,在瑞士有巴登温泉,在托斯卡纳有卢卡温泉,主要是德拉维拉温泉,我在不同季节去过好几次。
每个国家对温泉地的习俗、温泉治疗的法律和做法各不相同,都有特殊的看法;根据我的经验,效果都是差不多的。在德国不喝矿泉水,一个人不论生何种病,都是从日出到日落像青蛙似的蹲在水里。在意大利,他们喝水九天,沐浴至少三十天,一般在矿泉水中还掺其他药物加强疗效。在法国,医生命令我们散步把矿泉水吸收进去;其他地方都在床上把水喝完然后再呆在床上,使胃和脚长久保持温暖。德国人与众不同,他们在浴池中还常常放血和拔火罐;意大利人也有他们的淋浴法,热水通过管道弓!到浴室,对着头部或胃部,或其他需要治疗的部位冲洗。疗程为一个月,每天早展一小时,晚上一小时。在不同的地方还有许许多多不同的治疗习惯;说得更明确一点,没有两个地方是相同的。
医学中只有这部分疗法我是接受的;虽然它最不做作,但是像医学中的其他疗法一样,也相当混乱和不肯定。
诗人说什么都说得夸张和动听,有这两首讽剌短诗为证:
昨天,阿尔贡碰过了乔维斯的神像,神像虽是大理石做的,还是感到了医生的威力!你看,虽然他是石头做的神,今天大家还是把他从老庙中抬了出来,埋进了土里礼?
昨天,安特拉哥拉斯跟我们一起高高兴兴洗澡,还高高兴兴吃饭;今天早晨,人家发现他已死了,福斯蒂纽斯,你要问他猝然死亡的原因吗?这是他梦见了赫莫克勒蒂兹大夫。
——马尔希埃
说起这些我还有故事。
夏洛斯的德?科班纳男爵和我,对我们家乡山脚下的一大片封地都拥有权利,这块封地叫拉翁坦,面积很大。这地方的居民据说是从安格魯涅山谷迁来的。他自己的生活方式,服装和习俗也与众不同,有独特的代代相传的族规和风情,他们毕恭毕敬恪守祖上遗训,决不愿服从其他约束。这个小地方民风古朴,生活幸福,附近的法官不用操心过问他们的事情,也没有一名律师有必要向他们提供意见;不需要请一名外地人来调解他们的纠纷,也没有一个居民行乞求施。他们为了不败坏乡风,避免跟外界联姻和贸易。直到村上有一个人——据他们说他们的父辈还记得这桩事一突然想到飞黄腾达,光宗耀祖,要让他的一个儿子当什么法律人士,要他到邻近的城市注册入学,终于让他成了村上一名体面的公证人。这位先生变成重要人物以后,开始瞧不起家乡的旧习惯,在他们的头脑里灌输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美。他的同乡最初丢失了一头羊,他就劝他找城市里的大法官来评理;他就是从这桩事说到那桩事,把一切都弄得一团糟为止.
继这桩败坏风俗的事之后,据他们说又有一桩事后果更为严重。有一名医生有意跟村上一名少女结婚,还在当地落户,他开始教他们发热、感冒、脓肿等病名。心、肝和肠的位置,这些都是离他们的认识很远的学问a他们从前只知道用大蒜,不管如何难闻难?
咽以驱除百病,现在医生要他们用奇怪的复合药剂治疗咳嗽伤?
然而,我很尊敬医生,并不是像一句箴言说的是有求于他(在这位哲人同一部书内还可读到一个相反的例子,责怪阿萨国王死前不求助于神,而求助于医生),我是爱医生的为人,我见到许多正人君子令人尊敬。我不满意的不是他们,而是他们的工作。我并不指责他们利用我们的愚蠢而图利,因为大部分人无不如此。尚有许多职业比他们的职业更好或更差的,只是靠了群众的迷信才得以存在。我生了病,恰逄他们近在身边,我就叫他们过来陪伴我,我要求他们侍候我,然后,照付报酬,我要求他们把我全身包住发热。他们可以选择韭葱或莴苣煮成汤给我服,也可命令我喝白的或淡红的葡萄酒,或者其他所有不影响我的胃和习惯的东西。
我知道这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因为药物的固有特性还包含味道辛辣和怪异。斯巴达人生病,利库尔戈斯就要他们喝酒。这是为什么?因为斯巴达人保持身心健康,滴酒不沾,就像我的一位邻居贵族,他生来嫌悉酒味,若把酒作为药,治疗他的寒热发烧则非常有效。我们看到他们中间多少人跟我有一样的想法?他们自己不愿意用药物治疗病,过着一种自由自在,完全跟他们的劝告背道而驰的生活?这还不是说明他们完全公开地利用我们的单纯吗?因为他们的生命和健康并不比我们贱,如果他们不知道药物的疗效是假的,他们必然按照药理来服用的
这是对死亡和痛苦的恐惧,对疾病的不耐烦,对康复的急切渴望,使我们如此盲目,这是纯粹的怯慊行为使我们的信仰那么软弱和容易摆布。
大多数人接受医学,但是并不相信医学。因为我听到他们像你们那祥埋怨和议论;但是他们最后还是要说:“我不这样又怎么样呢?”仿佛急性要比耐性更有疗效。?
那些默认这种可怜的束缚的人,不是同样在接受各种欺骗吗?谁只要信口开河答应病人痊愈,病人不是由着他主宰吗?
巴比伦人把病人抬到市场上;老百姓就是医生,每个行人出于人道和情谊询问他的病情,根据自己的经验给他提出医学上的意见。我们的做法相差不多。
对一个头脑简单的女人,我们没有不用咒语和护身符的;以我的性情来说,若要我接受的话,我更乐于接受这种药物胜过其他药物,至少不用害怕它会造成损害。
荷马和柏拉图说埃及人个个都是医生,其实每个民族都可以这样说;没有人不吹嘘自己有秘方,要在邻居的身上试验它的灵验。
那一天,我跟大家在一起,不知哪一位同病相怜者带来一件消息,说有一种药丸其中包含一百多种成分,可以产生意想不到的舒适和安慰,因为哪块岩石经得起这么多炮台的轰击?可是我听到服过的人说,连一块最小的结石也没有移动过半分。
在结束本文以前+我还要说上一件事,他们为了保证他们的药物的可靠性,给我提供他们做过的试验。大多数——我相信三分之二一药物的庁效在于草药的精华或内在质地;精华部分只有经过使用才能知道其作用;因为这样东西不是靠我们的理智能够找到其原因的。
医生说某些证明都来自魔鬼的灵感,这是我乐于接受的(因为我不愿跟奇迹沾边);同样,某些物品在日常使用中发现了新的用
数不尽的植物、动物、金肩。我不知道从哪儿开始他的实验,当驼鹿的角首次引起人的遐想,其信任程度必然是不稳定和不深刻的,他的第二步工作并不因此而好做。有那么多不同的病、不同的环境,要达到对自己的经验确信无疑以前,人的感觉已经没辙儿了;他在数不尽的事物中找出什么是鹿角,在数不尽的疾病中找出什么是癫痫在那么多的心情中找出什么是忧郁;在那么多的季节中找出什么是冬天;在那么多的民族中找出什么是法兰西;在那么多的年纪中找出什么是老年;在那么多的天体运行中找出什么是金星和土星的会合;在那么多的身体部位找出什么是手指;这一切都不是受论证、猜测、举例、神的启示指引的,仅是受命运指引的,而且还是一种完全人为的、有条有理、由浅入深的命运。
当一个人痊愈时,又如何能够肯定是病到了期限,还是偶然机缘,还是他那天吃了、喝了或碰了什么,还是他的祖母的祈祷起了作用?还有这件证明是完美无缺时,它又能反复证明几次?使这些偶然性,这些机缘凑在一起,形成长龙,从中得出一条规律?
当规律得出后,谁来记录呢?在几百万人中只有三个负责记录他们的实验,命运会在适当的时刻遇到其中一个吗?如果另有一个人或者另有一百个人做了相反的实验,那又怎么样呢?如果我们知道了人的所有判断和推理,我们可能会看到一线光明。但是只让三个证人和三名医生来给整个人类制订规则,这没有道理:这就需要人性来选择他们,推举他们,正式宣布他们是我们的代表。
致德*杜拉夫人
夫人,当您最近来看我时,我正写到这里。因为这部拙著总有?
一天会落到您的手中,我希望它能证明作者对您赐予他的恩惠感到非常荣幸。您在书中见到他时,依然保持当面谈话的姿势和神态。我可以装得跟平时不同,更为神气尊贵,但是我不这样做,因为我只愿您读了这些文章,想到的还是我的本色。夫人,您对我的才能和稟质过于看重和礼待,我希望它们(原原本本、完整无缺)重现在一个更坚实的载体上,在世上多停留几年或者几天,当您一旦髙兴重温旧亊,您就可以在这些文章中找到,而不用苦苦回忆,那才不值得呢。我希望依然得到您的眷爱,今后与以往俱是如此。但是我不追求人们对我死后比对我生前更为热爱和尊敬。
泰比里厄斯的性情很古怪,可是也很常见,他不在乎生前同时代人对他的看法,却很注意身后传播他的名声,得到人们的尊重和喜欢。
如果我属于那些得到世人颂杨的人,我希望他们在我生前颂扬,让我带着他们的颂扬离开这个世界。让我听到颂扬,集中而不必到处,丰满而不必持久;它们完全可以随着我的消失而消失,既然我的耳朵再也听不到这些温柔的声音了。
此刻,我正准备放弃与世来往,还要带着新的警世良言招摇过市。这不是一个愚蠢的想法么我对自己生活中未能做到的好亊决不编造,不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我也不愿意仅在我的笔下是这个样子的:我的学问和勤奋用以发挥我的所长;我学习是为了学习做人,不是学习写作我一切努力都在于培养我的人生。以上是我的工作和我的成就。我干什么也比著书立说干得好。我只求勉勉强强地过好眼前的舒适生活,并不要为我的继承人留下富富裕裕的储藏。
谁是个有价值的人,让他表现在他的为人,他的日常言行,对待爱情或争吵?对待游戏,对待婚姻、饮食、谋事、持家方面。我看到有些人写的是好书,穿的是破鞋,如果他们肯听我一言,首先还是先把鞋子修好。若问一个斯巴达人,要问他更喜欢当一名杰出的演?
说家还是一名杰出的军人;而我还是要个好厨师来侍候我。
我的上帝〗夫人,我讨厌做个笔头上的强者,而在其他方面是个废物和庸人。我宁愿是个愚者,也不愿误用我的资质。愚蠢的无知自然使我无缘得到新的荣誉;如果我不失去我获得的一点点东西,在我已是很大的收获了。这幅死气沉沉的画像不但剝夺了我的生动天性,也不符合我精神煥发时的状态,我已大大失去了当初的锐气,步入暮景和晚秋。我已沉入釜底,不久将散发臭气。
目前,夫人,如果我不是受到学者的鼓励,我决不敢斗胆去触动医学的神秘性,因为您和其他许多人对它非常尊重。学者中有两位是古代拉丁人:普林尼和塞尔修斯。如果您有朝一日读到他们的作品,您发现他们谈到医学比我还尖刻。我只是刺激它,他们要掐死它。普林尼嘲笑得尤其厉害;医生把病人折腾一番以后没有收到药石之功,他们在无计可施时就发明了这种巧妙的脱身之计,把有的人交给许愿和奇迹,把有的人送进温泉浴(夫人,请不要生气,他谈的不是山这边的温泉,那些都是受到您家的保护,属于格拉蒙家的)。
他们还有第三种摆脱我们的办法。他们给我们看病久治不愈,我们稍有微词,他们为了推卸责任,决不会再动脑筋讨我们的好,干脆把我们送到某个空气清新的地方。
夫人,我说得也够了,允许我回头再把我的话说下去,刚才我为了跟您闲职而离了题。
这次好像是伯里克利,当有人问他身体怎样时,他回答说:“您看这里就知道。”他指指挂在脖子上和手臂上的符咒。他的意思是说他病得很重,既然他已经到了迷信这些无聊事、身上戴了这些玩?意儿的地步。
我不是说我不会有一天也受这种可笑的看法的冲击,把自己的生命和健康交给医生支配;我也会陷入这类的疯狂,我不能保证在未来坚定不移;那时若有人问我身体如何,我也会像伯里克利那?
样说:“您看这里就知道。”伸出我的沾有十克鸦片膏的手,这是生大病的明证。我的判断力也会大打折扣?,如果缺乏耐性和害怕在我身上占了上风,可以认为我的灵魂在发高烧。
我的祖先遗传给我对医学和药物的天生反感,我费心打这场我并不十分了解的官司,也只是对这种反感的支持和安慰,为了说明这不是一种愚蠢的倾向,其中还有一定的遒理。同样,当人们看到我在病急中还是那么坚决抗拒人家的劝诱和威胁,不要认为这纯然是顽固不化,或者这个人就是讨厌,或者还觉得这里面有什么矫情呢。然而这不是一种正常的欲望,这种跟我的园丁和骡夫并无二致的行为,有什么可以引以为荣的呢。当然,健康是一种实在的、肉体的、甜蜜的欢乐,我也不会踌躇满志,把它去换取一种想象的、精神的和虚无缥缈的欢乐。荣誉,即使是埃蒙四杰的那种荣誉,对我这样一个性格的人,就是只要肠绞痛发作三次可以換到,也是代价大昂贵了一点。
那些喜欢我们的医学的人,也可以有他们的有利的、有力的、有道理的看法.我不憎恶跟我的柽念头不同的怪念头,我看到我的判断与其他人有矛盾决不会不高兴,也决不会因意见相左而与大家格格不入。拾铪相反,大自然的最大原则是不同;外貌不同,精神更不同;因为精神的质地更柔软,更易于塑造;我们脾气性情相同,我们目的意图相同,这是很少见的。两个人的想法完全相同,就像两根毛、两颗种子完全相同,这在世界上是不存在的。世界的普遍品质,就是万物皆有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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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读蒙田
我不轻易采取立场下卷第十章
——应当生活在活生生的人中问
第八十二章
关于蒙田,人们以为可说的都已说尽;他是怀疑论者,也就是说,他向自己发问而又不作回答,甚至拒绝承认自己一无所知,而只是坚持那句“我知道什么呢?”的名言。其实这些看法并不深入。怀疑主义包含两个方面,一方面意味着不存在正确的东西,另一方面又意味着不存在错误的东西。怀疑论将一切观点和一切行为都视作荒谬的而加以摒弃,然而也因此使我们不能将任何一种观点和任何一种行为视作错误的而加以摒弃。在粉碎教条的、片面的或抽象的真理的同时,怀疑论无异于暗示一个思想:世界上存在着一种具有一切侧面和一切必要中介的全面真理。怀疑论之所以提出层出不穷的对比和矛盾,那是因为真理要求这样做。衆田一开始便教诲我们说,任何真理都是自相矛盾的,也许他最后感悟到矛盾即真理。“我很可能会反驳自己,但是,真理,正如德马德斯所说*我决不会反驳
真理。”首先的,也是最根本的一个矛盾便是;对一个真理的否定揭示出一个新的真理。因此,在蒙田的作品里我们能找到一切:一种植根于他自身的无止境的怀疑、宗教、斯多葛主义。以为他排斥或接受上述任何一种“立场”,那是没有根据的。然而在这模棱两可的自我——他呈献给大家,并且不停地探索着的自我一中,他也许终干找到一切晦涩难懂之事的源头,奥秘中的奥秘,某种类似终极真理的东西。
自我意识是蒙田身上恒定不变的部分,是他衡量一切学说的尺度。可以说,他从未出离面对自我时感到的那份惊奇,自我构成了他的作品和他的哲理的全部内容。他不知厌倦地体验着一个充满自我意识的人会有的矛盾现象。在爱情生活、政治生活以及对外界的默默感知中,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参与某事,并把它视为己任;而同时我们又从中退出,与它保持一定的距离,否则我们就会看不清它的面目。笛卡尔克服了这种矛盾,他把意识看成思想。他说:“能看到自身的并非眼睛……,而是思想,唯有思想既能了解……眼睛,又能了解它本身。”蒙田所谓的意识并不就是思想,它是受约束的,同时又是自由的;在一个双重性的行为里,它既向外部亊物开放,又自感与外部事物无关。它不知道那个休憩的场所,那种对自我的把握,即笛卡尔所谓的知性。在蒙田看来,世界不是在他头脑里有一定概念的一系列事物,自我也不是一种纯理性意识。蒙田与后来的帕斯卡尔一样认为,我们与一个我们并不掌握其奥秘的世界连在一起,我们既不可能停留在自我之中,也不可能伴留在亊物之中,而是不断地从事物走向自我,从自我走向事物。应当纠正德尔斐的神示。能让我们回归自我固然是好事,然而,我们抓不住自我,正如我们抓不住亊物。“你身内和身外都是一片虚妄。只不过,
范围愈小,虚妄的程度愈浅。上帝说:‘人哪,除了你,每样事物都首先研究自身,并且根据自身的需要,确定了工作和欲望和范围。维有拥抱宇宙的你是如此空虚,如此匱乏;你是没有知觉的探索者,没有审判权的法官,归根結底,你是这出闹剧的演员”面对各得其所的事物和动物组成的大千世界,人的意识是空洞而又贪婪的;它是一切东西的意识因为它什么也不是,它对所有的东西惑兴趣却与任何东西没有联系。我们头脑里的明晰思想不由自主地被裹挟在意识之流中而又想对它不予理会,这些思想与其说是我们的真实自我,倒更可能是我们藉以掩盖自我的面具。蒙田认为,认识自我就是与自我对话,就是向自身这个难以理解的人发问并等待他的回答,又好像是对自身的一种“试验”或“探索”。他要对自身进行探究,因为没有这种探究,理性之纯将是虚假的,而且最终是不纯的。人们对蒙田竟连自己的脾气和性情的细枝末节都和盘托出感到惊讶,其实那是因为,在蒙田眼里,任何学说若是脱离了我们的所作所为便有可能成为谎言,干是他构思了这样一本书,这部旷古之作不仅表达了一些思想,而且表现了产生这些思想并赋予这些思想以不同意义的生活。
在明晰的想法和思维后面,蒙田看到一种自发性,这种自发性产生出大量念头、感情和难以解释的行为。“一次有入问七贤之一的米松,他独自一人在笑什么,他回答说:“正是笑我独自一人在笑。”我毎天说出多少在自己看来是愚蠢的话啊!那么在别人看来是愚蠢的话就更多了。”意识在本质上具有一种奇怪的特征,那就是能变成任何一种事物,并能构建自身。人不寄要任何外在原因就能自个儿笑起来,只要想到我们可以自个儿笑,可以把自己当作周围的人;只要具有双重性,只要具有意识,“人们说马其頓?佩尔塞国王有世人罕见的本領,他的思想能游离于任何外界条件而倘洋于各式各样的生活,想象出一些个性激越昂扬,喜欢飘泊不定的人?他自己和别人都说不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认?
为这种本领几乎是人所共有的——我们总是别有所思”,而且只能是这
样:有意识的标志之一就是能心在别处。
连动物具有的、与肉体相关联的功能在人类身上也转化和变样了,因为在人类身上,这些功能处于意识活动之中。人们有时能看到狗在梦中吠叫,这意味着拘的大脑里有图像,然而人不仅大脑里有图像,而且还能生活在臆想之中。“深深沉浸在自己扮演的杯具角色中的演员,回到家中会继续哭泣”。孤独者想象自己周围有一群人,并在这个看不见的世界中做出各种情状,或扮鬼验、作惊讶状、大笑,或搏斗并凯旋而归;曾有个王子因做了个不祥之梦便杀了自己亲爱的兄弟,也有人因自己的狗狂吠而自戕,这些现象是多么令人吃惊啊!若仅仅从肉体的角度看问题,那么性功能应当只给人一种明确的欢愉,正像人体的其他功能一样?然而:“在世界上的很多地方,我们身体的这一部分被神圣化了。在同一个省份,有些男子剩下自己性器官的皮献一块给神明作为祭品,另一些人则拿自己的精液祭神。在另一个省份,青年男子当众穿透自己的生殖器,他们在皮肉之间开几处口子,将几根铁杆从这些口子穿过,铁杆之粗和长达到他们所能忍受的最大限度;然后将这几根铁杆放在火上烧,作为给神的祭品,倘若受不了这种残酷的疼痛,便会被认为缺乏男子气和不够贞洁”。生命就这样离自身而去,极度的欢乐近乎痛苦。“我疑惑造化本身赋予了入类某种非人性的本能。”这是因为我们的肉体及其平和的功能被我们拥有的一种非凡本领渗透,即我们能够致力于肉体之外的亊,并能够给自己定下探求绝对这一目标。再说,没有一种欲念是仅仅冲着肉体而不在自身以外寻求别种欲念和允诺的。“因此,有人说他们追求的是心灵的忠诚相许,他们是对的…我不能想象我的肉体是一副没有感情的躯壳。”爱情不只是肉体的亊,因为它的目标是某个人,但爱情也不只是精神的亊,因为它的?
目标体现为那个人的肉体。“奇异”这个词是蒙田在谈到人时最常用的字眼,还有“荒唐”,“怪物”,或者“奇迹”等。“人是怎样一种奇怪的动物啊!他憎恶自己,他的欢乐使自己不安,他牢牢守着不幸!”
笛卡尔很少指出心灵和肉体的统一,而更倾向于认为两者是分开的,因为这样一来,两者对知性而言是泾渭分明的。相反,心灵和肉体的“混合”之说属于蒙田的思想范畴,他只关心我们的实际存在,他的作品不厌其烦地描写人这个充满悖论的现实。也就是说,他想到死亡,而死亡是人为某种化身之说的反证。他旅行时,每在一所房子里停留便不免思忖,自己是否会在此病倒并自在地死去。“我感到死亡毎时毎刻卡住我的喉头或腰部……”他曾精辟地谈到不赞成默祷死亡。默祷会歪曲和错过对象,因为它的对象是远期的死亡,而远期死亡比即刻死亡更残酷,因为它的阴影笼罩我们的整个未来,而即刻死亡則以事件的形式在我们眼皮底下发生,不应当让死亡的念头泰化我们的生活。蒙田感兴趣的不是死亡的悲怆情景,比如死亡景象的丑恶,垂死者的奄奄一息,丧礼的场面,诔词中惯常出现的主题,为活人描绘的死亡图景等等。“有些人不考成死亡本身,不对死亡作任何评论,他们的思想关注的不是这一点:他们往前赶,奔肉一个新的生命广那些聆听神甫的安慰的人,向苍天抬起双眼,举起双臂,高声祈祷,“他们逃避斗争,不敢正视死亡,如同医生妻给孩子开刀时先逗他们玩耍。”蒙田要我们以冷靜的眼光面对虚无,要我们认识赤裸裸的死亡,从而认识赤裸裸的人生。死亡是一幕独角戏。它从芸芸众生中分割出单独的一块,那就是我们中的某个人,它使暗中激荡着人世的永不枯竭的源泉——观点、梦想、欲望一充分显示出来,因此,它比生命中的任何一个插曲都更清楚地让我们明白,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又从这个世界消失根本是一种偶然。
蒙田写道:“我研究自己甚于研究其他科目。这是我的玄学,我的物理学。”我们应当逐字地、准确地理解这些话。玄学和物理学对人这种动物作出的解释,他预先就拒绝认可,因为,是人“证实”哲学和科
学,哲学和科学由人来解释,而不是人由哲学和科学来解释。比方说,如果有人想把精神和肉体孤立开来,把二者归于不同的本原,那么,他可能一笔勾销那些有待理觯的东西,诸如“怪物”、“奇迹”、人。凭心而论,我们不可能解答人这个难题,只可能把人作为一个难题来描述。由此我们感到,对人的研究犹如一种得不到发现的探索,一种得不到猎获物的狩猎,但这并非凭兴趣行事者的毛病,而是在描写人时唯一可能采取的恰当方式。“人世不过是一所学习和研究的学校。”这就是为什么蒙田如此关注思想的连绵不断,梦的自生自灭,而且这使他有时成了普鲁斯特的先驱,仿佛他早已认为,战胜时间的唯一办法便是描述时间。
他关注人的偶然性和未完成性,从这一点看,他站在宗教的对立面一如果宗教是一种对人世的诠释和一把解开人世之迷的钥匙的话。虽然他常把宗教置于探索和批驳的范围之外,但是他的话语和文字中没有一点促使人信仰宗教的成分。我们生活在“秽》和乌合之众之中,”我们被系在“宇宙最沉闷、最腐败的那一部分。”动物的本能比人的理性更完美。我们的宗教是一种习惯广我们是基督教徒跟我们佩里里袼人或德国人没有什么两样。”割礼、斋戒、封斋期、十字架、忏悔、教士的独身主义、祭仪中使用圣语、上帝化身为人、炼狱,所有这些基督教的组成部分在异教中都能找到。在每个村子里,蒙眛无知和道听途说在我们眼皮底下制造着圣迹。柏拉图学派的一则圣徒传记把苏格拉底说成是某个圣女受阿波罗神惠顾后所生。在荷马的作品里,人们找到了所需的一切神示和预言。归根结底,宗教揭示的东西与疯狂的人类在地球上创造出来的东西没有多大区别。剩下的是要弄明白,是否应当由此推断——正像蒙田有时做的?
那样——野蛮人的宗教已经受了神灵的启示,或者说,我们的宗教仍处在野蛮阶段的回答可想而知,因为他甚至责备过苏格拉底装神弄鬼,精神恍惚。在道德上和认识上,他都认为尘世的一切是互不相关、不合逻辑的,任何联系都是超自然的。他说,人们可能后悔自己的某个行为,却不会后悔生下来是自己。而按宗教的说法,人倒是应该后悔这一点的。不存在什么来世再生,我们不可能取消自我的任何东西:“我一向我行我素,在世上保持完整的自我。”他将几个已进入永恒的人排除在外,不过对他们多少表示杯疑,并补充道:“思想超凡卓绝而道德阴暗低下,我总觉得这是一种奇怪的配合。”
对于基督教,蒙田保持着一种不求甚解的愿望。当他把宗教髙置于不受批评的地位时,我们为什么要认为那是一种虚伪呢?宗教有它可取之处,它为“奇异”保留一席之地,它知道我们的命运是谜一般的不可知。它给这个迷提供的种种答案都与我们可怕的生存状态相抵触。作为疑问,它是有根据的,只要它始终不作回答!宗教是人的荒唐的一种模式,而荒唐是人的基本属性。既然认为人的核心不是自我满足的知性,而是对自我感到惊奇的意识,那么人怎会不梦想认识万物被掩盖的一面呢?怎能压抑住他对彼世的无言祈求呢?可以肯走的是,如杲存在什么宇宙理性,至少我们不了解个中奥秘,而我们只能按自己的意愿和办法管理生活……“我不求甚解地、漫不经心地听任人世一般法则的摆布。当我感觉到这一法则时,自会充分认识它。”谁能责备我们利用构成我们活动境域的这种生活和这个世界呢?
然而,既然摒弃了宗教狂热,不也该摒弃其他一切狂热吗?可是蒙田时常谈到斯多篇主义者,而且带着赞许。是他曾写了那么多文字反对理性,是他曾如此雄辩地指出,我们绝对无法摆脱舆论以求正面对待一种思想,然而他却“求助于在任何天性未被扭曲者身上的普遍理性的种子”.正如他祈求一个未知的上帝,他也祈求一种不
可能存在的理性。即使没有任何东西完全在“我们能力范围以内”,即使我们不可能完全自决自主,至少我们应该退避三舍,为自己营造一个冷眼旁观的角落,由那里观察我们的行为,我们的生活,就像舞台上的次要“角色”,不是吗?
这正是蒙田作品的要旨之一。“我们把自己出借绐他人,而只把自己给予自我."举例说,婚姻是一种机制,自有其规律及平衡条件。在婚姻里掺入激情便是荒唐。爱情使我们盲目服从他人,故而只能作为自由和自愿的行为来接受。蒙田有时谈论婚姻如同谈论一种身体功能,仿佛那是健康方面的问题,他有时对待身体如同对待一部机器,跟机器我们没有什么好商量的。不用说,他更是把国家列入那些外部机器,我们和这些机器发生联系完全出于偶然,我们应当按其规律使用它们,却不应投入分毫的自我。在我们与他人的交往中,想象和幻觉总是古着主导地位。社会生活中更是如此。社会生活让我们和那些并非我们选择的人,甚至和很多蠢人合作。而“和蠢人是不可能真诚商谈的,在一个刚愎自用的上司手下工作,不仅敗坏我的判断力,还会败坏我的良心在社会生活中,和疯子在一起我们自己也会变疯。蒙田强烈感到社会有一种魔法..在社会中,每个人拿出来的不是自己旳思想,而是思想在别人眼睛里和言谈里的反光。真理不复存在,帕斯卡尔所说的自我赞同也不复存在。每个人都实实在在地异化了,让我们退出社会生活吧!“公共利益要求人背信弃义、颠倒黑白、互相杀戡,我们把这类差事让铪那些更听话、更机灵的人去干吧。”诚然。我们不能一味地弃权,因为弃权就是听别人摆布;何况,总得有国务活动家和君主。他们能做什么呢?君王不得不撒谎、屠杀、欺蹁。他这样干也便罢了,只是他应该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别把罪行粉饰成德行。”有什么补救办法吗?沒有,倘若他确实在干与不干之间进退维谷,左右为难,那么他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偏若他这样干而毫不内疚,毫不感到于心不安,这表明他的良心已坏。”我们这些旁观者怎么办?正如后来有人说,我们只能一边服从他,一边鄙视他。应当鄙视,因
为国家是对付自由、良心等世上一切有价值的东西的机构;但又应当服从,因为荒唐是社会生活的法则,而且不按国家的法则对待国家将是另一种荒唐。然而柏位图主张哲学家进入政府,他构想了一个公正的城邦,并试图建造这样一个城邦。“但是,在一个社会里,什么弊病需得用如此致命的药去医治呢?…柏拉田……不赞成用破坏国家安宁的办法来洽愈国家的弊病,也不同意以公民的生命和財产为代价实行改良。”这就无异于确立了贤人理政无为而治的原则……想用理性来解决一件充满偶然的事,岂不荒谬……“我曾看到国家的志士仁人郑重其事地聚集一堂,花费因家大最钱财来讨论一些条约和协定,面这些条约和协走的决定却宪全取决于贵妇们的意面或某个懦弱的男人的好恶。”预见和法律永远跟不上客观情况的多变,理性永远无法设计社会生活,在社会生活分裂为无数个人冲突的时代,蒙田甚至不愿考虑它有什么意义.我们不可能与这乱七八糟的社会达成和解。在公众亊务之中生活,就意味着“按照他人的意愿生活”。而蒙田显然想按自己的意愿生活
然而,这是他的最后决定吗?须知,关于爱情、友谊,乃至政治,他有时也发表过不同的言论。并非是他在这些问题上自相矛盾,而是因为斯多葛主义把内与外,必要与自由分割开来的主张是抽象的,或者说是不攻自破的,也因为我们的外表和内里是密不可分的。假如你蔑视某人,你就不可能始终服从他;假如你服从某人,你就不可能始终蔑视他。在某些情况下,服从即接受,蔑视即拒绝,双重生活不再可能,外表和内里不再能区分。那时,我们就必须投身于世界的疯狂,并且需要一条适用于这些场合的规则。蒙田深知这—点,而且他没有逃避。他怎么会逃避呢?他早就描写过:意识,即使在独处时,已经与荒谬混合在一起,而且它从本源上就是非理性的。他又怎么会要求意识固守住自我呢,既然他认为意识完全在自我之外?斯多葛主义只能是一个过渡。它教我们如何无視外界而生活,而判断,但它不能使我们摆脱外界。蒙田的独特之处也许在?
于:有关我们回归世界的条件和动机,他谈的很少,很少。
问题不在于要不頋一切地得到一个令人放心的结论,也不在于要最终忘掉前进路途上、的发现。确信来自怀疑。更进一步说,怀疑将揭示它本身就是确信。因此必须充分估量其广度。让我们重复一遍:任何信仰都是一种狂热,它使我们离开自我;一个人一旦信仰什么,就必然停止思想,哲理是一种不下决心的决心,它注定要否定友谊、爱情和社会生活。于是我们回归到自我,然而我们在自我中看到的仍是一片混沌,而在这片混沌的尽头是死亡一一一切混乱的标志。人们可能以为,蒙田描写的智者既然与世隔离,与他人隔离,不能像斯多葛式的智者那样在自身以及自身与上帝的内在关系中找到解释人世喜剧的途径,那么除了与在他体内还会疯狂喷涌一段时间的生命作对话,他别无联系;除了最空泛的嘲讽,他別无手段,除了对自我和一切亊物的蔑视,他别无动机。为什么不在这片混乱中放弃一切呢?为什么不学动物的样,比如长嘶的马,哀鸣而死的天鹅呢?为什么不和动物一起生活在无意识之中呢?最好的办法也许是找回孩童的安全感,牲畜的蒙眛。或是为抵御死亡将至之感创造某种自然宗教广一个生命的洧亡乃是肉千百个其他生命的过速
这一思想活动存在于蒙田的作品中。但还有另一种思想活动,而且同样频繁因为,在对一切表示怀疑之后——尤其当我们知道,任何求知的努力只能使问题成倍增加,使想澄清的事变得更晦涩难懂;无知好比七头蛇,砍掉一个头,它又长出三个一余下的是必须说明,世上存在各种观点,而我们起初总以为掌握了真理;还必须说明,怀疑是需要学才能会的。“我对人的了解胜过对动物、对死亡或对理性的了解”。笛卡尔将记住这句话。它的意思是:思想的活动和犹豫不决只是事实的一半;另一半亊实是,我们的游移不定奇妙地停止了,而且这种停止每时每刻还会显露在一些表面现象上,
至于这些表面现象,我们能指出它们经不住审视,但是它们至少看上去像亊实,并且让我们对事实有了个概念。一旦思想向自己发问,它便绵延不断,而且不断自相矛盾。但有一种行动中的思想是不容忽视的,而且有必要将它阐明。对人类知识的批判只有当我们固执地认为有一种全面的和绝对的知识时才会具有破坏性,倘若相反,这种批判使我们摆脱上述想法,那么,人类的知识便成了唯一能衡量一切亊物的尺度,成了“绝对”的等同物。对各种激情的批判不会使这些激情丧失其价值,如果这种批判能让人们认识到,我们永远不能拥有自我,激情就是自我。那时,怀疑的理由便成了相信的理由,批判的结果只会让我们更珍视我们的观点和激情,因为批判使我们明白,我们的观点和激情是我们唯一可以求助的手段,如果我们梦想其他的东西,我们便无法理解自己。那时,我们为终止自己的摇摆不定而需要的支点,将不是在令人失望的自然宗教——这阴沉的神毫无理由地倍增着自己的作品——里找到,而是在如下的亊实里:存在观点,存在真和善的表象。那时找回失去的天然、纯朴、无知,就是在怀疑中找回最初的确信,因为正是怀疑使确信变得轮廓分明,面目清晰。
其实,蒙田并不只是怀疑。怀疑是一种行为。因此怀疑不可能破坏我们的行为和行动。而行为和行动是对怀疑的战胜。《随笔》的作者想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然而也正是这位作者刻骨铭心地体会到,人的特点之一在于,我们是别人眼中的我们,别人对我们的看法触及我们的核心。他曾突然愤怒地这样说;“将来如果有人把我描绘成并非本来的我,即便其目的是为了表示对我的敬重,我也会从冥冥之中回到人世来说,那不是我。”他与拉博埃西的友谊正是那种“使我们受他人支配”的感情锁链。他认为他对自己并不比拉博埃西对他更了解。他在这位朋友的眼光下生活,朋友去世后依然如此;他之所以不断地审问自己,研究自己,正是为了像拉博埃西了解他那样了解自己,“唯有拉博埃西掌握我的真实形象,然而他把它带走了。所以我才如此
仔细地识辨我自己。”世上很少有如此全面彻底的奉献。他与拉博埃西的友谊远非他生命中的偶然亊件,应当说有了这段友谊,才有了蒙田和《随笔》的作者,而且,对于蒙田,活着訧是在他朋友的目光下活着。这是因为,首先,真正的怀疑主义是向真理的迈进;其次,对激情的批判是对伪激情的憎恨;最后,在“某些”情况下,蒙田在自身以外发现了一些他非常愿意认同的人和事物,他们犹如他的外在自由的标志,在爱他们时他是完整的自我,他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他们?
即使在男欢女爱问题上(蒙田有时以医生的口吻谈论这个问题),归根结底他也不是个玩世不恭者。在男欢女爱上倾注全部思想,以狂热的、肆无忌惮的激情投人其中,乃是一种荒唐之举;但另一方面,倘若不是出于爱情,也不是出于愿望,而是逢场作戏,迫于年齡和习俗的要求,扮演一次人人都要扮演的角色,而且,除了漂亮话,不投人丝毫自我,这的确安全保险,但却是懦夫行径,犹如一个人因害怕危险而放弃自己的荣誉、利益或欢乐;可以肯定,奉行此种做法的人绝不能希望从中得到任何—个高尚的心灵感动和满意的结果,暮年的蒙田说,征服异性能否成功取决于时机的选择。然而这马后炮式的明哲之言能证明什么呢?他年轻时也堕入过情网,可从未把情场当战场来施用战术。“我往往缺少机会,但有时也缺乏主动性上帝保佑那个至今还能自嘲的人!当今世下爱情需要更大的胆子,年轻人以热情为籍口原谅自己的胆大妄为;但是如果他们仔细考虑就会发現,这种胆大妄为源于蔑視。我呢,莫名地害怕伤害对方,而愿意尊重我之所爱,因为在感情交往上,谁缺少尊重,谁就使交往失去光泽。我喜欢人们在这方面表现出一点稚气、腼腆和骑士精神,除此以外,我还有点普鲁塔克说过的那种傻气和害羞,而且一生中为此受过多方伤害和影响……我遭到拒绝或拒绝别人时目光温柔,我会因为给别人造成痛苦而自己痛苦万分,所以当责任迫我在一件徽妙的令某人难受的事上考验某人时,我总是敷衍了之,而且是违心地去做……”好一个软心肠的玩世不恭者!命运没安棑他出于爱情去爱别人,就像他曾出于友谊去爱别人,但这不是他本人的原因。?
他还是跨进了社会生活这个魔圈,他没有逃避。“我不希望人们不对自己承担的事情表示关注,为之奔走,费口舌,必要时流血流汗。”他多次被民众选为市长。“我愿人民得到最大的幸福,而且毫无疑问,如果情况允许,我会不遗余力地为他们服务。我为民众辛劳狁如为我自己。”既然他
厌恶主宰,不管是主宰人还是被人主宰,那么他是如何应付社会生活的呢?他服从而并不喜欢服从,他发号施令而并不喜欢发号施令。他不会喜欢当君主,君主是孤独的,君主不算人,因为他不能忍受异议和反对。他不在生活,他在睡觉,因为一切都在他面前让步,但是狂热的服从也是丑陋的,而且是无用的:人们怎么会尊重一个把自己的身心全交出来的人呢?他既然能无条件地把自己奉献给某个主人,他也就能易主而事之。是的,必须拿定主意,而后接受一切后果。然而“公正的时机”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多,而我们又不应当过多地选择,否则你爱的就不是一种亊业而是一个宗派。“我生性不轻易作过深的、内心的介人和保证。愤怒和仇恨超出了正当责任的范围,便是一种狂热,仅对那些并非完全从理智上忠于其职责者有用??…不应当把源于个人利益和情感的尖酸刻薄叫做责任感(可我们每天都在这样做
),也不应当把背信弃义、阴险狡猾的行为称作勇敢。有的人将自己邪恶和粗暴的天性美其名曰热心?其实他们热心的不是事业,而是他们的一己私利》他们鼓动战争并非因为战争是正义的,而因为战争而战争。当我拥护一个党
派时,我的义务感不会强到危及我的理智的程度”。我们可以为一个党派效力而同时又严厉地评判它的所作所为,我们可以在敌人身上发现智蒽和诚实,我们还可以在为一个党派效力的同时继续我们的社会生活。“我能参与一些公共事务而又丝毫不离开自我,我能为别人效勞而不丢掉自我”,也许有人会说,这样的行为准则造就出来的是自由射手,而不是正规士兵。完全正确。蒙田也清楚这个道理。他可能头脑请醒地偶尔强迫自己说假话,但这不会成为他的习惯和生活。“谁若想根据我的性格用我,那么他最好交绐我一法政严密又宽松、安排合理且时间不长的事情。即便要冒风險,我也能效微薄之力,偏若这事费时费神,繁琐而微妙,需要耍手段,搞歪门邪道,那么他最好去找别人。”也许这话里?
含有几分轻蔑,但也可能蒙田要说的意思不止于此。我们提出一些问题时,总仿佛这些问题是具有普遍意义的,仿佛我们在为自己的利益作选择的同时也在为全人类的利益作选择。那么假如他当时说的话是_种成见呢?蒙田这样一个人是永远不会作某个党派的拥护者的。只有心甘情愿去干一件事才能干好。他不能故作清高。然而在党派之外他可以办更多的事而且办得更好。人们知道他是个既不说假话也不阿谀奉承的人,他的话便很有分量,这难道对他是无足轻重的吗?但他并不过分注重这一点,因而他行动起来便更自由。
对于蒙田,狂热意味着自我的死亡,因为狂热会使他离开自我,蒙田感到它们像死亡一样威胁着他。他试着向我们描写日后人们所谓的自由激情:他感到自己所珍惜的东西在那里受到威胁,于是坚决肯定了那种把他推向外部世界的自然冲动,他加入了人类的游戏。碰到这样的自由和勇气,激情乃至死亡都被转化了。战胜死亡的办法不是对死亡的默祷。“能让一个农夫或者整个民族在死去时如同哲学家一样坚走的理由才是最好的理由”。这些理由可以归结为一条,那就是:认清我们是活生生的人,我们的任务就在这世界上,只要我们一息尚存,我们将始终担负着同样的任务。默祷死亡是虚伪的,因为那是一种忧郁沉闷的生活方式。蒙田在把他推向外部世界的冲动中——而且正因为他指出过这种冲动的随意性和冒险性——发现了对付死亡的良药。"我认为,死亡诚然是生命的终点,但不是生命的目的;死亡是生命的结束,生命的尽头,但不是生命的目标,生活的目的和意图应当是生活本身。对生活的正确研究就是研究如何调节自我,如何待人接物,如何互相容忍?本章的几项任务之一就是谈谈如何善于面对死亡,这是个轻松的问题,如果不是我们的恐惧心理使它变得沉重的话”。对待死亡和狂热激情的好办法不是回避,恰恰相反,是超越它,何况ー切都促使我们这样做。他人威胁着我们的自由吗?可是“我们应当生活在活生生的人中间”。我们在人群中有失去自由的危险吗?可是没有
冒险就没有真正的自由。行动和感情的瓜葛扰乱了我们的平静吗?可是“生命就是物质和軀体的运动。是其自身的本貭的不完全而又无规则的
行动,我努力按照生活的规律为其服务。”诅咒我们的生存状态是无意
义的:生活中本就有好也有坏。
蒙田告诉我们说,医生曾劝他,乘船时用毛巾捆住头,以便克服晕船,“我根本没作这种尝试,”他说,“因为我一向只和自已身上的缺点作斗争,并依靠自己战胜它们。"蒙田的全部道德观念便是基于一种自豪的冲动,出于这种冲动,他决心把握住自己那不安定的生活,因为除了生活,其他一切都没意义。在朝着自我绕了一个弯儿以后,一切重又显得美好了。他常说他宁愿死在马背上,而不愿死在床上。这并非因泠他指望靠武士的怒火给自己助威,而是因为他在亊物中既发现了威胁,也发现了藉以获得成功的手段。他看到了把他和亊物联系在一起的双重纽带。他看到无需在自我和事物之间作选择。自我示很认真,自我不軎欢受约束。然而“世上只有蠢妒才那么肯定、坚决,那么目空一切,喜欢默想,那么一本正经……”正是无条件的自由使人能接受绝对的羁绊。蒙田这样描述自己:“我一向慎于许诺,结果我想我兑现的比我许诺的和欠下的要多。”他曾经寻找做一个既爱讽刺挖苦而又严肃认真,既自由又忠诚的人的奥秘,也许他找到了这个奥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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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功利与诚实
论功利与诚实
谁都免不了说些傻话。可悲的是存心这样做。
此人费大力气,说大傻话
此话与我无干。我的傻话都是不经意脱口而出的,这与它们的价值相符。这样很好。随说随忘,并未花什么力气,我只按话语的分量来买卖它们。当我把话语诉诸纸上时,犹如与初次见面者说话一样,这是真的,下面讲为什么,谁不痛恨背信弃义的行为呢!蒂拜尔便曾拒

绝使用背信弃义的手段,因而蒙受极大的损失。有人从德国写信告诉他,若他认为合适,可用毒药为他除去阿尔米尼乌斯(阿尔米尼乌斯是罗马人的劲敌,曾于瓦鲁斯当政时卑鄙地虐待过罗马人,而且是阻挡蒂拜尔在那一带扩大其统治的唯一障碍h他回答说:罗马人向来

以光明正大的方式,手持武器向敌人复仇,绝不用偷偷摸摸、欺诈蒙骗的办法。”他放弃了功利主义而选择了光明磊落。也许你会说:“此
人是个伪君子。”这一点我也相信;在干他这一行的人身上,虚伪并不稀奇。仇恨德行者也可以满嘴仁义道德。尤其因为事实真相迫使他们不得不讲德行,即使他心里不想接受,至少要用它作外衣装扮自己。
我们的机构,不管是社会还是家庭,都充满了缺陷.但自然界没有无用之物,甚至不存在所谓无用。宇宙万物无不各得其所,我们人有根深蒂固的病态品性,诸如野心、忌妒、羡慕、报复、迷信、绝望,它们寓于我们体内,并极其自然地控制着我们,以致牲畜身上也能看

到它们的影子;是的,还有残忍,这种极其违背自然的恶行;是的,我们在同情别人的时候,看到别人受苦,内心会感到一点难以言表的幸灾乐祸的复杂滋味,连孩子们也已体味到这种感情:
当狂风在茫茫大海上掀起波涛,在陆地上看别人受颠簸多美妙。
——卢克莱修
倘若谁消除人类身上这些病态品格的种子,他就破坏了人类生存的根本条件。同样,任何政府都有一些必要的机构,这些机构不仅卑鄙,而且腐败;恶行在那里得其所哉,并被用以维持这个社会,犹如毒药被用来维护我们的健康。虽说这些机构有了存在的理由——因为我

们需要它们,而共同的必要性掩盖了它们真正的性质,但是这游戏应该让那些比较刚强、比较胆大的公民去玩。他们牺牲自己的诚实和良知,一如有些古人为保卫国家牺牲自己的生命;而我们这些比较脆弱的人,还是承担一些比较轻松、风险比较小的角色吧。公众利益要

求人背信弃义、顛倒黑白、杀戮同类,让我们把这类差事让给那些更听话、更机灵的人去干吧。?
的确,我常见一些司法官员通过诈唬、许诺、优待或赦免的办法引犯人暴露自己的犯罪事实,这种在办案中运用欺骟和无耻手段的做法令我气愤。倘若有人给我提供别样的、比较符合我的性格的手段,那会对司法,乃至对柏拉图——他赞成上述那种做法——大有裨益。我

认为那种不讲信义的司法对自身的伤害并不亚于别人对它的伤害。不久前,我曾说我不大可能为某个人而背弃君王,更不会为君王而背弃任何个人,否则我会万分悔恨,我不仅痛恨欺骗,也痛恨别人借助于我而施行欺骗,即便只是为欺骗提供材料和机会,也为我所不齿。
我曾有几次机会在诸侯之间斡旋,在今日群雄割据,国家四分五裂的状况下,我竭力不让他们错识了我,迷失于我的外表。以游说斡旋为业者往往掩盖自己的见解,表现或假装得极其折衷,似乎他们的看法与别人十分相近。而我则拿出旗帜鲜明的观点和我本人的行事方式

。我这个善良的谈判新手,宁可有负于谈判,也不愿愧对自己的良心。然而至今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诚然,运气在其中起了主要作用),以至在斡旋于诸侯之间的使者中,很少有比我更受到信赖和厚遇的。我有一种坦率的待人接物方式,使我轻松地在头几次交往中便深入

人心,取得信任。纯朴与真诚在任何时代总是合时宜的。而且?辛勤工作而毫不为私利者的心直口快不易遭人疑心和讨厌,他们用得上伊佩里德回答雅典人怪他说话粗暴尖锐时说的那句活:“先生们,不要计较我的直言不讳,而应该考虑我这样做是否为一己私利,是否把

事情办得更好。”我的爽直的言谈以其气势使别人从不怀疑我隐瞒了什么。该说的话,不管多么难以接受,多么尖锐辛辣,我都要说,当事人不在场,我也不会说得更难
听。我的坦率爽直有一种单纯而漫不经意的表现形式。我做事时只想到做,并不考虑长远的后果及计划,每个行动有其独立的作用,能有所成则我愿已足!
此外,我对达官贵人没有过分的爱或憎,我的意志也不受个人恩或怨的束缚。我仅以百姓的正当感情看待君王,这种感情不由个人利益激发和转移。这一点,我对自己颇为满意。对公众的正义事业,我也只抱温和的态度,绝不头脑发热,我生性不轻易作过深的、内心的介入

和许诺;愤怒和仇恨超出了正当责任的范围,便是一种狂热,只对那些并非从理性上忠于其职责者有用;一切正当而合理的意图自然而然是公平的,温和的,否则就嬗变为图谋不轨,离经叛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能抬着头,心地坦然地走遍天下。
说实话,而且我敢于承认,必要时我可以学那老妇人,一手将蜡烛献给圣徒米歇尔,另一手将蜡烛献给他的蛇,我会随正义的党派赴汤蹈火——假如我能,如果必要,让蒙田庄园与公共房屋一起塌陷,化成一堆瓦砾也在所不惜,但是如果无此必要,那么我将感激命运让它

幸免于难,而且我要用责任赋予我的一切智谋来保全它。站在正义的但失败了的一派那边的阿提库斯,在天下大乱、世事变幻莫测之时,不是靠他的温和节制拯救了自己吗?
对于像他这样不参与政事的人而言,这比较容易做到,而且在这类事情上,我认为正可以不必自我推荐、主动参与。然而,在国家动乱、社会分裂的时候,若是摇摆不定,调和折衷,感情木然,没有倾向性,我觉得此种行为既不光彩也不诚实。“这不是走中庸之道,?
而是不上道,就像有些入等待事情的结局,好站到幸运者一边。”
这种做法在邻国的纠纷中可以允许。耶隆,叙拉古的暴君,在野蛮人反对希腊人的战争中便是暂不表态,他在德尔斐设立一个使团,带着大批礼物,以便窥測幸运之神降临在哪一边,然后及时抓住时机支持胜利者一方。倘若在个人和家庭事务中奉行此道,那便是一种背叛

行为了,在这类事情上自然应当表明立场。不过,我认为,对既无职务又不负有特别使命的人而言,不掺和的做法要比在对外战争中更可以原谅些(我本人不希望得到这种原谅〉,因为按照法律,战争不是谁不想管就可以不管的。不管怎样,完全被卷进纠纷的人不妨有分

寸、有节制地行事,那么风暴将在他们头顶上空刮过而不给他们留下灾难。当初我们希望已故的奥尔良主教莫尔维利埃大人这样做,不是很有道理的吗?在当今勇于行动者之中,我认识一些人,其作风如此公正,如此温和,以致不管上帝为我们安排的风云变幻与世事跌

宕是如何地不公平,他们都能始终岿然不动。我坚持认为,帝王之间有仇怨是帝王们自己的事,我嘲笑那些乐于介入与他们的身份地位极不相称的是非之中的人,因为我们不可能知某位王侯之间有个人纠纷,需要我们为自己的荣誉或依据自己的责任公开地、大胆地向他发

动进攻;如果我们不喜欢某位大人物,我们应做得得体些,那就是尊重他。尤其是自古以来,国家的法律和防卫一直规定,谁为了个人的意图而扰乱国家的安宁,那么国家的捍卫者就有理由——甚至有这份荣幸——起而反击。
不应把个人利益和欲望所滋生的尖酸刻毒称作责任感(可我们每天都在这么做),也不应把背信弃义、阴险狡猾的行为称作勇?
敢,有些人把自己邪恶和凶暴的天性美其名曰热心,其实他们热心的不是事业,而是他们自己的利益,他们鼓动战争并非因为战争是正义的,而是为战争而战争。
我们置身于敌对的人们之间并不妨碍我们恰如其分、光明正大地行事;在这种情况下,你处理问题即便不能一视同仁(因为感情上难免厚此薄彼),至少要有节制,讲分寸,这样你就不会过分依赖一方以至对他有求必应;同时你应该满足于双方对你的适度恩宠,做到在

混水中游弋,却又不是混水摸鱼,
另一种行事方法,即竭尽全力地效忠一方和另一方,则既不能算是有良心,更不能算是谨慎。你为甲方而背弃乙方(而你在乙方受到和在甲方同等的礼遇),难道甲方不知道有朝一日你也会同样背弃他吗?于是他把你看成小人,而同时又捧着你,利用你,利用你的不光明正大

来成就他的事,因为两面派的用处在于他们能带来点什么,但人们得提防着尽量不让他们带走什么。
我对一个人讲的话没有一句不能对另一个人讲,仅仅是语气有点变化;我只转述无关紧要的,或众所周知的,再不就是对双方都有用的事。没有任何功利能使我为之说假话6别人因相信我会保密而向我吐露的事,我虔诚地藏在心底,不过我设法尽量少藏这样的秘密,因为

保守帝王将相们的秘密是件麻烦事,——对不需要这些秘密的人来说,我常常提出一种交易:请他们少给我吐露秘密,但要大胆相信我告诉他们的事。因而,我知道的总是比我想知道的多。
坦率的言谈能打开对方的话匣子,像酒和爱情一样把话引出

里齐玛克国王问菲力彼代斯广我的财产里,你要我给你什么?”菲力彼代斯明智地回答:“随便你给什么,只要不是你的秘密。”我知道,假如人家用我们而又不告诉我们事情的底细,或向我们隐瞒事情的内在意义,我们每个人都会愤愤不平。至于我呢,我
倒高兴人家不告诉我,不要我插手他的事。我不愿我知道的事超越和限制我的言谈。如果我必须被人当作欺骗的工具,那么至少不要危及我的良心。我不愿当那种热心、忠诚得可以为主人出卖别人的奴才,谁要是对自己不忠实,谁就可以对主人不忠实。
然而,君主们不接受半心半意的人,鄙弃有限度、有条件的效力。这是无法改变的。我开诚布公地向他们申明了我效力的限度,因为,即使作奴隶,我也只应该作理性的奴隶,何况连这一点我也不能完全做到,而他们则不该要求一个自由人像他们生养的子女或买来的奴仆

那样,或是像那种出于特别的原因把自己的命运与他们的命运明确地联系在一起的人那样,完全隶属于他们,为他们尽义务,社会法律为我消除了很大麻烦,它为我选择了服务对象,为我指定了主人,任何其他权威和义务必须以它为依据,并退居其次。所以,社会法律规

定我做的事我一定会立刻动手去做,即便我的感情另有所向。感情和意愿只向自己发命令,而行动则必须接受社会的命令。
我的这套行事方式有点和现在的规矩不一致。它可能不会产生很大的作用,也可能顶不住社会风气;再纯洁无瑕的人也无法做到在谈判中毫无矫饰,在讨价还价中毫无谎言:所以,公共事务绝不会合我的脾性。我的职业要求于我的,我尽力而为,并且尽量以自己的独特方式

去做。我从小受这种思想的熏陶,而且效果明显,故而我很早就远离社会事务,避免去过问,很少接受,更从不主动要求,因为我不是个好大喜功的人;然而我并非学划桨者的样以退为进,我之没有卷入公务,与其应归功于我的决心,不如归功于我的运气,因为世上也有与我

的兴趣并不相悖而且较为符合我的能力的途径,如果过去命运召唤我通过这些途径去参与公共事务,去获得社会声誉,我想我可能会不顾理智的逻辑而听从命运的安排。
有些人对我的声明不以为然,他们说,我所谓的坦率、真诚和单纯其实是手段和策略。我所谓的善良其实是谨小惧微,我所谓的
顺其自然其实是机灵乖巧,我所谓的幸运其实是合情合理,这些人并不能损伤我的荣誉,倒是给我脸上抹金。他们确实过奖我的聪慧和精明了。然而他们的学派中没有一条准则能体现如此合乎自然的运动,能在如此曲折复杂的道路上保持这种始终如一和不可改变的自由与

宽容,而且他们运用全部精力与智力也到不了这种境界,这一点,谁若是在密切跟踪和窥察我之后而依然不承认,我就算他蠃了。真理的道路是唯一的,单纯的,而追求个人利益和在承担的事务上投机取巧的道路却是双重的,不平坦的,布满不测的。我常看到有人装作潇

洒随便的样子,然而往往徒劳无益,很像伊索寓言里的那头驴子,这驴子为了和狗争宠,竞然欢蹦着把两只前蹄搭在主人的肩上;结果,狗的讨好得到主人的抚爱,可怜的驴却挨了加倍的棍棒s“最自然的举止于我们最合适。”我不想否认骗术在这个世界上的地位,否则就是

不谙世事了。我知道骗术不止一次给人们帮过大忙,而且至今仍维持和支撑着人们大部分的职业。世上有些恶行是正当合法的,正如有些善良的或可以理解的行为却是不合法的。
自然界的、四海皆通的司法,与另一种司法——专门的、国家的、服从于文明和统治需要的司法——是不同的,而且前者比后者高尚广我们并不掌握法律和完美司法的真实面目,我们使用的是
它的影子和图像。”所以,先贤丹达米斯在听了苏格拉底、毕达哥拉斯、第欧根尼的生平故事后认为,他们在其他方面都是了不起的人物,但是他们过分屈从于对法律的尊重,为了支持法律的权威,真正的道德被迫丢掉它原有的威力。好几桩不道德行为不仅得到他们的

允许,而且是在他们的游说下才得以发生的。“有些罪行
是经元老院决定批准和众议院法令通过的。”我跟从大众的说
法,把功利与诚实区分开来,某些本能的行为不仅有用而且必要,但大众把它称为不光彩、肮脏的行为。
让我们仍以背弃行为为例。两个觊覦继承特拉斯王位的人你争我斗起来。罗马大帝禁止他们诉诸武力。其中一个藉口要与对手达成友好协定,邀他来家会晤,并设宴款待,然后把他抓起来杀了。正义的呼声要求罗马当权者制裁这一滔天罪行,但通过普通途径很难办到;于

是,不依靠战争,不冒危险便不能合理解决的事,罗马人设法用暗算的手段解决了。用诚实正派的办法做不到的事,他们做了,因为那是有用的。一个叫庞波尼乌斯?弗拉克乌斯的正巧精于此道。他甜言蜜语加上许诺保证,把那人引入圈套,然后,不是兑现许给他的荣名

和恩惠,而是把他五花大绑解送罗马。一个叛徒出卖另一个叛徒时往往不用常规手段,因为这种人满腹疑虑,很难用他们的惯用伎俩让他们上钩。我们适才看到的令人心情沉重的故事就是明证。
谁愿意做庞波尼乌斯*弗拉克乌斯那样的人,尽管去做,可能愿意的人还相当多哩;至于我,我的诺言和信义,亦如其他,都是我整个人的组成部分;它们能发挥的最好作用,就是为公众服务,我把这一点视为前提,但是,倘若有人命我担负起法官和辩护律师的职责,我会回答

:“我对此一窍不通”;或者,假如有人命我担任工兵队长,我会说:“我的天职要我扮演比这更与我匹配的角色”;同样,谁若是想派我干撤谎和出卖别人的勾当,或要我为某件重要差事而违背自己的誓言,更不用说去谋杀或下毒,我会说:“假如我偷了谁,窃了谁,毋

宁罚我去干苦投。”
一个诚实人有权像拉栖第梦人在被安提帕特罗斯打敗后即
将签定条约时那样说:“你们可以命我们干任何繁重的,乃至有伤身体的活儿,伹是,若要我们干可耻的、不光明正大的事,那是白费时间。”埃及历代国王都要求法官们郑重宣誓:决不偏离自己的良心,不管有什么人——哪怕是国王本人——的命令,我们每个人也应当

对自己这样发誓。背信弃义是显然要招人唾骂,受人谴责的,让你干的人也会指控你,而且,那种事将成为你的心病,你的负担;政治事务愈是因你的“丰功伟绩”而大有进展,你的良心债就愈是沉重;你干得愈好,事情就愈糟。连命你干这勾当的人也会惩冶你,这不是

什么新鲜事,也不是偶尔发生的事,而且看上去还挺公正。背信弃义之举在某些情况下是可以原谅的,那就是,也仅仅是,当它被用来惩罚背弃行为的时候。
有相当多的背叛行为受到本该从这种衧为中得益者的拒绝乃至惩罚。谁不知道法布利西乌斯对皮留斯的医生的制裁呢?也有这样的事:某人命别人干不义之举,尔后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因为他后悔给了那人过分的信任和权力,并厌恶如此死心塌地、如此奴颜卑膝

的顺从。
俄罗斯大公爵雅罗佩尔克收买了一名匈牙利宫内侍从,要他叛卖波兰国王波列斯拉夫,将国王置于死地,或为俄国人提供重重伤害国王的机会6那个侍从官以高雅的姿态去了波兰王宫,一心效忠于国王,表现得出奇的热心殷勤,成了枢密院成员和囯王的心腹之一。于是,他

利用这些有利条件,选择了国王不在国内的机会,把波兰一个富裕的大城市维斯林查出卖给了俄国人,致使整座城被俄国人抢劫一空,烧毁殆尽,不仅居民不分男女老幼全部遭杀戮,而且被他有預谋地召集于该城的一大批贵族也死于非命。雅罗佩尔克痛快地报了仇,乎息

了心头之恨(他的仇恨不是无来由的:波?
列斯拉夫曾以同样的行为对他下过毒手),为从那个侍从官的叛卖中得到的胜利果实而心满意足,这时他突然意识到这种叛卖行为?
洛维,在卡那克尔的三名仆人为他出卖了他们的主人以后便命人将他们吊死,而这三人是受了他的收买才这样干的。
即便对那些钱不值的小人而言,从一次恶行中得到好处后,能放心大胆地在这恶行外面涂上几笔善良和正义的色彩,也是_件舒心的事,仿佛这样可以补偿和平衡良心的不安,
加之他们认为,受自己指使而执行了那些令人发指的罪恶使命的人在指责他们,所以千方百计置他们于死地以销证灭口。
倘若你受命运垂靑,为你的恶行得到犒赏,因为这一极端而又不得已的行为满足了社会的需要,那么犄赏你的人仍然视你为该诅咒的千夫所指——如果他自己不是这种人的话,而且认为你比被你背弃的人更该受诅咒;因为他通过你的双手看到了你那颗不知悔恨、不知反

抗的邪恶的心。然而他仍然用你,正如人们用无救之徒去执行极刑,这是一种不大光彩而又必要的差事,不仅卑贱,而且辱没良心。人们不能用罗马的某种刑法来处死塞亚努斯的女儿,因为她还是个处女,于是为了实施法律,就令刽子手在勒死她之前先强暴了她,这样,

刽子手——不仅他的手而且他的灵魂——整个儿是服从社会需要的奴隶。
为了加重惩罚那些支持他的儿子杀父谋反的臣民们,阿缪拉一世命令他们最亲近的人亲手处死他们。其中有些人宁愿替别人担不公正的杀父罪名,而不愿为服从法律自已犯下杀父之罪,我认为这些人是心胸坦荡的。我年轻时见过,当某些要塞被攻破时,一些卑鄙小人为

了保全自己的性命,答应吊死他们的朋友和伙伴,我认为他们比被吊死的人更可悲。据说,从前立陶宛国王乌依托尔德制定了一条法律,规定被判处死刑的罪犯亲手对自己处以
极刑,因为他觉得,要一个没有任何过失的第三者来担负杀人的任务是很奇怪的事。
当遇到紧急情况,或其处境发生了急剧而意想不到的变故,使君王不得不违背他的诺言和信义,或是使他离开了自己一贯的职责时,君王应该把这种客观情势归因于神的一记鞭笞;他抛弃了自己的理性去迁就一种更普遍、更强大的理性,这不道德,是吗?但这确实是一种

不幸,因此,当有人问我:“怎么补救?”我说:“无法补救,如果他确实在做与不做之间进退维谷,左右为难(‘他千万别寻找藉口来粉饰自己违背诺言的行为。,),那么他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如果他这样做时并不感到内疚,也不感到痛苦,这表明他的良心有问题。


假如某个人的良心极其敏感脆弱,认为世上没有任何病值得用如此厉害的药去治疗,对这样的人我照样敬重。他若因此而死,也是死得其所,死得体面,我们不是万能的。因此,犹如航船拋下它最重的主锚,我们常常箱要求助于上苍的保护和引导——上苍还有什么比这

更重要、更紧急的事要做呢?这种人既然把誓言和信义看得比他自己的性命,甚至比民众的安危更珍贵,那么,在他眼里还有什么比要他违背餐言和不顾信义去做的事更不能做的呢?当他双手交叉胸前,虔诚地呼唤上帝来帮助他,他不是有理由期望,仁慈的上帝不会拒绝向

一个纯洁、正直的人伸出它无所不能的手吗7
以上列举的都是一些危险的事例,是我们人类自然法则中罕见而病态的例外。遇到这种例外我们不得不让步,但让步时必须谨慎而适度;任何个人的功利都不值得我们的良知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为了社会的功利,那是可以的,但只有当这种功利是十分明显、十分重要的时

候。?
提摩勒翁流着眼泪为自己非同寻常的行为辩护,他回忆说,他是怀着手足之情杀死暴君的。他不得不牺牲他固有的光明磊落来换取公众的利益,这正是他最痛心的事。他铲除了暴君功不可没,然而这一功勛又有如此相反、如此沉重的两面性,以至连元老院——多亏了提摩

勒翁的计谋,它才得以摆脱暴君的奴役——也无法圆满地评断。就在这时,叙拉古人民请求科林斯人的保护,要求给他们派一名能征善战的将领,帮助他们恢复城市的自由和尊严,把压迫西西里的几个暴君涛除出西西里。元老院派去提摩勒翁,同时声言,元老们将根据他

此番完成使命的好坏,确定对他的裁决,或是作为国家的解放者予以宽恕,或是作为杀害亲兄弟的凶手从严发落。这个决定是古怪的,然而鉴于处理这类矛盾事例的危险性和重要性,这一决定情有可原。元老们巧妙地避免了就事论事,而是以其他事件和第三者的评论作为

判决的依据,提庠勒翁在这次出征中表现得十分英勇,十分高尚,这就使他的官司很快明朗化了;而且他顺利地克服了这一光荣任务中的一切艰难险阻,仿佛神明站在他一边,有心为他辩护,故而为他扬起了幸运之帆。
假如有什么目的是可以原谅的话,那么元老院上述判决的目的是可以原谅的。但是,罗马元老院以增加国家收入为借口而做的卑鄙结论——我下面将叙述——其功利目的却不军以为其不合理性辩解。事情是这样的:某些城邦花了钱井得到元老院的命令和准许后,从苏拉

手中赎回了自己的自由。后来元老院又重新审议此事,判决这些城邦仍必须像以往一样缴纳人头税,这样,这些城邦为赎回自由而付出的钱就算白付了。内战常常产生这类不光彩的事,比如我们地位改变后就惩罚那些曾经相信过我们的人;同一位法官朝令夕改,却让无

能为力的人去承受苦痛;师傅鞭打弟子,因
为他听从了他的话;带路人鞭打盲人,因为他跟着他走。多么可怕的“公正”形象!哲学上的一些准则既错误又软弱无力。比如有人绐我们举例,说明个人功利应高于信义,但这例于并未因他们添加的情节而具有足够的说服力;强盗逮住了你,让你发誓交出一笔钱后又把

你放了。有人说,一个正人君子不用付钱也算了结了自己的诺言,因为他已经逃脱了强盗的手掌。这种看法不对,事情并非如此。你因恐惧而许诺的东西,在恐惧不存在时,仍必须把它视为你的许诺,即便你在恐惧的逼迫下只作了口头上的许诺,心里并不情愿,你也应当

严格兌现自己说的话。至于我,假如有时我的言语失之轻率,超出了我的思想,可是要收回成言,我仍感到良心非常不安,否则,我们就会逐渐推倒别人要求我们兌现诺言和誓言的正当权利。“守信用者何需别人强按头。”只有当我们许诺的事情本身是丑恶的和极不公正的,

我们的个人利益才有权原谅我们的食言,因为道德的权利压倒责任的权利。
过去我曾把伊巴密浓达排在杰出人物之首,现在也仍然这样认为,他把重视个人的职责提到怎样的高度呵!他从不杀死手下败将,即便在解救自己的国家这样无比伟大的事业里,他也会为不经过法律程序便处死暴君及其同伙而于心不安;他认为,一个人,不管他是多好的

城邦居民,如果在打仗时对敌人营垒中的朋友和客人毫不留情,就只能算个凶狠之徒。伊巴密浓达真是个感情丰富的英雄!他把人世间最严酷、最残暴的行动与善良、人道乃至哲学学派中最细腻的人情味结合起来了。这个在痛苦、死亡、贫穷面前具有如此粗犷、豪迈、不

屈不挠的勇气的人,是天性还是修养使他在性格上达到如此的温柔和宽厚呢?他在铁与血中令人生畏,他
所向披靡,击溃了对除他以外所有的人来说是不可战胜的城邦,但在这样一场鏖战中,他碰上自己的朋友和客人时却避而让之。他在战争最激烈、最残酷的时候,用宽容和温厚的原则控制住杀戮,这才是真正善于指挥战争的将领,正如在一匹马浑身发热,口吐狂怒的白沫

,四蹄暴躁地蹬踹时,给它套上嚼子的人才是最优秀的骑手。能在战争这种杀伤行为里显示正义的形象,真是一种奇迹;但必须具有伊巴密浓达的坚强有力才能做到如此温良、随和而又纯真,有个人对马麦丁人说,既定的法律在手执武器的人身上是行不通的;另一个人

对护民官说,公正的时代与战争时代是两码事;然而,就在这时还有个人却说*兵器的撞击声不仅使他听不见文明和礼貌之声,也听不见法律之声。他不是曾仿效敌人的规矩,出征前必先祭供缪斯,以便让缪斯女神的温柔和欢快软化战神的狂暴和无情吗?
有如此伟大的师训在先,我们不妨大胆认为,即便是对付敌人的做法,也可能有不符合道德和法律的地方;公共利益不应要求所有的人为它牺牲所有的个人利益广即使在社会的动乱中,仍应记得个人的权利;“任何权势都不能允许侵犯友情的权益丸”“对一个正派人而亩,

即便为了效忠国王、大众事业和法律,也并非可以无所不为;对祖国的义务并不排斥其他义务,而且公民们对父母克尽孝道亦符合国家利益。”这是一条适合时代的训言。无须让刀剑把我们的心肠磨砺得铁石般硬,我们有强壮坚实的肩膀就足
够了;我们的笔蘸着墨水写就够了,不要去蘸血。虽然为了公共利益和忠于职守而置友情、亲情、义务和诺言于不顾也是一种大无畏的气概和难能可责的美德,但是——虽然我们可以谅解——这种气魄绝不能与伊巴密浓达的气魄相提并论。
另一个狂妄之徒曾用如下丧失人性的语言激励他的士兵们,使我十分僧恶:
在刀光剑影的时刻,别让任何景象牵动你们的孝心,哪怕在敌人的队伍里,看见了你们的父亲。你们要举起剑,劈向那些可敬的脸。
——卢卡努
别听那些天性凶恶、嗜血成性、六亲不认之辈宣扬这种所谓的理智,抛开那超乎寻常的、不可企及的公正?我们要取法最有人情味的行为。多少事因时而异,因人而异呵!在庞培与西纳的内战期间,一次双方交战,庞培手下的一名士兵无心杀死了为敌方作战的亲兄弟,当

即羞愧悔恨而自刎;数年后,在同一个民族的另一次内战中名士兵却为杀了自己的兄弟而向其元帅邀功请赏。
人们很难根据一个行为的功利性来证明它是光明磊落的,髙尚的;也很难下结论说,只要一个行为是有用的,它便是每个人都可以接受的,每个人就必须去做。
并非所有的事都适合所有的人.?
倘若要我们选出人类社会最必需和最有用的行为,那应该是结婚;然而,尽管如此,圣徒们却觉得不结婚更好,并且把这一人类最高尚的行为从他们的生活中排除出去,就像把品种次一点的马匹交给种马场。
论后悔
论后悔
其他作家常爱教训人,我却描述人,而旦专门描绘他们中的一个;此人教育得很不成功,倘若我能重新塑造他,一定把他造就成另一个样子。不过现在木已成舟。我描绘的形象虽然变化无穷,一人千面,却真实无误。地球不过是一个永远动荡着的秋千,世上万物都在不停地

摇晃。大地、高加索的山岩、埃及的金字塔也不例外。万物不仅因整个地球的摇晃而摇晃,而且各自本身也在摇晃。所谓恒定不过是一种较为缓慢无力的晃动而已。我把握不住我描绘的对象。他浑浑沌沌、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如同一个永不清醒的醉汉。我只能抓住此时此

地我所关注的他。我不描绘他的整个一生,我描绘他的转变:不是从一个年龄段到另一个年龄段,■或者如常言所说,从这七年到下七年一的转变,而是从这一天到下一天,从这一分钟到下一分钟的转变。必须把我描述的事与时间结合起来,因为我可能很快就变,不仅境遇

在变,而且意图也在变。这里记录了各色各样变化多端的事件,以及种种游移不定、乃至互相矛盾的思想;或是因为我已成了另一个我,或是因为我通过另一种环境,用另一种眼光捕捉我描绘的客体。总之,我很可能会反驳自己,伹是,事实,正如德马德斯所说,我绝不违

背事实.倘若我的思想能稳定下来,我就不探索自己,而是总结自己了,然而我的思想始终处于学习和试验的阶段。?
我呈献于此的是普通而且缺乏光彩的一生。这又何妨。道德哲学既适用于丰富辉煌的生活,也适用于平常家居的生活,每个人都是整个人类状况的缩影。
作家们往往向公众展示自己特有的奇异之处,我是第一个向公众展示包罗万象的自我全貌的人;我作为米歇尔?蒙田,而不是作为文学研究者,诗人,或法学家与他们交流。倘若世人抱怨我过多地谈论自己,我则要抱怨他们竟然不思考自己。
但是,一个我行我素的人,并非想借此在公众中扬名,也并非要以我的相当柔弱的气质,在这个极其重视形式和技巧的世界上,制造一种朴素天然,不加文饰的效果。在人们心目中,构建一部作品而不讲求手法和技巧,不是无异于造一堵高墙而不用石头,或诸如此类的

材料吗?音乐作品的构思要靠技巧的引导,我的作品的构思却是兴之所至。在文学领域内,至少还没有人像我这样对自己描写的客体有如此透彻的认识和理解,就此而言,我是在世的最有学问的人;其次,从未有一个作家对其写作题材钻研得如此深入,对题材的各部分剖析

得如此细致;也没有人能比我更准确、更完全地达到作者为自己的作品定下的目标。为了使作品臻于完善,我只需赋予它忠实;而它的确是忠实的,忠实得真诚而纯粹。书中都是真话,虽则并非是我想说的一切,却是我敢说的一切;而我年事愈髙,敢说的也愈多了,因为,按

风俗习惯,人到老年就可以更自由地说长道短,更无顾忌地谈论自己了。这里不会发生我常看见发生的事,即作者与其作品互相矛盾:一个谈吐如此高雅的人何以写出这等愚蠢的文章?或者:如此博大精深的文章难道出自一个言谈如此贫乏者之手?其言谈如此平庸,而其

文字却如此超凡脱俗,难道这才华是从哪里借来的,而非他自己的?须知,一个知识渊博者不可能事事都懂,而一个有才华者处处能显露其才华,甚至在他不懂的事悄上。
我的书和我本人互相吻合,风格一致。对别人,人们可能撒开?
作者而推崇或指责他的作品,对我却不可能:触及我的书即触及我本人。谁若评价我的书而不了解其作者,则他的损失要比我的损失大;谁理解了我的书,也便使我本人得到最大的满足。如果公众承认,我让聪明人感到我善于利用知识——如果我有知识的话,并承认我应

该得到记忆力更多的帮助,那么我的欣喜便超过我的功德了。
我常说我很少后悔,我的良心对自己颇为满意,当然不是像天使或马那样心安理得,而是作为人所能感到的心安理得,我将在此解释这句话;同时我还要加上另一段常弹的老调(不是出于客套,而是出于我对上帝纯真而与生俱来的遵从),即我说话时自己也心中无数,也在

疑问和探求,至于答案,我只希望从大家共同的、正当的信仰中获得。所以我绝不教导人,我只是叙述;
罪恶,真正的罪恶没有不伤害人,不受到公正评论的指责的;罪恶是那么明显地丑陋和可憎,所以那些认为罪恶主要来源于愚蠢和蒙昧的人可能是有道理的,因为很难想象有人明知道是罪恶而不僧恨它。恶意大多分泌出毒液,并且被自身分泌的毒液消蚀;而罪恶却在心灵

上留下悔恨,这悔恨如同身体里的一块溃疡,不断绽破和流血。理智能化解其它的烦愁和痛苦,但却生出悔恨,悔恨比其它烦愁和痛苦更沉重,因为它发自内心,正如人在发烧时感觉的冷和热要比外界天气的冷和热更难受。我认为的罪恶(每个人都有自己衡量善恶的标准

〉不仅是理性和自然所谴责的,还包括公众舆论祷成的,因为即使舆论是没有根据和谬误的,但只要得到法律和习俗的认可,受舆论谴责的行为便构成了罪恶。
同样,没有一种善行不使心地高尚的人感到高兴。当然,我们做了好事自己内心也会感到一种难以描述的快乐,问心无愧时会感到一种圣洁的自豪邪恶而胆大的灵魂也许能感到有恃无恐,但是那种怡然自得、称心满意的感觉,它是永远体验不到的。能认为自己可以不受败坏

的世风的传染,能对自己说:“即便一直审视到
我的灵魂深处,也不会发现我有什么可以自责的地方,我从未造成任何人的痛苦和破产,没有报复心和仇恨,不曾触犯过法律,从未煽动过变革和骚乱,从不食言,而且,虽则当今世风日下,放纵甚或教唆人们胡作非为,我可从不侵占别人的家产和钱财,而是一向自食其力,

不管是在战乱时期,还是在太平时期,我也从未使用别人的劳动而不付报酬,”那该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乐事,而这种淳朴的快乐是对善行最大的、也是唯一最稳当的报偿。
把别人的赞许作为酬报善行的根据,这种根据太不可靠、太不明确了。尤其在当今这个腐败和愚昧的时代,民众的赏识不啻是一种侮辱,你能根据谁的话来判别好坏呢?愿上帝保佑我,不做我每天目睹别人描写的那种好人。“昔日的罪恶今天成了风气。”我的某些朋友有

时也坦率地批评我、责备我,他们或是主动这样做,或是在我的鼓励下这样做,我把这看成是朋友的帮助;对一个教养有素的人来说,这种帮助无论其禆益和包含的情谊,都超过朋友的其他帮助。我总是彬彬有礼、满怀感擻地洗耳恭听,不过现在来凭心而论,我常觉得他

们的责备和褒扬中有不少错误的标准;我若按他们的要求去做,定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们这种大部分时间离群索居,很少出头露面的人,内心应该有一个样模,以这个样模检查我们的行为,央定该自得,还是该自责。我有我的法律和法庭来审判自己,我经常求助于它

们,而很少问别人。诚然,我也以别人的看法来制约自己的行为,但是我只按我的方式去理解这些看法。你是否懦弱、残忍,或是否正直、虔敬,只有你自己知道;别人识不透你,他们只能通过毫无把握的臆测来揣度你;他们看到的是你的外表而不是你的本质。因此,不要

听他们的判决,要坚持你自己的判决夕‘应当运用你自己的判断力个人的善恶意识举足轻重:丢
掉这种意识,则一切皆垮。”
有人说,悔恨紧跟着罪过,这话似乎不适用于盘据在我们心灵里仿佛已在那儿安家落户的那种罪过。我们能痛悔和改正因一时措手不及或感情冲动而犯下的罪过,但是,那种年深日久、根深蒂固,而且扎根在意定志坚者身上的邪恶是不容易扭转的。后悔乃是否定我们的初

衷,反对我们原来的想法,叫我们四处乱投,无所适从。你看,后悔甚至使此人否认自己过去的美德:
为何孩提的思想与现今不一样?为何长大成人便失去丰润的面庞?
——贺拉斯
连独处时生活也保持井然有序,这是真正美妙的生活。每个人都可以当众演戏,在人生舞台上扮演一个正人君子,但是在私下,在内心,在可以无所不为,什么也不会被人看见的时候,依然奉公守法循规蹈矩,这便是道德的极致了。在自己家里和日常行为中能做到这样也

接近极致,因为在家里是无须检点,无须做作的,日常行为是无须向别人解释的。比亚斯就曾这样描绘他家庭的可喜景象:“一家之主在社会上慑于法律和人言时怎样行事,在家里也怎样行事。”尤利乌斯?德吕絮斯对工匠讲的话亦堪称金玉良言;工匠提出,他若付三千埃

居?他们便可将他的住宅造得叫邻居什么也窥不见,他回工匠:“我付你们六千埃居,请将房子造得让每个人不管从什么地方都能把屋里看得一清二楚。”人们怀着崇敬评论阿热齐拉斯的习惯,他旅途中总是投宿教堂,为的是将自己的一举一动置于民众和神明的目光下。某

人在社会上备受赞赏,令人惊叹,
而他的妻子和听差却看不出他有什么出色之处。受到自己的仆役钦佩的人为数不多。
史书的记载告诉我们:谁也不会被家人和本乡人视为先知。小事上亦复如此。下面这个平常事例可以让我们由小及大。在我的家乡加斯科尼,人们看到我的文章印成了书都觉得奇怪。离我的家愈远,我的名气愈大,声望愈高。在吉耶讷,我花钱请印刷商印我的书;在别

处,印刷商花钱买我的书。有人在世时隐身匿名,以便死后人不在时可以声名大振,就是这个道理。我宁可少点荣誉,我投身社会是为了从中得到教益和乐趣,超出这个范围的东西,我弃之如敝屣。
民众怀着敬佩把一位卸职归隐的官员送到他的家门口,他丢下官职和官袍,他原先升得愈髙,现在就跌得愈低,在他家里,一切都杂乱无章,品位低下,即便存在什么秩序,也必须极其敏锐、不同一般的判断力才能在日常平凡的活动中看出来,何况秩序本来就是一种色彩

沉闷晦暗的东西。攻占一个要塞,率领一个使团,管理一个国家,这是威风显赫的事。持家教子,银钱往来,交朋结友,表达爱憎,是不引人注意的平常事,然而能在这些平常事上做到公正平和,认真不懈,表里如一,却是更难能可贵的。因此不管社会成见如何,在我看来

过归隐生活的人比之其他人肩负着同等的,甚至更加艰辛的责任,亚里士多德说,平民百姓弘扬道德要比居官者难,功劳也更高。我们准备去完成丰功伟绩,往往是出于功名心,而非出于良心。其实,获得荣誉的最好办法倒是本着良心做你为功名而做的事。所以我认为,亚

历山大大帝在他那宏大辉煌的舞台上表现的品德不及苏格拉底在平凡的默默无闻的活动中表现的品德那
么伟大。我不难设想苏格拉底处在亚历山大大帝的地位上会是什么样,但亚历山大大帝处在苏格拉底的地位上会是什么样,却无法设想。若问前者,他能干什么,他会回答:“征服世界、若问后者他能干什么,他会:“按照人的自然状态过人的生活”,而后者倒是一门更

具普遍意义、更合情理、更艰深的学问。精神的价值不在于爬得高,而在于行得正。
精神的伟大不表现为心高气盛,而表现为有节制,有分寸。有的人从我们的内在品质来评断我们,这种人不看重我们在公共活动中闪耀的光华,认为那不过是从淤泥厚积的河底溅出来的晶莹水花;有些人以外表来判断人,视我们的外表断定我们有什么样的内在气质,他们无

法把我们身上那些普通的、他们也有的官能与另一些令他们赞叹的、他们难以企及的本领联系起来。我们不也认为魔鬼必定长得奇形怪状吗?准又不把帖木儿想成两眉倒竖,鼻孔圆张。面目狰狞,并且根据他的名字的声音想象他必定身材出奇高大呢?若是过去我能见到

伊斯拉谟,那么我很可能以为,他对妻子和仆人讲话也都用格言和警句。根据一个手艺人的穿着和他妻子的表现来想象这个手艺人的生活比较容易;而从一个高级法院院长令人敬畏的举止和才能来想象这个院长的生活却要难得多,因为这些人似乎不可能从高高的宝座上走

下来过日常的生活。
心灵邪恶的人有时受某种外界的激励能做好事。同样,心灵高尚的人有时受了某种外界的刺激会干出坏事。所以应当在一个人处于稳定的状态时或把他放在家庭生活的环境中来评价他,或者至少在他处于接近平静自然的状态时评价他。天生的性格倾向能通过教育和训练得

到增长和加强,却几乎不会被改变和克服。我年轻时见过不少人冲破与他们的夭性相悖的教育,向好的或坏的方
向发展。
当野兽长期离开森林关在笼中,它们变得驯服失去往日的凶猛,只要些许血滴入血盆似的大口,唤醒野性和狂暴一发不可收,尝到血腥味喉头鼓胀混身发热,可怜驯兽人在劫难逃吓得发抖。
——卢卡努
我们不可能把本性连根拔掉,只能遮盖它,隐藏它。拉丁语可以算作我的母语,我对它比对法语更精通。虽有四十年没用拉丁文说和写了,但在感情极端冲动时(这种情况我一生中遇到过两三次,其中一次是当我看到父亲好端端地突然仰面朝天跌倒在我身上,并晕了过去

),我从肺腑里喊出的头几句话总是拉丁文;本性就是这样突破习惯的樊篱,猛冲而出。这个例子能说明不少问题。
那些试图用新观点来审查当今的社会风气的人,充其量只能改造社会的表面弊病,而其本质上的罪恶,不说他们在使之扩大和增加,至少是让它原封不动。担心罪恶会扩大和增加是有理由的,因为人们停留于外表的、随意的改良,便往往放弃其他益举;而改良可收“事

半功倍”之效;这样,人们就放过了那些本质性的、内在的罪恶。请看一看我们的经验,每个人——如果他审视自己——都会发现自己身上有一种固有的、占主导地位的存在方式,这种存在方式在和教育及与它相抵触的激情风暴作斗争。至于我,我很少感到自己受阵阵騷

动的干扰,我几乎总是处于一种愤常的状态,正像那些笨重的物体。即使我魂不守舍,也总游荡在很近的地方。我的
放纵不会把我带得很远。在我身上不会发生极端和怪异的举动,却会有猛烈而有益的思想变化。
真正该谴责的——而且是人类行动中常见的——是人们的闭门思过也往往充满堕落和污秽:改邪归正的思想被他们糟蹋和歪曲了,惩罚的方式是病态的,罪恶的,与犯罪相差无几。有些人,或者因为与罪恶有本性上的联系,或者因为罪恶成了积年的习惯,他们已感觉不到

它的丑陋可憎。另一些人(本人厲于这一类)为自己的罪过负疚,但负疚感常被乐趣抵消,于是他们容忍罪过,并且不惜付出一定的代价沉湎于其中,不能自拔。所以,那种为了一点微小的欢乐而犯了大罪的情况或许是可以想象的。正如我们前面说过的功利与诚实的关系

一样。不仅像顺手牵羊这类偶尔为之、不构成罪恶的行为是如此,而且像眠花宿柳这样真正称得上罪过的行为也是如此。因为诱惑十分强烈,而且,有时是无法抗拒的。
那天我在阿马尼亚克一位亲戚的领地里见到一个农夫,人人唤他“窃贼”。他是这么讲述他的身世的:他从小就以乞讨为生,他感到靠双手劳动挣面包怎么也抵御不了贫穷,于是想到当小偷。他在偷窃中度过了青年时期,仗着身强力壮,一直平安无事,他收获别人地里

的谷物和果子,但因他行窃之地离他家很远,偷的量又大,人们很难想象一个人一夜间能用肩膀挑回那么多东西;而旦他注意分散和平摊他造成的损害,使每个人的损失不至太大。现在他年纪大了,作为一个农民,他算得上是富翁了,就是靠过去的偷窃勾当富起来的,这一

点,他公开坦白承认。为了和上帝和解,他自称现在每夭忙于为被他偷过的人的后代做好事,倘若他做不完(在他的有生之年,是不可能做完的),就让他的继承人去完成,按他给每个人造成的损失进行赔偿。他的描述不管是真是假,说明他视偷窃为不正当行为,并且痛恨它

(当然不及痛恨贫穷的程度那么深他的悔过形式简单朴实,他的过错被抵消和补偿后,他便不后悔了。不像那种把我们整个人连同我们的知性和邪恶结为一体的坏习?
惯,也不像那种不时扰乱和迷蒙我们的心灵,把我们——判断力和
一切——一下子刮进罪恶的激流中的阵阵狂风。
我一向我行我素,保持完整的自我;我的行动没有一桩需要躲避理智,我每做一件事几乎都得到身心各个部分的赞同,没有内部的分裂和騷乱。我自己的判断力决定对与错、褒与贬,而且一旦它认定是错的,便一直坚持。从我有判断能力开始,便始终如此:同样的倾向,

同样的道路,同样的力量。在对一些普遍问题的看法方面,我从小就站到了日后应该站的立场上。
有些罪过来势迅猛,我们且撇开它们不谈。但另一些罪过是经过多次内心斗争而又多次重犯的,或者是性格造成的,甚至已变成了职业和营生;这种罪过在一个人的心里植根如此之久,怎么可能不得到他的理智和良心的允许和赞同呢?因此他所吹嘘的悔恨,实在令人难

以想象。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人走近神的塑像领受谕示时,便有了一副新的灵魂。”对这种看法我不能苟同,除非这句话的意思是,人在领受神示时,他的灵魂必须与他固有的不一样,必须是新的,是为这一特定时刻而准备的,因为他原有的灵魂太不纯洁,太不干净

,不适合这一神圣的仪式。
在一切方面,毕达哥拉斯学派都反斯多葛主义的训诫而行之。后者要我们改正我们在自己身上发现的不足和恶习,但不要我们为此感到懊恼和郁郁不乐。前者让我们相信,他们对自身的不足和罪过深感内疚和悔恨,伹我们丝毫看不出他们有改过自新,与过去决裂的意思。

然而不除掉病根,就不算痊愈,假如把悔恨与罪过放在天平的秤盘上,悔恨会重于罪过。我认为对神的虔信是最容易假装的——如果不按神的训示去规范自己的言行和生活的话。虔信的实质是深奥的,隐秘的,而其表现是容易的,夸张的。
至于我,我可能在总体上希望自己是另一个样子,可能对自己整个人不满意,并且祈求上帝将我脱胎换骨,改变我天性的软弱。然而这种心情似乎不能称为后悔;同样,遗憾自己生来不是天使,
不是卡图,也不能叫作后悔。我的行为有其准则,并符合我的身份和地位。我已尽我所能,而对无能为力的事谈不上后悔和内疚,我想,天分比我高、人品比我端正的人不计其数,然而我无法因此而改善我的天分和人品。正如我的肢体和精神不会因为想象他人的强健而变得

更强健一样。倘若想象和渴望更高尚的行为会产生对自己的行为的悔恨,那么我们连最纯洁的举动也该后悔,因为我们明知比我们优秀的人把它们做得更完美、更得体,而我们想做得一样好。当我用老年的眼光检查我年轻时的行为时,我觉得它们都端方而有序,我做了我

的能力范围内的事。我可以毫不自夸地说,只要情况不变,我会一如既往。这不是一个污点,而是我为人的基本色彩。我不知那种肤浅的、平庸的、做给人看的悔恨为何物,我认为的悔恨必须触动我的整个身心,使我撕心裂肺般痛苦,犹如上帝注视着我一样。
说到经商,由于管理不当,我失掉过多次成功的机会。然而我的决定是正确的,是根据彼时彼地的情况而采取的,我拿主意总是遵循便捷、稳妥的原则。我认为,我过去所做的决断是明智的,即便一千年后,遇到同样情况,我还会这样做。我不看现在事情是什么样,而看

我研究它的时候是什么样。
任何决策的力量都寓于时间。环境和事物本身都在不停地运转和变化。我一生中有过几次沉重的,我至关重要的失误,并非因为缺乏好主意,而是因为缺乏机遇。我们接触的事物都有其神秘不可测的部分,尤其是人性中那种不露声色的、看不见的、连主有者本人也不了

解的东西,它们在突发的情况下显露、苏醒。如果我的明智与审慎未能洞察和预见那些神秘的东西,我丝毫不加以责怪,因为它的职能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如果事情的结果证明我错了,而对被我否定的一方有利,那也没办法,我不抱怨自己;我怪命运,而不怪我的工作;这不

叫后悔。?
福基翁曾给雅典人出了个主意,未被采纳,而事情的发展与他的想法相悖。于是有人问他:“那么,福基翁,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你高兴吗?”“我很高兴,但我并不后悔我提了那样的劝告。”当我的朋友们来向我讨主意,我总是坦率、明确相告,并不像几乎所有人那样

,担心事情有风险,可能与我的想法背道而驰,担心明友们会因此而埋怨我提的建议便犹豫不前:这对我无关紧要。因为责怪我是他们的错,我却不能拒绝帮忙。 ‘
我若是有了过失或遭了厄运,只能怨自己,不能怨别人。因为,除了礼节性的谦让,除了我需要向别人了解事实,我很少采纳别人的意见。在那些只需运用自己的判断力的事情上,别人的道理能给我提供依据,却不能使我改变初衷。我赞许地礼貌地倾听别人陈述道理,但

就我记忆所及,迄今为止,我只相信自己的道理。依我之见,别人的看法如同在我眼前飞舞的苍蝇和灰尘,只能使我眼花缭乱,无所适从。我不太赏识自己的意见,但我也不赏识别人的意见。命运给了我应得的报偿,我不接受劝告,我更少给别人劝告。请教我的人不多,

听我的话的人更少,我不知道有哪件公共事务或个人事务是根据我的意见而改弦易辙或回到原来的路线的.有人更愿意受别人的大脑支配,虽然命运丝毫没把他们拴在一起。由于我是个既珍惜自己的职权,又珍惜自己的安宁权的人,我认为这样更好;不来问我,让我安宁

,这是按我的公开声明办事的,我曾声明要安排自己,要保全自己的一切,我很乐意不管别人的事,并从拯救别人的义务中解脱出来.
当事情已经过去,不管是好是坏,我很少追悔。因为,想象它们该当如此,我便不会烦恼。过去了的事已进入宇宙的流程,进入斯多葛思想的因果连环,你的愿望、想象不能变动其分毫;万物的整个秩序,过去和未来,都不会颠倒。?
再说,我憎恨年龄带来的那种偶然的后悔。古代有个人说,他多谢年龄的增长使他摆脱了情欲的骚扰。这种看法与我的大相径庭。我永远不会感激无能给我的好处。“上帝不会如此仇视自己创造的作品,以至把软弱无能列人最美好的事物。”人到老年,欲望变得淡泊,

一沖彻底的餍足感攫住了我们的心灵《然而这与自觉性没有任何关系》老年的抑郁寡合与羸弱无力给我们打上了懦弱和病态的印记。我们不应当过分受身体自然衰退的影响,让判断力也跟着退化。过去,青春和欢乐并未妨碍我在情欲里看到罪恶的影子,同样,现在随老年而

来的厌倦也未妨碍我在罪恶里看到情欲的影子。如今我虽身在其外,恰如过去身在其中一样看待情欲。当我猛力地、用心地摆脱它时,我发现,我现在的理智并不比我在比较放荡的年代更坚强,甚至,随着年事增高,它可能还有所弱化;现在,为了我的身体健康,理智不

让我卷人寻欢作乐,同样,一如过去,它为了我的精神健康也不会让我卷进去。我并不因为理智已退出搏斗,就认为它更骁勇,我受到的诱惑已极其无力,不值得理智去抵御,只需伸出双手便能将诱惑驱除。倘若让我现在的理智面对我过去的情欲,只怕它已没有过去的那

股力量与之抗衡。我没见它判断别的任何东西,除了判断它自己,也不见它比过去更明晰。因此,如果要恢复它,也只能是一种残败的恢复。
靠生病求得健康,这是何等可悲的治疗方法!不应当靠我们的不幸去承担这项任务,而应当依靠我们健全的判断力。用打击和伤害达不到让我干任何事的目的,只会叫我诅咒这种手段。这种手段只能对付那种需要鞭打才会觉醒的人。我的理智在幸福祥和的环境中运筹得更

自如,它理解痛苦远比理解欢乐时更感到迷惘和费力。天晴气朗时我看得更清楚。宁静时我的思维更清晰。健康比疾病更能轻松愉快地,因而也更有效地提醒我保养身体。病后,当
我知道我还能享受健康时,便更努力地进行身体的恢复和调整。倘若我落到宁要年老体弱的不幸和苦楚,不要精力充沛、思维敏捷、身心健康的青春年华的地步,那么我会惭愧得无地自容;倘若人们不想到我曾经是怎样,而只看到我如今风华不再,并以此来评价我,那么

我会无比妒忌。依我之见,人的极乐是幸福地活着,而并非如昂蒂斯泰纳斯所说,是幸福地死去。我从不希望将一个哲学家的尾巴拴在一个已经完结的人的身体上,也不希望让这瘦弱的尾巴否定我生命中最美好、最健全、也是最长的那段时光。我希望展示和让人看到一

个统一的我。如果有来生再世,我还会以原来的方式再活一遍;我不怨叹过去,也不害怕未来。我对自己并不失望,而且表里都是如此,我最该感激命运的就是:我的肉体状况的每一阶段都适逢其时:我经历了生命的青苗,开花,结果,现在面临生命的干涸;这很好,因为这

顺乎自然。我心平气和地承受着病痛,因为它们来得是时候,也因为它们使我更好地回忆起逝去的、长长的、无限幸福的生活。我的智慧的髙低在老年与青年时期不相上下,但年轻时更有建树、更有活力,也更风雅、更活泼、更单纯,而现在则有些迂腐、滞涩、好责怪人

。所以我放弃对它作前途未卜而且痛苦的改造。
我们的心灵需要上帝的触摸,我们的良知需要通过加强理智而非用减弱我们的欲望的办法作自觉的改善。情欲本身既不苍白,也不黯淡,不会因为我们用糊满眼眵的混浊眼睛去看它而改变。我们欣赏克制和贞洁,是为了这些品德本身的价值,也出于对要求我们信守克制和

贞洁的上帝的遵从;倘若我因为患重伤风或腹泻不得已而节欲和保持贞洁,那不叫克制和贞洁。倘若我们不知情欲为何物,也未体验过它的滋味、力量和迷人的魅力,我们便没有资格自夸能鄙视和战胜情欲。而我了解它,所以我能这样说。然而我认?
为人至垂暮,精神易于染上的毛病和缺点比年轻时更顽固、更令人讨厌。我年轻时这么认为,现在,须发灰白,有了声望也还是这么认为。我们常把脾气乖戻、对现实事物厌烦不满称为睿智。其实,我们并没有摆脱恶习,而是换了恶习,而且,我认为,是换上了更坏的恶习

。除了愚蠢和无用的傲气,令人生厌的喋喋不休,易怒,难以与人相处,迷信,对钱財锱铢必较却又吝而不用这些毛病外,我觉得比之年轻人,老年人身上还有更多的妒羡、不公正和恶意。老年在我们思想上刻下的皱纹要比在脸上刻下的多;衰老时不发出酸味和霉味的人

世上没有,或很罕见。人的肉体和精神是一齐成长和衰退的。
看看苏格拉底老年的箴言和他所做的几次判决,我敢说,他那样做决非有意渎职,而是因为,年届七十的他,原本灵活的思维有些迟钝了,素来明晰的头脑有些糊涂了。
每天,我在熟识的几个人身上,目睹着思维在起多大的变化哬!这是一种难以抵御的病,它自然而然地、不知不觉地进展着。必须进行大量的学习,倾注十二分的小心,才能避免它给我们带来的缺陷,或者至少减缓这些缺陷的恶化。我感到,尽管我步步设防,它仍然向我

步步进逼。我竭力支撑着,但我不知道它最终会把我逼到怎样的境地。不管如何,倘若人们知道我是从哪里跌落下来的,我便心满意足了。
论三种交往
人不可过分将自己囿于自身的情绪和性格,人的主要本领便是善于适应各种习惯。将自己拴在单一的生活方式上,且是出于一种不得已的需要,这不能叫生活,只能叫生存。多才多艺、灵活应变的人才是最有修养的人。
要它全力以赴的程度。因此,不动脑筋对于我是一种折磨,会损害我的健康。大多数人的头脑需要自身以外的东西使它活动起来,运转起来,“通过活动驱除无所事事的恶习,”我的头脑需要自身以外的东西则是为了使它平静下来,作短暂的休憩,因为我的头脑最主要、最

辛勤的工作便是研究自己。对于我,读书是一种把我从对自身的研究中分散出来的活动。一有思想闪现,我的头脑便忙碌起来,表现出它在各方面的活力,有时运用它的力量,有时运用它的条理性或灵活性,它或是赞同他人,或是自我节制,或是固守己见。它拥有足够的

材料来激发自己的机能。造物主赋予它——一如赋予所有人的头脑——足够的智力供它使用,并给它足够的课题让它施展创造力和判断力,
对善于探索自我、开发自我的人而言,思考自我是一种强度大、内涵丰富的研究。我喜次磨砺我的头脑,而不是把它填满。根据自己的心情进行思考,是一种最不费劲又是一种最费精力的事,没有一种工作能与之相比。历来伟人们都把这事作为每日的功课,对于他们,“

生活即思想。”故而,我们的思想活动有一种得天独厚的优越性,那就是:没有一种活动能像思想活动进行得那么长久,那么经常,那么方便.亚里士多德说:“思考是天神的需要,神的至福和我们的至福都来自思考。”读书对我的用处主要是通过书中的各种事物启迪我的

思想,运用我的判断,而不是充塞我的记忆。
与别人谈不上几句话我便无精打采地停下来。当然,品味髙雅妙趣横生的交谈与严肃深刻的讨论(可能前者更甚于后、者)都能占据我的整个思想,在其他交谈中,我往往处于一种迷糊、状态,而且只给予表面的生意,所以,作那种意趣索然、了无生气的应酬式的
聊天时,我常会说出一些梦呓般的,或孩童也不如的傻话,十分可笑,有时则固执地缄口不语,那就显得更加愚蠢,而且不礼貌。我的迷惘神态将我幽闭在自我之中,加之对好些一般的事又表现出幼稚和严重的无知,这两种“优点”给我的好处是:人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讲

出有关我的五六则趣话,而且无论哪一则都傻得可笑。
凭心而论,这种性格使我难以与人们交往(我必须对他们作精心挑选),也使我不适合参与共同行动。我们与民众生活在一起,并与他们打交道;倘若我们讨厌他们的谈吐,不屑于去适应平民大众,而平民大众往往和最聪敏的人一样有他们的规矩(“不能适应大众之蒙昧

的哲理是枯燥乏味的哲理,”那么我们就无法再管理自己的事,也不应当再去插手别人的事了,因为公共事务及个人事务都免不了与那些人牵扯在一起。人最美好的行为方式正是那种最放松、最自然的行为方式,最好的工作是最不勉强的工作。上帝啊,那条规劝人们,愿

望必须与能力相符的箴言对我们是多么有用啊!没有比这更有益的哲理了。“量力而行”是苏格拉底最喜欢、也是他经常重复的话,一句内涵丰富的话。应当将自己的愿望引向那些最容易得到,并且与自己的能力最接近的东西。确实,假如我不去和千百个与我的命运息息

相关,并且是我不能缺少的人融洽相处,却一心要去高攀我的交往能力达不到的一两个人,或者异想天开地追求那些我无法得到的东西,这不是一种愚蠢的任性吗?我生性疏懒,任何形式的尖刻和粗暴都与我的性情相悖,这就使我免受妒忌和敌意的困扰和威胁;受人爱戴,

我不敢说;但我敢说从来没有人比我更有理由不被人仇恨。不过我的疏于言谈使我失去了好几个人对我的美意,这是公正的,他们有理由对我的冷淡作一种更坏的解释,
我很善于获得世间少有的甘霖般的友谊,并能将它一直保持
下去。我如饥似渴地寻求志趣相投的朋友,十分贪婪地投入这种交往,所以自己禁不住眷恋这种友情,同时也给和我交往的人留下深刻印象。我已多次体验过这样的幸运。但对一般的泛泛之交,我却有点疏远冷漠,因为我的言谈举止如果不能像张满的风帆充分展开就会不

自然。何况还在我年轻时,命运已让我习惯于品味那独一无二、完美无缺的友谊,因此我便有些厌恶别样的交情。而且古人那句“相伴并非友谊,共患难才是知己”包含的思想对我的影响太深了。所以我自然很难做到“逢人只说三分话”,和“看人说话,见风使舵。”我

也很难遵从人们的一条训戒,说什么在和那许多不完美的朋友交谈时,要小心谨慎,多存戒备;眼下我们听到的主要训戒是:谈论世事只会带来危险,或只能说假话。
我却很清楚地知道,谁若像我一样,把享受生活的恩惠(我指的是本质上的恩惠〉作为生活的目的,就应当像躲避痕疫一样避开性情的乖戻和挑剔。我赞赏多层面性格的人,这种人既能张也能弛,既能上,也能下;不管命运把他摆在哪里,他都能随遇而安;他能同邻里聊他的

房子、他的行猎情况,乃至他和别人的纠纷,也能兴致勃勃地和一个木匠或花儿匠谈天f我羡慕有些人,他们能让最末等的仆役感到可亲可近,还能以适合下人的方式与他们谈话。柏拉图劝戒我们,要以主子的语言对仆人讲话,不管是对男仆还是女仆,不可玩笑,不可随便,我

则深不以为然。因为,撇开我的天性不谈,我认为如此炫耀命运賜予的某种特权是不合人情的,也是不公正的;而主仆间的差异不那么悬殊的文明制度在我看来倒是极公平的。
别人琢磨如何使自己的思想显得空灵和高深,我却努力使自己的思想浅近平实。拔高和夸大是有害的。?
君大谈阿亚枓斯天神家族和神圣特洛伊城下的鏖战,却只字不提
—坛基奥酒价值几何,谁为我们备水沭浴,何时何地,谁家屋宇为我遮蔽佩里涅的奇寒。
——贺拉斯
斯巴达勇士在战争中用柔和悠扬的笛声来缓解和节制他们的鲁莽和狂暴,而其他民族愤用尖厉响亮的呐喊过分鼓动和激发士兵的勇气。同样,与一般的看法相反,我认为,在运用我们的思想时,我们大部分人更需要的是踏实、沉稳,而不是奔放、昂扬;更需要冷静和安详,

而不是热情和激动。依我看,在不懂的人中间充内行,说话像煞有介事,favellar;npun;ad;forche;;a,是十足的愚蠢。应当把自己降到周围人的水准,有时不妨装不懂;收起你的雄辩和精深,在一般的交际中,保留思想的条理性就够了。另外还要使自己平易通俗,假如

你周围的人喜欢这样。
满肚子学问的人往往在这一点上栽跟斗。他们总爱炫耀自己的权威,四处散发自己的作品。如今他们的声名震动了闺房里贵妇们的耳朵,以至即便她们不懂学者们的思想实质,也要摆出一副学者的样子;谈及任何话题时,不管这话题如何实际和通俗,她们都采用一种新的

、学究式的口气或笔调,
恐惧、愤怒、欢乐、忧愁,乃至内心的秘密,她们都用学究的风格来表达,怎么说呢?她们犛側得也很有学问。——尤维纳利斯




任何人都能充当证人的事,她们也要援引柏拉图和圣徒托马斯的言论,学说和理论没能进入她们的头脑,于是便停留在她们的嘴上。
倘若出身髙贵而又禀赋良好的夫人们愿意相信我的话,她们只需开发自身的天然財富就够了。然而她们却让外来的美遮盖了自身的美。抑制着自己的光华却靠借来的光彩发亮,这是多么幼稚。她们被技巧和手段莽送了。“她们仿佛从香粉盒里走出来。”这是因为她们还不

够了解自己。其实,世上没有比她们更美的造物了,是她们给艺术增了光,给脂粉添了彩。除了生活在别人的爱慕和崇拜之中,她们还需要什么呢?何况她们太有条件,也太懂得让别人爱慕和崇拜了。她们只需稍稍唤醒和激发自身固有的本领,便能达到这个目的。当我看到

她们热衷于修辞学、星相学、逻辑学,以及诸如此类妯们并不需要的空泛之物时,我不禁担心,那些建议她们学这些玩意儿的男人之所以这祥做,正是为?了想办法支配她们,还能找到其他什么解释呢?其实她们用不着我们男人,只要善于运用自己那双眼睛的魅力来表达愉

快、严肃和温柔,再佐以少许的严厉、怀疑或恩惠,而千万不可在别人为诱惑她们而写的长篇大论里寻找代言人;有了这种本领,她们便能随意地指挥和控制那些学者和学派,倘若她们不思在任何方面比男人逊色,倘若她们出于好奇也想。足书苑,那么读诗写诗是最适合她

们的消遣;因为诗是一种?
活泼调皮而又微妙精细的艺术,是语言和装饰的艺术,它充满了乐趣和自我的展现,如同女人本身。她们也可从历史中汲取多种教益。至于哲学,尤其是人生哲学,有些论断可指导她们判断我们男人的睥气和性格,保护自己不受男人的背叛和伤害,指导她们调节自己的欲

望,爱惜自己的自由,延长生活的乐趣,达观地承受仆人的不忠,丈夫的粗暴,岁月的侵蚀,皱纹的出现,以及诸如此类的烦扰。这就是我给她们指定的学问的最大范围。
有的人本性孤僻、内向。我性格的本质是适于交际和出头露面,我感情外露,使人对我一目了然,我生性合群乐于交友。我喜爱并玻吹的独处其实不过是归拢一下我的情感和思想,不是为了限制和紧缩我的步伐,而是为了限制和紧缩我的欲望和烦恼,为了摈弃外来的诱

惑,躲避束缚和强制,同时也躲避一大堆事务,而并非躲避人群。说真的,局部的独处反倒更能把我朝外部世界扩展;我常常在独处时.考虑国家大事,关注世界。而在罗浮宫或在一大堆人面前,我却把自己挤压和约束在躯壳里,人群把我推向我自己,而在肃穆、拘谨的场

所,我的言谈却特别轻松、随便、富有特色。人们的荒唐之举并不使我觉得可笑,因为其中包含了我们的人生哲理。从性格而论,我并不厌恶学堂里的喧闹,我也曾在那里度过人生的一段时光,而且总是愉快地加入大伙的聚会,只要这种聚会是间或为之,并且在对我合适的

时间。然而,我曾提到过的性格上的疏懒注定使我留恋清静;甚至在我的居所,在我那人口众多、来客频繁的家里也是如此。我常在家中会见来访者,但很少是那些我乐意与之交谈的人。我在家中为自己也为别人保留一份别处少有的自由。一切客套、繁文缛节以及社会礼

节(唉!奴性的、讨厌的习俗!)中其他诸如此类令人难受的规矩在这儿都被免除,每个人按自己的方式行事,按自己的意愿思想;我则少言寡语,常独自关在书房里沉思默想*不受家人干扰。
我一直寻求与之相处和亲近的人,是那种被称作正派而聪敏
的人。见到这样的人就使我不想见其他的人。说到底,这类人在社会上是凤毛麟角,而且他们的正派聪明主要是天性使然。和他们交往仅仅是为了亲密相处,常相往来,谈天说地;为了思想和心灵的交流,不为别的。我们交谈时,话题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谈话没有负担,

不故作深奥而总是意趣盎然优雅得体;充满了成熟而坚实的判断,揉和着善意、坦率、轻松,友好。我们的思想并非只在讨论替代继承或王朝事务等重大话题时才表现出它的力和美;在私人交谈中同样能表现。我甚至能从手下人的缄默和微笑中了解他们,有时在餐桌上比

在会议上更能洞察他们.伊波马居斯就曾说,他仅仅根据一个人在街上行走的步态,便能着出此人是否是名好角斗士?如果一时兴起,谈话涉及到学说,那也无不可;不过此时学说本身也一反通常的威严、不容置辩和令人厌烦的面貌,而变得温和谦恭了。谈论学术于我们只

不过是一种度时的方式,该当受教育或听说教的时候,我们自会去学说的王国,而眼下只好请它屈尊迁就我们了。因为,学说不管多么有用,多么受欢迎,我个人以为必要时仍可抛开它,可以没有学说而办我们的事。禀賦良好。并在与人的交际中得到磨炼的心灵自然而然会

使人愉快。艺术不是别的,正是这类心灵表现的归纳和汇集。
与美丽而正派的女子交往也是一件令我怡然陶然的事。“因为,我们也有一双行家的慧眼。”虽说和女人交往时精神上的享受不及在第一种交往中那样强烈,但是感官的享受——在这种交往中感官参与得更多一使它几乎和第一种一样令人愉悦,尽管二者无法等同。不过和

女人交往时我们必须有所戒备,尤其那些易受肉体冲动影响的人(比如我)更应如此。我年轻时吃过肉体冲动的苦头,据诗人们说,这种冲动会发生在那些放任自流、不善约束、不善判断的人身上。年轻时的事如一记鞭笞,从此成了我的教训。
亚哥斯船队在卡法香触礁,幸免于难者从此胆战心惊;每当驶近优卑亚岛,便忙不迭转舵逃避。——奥维德
在男欢女爱上倾注全部思想,以毫无顾忌的澈愔投身于其中,这是一种荒唐之举。但另一方面,如果缺乏爱情和意愿,只是逄场作戏,迫于年龄和习俗的要求,扮演一次大家部演过的角色,除了空口白话,不投入自己的感情,这样做虽然确实安全保险,却是一种懦夫行径,犹

如一个人因害怕危险而放弃自己的荣誉、利益或欢乐;可以肯定,奉行此种做法的人,绝不能希望从中得到任何使一个高尚的心灵感动和满足的结果。你想实实在在享受的东西,应该是你真心实意渴望的东西。命运可能不公正地恩宠一些女人的外表,这是常有的事。没有一

个女人一即使她长得很丑一是不想讨人喜欢的;没有一个女人不显示她的长处,或是她的年轻,或是她的笑靥,或是她的身姿;因为无一长处的丑女正如无一缺点的美女,是不存在的。婆罗门种姓有个习俗,凡是没有其他出色之处可炫耀的姑娘,都到一个广场上,向被召

集在那里的人们展示自己女性的部位,让人看看她们是否有资格找到一个丈夫。
因此,一听到男人发誓对她忠心不二,没有一个女人不轻易相信的。而当今男人的背叛已是平常的、司空见愤的行为,这就必然导致生活正向我们展现的这一情况:女人们聚在一起,自我依托,或互相依托,为的是躲避我们;或者她们也学我们的样,在这出闹
剧中扮演她们的角色,没有激情,没有兴趣,没有爱,只是应付。“既然她们已不受自己的感情和别人的感情的束縛。”她们便像柏拉
图笔下的利齐娅那样认为,我们愈是不真心爱她们,她们愈可以为了利益和其他好处委身于我们。
她们就像演员在演戏,演戏时台下的观众得到的乐趣和台上演员一样多,甚至更多。
至于我,我认为没有丘比特就没有维纳斯,一如没有孩子就没有母爱,二者的本质是互相归属互相依存的。同样,欺骗行为的恶果必将由欺骗者自己吞食,没付出努力和代价的人必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回报,把维纳斯敬为女神者,认为维纳斯的美主要不是肉体的美,而是

精神的美;这种人寻求的爱不是男女的爱,甚至也不是动物的爱。动物的爱并不像人们以为的那么粗俗,低下!我们看到,想象和欲望如何使动物兴奋,如何在肉体之先剌激它们;我们看到,不管是雄性还是稚性的动物,都会在群体中挑选自己喜欢的对象,而且它们之间

能保持长期的恩爱。那些因年老而体力不济的动物,还能因爱情而浑身颤动或发出嘶鸣。我们见过动物在交配前充满希望和热俦,当肉体完成其职能后,甜蜜的回味仍使它们无比欢愉。我们还见过有些动物交配后骄傲地昂首阔步,或发出快乐和得意的鸣叫,仿佛在说它们

疲乏了,也心满意足了。若只是为了释放肉体的本能需要,又何需如此费尽心机去烦劳他人。所以爱情不是为饥不择食的饿汉们准备的食品。
我是个不要人们把我看得比真实的我更好的人,所以我才讲述我年轻时的过失。我不大去光頋烟花女,不仅是因为眠花宿柳危害健康(这方面我十分谨慎,所以只得过两次病,还是轻徵的,初期的),同时出于对这种行为的鄙视;我喜欢让困难、欲望,以及某种
胜利的荣耀把爱情的欢愉剌激得更强烈;我欣赏提比略的做派,他在爱情上表现出谦恭、高尚和其他美德;我也欣赏交际花弗罗拉的脾气,她从不委身给地位低于独裁官、执政官、检查官的人,而且她拿情人的高官显位来消遣,当然多少也为那些珍珠、罗缎、封号和奢华的

排场。我非常看重女人的心灵,但她的肉体也必须令人赏心悦目。因为,凭心而论,如果心灵的美与肉体的美二者必须舍其一,那么我可能宁愿舍弃前者;心灵可以在更重大的事情上派用场,而在爱情这件与视觉和触觉特别有关的事上,没有美好的心灵还可以有所为,没有

美好的肉体却绝对不行。所以姣好的容貌实在是女子的优势,她们的美是那么独特,以至我们男人的美虽然要求另一些特征,但只有与她们的美有了共同之处——孩童式的,光滑无须的一才算美到极致。传说,在土耳其皇帝的后宮,不计其数的以美色侍奉皇帝的人,最多到

二十二岁就被辞退。
善于思考、冷静明智、忠于友情则是男人的特色,所以他们掌管国家大事。
上述两种交往都有偶然性,并取决于别人。第一种因其寡见鲜有而令人惆怅;第二种随着岁月增长而日渐凋零;故而它们没能满足我一生的需要。与书本的交往,即我要谈的第三种交往,要可靠得多,并更多地取决于我们自己。这种交往也许没有前面两种的诸多优点,但稳

定和方便却是它独有的长处。与书本的交往伴随着我的一生,并处处给我以帮助。它是我的老境和孤独中的安慰。它解除我的闲愁和烦闷,并随时帮我摆脱令人生厌的伙伴。它能磨钝疼痛的芒剌,如果这疼痛不是达到极点和压倒一切的话。为了排遣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唯

一的办法是求助于书籍,书很快将我吸引过去,帮我躲开了那个念头。然而书籍奄不因为我只在得不到其他更实在、更鲜活、更自然的享受时才去找它们而气恼,它们总是以始?
终如一的可亲面容接待我。
俗话说:牵着马的人也可步行,只要他愿意;那不勒斯和西西里国王雅克是个年轻、英俊、健壮的人,他常让人将他抬在担架上巡游四方,头下垫只蹩脚的羽枕,身穿灰不溜秋的粗布袍,戴顶同样质料的睡帽,后面却跟着豪华威武的王室随从队,各色驮轿和骏马,众多侍

从和卫士,表现出一种还相当稚嫩且尚未稳固的威严。痊愈之券在握的病人无需同情.这一警句很对。我从书籍中得到的收获全在于对这一瞥句的体会和运用。事实上,我使用书本几乎并不比那些不知书为何物的人更多。我享受书,犹如守财奴享受他的财宝,因为我知道

什么时候我乐意,随时可以享受;这种拥有权使我的心感到愜意满足。不管在太平时期还是在战乱年代,我每次出游从不曾不带书然而我可能数天,甚至数月不用它们,我对自己说待会儿再读,或者明天,或者等我想读的时候/时间一天天过去,但我并不悲伤。因为我想书

籍就在我身边,它们賦予我的时曰几许乐趣。我无法说清这一想法使我何等心安理得,也无法总结书籍给我生活带来多大的帮助。总之,它是我人生旅途中最好的食粮,我非常可怜那些缺乏这种食粮的聪明人。不过出游中我更愿接受其他的消遣方式,不管它多么微不足道

,何况这类消遣我从来不会缺少,
在家中,我躲进书房的时间要多些。我就在书房指挥家中一切事务。我站在书房门口,可将花园、饲养场、庭院及庄园的大部分地方尽收眼中。我在书房一会儿翻翻这本书,一会儿翻翮那本书,并无先后次序,也无一定的目的,完全是随心所欲,兴之所至。我有时堕入沉

思,有时一边踱来踱去,一边将我的想法记录下来或口授他人,即如现在这样。
我的书房在塔楼的第三层。一楼是小礼拜堂,二楼是一间卧室和它的套间,为图一个人清静,我常睡在那里。卧房的上面原是个藏衣室,过去那是我家最无用的处所。改成书房后,我在那里度过
我一生中的大部分时日和一天中的大部分光阴,但我从不在那儿过夜。与书房栢连的是一间布置得相当舒适的工作室,冬天可以生火,窗户开得很别致。要不是我怕麻烦又怕花费(这怕麻烦的心理使我什么都干不成),我便不难在书房两侧各接一条百步长、十二步宽与书

房地面相平的游廊,因为墙是现成的,原为派其他用处,高度正好符合我的需要。任何僻静的处所都要有个散步的地方。我若坐着不动,思想便处于沉睡状态,必须两腿走动,思绪才活跃起来。所有不靠书本做学问的人,都是这种情况。我的书房呈圆形,只有一点平直的

地方,刚好安放我的书桌和椅子;我所有的书分五层排列在四周,围了一圈,弧形的墙壁好似躬着腰把它们全部呈献在我面前。书房的三扇窗户为我打开三幅多彩而舒展的远棄。屋子的空间直径为十六步。冬天我连续呆在那里的时间比较少,因为,顾名思义,我的房子高

踞于一座小山丘上,而书房又是所有房间中最通风的一间。我喜欢它的偏僻和难以靠近,这对工作效果和远离人群的喧闹都有利。这里是我的王国。我竭力把它置于我个人的绝对统治之下,竭力使这唯一的角落不为妻子、儿女、亲朋所共有。在别处,我的权威只停留在口

头上,实际上不大牢靠。有的人连在家中都没有一个厲于自己的、可以在那儿享受清静和避不见人的地方,依我看,这种人真可怜!野心家必得抛头露面,如问广场上的雕像,这是他们罪有应得。“有高官厚禄则无自由”,他们连个僻静的退身之处都没有!我在某个修道

院看到,修士们有条规矩,必须始终呆在一起,不管干什么,须当着很多人的面,我认为修士们过的苦修生活中,没有什么比这更难受的了。我觉得,终身独处要比从不能独处好受得多。
倘若有人对我说,把文学艺术仅仅当作一种玩物和消遣,是对
缪斯的亵渎,那是因为他不像我那样知道,娱乐、游戏和消遣是多么有意思!我差点儿要说,其他任何目的都是可笑的。我过一天是一天,而且,说句不敬的话,只为自己而活;我生活的目的止于此。我年轻时读书是为了炫耀,后来多少为了明理,现在则为了自娱,从来

不为得利。过去我把书籍作为一种摆设,远不是用来满足自我的需要,而是用来做门面,装饰自己;这种耗费精力的虚荣心,早已被我拋得远远的了。
读书有诸多好处,只要善于选择书籍;但是不花力气就没有收获。读书的乐趣一如其他乐趣一样,并不是绝对的,纯粹的,也会带来麻烦,而且很严重;读书时头脑在工作,身体却静止不动,从而衰弱、萎顿,而我并没忘了注意身体,对暮年的我来说,过分沉湎于书本是最有

害健康,最需要避免的事。
以上便是我最喜爱的三种个人交往,至于因职责的需要而进行的社会交往,这里就不谈了。
论转移注意力
过去我曾受命去劝慰一位真正悲伤的夫人,说“真正”,是因为女人的悲伤大部分是做出来的,而且是夸张的:
女入总备有大量泪水,它们像士兵严阵以待,但等主人吩咐以何种方式流出来。
---尤维纳利斯
阻挠这种好哭之癖不是好办法,只会刺激她们,使她们陷入更深的忧伤,正如喜欢争辩会把事情弄糟。常有这样的情况:我们不经意说出的话如果遭到反对,我们就会恼火,就会坚持这句话,甚于坚持一件对我们至关重要的事。而且这样做,会给你着手的事一个艰难的开

端。医生初次接待他的病人,应当显得和蔼、轻松、令人愉快;从未见一个面目可憎、满脸愠色的医生能马到成功。所以,一开始,应当帮助和鼓励你的病人倾诉痛苦,并表示一点赞同和谅解。通过这种理解,你能得到信任,走得更远;然后你轻松地,不知不觉地将话锋一

转,进入有关治疗的重要话题。
当时我想做的只是转移那位正注视着我的夫人的思绪。临时包扎一下她的伤处.凭经验我感到,要说服她我可能办不到,或收效甚微,要么我会把道理说得太尖锐、太严峻,要么我的说话方式会太生硬,或太软弱无力。我专心听她诉说了一会儿她的苦恼,并不试图用慷慨

激昂的大道理来治疗她,因为我找不到大道理,或是因为我想用另外的办法收到更好的效果;我没在哲学学派开的劝慰药方里挑选一种,比如像克莱昂特那样:“你抱怨的事其实不坏”,或像逍遥学派那样说:“此乃小事一桩、或像克里西普那样说:“怨天尤人的行为既

不公正,也不值得称道”,我也未采用伊壁鸠鲁的做法——尽管他的风格与我更相近——把人的思想从不愉快的事情转移到有趣的事情上;我甚至也未仿效西塞罗,把上述这一大堆办法汇集起来,见机施用;我悠然地把我们的谈话引到相近的话题上,然后又岔到更远的话

题,全看她感兴趣的程度而定;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我引她离开了她的忧思,使她的心情好起来,回复到与我同样的平静。我用的就是转移注意力的办法。在我之后干同样差事的人并没觉得她的状况有任何改善,因为我并没有“治本”。
可能我在别处也谈到过几种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军事上运用此法把敌兵逐出国土的事例在历史上更是屡见不鲜。培里克利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就采用过,还有千百个其他例子。
这是一种巧妙的迂回方法,当年安贝库就用此法救了自己和其他一些人,那时勃艮第公爵包围了里也日城,把安贝库困在城里,要他履行他答应的投降协议。夜里集合在一起的勃艮第公爵一方的人突然不满意已定的协议,对控制在他们武力之下的谈判对
手发动了多次冲击.安贝库呢,在那些人第一次骤雨般地涌过来突然放出两名里也日居民(有些居民和他守在一起),向勃艮第一方提出几条更优惠的新建议,那是他为形势的需要当场炮制的。这两人的出现使第一场暴风雨戛然而止,他们把一些狂怒的人带到城堡里,听

听他们带来的口信,以便双方进行协商。协商不多时,第二场暴雨倾泻而来,与第一场同样猛烈;而安贝库则又派另外四名里也日居民前去应付,调解人向勃艮第公爵声言,可以提出更优厚的条件,定能使他称心满意,于是勃艮第公爵的人退到教皇选举会会场。就这样,

安贝库通过拖延时间的办法,引开了对方的怒火,让它散耗在毫无结果的讨价还价之中,最后,他麻痹了敌人,蠃得了时间,而这正是他要达到的主要目的。
还有一个有关转移注意力的故事。阿塔朗特是个容貌美丽,天资聪颖的姑娘.追求她,向她求婚的男子数以千计。为了摆脱这群人的纠缠,她宣布了一个规定:举行一次赛跑,跑得和她一样快的人方能娶她为妻,跑不过她的人则要丧命。相当多的追求者认为,为这样的赌博

下这样的赌注很值得,愿意在这场残酷的交易中冒性命危险。伊波梅纳是最后一个参赛者。他向主宰爱情的女神祈祷求助,爱神满足他的要求,賜他三只金苹果,并指点了它们的用处。赛跑开始了,当伊波梅纳感觉到,他钟情的姑娘已通近他时,便让一个金苹果滾落下来,

好像不当心似的。姑娘果然被苹果的美丽所吸引,回身去捡:
姑娘大吃一惊,想拥有这闪光的果子,停下步回转身,捡起滚在脚边的金子。
——奥维德
如此这般,伊波梅纳在恰当的时刻又丢下了第二只和第三只苹果,最后,将姑娘引入歧途的计策使他成了赛跑的优胜者。
医生无法清除卡他性炎症时,使设法使它转移到人体不太致命的部位。我发现这也是医治心病最常用的药方。应当把病人的思想引向其他爱好,其他关注目标,其他操心事,其他活动;总之,正像对待久不康复的病人一样,必须用改换地方的办法进行治疗。”这是劝我们

不要径直向心灵的病痛进攻,劝我们既不要隐忍也不要遏制它的伤害,而是将它转移。
另一种教导则太艰深了,只适用于那些出类拔萃的人:它要求人们直截了当对待事情,正视它,判断它。只有苏格拉底这样的哲人能以一副平常的面容去赴死亡的约会,视死如归,毫不在乎。他不希图在别处寻找安慰;死,在他看来是一件顺乎自然而又无所谓的事;他直面

死亡,坚定地向它走去,目不旁视。而赫格西亚斯的弟子们(他们在老师的精采演讲激励下,绝食而死,人数如此之众,使国王托勒米不得不下令禁止赫格西亚斯继续在其学派中发表这类杀害人命的演讲〉却不正视和思考死亡本身,他们的思想不在于此,他们匆匆前行,

寻找新的人生。有些可怜的人被送上断头台后依然满心虔诚,竭力不让自己的五官闲着:耳朵倾听着别人对他们的训诫,两眼和两手举向上苍,嘴里高声祈祷,情绪一直激动,这种表现无疑值得嘉许,而且也与情势相符。从宗教角度来说,他们应当受到赞扬,但要论坚韧顽强,

他们却不足称道,因为他们在逃避斗争,不敢正视死亡,好比医生要给孩子开刀时先逗他乐。他们中有的人垂下头看到周围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刑刑具时,吓得身体发僅,惊慌地把头转向别处。有人让走过一个骇人深渊的人蒙上眼睛或把眼睛转向别处。?
絮布里乌斯?弗拉维乌斯要被处死了,是尼禄下的命令,由尼禄执行,这两人皆为军事将领。他被押到刑场,看见尼日已命人挖好了准备盛放他的尸体的土坑,坑挖得很小平整,不成样子,他对在场的士兵们:“连洞都挖得不合军规广又对命他把头摆正的尼日说:“但愿

你砍头时也能砍得正!”他料得很准,果然,尼日的手臂发抖,砍了好几斧才把他的头砍下。看来,这位弗拉维乌斯确实做到了直面死亡,毫不回避。
手拿武器在混战中丧命的人,来不及研究和考虑死亡,也感觉不到死亡,因为,战斗的激情压倒了一切。我认识一位体面人,在一次格斗中他撞上障碍栅跌倒了,被仇人按在地上打了九、十拳,观斗者叫喊着要他想想自己的良心。他后来告诉我,这些声音虽然传到他的耳

朵里,却丝毫未触动他的心,因为他想的是从敌人手里挣脱出来报仇,最后就在那场格斗中他把仇人打死了。
有人通知l.西拉尼斯,他将被处以极刑,西拉尼斯回答说,他早已准备好去死,不过不能死在小人的手里,那人听了这话率手下士兵向他扑去,欲强迫他服刑。赤手空拳的他拳打脚踢,顽强自卫,在搏斗中将那人打死:原先想到自己逃不过死亡的恶运而感到的悲哀便在这

阵愤怒的旋风中消散了。
我们总想着死亡以外的事;或是希望有一种更好的人生,或是希望子女大有出息,或是梦想身后荣名不朽,或是希图避开人世的苦难.或是想如何报复置我们于死地的人,这一切支撑着我们,阻碍我们去考虑死亡。
我希望——假如公正的神明能做主,你终将受完人生的苦难坎坷,?
望你常祈求狄多的帮助……我会听到这祈祷,纵然在地狱深处。
一一維吉尔
色诺芬头戴花冠正进行祭典时,有人来报告,他的儿子格里吕斯在芒蒂内大战中阵亡。他听到这噩耗后的第一个反应是将花冠甩在地上,伹是随后,听说他儿子死得很英勇,他又拾起花冠重新戴在头上。
连伊壁鸠鲁也不例外。他在死亡将至时,想着自己的著述将永世留传,有益后人,并以此自慰。“只要伴随著荣誉和名望,一切考验皆可忍受。”色诺芬说,同祥的伤势,同样的困苦,对一名将军和一名普通士兵而言,难以忍受的程度却不同。伊巴密农达得悉战争的胜利在

他一边后,便能以轻松得多的心情看待死亡了。“这是对巨大痛苦的最好的安慰,最好的宁息”还有其他一些情况能把我们的注意力和思想从死亡这一事件本身转移开去。
即便是哲学,其论述也每每避免直截了当地谈这一话题,而只是肤浅地触及。统领其他学派的第一个哲学学派奠基人,伟大的芝诺曾这样论说死亡:“任何痛苦都不体面,而死亡却是体面的,所以死亡不是痛苦。”他又这样论说醉酒:“谁也不把自己的秘密告诉醉鬼,而是把

他告诉智者,所以智者不会成为醉鬼。”这能说是一语中的吗?我不愿意看到这些举足轻重的思想家脱离人类共同关心的问题,不管他们多么完美,他们毕竟是这个尘世的人。
复仇是一种令人痛快的激情,惊心动魄而又顺乎自然,这一
点,我很清楚,尽管我从未亲身体验过。最近为了打消一位亲王的复仇之念,我并没有向他宣扬,谁打了你的左颊,你应以慈悲为怀,把你的右颊也送上去;我也没有向他叙述史诗中描绘的复仇引发的种种悲惨事件。我将复仇一事搁在一边不谈,而是兴致盎然地让他欣赏另

一种相反的美好图景,即宽厚和善良能为他赢得的荣誉、恩惠和善报,我引导他放弃了复仇的野心。这就是我的方法。
“倘使你的情欲太强烈,应当将它分散。”哲人说,而且他们说得对,因为,这办法我曾屡试不爽。把情欲化成多种其他欲念,其中的一种可以起主导和支配作用;但是为了不让它吞噬你,折磨你,还得不时用分解和转移的办法削弱它:
当你被强烈的欲望扰得心神不安……
请把心内积聚的烈酒倒进任何一个杯中。
而且要及早着手,免得一旦被这种欲望摄住,备受其苦。
假如没有新伤口来转移老伤口的疼痛,假如你没有邂逅一位美人,让她医治你还很新鲜的伤口。?
过去,一次重大的不幸曾给我沉重的打击。按我的性格来说,“沉重”这个词还不够。假如我只依靠自己的力量,我可能会在那次不幸中沉沦。当时需要一件很有分量的事将我从中拔出来,于是我想办法,用巧计一当然年纪轻也帮了我的忙一使自己堕入情网,爱情减轻了

我的痛苦,爱情把我从失掉好友的灾难中拯救出来。其他事情也一样:当一个不快的念头纠缠着我时,我觉得改变它比驾驭它见效更快。倘若找不到与之相反的念头,至少可以用另一个想法替代它。变换花样总能减轻、化解或驱散烦愁。倘若不能战胜它,我使躲开它。为躲

避它,我施用计谋,转移目标,诸如换换地方,换换手头的事务,或换换伙伴,躲进不同的活动和思绪之中,叫烦愁失去我的踪迹,找不到我。
为此,造化賜予我们“易变”这一恩典,还给我们派来一位法力无边的能治愈一切激情的医生——时间。而时间的疗效主要在于通过给我们的思想提供种种其他事务来逐渐理清或消蚀先前的感受,不管这感受原先如何强烈。一位哲人在二十五年后几乎仍像当年一样清晰地看

到朋友去世时的情景(按伊壁鸠鲁的说法,这情景与当年丝毫不差,因为他既不把悲哀的减弱归之于深谋远虑,也不把它归之于悲哀的老化),然而,这期间,脑海中已穿过那么多其他思绪,最后它懈怠了,疲惫了,
为了转移流言蜚语关注的目标,阿尔西巴德割掉了他那只溧亮狗的耳朵和尾巴,然后把它赶到广场上,让它成为人们闲话的主题,以便自己能淸睁地进行其他活动。我还见过,有些女人为了引开公众的议论和猜測,蒙蔽那些爱说三道四的人,便用打情骂俏来掩盖真实的恋情

。有一位竞弄假成真,抛开了原先真正的恋人,而投入假恋人的怀抱。后来她对我说,那些自认为地位牢靠而认可这种遮人耳目之事的人实在是傻瓜。因为公开的接待和交谈既然留
给了那个待意设置的效劳者,那么如果他最终不将你取而代之,他就不是个精明人,而是不折不扣地为他人做嫁衣裳。
区区小事便足以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开,因为区区小事便足以抓住我们的注意力。我们很少考虑事情的整体和本身;吸引我们的往往是细小而表面的情节或图景,还有主体的一些皮毛。
如同蝉在夏天蛻下的薄壳。
一一卢克莱修
贤哲如普鲁塔克,他对女儿的怀念也每每是想到她儿时的机灵乖巧引起的.对一次吿别、一个动作、一点特别的恩惠、一句最后的叮咛的回忆.会使我们悲恸。凯撒大帝穿过的长袍曾比他的死更深地震撼了整个罗马。在我们耳边回响的呼唤声如“我可怜的主人!”或“我

的好朋友广“唉!我亲爱的父亲广或“我的好女儿!’’,会使我们揪心,其实当我将它们仔细品味,我发现,它们不过是一种词语和语法构成的呻吟。有时,我被对话者使用的字眼和语气刺伤,而并未掂量出或并未透彻理解其话语的真正意义,正如布道者的激昂声调往

往比他讲的道理更能鼓动听众,也如被人屠宰以供食用的牲口发出的哀叫会使我们心怵一样。
在这些声音剌激下,悲痛油然而生。
——卢卡努
这就是我们哀伤的根源。
我的结石顽症(尤其是阴茎部位的结石)有时阻碍我排尿达三四天之久,而且如此严重地危及我的生命,以至我认为要想逃脱死?
亡简直是做梦。我甚至企盼死神降临,因为这种状况带来的痛苦太残酷难忍了6噢,那位把罪犯的阴茎扎起来,叫他们因无法排尿而毙命的仁慈君王真是一位精通折磨人的技艺的大师!于是,我想,在我身上,对生命的留恋是靠多么轻飘的原因和目的维系着的呵!而离开人

世这一沉重而难以接受的概念在我心灵中又是由多少微尘般细小的东西组成的呵!在生死这样重大的事情上,我们让一些多么微不足道的思想占据了一席之地呵!一只狗匹马,一本书,一只杯子对于我都有其重要性。也许对于其他人,重要的是功名、财产、学识,这一切

在我看来并不见得更有意义。当我从总体上看待死亡,亦即把它视为生命的终结时,我抱无所谓的态度,我能轻松地接受它;但当我从细节上想象死亡时,则又心潮难平,仆人的跟泪,我的遗物的分送,一只熟悉的手的触摸,极平常的安慰话,想到这些我便心里酸楚和感

动起来,
因此,神话传说中有关死亡的哀叹能扣动我们的心弦;狄多和亚里安临死前的咏叹使那些并不相信维吉尔和卡图鲁斯所写的这两个人物的故事的人们也为之心动。不为所动者必是硬心肠的人,如像人们传为奇谈的波雷蒙,他的小腿肚被疯狗咬掉一块肉,脸都没发白。没有

一种睿智深邃得可以只凭思考,无须通过形象的帮助,就能理解这种强烈而且执着的忧伤的原因,而眼睛和耳朵这两种最易受外界浮华事物刺激的感官给我们提供了形象。
是否正因为如此,人类天性中的这种愚蠢和虚弱就成了文学艺术大加利用和开犮的题材了呢?辩术认为,演说家在作辩护时会被自己的声音和假装的激昂所感动,以至当真陷入他所表达的那种激情。他通过表演他模仿和假装的悲伤,而感到了真实的、本质
的悲伤,又把这种感情传达给那些不易动心的审判官:好比丧礼仪式上那些被雇来增加丧事气氛的人,这些人称斤计两地出卖自己的眼泪和哀哭。尽管他们的悲痛是做出来的,但为要让自己的姿态和面容符合这沖感情,久而久之他们不免会身心全部投入,而且感受到一

种真实的悲痛。我曾与德?格拉蒙先生的几位生前好友一起,把他的遗体从他战死的地方"~被包围的拉费尔城,护送到苏瓦松。我们所经之处,民众一片唏嘘嚎啕,只因为看到灵柩护送队的那种排场,其实他们连死者是谁都不知道。
昆体良说,他曾见一些演员,因过于沉浸在自己扮演的悲剧角色之中,回到家里还在为剧中人哭泣;他也说到自己,有时由于要激发起别人心中的某种感情,自己也分担了这种感情,以至发现自己不仅泪流满面,而且脸色苍白,一副被悲伤压垮的样子.
在我国山区,妇女同时充当神甫和侍童的角色。当她们失掉丈夫时,她们一面回忆丈夫生前种种讨人喜欢的好处以增强自己对丈夫的怀念,一面又当众数落他在世时的种种缺点,仿佛为了得到某种补偿,并把对亡人的悲悯转为轻蔑,这种做派比我们真诚多了;我们一得悉某

人过世,便忙不迭给他很多新的、虚假的赞扬,我们再也看不见他了,就把他夸得与我们往日见到的他判若两人。仿佛惋惜之情具有教育作用,或是我们的理性通过眼泪的冲洗变得明晰清醒了。所以,有朝一日,倘若不是因为我配得上,而是因为我死了,人们便给我许多

溢美之辞,我现在就声明绝不接受。
倘若有人问一位攻城者:“你为何围攻这座城池?”他可能说:“为了杀一儆百,为了让大家都服从我们的君主。我个人不想得什么好处;至于荣名,我知道这与我这样的人关系不大;在这里我没有个人的恩怨。”可是第二天你再看,他完全变了,他冲在进攻的队列里,

怒火使他面红耳赤,热血沸腾;这是因为刀光剑影、纷飞的炮火、隆隆的炮声和鼓声在他的血管里注入了他原先没有的严酷和仇恨。你会说:多么微不足道的原因!”原因?要使我们的心灵激
动起来根本不需要什么原因,一个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就能主宰它,使它骚动不安。倘若我的头脑在建造一些空中楼阁,那么它必定为这些空中楼阁抅思出种种魅力和乐趣,使我真心为它心驰神往。有多少次,为一些子虛乌有的东西,我们的神智被怒火或优伤扰得糊里糊涂

!有多少次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我们卷入荒诞的激情,以至心灵和肉体都变了样!沉思默想会使你的睑上露出惊讶、大喜或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甚至使你手舞足蹈或叫出声来!某个人孤僻成性,难道不可能是因为他对与他打交道的人们有了错误的看法,或是因为他内

心有什么鬼怪在折磨他吗?你是否研究过这些变化的原因在哪里?是否问过自己:大千世界里,除了我们人,有什么东西是靠虚无支撑,受虚无支配的呢?
冈比西斯因为梦见他的兄弟将作波斯国王,便将他——他一直喜欢,一直信任的兄弟——处死了!墨塞尼之王阿里斯托癉缪斯,不知听见他的狗发出了什么吠声,幻想那是不祥之兆,因而自杀。米达斯王也一样,为一个不愉快的梦境而心烦意乱。因为一个梦而抛弃自己

的生命,这正说明自己的生命一钱不值。
然而,也要看到我们的心灵怎样战胜肉体的痛苦和软弱,怎样在它受到的一切侮辱和扭曲中搏斗和挣扎f真的,它有理由谈谈这些。
呵?不幸的泥身,普罗米修斯先塑了你!天神创造自己的作品时太欠考虑,只顾揉捏着躯壳,忘了灵魂的重要,他本该先塑人的灵魂,再造人的肉体!——普鲁佩斯
论维吉尔的诗
论维吉尔的诗
随着有益的思考愈来愈充实和坚稳,它们也愈来愈成为精神的羁绊和沉重的负担。罪恶、死亡、贫穷、疾病是一些重大而又使人痛苦的主题。必须具有一副既知道如何承受和战胜这些苦难,又知道如何享受生活、坚守信仰的心灵才能面对它们,还必须常常启迪和锻炼心灵

去研究它们,但对一个普通人而言,则只能轻松而有节制地去思考这些问题,倘若过分紧张,心灵便会惊慌失措。
我年轻时需要别人提醒和激励才能安于公务;因为据说年轻人活泼的性情和充满活力的身体不适合作公务上严肃而哲理的思考。现在我则处于另一种心态。人至迟暮,身体条件给我提出太多的警告和劝诫,使我愈来愈清醒和理智。我从过分活泼堕入过分的庄重,而后者

比前者更有害。故而眼下我有心让自己稍稍放纵些,有时任精神在年轻人的顽皮思想中游逛,使它得到休憩。从今以后我只能是太沉着,太稳重,太成熟。年岁每天都在教训我要冷静,要节制。这年老之躯对任何越轨行为避之犹恐不及。现在轮到躯体来改造精神,统冶精

神了,而且其方式更粗暴,更专横。不管我是睡着还是醒着,它无时无刻不让我想到教训、死亡、忍耐、忏悔。现在我防止自己一味节制,一如过去防止自己一味追求快意。因为节制总在拖我的后腿,简直使我到了迟钝麻木的地步。而我,从各个意义上来讲,要做自我

的主人。明智也会过分,而且也像狂热一样需
要调整。为了不让自己干酒,不让自己愈加谨小慎微,“不让精神总被肉体的病痛缠绕,’,我常在病痛留给我的间隙中,缓缓把目光从我面前那浓云密布、孕育着暴风雨的天空移开:这天空,谢天谢地,我注视它时毫无惊恐,但却并非毫不费力,不作探讨,我兴致盎然地徜

徉在对逝去的青春的回忆中。
心灵渴念那失去的东西整个沉浸于往昔的情景,
——佩特罗尼乌斯
童年朝前看,老年朝后看,这不就是雅尼斯的两张面孔的含意吗?岁月可以挟我而去,但是我却要它倒着流!只要我的眼睛还能辨认那逝去的美好花季,我便要不时地将目光转向那段时光。虽则青春已从我的血液和血管中逃遁,但至少我不愿把它的形象从我的记忆中抹去


回忆过去的生活无异于再活一次,
——马提亚尔
柏拉图要求老人们观看年轻人操练、舞蹈和游戏,以便从别人身上再一次享受自己的肢体已失去的灵活和健美,并在回忆中重温那灿烂年华的潇洒韵致和种种优越。他还要求老人们把胜利的荣誉颁给最能使他们中的大多数得到愉快和欢乐的人。?
过去我把那些沉重的、阴晦的日子作为不平常的日子记下来,但它们很快便成了我的平常日子;而那些美好的、清朗的日子倒成了不平常的日子。倘若哪一天没有任何事使我悲伤,我便会像得到一次恩惠似的受宠若惊,不久,即便我胳肢我自己,怕也不能从我这衰弱之躯

引出可怜的一笑了。我只能在幻想和梦境中愉悦自己,用计谋转移老境的忧烦。当然,应该寻求梦幻之外的良药,即便那是对抗自然规律的一种人为的无力斗争。延长老年的种种不适或让他们提早到来,乃是最愚笨的行为,可惜几乎每个人都在这样做;我愿意推迟老年,

而不愿未老先衰。哪怕遇到最微不足道的娱乐机会,我都紧紧抓住。我虽听说有几种既谨慎正派又强烈快意的娱乐方式,但是人言对我的作用不大,不足以引起我对它们的兴趣。我并不要求娱乐方式如何崇髙,豪华、盛大,倒更喜欢它们温馨、简便、随手可得。“我们远

离大自然而投身于人群,但人群从来不是个好向导。”
我的哲学是行动的哲学,是遵从自然习惯和现实习惯的哲学,而很少是幻想的哲学。即便我喜欢玩榛子和转陀螺,那又何妨!
为拯救国家社稷,他不把街谈巷议放心上!
——恩尼乌斯
快意是一种容易满足的美好感觉,它本身已经够丰富的了,无需再加上名声的光彩,它倒更喜欢默默无闻。一个年轻人若是把兴趣放在挑选酒和调料的口味上,便该挨鞭笞。过去我最不精于此道,也最不屑于学此道。然而如今我也在学了。我为此感到十分羞惭,可是有

什么办法呢?更叫我羞惭和恼怒的是促使我学习此道的
客观情况。现在该我们老年人幻想和闲荡了,而年轻人则要去追求名望和成功。青年人正走向社会,走向声誉,而老年人已是过来人。“让年轻人去玩刀剑、骏马、标枪、狼牙棒、网球、游泳和赛跑吧,把他们弃之不要的骰子和骨牌留给我们老人,”自然规律本身把我
们赶进屋里.由于年事已高,体弱多病,我只能给自己找些玩物和消遣,就像对待孩子一样,无怪人们说老年人重新变成了孩子。明智和疯狂须得煞费苦心轮流交替为我服务,才能支撑和帮助我度过这多灾多难的暮年:
在明智中加入少许疯狂。
——贺拉斯
同样,我也躲避哪怕是最轻微的打击,从前只会伤及我的表皮的事,如今可能剌穿我的心,尽管我已十分心甘情愿的开始让自己的脾气应各种伤害!但“对于损
有病的心灵经受不住任何痛苦。
我一向是个对侮辱十分敏感的人,如今变得更娇嫩,同时却又处处不设防。
有裂痕的东西在最轻微的撞击下也会破碎。
——奥锥德?
我的理智阻止我埋怨和抗拒造化要我承受的烦恼,但并不能阻止我感受这些烦恼。我愿走遍天涯海角寻找一个地方,在那儿过一年饶有趣味、充满快乐的安静日子,因为我的人生目的就是要惬意舒畅地生活。那种阴沉、麻木的安静,我并不缺少,但它使我头脑满涨、昏昏欲

睡,我不满足于这种清静。倘若有某个人或有雅兴的一伙,不管他们是在乡村还是在城市,不管是在法国还是在异国他乡,不管他们喜欢深居简出,还是喜欢游历四方,只要我的性情与他们相投,他们的脾气对我合适,那么他们只需在手掌中打个呼哨,我定会前去与他们

汇合。
人们常说思想有其得天独厚之处,即能在老年重放光彩,既然如此,我希望它充分显示这一特点,如杲它能,就让它发绿、开花吧,如同栋树上的槲寄生。但只怕它会背弃我,因为它与躯体兄弟般亲密相连,每每在需要时抛下我而追随躯体。我有心满足它,吸引它,都是枉然

。我试图把它从它与躯体的联盟中解脱出来,并向它展示塞涅卡和卡图鲁斯,贵妇和宮廷舞蹈,然而这一切全是徒劳;倘若它的伙伴患腹泻,似乎它也患腹泻。连它所独有和特有的活动也不能激起它的活力,它显得迟钝麻木,像个冻繮了的人,是啊,没有轻松活泼的躯体,

就没有轻松活泼的精神产品。
古代思想家在探索精神出奇激奋的原因时,只把它归因于神力、爱情、麋战、诗歌或酒力?而未给健康的体魄——热血沸腾、生机勃勃、精力饱满、自由自在的体魄,正如青春和宁静曾赐给我的
那种健康体魄——一个应有的地位,他们未免失之偏颇。旺盛的血
气使思想迸发出强烈而明亮的火花,这些思想火花超出我们天生的智力,是一种最有灵感,甚至是最狂热的激情。而健康状况不佳则会使我们精神沮丧、呆滞,产生相反的效果,这是毫不足怪的。?
精神不振作起来做点工作,却与躯体一同萎
顿,
我老来的精神比一般人更不济,而它还要我为此对它感恩!不过至少,趁我们还有喘息之机,让我们把苦恼和纠葛从我们与别人的交往中驱除出去:
“趁自己还有可能,老年人要舒展愁眉;”“用戏言谑语把忧
愁转为快乐。”我喜爱一种活泼平实的睿智,我躲避那种尖酸冷峻的性格,任何可憎的嘴脸都使我觉得可疑:
慍怒的面孔阴森逼人。
——布加南
道貌岸然者之中不乏放荡淫邪之辈。
——马提亚尔
柏拉图说脾气的随和或乖庚昭示着心灵的善良或歹恶,我对此言心悦诚服。苏格拉底的脸始终如一,总是明朗的,笑盈盈的;老克拉苏的脸也始终如?,就是从来不笑-德行应是令人喜欢、令人愉快的品质。我知道,有少数人会对我这些文字的大胆表示不满,而他们对这些

文字表达的大胆思想却无可非议。我顺应了他们的勇气,却冒犯了他们的眼睛。
肤浅地抓住柏拉图文章的片言只语,而不提他和费东、狄翁、
斯特拉、阿盖纳萨之间的来往,好一种符合逻辑的做法!“不要羞于道出我们敢于想的事。”
我僧恶那种总是满腹牢骚、愁盾苦脸的人,他们对生活中的乐趣视而不见,却牢牢抓住生活中的不幸,从哀叹不幸中得到满足,好似苍蝇,在光洁平滑的物体上呆不住,必须停在粗糙不平的地方;也好似吸血虫,专找不洁的血吮吸。
再者,我要求自己,敢做的事就敢说,不能公布于众的事便不要去想。我最坏的行为和思想也没丑陋到不能告人的地步。人们在忏悔时都很谨慎,若是在行动中那样谨慎该多好!然而犯过失的胆量丝毫不受忏悔时的胆量的抑制。谁若是要求自己说出所做的一切,他就会要求

自己不做任何不得不保守秘密的事。但愿我的过分大胆能带动人们超越源于自身弱点的那种怯懦而又具有腐蚀性的品质,走向自由;但愿我的这些毫无顾忌的文字能把世人引向真正的理性!应当正视自已的毛病,研究它,为的是批评它。向别人隐确自己的毛病的人,通常也

不敢把它向自己坦露。倘若他的毛病被人看到了,便怪自己没遮盖好f这种人对自己的良心文过饰非。“为什么人不愿承认自己的毛病呢?那是因为他仍然是自身毛病的奴隶,人们只在醒了以后才述说自己做过的梦。”肉体的病越严重便越明朗化,于是我们发现,自己以

为的感冒或韧带扭伤原来是痛风病。而心灵的病越是加剧便越变得糊涂。病得愈重的人愈是感觉不出自己的病。所以要经常以无情的手将它们抖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把它们打开来,把它们从我们的心灵深处挖出来。坏事也和好事一样,有时只要把它说出来,心里便会无比

舒畅。难道有什么过失,因其丑恶我们就可以不坦白出来吗?
我不能忍受做假,故而避免为他人保守秘密,因为我没有勇气
否认我知道。我知道的事我可以不说,但要否认我知道,我必定会很为难,很痛苦。保守秘密,应该是出于自觉,而不是出于义务。为效忠君王而必须严守秘密,这并非难事,倘若不要求我同时还说谎。有个人求教于米勒的塔勒斯,是否该郑重其事地否认自己有过猥亵行

为,倘若那人来问我,我会回答说,他不应当否认,因为我觉得撒谎比猥亵行为更坏。塔勒斯给他的完全是另一种劝告,劝他发誓没干,说得越少越保险。当然,塔勒斯的劝告并非要那人选择恶行,不过它会导致恶行的重犯
说到这里,顺便提一句,假如有谁向一个正直的人提出,用艰难困苦来抵消恶行,那么这一定很容易成交;但假如逼这个正直的人在两种罪恶之间作选择,那就叫他进退维谷,十分为难了;从前有人给奥利金介绍了一个卑鄙的埃塞俄比亚贵族,然后向他提出:要么像供奉神

灵一样供奉此人,要么给此人当肉体上的玩物。奥利金接受了前一个条件,而旦据说是用狡猾的办法。因此当今那些宣称宁愿为勾引过十个男人而良心不安却不愿为误了一台弥撒而良心不安的女人,按她们的过失而论,也许不算是格调不高的人了。
虽然把自己的过失如此公布于世有些冒昧,但无需担心这些亊会成为榜样被后人仿效,或成为惯例被后人依循。因为亚里斯通说过,人们最怕的风是能吹走他们的蔽体之物的风。所以还得找回那块愚蠢的遮盖世风的破布。有些人将自己的良心送进了窑子,却保持一副正人

君子的姿态。连背信弃义者和谋杀犯也赞成冠冕堂皇的法律,声言遵守法律是他们的义务。不管如何,总不该由不公正来控吿不文明,也不该由狡诈来责怪鲁莽。令人遗憾的是,坏人?
并不同时又是傻瓜,他可以用体面来掩饰自己的罪恶。然而这些美丽的饰物本该镶嵌在光洁无瑕的白壁上,这样的墙壁才值得保养
或粉刷。
胡格诺分子指责我们的忏悔在私下里进行,而且只能耳闻,有鉴于此,我的忏悔便面向公众,虔诚而坦荡,圣徒奥古斯丁、奥利金和伊波克拉特曾公布过他们言论中的错误;我呢,还公布我道德品行中的过失。我如饥似渴地要让世人了解我,了解得多深,于我倒无关紧要,

只要是真实地了解;或者,说得更确切些,我不渴望什么,只是非常担心被那些有机会知道我的名字的人张冠李戴,把我看成另一个人。
有的人为荣誉和功名竭尽全力,他们戴着面具在社会舞台上表演,把真实的自我掩藏起来不让公众了解,这种人究竞想得到什么呢?夸奖一个驼背说他身材好,他会认为这是侮辱。倘若你是个胆小鬼,而人们尊你为勇夫骁将,难道人家说的是你吗?人家把你当成另一个

人了。某人见别人对他频频敬礼致意便喜不自胜,其实是因为人家把他这个最无足轻重的人当成一群人的头领了。马其顿国王阿盖拉于斯一天在街上走时被人泼了一身水,目睹者都说国王应该惩办那人。他说;“是的,不过,他并没把水倒在我身上,而是倒在他以为我

是的那个人身上。”某人警告苏格拉底有人在诽谤他,苏格拉底回答说:“他诽谤的不是我。因为他讲的那些东西在我身上丝毫不存在。”拿我来说,谁若称赞我是个优秀的船只驾驶员,夸我很谦虚,或很洁身自好,我是不会领他的情、向他道谢的。同样,谁若骂我是背

信弃义者,是窃贼或醉鬼,我也不会自认为受到冒犯。缺乏自知之明者才会为虚假的称赞而陶醉,我不会,因为我看得清自己,我研究自己直到最深处,我知道什么屑于我,什么不属于我q我宁愿少受些赞扬,只要能被世人正确地认识。人们可能认为我在某件事中表现明智

,而我也许恰恰认为那是愚蠢。
我的《随笔》只是贵妇们的一件共同的摆设,而旦是客庁里的?
摆设,我为此颇为烦恼;但是这一章可能把我引进她们的内室。我喜欢与她们作亲密一些的个别交往,因为公众是无好意也无趣味的。我们在告别将要抛开的东西时,往往过分夸大我们对它的情意。我现在正向社交界的游戏作水远的告别。这是我与它们的最后拥抱。不过

还是回到我们的本题吧。
生殖行为是极其自然,极其必要,极其合理的,但它究竟对人类干下了什么,使得人们不敢坦然谈它,并把它遂出严肃、正经的话题呢?我们可以大胆地说“杀”、“偷”、“叛卖”,为什么碰到“生殖”这个词,就只敢在齿缝里嗫嗛呢?是否意味着我们嘴里愈是少吐出

这个词,就愈有权利在头脑里扩大它的位置呢?
那些使用得最少,写得最少,说得最少的词,倒是人们知道得最清楚,了解得最广泛的词,这是合理的事。无论哪个年龄的人,也无论哪种风俗习惯的人,没人不知道这个词,正如没有人不知道面包。它刻印在毎个人的心里,只是未被用声音和形象表达出来。同样合理的

是,生殖行为被我们用沉默包裹着保护起来,因而把它从沉默中拉出来——哪怕是为了谴责和审判——就成了罪过。另一方面我们也只敢以代用语或绘画的形式来鞭笞它。一个罪犯十恶不赦到司法不愿碰他也不愿看见他的程度,这倒是对他极大的恩惠;惩治的严厉反使他

自由了,获救了。书籍不也如此吗?因为被禁,反变得更为家喻户哓,更为畅销了。至于我,我要抓住亚里士多德的一句话,他说,给青年人当装饰品,而给老年人当指责词是可耻的,
下面这些诗句常在古代哲学学派中传诵(我信奉古代哲学学派远胜于信奉现代哲学学派,因为依我之见。前者优点多,缺点很少):
是你,女神,_手支配着造物,没有你,神圣的天边将一片空漠,没有你,便没有愉悦和欢乐。
我不知道是谁搅坏了帕拉斯、缪斯与维纳斯之间的关系,使她们冷落起爱神来。而我则认为,她们应该是最能和睦相处,最能相得益彰的几位天神。缪斯若没有了爱的遐思,便不可能有动听的言谈,她们的作品也失去了最高尚的索材;爱神若缺少了诗神的拜访和帮助,便失

去了最有效的武器,而变得软弱无力;然而人们把亲切、善良等种种美德堆在上帝身上,而把忘恩负义、不识好歹的毛病加在保护人类和正义的女神身上。
我与爱神之间的关系中断时间还不算太长,还没有长到使我忘记这位神的威力和重要作用:
我能认出往昔爱情之火留下的痕迹。
——维吉尔
在我身上还残留着一点狂热过后的激动和温馨,
但愿我永葆这股热情,即使在我生命的冬天。?
不管我变得如何干枯和沉重,我依然感觉到一点昔日热情的余温:
如同爱琴海,当朔风或南风将它颠荡翻腾后已停止吹刮,它在暴风过后不能立即平静,依然波翻浪涌,涛声喧天。
——塔斯
但是,据我所知,诗歌所描绘的爱神的威力和作用要比爱神本身具有的威力和作用更强大,更活跃;所谓
诗有神奇的手指。
——于维那尔
诗歌所表现的爱也比爱情本身更温柔。裸体的维纳斯不及维吉尔在下面这些诗句中描写的那样美丽、热烈、娇喘吁吁5
她不再说话,见他犹豫不决,女神将雪白的手臂围住他的颈脖,用温柔的亲吻鼓起他的勇气,伏尔甘顿然恢复了平素火热的激情,一股热悉的热流暖透他的骨髄,传遍他软瘫的身体。于是,雷声响处,—遒火光划破天空,穿过被照亮的云层……说完这些话,他给维纳斯

最热烈的吻,
然后,他枕着妻子的酥胸,享受恬静的睡梦。
在这些诗句中,我认为需要考虑的是,诗人把一个已婚的维纳斯描写得有点过于冲动了。婚姻是一种明智的交易,在婚姻里,情欲已不那么颠狂,而是较为深沉,也有所减弱。爱情不愿意男女双方不靠它而靠别的东西维系在一起,当它混在以其他名义——比如婚姻——建立和

维持的关系中,它就变得无精打采,因为在婚姻中,联亲、财产的分量与风韵、容貌同等重,甚至更重。不管人们口头怎么讲,实际上人们不是为自己结婚,而主要是为传宗接代,为家族而结婚。婚姻的用处和好处关系到我们的世系,远甚于关系到我们本人。故而,我认为

这事由第三者来操办比自己亲手操办更好,按别人的意思办比按自己的意思办更合适。这一切与爱情的常规真是大相径庭!所以,正如我在别处说过,把爱情关系中的放肆、荒唐用到神圣可敬的婚姻关系中,乃是一种乱伦性质的行为。亚里士多德说,触摸你的妻子时应当小

心、庄重,以免猥亵的抚摩激起的肉欲使她冲出理智的轨道。他从良知的角度说的这番话,医生们从健康的角度也说过:过于热烈、过于追求快感、过于频繁的性欲会损害精子的质量,妨碍受孕;他们还说,为了给萎靡不振的两性关系——夫妻间的两性关系往往是这样一

庄入正当的有利生育的热力,就应该遵循物以稀为贵的原则,隔很长时间才惠顾你的妻子,这样,
她将贪婪地抓住维纳斯的馈赠,把它深深地埋藏在自己的体内
——维吉尔
依我之见,建立在容貌和情欲上的婚姻是最容易失败或发生变故的。婚姻的基础应当更牢固、更恒久,而旦在上面行走需得小心谨慎。热血沸腾、肆无忌惮之举于你毫无益处。
有些人以为把婚姻与爱情连在一起,就能为婚姻增加光彩,我觉得,他们的做法与那些为要抬高德行的身价便认为高责身份即是美德的人毫无二致。婚姻与爱情,德行与高贵之间有某种相似,但却有很多不同;没有必要搅乱它们的名宇和称号,把它们混为一谈对两者都

不好。出身高贵是一种长处,把它列入考虑的因素是对的;但这种长处取决于他人,而且可能降落在一个品质恶劣、毫无能力的人身上,故而它远不及美德受人敬重。如果要说它是一种美德,那么它是一种人为的、表面的美德;它取决于时间和命运,并随地域的不同而变

换形式;它有活力,但并非不朽;它来自出身,正如尼罗河来自发源地;它属于整个家族谱系,因而为某些人所井有;它有连续性,又有相似性;它重要,又不很重要。博学、强健、善良、美貌、富有等长处都能进入人们的交往,而高贵的出身只能自己受用,对他人毫无

用处。有人给国王举荐两名想得到同一职位的人,请国王挑选,一个是贵族,另一个不是。国王下命令,不要管是否是贵族,要挑最有能力的人;但倘若两人在能力方面旗鼓相当,则必须尊重贵族身份,这便是所谓名正言顺。一个陌生青年向安提戈诺斯要求,让他接替父

亲的职务,他父亲是位很有才华的人,刚刚去世。安提戈诺斯回答:“朋友,在赐予这种恩惠时,我要看手下的人是否勇敢,而不看他们是否贵族出身。”
的确,不应该像斯巴达国王的官员们那样,号手、乐师、厨师等各个职位均由他们的孩子继承,哪怕他们对此一窍不通,也在精通这些行业的人之先被录用。卡里居特的贵族被视为居于众人之
上的一种人,不准结婚,不准从事其他职业,只能在军队供职,姘妇,他们可以要多少有多少。这些女人全都生活放荡,互相并不妒忌,但是假如他们与贵族以外的任何女人姘居,就犯了不可饶恕的死罪。若在路上行走时被平民百姓碰了碰,他们便认为自己的身子被弄脏,

自己的贵族身份受到极大的侮辱和玷污,所以那些仅仅过于靠近他们的人都一律格杀勿论,以至贱民们行走时必须发出叫喊,如同威尼斯轻舟的船夫在河道拐弯处必须叫喊,以免与别的船只相撞一样,贵族命令贱民闪到一边,这样贵族可免于被弄脏(他们认为,一旦被

弄脏,终身洗不净),而贱民们则可免于一死。任何平民百姓,不管他奋斗多长时间,不管他受到过国王的什么恩宠,不管他担任什么职务,不管他具备什么德才,也不管他拥有多大家产,都永远不能跻身于贵族,而不同职业间的男女不得通婚这一习俗更扩大了社会隔阂

,比如鞋匠的女儿不能嫁给木匠;父母有责任培养自己的孩子继承父辈的职业,而且只能是父辈的职业,不能是别的职业。职业和社会地位就这样代代相传,保持不变。
好的婚姻——如果世上存在好婚姻的话——拒绝接受爱情的伴随和爱情的特性,而是力图体现友谊的性质。婚姻是一种温馨的共同生活,充满忠贞、信赖,以及无数相互间的有益而实在的帮助和责任。“任何女人一旦品尝了这种婚姻的滋味,任何女人一旦由婚姻之烛把她

和所爱的男子结合在一起,”便不再愿意处于丈夫的情人或女伴的地位,当她作为妻子在这个男人的感情上占据一定地位,那么她的地位是体面的,稳固的。倘若她的丈夫为别的女人动了心,向别的女人献殷勤,而当时有人问他,在他的妻子和情妇之间,他不怕谁丢面子,

谁的不幸更会使他伤心,他希望谁得到更多的荣华富资,那么在一宗健全的婚姻里,这些问题的答案是可以想见、毋须怀疑的,美好的婚姻那么罕见,正说明它的宝贵,它的
价值。假如好好缔造,好好对待,婚姻实在是我们社会再好不过的构件。我们少了它不行,然而我们又贬低它、践踏它。如同鸟笼一样:笼外的鸟儿拼命想进去,笼内的鸟儿拼命想出来。苏格拉底被问及什么更合适,娶妻还是不娶妻,他回答:“不管娶妻或不娶妻,总会

后悔的。”这种看法成了一种俗套,与其相应的还有所谓“人之于人,不是上帝,便是豺狼”的说法。要締结美好的婚姻,需要汇集很多良好的品德。当今世下,婚姻更适合头脑简单者与平民大众,因为他们的心灵没有被享乐、好奇和无所事事的生活搅得如此之乱。生性

放荡如我,又憎恶任何形式的羁绊和义务,是不适于结婚的:
颈上不套这具枷锁,我会过得更加快活。
——加吕斯
就我本人的意愿而言,即便智慧贤德的化身看中了我,我也不愿娶她。但是说也枉然,我们敌不过社会生活的规矩和习俗。我的大部分行为皆出于仿效,而非出于选择。故而,结婚,也并非我真正自愿,是家人牵着鼻子干的,而且是迫于一些特别的客观情势。须知,不独

那些不合适的亊,甚至连极其丑恶堕落但又可以避免的事,也无一不因某种条件和突然情况而变得可以接受,因为人的处境太虚妄了。我当时心理上的无准备和情绪上的敌对肯定甚于体验过婚姻后的今天。然而,尽管别人认为我是个狂放不羁的人,事实上,我对婚姻法规的

遵守比我原先许诺的和人们希望的要更严格。既然让人套上了桎梏,反抗就为时太晚了。要小心卫护自己的自由,而一旦屈从于责任,就必须坚守共同义务的种种条规,至少
要尽力做到。有些人进行了婚姻交易,尔后又怀着仇恨和蔑视对待它,这种做法是不公正的,不恰当的;同样,妻子们之间互相传播、奉若神示的一条精采的行为准则:
侍奉丈夫如同侍奉主子,提防丈夫如同提防叛徒,
(意思是说:你要怀着一种被迫的、敌意的、戒备的敬意对待夫君>也是侮辱性的、难以被丈夫接受的,它不啻是一声挑衅的吶喊、开战的呐喊。我的性格太懦弱,对付不了如此复杂的用心。说真的,我还没狡猾和玩世不恭到混淆公正与不公正的地步,也不至于嘲笑一切

不合我的口味的秩序和规范我不会因为憎恶迷信而立刻走到反宗教信仰的极端。即便不能始终如一地履行义务,至少应该尊重和承认那些义务。缔结婚姻而又不身心相许,乃是一种欺骗。让我们进一步谈谈这个话题。
我们的诗人描绘了一宗婚姻,这宗婚姻可谓两厢情愿,门当户对,然而缺少的是男女之间的忠诚,也许诗人想说,屈服于爱情的力量,而同时又保留对婚姻的某种义务,这并非不可能的事?亦或是想说我们可以伤害婚姻而又不让它完全破裂,正如一个仆人揩主人的油却并不

恨主人?由于容貌的吸引、机缘和命运的撮合(不可否认,命运有时确也插上一手,诗云:
衣服遮盖下的器官自有其天数,倘若命运之神将你抛弃,你纵有奇长的阳具也枉然〉,
——尤维纳利斯?
一个女人恋上了一个外人,但并未完全死心塌地,还能与丈夫保持—定的关系。爱情与婚姻是两个目的,各有其不同的路线,无法融合。一个女子可能委身于某个男人而又绝不肯嫁给他,并不是因为财产地位,而是因为男人本身的问题。很少有男人娶了原来的女伴而不后悔

的。甚至在神的世界也不例外。朱庇特与他原先爱慕和占有的女人结成了多么糟糕的一对夫妻啊!这便是俗话所说:在篮子里拉屎,然后又把篮子扣在头上。
我年轻时在某地见过有人以结婚来忘却爱情,这是不光彩的、怯慊的行为;婚姻和爱情的含义太不一样了。我们可以毫无妨碍地喜欢两样不同的、甚至互相抵触的东西。伊索克拉底说,雅典城令人赏心悦目,如同男人出于爱慕而追求的一位贵妇;人人喜欢来这儿散步,消

磨时光,但没有一个爱她是为了娶她,就是说,在那儿扎根和定居。令我气愤的是,某些丈夫讨厌他们的妻子仅仅因为他们另有所爱;其实,我们不该因自己的过失而减少对妻子的爱,至少,出于悔恨和同情,我们也应该觉得她们更加可贵和可亲。
伊索克拉底还说,爱情和婚姻的目的各异,但可以在某种方式下互容。婚姻的好处在于它的功利性、合法性、体面性和稳定性,它给予的欢乐是平淡的,但却更无所不包。爱情仅仅建筑在男欢女爱的基础上,它给予的乐趣确实更销魂、更强烈、更刻骨铭心,而且因难于得

手而变得更炽热。爱情需要剌激,需要烹调。没有箭和火的爱情就不再是爱情了。婚后的女人给予得太慷慨,以至夫妻间的感情和欲望磨得迟钝了。为了避免这消极的一面,请看里库古斯和柏拉图怎样呕心沥血制定有关的法律。
女人拒绝接受一些社会生活准则,这不是她们的过错,因为这些准则是男人制定的,她们没有参与。她们和我们之间自然存在一?
些明争暗斗。即如男女间最密切的默契一婚姻,也是多变故、多风波的,依维吉尔之见,在有一点上,我们对待她们欠考虑:我们已经知道,她们爱的能力和热烈程度无可比拟地高于我们,古代那位时而是男人,时而是女人的神父即证实了这一点,
他了解男性的爱,也了解女性的爱;——奥维德
此外,我们还从过去不同时代的一位罗马将领和一位罗马皇后一两位臭名昭著的荒淫大师一在这方面的表现得到证明(他一夜曾使十名被他掳来的萨尔马特少女失掉童贞;而她呢,一夜竞曾二十五次与男人交欢,按自己的需要和兴趣变换伙伴,’
宛若张开的蚌壳,快意而炙热,交欢后的她疲惫地离去,却并未餍足。
—尤维纳利斯
再者,发生在加泰罗尼亚的一桩夫妻间的争端也能说明一二:妻子抱怨丈夫的要求过于频繁,据我看,并不完全因为她对此感到厌烦(我只相信宗教信仰方面的奇迹),而是她想借作为婚姻根本的夫妻行为来削弱和制约丈夫对妻子的权威?也为了表明女人的怨愤和报复心已

超出了婚床的范围,而且已不把维纳斯的恩賜和爱
的乐趣放在眼里。对妻子的诉词,丈夫——一个十足粗暴和变态的
男人——是这样回答的,他说,即便在斋戒禁食的日子,他也不能少于十次。仲裁法庭经过深思热虑的讨论,下达了阿拉贡王后的著
名决定。这位可敬的王后,为了给后人提供一个正常婚姻应有的节制和谦恭的准则与规范,规定:合法而必须的界限为每天六次。这个数目对女性的需要和欲望而言是大大降低、相去甚远的,王后说,这是为了建立一种便于执行的,从而也是永久不变的法律形式。可是医

生们惊呼了:既然这个数字是女人的理智、自制力和贤淑的尺度,可见她们的淫欲该有多么强!再看对男人性欲的估计,司法学派的主帅索隆把夫妻间的接触定为每月三次。我们在相信和宣扬了上述这一切以后,竟要求她们克制这种与生俱来的欲望,这无异于要她们忍

受极端的痛苦。
没有比性欲更急切的欲念了,而我们要求她们单独抵抗这种欲念,而且并非作为一般的毛病,而是作为一种比不信教和杀父之罪更令人僧恶、令人诅咒的罪恶去抵抗。然而我们自己却向这种欲念投降而并不知罪,并不自责。我们中间有些人曾试图战胜它,但他们承认,即便

有药物的帮助,要驯服、削弱、冷却肉体的欲望是何等困难,甚而不可能。相反,我们要求女人身体健康,朝气勃勃,发育得好,营养好,而同时又要求她们守身如玉,也就是说既要她们热血沸腾,又要她们冷若冰霜;要知道,既然我们认为婚姻的职能是阻止她们的欧火燃

烧,那么根据社会习俗,这种婚姻便很难解除她们的焦渴,假如她们嫁给了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这男子却会把自己的活力倾注到其他地方,并以此为荣:
你若不知羞,我们去法庭;我高价买下了你的阳具,它不再属干你,它已卖给了我。——马提亚尔?
哲人波莱蒙就曾被妻子义正辞严地告到法庭,说他将本该用来传宗接代的种子撒到了贫瘠的荒地里。倘若女人嫁的是老而无用者,则她们的处境还不如处女和寡妇。我们满以为她们给养充足,因为身边有个男人(正如罗马人认定贞女克洛蒂雅,莱塔被玷污了,因为卡里古

拉近过她的身,尽管后来事实证明他只是近过她的身而已),其实这反倒会不断刺激她们的需求,因为,男人——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的陪伴和接触,唤醒了她们的欲念,而在独处时这欲念要平静安分得多。正是出于这种考虑,波兰王子莱博斯拉斯和他的妻子金姬,为

了使他俩的贞洁显得更难能可贵,经国王同意,在新婚之夜,同床共衾之时,发愿禁欲,而旦一直坚持下去,尽管莱博斯拉斯享有丈夫的种种方便。
在女人还是孩子时,我们便培养她们熟悉爱情:她们在举止风度、打扮、知识、言谈方面受的训练,乃至全部教育无不以此为目的,她们的家庭教师所做的事便是在她们头脑中印下爱情的形象,哪怕是通过反复播绘使她们对爱情产生厌恶。我的女儿〈我只有这—个孩子)

已到了一定的年龄,在这个年龄,早熟的女孩已经可以合法结婚。但她开窍得晚,又长得纤细柔弱,加之一直被她母亲养在深闺,施行个别教育,所以她不过才开始脱掉孩童的稚气。—天她在我面前读:本法文书,碰到fou;eau这个字,这是一种人所共知的树的名字,她的家

庭教师立刻有点粗声粗气地止住她,叫她跳过这个尴尬字,我在一旁不加干預,以免破坏她们的规矩,因为她的管教丝毫没让我不放心过。女人的管教自有其神秘的方式,应当由她们去。但是,我敢说,即使我的女儿与二十个男仆厮混六个月,这个字的可恶发音,对这一发

音的理解、运用以及它可能引起的一切联想也不会在这孩子的头脑里留下任何印象,而这位可敬
的老妇人的呵斥和禁止倒会适得其反。
已届婚龄的童贞女喜学爱奥尼亚舞,直跳得精疲力也尽。当她还在稚嫩的幼年,已练习放荡的爱情。
——贺拉斯
倘若免掉她们一些繁文缛节,让她们自由思考,那么在爱情这门学问上,我们与她们相比只是些不知事的孩子。你若向她们描述男人求爱的手段和言辞,她们会让你明白,你讲的这一切,她们早已无师自通。难道真如柏拉图所说,女人前世是放浪形骸的少年?一天在某个

地方我不经意听到了她们之间进行的不提防旁人会听见的谈话,我真想说:圣母啊!在这种时候还读《阿玛迪》的章句和薄伽丘、阿雷蒂诺的故事集,想做乖巧人,我们真是把时间用在了该用的地方!她们知道的爱情言辞、事例、手段没有一样不比书里写的还要精彩。

她们血液里生来有这门学问:
维纳斯亲自启迪了她们,
——维吉尔?
同时天性、青春、健康的身体,就像最好的教师,不断往她们心灵里灌注这门学问;她们甚至根本无需学,这门学问就是她们创造的。
一只雪白的鸽子,喙儿频频轻啄伙伴,宛如情意绵绵的女人,采擷贪婪的吻。——卡图鲁斯
她们这种强烈的欲望是与生俱来的,谁若不用恐惧和名誉来稍稍控制住它,名声将受到拫害。人世的全部活动归结为男欢女爱:它是无处不在的主題,是一切事情的中心,我们至今还能看到古老而睿智的罗马留下的为爱情效劳的药方,以及苏格拉底教训烟花女的箴言,
散落在美人丝绸坐垫上的小册子
常常是斯多葛哲学家们的杰作
芝诺制定的法律中就包括处理奸污处女的条文a再说,哲学家斯特拉同的著作《论肉体的结合》是什么意思呢?特奥弗拉斯特在一本题为《情人》,另一本魅为《论爱情》的书里论述的是什么呢?亚里斯蒂普在他那本《谈古代的享乐》里又谈些什么呢?柏拉图的作品里对他

那个时代的大胆爱情所作的如此广泛而生动的描述是为了什么呢?还有德梅特里乌斯法雷鲁斯的《论恋人》,埃哈克里代斯?彭蒂尼斯的《克里尼亚斯》或《违心的情人》,达蒂斯泰纳的《论生儿育女》或《论新婚》以及另一本《论主人》或《论情人》?达里斯通的《论

爱情活动》,克莱昂特的《论爱情》和《论爱的艺术》,斯弗吕斯的《爱情对话录》以及克里西普的那本无耻得不堪卒读的神话故事
《朱庇特与朱诺》和他的五十篇极其色情的《诗体书简》,所有这些书都写丁些什么呢?这里我们还未把追随伊壁鸠鲁学派的哲学家们的大作包括在内。五十位天神曾被用来为爱情服务;时且世上竟然有那么一个国家,这个国家的教堂里长年养着一些少男和少女,供那些

信徒享用,以满足他们的淫欲,而且在去行祭礼之前先寻欢作乐一番竟成了一种仪式。这倒应了一位不知名的古人的话:“显然,为禁欲必先纵欲;火灾须用火来灭。”
在世界上很多地方,我们身体的这一部分被神圣化了。在同一个省份,有些男子剥下自己性器官的皮献一块给神明作为祭品;另一些人则拿自己的精液祭神。在另一个省份,青年男子当众穿透自己的生殖器,他们在皮肉之间开几处口子,将几根铁杆从这些口子穿过,铁杆的

徂和长达到他们所能忍受的最大限度;然后将这几根铁杆放在火上烧,作为给神的祭品;倘若受不了这种残酷的疼痛,便会被认为缺乏男子气和不够贞洁。还有的地方是根据身体的这一部位来决定谁能被承认和推崇为最了不起的官员,而且在多种仪式上,人们堂而皇之地高

举着男性器官的雕塑,表示对诸神的敬意。
埃及妇女庆祝酒神节时颈脖上都要挂一个木制的男性器官,制作得非常精美,大小和重量不一,根据佩戴者的体力而定,此外酒神雕像的这一部分也做得特别大,远远超过身体的其余部位。
那里的已婚妇女把帽子做成那种形状,朝前戴是炫耀自己可以享用这一器官,万一成了寡妇,便把它朝后压下去,埋在一大堆头饰里。
古罗马德髙望重的妇女有资格向普里阿波神献花和花冠,而黄花闺女在婚礼期间则可以坐在普里阿波神的不那么尊贵的部位上。我不知道我年轻时是否见过类似的虔诚表示。对了,我们的
父辈短裤上那个可笑的开挡(今天还能在瑞士人身上见到)是什么意思?我们现时男短裤上那种形状的开裆又是为了显示什么?而且,更糟的是,出于虚伪和欺骗,它往往做得比真实的东西更大,
我很愿意相信,这类服饰是在世风良好、人心坦正的时代发明出来的,是为了让每个人把这部分大方、潇洒地公之于众,而不是对别人遮遮掩掩(比较纯朴的民族还保留着这种比较符合真实的服饰),那时人们甚至请髙明的匠人来量它的尺寸,如同量手臂和脚的尺寸一

样。
我年轻时,有位大贤人因为怕有伤风化,把他管辖下的那座大城市里许多古代美丽的雕像阉割了,他这样做是根据另一位古代大贤人的主张,那人认为:
让赤身裸体显示于公众是伤风败俗的根源
在《美哉!女神》这出神秘剧中也不让出现任何男性表征,其实他应该想到,若不命人把天下的驴子、马,乃至整个大自然也都阉割了,那么阉割雕像是无济于事的:
大地上的一切生灵,人、兽、水族、畜群和羽毛斑斓的禽鸟,无不扑向爱情之火任它焚烧。
——维吉尔
柏拉图说,神给了我们男人这样一个桀骛不驯、唯我独尊的器?
官,它犹如一头性情狂躁而且胃口极大的猛兽,要让一切都服从于它。女人也一样,她们体内好像有一头贪婪、饕餮的动物,倘若到了—定的时候不给它食物,它便发狂,迫不及待,把怒火喷向全身,堵住血管,切断呼吸,造成三灾六难,直到它吞下共同饥渴的果实,得到满

足。不过,法律制定者还应该考虑到,及早让她们见识活生生的东西,与任她们凭自己狂热奔放的想象力去臆測相比,也许前一种做法更贞洁,效果更好些。否则,她们就会按自己的欲念和希望,想象出比真实夸大几倍的东西来取代真实。我认识一个人,他堕落了,就因为他在

还不能够让他身体的那些部位行使最正当的功能时发现了那些部位,
孩子们在过道和楼梯里一面走一面在墙上留下巨大的人像,这给那些富丽堂皇的房子造成多大的损害呀!从这里就产生了他们对自己天然功能的强烈蔑视。当初,柏拉图继其他一些法制健全的共和国之后规定,公民们不分男女老幼操练时一律裸体相向,谁能说他不正是考

虑到这一点呢?印第安男人总是一丝不挂,女人们对此司空见愤,感官上的剌激便淡了。在强大的王国培巨,女人们腰部以下仅用一块布遮住,这块布前面开一条缝,而且很窄,所以不管她们如何注意保持体统,她们每走一步,就被人一览无余。女人们说,发明这种眼饰是

为了吸引男子,吸引那些完全统治着这个民族的男子。其实,可以说,穿上这种服饰,她们失去的要比得到的多,因为完全的饥饿要比至少能饱眼福更难熬。李维说,在一个正经女人眼里,赤身裸体的男人只不过是一辐图像。斯巴达的已婚女子比我们社会未婚的姑娘还贞洁,

她们每天看城邦的青年男子光着身体操练,自己也露着大腿走来走去,因为,正如柏拉图所说,她们认为无需穿衣裙,贤良品德就是遮体的衣衫。但圣徒奧古斯丁
证实,有些人担心,女人们来世是否还会投身为女人,而不投身为男人,以便用她们的迷人体态诱惑我们,这些人将裸体的诱惑作用看得太神奇了。
总之,我们干方百计诱骗女人,挑逗女人,我们不断煽动和剌激她们的想象.而后我们又大呼:淫荡!老实说,我们男人中,几乎没有一个不是害怕妻子行为不轨给他带来耻辱甚于怕自己道德败坏而丢脸的;没有一个不是关心妻子的良心甚于关心自己的良心的;没有一个不

是宁愿自己是小偷、渎圣者,或妻子是杀人犯、异教徒,也不愿妻子的贞洁程度稍逊于自己的。
而女人呢,宁愿自告奋勇去法院争取一场官司的胜利,或赴战场显威扬名,也不愿背负在闲适和安乐中保持贞洁这样艰难的责任。因为她们看到的是,无论商人、检察官,还是士兵,没有一个不是一放下手中的事儿便去寻欢怍乐的,连脚夫、匠人也不例外,虽然他们为糊

口已劳作得疲惫不堪。
波斯王阿谢梅纳斯的全部财产,弗里吉亚王米格东的金山银山,阿拉伯金碧辉煌堆满财宝的宫殿,在你眼里怎抵丽西尼的一根头发?呵!丽西尼,
她低丢粉颈接受你罄香的吻,或佯作推却将脸儿别转,心底却怀着让你偷番的渴望,甚而自己将清芬留在你脸上。
——贺拉斯
人们对坏事的评断真是极不公平!比如,男人和女人会干很多比淫荡更有害、更违反人类天性的败坏道德的事,然而我们衡量这些行为不是拫据其性质,而是根据我们的利益,从我们的利益出发将它们分等分类。法令对淫欲的严厉惩治激起女人更贪婪更反常的欲望,而且

导致的后果比行为的动机更相个在我们时代的养育方式下长大、受当今社会思想和交往的彩响、被如许互相矛盾的“榜样”播弄的年轻美貌女子,要在男人们的穷追不舍中守身如玉是艰难的,很难说凯撒大帝和亚历山大一世的赫赫战功比这女人的决心更了不起。这种“

不干”比任何“干”更难,更体现出一种积极精神。我认为一辈子身披盔甲要比一辈子保持童贞容易,坚守童贞的誓愿是最髙责的誓愿,因为它最难做到。所以圣徒吉罗姆说:“魔鬼的德行系在它的睾丸上。”
的确,我们把世上最艰辛、最沉重的义务交给了妇女,却不承认她们的光荣。这对她们大概是一种极大的刺激,刺激她们坚守贞操;而且也是她们对抗男人,把男人自认为在勇气和道德上髙她们—筹的大话踩在脚下的好办法.假使她们留心的话,她们就会发现,自己不仅因

此格外受到敬重,而且格外受到钟爱。一个风流雅士不会因为遭到女人的拒绝而放弃对她的追求,如果她的拒绝是为了守住贞洁而不是因为看不上他。我们虽然嘴上诅咒、威胁、抱怨,心里却只会更爱这祥的女人。庄重端方,而又不生硬阴沉,这样的女子最使人着迷a对蔑

视和敌视你的女人穷追不放,这是愚蠢的小人之举;对贤德、坚贞,而又心怀感激的女人锲而不舍,这是高尚的君子之风。在一定分寸内献殷勤女人能认可,并会坦白地让你感到,她并不鄙视你。
假如女人遵循的信条是:因为我们钟情于她,她便讨厌我们,因为我们爱她,她便僧恶我们,那么这一信条是残酷的,至少,它不?
近人情。既然她们视谦逊为本分约束自己,为什么不听听我们的要求呢?人们会不会猜想,她们内心激荡着某种更开放的意识呢?当代一位王后说得妙:不让男人接近是软弱的表现,是自己容易让人得手的证明;没有受过诱惑的女人便不能炫耀自己如何贞洁。
荣誉的界定并非斩钉截铁似地明确干脆,它可以容许一定的自由而又不受到丝毫损害。在荣誉边缘有一个中性的、无关紧要的地带可让人自由回旋。谁若是把它逼到它的防御堡垒的一隅还不满足,那么此人是个蠢夫。胜利的价值大小要看获取胜利的难易程度。你想知道你

的耿耿忠心和才德在你倾慕的女人心中留下了什么印象吗?请根据她的性格来估计有的女人可以给予得更多,但她不轻易给予。恩惠完全取决于施舍者的意愿,其他客观情况都是无用的,偶然的。她所给的这一点点,比她的女伴所给的全部还要珍贵。在这方面正用得上“

物以稀为贵”的标准;别只看到她给予的是多么少,要看到能得到这一点的人是多么少。钱币面值的大小随着制币的模子和制币作坊的印记而不同。
不管有些人因恼恨和冒失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表示其不满,贤德和事实真相终究会占上风。我认识几个女人,她们的名誉曾长期被人糟践,但她们不放在心上,也不耍什么手段,只是坚守贞洁,最后得到男子的普遍赞赏,人人都感到悔恨,不再相信过去那些流言蜚语;我

也知道,人们对几位姑娘有点飞短流长,但她们照样跻身于最体面、最受尊敬的贵妇人之中而毫无愧色。某人告诉柏拉图:“大家都在讲你的坏话。”柏拉图说:“随他们说吧,我的为人会让他们改变说法。”女人洁身自好不仅是由于她们惧怕上帝和希冀难能可贵的荣誉

,同时也是时代的腐败使她们不得不如此;我若处在她们的地位,也会宁愿牺牲一切,而不愿让自己的名誉掌握在那么危险的人手里。我年轻时,人们只对唯一的最忠实的朋友讲述自己的风流韵事(讲述这种事的乐趣几乎和享受它时一样甜蜜),而今,男人聚会时的话题和

茶余饭后的谈资,不外乎炫耀女人对自己?
的爱情表示和与她私下的亲近行为。说实在的,听任那些轻浮、粗鲁的负心男人如此糟践、蹂躏女人的温情和垂爱,真是太卑鄙、太低下了。
我们对淫欲这种罪恶过激而且不公正的愤恨,源于危害人类心灵的一种最虚妄而又最严重的毛病,这毛病就是嫉妒,其实:
你能阻止别人借你的火把点燃他的火把吗?女人不断奉献她的爱而心中爱的资源不减。
——奧维德
嫉妒,及其孪生姐妹羡慕,是所有缺点中最消极无能的两种。对后一种,我没有多少话可说;虽然人们把它描写得如何强大有力,如何不可遏制,它在我身上却占不到一点地盘。至于前一种,嫉妒,我倒略知一二,至少亲眼见过。连动物都有这种感情:牧羊人克拉提十分爱

一只母羊,公羊出于嫉妒,在他熟睡时用自己的角猛撞他的头,致使他脑浆迸裂。我们曾以某些野蛮民族中发生的事为例,指出狂热的嫉妒会导致怎样极端的暴力,最文明的民族也受到了这种激情的影响(这是可以理解的),但还未到不能自制的程度:
未曾有丈夫的剑,用奸夫淫妇的血染红斯提克斯河的水。
卢库卢斯、凯激、庞培、安东尼乌斯、卡图以及其他一些正人君子都戴过绿帽子,但他们知道后并未挑起恶斗。唯有莱庇德这个傻瓜,因被妻于欺骗,忧郁而死。
啊,千刀万剐的匹夫,
人们会分开你的双腿,
把辣根菜和羊鱼塞进你打开的门户。——卡图鲁斯
即便天神,在发现他的妻子和他的一个伙伴在一起时,也只是羞辱了他们一顿,
有一位不太庄重的神希望受到这样的羞辱;
——奧维德
事后他的妻子温柔地爱抚他时,他照旧热血沸腾,并抱怨妻子不该因此怀疑他对她的温情。妻子说:
为何寻找如许转弯抹角的理由?难道你对我的信任已经消失?
——维吉尔
妻子甚至还为她的一个私生子向他提出要求:?
我,孩子的母亲,请求给我儿子发兵器
——维吉尔
她的请求被欣然应允,火神伏尔甘公道地说:
我们应为骁勇的武士锻造兵器。
——维吉尔
确实,神比人更有人情味!我承认,这种超常的善良只有天神才具备,因为:
人与神怎能相提并论。——卡图鲁斯
至于孩子的混同问题,最严肃的立法者也规定可以混同,并在他们的共和国里实行,这个问题并不影响女人。在女人身上,嫉妒似乎找到了它的最佳驻留地;
连最威严的女神朱诺夭后,也常为夫君每天的过失大发雷霆。——卡图鲁斯
嫉妒攫住那些毫无抵御能力的脆弱灵魂后,残酷地折磨她们,虐待
她们,真是可怜至极;嫉妒以友情的名义潜入这些心灵,心灵一旦被它控制,原先相爱的理由就成了仇恨的依据。这是一种心灵的疾病,滋生这种疾病的养料要比治愈这种疾病的良药多。丈夫的美德、健康、才能、名望都成了点燃妒火和怒火的柴薪:
爱情激起的怒火最无情。
——普罗佩提乌斯
妒火扭曲和毒化了女人身上一切最美好、最善良的东西;一个妒心很重的女人,不管她多么贞洁,多么善于持家,她的一言一行无不酸气冲天,令人讨厌。这是一种疯狂的激情,它能把人推向与其动机完全相悖的极端。罗马一个叫奥克塔维乌斯的男子便是如此。他与蓬提

娅?波斯莱米亚有过一夜欢情后,越发爱她,坚待要娶她,但无法让她接受这个要求,于是极度的爱把他推向了最残忍、最致命的仇恨行为:他把她杀了,同样,另一种爱情病——羡慕——的常见症候也表现为敌意、耍阴谋、使诡计。而我们知道:
一个妒火中烧的女人得无所不能,
——维吉尔
而且这股怒气特别折磨人,因为它不得不以爱为理由来为自己辩解,
然而,“保持贞洁”的意义很广。我们是要女人抑制她们的愿望吗?愿望是一种极其灵活而且活跃的东西,它来势迅猛,无法遏止,而且又怎么遏止呢?既然她们有时在梦幻中陷得那么深,深得难以自拔?不论是她们,还是贞洁本身(既然贞洁”是阴性名词)都不会?
有抵御淫欲的愿望。如果我们只关心她们的愿望,我们会处于何种境地呢?请想象一下会有多少割掉舌头,剌掉眼睛,头上插满羽毛的男人,被抬到愿意要他们的女人那里去。
据说西特族女人挖掉奴隶和战俘的眼睛,以便更随心所欲、更隐蔽地让他们为自己效劳。
喚,时机真是一个了不起的有利因素〗谁若问我,爱情的第一要素是什么,我会回答:善于等待时机;第二要素仍然是善于等待时机;第三要素还是善于等待时机;这个办法是万能的。我往往缺少机会,但有时也缺乏主动性。愿上帝保佑至今还能为此自哦的人!当今世下,爱

情似乎箱要更大的胆子。年轻人以热情为藉ロ原谅自己的胆大妄为,但是如果他们仔细考虑就会发现,这种胆大妄为其实来源于蔑视。我呢,莫名地害怕伤害对方,而愿尊重我所爱的人,因为在感情交往上,谁缺乏尊重,谁就使交往失去光泽。我喜欢人们在这方面表现出一

点稚气、腼腆和骑士精神。除此以外,我还有点普魯塔克说过的那种傻气和害羞,而且一生中为此受过多方伤害和连累,这一点与我总的为人颊不一致。这么看来自我叛离和易变也是我们本质的一部分呢。我遭到拒绝或拒绝别人时目光温柔,我会因为给别人造成痛苦而自己

痛苦万分,所以当责任迫使我在一件微妙的、令某人难受的事上考验某人时,我总是敷衍了之,而且是违心地去做。假如是为私事(虽然荷马确曾说过,对于穷人,害羞是一种愚蠢的品德),我通常委托第三者代劳,让他代我脸红,但谁要托我办这类棘手的事,我会回绝,

不过即便有时想回绝,又没有那份勇气。
我说过,试图遏制女人身上这种如此自然又如此强烈的欲望
是不理智的行为。当我听到她们夸耀自己的愿望如何纯洁,如何冷峻,我就暗暗笑她们:她们过分向后退缩了,假如说这话的是个掉了牙的、身体衰弱的老太婆,或是个得了痨病的干瘪年轻女子,那么这话虽然不可完全相信,至少她们的外表能说明问题。但是那些活蹦活

跳的女子说这话,便会弄糟自己的事,因为冒冒失失的辩解会被人用来指控。我的一位乡绅邻居,被怀疑患了阳痿症,他为了替自己辩解,在婚后三四天当众大言不惭地说,前一夜他交欢二十次,从此,人们便用他的话来证明他的无知,并说服他离了婚。说空话是无用的,如

果未曾作过战胜从反面来的诱惑的努力就谈不上禁欲和贤德,
“应当说,这是对的,可是我不准备屈服连圣徒也会这样说。有些女人真心夸耀自己的冷淡和漠然,并认真希望别人相信她们,这是可以理解的。有些女人这样自夸时脸上表情造作,眼睛明明在否定嘴巴,而且那一口行话也起着相反的作用,我听着觉得有趣。我很欣赏

天真和自由随便,这已无可救药;伹是如果自由随便完全失去了单纯或孩子气,那么它对女人和男女交往是不合适的,它很容易变成厚颜无耻6她们的伪装和表象只能欺骗傻瓜。她们的诳话在脸上昭然若揭,它如同一条蹊径,把我们从旁门引到事情的真相。
既然不能控制她们的思想,那么我们要她们怎样呢?要实际行动吗?有很多败坏贞洁的行为是不可能被外界知晓的,
而且我们最不担心的事可能正是我们最应该担心的事,不露声色的罪孽往往是最可怕的:
她常做必须背着人做的亊。——马提亚尔?
丧失廉耻的女人愈是老练愈可憎。——马提亚尔

有的行为可能使她们失掉贞洁而并不丧失廉耻,甚至她们自己也毫不知情。“有时,或是出于居心不良,或是出于无知或运气不佳,助产婆在用手检查一个姑娘是否是处女时,伤害了她的处女膜。”有的姑娘在嬉戏玩耍时失掉了童贞。
我们无法明确划出一个范围,规定她们不准做哪些事,编写法律只能用泛泛的、概括性的言辞。她们的贞洁靠我们铸造,这一思想本身就是可笑的。在我知道的贞洁女子的极端典型中,有一个是法蒂娅,福尼斯的妻子,她自结婚后,便再也不愿见任何别的男子;另一个是伊

埃隆的妻子,她闻不到丈夫身上发出的臭味,以为那是所有男子共同的特点。看来,她们须变得感觉迟钝或不愿见人才能使我们满意。
然而,我们应当坦白承认,评断这个问题的关键主要在于意愿。曾经有丈夫忍受了妻子的失贞;非但不责备、辱骂她,反而特别感激和推崇她的贤德。有个女子珍视名誉甚于生命,但为了救丈夫
的性命,她把贞操卖给了丈夫的死敌 个好色之徒。她为丈夫
做了她决不会为自己做的事。不过此刻不是陈述这类事例的时候:它们的境界太髙,内涵太丰富了,不适合从贞洁这一角度描述?还是留在更高尚的地方讨论吧。
至于比较平常的例子,不是每天都有妻子为了丈夫的功名利益而献身,并且是由丈夫从中安排和撮合的吗?古代有个福吕斯为了谋取高官显职,把自己的妻子献给国王菲力普;还有那个加尔
巴,拱手把妻子让给了朋友:他请迈克那斯到家里吃晚饭,席终看到妻子和迈克那斯盾来眼去互相有意,便装作瞌睡极了的样于,倒在靠椅上,以成全他们的私情,还心甘情愿地坦白自己的意图,因为在节骨眼上,一个仆人斗胆进屋去取桌上的花瓶,他对仆人嚷道:“坏小

子,你不看见我是为了迈克那斯才睡觉的吗?”
有的女人生活放荡,但心地却比一些表面上行为规矩的女人善良。有的女人埋怨自己还未到懂事的年龄就注定一辈子要守贞操,也有的女人抱怨,自己还未到懂事的年龄就注定一辈子要过荒淫的生活;也许由于父母之过,也许为生计所迫,贫穷常常是个坏参谋。在东印度

,人们特别推崇恪守妇道的女子,即便如此,社会习俗还能容许已婚妇女委身给能赠送她一头大象的男人,而且女人为自己有如此高的身价感到荣耀。
哲学家费东是个机灵人,他的家乡埃利德被占领后,他为了谋生,趁自己年轻英俊之时,以出卖色相为业。据说,希腊的梭伦第一个以法律的形式规定,妇女可以为生计牺牲自己的贞操;希罗多德说,早在梭伦之前,这种风气已在好几个国家通行。
再说,痛苦和担心有什么益处呢?因为,不管崇尚贞洁是多么有道理,还应当看看它是否能产生什么效果,有谁认为可以用计谋将女人锁起来的吗?
插上门闩!将她关在屋里!可是谁能看住那些看守者?你聪明的妻子会从他们下手⑨。
—尤维纳利斯?
在这博学的时代,什么办法她们不能利用?
好奇心一向是个恶习,而用在这里尤其有害,对这种病,任何药都只会使它变坏、加重;妒忌会使我们更感羞耻,并会把事情张扬开去;报复行为治不好我们的创伤,倒会伤害我们的孩子,所以要把这种事弄个一淸二楚是不理智的想法;你要把它查个水落石出吗?你会耗

干精力,甚至断送性命。我年轻时看到有人确把事情査清了,然而他们达到目的时是多么狼狈!假如揭发丑事者不同时提供良药和帮助,那么他的揭发无异于一种侮辱,比否认此事更该挨刀剐!人们嘲笑蒙在鼓里或佯作不知的丈夫,但也未见得不嘲笑弄清了事情而又没有

对策的丈夫!戴绿帽子这种污点是磨灭不掉的:一旦沾上了,永远留在身上。惩罚比过失本身更说明问题。把个人的不幸从疑团和暗影里拉出来,拿到悲剧舞台上宣扬,这有什么好看呢?何况,这种不幸通过传播更叫人伤心。所谓好妻子、好家庭,不是指真实的好妻子、

好家庭,而是指不被人们谈论的妻子和家庭。必须巧妙地避免知道这宗事,因为知道了既麻烦又无用-古代罗马男子有个习惯,外出归来时,派人先回家通知妻子,以免她们措手不及,当场被拿住某个民族有这样一种习惯:新婚那天教士走在前面为新娘开道,以消除丈夫的

怀疑,免得他好奇地追究,新娘到他家时是处女还是已在和别人的恋情中破了身。
然而人言可畏。我知道上百个正人君子,他们戴了绿帽子而仍不失为正人君子,也没有太丢面子。一个高尚文雅的人会因此得到人们的同情,却不会因此失掉人们的尊敬。你要做到让你的美德盖掉你的不幸,让善良的人们诅咒你的境遇,让伤害你.的人一想到此事就害怕得发

抖。再说,在这种事情上,从一介草民到达官贵人,
谁不被人议论呢?
……一个统率百万大军的将领,一个比你强百倍的人被你伤害!
你看,这声指责牵进了多少正派人!你想,其他方面你也免不了被人议论。“可是连贵夫人们都会为此嘲笑我!”可是当今世下,贵妇人最爱嘲笑的不正是那种结合得美满、风平浪静的婚姻吗?你们中的每个人都曾让某个男人戴过绿帽子,而大千世界充满了以其人之道还

治其人之身的事,充满了回报清算以及命运的变化。这种事件因经常发生已变得不太苦涩。不久它也许会进入我们的习俗,
它还有一个可悲之处,便是不能向别人诉说-
命运甚至不让我们遇到能倾听我们诉苦的耳朵:
你敢向哪位朋友倾诉你的不幸呢?他不是为此讪笑你,就是利用他知道的来龙去脉和实情从中捞到一份好处。
所以哲人向来将婚姻的甜酸苦辣秘而不宣。对我这样健谈的人而言,这种事的诸多麻烦中,最令人苦恼的就是不能谈论,因为社会习俗认为,把自己知道的或觉察到的告诉任何人都是不慎重的,有害的。?
劝说女人摒弃妒忌是白白浪费时间;怀疑、虚荣和好奇浸透了她们的天性,根本不能指望通过正常途径治好她们的毛病。她们常常因妒忌而变得精力异常充沛,那副健康的样子比生病更叫人担
正像有些魔法驱除病痛仅仅是把病痛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女人也常把妒忌转移到她们的丈夫身上来甩掉自己的妒忌。不管如何,说真的,我不知道女人身上还有什么比妒忌更叫人难以忍受;妒忌是女人性格特征中最危险的成分,一如头脑是她们身体上最危险的部分。皮

塔库斯说,每个人的生活都有缺陷,而他生活中的缺陷就是他妻子那危险的头脑,若没有这一桩,他便可以认为自己各方面都很幸福了。看来这确是个严重的麻烦,皮塔库斯这样公正、明智、勇敢的人尚且感到自己的生活因此被败坏,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又能怎样呢?
某人要求马赛元老院准许他结束自己的生命,以免继续忍受妻子的大吵大闹,马赛元老院很明智,批准了他的要求,因为这种痛苦只能和整个生命一起结束,而且我们除了躲避和忍受没有其他有效的解决办法,虽说这两种办法都很难做到。
有人说,美满的婚姻要由瞎子女人和聋子男人締成,我觉得此人对婚姻的了解可谓透彻.
我们应当注意,别让我们强加给她们的艰难而过分的义务产生两种与我们的目的相悖的结果:一是刺激了追求者,二是使女人更轻易屈服。第一点如同攻打要塞,要塞的价值愈高,占领要塞的欲望和价值也愈高。难道不正是维纳斯自己通过为金钱献身的规定巧妙地提高了

她的商品的身价吗?因为她知道,如果一种享乐不以其昂责和新奇来显示其价值,便是一种愚蠢的享乐。归根结
底,正如盛宴款待弗拉米纽斯的主人所说:那多种多样的莱肴全以猪肉为原料,只是不同的佐料使它们味道各异罢了。丘比特是个朝三暮四的天神,他以与虔诚和公正对抗为乐;他的威力冲击着其他一切权威,一切法则都在他的法则面前让步,这是他的荣耀,
他寻求屈服的机会。
——奥维德
至于第二点,假如我们不那么害怕被妻子欺骗,也许我们就可能少被欺骗,因为,根据女人的性格,禁止只会刺激和引诱她们的
欲望:
你想要?她们拒绝;
你不要?她们想要。
—泰伦提乌斯
有什么更好的解释能说明梅萨林的行为呢?开始她暗地里欺骗丈夫,正像通常女人所做的那样;但是,因为丈夫不闻不问,她偷情极其方便,于是她不愿再偷偷摸摸,而是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调情,公开承认谁是她的情人,并且供养他们,恩宠他们。她希望丈夫有所反应

。这畜生对这一切依然置若罔闻,皇后的行为仿佛得到他的允许和认可似的。过分的方便易行使皇后觉得她的寻欢作乐变得疲软无力,单调乏味了,怎么办呢?梅萨琳,一个活着的而且健康的皇帝的妻子,在罗马,在社会舞台上,在光天化日之下,一天趁她丈夫不在罗马城,

竟与她长期占有的西利乌斯结了婚,还举行
了庆典仪式。这是否意味着,由于丈夫的冷淡她逐步走向贞洁,或者她另找一个丈夫是希望他的妒忌能刺激她的情欲?然而,她遇到的第一个困难也就是最后一个困难:雄狮终于猛醒(我们见过比他更糟的麻木不仁者)。我凭经验知道,当这种痛苦达到极点而终于释放,便会

产生严酷的报复行为;愤懑和怒气日渐积压如同一堆火药,一旦点燃便轰然燔炸,吞噬一切。
他任怒火狂烧。
——维吉尔
他派人杀了她,以及一大批与她通奸的人,包括那个被她用皮带抽打着无可奈何地上她的床的男人。
维吉尔对维纳斯和伏尔甘的欢情描写,在卢克莱修的诗里也能看到,那是关于维纳斯与战抻马尔斯的一次偷情,而且描写得更貼切:
手执威风凜凜的武器统治残酷战事的马尔斯,带蓍永恒的爱情创伤常在你的怀抱中躲避;他把眼睛转向你,呵,女神,渴求的目光饱含爱意,他注视着你的双唇
于是,呵,女神,你用四肢缠住他的身体,温柔的话语从你嘴里流淌,甘甜似蜜。
当我反复咀嚼回味“躲避”、“流淌”这些词,不禁对后来作家们笔下那些细腻的讽喻和暗示不屑一顾。维吉尔、卢克莱修这样的诗人不需要这些纤巧微妙的文字游戏,他们的语言充满了一种自然的,经久不衰的活力,他们整个儿人从头到脚直到内心就是一首粗犷有力

的讽剌短诗。他们的诗章没有一点勉强或拖沓的地方,而是一气呵成,“他们的论述交织着阳刚之美,他们不在风花雷月上浪费时间。”他们的辩才不是软弱无力、没有攻击性的,而是刚劲有力,牢固坚实的,它也许不那么讨人喜欢,但却使人感到充实,并撼人心魄,尤其

震據思想不受约束者的心魄。当我读到他们那种强烈、深刻的表达思想的方式,我并不认为那是表达得好,而认为是思想本身精辟。思想健康有力,语言才会丰满高昂。“勇敢使人雄辩所以古人把观点、语言和精彩的词语一概称为完整的概念。
描绘的精彩不是因为我们有高超的手法,而是因为描绘的对象在我们头脑里有一幅清晰生动的画面加吕说话简洁,因为他思想简诘。贺拉斯从不满足于肤浅的表达方式,因为这不能传达他的思想。他观察事物清楚、深刻f为了描述事物,他打开和翻遍词语和修辞的宝库,他

需要新颖独特的词语和修辞,因为他的观念新颍独特。普鲁塔克说,他通过事物看语言。在这首诗里也一样:意义产生和阐明话语,所以话语不是空洞无物的,而是有血有肉的。话语的含意比它表达出来的更丰富。我在意大利时,在一般的言谈中,能用当地的语言表达我想

讲的话,可是谈到棘手的话题,我就不敢依靠意大利语,因为我尚未驾驭它,也未能掌握其一般用法以外的东西.我必须用我自己的语言。这种情景大概连傻瓜也能体会。
天才人物在语言的运用中提高和丰富语言,主要不是通过改革,而是通过给语言注入更多的活力和更多样的用法来扩展它,驾
驭它。他们并不生造词语,而是通过加强和加深词语的含义和用法釆丰富词语,从而使语言有了不寻常的发展;不过,他们做得很谨慎,很巧妙。而且远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做到,我们从当今很多法国作家的风格就可看到这一点。这些作家相当大胆、倨傲,不愿步别人的后

尘》但是缺乏创意和不谨慎贻误了他们。在他们的作品中只看到矫揉造作的标新立异,蹩脚或荒唐的掩饰,这样的语言形式不仅不能提高思想内容,反而降低了思想内容。他们一味追求新奇,毫不顾及效果,他们抓住一个新词不放,而抛开常用词,殊不知常用词往往更醇

厚、更有力。
我认为我们的语言有相当丰富的语汇,但表达方式稍显欠缺,几乎没有什么成语不是来自狩猎和战争用语,狩猎和战争用语成了我们借用词语的广阔领域f而表达方式如同草卉,经过移植能得到改良,变得健壮。我觉得法语相当丰富,但不够灵活、有力。往往在需要表达一

个凝练强烈的概念时,承担不了这个任务。当你字斟句酌,你会感到它在你的笔下发软、弯曲,需用拉丁语来帮助它、代替它,或有时用希腊语。我刚刚筛选了一些字,我们现在颇难感到这些字的力量,而且习惯和经常的使用多少降低和俗化了它们的魅力,正如在我们

的日常言谈里不乏精彩的熟语和隐喻,但因为经常使用,日子一长,它们的美便褪色了,它们的色彩黯淡了,然而这并不会使那些敏感而有鉴赏力的人失掉对它们的兴趣,也不能损伤那些苜先把它们引入日常生活的古代作家的荣誉。
科学将一些事物论述得太精深玄妙,与事物的本来面目相去太远。我的书僮谈恋爱,并且颇在行。但假如你给他读莱翁?埃布勒和费森的作品,书中谈的就是他,他的思想和他的行为,而他却一点也听不僅。同样,在亚里士多德的作品里,我也认不出我常
有的思想活动,因为作者为适应课堂的需要,将这些思想披上了另一种外衣。愿上帝助他们做得更好!倘若我干这一行,我会将艺术自然化,正如他们将自然艺术化。这里我们且不谈邦波和埃基科
拉。
我写作时手边不需要书本,也不需回忆书本里的内容,深怕我的写作风格被打乱。而且,说实话,与优秀作家对比会贬低我自己,打消我的勇气。我喜欢采用那位画家的策咯,此人多次画鸡失败,便禁止听差让任何一只鸡走进他的画室。
为了给自己增光,我很需要学乐师昂蒂诺尼岱想出来的办法,每当他要演奏时,必设法安排听众在听他之前和之后听蹩脚乐师的演奏。
但是要抛开普鲁塔克的作品却不大容易。他是那么全面,那么无处不在,以至不管你选取的话题有多么奇待,他无时无刻不介入你的写作,你能从他的作品那取之不尽的財富和美不胜收的魅力中得到帮助。我气恼自己那么容易犯他的读者常犯的毛病:抄袭他的思想和语句

。我只要接触一点他的作品,就免不了从中取一些精华。
因此,为我自己考虑,我除了在自己家里写作,有时还在偏僻的乡野写作,那里没人帮助我,或给我指出错误,那里我通常遇不到懂拉丁语的人——即使是祷告词中的拉丁语,懂法语的人也不多。在别处我也许能写得更好些,但是那样的作品就不完全是我自己的了;而我

的主要目的,我追求的完美境界却是要写地地道道自己的作品。我可以纠正某个偶然的锗误——出于粗心,我会犯一大堆这样的错,但是我自身固有的、经常存在的不足之处,如果去掉它们,就是一种欺骟。当有人对我说,或者我自己对自己说:“你的?
修辞手法太笨拙。这个字是加斯科尼省的土语。这句话不能这么讲(我不排斥任何法国市井通用的熟语,那些想用语法规则来反对语言习惯的人是没有道理的)。这个推理很天真。这一论证有矛盾。那个论证又太荒唐。你常常开玩笑;人家会把你的戏言当真。——“是的

,”我说,“但是,我只改正因疏忽大意而犯的错误,不改正我的习惯。我平时不就是这样讲话的吗?我生动地表现出了我自己,是吗?这就够了!这正是我想做的事:让世人通过我的书了解我本人,通过我本人了解我的书。”
然而,我天性喜欢学样和模仿;当我冒昧写诗时(而且我只用拉丁语写诗),我的诗必然显出我刚读过的诗人的影子;我的头一批随笔中,有几篇散发出别人的气味。在巴黎,我的语言便多少与在蒙田庄园不一样。我只要注意地观察了谁,他就能在我身上留下一点他的

痕迹。我观察过的东西,就会被我据为己有,允其是毛病与陋习,诸如某种傻相,某个不讨人喜欢的怪脸,某种可笑的说活方式,等等,正因为这些毛病剌我的心,它们便沾在我身上,不使劲甩是摆脱不掉的。人们常听见我赌咒发督,那更多地是出于学样,而不是出于我的

本性。
这种模仿性可能造成伤害,甚至带来致命的结果:亚历山大大帝在印度某个地区遇到的一种身体和力气都大得可怕的猴子就遭到过这样的命运。这种猴子用别的办法很难对付。正是它们那种看见别人做什么就模仿什么的天性为人类提供了制服它们的办法。熟知这种天性

的猎人在它们面前穿上结很多带子的鞋,往头上戴怪异的网帽,并且假装往眼皮上涂粘胶。于是,那些可怜的动物被自己的模仿天性坑害了:它们把自己缠起来、捆起来、粘起来了。我的另一种本领是故意表演别人的动作和说话,表演得惟妙惟肖,常给大家带来欢笑,得到

大家的赞赏,我身上这种本领并没有什么家族渊源。我从来只指上帝赌咒发誓,这是最得体的方式。据说苏格拉底是指狗发誓,芝诺指山柑树发誓,现在的意大利人也用这种?
方式,而毕达哥拉斯则指水和空气发誓。
我非常容易不知不觉地接受表面的影响,倘若连续三天我嘴里讲的是“老爷“或“殿下那么一个星期后,在该说“阁下”或“大人”的时候广老爷”或“殿下”仍会脱口而出。前一天出于模仿或玩笑说的话,第二天我可能一本正经地说出来。故而我写作时违心地采用一些

已被人驳倒的论点,以免有剽窃他人之嫌。任何论点对于我都是丰富的话题,随手拈来皆可做文章",但上帝有知,我现在正写着的话题可不是随随便便拈来的——而且我总是从我喜欢的题材开始,因为各种题材是互相联系,互相交织的,
然而我的头脑有一点颇令我苦闷:我的一些最深邃、最荒唐无稽、最使我自得的思想一般都在我并不刻意寻求的时候突然冒出来,?尔后因为没被立即摄住而倏忽消逝,可能当时我正骑在马上,或正在用餐,或已就寝,更多是骑在马上,我在马上思路最广。假如我本心不

想谈话,那么我说话时近乎苛刻地要求对方专注和安静。谁若打断我,我便停下不讲了。出游时,行路妨碍讲话,而且旅途中我往往没有适合连续交谈的伙伴,故而我有全部时间与自己交谈。这时我便如同在梦境中一样。我做梦时叮嘱自己要记住梦(我梦中会想:我在做梦

),可是第二天虽然还能回想起梦的色彩,忧伤的,愉快的,或是怪诞的,但究竟梦见了什么,却记不起来,愈是费劲地搜索,愈是遗忘得深。所以我偶得的一些想法,在记忆中只剩下一个虚渺的印象,虽虚渺但又足以让我为徒劳无益地寻找它而苦恼和气恨。
且把书本搁在一边,回到我们的话题。具体而简单地说,我认为,归根结底,爱情只不过是对肉欲对象的一种渴望,是一种排空淤积时的愉悦,失度和失体就变得有害。苏格拉底认为,爱情是美介入下的繁殖欲望。我多次思考过爱的愉悦引起的那种可笑的搔痒感觉,芝诺

和克拉蒂普在这种欢乐剌激下做出的失魂落魄的动作,那种毫无顾忌的狂热,在欢乐达到高潮时那张被疯汪和残忍烧?
红的脸,以及在做如此荒唐的行为时显出的一副高傲、严肃、庄重、陶醉的神态;我也多次思考过,我们的欢愉和污秽是怎样杂乱地混合在一起,极度的快感又多么傢巨大的痛苦使人浑身僵麻,发出呻吟,于是我想,柏拉图说得真对,人是神的玩物,
神捉弄人何其残酷!
造物主陚予我们人类这一最共同而又最暧昧的行为,使愚者和智者,人和动物同等,这真是极大的玩笑。最爱沉思、最谨慎不过的人,如果在做这件事时还摆出沉思和谨慎的样子,那么我认为他是个沩君子,好比孔雀的脚爪压下了它自己的傲气。
是什么妨碍我们在玩笑中道出真理?
——贺拉斯
有些人不能接受玩笑中的严肃思想,犹如有的人不敢膜拜裸体的神像。
我们像动物一样要吃要喝,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有精神活动。精神活动是我们高于动物之所在;性行为却把其他思想置于它的控制之下,并以其专横的权力扰乱了柏拉图头脑中的全部神学和哲学,然而柏拉图并不抱怨。在其他任何场合,你可以保持一点分寸和体统;其他一

切活动都必须接受一定的规矩,而性行为在我们想象中只能是淫荡的,可笑的。不信,你倒找出一种明智的、合乎体统的方式来看看?亚历山大大帝曾说,他正是从性行为和睡眠这两件
事上认识到自己也是个凡人:睡眠时我们的精抻活动受到抑制,甚至停止了;同样,性行为中,我们的精神活动也被淹没甚至消失了。确实,这不仅表明了人原始的腐败,也表明了人的空虚和变形。
一方面,本性把我们推向这种行为,因为它是一切行为中最重要、最有用、最令人愉悦的;另一方面,我们又把它看作一种无耻的、不光彩的行为而谴责它,逃避它,为它感到害臊,并主张戒欲,我们把造出我们人类的行为称作兽行难道不是很愚蠢的吗?世界各民族在宗

教方面有诸多不谋而合的共同之处,如祭典、照明、焚香、斋戒、奉献仪式,其中也包括对性行为的谴责。各种思想在这一点上都趋于一致,此外还有那种流传很广的切割包皮的习俗,它被看成是对性行为的一种惩罚。
我们责备自己造出人这样蠢的动物,我们把繁殖行为称作见不得人的行为,把专司这一行为的部位称作见不得人的部位(眼下鄙人这些部位倒实实在在是见不得人,惨不忍睹的),这也许是对的。大普林尼谈到的苦行派教徒中没有哺乳的妇女,没有襁褓中的婴儿,他们的延

续靠外来人的加人,不断有一些赞赏并愿遵循他们的教规的外来人加入他们的队伍这派人宁愿冒灭种的危险,也不去亲近女人,宁愿绝后也不肯要孩子。他们说,芝诺一生中只惠顾过女人一次,还是出于礼貌,以免有顽固地轻视女人之嫌。人们见生孩子便躲避,见有人死

便去看。毁人时选择宽敞明亮的潘天场地,造人时躲在低洼阴暗的洞穴里。生孩子要躲着干,并感到羞耻,这被视为义务;而善于杀人是光荣,多种美德由此而来;叫你生是侮辱,叫你死是恩典,因为亚里士多德说,成全某人就是将某人杀死,这是他家乡的一种说法,
雅典人为了表示对生死两种行为一视同仁,也为了净化提洛島,并在阿波罗神面前证明自己无罪,便一概禁止在岛内发生任
何生育和丧葬之事。
我们把自己的存在视为罪恶。
一一泰伦提乌斯
有些民族进食时将自己遮掩起来。我认识一位夫人,且是一位极尊贵的夫人,她认为,咀嚼是一种很不雅观的动作,有损女人的风度和容貌,她从不当众表现出食欲旺盛的样子,我还认识一个男子,他不愿看见别人用餐的形象,也不愿让别人看见自己用餐的形象,他进食时忌

讳有人在场,如同排泄时一样,甚而忌讳更深。
在土耳其帝国,很多男子为了显得髙人一等,用餐时从不让别人瞧见,而且他们每星期只进一餐;他们残伤自己的面部和四肢,从不跟任何人讲话;他们都是些宗教狂,以扭曲自己的本性来抬高自己,以自我蔑视来自我赏识,以糟践自己来完善自己。
人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动物啊!他自惭形秽,他为自己的欢乐而良心不安,他死死守住不幸!
有些人甚至隐匿自己的一生:
拋下亲爱的家园流亡他乡。
——维吉尔
他们躲避别人的眼光,躲避健康和快乐,仿佛健康、快乐是与自己敌对的、有害于生命的品质。某些教派,甚至某些民族诅咒自己来?
到人世,祈求早日归天。有的地方人们憎恨太阳,崇爱黑暗,
我们折磨起自己来真是手段高明,把身体做了精神——危险而失控的工具——的栖牲品!
呵!视欢乐为罪孽的可怜虫!
——加吕斯
“哎,可怜的人,不可避免的烦恼已经够多,何必再增加和自找?命运安排的处境己经够惨,何必再人为地加剧?你与生俱来的真实丑恶已经不少,何必再虚构和臆造?难道你觉得,倘若你的喜悦不转为忧伤,你便活得过分自在?难道你觉得,你已完成大自然要求于你的

所有职责,倘若不给自己强加一些辛劳,便是天性懶惰,游手好闲?你不怕违悖普遍存在、无可置疑的自然法则,却固守你自己的荒唐规定,而旦它们愈是特殊、易变、遭到反对,你愈是顽固坚持。你忙碌和关心的是你个人和你所在之地制订的规则,上帝和普天下的规则

与你毫无关系。看一看列举的这些事例吧,这就是你的整个生活广
两位诗人论说色情的诗句含蓄而谨慎,我反觉得他们把它掲示和阐述得仔细、明了。妇人们用花边网遮掩她们的乳胸和多处神圣的部位,画家在作品的适当地方抹上阴影,使画更具光彩;据说阳光通过反肘比直射更强烈,风经过回旋比直吹更猛劲。某人问一个埃及人广你

大氅下面藏的是什么?”埃及人明智地回笞说:“我把它藏在大氅下面正是为了不让你知道这是什么/,但也有些东西,隐藏是为了炫耀。请听这句诗,说得多露骨:
我把她赤裸的胴体紧贴在我身上。
——奥维德
读着这句诗,我有一种被阉割的感觉。马提亚尔即便随意撩起维纳斯的裙衫,也不可能让她如此完全裸露。写得淋漓尽致固然让人陶醉,但也令人腻烦;而含蓄却引导人去想那尽在不言中的东西。这种留有余地的手法似乎有点不忠于真实,然而却给我们的想象力开辟了宽

广的道路。所以行为和绘画都应当像偷来的吻那样让人回味无穷。
我喜欢西班牙人和意大利人表达爱情的方式,比较恭敬和腼腆,也比较迂目和隐蔽《不知哪位古人说过,他的喉咙如能像莺鸶的颈子那样又弯又长该多好,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品味他吞咽的食物。这个愿望用在急速得到满足的情欲上尤其合适,甚至像我这样素性急风暴雨似

的人也是如此。为了不让欢情迅速流逝,为了延长欢情的前奏,他们运用一切手法表示好感和报答:一个眼色,一个手势,一句话.一颔首。谁若是能用烤肉的香味充当晚餐不是最妙的节省吗?爱情这东西是由少量坚实物质加上大量虚妄而热烈的幻想构成的,就应当以这

样的方式给予和品尝。我们要教女人们懂得让别人看重自己和僅得自重,懂得娱乐我们和诱导我们。我们法国男人一开始便完成最后的任务,总有一种法国式的急躁,而西班牙人和意大利人因为善于让爱情细水长流,并玩味它的每个细节,所以他们毎个人,直到可怜的老

年,都能根据本身的资本和长处,在其中找到自己的一份欢乐,谁若只能在占有中得到享受,谁若比赛只为赢得高分,谁若打猎只为获取猎物,他就没有权利加入我们这一派,攀登的台阶和梯级愈多,到达的最终目的地愈高,愈
尊贵。我们应当乐于朝这样的目的地攀登,正如走过千回百转、多彩多姿的柱廊、通道,漫长而怡人的游廊,到达壮丽辉煌的宮殿一样。这种安排于我们有利,我们可以在其间流连得更长久,爱得更长久。没有了期待,没有了欲望,爱情就会寡然无味。女人有理由害怕整

个儿被我们控制和占有,倘若她们完全相信我们的诚实和忠贞,她们未免太冒险,因为诚实和忠贞是鲜有的、难能可贵的品德。一旦她们属于我们?我们便不再属于她们:
贪婪的情欲既已得到满足,
他们不再想到承诺,不再顾及誓言
年轻的希猎人待拉左尼德太珍惜爱情了,所以他在征服了情人的心之后,不愿占有她的肉体,唯恐完全的享有会使他为之自豪和赖以生活的不知满足的热情有所消减,疲惫和腻烦。
珍馐成美味。苏格拉底曾说,接吻是一种令人销魂、夺人心魄的事,但我们法国人特有的问候方式把它变得稀松平常而失去了魅力。这是一种令人不愉快的习俗,对贵夫人们来说是一种侮辱,因为她们必须向任何身后跟着三个随从的男人伸出嘴唇,不管这个男人面目多

么可憎。
那张脸上长着一只狗彝子,鼻子下面挂着灰色冰柱和冻得绷硬的胡须,与其亲这张脸,
我宁愿亲屁股
——马提亚尔
我们男人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世上总是好坏美丑兼而有之,所以往往亲了五十张丑脸,才能吻到三个漂亮脸蛋,而像我这样年纪的人胃口又特别娇嫩,一个不愉快的吻留下的厌恶往往超过一个美好的吻带来的愉悦,
在意大利,男人即便在烟花女面前也是殷勤备至、诚惶诚恐的追求者;他们是这样为自己辩解的:“占有女人的程度深浅不等,只有殷觔追求才能得到她的全部。她们只出卖身体,不出卖心灵,因为心是自由的,完全屑于自己的。”他们说他们追求的正是女人的心,这话

说得对。确实,应该得到她们的心,并与心交往,我不能想象占有一个对我毫无感情的女人的身体,那是一种失去理智的行为,就像那个出于爱欲而去玷污普拉克西特勒斯塑造的维纳斯美丽雕像的青年;或者像那个丧心病狂的埃及人,他在给一个刚死去的女人的身体涂上

香料,裹上尸布时竟兴奋冲动起来;自此以后,埃及便立了一条法律,规定年轻美丽的女人和名门望族的夫人小姐的遗体必须守护三天,然后再交给负责丧葬的人。培里安德尔做的事更可怕,他的妻子梅丽莎死了,他还在她身上继续原本是规矩、正当的夫妻之情
这不像月神的古怪脾气吗?月神因用其他办法得不到心上人昂狄米翁,便施催眠术让他睡上几个月,以便尽情地享用这个在梦中活动的小伙子。
我认为,爱一个没有默契、没有欲望的肉体无异于爱一个没有灵魂、没有感情的躯壳。占有并不全都一样,有的占有是道德的,或
缠绵的;但女人委身于男人除了好感还有其他多种原因,并不一定都是温情的表示,也可能是出于欺骗,如同在别的方面一样;有时她们只是勉强服从。
她毫无表情,仿佛在准备祭祀,她心不在焉,或冷漠如石头人。
——马提尔
甚至有的女人宁肯出借自己的身体也不出借自己的马车,也有的女人只在肉体上与男人交往。所以我们应当观察,女人喜欢与你作伴是有别的原因,还是只为这个目的,如同对待粗鲁的马房小厮;你在她心目中占据怎样的地位,有什么样的价值。
她是否只委身于你一人,是否用白石得那一天作了标记。——卡图鲁斯
她是否蘸着别人的调料,吃着你的面包?
怀里搂的是你,心却在为另一个人叹息。
——提布卢斯
怎么?难道没看见当今有人利用性行为进行残忍的报复,毒害和杀死了一个正派女子吗?
了解意大利的人就不会惊异,在爱情这一话题上,我为什么不
在别处找例子,因为在这方面,意大利民族可以自谓为世界其他民族的教师。一般来说,这个国家的漂亮女人比我们多,丑女人比我们少;但要论绝色天姿,我想与我们拥有的不相上下。人才方面亦然,他们一般的才子远比我们多,但若论旷世奇才和杰出人物,我们丝毫

不比他们逊色。另外,有一点很明显,那里的粗暴无礼之辈极少,我们难以与之相比。倘若要把这种类比扩大开来,我似乎还可以说,晓勇这一美德在我们法兰西民族身上更为普遍、更为天然,但是意大利人有时却把它表现得更充分,更强烈,超过我们所有顶天立地的骁勇楷

模,这个国家的婚姻制度有缺陷:习俗给妇女定的规矩极其严酷,极具束缚性,已婚妇女如与别的男人有来往,不管来往稀疏还是密切,一律要被处死。这条规矩意味着,与女人任何形式的亲近都必然导致严重后果。既然一切都归于同样的结果,她们的选择倒容易了。一旦

冲破这道樊篱,她们便如干柴着火:“淫欲如一头猛兽,挣脱激怒它的锁链,格外疯狂地向前奔。”应当给她们松一松缰绳:
我見过一匹马桀骜不驯,用嘴将缰绳咬断,风驰电掣班狂奔。—— 奥維德
给它一点自由,欲望反会减弱。
我们法国人冒着大致同样的危险。意大利人是极端地约束,我们则是极端地放纵。我们民族有个好习惯,把孩子寄养在好人家,他们在那里像在贵族学校一样长大,并培养成宮廷侍从。据说,拒绝接受一个宮内侍从的孩子,便是一种失礼和侮辱。我发现(因为
不同的人家有不同的家风和教育方式),那些想用更严厉的规矩管束后代子女的夫人们并未取得更好的成效。凡事应当适度,孩子的大部分行为应当由他们自己的意愿来掌握,因为,不管如何,没有一种规矩能在各方面控制他们。但可以肯定的是,在自由教育下完好成长

的女子要比从监狱般森严的学校里完好地走出来的女子有更多的自信。
我们的父辈教育女儿僅得害臊和畏惧(过去人们把勇气和欲望等同起来),我们对这种教育方式当然一窍不通。萨尔马特人的规矩是,在战争中从未亲手杀死过一个男人的女人才有权利与男人睡觉我呢,身上只有耳朵还有权利关心爱情,女人们如能看在我年纪大的份上记

住我的劝告这对我就足够了。我劝她们一-也劝我们男人——要节欲;倘若当今时代太反对节欲,那么我劝她们至少要谨慎、适度。阿里斯提卜的故事讲的也是这个道理:一天几个年轻人见他走进一个烟花女的家都脸红起来,阿里斯提卜对他们说:“进去并不是坏事,进去

了不再出来才是坏事。”不愿顾忌良心的人,至少应顾忌名声;假如本质已无可救药,至少要保住面子。
在女人如何表示她们的青睐方面,我赞赏那种循序渐进、细水长流的方式,柏拉图指出,不管哪类爱情,被追求者轻易而迅速地投降总是大忌。轻率投降是贪欲的表现,女人应当想尽办法掩盖这种贪欲。倘若她们在爱情上能有序而适度地行事,她们就能更好地引出我们的

欲念而藏起自己的欲念。她们应当躲避我们,即使是那些准备让我们抓住的女人。躲避我们就能更好地战胜我们,就像斯
基泰人躲避敌兵是为了打败敌兵。确实,自然规律注定,主动表达意愿和欲念不是她们的事,她们的角色是忍受、服从、同意;因此,造物主賦予她们一种永久的能力;而賦予我们的能力却是难得的、不稳定的;女人总是无可无不可,这样她们就能随时适应我们。“她

们生就地被动。”造物主让我们男人以隆起的形式显示和宣告我们的欲望,而她们的欲望则是隐匿的,藏在体内的,而且造物主给她们的器官也不适于炫示,只适于防守。
只有自由放荡的阿玛祖女人才会做出下述的事。亚历山大大帝路过伊尔卡尼时,阿玛祖族女王塔莱斯特里带着三百名骑着马、全副武装的女战士来找他,其余大部队则留在不远的山外;女王当着众人的面高声对亚历山大大帝说,久闻他战功赫赫、英勇非凡,故而慕名來见,

愿为他的事业提供财力和武力上的帮助;又说,她觉得亚历山大大帝是个年轻、英俊、朝气勃勃的男子,而她自己也是个完美无缺的女人,所以她建议与他同床共寝,以期从世上最勇敢的男人和女人的结合中产生一个未来的旷世英才。亚历山大大帝婉言谢绝了女王的帮

助,但愿意接受她的后一个建议;为了有充分时间实现这个建议,他在那里逗留了十三天,在这十三天里,他为遇到这么一位勇敢的女王每日盛宴欢庆。
男人几乎在一切方面对女人都是不公正的审判官,女人对男人亦复如此。我承认这一事实,不管它对我有利还是不利。一种精神上的紊乱使女人不管在什么问题上都播摆多变,感情不稳定,我们从传说中那个朝三暮四、有一大群男伴的女神身上可见一斑;然而,爱情若不

暴烈便不符合爱情的本质,爱情若始终如一便不可能暴烈,这是千真万确的道理。有些男人对此感到奇怪,惊讶,将它视
为女人身上一种变态的、令人难以置信的病,并探究其原因,这些人为什么看不到,他们自己也常得这种病,却并不感到惊恐、奇怪呢!倘若这种病在她们身上消失,那倒可能是件怪事了;淫欲不只是一种肉体的强烈需要;既然吝啬和野心没有终止之时,淫欲也没有了

结之日,即便在满足之后,它还继续存在,不可能命令它永远满足,永远结束,它总是得此望彼。然而,女人的感情不专一比之男人也许稍稍情有可原些。
首先她们可以提出和我们一样的理由:追求多样,喜新厌旧是人之共性;其次她们还可以提出我们没有的理由:她们是“闭着眼睛买货”(那不勒斯女王冉娜,命人用她亲手用金丝银线织成的窗网将她的第一个丈夫昂德雷奥斯勒死,理由是她在婚床上发现,他的阳具和他的

力气并不符合他高大的身材、英俊的面孔和他的年轻、才干使她产生的期望,她被他的外表欺骗了);或是男子的行为超过了她们能忍受的程度:她们的需要已得到满足,而我们则不然。为此,柏拉图明智地以法律形式规定,为了裁定一宗婚姻是否合适,法官须看看应婚的

男女双方,这时小伙子须从头光到脚,姑娘则只需裸至腰部。经过尝试,她们也许认为我们不配被她们选中。良好的愿望不能替代一切。羸弱和无能可以造成合法的婚姻破裂:
必须另寻强壮的夫君
为什么不呢?而且她们可以根据自己的标准,找个更风流、更主动
能解开她处女的衣裙。?
的情人,
倘若丈夫不能尽那甜蜜的责任。
——维吉尔
而我们,在一件本该取悦对方、给对方留下美好印象的事情上暴露我们的缺陷和弱点,不是很可羞吗?我就不愿为自己现在的那点需要去惹一个值得我敬畏的女人讨厌。
对一个年过五旬的男人,唉,你没有什么可害怕。
——贺拉斯
造物主应该知足了:这个年岁的人已经够可怜,不能再让他们可笑了。我讨厌看到他们因为有那点少得可怜的、每周使他们冲动三次的精力便迫不及待、蠢蠢欲动,好像腹中有股雄壮的、势不可挡的力量似的:其实是一簇十足的废麻火,持续不了多久。但我赞美他们在生

命黯淡的寒冬还感到一种強烈的、不安的烧灼4欲望本该只属于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不信你试试看,若是你追随身上那股不知疲倦的、饱满的、高尚的热情,它准会把你抛在半路上!若是你把自己的欲念引向某个柔嫩的、不知世事的、在男人面前还会发抖和脸红的少女,
如同染成绯色的印度象牙,如同红玫瑰辉映下的百合花。
——维吉尔
第二天,当你迎着那双g睹你的粗鲁和无能的美丽眼睛中的轻蔑
表情,你能不羞死吗?
她的目光在对你作无声的责备,
——奥维德
你夜间的殷勤和活跃使这双眼睛围上黑圈,失掉光泽,你怎能为此感到骄傲和洋洋自得呢?当我发现女人对我厌倦,我决不立即责怪她轻浮,而是思付我是否更应该责怪大自然。确实,自然对待我有欠公平,给我造成极大的创伤;
自然没賦予我良好的条件,
女人有理由蔑视羸弱的男人。
——普里阿佩斯
正如其他人一样,我身体的各个部分组成了我这个人,这一部分也不例外。我应该展示给公众的是一幅完整的自我画像。我的经验和哲理是真实的,直言不讳的,实质性的,它从自己真正的责任和作用出发,蔑视那些虚伪的、成规的、局部的准则,而崇尚自然的、稳定的、

普遍的规律(习俗和礼仪产生于后者,但又是两者的混合与折衷)。我们本质上存在的缺点终将显露在外表上。我们要先进攻本质上的毛病,尔后,如有必要,再对付外表上的毛病;臆造一些新的责任,用以原谅自己对天然责任的轻忽,或用以混淆这两种责任,那是危险的

。错误并非都是罪恶,而罪恶必定是错误。在社会礼仪和规矩较少、较宽松的国家,原始的、共同的法则遵守得比较好,因为数不尽的清规戒律、繁文缛节会窒息我们的注意力,使它疲惫、分散。对小事过分专注必会使我们离开紧迫的大事。噢,?
与我们相比,那些浅薄者选择了一条多么轻松、多么容易被接受的道路!人们以伪装掩盖自己,并使别人满意;可是终究做不到,相反只会在面对伟大的审判备时惑到更大的愧疚,他会撩起我们的遮羞布,将我们一览无余,一直看到我们隐藏在最深处的污秽。倘若处女般

的羞耻心能阻止这一切被发现,那么这种羞耻心也许是有用的。
‘谁若把人们从语言顾虑中解脱出来,我想他绝不会给这世界造成重大损失。我们的生活半是疯汪,半是小心谨慎。谁若是恭恭敬敬、循规蹈矩地写生活,他便只能写出生活的一小半。我不为自己辩解,除非为我的辩解作辩解,但我要向某些性格与我不同的人作解释,他

们的人数比我这种性格的人多,考虑到这些人,我要说(因为我希望令所有的人满意,虽然“要一个人适应习性、言谈、意图各异的众人”是很难办到的事),他们不诙因为我写出了若干世纪来得到人们承认和赞同的权威们说的话而责怪我,他们没有理由因为我写的不是

诗就不准许我说连当今地位很高的教士都能说的话。
我喜欢凡事适度,而我之所以选择了这种引起别人反感的直言不讳的方式,并不是出于一种观点和考虑:这是天性为我作出的选择。我并不称赞这种万式,同样我也不称赞任何违背习惯的方式;但是我要为它辩解,并且要提出种种特殊的和普遍的情况以减轻人们对它的指责


还是继续我们的话题吧。是什么原因使你在那些牺牲自己而对你表示垂爱的女人面前取得至高无上的权力呢?
假如她在暗夜里,
给你几许爱的表示——卡图鲁斯
为什么你因此立即摆出丈夫的自私、冷漠和专横呢?这是你们之间的自由契约,既然你希望她们守住一定的界限,为什么不按照你的愿望行事呢?要知道在两厢情愿的事情上是无所谓硬性规定的。
我的做法也许不合常规;不过当年我确实在爱情的性质许可的范围内,像我做其他事那样认真、公正地对待男女之间的事,我只对女人表示我真正怀有的感情,而且我的感情的产生、发展、减弱、危机、恢复,全都在她们面前天真坦白地表露无遗。人们谈情说爱的方式并

不都一样,我轻易不许诺,所以我想我实践的要比我承诺和欠下的多。女人能感觉到我的忠实,以至这种忠实助长了她们对我的不忠:我是指已向我承认的、有时是反复多次的不忠。只要我对她们还有一丝一缕的眷恋之情,我从不和她们决裂;而且不管她们的行为给我提

供了怎样的理由,我从未决绝到蔑视她们或仇恨她们的地步;因为她们给予我的温存——即使是通过不光彩的协约得到的——使我不能不对她们留有一点好感.在她们耍诡计、找遁词、和我争辩的时候,我有时也发火,或有点粗暴地不耐烦,因为我生性容易突然激动,虽

然程度不重,时间不长,却往往于事有害。
既然她们想试一试我的思想的开放大胆,我当然少不得给她们提一些友爱而又尖锐的意见,并旦触到她们的痛处。如果说我任她们埋怨我,那是因为我在埋怨中看到了真心的爱,按现代的常规来看,是真心得愚蠢的爱,我始终信守诺言,即便在有些事情上我很可以不必那样

做;因此她们有时投降而仍能保全名节,而且投降
的条件被胜利者篡改了,她们也能忍受。为了她们的名声,我曾不止一次在欢乐达到顶点时停住;甚至在理智的驱使下给她们武器抵御我自己,因此,只要她们坦诚地信赖我,那么她们按照我的规矩行事比按她们自己的规矩行事更严格可靠。
和女人幽会时我总是尽可能一个人承担风险,不让她们担惊受怕;我在最艰难、最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安排我们快乐的聚会,这样可以不太引起怀疑,而且,在我看来,也最容易办到.聚会一般都在天然隐蔽的地方进行。最不令人担心的事也最不被人注意和防范;所以,人

们不以为你敢做的事便可以更大胆地去做。
从来没有男人比我更不适合性的接触,然而我的爱的方式更符合爱情的性质;不过它在世人的眼里是多么可笑,多么不现实,这一点有谁比我更清楚呢?可是我不会后悔,因为我在这方面已没有什么可失掉的了:
在威力无边的海神庙挂着我的许愿牌,向众人昭示我的祭品:海难后湿淋淋的衣衫。
——贺拉斯
现在是公开说出来的时候了。正像对别人一样,我也许会对自己:“我的朋友,你在做梦;在这个时代,爱情与信义和正直没有多大关系。”
假如你想有条不紊地谈情说爱,
无异于想头脑清醒地胡言乱语。
——泰伦提乌斯
但是,相反,倘若让我重新开始,我无疑仍会选择同样的方式,同样的进程,不管这对我会多么不利。在不值得称道的事情上,表现得无能和愚蠢是直得称道的.在这方面我愈是与别人的性格相去得远,便愈符合我自己的性格。
此外,在男女的事情上我不让自己全身心以赴;我从中得到乐趣,但并不忘乎所以,而是完全保留着自然赋予我的那点理智和谨慎,这既是为了与我交往的女人,也是为我自己;我会表现出些许激动,但绝不存幻想。我也投入自我,乃至有时到了放荡不羁的地步,但却从未

有过负心、背弃、歹毒、残忍的行为;我不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换取那罪过的乐趣,而只肯付出它本身单一的价值,因为“任何罪恶绝不止于其本身。”我不喜欢无所事事、死水一潭的生活,也几乎同样不喜欢哏辛劳苦的生活;前者使我昏沉麻木,后者使我身心交瘁;我

既愿品味轻创,也愿品味重伤,既愿经受尖锐的打击,也愿经受表面的挫伤。当我还比较适合爱情的交往时,我觉得它是这两种极端的合理的折衷,爱情应是一种清醒、轻松、令人愉快的活动;我既不被其烦扰,也不为之痛苦,我只是感到兴奋和饥渴:应该到此为止,为它

发疯便有害了。
一个年轻人问哲学家帕纳提乌斯,圣贤坠入情网是否恰当,他回答说:“别管圣贤的事,只谈不是圣贤的你和我吧;我们自己不要卷入这种令人过分激动的事,它会把我们变成他人的奴隶,还会使我们自轻自贱。”哲人的话有道理,谁若没有足够的勇气承受爱情的冲击,

谁若不能用事实驳倒阿格西劳斯那句“理智与爱情不能
并行不悖”的名言,那么他就别去体验爱情这种急风暴雨似的东西,诚然,男欢女爱是有伤体统、令人害羞、不登大雅之堂的行为;但是我汄为,若按我的方式对待,它会有益于健康,能活跃滞重的身心;倘若我是医生,我会乐意把它作为一种药方,推荐给像我这样的性格和

状况的人,以便激活和保持他们的精力,推迟老年的影响。趁我们只是刚刚迈进老年的门槛,趁我们的脉搏还在跳动,
趁头上刚刚出现最初几根白发,趁老年仅仅开始,腰板依然挺直,趁命运之神拉雪齐还有线可纺,趁我还能靠两腿支揮,无需用拐杖,
——尤维纳利斯
我们需要爱情这样带剌激性的活动来撩拨我们,愉悦我们。你看,爱情使哲人阿那克里翁重又变得多么年轻,多么快活,多么朝气蓬勃!苏格拉底在比我年纪还大的时候这样描述一次爱情的感受:“我把肩倚着她的肩,头靠近她的头,和她同读一本书,我突然感到——真的

,毫无谎言——肩部一刺,仿佛是什么动物咬了一下,引起一种麻酥酥的感觉,这种感觉持续了五天,同时心头也一直痒痒的。”你看,一次偶然的肩部的接触,竞使一个年老体弱、热情已冷的人激动起来,于是这世间最伟大的心灵恢复了青春!为什么不呢?苏格拉底也

是人,而且不愿做,也不想装做别的东西。
哲学并不反对肉体的享乐,只是要有节制;它主张适度享乐,并不主张逃避;它竭力抵制的是那种不正常的、古怪的享乐。哲学认为,精神不应当助长肉体的欲望,并巧妙地告诫我们,切不可用?
极欲纵乐的办法来唤起饥渴;只应把肚子填饱,而不应把它塞满,要避免任何使我们愈吃愈感到饥饿,愈饮愈感到焦渴的东西;同样,在爱情方面,哲理教导我们选择这样一个对象,它仅仅满足我们的肉体需要,却不会扰乱我们的心灵,因为爱情不是心灵的事,心灵只需无条

件地跟随和帮助肉体。但是,在我看来,这些训条有点过分苛刻,它们只适用于能很好地完成其功能的肉体,而一个衰弱的身体则需要想办法去温热和支撑,需要通过想象激发它的欲望,恢复它的轻快,因为它本身已不再轻快,正如疲沓的胃需要设法剌激它的食欲一样;

这是可以谅解的,不是吗?
可以说,当我们还活在人世的时候,我们身上没有任何东西是纯肉体的,也没有任何东西是纯精神的,我们把人活生生地分裂为肉体和精神两部分是不公平的;我们既然乐意去寻求痛苦,那么我们有理由至少同样乐意地去寻求欢乐。比如圣徒为达到灵魂的完善进行苦修赎

罪,他们承受的痛苦酷烈至极,这时肉体自然也连带着受一份苦,虽然它与受苦的原因没有多大关系;因此,圣徒并不满足于让肉体跟随和帮助苦难的灵魂,而是让肉体本身也受残酷的折磨,这样,肉体和灵魂竞相把人沉浸在痛苦之中,苦难愈深重,愈能拯救人的灵魂。
如此看来.在肉体的享受中要求精神保持冷淡,像应付某种义务和无可奈何的需要似的被动服从,这不是不公正的吗?其实,倒是应该由精神来酝_和煽起肉体的欢乐,并分享这种欢乐,因为起支配作用的应该是精神;同样,我主张精神在享受它特有的乐趣时,也应该把它

的激动传布到整个肉体,并努力使稍神乐趣对于肉体同样是美好和有益的。因为,既然如哲人所说,肉体不应迁就自己的欲望而有损于精神,那么为什么不能认为,精神也不应迁就自己的欲望而有损于肉体呢?
我没有其他令我牵肠挂肚的爱好。有些和我一样没有被指派工作的人,他们从吝啬、野心、论战、诉讼中得到的东西,我可以从
爱情中更方便地得到:爱情会使我恢复机敏和节制、优雅的风度和仪表的修饰;爱情会使我的举止不被老年那些可怜而难看的怪相损害;爱情会促使我重新进行有益于身心的学习研究,从而使我得到人们加倍的敬爱,并驱除我精神上的自暴自弃,让它重新振奋起来;爱情

会把我从年老无为、体弱多病带来的千种烦恼、万般忧伤中解脱出来;它会使我的血重新发热,至少在梦中;它会支撑起我的脑袋,使我这个正在迅速衰败的可怜人能稍稍延长精神上的活力与轻快。
然而我很明白,爱的能力是难以恢复的。由于身体弱而阅历深,我们的口味变得娇嫩、精细了;我们要求的愈来愈多,而我们给予的愈来愈少;我们变得愈来愈挑剔,而我们自己愈来愈不易被人接受;正因为了解自己,我们变得胆怯、多疑;我们没有丝毫把握能得到女

人的爱,因为我们熟悉自己,也熟悉她们。我置身于生气勃勃、热情炽烈的年轻人之中时往往自惭形秽,
他们比山上的小树更挺拔。——贺拉斯
那么又何苦把我们的凄惨呈现于他们的眼前呢?难道是为了
让血气方刚的青年瞧着火炬化成灰烬幸灾乐祸?
青年人有力气,有头脑,我们让位给他们吧!这是无法抗拒的规律。
而且那美丽的嫩苗不愿让僵硬的手抚摸,也不愿被纯粹物质的手段吸引。因为,正如一位古代哲学家回答某人讥笑他未能得到他追求的年轻姑娘的青睐时说;“我的朋友,钓鱼钩不用如此新鲜的奶酪。”
然而,爱情是一种需要互相联系、互相配合的交往;我们得到的其他欢乐可以用不同性质的酬报表示感谢,而爱情的欢乐只能用同一性质的东西来回报。其实,在爱情上,我给予的欢愉要比我自己感受的欢偷更令我神怡,只接受欢乐而不给人欢乐者决不是高尚的人;事事

欠别人的情,而自己只用空话来回报与自己交往的人,这是卑鄙的。一个正人君子绝不愿以这样的代价接受任何美人爱的表示,不管这种表示多么甜蜜。如果女人只是出于怜悯才善待我们,那么我宁愿死也不愿靠施舍过日子。但是,我希望有权利以我在意大利看到的募捐方式

向她们要求:“为了您自己,对我行点善吧!”或者像居鲁士激励他的士兵那样说;“自爱者随我来。”
有人会对我说:“去找和你同样情况的女子吧!命运相同的人容易作伴。”噢,愚蠢而乏味的组合!
我不愿意
死狮子头上拔胡须。
——马提亚尔
色诺芬反对和指责梅农时使用的论据便是,梅农总是找过了华年的女人。我认为,美丽的少男少女间的结合才是最合情合理、?
最赏心悦目的,我即便只是看着他们,或只在头脑中想象他们,也能感到莫大的快意,甚过我自己在那种令人黯然的丑陋结合中充当配角。我宁愿把那种古怪的嗜好让给伽尔巴大帝,他专爱又老又硬的肉体叫或给这个可怜虫,他说-
呵!愿上帝让我看到现在的你,愿我能亲吻你的白发,拥抱你干瘦的躯体。
——奥维德
我把那种非自然的、造作的美算在一等的丑陋里。开俄斯有个叫埃莫内的小伙子企图通过打扮获得被一自然剥夺的美。一日他登门求教哲人阿格西劳斯,问他圣贤能否钟情,哲人答道;“当然能,只要不是钟情于像你这样人工的虚假的美色。”在我看来,一个又老又丑

还拼命涂脂抹粉,磨光打滑的人,比一个又老又丑却顾其自然的人更老更丑。
我甚至要说——只要没人为此掐我的脖子——惟有刚步出童年的少男少女间的爱情才是真正合乎自然、正当时令的,
—个少年柔发飘跃五官清淡混在ー群妙龄少女之中,连最明察秋毫的外乡人也错把他当成姑娘。
——贺拉斯
美色亦复如此。
荷马把爱情的季节延长到下巴开始长绒毛的时期,但柏拉图认为,在这个年龄,爱情已是奇葩了。这就是为什么诡辩派哲学家狄翁把阿里斯托吉顿和哈莫狄奥斯戏称为初生的胡须。壮年已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老年更不是,
爱情之鸟不在光秃秃的橡树上栖息。
——贺拉斯
纳瓦尔王后马格丽特把女人的盛期延续得更长些,她命令,女人到了三十岁,一律把“美人”的称号换成“善人”。
我们让爱情主宰我们的生活的时间愈短,我们的生命就愈有价值。看看被爱情主宰的人们的行径吧:完全像黄口小儿那样幼稚。谁不知道,受制于爱情的人行事是多么违背条理和秩序?在学业、训练和机能的运用上都变得无能了。爱情是受没有生活经验者统辖的天地。“

它无规无矩诚然,充满意外和混乱的爱情更令人神魂颠倒,连其中的过失和事与愿违的结果也是奇妙的,令人回味无穷的。只要爱得强烈,爱得如饥似渴,理智和谨慎都无关紧要了。你看爱情像醉鬼般摇摇晃晃、跌跌绊绊、疯疯嫩嫩;谁若用明智和巧计引导它,便是给它

戴上镣铐,谁若要它听从老年人的教诲,便是限制它神圣的自由。
我常听见女人们描绘精神的融洽,似乎不屑考虑感官应有的享受。但我可以说,我常见男人为了她们肉体的美丽而原谅她们精神上的脆弱;不过我还从未见女人因看重一个男人精神上的睿智
和成熟而愿意向他衰敗的身体伸出自己的手。为什么那群自称彻头彻尾苏格拉底派的贵族中,没有哪个女人想用自己的大腿换取智慧,换取有才智、明哲理的后代呢?这可是她们的大腿能达到的最高价值呀!柏拉图在他制定的法律中规定,任何一个立下了出色战功的男人,

即便他老或丑,他要的女人不得拒绝给予他亲吻或其他爱的表示,柏拉图找到的如此公正的犒赏军功的办法,是否也可以用来表彰其他方面的才华呢?为什么没有哪个女人想在她的女伴之先享有这份贞洁爱情的荣耀呢?我用“贞洁”这个字,因为
当人们打起仗来,爱情如一蓬稻草点燃的火,蔓延得广,但不会持久。
——维吉尔
遏制在思想中的罪过不是最糟的罪过。我滔滔不绝地唠叨——有时一发不可收,而且产生不良后果——不知不觉便唠叨出上面的长篇大论,
如同情人偷偷赠送的苹果,不小心从少女怀中滑落,可怜的姑娘忘了苹果藏在长袍里,见母亲走来她倏地起立,苹果掉下来了,匆匆滚向前,姑娘脸羞红了,如绯霞—片。
在结束这篇宏论的时候,我要说,男人和女人都是在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除了所受教育和社会阅历的差异,他们之间没有很大区
別。
柏拉图号召他的共和国的公民不分男女一起参加学习、操练、工作、战时及和平时期的一切活动;哲学家安提斯泰纳则要求男人和女人有同祥的品德。
指责异性要比原谅异性容易得多。这就是俗话说的;“广火钩子嘲笑铲子”。
第六章
论马车
有一件事不难证实:伟大的作家在描述某件事的原因时,不仅写出他认为是真实的原因,而且写出他并不相信的原因,只要这么写有点新意,给人美感。假如他说得巧妙,便是真实的、有效的。当我们不能确定什么是主要原因时,往往罗列出好几种,看看那主要原因是否

恰好在其中:
仅仅指出一个原因是不够的,必须举出好几个,尽管其中只有一个是真正的原因
——卢克莱修
比如,你问我,打喷嚏的人受到祝福,这习惯是从哪里来的呢?我说,人体排放出三种气,下面排出的气太脏;嘴里呼出的气会招来责备,说你贪馋;第三种气便是喷嚏。因它来自头部,而且不会招来责难,我们才给予它如此尊贵的接待。你别嘲笑这个解释太玄妙,据说它

出自亚里士多德。
我好像曾在普鲁塔克(在我知道的所有作家之中,他是把艺术和自然,判断和认知结合得最好的一个>的著作中读到,他解释海
上旅行者呕吐的原因时说,那是由于害怕,而且找到了证明害怕会引起呕吐的理由。我是很容易犯恶心的,但我知道——而且不是从理论上,而是通过必不可少的亲身体验知道,上述原因与我无关。另外,有人告诉我,牲畜也常有在海上呕吐的情况,允其是猪,但绝不是因

为害怕危险;我的一个熟人亲口对我说,他在海上很容易犯恶心,但有两三次大风暴吓得他透不过气来,想吐的感觉倒消失了。又有位古人说:“我被晕船的痛苦折磨得太厉害,便顾不得危险了。”我在海上,或在其他地方,从未恐惧得慌了手脚,失了理智。恐惧既源于

缺乏勇气,也源于缺乏判断力。我经历过很多危险,但每次面临危险,我都能挣着眼正视它,保持独立、健全的思考。何况,恐惧也需要一点勇气。勇气和判断力帮了我的忙,使我在逃难时也井然有序,虽不能说毫不害怕,但至少没有吓得呆头呆脑;虽然心里怦评跳,但

没有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伟人们做得更好,他们撤退时不仅表现得平静、健全,而旦有一股豪气。请看阿尔西巴德如何讲述他的战争伙伴苏格拉底的撤退:“我们的军队溃败后,我在最后几个溃退者中看到了他和拉雪斯,我可以方便而安全地观察他,因为我骑着一匹好马,而他在步行,作战时

也是如此。我注意到,与拉雪斯相比,他的神情多么镇定、果断,他的步态豪迈,与平时毫无两祥,他的目光坚定,沉稳,时而看看我方,时而看看敌方,这种目光对自己人是一种鼓舞,对敌人则仿佛在说:谁要想夺去他的生命,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他们逃脱了,因为

敌人往往不进攻他们这样的人,而是追赶胆小鬼。”以上是一位伟大将领的目击记,它告诉我们——我们也经常体验到——慌不择路地想逃离危险反而最可能置我们于危险的境地。?
“一般地说,愈不害怕,愈不会有危险。”当某人说他想到死亡,预
见到死亡,人们就说他怕死,这是没有道理的。不管对好事还是坏事,具有预见性都同样于我们有益。考虑危险并作出判断,决不是惊慌的表现,恰恰相反。
我的性格不够坚强,承受不了恐惧以及其他激烈感情的猛力冲击。倘若我陡然被这类感情征服和压垮,便再也不可能完好地重新站立起来。我的精神一旦惊慌失措,便再也不能恢复到正常的平衡状态。我虽然不断深刻地触动和探索自己的心灵,却无力弥合穿透心灵的伤

口。所幸至今任何创伤都还未能使它崩澳。每遇到外来冲击,我抖擞起全副精神去抵挡,因此,倘若头一个冲击浪便将我打倒,那么我就会从此一贩不振,决不思重振旗鼓;不管洪水从哪一方决开我的精神堤岸,都能长驱直入将我整个淹没,无可挽回。伊壁鸠鲁说智者永远

不会落到相反的状态,我却有一个与此警句相反的看法:谁有过一次非常的疯狂,便再也不可能非常的明智。
上帝视人们的蔽体之衣而降下寒冷,同样,他根据我的承受能力而賦予我激情。造物主从一方面坦露了我,又从另一方面庇护了我f他既然没陚予我力量,便賜予我麻木迟钝的感觉作为铠甲,
但我不能长时间乘坐马车、轿子和船(年轻时忍受力更差),不管在乡村还是城市,除了马拉的车,其他交通工具都令我反感,尤其是轿子。出于同样的原因,我比较容易忍受水上的剧烈顛簸一虽然会产生恐惧——而难以忍受风平浪静时的摇晃。当桨儿划动,船身轻轻摇

荡,仿佛要从我们身下滑走,这时不知怎的,我会感到脑袋里和宵里一片乱糟糟。同样我也不能忍受身下坐椅的抖动。当船在风帆或水流推动下*或在马匹的牵引下前行,那均衡的摇摆一点不使我难受f令我不舒服的是那种时断时续的顛动,尤其是颠动
得有气无力的时候——我无法用别的字眼来描绘。医生曾嘱咐我,在这种情况下用毛巾紧紧捆住下腹,我没尝试过,因为我一向只与自身存在的缺点作斗争,并用自己的力量去克服它们。
倘若我的记忆力好,我会不惜花费时间在这里讲述一下史书上介绍的马车在战时的用处,随着民族的不同和时代的不同,这种运输工具的用途可谓多种多样,变化无穷,而且依我看,效率很高,不可或缺,而我们现在对此竟然一无所知,真是令人奇怪。我只说这么一件事:

在不很久远的过去,也就是在我们父辈的年代,匈牙利有效地使用了马车抗击土耳其人,每辆马车上配备一名手执圃盾的士兵,一名火枪手和很多支排列整齐、装好火药、随时备用的火枪,再将车身整个儿用一排大盾掩护,看上去像一艘荷兰圆头帆船。打仗时匈牙利人将三

千辆如是装备的战车排成一条阵线,先打一阵炮,接着战车便往前挺进,就是说先让敌人吃一排炮弹,再让他们尝别的滋味,这“别的滋味”却非同小可;战车冲进敌人的骑兵队,把他们冲散,打开缺口;此外,当军队行进在旷野和危险地段,便用这些战车保护队伍的侧翼,

或用作驻地的掩护物和防御工事。我年轻时听说,边境地区有位绅士身体十分肥胖,没有一匹马能载得起他的重量,遇有冲突争斗他就乘着这样的马车到处跑,觉得十分方便。好,且把战车搁在一边,就说我们祖先那年代,国王是乘坐用四匹牛拉的四轮车巡游各地的。
马克?安托尼是第一个坐着由几头雄狮拉的车去罗马的,还有一位年轻女乐师陪伴。后来埃拉伽巴卢斯也仿效他,并自称是众神之母西贝拉,他还学酒神巴科斯的样,让老虎拉车,有时在车上套上两只鹿,或四只狗,有一次他命四个赤身裸体的姑娘为他拉车,他自己也一丝

不挂,气派非凡。腓米斯皇帝则用奇大无比的
鸵鸟来拉车,以至他的车简直不是在滚动,而像是在飞。依我之见,这些奇怪的标新立异的做法乃是君王的一种庸俗,表明他们感到身为君王还不够,还要干方百汁,不惜挥霍铺张来炫示自己的权力。倘若是在国外,这种举动犹情有可原;但在自己的臣民中间大可不必

如此,因为在臣民面前他们已经无所不能,他们已经能从自己尊贵的地位得到至高无上的荣耀。贵族也一样,我认为一个贵族在家常生活中没有必要打扮得衣冠楚楚,他的府邸、徘场、膳食等足以显示其地位了。
伊索克拉底给国王提的劝告看来不是没有道理的。他说;“国王可花钱置办精美的家具、器皿,因为这些物件可长期使用,并可传给子孙后代;但应避免任何过眼云烟的奢华。”
我年轻时颇喜欢穿着打扮(因为我没有其他装饰),而旦穿着很得体;有的人,漂亮衣服穿在他们身上就像一张哭丧的脸。我们知道一些有关国王如何俭朴、如何有才干的故事,那是些品德好、威望高、卓有成就的伟大国王。雅典城邦有一条法律,规定将公共钱财用于

举行盛大的娱乐和庆典活动,德谟斯梯尼为反对这条法令进行了殊死的斗争;他认为囯王的伟大应表现在拥有装备精良的船只,和给养充足、勇敢善战的军队. .
待奥弗拉斯特在他的《论财富》一书中提出相反的主张,坚持认为,雅典规定的那种花钱方式是真正享用财富。他的主张遭到了谴责,那么谴责是否对呢?亚里士多德说,这种娱乐只适合最下层的民众,而一旦他们得到满足便将其抛诸脑后,任何贤达庄重之士都不会赏识

这类娱乐。我以为,把公共钱财用来建造大小港口、防御工事、城墙、宏伟的房屋、教堂、医院、学校,以及用来修桥补路,是更壮观,也更有益、更正确、更经久的。在这方面,罗马教皇格列
戈瓦十三世值得称颂,而我们的卡特琳王后倘若拥有与其意愿相符的財力,也会表现她天性的大气和豪爽,至于我,命运使我不得不中断我们城市那座漂亮的新桥的建造工程,而且在我有生之年也无希望看到它投入使用,真是一大憾事。
再者,在观看凯旋庆典的臣民们眼里,朝廷炫耀的是民众的财富,而且挥霍民众的钱财大吃大喝。民众往往像我们评价自己的仆人那样评价国王,认为他们应当多多地为我们准备好我们所需的一切,却绝不应从中拿取任何东西。因此伽尔巴皇帝在一次晚餐上请乐师为他演

奏助兴之后,命人拿来他的钱子,从里面抓了一把钱币给乐师,一面说;“这不是国家的钱,是我自己的。”尽管如此,有理的往往还是民众,因为,民众用来饱肚子的钱被人用来饱眼福了。连慷慨大方这种美德到了君王手里也走了样。百姓才有权利慷慨大方,因为,

严格地说,国王没有任何东西是他自己的,连他做国王也得归功于别人,
审判机构不是为审判者设立的,而是为被审判者设立的,同样,设一个上级也不是为他本人,而是为他的下属,一如要医生是为了医治病人。一切官职,如同一切艺术,其目的都在自身以外:“没有一种艺术可以自我封闭。”
王子们年幼时,有些太傅要他们铭记慷慨是美德,要他们学会从不拒绝别人,把施惠于人视为最好的实践(我年轻时,这类训导还很有影响),这些太傅为此洋洋自得;其实他们要么关心自己的利益甚于关心主人的利益,要么是不懂自己在跟谁讲话。要那些有能力想给多

少就给多少的人学会慷慨,而且是慷他人之慨,真是太容易了。再者,人们评价施予往往不按礼物的轻重,而是根据施予
者能力的大小;君王的权力如此之大,故而他们的施予会显得微不足道。而且他们在学会慷慨恩賜之前,往往先已学会挥金如土,因此,这种“美德”与君主应有的其他美德相比,买在不值得提倡;而且,正如古希腊僭主德尼所说:“慷慨大方是唯一适合暴君的美德。”

我倒更愿意让他们听听那位古代农夫的话:要想-到收获,应当用手撒种子,别整口袋往地里倒种子。君王若要恩赐谁,或者更恰当地说,按臣民的效力给予酬劳和回报,那么他应当做得公正而谨惧。不加区别、没有分寸的慷慨还不如吝啬些好。
对君王而言,最重要的品德在于公正,尤其是施予方面的公正,因为君王们把这种公正留给了自己,而其他方面的公正,则常常借別人之手去执行。靠无节制的恩賜获得拥戴是一种无能的办法;因为厌恶这种办法的人要比被它吸引的人多,何况“一旦开了头,便欲罢不能

了;使自己无法再做自己乐意做的事,还有什么比这更荒谬的呢?”倘若施予不是论功行赏,那么这会让受赏的人觉得羞惭,而非感激。有些暴君最后死于民众的怒火,恰恰是那些得到过君王不公正恩宠的人一手造成的,他们这样做无非想表示自己蔑视和仇恨賜给他们财

产的人,并站在公众舆论一边,以保住本不该得到的财产。
君王赏賜无度,臣民便会贪得无厌,他们分配时不看是否合理,而是学君王的样。当然,臣民该为自己的贪婪脸红;当酬劳与我们出的力相等时,按理讲这酬劳已经过高了,因为,为君王效劳难道不是我们的天然义务吗?倘若君王承担我们的花费,那么他做得过分了;适

当帮助已经足够;那多余的部分称为恩惠,我们不能向别人要恩惠,因为慷慨本身就有自由的含义。按我们的行事方
式,从来没有什么恩惠。已收到的东西便不算数了,我们心里总喜欢那将要得到的,所以,君王愈是给得多,他的朋友就愈少。
亊实上,他怎么能满足贪得无厌的人呢?一心想获取的人。从不想他已经获取了什么。贪欲本身的特性便是忘恩负义。居鲁士大帝的榜样颇可以作为当今君主们的试金石,用来检验他们的赠予是杏恰当,也让他们看看这位古代皇帝远比他们善于恩赐。如今的君王常落到

向臣民借贷的地步,而且往往是向那些曾受过他伤害的人,而不是向那些曾得到过恩宠的人,而这些臣民给他的帮助却没有一样是真正无偿的。克雷居斯责备居鲁士二世太大方,而且算给他看,假如他的手稍稍紧一些,他的财富会增加到多少。居鲁士大帝为了向克雷居斯

证明自己慷慨得法,遂派人通告帝国各地受到过特别恩惠的大领主,说他需要钱,请他们每人按自己的财力助他一把,并以申报单的形式派人送给他。当所有的申报单送到他手中后,他发现钱的总数大大超过了克雷居斯积聚的财富;原来,他的朋友们认为,仅仅将自己曾

经从他手中得到的蹭予回报给他还不够,每个人都額外添进了很多钱。居鲁士大帝就此事对克雷居斯说了下面这番话:“我和别的君王一样喜欢財富,不过我不像他们那样滥用财富。您看,我花钱不多,却从那么多朋友手里得到无法估量的财宝;他们对我比那些不记恩惠

、不讲情谊的用钱买来的人不知要忠诚多少倍。我的财产存在他们那儿要比放在钱箱里更可靠,因为钱箱会招来别的君主的嫉恨和蔑视。”
罗马皇帝为他们过分的娱乐和铺张找到解释,说是因为他们的权力取决于(至少在表面上)罗马民众的拥戴,而罗马民众自古以来就习惯于别人以盛大的排场和狂欢来取悦于他们。然而,以丰?
富的食物,华丽的礼品酬谢乡亲朋友,这是民间形成的习俗,而且是自己掏腰包,当君主也来模仿这种习俗,情趣就大不一样了。“把钱財从它合法的拥有者手里转移到不相干的人手里,这种
做法不能叫做慷慨。”腓力普的儿子试图用馈赠取得马其顿人的
假如他还頭点脸面
尤绻纳利斯
剧场里可舒舒服服坐十万人;剧场尽头,也就是表演的地方,首先巧妙地凿出一些豁口,形同兽穴,演出用的野兽就从那里赫然奔出来;然后再将那里灌满水,宛如一个深深的海,水流冲来很多海怪,水上布满战船,这是用来表演海战的;接着把水抽干,把地整平,又开始

一场武士的角斗,最后,在地面铺上朱砂和苏合香脂(而不是砂砾〉,为不计其数的人摆下隆重而丰盛的宴席,这也是一天最后的一幕,
有多少次我们看见,
竞技场的一角下陷,
从半开的洞穴冲出虎豹豺狼,
或长出金色果树,树皮桔黄!
我不仅看到了森林猛兽,
还观赏了海狮与海象、海马的恶斗!
——卡尔普尼岛斯
有时一座高山在舞台上拔地而起,山上长满葱茏的果树,从山巅泻下一股溪流,仿佛从某个活泉眼流出来的清泉。有时舞台上出现一条大船,船身会自行打开,吐出四五百只斗兽,然后又自行合拢,船渐渐远去直至消失。过去,人们还让舞台底下冒出一根根芽条,或向空中喷

出一条条水线,然后那幽香的水从望不见的髙处洒落在众人身上。为了遮挡日晒雨淋,君王命人在巨大的阶梯剧场上方张?
起针绗的紫红天幕,或各种彩色绸子,有时拉开,有时收拢,全凭他们一时高兴:
虽然骄阳似火,烧灼着剧场,人们却收起顶篷:埃尔莫仁出场了!
——马提亚尔
拦在观众前面以防斗兽伤害的那圏网也是金丝编成的:
金丝织就的保护网闪闪发光.
——卡尔普尼岛斯
如果这种穷奢极侈有什么可以原谅的地方,那决不在其花费之大,而在其令人赞叹的创意和新奇.
甚至从这些炫耀虚荣的娱乐中我们也能发现,古代富有聪明才智为当今所不能及,大自然的其他产品亦复如此。这并不是由于大自然的潜力已经穷尽,而是由于我们逡巡不前,打转兜圈,原地徘徊。我担心我们的知识在各方面都很薄弱,我们几乎既不往前看,也不往后瞧

,因此我们掌握得少,经历得少,我们的知识涉及的时代太短,涵盖的面太窄:
阿伽门农之前的英雄何止百千,谁曾得到你们一掬同情之泪,他们已深深埋进历史的长夜。
贺拉斯
特洛伊城经历战争化为废墟之前,?

梭伦讲述过他从埃及祭司口中得知的埃及漫长的历史以及埃及人学习和保存别国历史的方式,我认为他的讲述并不与这一着法相悖。“倘若我们能静观无限的时间和空间,让我们的思想在其间尽情遨游不受任何界限约束,那么我们将发现无数事物。”
即使我们知道的历史记载都是真的,其数量与未被知晓的事相比?真是微乎其微。而有关我们生活在其中的这个世界的面貌,我们——包括求知欲最旺的人——的认识又是多么贫乏和简单!且不说那些经造化之手变成千古传颂或儆戒的个人事件,就连那些伟大文明和伟大

民族的情况,我们未能知道的也比我们知道的多百倍!我们对自己发明的大炮和印刷叹为奇迹,殊不知,其他民族。远在世界另一边的中国一千年前便已使用。倘若我们看到的与我们看不到的东西一样多,那么,可以相信,我们会发现层出不穷、变化万千的事物。鉴于大自

然的无限,或者鉴于我们的知识的有限—而这有限的知识是我们制定法规的可怜根据,它常使我们对事物产生错误的看法——可以说,世羿上没有独一无二的东西,也没有不可能存在的东西。因了我们自身的衰弱和堕落便推而论之,断言世界在倾斜,在衰败,这是荒谬的:
多少涛人已咏唱过别的丰功伟绩。
当代人失去了古人的活力,大地也失去了昔曰的丰饶。
同样,一位诗人看到他那个时代的精英们充满活力、不断创新、多才多艺,便推断这个世界还是个新生儿,或者正值青春年少,这也是荒谬的:
不,这世界的一切全是新的,宇宙万物都刚刚诞生,无怪艺术在进步、在完善,如同航船增添了新装备。
我们这个大陆刚刚发现了另一个大陆。(谁能保证它是我们唯一的兄弟呢,既然在此之前,不论是犄灵、女预言家、还是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兄弟的存在?)和我们的一样大,一样充实,一样“四胺健壮”,然而却又如此新,如此稚嫩,需要有人教它学a,。,c;五十年前,它

还不知道何谓字母、度量衡、衣服、麦子、葡萄园,它还光溜溜地睡在母亲的大腿上,靠母亲的乳汁成长。假如我们断定我们在走向末日,一如那位诗人断定他那个时代正当青春,也就是说,我们这个大陆如日薄西山,而那个新大陆如旭日东升,那么这个世界将要瘫疾,

因为它的一条腿已不能动,而另一条腿却生机勃勃.
我担心,由于我们的传染,会使那个新大陆过早衰败和毁灭,我担心它会为接受了我们的思想和技术而付出很高的代价。倘若我们没有用鞭子抽打它,没有用我们兵力和财力上的优势迫使它服从我们的规矩,没有用公道、好意、慷慨去吸引它,征服它,那么?
那个大陆依然是个天真单纯的孩子。从与那些人的谈判及他们的回答来看,大部分都证明,他们在思维的明晰和合理方面都毫不比我们逊色。库斯科城和墨西哥城惊人的繁华,那位国王的花园,园中的树木、果子、花萆都按它们在一般花园中的大小比例用金子做成,陈列

馆中展示的他的王国和海洋中出产的所有动物也是用金子做的;还有精美的宝石、羽毛、棉花制品及绘画,这一切都表明,他们的灵巧也不在我们之下。论到虔诚、守法、善良、大度、正直、坦率,我们不及他们,这于我们倒是好事,因为正是这些优良品德断送了他们,可

以说他们是被自己出卖和背叛的。
至于大胆和勇敢,坚毅和忠贞,以及战胜痛苦、饥饿和死亡的决心,我相信能在他们身上找到表现这些美德的事例,而且它们足以与我们这个大陆上载入史册的这类事例相媲美4那些征服了他们的人使用了诡计和花招欺骗他们,并利用了他们的惊愕和崇拜之情。确实,新

大陆的民族看到从如此遥远的、他们想象不到会有人居住的地方突然来了这么些满脸胡须、有着与他们不同的语言、宗教信仰、面孔和举止的人,这些人骑在不知为何物的高大怪兽身上,而他们呢却不仅从未见过马,也从未见过任何牲口被驯养来驮人或载物,这些外来人

披着发亮而坚硬的皮,装备着锐利而闪光的武器,而他们,却会用一大堆金银珠宝去换取一面神奇的会反光的镜子或一把神奇的亮闪闪的小刀,而且他们不掌握能抵御这些武器的知识和手段f再者,我们还有会发出电闪雷鸣的大炮和火枪,连凯撒大帝也会为之震惊,假如他

没见识过这种武器并逋到突然进攻的话,而我们现在却用它来对付一些连衣眼都没有的民族(有的地方会造点棉布),他们的武器最多是些弓箭、石头、木棍和木盾,除此以外没有别的武器;他们看到那些外来的、从未见过的东西十分好奇,于是被披着友谊和真诚外衣的人

迅速征服了,所以我说,倘若他们的征服者不是使用了什么诡计和花招,倘若他们对这些外来人的一切不是那么好奇和崇拜,倘若两种人之间没有如此?
悬殊的差异,那么征服者决不可能取得如此巨大的胜利。
为了保护他们的信仰和自由,成千上万的男人、女人、孩子以多么倔強的热情一次又一次面对不可避免的危险啊,他们以多么髙尚的执着,宁愿忍受一切困难和绝境,乃至死亡,而不愿屈服于那些可耻地欺骗了他们的外来者的统治啊!有些人被抓住后,宁肯饥饿而死,也

不愿从卑鄙的胜利者手中接受食物,看到这些悲壮的情景,我不能不预言,谁若与他们平等作战,即双方武器相当,经验相当,人数相当,那么他将遇到与其他战争中一样危险,甚至更危险的敌手。
一场如此壮阔的征服战,一场关系到如此众多的帝国和民族的重大变化为什么不发生在亚历山大时代,或古希腊和古罗马时代呢!古希腊和古罗马人会以他们温良的手使蛮荒变得开化和文明,会让造化在那些民族身上播下的优良种子生根、发芽,不仅会将这里的技艺与

那边的土地耕作和城市美化结合起来(如果那里需要),而且会将希腊罗马人的美德与当地人原有的美德结合起来!这对整个世界该是一种怎样的补救和改良啊!我们的先人们的模范行为会唤起那里的民族对美德的崇尚和效仿,会在他们和我们之间建立起兄弟般的关系和

理解!而且,这些人是如此未经世故;有着如饥似渴的求知欲,他们中大部分具备如此良好的天性,使他们成为有用之材本来该是多么容易的事!
然而,相反,我们利用了他们的无知和缺乏经验,要他们以我们的道德观念为标准,把他们引向了背信弃义、奢华、贪婪以及种种残忍和不人道的行为。谁曾为通商、交易付出过如此高昂的代价?多少城市被夷为平地,多少种族被灭绝,多少万人逋杀戮!就因为我们要珠宝

和胡椒,世界上那块最丰饶、最美丽的土地被搅得一片混乱!这是多么野蛮、卑鄙的胜利!有史以来,征服者的野心,国家或民族间的仇恨还从未驱使人们进行如此可怕的战争,造成如此悲惨的灾难。?
当西班牙人沿着新大陆的海岸寻找他们需要的矿藏时,他们占领了土地肥沃、风景宜人的地区,并以他们惯用的言辞教训那里的人民说,他们是些温和的人,远渡重洋来到这里,是卡斯蒂王国的国王派他们来的,这位国王是一切有生灵居住的地方最伟大的君主,教皇,上帝

在尘世的代表,将印第安人的管辖权交给了他,还说,如果印第安人愿意归属卡斯蒂王治下,那么他们将受到十分和善的对待。西班牙人向他们要粮食,要金子,才换给他们一点药品,此外还向他们炫示对唯一的神——上帝的信仰以及这一宗教的真谛,并带几分威胁地劝他

们接受这种宗教。
印第安人的回答是这样的:“你们说自己是温和的人,即便真是,看上去可不像;你们的国王既然向别人讨东西,想必他很穷;那个把这块地方分配给你们国王的人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他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去给第三者,引起此人与此物原先的主人发生争执;粮食

嘛,我们可以供给你们,至于金子,我们有,但不多,而且我们对这东西根本不看重,它对我们的生活毫无用处,我们关心的仅仅是生活得幸福和平静;不过,你们找到的金子,除了我们用来装饰众神的,你们尽管大胆地拿走;关于唯一的上帝,那番话挺中听,怛是我们不想

改变自己的宗教,因为这么长时间以来,它对我们一直很有甩;另外,我们只有听朋友和熟人的劝告的习惯;至于威胁,不了解对方的性格和能力而威胁对方,这是缺乏判断力的表现,请你们快快离开这块土地,我们不可能把一帮带武器的陌生人的告诫和殷勤往好里想;如

若你们不离开这里,我们就要像对付这些人一样对付你们。”说着印第安人指给他们看城周围一些被处死的人的首级这就是这个还处在“童年时期”的民族牙牙学语的例子。但是,不管是在那里,还是在其他一些地方,西班牙人只要没
找到他们寻找的东西,他们就决不肯善罢甘休,尽管他们得到了其他好处。我的《食人肉者》可作证。
新大陆有两个最强大的君主,其中一个,堪称王中之王,可能是秘鲁的国君,是西班牙人赶走的最后八个国王之一。在一次战争中他被抓获,必须付令人难以相倌的巨额赎金才能获释。赎金如数交付,而且国王的谈吐也表明他是一个勇敢、宽厚、坚贞、很有头脑的人;然

而征服者得寸进尺,在从他身上得到一百三十二万五千五百枚金币以及价值与此相当的钱和其他财宝后,他们富得用大块金子钉马掌,他们想看看,这位国王还剰多少财宝,并且想用不光彩的手段享有他的库存。于是他们编造了莫须有的罪名和证据,指控国王企图煽动各省

为解救君主而起来造反。据此,就由那些陷害他的人作出判决,对他处以绞刑,当众执行;这还是他答应在服刑时接受洗礼换来的待遇,否则他会被判处活活烧死。国王面不改色,也不改口,以真正王者的庄严和气度承受丁这一闻所未闻的可怕极刑。征服者为了安抚惊呆

的民众,假装对国王的死很感悲痛,命令为他举行盛大葬礼;
另一位是墨西哥国王。他的城市被敌人围困,在长期的保卫战中,他表现了国王和民众所能表现的最大的坚韧。不幸,敌人将他生擒,但仍以国王待之,他在牢中亦未曾有丝毫辱没自己身份的地方;敌人胜利后,到处翻遍,也没找见他们以为能得到的全部金子;于是他们对手

中的俘虏施用了他们所能想到的最残酷的折磨。但这一着也未奏效;人们的勇气胜过酷刑,他们狂怒极了,竞不顾自己的信仰和俘虏的人权,判处国王本人和他朝中的一位重臣面对面受刑。大臣披围在红热的炭火之中,烧得疼痛难当,临了,他可怜地把目光转向国王,

似乎求他宽恕,表示他再也受不了了。国王骄傲而威严地注视着他,表示对他的胆怯和懦弱的责备,并以坚定严
厉的声音对他说了两句话:“我呢,难道我在沐浴吗?我不是和你一样难受吗?”不一会儿,那位大臣就地疼痛而死。国王也已烤得半焦,敌人把他带走了,并非出于怜悯(那种听到一个不确实的报告,说有个金瓶可以抢到手,便能眼睁睁地把一个人一而旦是一个地位和德

才都如此伟大的国王’活活烧烤的人怎么可能有怜悯心呢?)而是因为他的坚贞不屈使他们的残醅显得更加可耻。后来他们把他吊死了,在此之前,国王曾勇敢地设法用武力把自己从长期的监禁和束缚中解救出来。他死时表现了一个君王应有的高贵气概o
还有一次,他们一下子在同一堆火上烧死四百六十个活蹦鲜跳的汉子。其中四百人是普通百姓,六十人是一个省的领主,只是在战争中被俘而已。这些事,我们是从征服者自己口中听来的,因为他们不仅坦白承认,而且大加夸耀和宣扬。是为了表明他们做得对?或是为

了表现对宗教的热忱?然而,他们的行径无疑是与宗教的神圣目的相左相悖的。倘若他们是想推广我们的宗教信仰,他们就该考虑到,宗教信仰的扩大不是靠占有土地,而是靠占有人心,他们就会觉得战争带来的不可避免的伤亡已经太多,而不会在刺刀和抢炮火力能达到

的一切地方,不分青红皂白地大肆屠杀,像对付牲口一般,只留下他们所需的人数,这些人成了悲惨的奴隶,为他们干活、开矿。他们的行为如此之凶残,几乎没有一个不被当地人蔑视和憎恨,以至卡斯蒂国王也理所当然地发怒了,在他的命令下,好几个军队苜领被就地处

死。上帝是公正的,它让那些抢劫得来的大量财物在海运中沉入海底。或散失在强盗们自相残杀的内战之中,这些人大部分都葬身在被他们征服的地方,而未获得任何胜利果实。
至于收获,碰到一位如此节省,如此谨慎的君主当政,征服者得到的金子远远没有他们在前几位君主当政时希望得到的那么多,也远远达不到他们刚登上新大陆时看到的那些财富(尽管他们
得到很多,但与他们原来期望得到的相比终究算不了什么),因为,那里的人还完全不懂得使用钱币,国王们聚敛金子不作它用,只用来展示和炫耀,如问家具一样在势力强大的王族中世代相传。国王命人不停地开采金矿,造出一大堆金瓶、金塑像,用来装饰宫殿、寺庙,

而不像我们这里,金子是商品,可以买卖。我们把金子分割得很小,把它变成千百种样式,到处散播,到处流通。想象一下,倘若我们的历代国王把几百年来能得到的金子全部聚集起来,留着不动,那会是什么结果。
墨西哥王国的君主要比新大陆其他国家的君主开化些,也更爱好艺术。所以他们和我们一样认为世界已接近末日,并且把我们带去的灾难当成世界末日的征兆。他们相信,世界的存在分为五个时期,先后由五个太阳照耀,前面四个已经消亡,现在照耀着他们的是第五个太

阳。第一个太阳是在整个世界被洪水淹没时与所有造物一起陨灭的;第二个太阳是在天穹掉下来,一切生灵都窒息而死时消逝的:(他们把巨人的存在归在那个时期,还让西班牙人看巨人遗下的骨骼,按其比例来算,那些人的身高相当于二十个手掌的长度;)第三个太阳

亡于焚毁了一切的烈火;第四个太阳的陨落则是由于空气激荡、狂风劲吹,连好几座大山都被掀塌;人倒没灭绝,但他们变成了猴子;(人类软弱的信仰会受怎样的影响呵!)第四个太阳陨落后,世界沉入一片黑暗,长达二十五年之久,在第十五个年头,产生了一个男人和

一个女人,两人重造了人类;十年后的某一天,一个崭新的太阳出现了,年代的计算便从那一日开始。新太阳出现后的第三天,原先的众神纷纷谢世,而一夜之间诞生了一批新神。由此推断,新大陆的人认为,最后一个太阳也将灭亡,而我们对此却一无所悉。然而,这第四

次乾坤巨变促使宇宙星辰相合。据星相学家之见,这次星辰相合在八百多年前引起世界好几大变化,产生了不少新奇事物。
至于我开篇谈到的排场和富丽,在这方面,希腊、罗马、埃及没
有一样工程能与秘鲁列代国王建造的大道相比,不管是在其公益价值上,还是在工程的难度或雄伟上,那条大道从基多城一直通达库斯科,长三百法里,笔直、平整,宽二十五步,块石铺面,路两边砌起高大壮观的石壁,沿着石壁内侧,有两条沟渠,渠水长流不断,渠

边种着他们称作“鹰草”的美丽树木。筑路时他们遇山则削平,遇坑则用石块和石灰填满。路边有华丽的房屋,每天清晨这些房屋里装满粮食、衣物和兵器?以供应过往路人和军队。看看这条大道,我估量工程的难度是非同寻常的,尤其在那个地段。他们建筑全用不小于

十法尺见方的石块,而搬运这些石块,他们没有其他工具,只靠两条胳臂的力量慢慢拖。他们也不懂得用搭脚手架的办法,只会在建筑物的四周垒起泥土,房子往上造,泥土也随之垒高,尔后再把泥土搬走。
回到我们的战车。那里的国王没有战车,也没有其他任何车。他们是让人抬在肩上走的.秘鲁最后一位国王被擒的那天正是这样坐在一张金掩子里,由人用一副金担架抬着打仗的。敌人杀死一个个抬担架的人,要叫国王跌下来(他们想生擒活拿他),然而立刻就有其他人争先

恐后接替死者的位置,所以不管杀了多少人,国王始终未落地,直到一个骑马的人上前一把挟住他,将他摔在地上。
论显赫之令人不快
我们既然对显赫可望而不可及,那么就让我们对之进行诽谤加以报复吧(不对,找出某件事情的不足之处并非通盘进行诽谤;—切事物无论多么美好多么令人想望都有其不足之处)。一般说,显赫具有这样的优越性:它喜欢降低自己就可以降低自己,它几乎可以选择是否适

合降低自己的条件,因为人不会从极高处直摔下来,还有更多的高度可以使人下来而又不至摔倒。我认为我们似乎过分弘扬显赫,也过分赞扬就我们所见所闻的那些蔑视显赫或自动辞去显赫高位之人的决心了。显赫的实质并非理所当然令人愉快,更非天经地义到不出奇迹

便无法拒之门外的地步。我感到自己作再大的努力也难于忍受疾病的痛苦,然而满足差强人意的境遇以及逃避显赫于我却绝非难事.依我看,这似乎只是一种美德,连我这样的傻子无需聚精会神都可以做得到,一些人十分重视伴随拒绝显赫而来的荣耀,他们对拒绝举动的

名利欲超过对渴望显赫享受显赫的名利欲,因为实现野心靠自己从不如靠走邪路、靠非同寻常的途径有效,那么这种人又该如何行动??
我磨砺心气,使之趋于忍耐,我降低心气,使之有所欲求。我与别人有同样多的愿望。并陚予愿望同样多的自由和鲁莽,然而我却从不希求皇位、王位,也从不想望福星高照、飞黄腾达。我的追求不在这方面,我太自爱了。我想到自我发展时,那已经在降低人格了,因为

对我个人来说,那是在决心、智慧、健康、美、还有财富方面的一种勉强而又怯懦的发展。高声望与大权烕会挫伤我的想象力。而且与另一位所说的正相反,我也许宁愿在佩里格屈居第二、第三,也不愿在巴黎称霸,不骗人,至少宁可在巴黎居第三,也不愿在
差事中居首位我既不愿同掌门官——一个陌生的可怜虫——争
吵,也不愿在我经过的地方推开众人,让他们以崇敬的目光看着我走过去。我习惯于身居中层,这是我的命运,也是我的兴趣决定的。我一生的行为和事业显示出,我主要致力于避免跨越我出生时上帝给我安排的命运之度。一切自然天成的东西都同样合理而自如。这说明

我生性怯懦,不以好运的高度为标准衡量好运,而以它的容易程度为标准加以衡量。
如果说我心气不够高,作为补偿,我却心地坦率,我的心命我大胆披露它自己的弱点。我的心让我有可能对比l.托利乌斯*巴尔布斯的一生和马尔库斯?雷古卢斯的一生。巴尔布斯是一位文雅、高贯、英俊、博学、健康、干练的人;他善于皁受各种各样的舒适和快乐,生

活恬静而又富于个人特色;他作好充分的精神准备以抗击死亡、迷信,以及人类需求引出的痛苦和别种困扰,最终手握武器为保卫袓国而战死沙场。雷古卢斯是一位闻名遐迩的伟人,
显赫、高傲、死得令人赞叹。一位终生默默无闻,也不居高位;另一位堪称典范,集荣耀于一身。倘若我有西塞罗的口才,我一定会像他一样谈论这两位。如果我必须把他们的一生放在我的上面,我会说,对巴尔布斯的一生,我可望可及,有如我自己适应自己能及的范围

;而另一位的一生却远远在我之上,我谈及他只是出于崇敬,谈及巴尔布斯却自然而然出于习惯。
还是回钊我们的出发点即世俗的显赫这个话题吧。我对人控制人十分厌恶,无论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七贤之一的奥塔内斯虽和其余六贤一样有权觊觎波斯王位,他却作出了我在此情况下也甘愿作出的决定:把靠选举或靠运气获得政权的权利让给他的伙伴,条件是他和他

的家人在帝国的生活必须排除古代律法以外的一切约束和控制,而旦他和他的家人应拥有全部自由,只要这种自由不损害古代律法,他既不能容忍自己指挥别人,也不能忍受别人指挥自己。
依我之见,世上最辛苦最艰难的行当莫过于当好合格的国王。考虑到他们那份差事加于他们的可怕的重负让我不寒而栗的重负,我比一般人更常原谅他们的过错。掌握那样无边无际的权力是很难把握分寸的。禀性不够优秀的人被安排在一个你作任何一件好事都会受到重视

,都会记入史册的位置,在这样的位置上,你作最微小的好事都牵涉到众多的人,你的自负,有如传教士的自负,首先针对人民,而且出于自负你可能作出不正确的判断,也容易受骗,容易自满自足,这种安排对禀性欠佳的人乃是一种特殊的鼓励,鼓励他修身养性。我们能

诚心诚意作出判断的事情很少,因为,可以说,与我们无特殊关系的事实在寥寥无几。高人一等,低人—等,控制和受控制都不能不引起天然的抗争欲;它们之间必然永
远相互抢夺地盘。我不相信伴随其中任何一种而产生的东西会拥有什么权利;在我们有可能彻底消灭它们的时候,我们最好让理性站出来说话,理性是铁面无私不屈不挠的。不到一个月之前,我翻阅了两本苏格兰出的书,两本书都就此问题开展了争论{站在人民一边的人

把国王的地位贬得比赶大车的还低?拥护君主制度的人则把画王的权势和绝对统治权抬得比上帝还高。
有些情况提醒了我,使我注意到并在此章谈到显赫之令人不快,上述君权主义者的看法正印证了这种不快,在人际关系中,也许没有什么比我们作的这个试验更有趣了:一些人为争荣誉争自身价值在体力或脑力活动中互相对立,而这些活动与王权的显赫毫不相干。我往往

感到,对王公万分崇敬,事实上是在蔑视他们,不公正对待他们。在我童年,使我感到无比恼火的是,与我一道锻炼的人们总是省着力气,不肯自觉卖劲练,他们认为不值得努力反对我,这正是他们当中天天发生的事,人人都认为不值得为反对别人而努力。倘若有人意识到

对方对胜利多少有些感情,那就没有人不愿意作出努力把胜利让给他们,甚至宁愿背叛自己的荣誉也不损害他们的荣誉,那些人只作出维护王公的名誉所需的那份努力。那么,在人人都为他们而战的冲突中,他fn自己又做了什么?我仿佛看见昔日的游侠正携长枪骑马出现

在比武场上,身上带着施了魔法的武器,布里松跑到亚历山大皇帝身边,装出比武的样子,亚历山大训斥了他,但他本该吃鞭子。考虑及此,卡内阿德说,王公的子孙能直接学到手的只有操纵马匹,因为在其他各种训练里人
人都得在他们面前屈服并让他们当蠃家;而马既不讨好,也不阿谀逢迎,它把国王的儿子摔到地上有如把脚夫的儿子摔到地上。荷马被迫同意让维纳斯在待洛伊战争里受伤,而维纳斯却是那样一位温柔的圣女么高尚,让她受伤是为了賦予她勇气和果敢精神,而不遭危险的人是

不可能具有这些优点的。让人愤怒、恐惧,让人逃避神明,让人嫉妒、痛苦、狂热,只为使他们享有德操高尚的荣誉,因为德操是靠我们的上述缺陷建造起来的。
谁不分担风险,谁就别想得到随风险行为而来的荣誉和快乐?人的权力大到可以让一切都向他让步?这真可怜。你这种幸运会把与你交往的人和同伴们拋得老远,会把你固定在过分远离大家的地方轻而易举压倒一切乃是所有快乐之大敌;那是在滑,不是在走;那是在睡觉

,不是在生活。你如设想出一个享有绝对权力的万能的人,你就是在毁掉这个人;必须让他求你施舍给他一些阻挠和抵制.因为他本人和他的利益都缺少这些。
他们的优点已经消失,已经毁损,因为优点只有在比较中才能昆露出来,而别人却让他们的忧点游离于比较之外;他们被连绵不断,异口同声的称赞打倒了,对真正的赞扬却知之甚少。哪怕他们与臣民中之最愚蠢者打交道,他们也无法优胜于他,这蠢人一说:“只因他是我的

国王”,这似乎就足以说明他是有意让自己当输家的。这个特征窒息并消耗了国王们其他真正的基本素质:这些素质已被淹没在王权的深处;而且这个特征只让他们重视与王权本身直接有关的行动和眼务于王权的行动,也就是他们的差使给他们规定的职责。当国王竞当到

只有当国王他才存在的地步!这种来自外部的光包围着他,遮住了他。使大家看不到他,大家的视线一
到他那里就断掉了,消散了,因为他的强烈光线覆盖并遮断了大家的视线。元老院决定向提比略颁发口才奖,提比略却拒不接受,他认为,这样的决定既然并非无拘无束作出的,即使此奖名副其实,他也不可能为此感到高兴。
正因为人人都将荣誉的好处让给国王,所以大家都在帮国王固有的缺点和恶习找借口,并加重他们的缺点和恶习,不仅以赞同的方式,而且以模仿的方式。亚历山大的随员个个都偏着头,阿谀逢迎德尼的人在他面前互相冲撞,并把脚下碰到的东西乱踢—通使其翻倒,以此

表示他们和他一样近视,残疾有时也被利用来推荐自己获得恩宠,我就见过假装聋子的人;还有,因为主上憎恶他的妻子,普鲁塔克就见一些热爱妻子的廷臣也离弃自已的妻子。更有甚者,放荡竟能信誉卓著,腐化亦复如是;正如不忠实、亵渎神明、残酷;正如异端邪说f正

如迷信、不信宗教、怠惰之取信于人;这一切之所以更糟,是因为它们提供的先例比米特拉达提的谄媚者提供的先例更加危险:得知国王羡慕医生的殊荣时,阿谀逢迎他的人们便向国王献出自己的肢体供他切割和烧灼;前者更危险,因为受切割之苦的不是他们的肢体而是

他们的灵魂——更敏感更稀罕的部分。
不过,我还得完成我开始时的话题。阿德里安皇帝就某个词
的解释问题同哲人法沃利努斯辩论,法沃利努斯连忙把胜利让给了他。哲人后來受到朋友们的抱怨,他:“你们这是在开玩笑!难道你们愿意看到傢他这样一位统帅三十支军团的人还不如我博学?”奥古斯特写诗攻击阿西纽斯?波利恩波利恩说:“我呢,我保持沉默。在写

作上同一位可以签署放逐令的人竞争是不明智的/’这两位都有道理,因为,德尼由于自己的诗才不如费罗克斯努斯,文才不如柏拉图,便判前者去采石场服苦役,并命人将后者卖到埃伊纳岛作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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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交谈艺术
论交谈艺术
杀一儆百是我们司法上的惯例。
人一犯了错误就定罪,正如柏拉图所说,那是愚蠢之举。因为,做过的事已不能改正;惩罚是为了不再犯同样的错误,或者说不重蹈覆辙。
不能纠正已被绞死的人,只能通过已绞死者的先例纠正别人。我亦如此,我的错误几乎是天生的,不可改正的;不过,诚实人要别人仿效自己之所为是利民,我之所为也许只利于自己避免重犯:
你不曾见阿尔比尤斯之子多拮据,巴路斯过得多么不宽裕?意味深长的典范,可不能丟掉这遗产。
——贺拉斯
我公开非难我的不足之处,有的人便能学会惧怕那些缺点。在我身?
上我最引以为荣的是非难自己而不是推荐自己。这说明为什么我否定自己更经常,说得也更详尽。不过,一切讲述完毕之后,人再老谈自己便没有不招致损失的。自我谴责逐步增长,褒扬便随之递减。
可能有些人与我的气质相同,我这个人向来从对立中比从范例中,从回避中比从跟随中得到的教益更多。此种类型的训练与大加图有关,他曾说圣贤得愚人之教超过愚人得圣贤之教。勃萨尼亚斯谈及一位古希腊竖琴演奏者,说他习惯于强迫他的门徒去听住在他家对面的一

个蹩脚音乐家演奏,从那里大家可以学会憎恶走调以及不合节奏的音乐。厌恶残忍使我更趋向于宽厚,连宽厚的主保圣人都不可能吸引我走得更远。精于骑术的优秀骑手纠正我的骑马姿势就不如骑在马上的检察官和威尼斯人纠正我的效果好;以错误的语言方式改正我的语

言比正确的语言方式更具效力。别人的愚蜜举止日复一日地提醒着我,告诫着我。使人痛苦的东西比令人谕快的东西更触动人,更使人警觉。时间只有向后倒退才能使我们得到改善,通过不协调比通过协调,通过差异比通过相似更能使人得到改善。优秀范例教会我的东西很

少,我运用的是坏典型,坏典型的惩戒作用更为普遍。我曾作出努力,让自己看见别人讨厌到什么程度,自己就让人喜欢到什么程度,看见别人多软弱,自己就多坚强,看见别人多粗暴,自己就多温和。我为此采取措施是不屈不桡的。
依我看,训练思想最有效最合乎情理的办法是与人交谈。我认为交谈是比生活中任何别种行为都更令人偷快的习惯,因此,我如在此刻被迫作出选择,我相信我会同意失去视力而不同意失去听
力或语言能力。雅典人,还有罗马人,在他们的柏拉图学园里就曾以保留语言练习课为荣。在当代,意大利人还保留了这方面的某些痕迹,以我们的智力同他们的智力相比较,就可以看出他们的作法对他们十分有利。研学书本,那是一种毫无生气的、有气无力的运动,绝

不会使人兴奋,而交谈却能使人一下子便学到东西,得到锻炼。因此,我一旦和一位厉害的对手,一位强硬的辩论者交谈,他会紧逼我的两侧,会从左边和右边戳我,他的想象力会剌激我的想象力;嫉妒、光荣感、思想集中会推动我,提高我,使我超越自己,而在交谈中意见

一致则绝对令人讨厌。
同精力充沛思维有规律的人交往可以振奋精神,而同思想低下性格病态的人持续不断的往来则会降低人的思想并使思想衰退到难以言喻的程度,任何一种传染病都不像这种情况蔓延之严重。对此,我的经验足以使我明白其中的严重程度,我喜欢争论,喜欢与人交谈,但只限

于少数的人,而且只为自己而争论而交谈,原因在于,我认为,无论是作此表演以引起责人注意,还是争先恐后卖弄自己的才智和饶舌,这都与一个体面的人极不相称。
说蠢话在本质上是坏事,然而不能忍受蠢话,为蠢话而气恼而受折磨(我就有这种情况),这是另一种毛病,这毛病在令人厌恶方面不下于蠢话,因此,现在我愿意非难自己。
我很容易与人交谈与人争论,而且交谈争论都很随便,因为任何意见在我身上都难找到一处适合穿透并深深扎根成长的地盘。任何建议都不会让我感到吃惊,任何信仰都不会使我不,,无论这类信仰与我的信仰多么背道而驰。我认为,再无聊再荒凌的思想似乎都能配合人

类精神产品的产生。我们这些人可以判断事情但无权作出判决,所以我们看待不同的意见是从容不迫的;如果说我们
还不能判断那些意见,我们却能宽容地听取那些意见。如果天平的一端秤盘上空无一物,我就任另一端摇摇晃晃,心里想着一杆旧秤。如果说我更喜欢单数,喜欢星期四而不喜欢星期五,我在饭桌上愿坐第十二或第十四个座位而不愿坐第十三个座位;如果说在我旅行时

我希望看见野兔在我旁边跑过去而不要横穿过我走的路,我穿鞋时先穿左脚后穿右脚,我认为这些似乎都可以得到原宥。我们周围所有享受信誉的人进行的遐想起码都值得我们一听。我认为那些遐想只会使无益的东西消失,它们最终会占上风。带偶然性的普遍意见还是

有分量的,在性质上也与一文不值是两码事。不去附和那些意见的人即使无迷信之嫌,却可能犯顽面的毛病。
因此,反对意见既不冒犯我,对我也无损害;它们只会使我得到启发,得到锻炼。我们爱躲避别人的矫正,其实应当主动迎上去并参与矫正,尤其在这种矫正以交谈的形式而不以教师爷上课的形式出现的时侯。反对意见一来,有人不看意见本身正确与否,只看对方提反对意

见提得有理没理,而旦一味考虑如何摆脱那些意见。我们对反对意见不伸开臂膀,却张开爪子。我可以容忍朋友的粗暴冲撞:“你是个蠢人,你胡说八道。”在文雅的人们之间,我也愿意大家表达思想大胆,说话推心置腹。必须增强听话外之音的能力,并加以磨砺,以抵御

对别人话语中客套浮夸之声的偏爱。我喜欢人与人之间的亲密交往牢固而大气,我喜欢.友谊能以朋友交往中出现尖锐猛烈碰撞而自豪,有如爱情中总会出现互相攻击和带血的轻微抓痕。
友谊如无争吵而只彬彬有礼,客客气气,?友谊如惧怕冲撞而且缩手缩脚,这种友谊便不够强劲不够丰满。
没有矛盾就没有争论
——西塞罗
有人与我对立时,他会引起我的注意而不是我的愤怒;谁阻挠我,谁教育我,我就向谁走过去。寻求真理应是双方的共同动因。他会回答些什么?愤怒的偏颇情绪已袭击了他的判断力,昏昧已先于理性攫住了他。这些办法或许都有用:大家用抵押品作赌注以解决争端,或以

双方损失的物质标志供争论双方考虑,从而使我的仆役能对我:“去年,您因无知和固执已有二十次拫失一百埃居了。”我在无论何人手里寻到真理都会举手欢迎,并表示亲近,而旦会轻轻松松向真理投降f当我远远看见真理向我走过来时,我会向它奉上战败者的武器。只

要不是以过分专横过分盛气凌人的嘴脸申斥我的作品,对所有的申斥我都欣然接受,我对作品经常进行修改往往缘于客气胜过缘于改进作品。我还喜欢以轻易让步的方式奖励和培养无拘无束提醒我的人,是的,哪怕这种方式有损于我。然而吸引我的同代人提醒我又着实困

难;那些人没有勇气纠正别人,因为他们没有勇气忍受别人纠正自己,所以他们当面说话总是遮遮掩掩。我那样喜欢被人评判被人了解,所以究竞是被评判或被了解,这于我都无关紧要e我自己在思想上就经常反对自己,谴责自己,所以让别人也这样做,那于我是一回事:

我的主要考虑是?我只给评判者以我愿意给予的权力。然而我与高髙在上的人却水火不容,比如,我认识一个人,如果别人对此人的训斥不以为然,他便竭力为自己的意见辩解;倘若别人抵制他,他便破口大骂。苏格拉底总是笑眯眯采纳别人对他的演讲提出的对立意见,

可以说,促使他如此豁达的根源在于他的力量:既然优势必定在他这边,他接受意见便有如接受新的荣誉。反之,我们又见到这样的情况:最易使
我们变得敏感而挑剔的,莫过于对方充满优越感和轻蔑的意见;推而论之,心甘情愿接受反对意见以纠正自己改善自己的多为弱者。事实上,我最希望经常探访我的人是严防责备我的人而不是惧怕我的人。同欣赏我们的人,同给我们让座的人们打交道必定索然寡味而旦有

害。安提斯泰纳命他的儿女们永远别感激夸奖他们的人。在论战激烈处,我让自己屈服于对方论断的力量,这时,我为战胜自我获得的胜利,远比我为瞅准对方弱点而击败他从而获得的胜利更感自豪。
总之,我接受并认可各种不同的顺直线而来的打击,无论这些打击多么微弱,然而我对来之而又不成形的打击却太难忍受。所提意见的内容与我关系不大,对我来说,意见本身是唯一的?内容如何于我几乎无足轻重。倘若争论进行得井然有序,我会一整天平平静静进行辩论。

我并不像要求争论有序那样要求说话有力量和思辩敏锐。在牧童之间,在小店伙计之间每天的争吵中都能见到秩序,但我们之间却从来见不到,假如小店伙计之类的人,争吵时出了毛病,那是粗野,我们反倒干得不错了。然而那些人的喧闹和急躁并没有使他们脱离争吵的主

题:他们仍在正常地谈话。如果说他们互相抢先讲话,如果说他们谁都不等对方把话说完,他们起码互相听见了对方说的是什么。倘若别人回答我正好答在点子上,我认为那就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回答了。然而,争论如果乱糟糟,毫无秩序可言,我便会离开争论的问题而带

着气恼去冒冒失失纠缠形式问题,而且一头栽进顽固、狡猾、蛮横的争论形式里去,为此,我事后会感到脸红。
不可能同蠢人真诚谈论问题。在君主无论多么专横的干预下1不仅我的判断力不会变质,我的良心也不会堕落。
我们的争论恐怕也应像其他口头罪行一样受到禁止和惩处。争论只要一直受到愤怒的主宰,就会引起并积聚什么样的弊病!我们一进入敌视状态,首先受到攻击的是理性,随后才是人’我们学
习争论只为反驳别人;而且人人都在反驳,都在被反驳,于是出现了这样的情况:争论的结果乃是毁灭真理,消灭真理。因此,柏拉图在他的《共和国》里提出禁止禀性不好的人和头脑愚蠢之辈参加此
种活动。
何必去同一无像样规矩二无像样风度的人一道寻找问题的本质?当人们离开主题去寻找讨论主题的办法时,这对主题本身并无损害;我这里谈的并非学院式的人为的办法,而是自然天成的能使人正确理解问题的办法。那究竟是什么?一人往东走,另一人往西走;他们失去

了主要的,把主要的东西隔离于一大堆次要的东西之外。历经一小时的激烈争吵之后,他们仍不明白自己在寻找什么:一个低了,另一个又高了,还有一个在一边。有的人为一句话或一个比喩争吵起来;有的人再也不能领会别人用来反对他的是什么,因为他一心一意在忙

着争斗,并考虑着如何接着斗下去,心思根本不在你身上。有的人自己感到腰杆不硬,便惧怕一切,对什么都加以拒绝,一开始争论便把什么都搅作一团,使之模糊不清;或者,见大家争论十分卖力,便一反常态,为自己也感到气恼的无知而自我泄气,装出一副高高在上

蔑视一切或逃避争吵的愚蠢而又谦恭的模样。这一位只要一出击,自我暴露到什么程度似乎与他无关,那—位字斟句酌,在陈述理由时将每一句话掂量一番。还有的人只会发挥他的嗓子和肺的优势。有人作结论时竟然自己反对自己。也有人以他的前言和离题千里的废话吵

得你耳朵聋!还有人干脆以辱骂为武器,想方设法与人作德国式的争吵以摆脱同才气高他一筹而使他苦恼的人的交往和交谈。最后,有的人听不懂别人的道理,却用自己提出的非实质性的俗套,靠医生处方式的东西把你纠缠在论证的围墙之上。
在仔细考虑这句话广从那些治不好任何疾病的文字”的用
途时,谁还会信任知识?谁能不提出疑问:从知识中是否能得到于生活有用的某些可靠的结果?谁通过逻辑学提高了智力?逻辑学作出的漂亮许诺能在哪里实现?“它既无助于更好地生活,也无助于更愉快地推理。”你难道能发现在长舌妇的饶舌中比在这些人的公开辩

论中的糊涂议论更多?我宁愿自己的儿子去小酒店学说话也不去语言学校就学!你去找一位艺术老师,去同他交谈:他怎么未能让我们通过欣赏他有力的论据和美妙的条理而领会那人为的卓越之处,也未能使女人和我们这些无知之辈为此而着迷?他怎么没有如愿以偿,主

宰我们,说服我们?一个智力超群、品行卓越的人为什么击剑时掺进辱骂、鲁莽和狂怒?让他摘下自己的博士帽,脱掉身上的长袍,再扔掉拉丁语;让他别搬弄地道的亚里士多德,在我们耳边唠叨不休,那时,你一定会把他当成我们当中的一员,或更糟。我认为,他们用来

折腾我们的纠缠不清的语言涵义与耍把戏好有一比:把戏的灵活性刺激并制服我们的感官,但怎么也不能使我们心悦诚服;除去这些街头杂耍,他们做的事无一不平庸,无一不低贱。他们越博学就越愚蠢。
我喜爱并敬重知识的程度并不下于拥有知识的人;从知识的实用性看,这是人类最高尚最宏大的收获。然而,在那些以知识建立他们的基本技能和价值的人身上,在那些从智力到记忆力都十分相似的人身上,在那些“拉外国大旗作虎皮”,除了书本别的事一窍不通的人(

以上这些人的数量无穷大)身上,我厌恶知识,我敢说,比厌恶愚蠢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我的国家,在我们这时代,知识在相当程度上改善丁人的钱包,却很少改善人的心灵,知识若遇上迟钝的心灵,它会使迟钝加重,并使心灵窒息,因为那是一大堆
生硬的难于消化的东西;如遇上敏锐的心灵,知识便自然而然使之净化,精炼,使之精明到不能再精明的程度。从性质上说知识几乎是无足轻重的东西,它于禀性优秀之人是极有用的陪衬,于别样的人则既有害也招致损失;或者不如说,那是具有极珍责极有用处的东西,用

贱价是得不到的,知识在一些人手里可以是权杖,在另一些人手里则是宫廷丑角的人头杖。不过,我们还要谈下去:
告知你的敌人,说他不能战胜你,你还想得到什么比这更大的胜利?当你以你的建议取得优势时,那是真理的胜利;当你以你的条理和你的品行取得优势时,那是你本人的胜利。我认为,在柏拉图和色诺芬尼的作品里,苏格拉底在进行争论时考虑争论者比考虑争论本身

多,与其说他教育厄提代姆斯和普罗达哥拉斯认识他们辩术的不精当,不如说他教育他们认识自身不得体的言行。他抓首要问题的目的比阐明这些问题更为有益,比如,是为了纯净思想,他要塑造要锻炼的是人的思想。争论和追求正是我们力所能及的事:若这样的事都进

行得不好,不得体,那就得不到谅解。从缺少到获得,这是两回事,因为我们生来便注定要寻求真理,而掌握真理则属于更强大的力量,正如德谟克利特所说,真理并未深藏于渊之底,真理已升华到无限的高处,为神所认识。人世仅仅是一所探索的学校,不看谁进入与否,

而看谁跑得最好。讲真话讲假话傻子都可以做到,因为我们谈论的是说话方式而不是说话内容。按我的脾性,我既注意形式也注意实质,既注意律师也注意案件,阿尔西巴德便命人如此行事。
我每天都阅读一些作者的作品消遣,我并不关心他们的知识
如何,只研究他们的写作方式,不管作品的内容。如同我继续与某位知名人士保持联系,目的不为他指点我,只为我了解他。
任何人都可以说真话,然而要说得条理分明井富于智蒽,要说得巧妙,则只有少数人做得到。因此,我对由无知产生的假话错话并不感到恼火,那只是愚蠢而已。我曾多次中断于我有利的交易,原因是与我谈判的对手提出异议时出言不逊。我在一年中没有一次为弱于我的

人犯错误而澉动,然而一些人作断言时的固执和愚蠢,他们又笨又唐突的借口和狡辩却没有一天不让我恨得喘不过气来.他们既不听别人在说什么,也不懂别人为什么那样说,回答间题也如此纯粹为了让人灰心丧气。我的头只有碰在别人的顽固脑袋上才感到撞得痛,我宁可

与下人的严重毛病妥协也不愿与他们的冒失、纠缠不休和他们的愚蠢妥协。只要他们能办事,干少点也无不可。你期待着振奋他们的心志,但对一个老树桩你既不可能抱什么期望,也不可能得到有价值的收益。
那么,我看待事物是否与事物的本来面貌有所不同?有这种可能,不过我仍应责备我的急躁,而且首先应当坚持认为这种急躁对有理之人和无理之人同样有害(因为急躁永远是不能容忍不同意见之人特有的专横和乖戻表现),而且,事实上,对别人的无聊动不动就生气就

恼火,这本身就是最大的无聊,是最经常最荒谬的无聊,因为这种无聊将我们格式化了,危害的首先是我们自己,昔曰那位哲人从不放弃哭泣的机会,因为他是那样看重自己。七贤之一的米松兼有提蒙《和德谟克利特的性格,当有人问他为什么
自个儿发笑时,他回答说:“就为这自个儿发笑而发笑。”
在我看来,我每天不知说了并回答了多少蠢话!在别人看来,我说的蠢话自然还多得多!倘若我为此而忍住不说,别人又该如何?总之,应当在活人中生活,让桥下的河水不受我们的照料自己长流,或者,至少不受我们自己变化衰老的影响。是的,不过,为什么我们遇见

某个身体畤形或身材不佳的人毫不生气,而见到一个思想混乱的人却不能容忍、怒气冲冲?这种有害的激烈态度应归咎于审视的人而不怪有缺陷的人。让我们随时念叨柏拉图的这句话:“我认为什么东西不正确,岂非因我自己不正确?”我自己不就有错吗?我的训斥岂不

可能倒过来对准我自己?神圣而睿智的重复老话鞭挞着人类最普遍最共同的错误。不仅我们之间互相的指责,连我们在辩论中各自提出的理由和论据通常都可能绕回来反对我们自己,而旦我们常作茧自缚。在此方面古代给我留下了极严肃的先例。想出这句话的人说得既

巧妙,也十分贴切
人人喜欢自己大便的气味。
——伊拉斯谟
人的眼睛看不见身后任何东西。一天当中我们成百次谈论邻居其实是在自己嘲弄自己,我们憎恨别人身上的缺点,而那些缺点在我们身上更为明显,出于一种不可思议的恬不知耻和疏忽,我们竞对那些缺点感到惊讶。昨天我还亲眼看见一位明白人,一位和蔼可亲的贵人嘲

笑别人的愚蠢举止,他说得既有趣也很正确,说那人向大
家吹嘘他的家谱和姻亲关系,而其中大部分是假的(只有身份更可疑更难令人相信的人才会对这类愚蠢的话趋之若骛这位责人如果退后几步看看自已,他会发现自己在散布和夸耀他妻于那一族如何享有特权时也同样缺乏节制而且令人生厌。啊!讨厌的自负,妻子竟通过

自己的丈夫亲手培育这样的自负〗假如那些人懂得拉丁文,他们应该说:
勇敢些!如她自己荒唐不尽兴,再给她的荒唐加把劲!
——特伦克
我不明白,人不清白不告状,因为不会有不清白之人告状;甚至在同一种罪行里不清白也如此。但我明白,在审判另一个当事人时,这审判并不吝惜它对我们内心的审判权。不能去除自身严重毛病的人却设法去除别人身上同样性质的毛病,这是善举,在别人身上找出毛病的

根源可以让他自己感到少些凶险,少些苦涩.谁提醒我说我有错误,我却说他身上也有此错误,我认为这回答毫无道理。为何如此?提醒永远有效而且有益。倘若我们嗅觉灵敏,我们应当感到自己身上的气味更臭,因为这气味是我们自己的。苏格拉底的意见是,谁犯了暴力

和凌辱罪,同时还有他的儿子和另一个外人,他应当首先自簿公堂,听候法院审判,并恳求刽子手协助他赎清罪孽,其次再为他的儿子,最后才为外人。如果说这个告诫调子太高了些,他起码应该带头去要求受到良心的惩罚。
感觉是我们个人的首批法官,但感觉只能从事件的外部瞥见事物。如果说,在我们社会的各个行政部门都存在无休无止的普遍
的客套和表面现象的大杂烩一―这正是政府最杰出最有效的职能之所在-——这并非不可思议的怪事。与我们打交道的永远是人,人的状況则具体到令人惊异的程度。前些年有些人想为我们创立…种宗教修炼形式。一种纯精神的静修方式,如果修炼者中有人考虑,这样的

沉思若不更为重视人们的地位、标志、头衔和党派之类的东西,就可能在他们的指缝间消散、消失,怛愿那些创立人别为此感到惊异。这正如交谈中的情况:讲话人的重要性,他的官职和他的财富往往使他愚蠢无聊的话受到信任,用不着去推想,一个人们言听计从而且十

分惧怕的先生个人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能力,一个经常被委以重任而又不可一世的人并不比另一个远远向他行礼而又未曾受录用的人能干。不光这些人说的话,就连他们装模作样的表情都受到重视,得到考虑;人人都会煞费苦心对那些表情作出精彩的有根有据

的解释。倘若这些人屈尊参加一些寻常的交谈,而人们又报之以赞许和崇敬之外的东西,他们便以他们经验的权威把你吓得半死;他们之所闻,他们之所见。他们之所为都会使你被一大堆例子压得疲惫不堪.我愿意对他们讲,外科医生的实验结果并不等于他实践活动的历

史总结;可以记住他治愈了四个瘟疫患者和三个痛风病人,但如果不善于从运用医术中总结一些东西以形成判断,如果不善于让人意识到他已因此变得更精于运用医术,那些经验也不能算他实践活动的历史总结。有如听乐器演奏,我们听的不是诗琴声,不是斯频耐琴声,也

不是笛声,我们听的是所有乐器整体奏出的和谐乐音,是结合体,是积聚起来的成果。如果说旅行和公职使人得到改善,那么使这种改善显现出来的就是他们智力的产品。拥有经验是不够的?还必须权衡各种经验并使之互相配合;需要消化经验,提炼经验,从而得出经验固有

的理性的东西和结论。历史学家向来为数不多。听史学家讲话却永远
是一件有益的好事,因为他们可以向我们提供许多储存在他们记忆中的值得称道的可贵教益。当然,那是使我们生活获益匪浅的重要部分,然而此时此刻我们研究的还不是这些,我们探索的,是这些历史的汇集者和讲述者本人是否值得称道。
我僧恶各式各样的专横、能说会道和装腔作势。我乐意集中精力对付以刺激感官欺骗我们判断力的虚浮现象,而且十分警惕一些极不寻常的显贵,在我看来,那至多不过是些与别人完全一样的人。
春风得意中罕有常识。
——尤维那尔
也许,人们在小觑他们,因为他们揽的事太多,露面的次数也太多:他们适应不了他们承担的重负。承受重担者应具有超过重担要求的力量和能耐。连要求的力量都达不到就会让人猜想他是否可能具有超过要求的力量,猜想他是否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在承担重负中

倒下的人会让人看见他能耐如何,看见他双肩何等孱弱。这说明学者当中蠢人何以如此之众多,多到比学者本身还多:他们本可以成为优秀的管家人,能干的商贩,能工巧匠,他们与生俱来的能量正是按此尺寸剪裁的。知识是分量极重的东西:他们会被知识压扁.要想展

开并支配如此高超如此重大的课题,要想运用并求助于这样的课题,他们的才智还不够强劲,还没有足够的驾榔能力:这样的课题只能由天陚极佳的人承担,而这样的人却很罕苏格拉底:“智力欠佳者搞哲学会败坏哲学的尊严。”哲学一旦被胡乱关在匣子里,会显得无益

而且有害.上述那些人便如此这般自我糟践自我贬值,?
像猴学人样,
儿童玩耍贵重丝绸遮身上,
可是屁股脊背壳光光,
惹得众人笑断肠。
——克洛地安
那些管理我们指挥我们的人,那些操纵世界的人也一样,他们拥有一般的智力,能做我们谁都能做的事,这还不够;倘若他们不能远远高过我们,他们就远远低于我们了。他们既然比我们更有指望,就应做得更多-缄默不仅使这样的人显得举止庄重可敬,而且会给他们带

来事半功倍的好处:如墨伽彼斯去阿佩尔的画室看阿佩尔,起初,他呆在那里好久一言不发,之后便滔滔不绝谈论起画家的作品来,为此他遭到了严厉的责难:“你在保持沉默时,你戴的项链和你的排场还让你像那么回事,可是现在大家听到了你说的话,便再也没有人不

蔑视你了,连我店里的伙计都不例外。”他华丽的梳妆打扮,他贵族的身份不允许他像平民百姓一般无知,也不允许他侈谈绘画,唯有沉默能使他继续保持他外表上的那份自诩的才干。在当代,显示智慧和才能的冷冷的沉默外表帮了多少蠢人的忙呀!
爵位与职位的获得总是靠运气大于靠功劳,人们为此还往往错怪国王。相反,国王们才疏学浅却幸福无边,这才真不可思议呢:
王公的首要品质在于了解臣民。——马尔提亚
国王们却在本质上不可能具有千里慧眼以识别众多臣民的卓越之处,也不可能透视我们的胸臆以了解我们的心志和最出众的才华。他们必须通过猜测、摸索,凭对力的家族、财富、学识和百姓的呼声进行挑选:这是些极不充分的依据。谁能找出办法使人凭公正判断人,凭

理性挑选人,单靠这一点他就可以建立一个完善的政府管理形式。
“对,他办这件大事办得正在点子上。”这话说得不错,但还不够充分,因为正好有这条箴言被普遍认可:不应以结果判断主张。迦太基人为军队头目出了坏主意而惩罚那些头目,尽管战争的结果已纠正了头目们的错误。罗马人民经常拒绝为一些对他们有利的巨大胜利

喝彩,因为军事头目的所作所为与他这样的运气不相称。在人类的活动中,我们通常会发现,命运之神为了告诉我们她对万事万物具有多大的威力,她很乐意打掉我们的傲气,使蠢人得到幸福——即使不能使他们变得聪明,以此和德操展开竞赛。命运还主动参与优待实施

者,因为在实施过程中更能清楚看见纯命运的脉络,因此,每天都能见到我们当中头脑最简单的人干完一桩桩大事,无论是私事抑或公事人们奇怪,以西拉内斯言谈之聪明而又富于哲理,他怎么办起事来会接二连三遭到失败,对此,他回答说他只能主宰自e的言谈,而主

宰他事务成就的却是命运,上述那些人也可以作同样的回答,不过是从相反的角度。世间多数事情靠事情本身做成,
命运自有通途。
——维吉尔?
结局往往使愚蠢之至的行为找到借口。我们的插手几乎只是一种例行公事,考虑更多的通常是习惯和示范,理性的思考较少。当我对一件事情的重大意义感到吃惊时,过去我老通过把这亊干到底的人们了解他们的动机和做法:我从他们那里只听到很一般的见解。而最一般

最常用的恐怕也是最可靠的,它们即使不太适于装门面,起码最便于实践。
为什么最平常的道理却最牢靠,最低廉,最不严谨,而经过最多敲打的道理却更于事有益?为了保持枢密院的权威,不需要普通人参加进去,也不需要他们看得比第一道栅栏更远。要想维护声誉就得放心大胆自我膜拜。我这些意见只把此问题作了大体的勾勒,而且只随

随便便从它的基本方面加以考察;此工作最重要最主要的方面,我按习惯将它留给上天:
其佘的留给诸神,
——贺拉斯
依我看,幸福和不幸是两种至高无上的强大力量。认为人类智慧可以充当命运的角色是不明智的,谁预測自己可以把握起因也可以把握结果,谁预測自己可以亲手推进自己的活动,他的预测举动纯属徒劳,在审议战争问题时作此类预测更是白费心机。军事行动中的审慎和明

智从来超不过我们当中有时出现的审惧和明智:也许因为大家害怕途中出事故,所以还是保存实力以抵御预测的灾祸吧。
我还要进一步谈谈:我们的智慧本身和我们的鉴别能力大都受偶然性的左右。我的意愿和我的见解动来动去,看上去时而这样,时而那样,其间有许多意念的流动是自动控制的,并没有我的
干预。我的理性每天都受到我内心激情和躁动的冲击:
内心的情绪变化无常,此刻被这种激情冲撞,当风一转向,那种激情又替代着上。
——维吉尔
看看城里人谁最有权,谁的活干得更好:你通常会发现,都是些最不稍明的人,曾发生过这样的事:女人、儿童和精神失常的人在指挥一些大国,足以同最英明的王公媲美。修昔底德说,在治国者中,最常见到的是些粗鲁浅薄之人而不是细致敏锐之人。我们则把那些人好运气

的作甩归之于他们个人的聪明。
人只因命运的厚爱,才得以青云直上,这一来谁都夸他是干才。
一普劳图斯
由此,无论如何我也要强调,结局是人的价值和能力的浅层次见
证。
在这方面我甚至认为,只须审视一位飞黄腾达的人就清楚了;三天前我们认识他时,那还是个一无可取的人。不知不觉间,在我们的印象里悄悄塞进了高贵和精明能干的图景,于是,我们便相信,随着他排场和势力的增长,大家已认为他有功于世了。我们评
判他并非根据他的个人价值,而是以计筹码的方式根据他的地位带给他的特权。运气也会转,当他由高处再摔下来,重又混进百姓的行列里时,人们这才一个个不胜惊讶地去打听是什么原因把他抬得那么高。“这是他吗?”大家说,“他在台上时难道就不懂得别的事?王

公们就这么容易满足?原来我们是操在这样一个可靠的人手里!”在当代,这种事我亲眼见过的不在少数。连戏台上表演的高贵的脸部表情有时也能触动我们,欺骗我们。我最欣赏国王们的地方,是他们拥有一大群崇拜者,世上所有的俯首帖耳都归他们,可他们就是得不

到智力的俯首帖耳。我的理性不习惯弯腰曲背,只有膝盖习惯弯曲。
有人问梅朗提乌斯对德尼的悲剧有何感想,他说:“我根本没有看见这出戏,那么多论调把戏全遮住了。”因此,评判大人物讲话的人们应当:“我根本没有听见他说的话,那么多的庄重、高贵、威严把他的话全遮住了。”
有一天,安提斯泰纳向受人指挥的雅典人建议说,驴同马一样可以用来耕地,对此,雅典人回答说,驴天生不是派此用场的。“这是一回事,”他反驳说,“这取决于你们的安排。你们起用了一些最无知最无能的人指挥战争,这些人一旦被你们起用也会立即变成合格的指

挥员。”
这与许多民族的习惯有关,那些民族的人民把他们从自己人中培养出来的国王加以圣化,他们不满足于只给国王荣誉,他们还需要崇拜国王。如墨西哥人民在国王的加冕典礼圆满完成之后便再也不敢正面看他了:似乎有了王权他便成了神,原来,人民曾让国王起誓保持他

们的宗教、律法,保持他们的自由;国王还起誓做到英勇、公正和宽厚,而且要让太阳按国王习惯的光亮照射,要让
云层在合适的时候才变成水;他还起誓让江河长流,让大地给他的臣民提供一切必需的东西。
我与一般人的态度截然相反,我一见伴随精明能十而来的是发迹、显赫和普遍的推崇,我便格外提防这种精明能干。我们必须留意,该说话时说话,选择合适时刻说话,这有多么重要;打断别人的话,或以权威的专横口气改变话题,或在见你就崇敬得哆嗦的人面前以摇头

、微笑或沉默否定别人的反对之词,这会有什么后果。一个春风得意的走运之人参加他饭桌上随随便便松松垮垮的谈天说地并发表意见。他准定以这样的口气开始广与我这意见相左的人只可能是骗子或白痴,云云”。你们就拿起匕首跟着这颇富哲理的刻薄话走吧。
下面这个提醒对我大有用处:在争论和商谈中,并非每一句我们认为正确的话都能立即被人接受。大多数人都不乏从外部得来的机敏。某个人有时可能说出一句精彩的俏皮话,一句恰当的答辩,一句有益的格言,尽管他在说话时并没有认识到话的分量。借来的东西不一

定都能攀握,也许还得靠我们自己进行核实。那些话无论多么实在多么精彩,都没有必要老是一听便诺诺连声。必须自觉与之斗争,或往后退,借口未听见而从各个方面揣摩此话如何到了讲话者口里。我们有时可能作茧自缚,给对方的攻击助一臂之力,使之超过攻击的限度

。过去,我曾竭力强调对对方进行反击的必要性和紧迫性,反击的胜利竞超过了我的意图和期望;我本来只在数量上进攻,而对方接受的却是分量。正如我和一个强有力的对手辩论,我喜次先声夺人,抢在他的结论之前剥夺他自我解释的可能,我试着防止他正在产生尚未

完善的想法出笼(他的理解一旦有序和貼切,那会是对我极严重的警告和威胁对其余的人我则反其道而行之:必须让他们自己去理解,千万别事先假定什么。如他们以一般的话作出判断;“这个好,那个不好”,如他们意见略同,便看此种意见一致是否由偶然性促成。?
愿人们对他们的警句规定一些范围:为什么如此,根据什么如此。所有屡见不鲜的一般性意见都一文不值,有如人们向一个民族的群体致敬。真正了解那个群体的人会从中认出某一个人,从而指名道姓地专门向他敬礼。但此种举动要冒风险。在这方面我每天都见到一些思

想基础薄弱的人出毛病,他们想附庸风雅,在阅读某个作品时指出其中优美之所在,可是他们极低的鉴赏水平使他们选中的地方不仅不能向我们展示作者的长处,反而展示了评论者自己的无知。在听人念了一整页维吉尔的作品之后,发出这样的惊叹是万无一失的广瞧这多

美!”然而,通过这一惊叹,其中的精华便逃之夭夭了。但要想一点接一点听下去,要想作出专门而且精辟的评论。要想指出一名优秀作者在什么地方超越了自己,在什么地方有所提髙,要想斟酌其中的每个字,每个句子,每个虚构的情节,你就得离开那里!“不仅必須

研究人人部在使用的措辞,而且应当研究作者的见解及其见解的依据。”每天我都能听到一些蠢人说不蠢的话:他们谈的是美好的东西。那就让我们去了解他们是在哪里知道的,去看看他们是通过什么途径得到的。我们可以帮助他们应用他们尚未輩握的那些美丽的字词

和精彩的道理,因为他们还只是那些美好东西的保管者,他们也许有一天会摸索着进行创造,我们则让他们了解美好东西的价值并信任它们。
你这是在支援他们。何苦乃尔?他们对你不会有丝毫感激之情,他们因此还会变得更蠢。别去协助他们,让他们走自己的路。他们将来再涉猎此方面是因为他们害怕受骗上当,他们绝不会对此类问题的基础和解释角度作任何改变,也不会把涉猎深入下去。你将此类问题稍

稍偏离,他们就抓不住了;他们就会放弃这个领域,尽管此领域强劲有力美不胜收。那是些有效的武器,但武器的柄装
得太糟。我经历过多少这类事情!如果你偶尔对他们的话作进一步阐明和确认,他们会马上抓住你,使你话中的优越之处脱离你自己的说法:“这正是我原来要说的;那恰巧是我的想法;如呆说我讲得不如你,那只是我语言上出了毛病。”吹吧!对这种傲气十足的蠢行就得

狡黠些。赫热西亚的信条,即不必仇恨,不必控诉,只须教育,在别处有道理,然而在此处,援助和纠正那些不需要并贬低援助和纠正的人乃是不公正不人道之举。我喜欢让那些人越讲越糊涂?越讲越尴尬,超过原来的程度;让他们能走多远走多远,到最后他们便会再一

次认识自己。
蠢行和感觉错乱不是通过一次提醒可以纠正的。对这种纠正举动我们只能重复居鲁士说过的一番话。有人在战役即将打响的时刻催促居鲁士去激励他的军队,居鲁士回答说:“在战场上,士兵不会因一次精彩的训话立即变得英勇善战,正如人不会听一支美妙的歌立即变成

音乐家。”学艺活动必须事先进行,必须通过长期的坚韧不拔的教育方能完成。
我们只应把这样的关怀给予自己人,只应对自己人作如此勤奋的纠正和教育,但去对过路人说教,对初遇的无知之辈或蠢人进行教育,这可是我最不愿养成的习惯。即使在同别人闲聊时,我也很少这样做;我宁肯放弃一切也不愿参与这种人为的专横的教育。我的脾性使我不

适于为初出茅庐者讲话和写作。但对大家谈论的一般问题或别人正在谈论的问題,无论我认为多么错误、荒谬,我从不以话语和示意动作横加阻挡。总之,愚蠢而又沾沾自喜,自喜到超过任何正常头脑合理自喜的程度,这种愚蠢比任何别种愚蠢更让我气恼。
明智禁止你自足、自豪,而且在别人靠倔强和大胆而快快活活
信心十足的地方,明智却让你非但不快乐而且诚惶诚恐,这是不幸,最不聪明的人才傲视别人,才在从战场归来时风风光光兴高采烈。语言的自负和面容的快活往往使人们面对听众时占下风,因为听众通常判断力较弱,不能正确判断和分清真正的优势。固执和热烈坚持己

见是愚蠢的最可靠明证。有什么东西像驴那样自信、坚决、蔑视一切,那样一脸沉思、庄重、严肃?
我们难道就不能将朋友之间互相开心互相嘲弄时打打闹闹、亲密无间、快快活活的争吵和互相打断话语的闲聊掺迸交谈和交往中去?我的快活天性很适于这样的锻炼;如果说这样的活动不如前边谈到过的活动紧张,严肃,它却同样富于洞察力,同样妙趣横生,也同样有

益,吕库古斯便认为如此。就我的情况看,我在这样的交谈会友中自由不拘多于机智幽默,快乐多于创造,不过,我的忍耐力是无解可击的,因为我能忍受别人的反击,不仅忍受激烈的,而且忍受冒失的,只要对方的话没有歪曲我的意思。别人向我发起冲锋时,如果我不

能马上进行凌厉反击,我也不会有兴致靠疲疲塌塌、令人生厌的争论去凑热闹,否则就接近顽固了:我让对方的冲锋自行结束,并愉快地低头,把制服对方的行动推迟到更合适的时刻。没有老赚钱的商人。在自己力量不足时,大多数人会改变脸色和声音,但如果愤怒不得

当而使人讨厌,不仅不能报仇,还会暴露自己全部的弱点和急躁。在快快活活时,我们往往可以弹拨我们的缺点中的那几根秘密的弦,而在一本正经时,我们一触这些弦就得互相顶撞,而且也不可能互相有效提醒各自的毛病。
还有另一种打闹游戏,螯莽而又粗暴,纯法国式的,我恨它入骨:因为我的皮肤娇嫩而又敏感;我这一生曾看见这种游戏埋葬了
两位血亲王公。在玩耍中打架是令人厌恶的。
此外,我想评判一个人时,我会问他自我满意到何种程度,他的谈吐和他的工作到何种程度才能中他的意。我希望能避免这种漂亮的借口:“我干这活是在闹着玩,
这活计还在铁砧上,别人便已把它抢。
——奥锥德
我在那里呆了不到一小时,此后再也没见过这活计了。”“可是,”我说:让我们别去管那几件,您给我看能代表您全貌的那一件,通过这一件可以让大家衡量您的能耐。”这之后:“在您这件作品里,您认为什么地方最精彩?是这里?是那部分?还是那里?雅致吗?是

材料好?是想象力,是见解还是知识出众?”因为我经常发现,人们不仅评判自己的作品有所失误,评判别人的作品同样有失误,不光因为有感情搀杂其间,也由于他们不具备对作品的认识能力和鉴别能力。作品本身的力量和机遇可以帮助作者超越自己的想象力和知识,使

他走在想象力和知识的前面。至于我,我判断别人作品的价值并不比判断自己作品的价值更糊涂,我对《随笔》时而估计低,时而估计高,极不稳定,极不可靠。
有许多书都因为主题好而成为有益的书,但作者却并未因此而受到推崇,而且一些好书,有如优秀的工程,它们的作者还会为之蒙受耻辱。我在将来要写我们宴席的方式,写我们的服装,当然
会写得毫无优雅可言;我今后还要发表当代政府颁布的赦令、公告以及传到公众手里的一些王公的书信;我还要缩写一本好书(一切好书的缩写都是愚蠢的缩写),这本书可能碰巧会砸锅,以及诸如此类的事。后代会从这些作品获得奇特的益处;而我,如果这不是我的运

气,又会是什么体面的事呢?大多数闻名遐迩的书都属此种状况。
好几年前,我读到菲利普?科米内的文章,那当然是一位优秀的作者,我当时注意到了这句我认为不俗的话:“千万别为主人效力太多,多到妨碍你获得公正的奖赏。”我应当称赞这句话的创意而不称赞他本人,因为前不久我在塔西陀的作品里见到了下面这段拉丁文:“

好事只有在得到回报的范围之内做起来才令人愉快;倘若大大超过了这个限度,仇恨便会代替想激。”塞涅卡说得更加铿然有力:“以有债不还为耻的人愿寒不欠任何人的债。”西塞罗则从更宽松的角度看待此问题:“谁自认为沒有还请你的债就不会作你的朋友。”
一本书的主题按自身的情况可以让人发现一个博学的人,一个记忆力强的人,然而要判断此人身上哪些部分更具自己的特点,更可贵,要判断他心灵的力量和美好之所在,就必须知道什么东西是他个人的,什么东西不是他个人的;而在不属于他的东西里,则应考虑书的选

材、布局、华丽辞藻和语言在多大程度上应归功于他的贡献。为什么?因为援引素材而弄糟形式的情况屡见不鲜。我们这些人与书打交道缺乏经验,我们处于这样的困难境地:当我们在一位初露头角的诗人身上发现某种卓越的想象力时,当我们发现一位传道者的某些论据

强劲有力时,在向学者打听那些东西是
他们本人的还是外来的之前,我们不敢恭维他们:直到目前我都十分警惕这点。
我刚一口气通读了塔西陀的历史书(我从未这样读过书,还在二十年前我已没有连续阅读一个钟头的习惯了),我是听了一位贵族子弟的意见才读这本书的,法国很器重这位贵人,为他本人的价值,也为这几兄弟身上显示出的恒久不变的才能和菩心。我不知道有哪位作

者能像他那样在政府文件汇编里搀进如此之多的对民风民俗的思考和他个人的爱好,他必须专门注视与他同时代的帝王们的生活,以及他们的生活以各种形式呈现出来的极度的多样性;尤其是他们残酷对待臣民的一些突出行为,因此,他有比一般战役和骚乱更重大更吸引

人的题材供自己谈论和描绘,这一来他便一笔掠过一呰人英勇赴死的事迹,仿佛他害怕此类事迹过多过长会使我们感到不快,这就必然使我经常感到他的作品枯燥无味,这似乎与他自己的看法大相径庭a
而这种撰史形式却最有益。公众的活动取决于偶然性的引导,个人的行为则取决于自己的命运。这本书与其说是演绎历史,无宁说是一种评价;其中箴言多于叙述。那不是供阅读的书,而是供研究和学习的书;那里面处处有警句,所以既有正确的也有错误的:那是一个伦

理和政治见解的苗圃,可以为操纵世界的行列中人提供储备和增光添彩的资料。它为谁辩护总有可靠而又强劲有力的理由,而且辩论措辞尖锐,洞察入微,并遵循那个世纪十分讲究的文风;操纵世界的人们喜好自我膨胀,因此,只要他们处理事务时措辞无法尖锐也无力洞

察入微,他们便借助这本书上的一些话。此书与塞涅卡的作品有相似之处,它显得更厚实?塞涅卡的书则更
激烈。这本书更适合为动乱频仍的病态国家所用,比如当代的我国:你可以常说,那是在写我们,那是在刺痛我们。怀疑此书忠实性的人正好暴露出他们对此书不怀好意。书中的见解是正确的,而且在罗马发生的各种事件里它都倾向于正确的一方。不过我也有些抱怨他

对庞培的评价,他的评价比同庞培一起生活并共过事的好人们对庞培的评价更为严厉,他认为庞培与马略和塞洛毫无共通之处,除菲说他更为隐蔽.人们并不否认他有野心,企图治理国家事务,也不否认他有报复心,他的朋友们甚至害怕他的胜利会促使他逾越理性的界限?

但绝不会认为他会发展到丧失理性的程度:在他一生,没有任何东西让我们感到他有明显的足以威胁人的残忍和专横没有必要以怀疑抵消明显的事实:要那样做,我是不会相信的。他的描述朴实而平直,他那样写史也许有他的根据,即这种描述并不一定全都准确符合他所

作评价的结论,他作评价的依据是他个人立场的倾向,而此种倾向往往超越他向我们展示的素材,他从不愿以任何方式使素材适应他自己的倾向。他服从法律的指挥棒而赞成当时的宗教并无视真正的宗教,他没有必要为此而感到抱歉,这,是他的不幸,不是他的过错。
我最重视他的评价,同时又并非在任何地方都弄得十分淸楚比如提比略在耄耋之年体弱多病时写给元老院的信中有这样几句话:“我给你们写些什么,先生们,怎样写,或者此刻不该写给你们的又是什么?诸神和仙女们要我死得比我每天意识到——如果我能意识到的话

——的死亡更糟。”我看不出为什么作者要把这些话如此肯定地放在折磨提比略良心的令人心碎的悔恨上;起码在?
我有可能看出时,我也不去看。
在有必要说明他在罗马执政时期作过一些体面的事情之后,他接着解释说,他说这些话并非出于卖弃,我认为这似乎也不大可靠。这一笔似乎使这样的人物显得太怯懦了,因为不敢坦率谈论自己,这暴露了某种心病。凡判断事物鞭辟入里、高屋建瓴、正确可靠的人都善于

全面利用自我和外界的一切实例,他会像说明别的事情一样说明自己。必须冲破礼仪的一般规矩去维护真理和自由。我不仅敢于谈自己,而且敢于只谈自己;我在写别的事情时却经常迷失方向并脱离主题。我对自己并非不分良莠什么都爱,我不会自我喜爱自我依恋到裉

本不能退后几步像邻人看我,像我看一颗树那样辨别自己审视自己的程度。看不清自己究竟价值几何,或谈自己的价值比别人看见自己的价值高,这两种失误不分轩轾。我们应给上帝而不是给我们自己更多的爱,而我们对爱知之甚少,所以谈得十分尽兴。
这部作品报道了他的一些情况,那是一位大人物,正直而又勇敢,不是那种具有迷信色彩的英勇,而是一种旷达高责的勇气。我们可能会认为他提出证词不免冒昧,比如,他说一个背负沉重木材的士兵双手冻僵了,粘在木材上的那双手已经坏死并从手臂上脱落下来。凡遇这

类事情我习惯屈眼于伟大证人的权威。
书上还说,韦伯芗托萨拉四斯神的福,在亚历山大城把唾沫涂在一个盲女人眼睛上从而治愈了那个女人,还有别的不知什么样的奇迹,作者写史所遵循的是优秀史学家们的范例和历史
家的职责:史学家记载所有的重大事件;在公众中发生的大事里还可以见到民间的传闻和舆论。史学家的职责是以照本宣科的方式复述普遍的信仰而不是调整那些信仰。调整信仰的工作属于良心的指导者神学家和哲人。不过,他的同伴,那位同他一样伟大的人说得十分明

智:实际上,我报道的事实比我相信的事实多,因为我既不能肯定我有怀疑的地方,也不能取消流传下来的东西。“还有,这位说得也很聪明:“不必费力去肯定或反驳那些事实……应当信赖名声。”塔西陀是在人们对奇迹的信仰已经开始减弱的世纪写史的,他说,他可不

愿意把一些来自他十分敬仰的古代善良人士的东西写进《年鉴》从而使那些东西站稳脚跟。说得太好了。但愿他们为我们描述的历史根据自己得到的史料比根据自己的敬仰之情多。我是我自己写作素材的主宰,从不按别人的意思写作,但也绝不自负;我常常试着写一些

幽默的俏皮话+但我自己都不相信那些话,我还曾尝试运用某些珠玑妙语,但我自己也对其嗤之以鼻;不过我听任它们去碰运气。我见有些人却以此类玩意为荣。这种事不该由我一个人去评判,我自己描绘自己既有站姿也有睡姿,绘前胸也绘后背,写左边也写右边,而旦写

我全部习惯的真实面貌。人的头脑叩使能力相同,也并不一定在运用和审美观上都相同。
以上是我的记忆为我再现的大致情况,相当靠不住。一切大致的意见都不可靠,不完善。
论虚妄
也许没有什么箴言比这句说得更明确了,撰写便纯属徒劳。业已由神阐述得如此完美的东西理应得到有识之士周密而持之以恒的思考。
谁看不出我走上了一条道路,而且世上只要墨、纸犹存我会沿着此路走下去,不停顿也不劳累?我不能用自己的行动翔实记述我的生活:命运已将我的行动貶低到一文不值;我靠自己的思想记述。我曾见一位绅士只用自己肚子的活动通报自己的生活情况;你去他家可以

见到按顺序陈列的管七、八天的便盆那是他的论著,他的演讲;别的什么都惹他厌恶。这里是,说文明些,一位老才子的粪便,时硬。时软,常年消化不良。狄奥迈德以同一个语法主题写了六千本书,我又何时才能描述完毕我的思想遇到无论什么问题都会发生的躁动和变化

?口吃和开口讲话尚且令人感到累得窒息,喋喋不休的废话又会产生什么结果?有多少为说而说的空话!啊,毕达哥拉斯,你为何不曾防止这场争论!
有人指控古时的伽尔巴游手好闲,他回答说,人应该作出解释的是自己的行为而不是自己的休闲,他错了:因为法庭对不工作的人也拥有审理权和惩戒权。
对无能而又无用的作家应绳之以法,惩治游民与无所事事者正是如此。为此可能假人民之手对我和上百个别的人实行驱逐。这并不荒唐。粗制滥造的作品似乎是无法控制局面的政权的一种症状。在我们身处乱世之前我们什么时候写作过?罗马人在帝国崩溃之前又在什么

时候写作过?此外,才智之士磨练举止以图高雅,这并非锤炼理性以治理国家,此种无事忙产生于人人在职务岗位上懈怠、苟且,促成本世纪堕落,我们人人都有个人的贡献:一些人献上背叛,另一些人献出不公正、不信教、专制、悭吝、残酷,献出什么取决于个人的权势

;而无权无势的弱者则奉献蠢行、虚妄、懒散,我屑此类。招致损害之事困扰我们之时似乎正是无谓之事趁机而兴之日。在作恶盛行的时代,光做无用之事仿佛值得称赞。令我自慰的是,我将属于最后一批必须逮住的人。在人们准备应付最紧急情况的同时,我将有权自我

改正.因为在大弊端侵扰我们之时去追究微小弊端,这恐怕违反情理。菲洛提玛斯医生从一位请他包扎手指的人的面部和口中气味看出了肺渍疡症状,他对病人说:“我的朋友,此刻不是玩手指甲消遣的时候。”
几年前我也见过类似的事:某君——此人在我记忆里曾留下奇特的印象——在跟当今一样内患频仍既无法律也无法庭法官行使职权的时期,竟散布什么衣着、烹调、诉讼改革之类的毫无意义的言论。那都是些安抚受虐待人民的逗乐玩意儿,目的是说明
人民并没有被彻底遗忘。别的人所作所为也与他无异,他们以各种各样的腔调坚决禁止跳舞和游戏,而百姓却因各种可憎的恶癖而变得无可救药。对正在发烧的人来说,洗脸去污还不是时候。只有斯巴达人在即将奔赴他们生命的危险极点时才会梳理头发。
至于我,我有另一个更坏的习惯,如果我把浅口皮鞋穿歪了,我就让我的衬衫和短披风也歪着:因为我不屑于半半拉拉纠正自己。我在心境不佳时反而喜欢对自己过不去;绝望时我自暴自弃,自甘堕落,而且如俗话所说,灰心丧气;我顽固坚持使事情每况愈下,认为自己

不值得再为自我多费苦心:要么全好,要么全坏。
国家惨遭蹂躏恰逄我溺于忧伤的年龄,这是天賜的恩典:我可以容忍我的坏处并为此而振怍,却不能忍受我的好处并为此而受到干扰。我遭不幸时所说的话皆为气恼之言;我的勇气不仅不会屈服,倒会奋起。我与别人恰恰相反,我在幸运时比不幸时更虔信上帝,这么做的依

据是色诺芬尼的箴言,尽管我并不遵循他的道理。比之向上苍索取,我更乐意为感激上苍而取悦上苍,身体状况颇佳时,我更注意强身,而身体已无健康可言时,我倒无心去着意恢复健康我从成功中接受训戒和教育,他人却从逆境和遭受的攻击中引出教训,仿佛顺境与良

心不能并存,而只有逆境能造就好人。幸福偏能激励我稳重、谦逊。请求可以征服我,威胁却只会遭我严词拒绝;爱悦使我柔顺,恐惧使我强硬。
人间万象,其中一种状态却相当普遍,对与己无关之事的兴趣超过对本人私事的兴趣,人热衷于动,热衷于变,
我们喜欢白日只因钟点在奔跑时更換马匹。
——佩特罗尼乌斯
我屑此类,走另一极端的人自以为是,自以为什么好便重视什么,不承认有比他们见过的更美好的生存方式。如果说这类人不比我们思想深邃,他们却实实在在比我们更幸福。我不羡慕他们的智慧,但羡慕他们的好运。
这种贪新好奇的脾性大有利于在我身上孕育旅行的愿望,不过还有不少别的情况也助长这种愿望。我心甘情愿放弃治理家务。指挥别人有令人舒服之处。哪怕只在谷仓里发号施令呢;家里人对自己服服帖帖也很惬意,然而那种乐趣太千篇一律太缺乏生气。而且必然夹杂

许多令人不快的思虑:时而是你的子民的贫困和抑郁,时而是邻里之同的口角,时而是他们对你的侵犯,使你伤心;
或葡荀惨遭冰雹土地欠收,树木被水泡或干旱燎原冬季过分严寒
——贺拉斯
只需半年,使农庄总管满心欢喜的季节便会自天而降,季节对葡萄有利,但愿对牧场无害:
或大空的骄阳将牧草晒干或突发暴雨使其毁于一旦?
或霜冻及猛烈旋风将他们摧残
——卢克莱修
再加上那位古人拥有的造型美观的新皮鞋,那双弄伤了脚的皮鞋;还有,外人并不了解这种乐趣让你付出多少代价,为了维持你家井井有条的外观你又作了多大让步,也许你购买这样的乐趣价钱太昂贵了。
我家务缠身为时较晚,在我之前出生的人们为我代劳的时间很长。此前我早已养成了另一种习惯,那样的习惯更符合我的气质。不过,依我之见,家政乃是与其说困难不如说令人尴尬的事务;会干别种事情的人干家务都能得心应手。倘若我谋求发財,我恐怕会认为这条道

路将极为漫长,那我就该去为国王们效力,因为那种买卖的进益高于别的任何行当。根据我在有生之年既不宜干好事也不宜干坏事的特点,我只求谋得既不曾获取也不曾挥霍的美名,凡事过得去足矣,既然如此,谢天谢地,我可以管家,但并不特别专心
最糟时也不过受受穷,扣除些花销之后你还可以干下去,对此我有所预料,而且在被迫受穷之前就在改造自己以求适应。总之,我在心里已建立了“满足于比自己拥有的更少”的足够的思想准备,我说“满足”时,心境是满意的。“衡量財富的尺度并非由收人的估价确定,

而是由家庭开支确定。”我的实际需要并未准确消耗
我所拥有的财富,因此。财产侵害不了我的基本需求,也就对我无可奈何。
我的参与无论多么不懂行,无论多么眼高手低,对我的家务仍然大有裨益。我作了努力,但效果使我扫兴。加之这一切都发生在家里,我自己在这边节约;那边却不省分文。
旅行中唯一使我不快的是保护问题,保护队伍庞大而且超出我的能力;我已习惯于轻装旅行,装备不仅必要,还得适当,而为庞大的护卫我不得不大大缩短旅行时间,次数也大大减少,而且我在旅行中只花帐外的钱和我个人的储蓄,因此我得视帐外之钱何时出现而等待并

推迟旅行。我不愿让散步的乐趣败坏我休息的乐趣,但我明白二者相辅相成。我这一生最大的习惯是活得懶懒散散,既不忙碌,更不努力。在这方面命运之神帮了我的忙,免去了我增加财产以供养众多继承人的必要,我唯一的继承人如不能满足于我已有的相当车富的一

切,她就活该遭殃!她的轻率不值得我再想为她挣得更多.按照佛西荣的榜样,人人都应充足供养自己的儿女,之所以供养,是因为他们都酷似自己。我绝不会赞同克拉特斯所作的事.他把自己的钱交给一个银行家,条件是:如果他的儿女是些傻瓜,可以把钱给他们;如果

他们很机敏,就把钱分给百姓中头脑最简单的人。仿佛傻瓜因更不能缺钱便更善于使用财富似的。
何况在我尚有能力承担由我不在而引起的损失时,我似乎不
值得为此损失而拒绝接受摆在面前的机会以避免亲自操持那些费力的事。总会有什么零件歪歪斜斜。一会儿是这幢房屋的买卖,一会儿又是那幢房屋的买卖在拉你。你了解什么事都太详尽,你的洞察力在此处便对你有所损害,在别处倒会相当有用。我老躲开引我生气的

场合而且不去了解进行得不顺利的事;不过,我还做不到在家里任何时候遇上任何使我不快的情况都不顶撞别人。别人对我隐瞒得最深的诈骗行为正是我最清楚的诈骗行为。因此,为了少伤害别人,就得自动帮助别人隐瞒。无谓的刺伤,有时无谓,但永远是剌伤。最细微

的妨碍最令人受不了。正如小字体更拫害眼腈,更使眼睛疲劳,鸡毛蒜皮的事更惹人生气。多次微小的伤害比一次猛烈的伤害更得罪人,无论这一次伤害多么巨大。家庭荆棘愈茂密锐利,剌伤我们的程度愈剧烈,而且刺伤之前从不预示危险,总趁我们不备轻易进行突然袭击


.我非圣贤;伤害越重我的压力越大;形式上重,实质上也重,往往实质上的伤害更重。我比一般人更了解什么是伤害,所以我更有耐心。总之,伤害虽不致剌痛我,却使我感到不快。生活是脆弱的,容易受到干扰,自从我面向悲伤,“假如他屈从于最初的冲动,任何人也无

法抵挡。”无论受到多么愚蠢的原因驱使,我都由此而刺激情绪,情绪获得养料之后便自动激化,吸取材料,积累材料以自我充实。
这寻常的滴水檐槽消耗着我。麻烦虽寻常却从不轻松。麻烦
滴水穿石。
连绵不断而且无法补救,尤其当麻烦来自家庭成员时,总是连绵不断,难解难分。
我在远处将我的事务作粗略观察时,我发现——也许我的记忆不够准确一那些事截至此刻一直兴旺发达,超出我的公帐和日记帐上的记录。我的收益似乎比帐上的多;帐目上的成功并不符合我的实际情况。但只要我深入事情的内部,只要我看清事务的所有细节,
我们的心便在各样忧虑之间徘徊。
——维吉尔
便有成百上千件事让我感到不尽如人意,让我害怕。甩手不干,这于我易如反掌;干而不费心血,难而又难,呆在所见的一切都让你忙,让你牵肠挂肚的地方多么可悲!住外边的房舍并使其更具野趣,这样的享受似乎更惬意。有人问第欧根尼哪种酒最好,他的回答正合我

意:“外国的。”他说。
我的父亲喜欢建设蒙田田庄,他是在这里出生的。在我管理家务的全过程中我都喜欢效法他并沿用他的规矩,我还要尽我所能让我的继承人致力于此。如能为父亲做得更好,我也在所不辞。他的意愿得以通过我而继续实施并发挥作用,我为此感到自豪。从今以后,但愿我

不会让任何足以向慈父回报的生活图景在我手中发生差错!我参与修缮某段旧墙,参与整理某间乱糟糟的房屋,这些事当然大多出于对他的意图的考虑,很少去想我自己是否满意。我还责怪自己懒散,没有立即使他在家里开了好头又遗留下来的事臻于完善,要知道我完

全可能是这个家族最后的领地拥有人,是最
后一个亲手建设蒙田田庄的人,就个人参与而言,无论是建设的乐趣——虽然有人认为这种乐趣富于魅力——,还是打猎、园芑或隐居生活的其他种种快乐,我都不能将其视作消遣。这些事都是我不情愿做的,正如我不情愿接受任何让我感到别扭的见解,我并不关心见解

是否强劲有力,是否博大精深,我只希望它们听起来易懂并适用于生活。一切见解只要有用而令人愉快就必定真实而正确。有些人一听见我谈到我在料理家务中的不足之处便悄悄对我说,那是因为我光考虑高深的学问,不屑于了解农具、农时、农序;不愿过问别人如何

为我制酒,如何嫁接树木;也不想弄明白草和水果的名称、形状以及我赖以生活的肉类的烹调术,我穿着所需料子的名称和价格,这些人让我讨虎之至。这哪里是恭维我,这是胡说八道,荒谬绝伦。我宁愿当优秀马厩总管也不愿当优秀逻辑学家:
你为何不醉心于有益的事,用柳条或软灯心草编篮子?
-一维吉尔
我们思考一般事物:一般起因和一般行为是在束缚我们的思想,因为没有我们它们照行不误;我们却把我们的具体行为和米歇尔抛到脑后,而与抽象的人相比,其实具体行为和米歇尔却与我们联系更为紧密。尽管目前我常住家里,但住家里比在别处快活却仍是我的愿望。
愿这是我安度晚年之乡,愿这是我结束海上陆地的困乏,
结束我戎马生涯劳顿的地方。
——贺拉斯
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坚持到底。我但愿父亲别留给我其他什么遗产,只须把他晚年对家务的酷爱传给我就够了。把自己的全部愿望重新寄托在自己的财富上,并善于从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中找到乐趣,这乃是一种幸福。倘若我能有一次像他那样对家务兴趣盎然,政治哲学家

指责我作这些事低俗枯燥便会枉费口舌。我赞同这样的意见,即最光荣的职业是为公众服务,为众多的人作有益之事。“只有同最亲密的友人分享,我们才能最全面享受天才、德操和一切优越性产生的成果。”至于我,我与此相距甚远:部分原因出于良心(因为我凭良心认

为有些工作太重大,而我却鲜有对付的办法,何况连柏拉图这位一切政治统治的创造大师也同样不涉足其间),另方面出于怯懦我满足于不慌不忙享受人生,只求过一种可以得到宽恕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既不使自己不悦也不使别人不悦。
倘若有一位第三者为我理家,世上便永远不会有人比我更全面依赖于他。我此刻的愿望之一也许是我一个女婿,这女婿必须善于使我在晚年过得宽裕、舒适、无优无虑。我可以把我財产的管理和使用权全部托付给他,让他像我亲自处置一样处置我的财产,他最好比我理

财更胜一筹,只要他对这一切有真诚的朋友式的感激之情。可是我在说些什么?我们生活在一个连亲生儿女的忠诚都感受不到的世界!
在旅行中谁管我的钱袋都跟自己拥有钱袋一样不受监督,因此在结帐时他便可以欺骗我。如果他不是魔鬼,我便以我听其自然的信任迫使他好自为之。“许多人出于害怕受騸而学会欺骗,出于
怀疑而鼓励人犯锚误。”对我家佣人可靠性的最通常的担保是我对他们一无所知。我只在亲眼看见坏事之后才推定是谁干的坏事,而且我对年轻人更为信任,我认为他们更少受坏榜样的腐蚀。比之每天晚上听他们唠叨说我花了三个、五个、七个埃居,我更乐意在两个月之

后听他们说我花了四百埃居。我遭这种类型的偷窃跟别人一样少。的确,我这是在促进无知.有时,我有意识让自己对银钱状况的了解处于混乱和不确定状态,到一定的程度,我就会为可以怀疑而感到满意了,必须给你随身仆役的不忠实或不谨慎留一点余地。只要剰下的

大体上够我们达到目的,便可听任他去大手大脚摆布我们的钱财,那不过是拾穗者的一小份而已。总而言之,我既不特别赏识我家仆役的忠实,对他们的错误我也不屑一顾。啊,着意琢磨自己的银钱,乐滋滋抚弄银钱,掂了又掂,数了又数,那是怎样讨厌的蠢行!悭吝正是

从这里扩大它的地盘。
我理财凡十八载,既未在财产证书上也未在主要事务中获得进展,因为这些事必须通过我的学识和精心照料才有可能长进。这并非对临时性的世俗之事冷静的蔑视,我叙有如此高雅的趣味,也并非我低估此类事务的价值,而实在是无可原有的大而化之的懒惰和疏忽使然。

只要不看契约,只要不去抖那些无聊文件——我生意的奴仆——的灰尘,我什么事不愿干?像许多人那样花钱去抖别人的无聊文件的灰尘,那就更糟了。操心和辛苦是唯一使我付出高昂代价的事,我但求随遇而安,漫不经心,
我认为我过去更适合靠别人的財富生活,条件是有可能既不为此承担义务也不奴颜婢膝,因此,仔细考虑起来,我真不知道按我的性情和命运,我为生意、为下人奴仆而忍受的痛苦,其下贱难
堪和令我恼怒的程度是否比当某个比我出身高贵之人的随员所感受的下贱难堪和恼怒更有过之而无不及,跟随那样的人也许倒不那么拘束。“奴役是怯懦、卑下、毫无个人意志的入的被征服状
态。”克拉待斯做得更过火,为了摆脱家庭丢脸的事和对家庭的牵肠挂肚,他干脆投身贫困以图自由自在。我不会如此行事(我既厌恶贫困也厌恶痛苦),但我愿意改变生活,使生活中少些柰言壮语少些忙碌。
我一离家便摆脱了这一切思虑,那时即使一座塔倒下来我也不会像现在一样连掉下一片瓦都要考虑再三。一人独处时我容易理清心绪,但与人共处时我忧心忡忡不下于葡萄种植人,马缰绳歪了,马镫皮带打了我的腿,我会为此心烦一整天。我培养自己的心对付麻烦较为成功

,但未能训练好我的眼睛-
感觉!啊,上帝〗感觉!
在家里,我是一切不妙之事的担保人。很少有一家之主(我是指像我家一样的中产之家,假如有这样的一家之主,他们便比我幸福〉能像我一样信赖一位副手从而不必承担大部分差事。在待客方式上这自然会失去一些我个人的特点(我有时能留住一些客人,不过与其说靠他

们对我的好感,不如说靠我家的烹调,难以相处的人都如此),同时也使我失去不少高朋满座的乐趣。绅士在家时最愚蠢的表现是他一感到自己的治家之道受阻便一边向这个仆人悄悄说话,一边用眼睛吓唬另一个仆人:他的治家之道原该在不知不觉中静静施行并体现为日

常生活过程。有人对客人谈起招待周与不周时半是辩解半是吹嘘,我认为这很恶劣。我爱秩序和整洁,?
杯盘反映我个人的形象
——贺泣斯
为此花费多大也在所不惜;我在家只考虑准确的需要而不考虑炫耀。仆人如去别家打架,如有一盘菜打翻了,你不过笑笑而已。你在睡觉时,这个老兄正同膳食总管一道收拾家什准备明天招待客
人呢。
我说这些只根据我自己的情况,不过一般说照样可以由此而估计出一个安宁、昌盛、治理有方的家庭对一些人是怎样一种甜蜜的乐趣。我并不想把我个人的错误和缺点同这些事联在一起,也不想否定柏拉图的话,他认为人只要公正地干自己的事便最成功地利用了时间。
旅行时我只须考虑我自己,考虑如何用钱:一条箴言便可解决问题。要求涉猎的学问太多,我因此一窍不通。花销方面我略知ー二,并用以指导我的开支,实际上这是它的主要用途。然而对此如要求过奢,我的开支反而会不平衡不正常’而且在无论哪方面都毫无节制。开

支一露头,只要觉得有用,我便冒冒失失开支下去,如开支不恰当不順利了,我紧缩起来也冒冒失失。
无论谁人为地或自然地将我们的生活状况与别人联在一起,这对我们都弊多利少。为了给公众舆论造成假象,我们会无视我们自己的利益。我们自身实际情况如何倒与我们的关系不大,而公众对我们的看法如何却至关重要。在我们看来精神财富本身和我们的智慧如果只

由我们个人享用而不在外界露面并得到赏识便宛若无果之花。有些人的黄金在地表之下沸腾淹淌,外人难以觉察;另一些人却把黄金拉成叶片和叶板,因此一些人的铜板与埃居同值,
另一些人却恰恰相反,因为社会是根据外表估计用处和价值的。对财富过分细心的关注都透着悭吝;对财富的管理本身,过分有序的和人为的大方亦复如是:小值得如此费劲地关怀和操心财富。谁想正确花钱,谁就花得小手小脚,拘拘束束。存钱或花钱都无关紧要,它

们是否具有好和坏的特色取决于我们如何实现自己的意愿。
促我走动的另一个原因是我同我国当前的世风格格不入。从公众损失着眼,我对国内道德败坏的忧虑也许容易得到缓解。
在比铁器时代更坏的世纪,连大自然本身都找不出名称和材料给世纪的罪恶下定义。
——尤绻那尔
但从我个人的角度,不行。我对这一切太难于忍受。因为在我的周围,在一个无法控制局面的国家,我们会很快被肆虐多年的内战催老,
正义与非正义交织其间,
——维吉尔
事实上这样的局面能延续下去都是奇迹。
大家耕地却全副武装,时刻想以掠夺为生,再去抢。
——维吉尔
其实我从我们的例子看出,社会上人人都不惜代价互相依存,互相拼凑。无论将他们放在什么位置,他们都会动来动去,挤来挤去,压来压去,互相调整,就像连结欠佳的物体被胡乱放进口袋之后,它们会自动找出办法互相衔接,各自找到位置,往往比人工安排更为合适。菲

力普国王找了一大批他能找到的最邪恶最不可救药的人,让他们全部住进他命人为这些人建造的城市,这城市就以他们而命名。我认为这些人以恶行本身建立了他们自己的政治组织和一个对他们合适而公正的社会。
我看见的不是一种、三种或一百种行为,而是根深蒂固的习俗,这种习俗是如此之畸形——在不人道不忠实方面尤为畸形,而我认为不人道不忠实乃恶行之最——,因此我一想到这些习俗便没有勇气不感到僧恶;而且我对它们感到惊叹的程度几乎与我诅咒它们的程度柑

同。这种显著的恶的练习标志着魄力和精神力量,也标志着同等分量的错乱和谬误。必要性组成人群>聚合人群。偶然的拼凑随后便成为法律,因为有些法律之残酷是不可能产生于任何人类主张的,而它们的主要部分却与柏拉图以及亚里士多德可能制订的法律同样健在而

且同样长寿。
其实,所有关于政体的由人工虚构的描述都是荒谬的,而且不可能付诸实施。那些关于社会最佳形式以及最易柬缚我们的规章制度的长期大争论都只适于我们锻炼头脑;同样,艺术上有许多主题其本质也在于吵闹和争论,除此之外便毫无生气。对政体的那种描绘可能适用

于某个新世界,然而我们谈的是业已承担义务的,业已养成某些习惯的人群,我们不能像庇拉或伽德缪一样使大地重
新产生人。无论我们有权用什么方法纠正人们的错误,使他们重新规矩起来,我们总不能打破我们绝不能打破的习惯再造他们。有人问索隆他是否给雅典人制定了他所能制定的最好的法律。"是的,”他回答说,“我制定了他们可能接受的法律。”
瓦罗也以这样的方式辩解说,“如果他写宗教文章能够有什么新意,他会说出他相信的东西,然而宗教既已形成而且已被认可,他只好更多按习惯更少按自然说话."
不必靠主张,事实上各个民族最优秀的政体乃是该民族能赖以生存的政体。政体的根本形式和适应性取决于它的实用性。我们自然不喜欢目前的状况,然而我认为,希望在人民作主的国家由少数人发号施令,或在君主专制国家实行另…种政体.那都是邪恶,是荒唐。
照国家的原样爱国家吧:是王国,就爱君主政体;少数人统治,或共同管辖都必爱,因是上帝创造了它,
——德庇布拉克
善良的庇布拉克先生就是这样谈政体的,我们不久前失去了这位人格高尚、见解正确、作风温和的精英,他的逝世,加上保尔?
德?富瓦先生的同时亡故,给我们王国带来了重大损失。我不知道在法国是否还有哪两位人士给国王们出主意能在诚恳和充分上替代这两位加斯科尼人。他们是各具异彩的精英,当然,就本世纪而言,是表现形式不同的罕见的卓越人物。那么是谁把他们安排在我们这样的时

代,使他们与当前的腐败和战争风云如此格格不入?
没有什么东西能像革新那样使一个国家不堪重负:唯有变革会形成不公正和暴虐。什么东西散架了,人还可以去支撑:我们可以抗争,使一切事物的天然变质和腐败不至让我们离开我们的基础和本原太远。然而着手重铸这样的庞然大物并从根基上改变如此高大的建筑,这

是让清洗污垢的人抛弃弄脏的东西,让想改掉个别锗误的人引起普遍的混乱,让想治病的人导致死亡,“不大希望改变政府却更愿意摧毁政府。”社会已无力自我痊愈;它对逼迫它的一切如此之不耐烦,便只图摆脱那一切而不顾及为此付出的代价。成百上千的先例使我们

看到,社会的痊愈通常会使社会作出牺牲。清除当前的疾患如果不改善一般意义上的生活状况,那不算痊愈。
外科医生的目的并非使坏肉死亡,而只是对坏肉进行治疗。外科医生看得更远,他不仅使原有的肉获得新生,而且使坏肉恢复到它应有的状态。谁只想清除折磨他的东西,那是短见,因为不一定是好的接替坏的,可能会有别的病痛接踵而来,而旦更严重,就像
谋杀凯撒的人遇到的情况,他们把公众事务当筹码,到头来便后悔参与了那些事。此后许多人都有同样的遭遇,直到近几个世纪,与我同时代的法国人非常清楚该如何思考这些问题。所有大的变化都会动摇国家并使国家发生混乱.
谁直接以治愈国家为追求目标并在着手行动之前去咨询别人,其参与的热情会自然大减。帕库维尤斯?卡拉维尤斯曾以显著的范例纠正了这种办法的弊端.他的同胞曾揭竿而起反对他们的长官。他一位卡普瓦城有权有势的大人物,有一天想出了一个办法:他把元老院的议员

们全部关进宫里,随后去广场召集百姓,对他们说,他们向长期压迫他们的暴君们复仇的日子到了,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报仇,现在只有手无寸铁的暴君们在那里任他们处置。大家同意抽签让议员们一个接一个走出来,每个人都个别接受命令。对被宣布死刑的人可以立

即执行,条件是他们得立即提出一个好人的名字以代替判处死刑的人,以免职位空缺。可是人们刚听见一个议员的名字便不满声四起,并群起而攻之。“我明白,”帕库维尤斯说,“必须撤掉这个人;他是恶人。让我们换个好人吧。”紧接着是一片静默,所有的人都感到

难以选择;谁放肆说出自己心目中的人出口,拒绝的声浪便压过他的声音,短处不胜枚举,正好是摒弃他的理由。互相矛盾的情绪激烈起来了,提出的第二个议员情况更不妙,第三个亦复如是。选择中,争吵不休与合伙拒绝齐头并进。在一片混乱之下白白劳累多时之后,

大家开始东一个西一个逐渐逃离集会,人人在心里都果断判定,老的熟悉的坏处永远比近的
未经历过的坏处易于忍受。
我们看起来却心神不安到可怜巴巴的程度,瞧瞧我们什么没有干过?
唉!我们的伤疤,我们的罪过,我们的骨肉相残使我们蒙受耻辱,我们这一代可曾在什么残暴面前却步?什么样的大逆不道我们不曾犯过?对神的恐惧可曾约束青年的亵渎?哪个祭坛曾经幸免过?
——贺拉斯
我不准备马上对我之所述加以概括:
即使萨吕丝仙女自己愿意
她也未必能拯救这个家庭。
——特伦克
不过我们也许还没有处在我们时代的米期。各个国家的继续存在看来是超出我们理解力的事。正如柏拉图所说。文官政体乃是强有力的难于废除的事物。它往往能战胜体内的致命疾患,战胜不公正法律造成的损害,战胜暴虐,战胜长官的放肆和愚昧,战胜百姓的放纵和

叛乱而生存下去。
在无论什么处境之中,我们都爱往上比,爱往更走运的人身上看。我们可以住下比比:再无教养之人也绝不会找不出成百上千个?
例子聊以自慰,我们更喜往后看而不喜往前看,此乃大弊。索隆说?“如有人将一切痛苦堆积起来,谁也不肯把目己的痛苦取走,都愿将痛苦进行合理分摊,同时取走自己的分摊份额。”我们的政体不健康吗?然而病势尤笃者却并没有死亡.众神与我们玩绕线团,不惜余

力搅得我们人心惶惶:
众神利用人有如利用子弹。
——普劳图斯
众星辰注定将罗马国树为他们在此领域能够树立的典范。罗马国自身囊括了国家的一切形态和偶发事件,囊括了秩序能做到的一切以及所有动乱、幸福和不幸。眼见罗马帝国遭受的动荡和骚乱,谁还会对自己的状况感到绝望?假若统治疆域说明一个国家的健康状况(我不

赞同此说法,我喜欢伊索克拉底,他教育尼哥克拉斯不要羡慕统治幅员广阔的王公,而应羨慕善于保住到手的统治疆域的王公),那么罗马帝国便只在它最病弱之时才健康。它最走运之时正是它处于最坏形态之日,在最初几位皇帝统治时期,罗马帝国的政体图景几乎难于被

人认可,那是人们所能设想的最可僧最严重的混乱局面。然而这个国家熬过了那样的混乱,维持下来了,不仅在它的边界以内保持了严密的专制统治,而且保住了情况各异的极遥远的国家,这些国家对罗马并不忠诚,控制也极无序,而且都是以非正义方式征服的;
命运之神
不热烈支持任何国家反对主宰陆地海洋的人民。
——卢卡努
并非所有动摇的东西都会倒塌。支撑如此庞大实体结构的并不只是一个钉子。这个国家仅凭它的古老也能支撑下去,有如一幢古老的建筑,年代久远已使它基石下陷,它既无坚硬的外壳也无连结物,但仅靠自身的重量还能支撑着存在下去,
已不是坚实的根支撑着它,是它本身的重量将它面走在地下。
——卢卡努
此外,要判断一个地方的牢固性只侦察其侧堤和壕沟并非最佳办法,还必须弄清人可能从哪里进去,袭击者的情况如何。因自身的重量而非因外界的暴力冲击沉没的战舰为数极少。不过我们还是到处看看吧,我们周围的一切都在坍塌!看看所有的大国,无论是基督教国家

抑或我们熟悉的别的国家;你会发现变动和毁灭在明显威胁着它们:
它们也有自己的残缺,正受到同样的风暴威胁。
——维吉尔?
占星家以巧妙的手法提醒我们,说不久要发生大灾难大变动;他们的卜卦看得见摸得着,为此并不需要飞升到天上。
我们不仅需要从这邪恶横行危险丛生的社会得到安慰,而且需要看到我们国家存在下去的希望,因为在一切都在坍塌的地方自然什么也不会坍塌。普遍的疾病意味着个别的健康;一致性永远与解体性对立。我个人不仅不会陷入绝望,而且似乎从中看到了我们的自救之路


也许某神祇回心转意,让我们国情回归往昔。
——贺拉斯
不知上帝是否希望出现身体历经严重疾患而状况更佳的局面?因为疾病净化身体之后还给身体的健康比它们夺走的健康更为完全,更加明显。
最使我不安的,是在分析我们疾病的症状时,我看见自然的、天生的、纯属本身的症状与人为的失常和不慎造成的症状数量相同。仿佛众星辰自己在为我们开药方,让我们比常规的期限活得更长。此事也使我不安:威胁我们的最直接的疾患并非结实完整的肌体的逐渐衰退

,而是肌体的消耗和散架,这是我们最害怕的。
在这些胡思乱想里我还怕我的记忆力不听我使唤,怕记忆力出于疏忽而让我把同一件事写上两次。我讨厌在文章里再次认出自己,我炒冷饭从来是违心的。不过我在此书里也没有新东西可传授。都是些一般的见解,也许反复思考一百次之后,我又害怕早
就阐述过它们了。炒冷饭在任何地方都是令人厌恶的,哪怕在荷马的作品里呢,而对那些表现肤浅昙花一现的东西却是毁灭性的。我不喜欢反复灌输,哪怕是有用的事物,塞涅卡就有此类表现;他那斯多葛派的坚忍习惯也令我不快,对每个问题他都要从各个方面反复详尽

讲述一般的原则和前提,而且一再引证常见通用的论据和理由。我的记忆力一天比一天恶化,令我痛苦。
仿佛我口干舌燥饮用了忘河之水催我睡觉。
——贺拉斯
今后我不会像别人一样寻找时间和机会考虑需要说的话,我必须(因为,谢天谢地,直到此刻还未发生错误)避免作这种自我准备,我害怕把自己束缚于某种我不得不服从的义务。身负义务会引我走入歧途,而且我依靠的又是如此差劲的工具——我的记忆力。
我每次阅读那本历史书都会生气,那是一种天生的固有的不满情绪:林塞斯泰斯被控阴谋反对亚历山大,在他按习惯被带到军队戒备森严的场地发表自己的辩护演说那天,他脑子里早已准备好了长篇大论,但他说话时犹犹豫豫结结巴巴,只说了几句话,他越来越发慌,同时

又拚命同他的记忆力抗争,便翻来覆去说着同样的话。离他最近的士兵以为他已承认罪行,便冲过去几梭标杀死了他。他的惊讶和他的沉默被他们看成认罪:因为在监狱里他应该有足够的时间作思想准备。在他们看来,他缺少的不是记忆力,是他的良心束缚了他的舌头,

使他失去了力量。说得真不错!地点原本使人惊吓,还有在场的人,等待的时间,当时他无非想讲得精彩?
些。在一次演讲的后果涉及一个人的生命时,人又能做些什么?
对我来说,如果我必须讲的事情束缚我,这本身就促我干脆不讲。当我完全信赖我的记忆力时,我依附于它的牢固程度会使它精疲力竭:因为它不堪重负。我越依靠记忆力就越爱发脾气,发到需要检验我的自制能力的程度。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在为隐瞒这种束缚我的奴性而

忧虑。当时我在言语间有意表现出严重的无精打采和意外的事先毫无准备的冲动,这种冲动仿佛因临时的情况突然产生。既喜欢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又喜欢显出早有准备讲得椿彩的样子,这种作法极不恰当,尤其对我这种职业的人,而且这也太束缚人,不可能坚持下去:

矫揉造作引起的希望大于它实际存在的希望。人们往庄愚蠢地穿紧身上衣冲锋,结果还不如披羊毛披肩冲得快。“引人期望于己乃欲悦人者之大忌。”
根据雄辩家库里荣留下的文字记录,当他建议把他的演说分成三类或四类,或按论据的数目分类时,他往往忘记某个论据或额外加上一两个论据,我一向提防自己陷入这种不愉快的境地-我不喜欢许诺别人什么,要求别人什么;不仅因为我不信任我的记忆力,还因为这种行

为方式太像在作假,“朴实无华的口才更适于士兵。”从今以后我决定拒绝在重大场合讲话的差事,这就够了。照稿讲话不仅可怕,而且对本来可以有所作为的人极为不利。我更不会听凭自己受当场发挥的摆布:我的迟钝不允许我当场发挥,即使发挥也一定讲得混乱不堪,

因为我根本不可能应付突如其来的重大需求。
请读者再让这篇随笔和我描述的其他各篇的这第三次外延流传出去!我可以加进一些,但不再修改了。首先,我认为业已向外界抵押过作品的人可能已无权修改自己的作品。如有可能,他可以去别处讲得更精彩,但他最好别败坏已卖出去的工作。在这类人士去世之前可

别买他们的任何东西。但愿他们在写作之前多多斟酌。谁催他们啦?
我的书永远浑然一体,如有人准备继续出版以便买主不空手而去,我便冒昧给书加上超货币价值的标记(仿佛那是一个拼合得不好的镶嵌艺术品)。那不过是超重现象,绝不说明初版错了,只不过以咯显浮夸的难以捉摸的东西给每个后来的版本增添某种独特的价值。不过

由此很容易产生编年顺序颠倒的情况,因为我的故事皆随机遇而发生,并非都按年代。
其次,在我方面,我惟恐我的书在转换过程中质量受到影响,我的智力并非一往无前,它也倒退。在第二版和第三版中我对自己思想活动之不信任并不下于初版,或者说,我在当前版中对自己思想活动的不信任并不下于过去版。我们修改自己的东西往往跟修改别人的东西

一般笨拙。我的首批作品在一五八〇年出版。在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之后,我已经老了,但我的聪明才智确实没有长进一寸。此刻的我和不一会的我的确判若两人,但什么时候的我更好?我说不出所以然。倘若人能越老越自我改善,衰老就会使人高兴。而衰老的进程却像醉

鬼一般摇摇晃晃,晕晕乎乎,笨重难看,或像白藤一般任风随意弯来弯去。
安提奥库斯撰文有力支持柏拉图学园;到晚年他又有了别的主意,无论我遵循他哪个主意,不都是跟随安提奥库斯吗?置疑之后又想肯定人类公论,这岂非光置疑而不肯定?允诺人再活一世,但他得时刻处于新动荡的危险之中,这新动荡岂非与老动荡别?
无二致?
公众的喜爱给予我的勇气超出我的瞩望,然而我最害怕的是自我陶醉;我宁可刺伤人而不愿使人腻烦,如我同代的某学者之所为,恭维永远讨人喜欢,无论是谁恭维,无论为什么恭维皆讨人喜欢;因此,为了接受恭维恰到好处,有必要弄清恭维的缘由。连缺点都有办法出名

。庸俗低劣的评价一遇货比货就处境不妙;当今,如果最恶劣的著作并非受大众时髦潮流青睐之作,算我看法错误,方式方法的错误不可能出现在本身就毫无优点可言的方面。请读者别抱怨我,我的错处在此避过耳目靠的是忽发的奇想或别人的疏忽;每一只手,每一个工

人都在为这些错处凑份子。我不参与纠正拼写错,我只要求他们按原拼写法印刷,我也不插手标点符号:因为我并非这两方面的行家里手。他们即使在某个地方使意义支离破碎,我也不会为此太伤脑筋,因为他们毕竟使我卸去了负担。但他们如以什么伪义代替原有的意

义(他们经常如此台事),从而逼我转向他们的设想,那就是在伤害我。不过,当他们的警句无法与我的警句匹敌时,老实人便会舍彼而取此。谁了解我多么不勤劳,我怎样天生我行我衆,便不难相信我宁愿重新口述同样多的随笔也不愿屈从那些人,不愿为那些幼稚的改

动而当他们的尾巴。
我刚说过,我既已植根在这种新金属矿石的最深层,就不仅不可能与不同习惯不同意见之人过从甚密(那些人因意气相投而打得火热,而且不与圈外之人抱团),而且跻身于一切听其自然的人们当中也实属偶然;今后此类人大多数不会在司法上使事情严重化,但由此又会

产生极度的放纵。将所有与我有关的特殊情况算在内,我也找不出自己人当中有谁为保护法律一用无益即损这句
公证人帮办的话——比我花更大的代价。而且,如加以正确比较,比我做得少的人倒靠他们的热烈和尖锐充了好汉。
由于我家不分时刻出入自由,对所有的人敞开大门,而且十分殷勤(因为我拒绝别人引诱我,把我家变成战争的工具;战争离我家越远,我越乐意参与),我家受人民爱戴当之无愧;在我家甚至把住粪肥不放的事都很难见到,因此,在国内长期动荡,附近地区风云变幻的

年代,我家并未惨遭洗劫,这应当说是令人赞叹的杰作,是典范,说实在的,像我这样气质的人完全有可能逃脱再三重复出现的情况,无论那是什么样的情况;然而在我周围,有害事物的侵扰,命运的无常和人间的沧桑至今不仅没有使国人的恶劣情绪得到平息,而且还在进

一步激化,我因而也受到难以克服的危险和困难一再的冲击。我在逃避,但使我不快的是,我逃避这些靠的是命运,甚至是我的谨慎,而不是司法机关。我并不乐意处于法律的保护之外,也不愿得到别的什么保障而得不到法律的保障。事情就是如此,我生活大半靠别人的恩

惠,这是令人难堪的欠情。我既不愿把我的安全归功于大人物的仁慈和宽容——尽管他们承认我的政治权利和自由——也不愿归功于我的前辈和我自己的平易近人。假如我是另一个人,又会怎样?我的行为和我坦率的谈吐一旦使我的邻里或亲戚感到欠了我的情,他们不

闻不问我的生活就算还了情,他们如能这么说也算还了情(这岂不残酷!):“我们抛弃而且毁了周围所有的教堂,所以我们大家给他自由,让他继续在他家的小教堂为神服务;他在必要时保住了我们的妻子和耕牛,所以我们给了他一条命而且允许他使用他的財产。”在家

里,我们长期受到为同乡当钱财总保管的李库格?阿特尼安受到过的那种赞
扬。
我认为必须靠权利与权威而不靠犒赏和恩賜生活。多少高雅之士宁愿丧失生命也不放弃职责!我却避免屈从于任何职责,尤其不屈从以光荣义务束缚我的职责。我认为别人给我的东西以及我以感激的名义抵押意志而得到的东西比任何东西都昂贵。我更愿意接受可以出卖

的效劳。我坚信:为可出卖的效劳我只付钱,为别种效劳我得付出我自己。用诚实律法捆住我的结比用民事强制捆住我的结更沉重更困扰我。公证人束缚我比我自己束缚自己还仁慈些。对别人单凭我的良心而相信的事,我的良心更受约束,这岂非顺理成章?对别的事我的

信义倒不欠别人什么,因为没有人陚予它什么;但愿大家在我之外凭信任放心地互相帮助!我宁愿费更大力气打破墙壁和法律的桎梏也不愿说话不算数。我对言而有信这类事挑剔到迷信的程度,我许诺任何事情都故意说得不肯定并附加条件。对毫无分量的许诺我也要以

生怕不符准则的心情賦予分量;我的准则使我忍受痛苦,而旦以它本身受到的损害增加我的负担。是的,哪怕是我个人的毫无约束力的事,只要我谈出了要点,我似乎就给自己定下了规矩,让别人了解此要点也似乎给别人预先作了规定;我说了什么仿佛就许诺了什么为此

,我很少泄漏自己的主张。
我对自己作出的判决比法官的判决更为严厉,更难以忍受;法官只从一般职责的层面考虑我的问题,我良心的压抑感却更强烈更严醅。对别人勉强我而非我自愿尽的义务,我总疲疲塌塌。“只有自愿的行动才是最正确的行动。”行动若不闪耀自由之光,此行动绝无优美

体面可言。?
我不情愿作职责勉强我作的隶。
——特伦克
必要性牵着我走到哪里,我就愿在哪里意志消沉,“因为,对勉强的行动,人感谢命令行动的人胜过感谢行动的人,”我知道有些人
遵循此种行为方式到了不公平的程度,与其说他们在归还,不如说他们在賜予;与其说他们在支付,不如说他们在借出;他们对他们应当尽义务的人作好事反而省钱省力。对此我尚未充分理解,但已接近理解了。
我极愿解除义务,还清欠情,有时竟不惜利用一些人对我的忘恩负义,冒犯和侮辱。对那些人,或出于亲属关系,或出于偶然情况,我都欠过友情;我把他们的错误当成我还债的收据,从而自认滑偿了我所欠的友情债。尽管我继续回报他们表面为公众作的事情,我认为靠公平

而不靠感情办事毕竟省大力气,而旦略为减轻我对别人诚挚关怀的内心重负也不失为一种省心省力的办法,“控制友谊的冲动是有分寸之人的特性,有如在赛马中勒马。”至少对根本不愿处境尴尬的人,我热衷于这样的省心省力而且迫不及待,这种分寸还可以使我在冒犯我

的人们的缺点中获得些许安慰。那些人会因此而变得逊色,我很难过,但无论如何我可以在履行我对他们承诺的义务中省些东西。我赞成有人因孩子是癩子或驼背而不大爱孩子;人不爱孩子不仅在于他调皮,也在于他不幸和先天情况不佳(是上帝降低了孩子的天然价值〉

,但这种冷淡必须适度而且作到严格意义上的公平。对我来说,亲情不仅不能减轻对方的缺陷,而且会加剧缺陷。
总之,根据我对善举意识和感激意识的理解——这是一种难
以捉摸的意识,用处也很大——我看不出直到此刻有什么人比我更自由,更少欠债,我的债欠在一般的惯常义务上,没有任何人比我清偿债务更彻底。
我从不接受责人的礼物。
——维吉尔
王公不剥夺我什么就算赠予我不少了;他们不伤害我就算对我作了不少好事:这就是我要求他们的全部。啊!上帝只愿我直接受恩于他而得到我拥有的一切,还特意将我所有的债务留给他自己,为此我该对他尽多大的义务!我多么迫切地恳请上帝发慈悲让我永不欠谁一声

最起码的“谢谢”!最幸福的自由已引导我走得如此之远,但愿它能大功告成!我尝试着不特别需要任何人。
“我的全部希望都在我自身。”这是人人靠自己都能作到的事,而天生不为正常或迫切需要发愁的人更易作到。从属于人是非常可怜而又危险的事。我们自己并不能肯定投靠谁最淮确最可靠。除了我自己我没有别的屑于自己的东西;因此“拥有”本身一部分是不完善的

,外来的。我培养自己提高勇气——这是最强有力的——提高应付偶然事件的能力,以便在别方面一切都抛弃我时,我还有东西使自己满意。
埃雷安?希庇亚斯为了在缪斯怀抱里必要时能愉快离开一
切别的伴侣,便以科学知识充实自己;他还以哲学知识充实自己,以便在命运要求他时能有力摒弃外来的舒适;不仅如此,他还十分留心学习烹调和料理自己的胡须、长袍、皮鞋、戒指,求得尽可能自立更生以避免外界帮助。
人不为需要所迫而享受外来好处,且在毅力和财力上都有气魄有办法弃绝此种享受时,人的享受会更无拘无束,更愉快。
我很了解我自己,如果是必要性把我搅进别人的慷慨和殷勤里,我很难想象有谁的纯正的慷慨和真诚无偿的殷勤于我会不显得粗俗而专横,会不带非难人的色彩。赠送在本质上包含野心和特权,因此,接受在本质上包含顺从a巴雅斋对持米尔送给他的礼品骂骂咧咧吵吵嚷嚷

加以拒绝就是明证。有人替索里曼皇帝送卡里库皇帝一些礼物,礼物使后者气恼之极,他不仅粗暴拒绝,并且宣称无论他还是他的前任都没有接受的习惯,他们的任务是给予,而且还命人把送礼的使者关进地牢。
亚里士多德说,当岱蒂丝讨好朱庇特时,当拉栖第梦人讨好雅典人时,讨好者并不提醒对方说曾为他们作过好事(记住那些好事是令人不愉快的),他们只提起曾接受过对方的好处,我发现有些人随便使唤每一个人,从而受到欠情的约束,如果他们像聪明人一般权衡欠情

的分量,他们恐怕不会如此行事。欠的情也许有还清之时,但欠情本身是消除不了的。对在各种意义上都酷爱行动自由的人来说,欠情乃是残醅的绞刑。我的熟人,无论比我地位高或低,都明白他们从未见过我把事情推给别人。如果说我在这方面
能超过当代所有的典范,这并非是了不起的奇迹,因为我性格中有许多因素有助于此:少许的傲气、急不可耐的拒绝倾向、自己欲望和意图的可缩小性、处理各种事务的不机敏、以及我待别喜爱的素质,即悠然自得和无拘无束。由此,我憎恨干一切为别人、依靠别人,而不

为自己、依靠自己的做法,凡事无论轻重缓急,我在利用别人的好处之前已先急急忙忙利用一切可能性让自己不去利用别人的好处。
当我的朋友们恳求我索取三分之一时,这使我格外心烦。我认为利用欠我悄的人从而解除他的束缚,这与为别人而去向不欠我情的人束缚自己所付出的代价相差无几。除此之外还有一条:他们别要求我作谈判之类的牵肠挂肚的事(因为我已宣布拒绝为致命的战争操心),

排除以上两种情况,我很容易满足每个人的需要。然而我逃避接受仍多于设法给予>因此,按亚里士多德的观点,这样做轻松得多,我的命运不容许我为别人作好事,命运允许我作些许好事,却又安排得不是地方。倘若命运让我生来就为出人头地,我本该雄心勃勃让人爱我

而不怕我或欣赏我,是否该说得更放肆?我本该既重视讨人喜欢也重视利用人。居鲁士通过一位优秀统帅兼更杰出的哲学家之口认为,他的仁慈和善行远远超过他的英勇和武力征服,他说得很明智。大西庇奥在他愿意别人夸耀自己的地方必强调自己的宽厚和仁慈,他并不

重视自己的勇敢和所获的胜利,他嘴上老挂着这句引以自豪的话:他使敌人和朋友一样爱他叭?
因此我想说,如果必须欠点什么,就应以比上述名义更合法的名义欠,因为逼我以上述名义欠债的是这场可悲战争的法则;而且不能欠大债,不能欠我豁出全部自我本色欠下的那种债:那种债使我不堪重负。我在家里睡觉时曾上千次想象有人可能背叛我,可能会在那个夜里

击毙我,我同命运谈判达成协议,即使死也要死得既无恐惧也不受折磨。我在主祷经之后曾大呼:
犯渎圣罪的士兵将拥有这精耕的田地!
——維吉尔
有什么补救办法?那是我出生的地方,也是我大多数祖先出生的地方;他们为那些土地付出了爱,还用了它们的名称作姓氏。习惯使人顽强。处在我们那里的恶劣条件之下。“习惯”是大自然对我们十分有利的馈赠,习惯能麻痹我们对多种艰辛的痛苦感觉。内战比其他的战

争造成更难忍受的痛苦,内战使我们人人攀上自己家园的哨楼。
靠门和墙保护生命该多么悲哀,靠家庭力量勉强安宁多么悲哀。
——奥维德
受折磨竟波及家居的安宁,这太过分了。我经常居住的地方在战乱激烈时首当其冲,也是最晚免除战祸的地方,在这里和平从未显露过全貌,?
即使和平降临,也因恐惧战争而战战兢兢。
——典维德
每次命运之神进攻和平,战争便经过此地……命运之神,
你该在东方赐给我们定居之地,在冰冻的北极给我们活动屋宇d
——卢卡努斯
有时我从战乱中获得办法使我在反抗战争因素中变得坚强,同时又从中找到疏懒和松懈的借口;疏懶和松懈有时同样能引向决心。我往往带着几分快乐想象致命的危险,并等待这些危险到来。我呆头呆脑冒冒失失一头栽进死亡,既不端详它,也不辨认它,有如栽进一个

静静的黑暗的深渊,深渊突然吞没了我,刹那间用沉沉的睡眠将我制服,那是乏味而麻木的睡眠。在短而猛的死亡里,我预见的后果倒比昏睡效应更使我得到安慰。有人说,长寿既非最好事,快速死亡便佳而又佳。我既与死亡亲密无间,我离死便不远了。我卷进了这场风暴

并藏身其间,风暴定会使我目眩,会以急遽的无感觉冲击庄暴地将我夺走。
有些花匠说,玫瑰和堇菜在蒜和葱旁边生长香味更浓,因为葱蒜吮吸了土里的臭味。果真如此,紧邻我的道德沦丧之辈便该吮吸了我周围气氛里所有的毒物,使我变得更善更纯,使我不至失去一切。没有这回事!不过由此也可得出点什么:善成为稀有之物时会
更美更迷人,冲突和分歧本身却会桎梏善行,并通过对立面之间的妒忌和角逐光荣诱使行善之人变得狂躁。
窃贼不特别怨恨我是出于他们自愿。我不是也不特别恨他们吗?否则我也许必须恨太多的人。像这样的意识在各种不同的偶然情况下都存在,同样的残酷,同样的不正直和小偷小摸在法律的庇护下越卑怯、越无危险,越隐蔽、就越坏。比之公开的、锋芒毕露的侮辱,我

更痛恨阴险的、不露锋芒的侮辱。高烧突然发生在它还未能肆虐的身体上:身体有了火,火苗才会升起来;越议论纷纷,损害越小。
我往往这样回答问我为什么爱旅行的人:我很清楚我在逃避什么,但不明白我在寻找什么。如果有人说外国人也有健康不佳者,外国的世风并不比我们的好,我便回答说,首先,
犯罪的形式如此众多!
——维吉尔
那就很难犯罪;其次,变糟糕情况为不确定情况,这毕竟是收获,而且别人的疾患不像自己的疾患一般让我们揪心。
我对法国反感之深从不像我对巴黎好感之深,我从不想忘记这点;在我幼年,巴黎已赢得了我的心。一想到巴黎便犹如想到什么杰出事物;此后我看见的美丽城市越多,巴黎的美便越得到我的喜爱。我爱巴黎本身,而且爱巴黎本身胜过爱披上外来的豪华盛装的巴黎.我对

e黎柔情似海,连它的缺陷和瑕疵也使我倾倒。我之所以是法国人,凭借的就是这个伟大城市;它的人民伟大,地理位置优越性大,起居设备的多样性和变化更是大得无与伦比;它是法国的光荣,是这个世界最典雅高责的装饰之一。愿上帝把我们的分
裂赶出巴黎,赶得远远的!只要巴黎完整,团结,我认为它就会保护自己免受任何外来暴力的侵扰。我提醒它,各党派中最坏的党派是使它纠纷迭起的党派。我为巴黎担惊受怕的是巴黎本身。当然,我为它担惊受怕同为这个国家其他部分担惊受怕的程度相同。只要巴黎坚

持存在下去,我就少不了退隐之处,以度过垂死时刻,这个退隐之地足以使我不留恋别的任何避难之处。
我认为所有的人皆是我的同胞,我拥抱波兰人就像我拥抱法国人》我把国籍关系置于世界和普遍关系之后。我抱此种态度并非因为苏格拉底曾谈及此,事实上是我的性情(也许有些过头)使然。我不大留恋我家乡的甜美气氛。我认为我个人新认识的熟人似乎与邻里之间

共同的不期而遇的熟人同样可贵。我们个人获得的纯洁友谊通常会超过由共同的地区和血缘凝成的友谊。人生来本是自由自在,无牵无挂的;是我们自己把自己束缚在某些地区;有如波斯的众位国王只饮用克阿斯拜斯河水,却愚蠢地放弃饮用其他河水的权利,在他们眼

里,世界上其他河流的水都干涸了。苏格拉底在临死之前认为,判他流放比判他死刑更糟,而我,我将永远不会像他那样丧失勇气,也不会像我过去那样留恋我的家乡。这些卓越人物一生中留给后人的印象相当丰富,我理解他们与其说出于爱不如说出于尊重。还有些卓越人物

显得如此高不可攀、如此非同寻常,即使出于尊重我也无法理解他们,因为我根本设想不出他们的形象。苏格拉底的性情于视家为四海的人是很亲切的,的确,苏格拉底不屑于跋涉,他的脚几乎没有迈出过阿提
卡的土地。此外,他还吝惜朋友们用以拯救他性命的钱,而且拒绝通过别人的斡旋出狱以不违反法律,可是当时法律已经极端腐朽了。对我来说这些都属首类范例。二类范例我也可以从这同一个人物身上找到。许多这类珍贵范例都超越了我行动的能力,但还没有超越我判

断的能力。
除此之外,我认为旅行似乎是一种有益的锻炼。在旅行中心灵可以持续不断地练习注意从未见过的新鲜事物。正如我常讲到的,除了使众多的别种生活、思想、习俗不断呈现在我们的生活面前,而且让生活品尝大自然永恒变幻的形态,我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更好的培养生活

能力的学校。在旅行中身体既不懒散也不会受到折磨,而且适度的激动可以使身体处于良好状态。我可以坚持骑马不下马,尽管我有腹泻病,骑马七、八个小时我都不会感到厌倦,
超越老年的能力和状态。
——维吉尔
除了火辣辣的太阳的燥热,什么季节我都能适应;因为古罗马时代的意大利已使用的阳伞给手臂增加的负担大于给头减轻的负担。波斯人早在奢侈出现的同时已能随心所欲制造凉风和绿荫,我倒想知道那是怎样的技艺,色诺芬尼曾谈及此事。我像母鸭一样喜欢雨和路上的

泥泞。环境和气候的变化对我毫无影响:天空于我永远是相同的,只有我自己造成的内心变化能打垮我,而这种内?
心变化在旅行中出现较少。
我是很难被人说动的,但在旅行中我却任人摆布。我厌恶小举动,同样厌恶大举动;我不喜欢打点行装出门跑上一天去访问一个邻居,同样不軎次为一次地道的旅行打点行装。我学会了西班牙式的赶路方法,一气走完行程:每天赶路多,但多得合理;天气十分炎热时就在

夜里走路,从日落到日出。另外那种上路方式却很不舒服:乱纷纷,急匆匆,为中途用餐而赶路,尤其在夜长昼短的季节。照我的办法我的马更管用,马从未误过我的事,它善于和我一道完成头一天的路程。我走到哪里都要饮马,只要见马拍打饮水就知道它们走得够累了

。我懒于起床倒给跟班们提供了启程前痛快用餐的闲暇。我自己吃饭从不太晚;我总越吃越有胃口,别的吃法都不行:我向来是坐上桌才饿。
有人抱怨我,说我结了婚而且年事已高还乐意继续作此种锻炼。他们错了。在家庭已整治得没有我们照样能生活下去,在它已井井有条,绝不会背离原有状态时,这正是离开家庭的最佳时刻。不过,如在离家时给家里留下的是不够忠实的看家人,而家庭又不大精心供应你

之所需,那就太欠谨慎了。
妻子最有用的知识和最光荣的工作是善于料理家务。我见过—个女人,她很吝啬却并不善于家政。管家应是妻子的主要长处,是必须优先寻求的长处,因为亡夫留下的遗产既可能拯救家庭也可能使家庭破产。但愿大家别再对我谈及此事:因为根据我的亲身体验,我要求

已婚妇女具备的压倒一切的美德是理家。我指的是本义上的理家,即趁我不在家之际让她掌握家务的管理大权。使我失望的是,我发现有不少家庭,先生在中午前后回家时,看见家里的事还乱七八糟,夫人正在盥洗间忙着梳妆打扮,他因此露出一脸不
快,还显得有些可怜。王后才该这么干,不是这样吗!妻子的无所事事全靠我们的汗水和劳作维持,这既滑稽也不公平。我可以把使用我财产的事务交给一个比我会结算债务,比我更令人放心的人,不,不会有这样的事。丈夫提供物质内容,按常情就应要求妻子提供形式。
至于丈夫在感情方面的义务,有人认为丈夫离家有损于这些义务,我不这么看。相反,夫妻的融洽关系自然而然冷淡下去正是由过多厮守在一起引起的,殷勤使人不快。一切陌生女人于我们似乎都是老实女人。人人凭经验都懂得,持续的见面只有在你感觉是若即若离时才

能体现出快乐。相处间断使我对家人产生一种全新的爱,使我重新体验家庭习惯的感觉更为温馨。世事的变迁诱我偏向这个党派,之后又偏向那个党派。我明白,友情的双臂之长足可以从天涯海角互相支撑并结合在一起,尤其是这样的友情:不断的彼此效力使友谊的义务

和记忆恢复活力。斯多葛主义者说得好,圣贤之间的联系如此之密切,谁在法国用晚餐也同时让他在埃及的朋友用了晚餐;谁一伸指头,无论伸向哪里,所有可居住之地的圣人都会感到有人相助.享有和占有主要是精神活动。精神拥抱它要寻找的东西比拥抱我们摸得着的东

西更为热烈,更为持久。把你每天的消遣活动都算在内,你会发现你的朋友在你身边时你反会感到他不在场:因为他的在场分散了你的注意力,使你随意想象他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可能不在场,
在外地,我可以从罗马操持我的家务并保持我留在家里的舒适的起居设备?我能看见我家的墙垣增高,树木成长,我的定期收益也在增长,但我如离家几步远,我会看见一切都在逐渐下降,缩小,和我在家时一样,?
在我眼前掠过我的家庭掠过我家园的图景w
倘若我们只享受摸得着的东西,那就告别存在箱里的埃居吧,孩子们如打猎去了,也该向他们告别!谁都希望钱和孩子离自己近些。在花园里,远吗?在半日路程之外呢?怎么,十里尔,算远还是近?如果离十一、十二、十三里尔呢?就这样一步一步走。真的,她若嘱咐

丈夫第几步算近到头了,第几步算远的开始,我赞成她让他停在近和远之间:
说一个数字以避免一切争吵。否则我就利用你的准许像一根一根扯马尾鬃一般一一删去数字直至一数不存,您也会败在我推理的威力之下。
——贺拉斯
也赞成她们向哲学大胆求救;有人可能谴责哲学,因为哲学既看不见多和少、长和短、轻和重、近和远交接处的这一头,也看不见那一头;原因是哲学旣不承认开头也不承认结尾,而且判断“中闾”也极不肯定。“大自然未允许我们认识事物的极限。”亡人不在我们世界

的天涯海角而在另一个世界,难道她们就不是亡人之妻、亡人之友了?我们不仅拥抱远离我们的人,还拥抱来过的人和还不曾来过的人。我们在结婚时并不曾作交易说婚后一定得互相依恋经久不衰,有如我们曾见过的什么小动物,或卡伦提的中了邪的人们?
那样像小狗一般寸步不离。妻子不应用眼睛贪婪地盯住丈夫的正面,否则在有必要时她会看不见丈夫的背面。
不过,那位优秀画家谈到女人的性情时讲的话在此处完全不合实际,未能说明她们抱怨的原因:
如果你回家迟了,你妻子会想象你另有新欢或有别人爱着你,想象你酒兴正浓或干着什么荒唐亊。总之会以为你正自个儿寻乐而她却痛苦难熬。
——特伦克
或许好唱反调好闹别扭的脾性支撑着她们,助长着她们的不满?或许只要让你不舒服她们就感到舒服?
我擅长保持真正的友谊,为这样的友谊,我为朋友献身超过吸引朋友到我身边。我不仅宁愿为他作好事多于他为我作好事,而且宁愿他不为我作好事而只为他自己作好事:因为他为自己作好事时就是为我作了最大的好事。如果他不在我身边可以使他感到愉快或对他有用

,这种不在于我就比他在我身边更美好;如有办法互相提醒,那就不是原义上的不在身边了。从前我曾很好利用我们的分离和分离带来的有利时机。我们各在一方时能更好完成工作而且能扩展我们支配生活的范围。他生活着,享受着,他看见什么都等于我看见了,我也如此

,其充分的程度跟他在身边时一样。当我们在一起时,我们身上有一部分就闲置起来了:因为我们已不分你我。分处两地使我们意志的结合更丰富多彩,而渴望对方的形体老在自己身边则咯显神交乐趣之不足。
至于有人向我提到年老问题,恰恰相反,倒是年轻人该屈从于
公众舆论并为别人而勉强自己。青年有能力满足双方,既满足公众也满足自己,而我们却有太多的事只能靠自己。我们在逐渐丧失天生的方便条件。就让我们依靠人为的条件支撑自己吧。原谅青年一个劲享乐却禁止老年人寻求快乐,这不公平。年轻时,我以谨慎掩护自己

透着诙谐的享乐热情;老了,我以自我放纵化解悲哀。因此,柏拉图律法禁止人们在四十或五十岁之前去国外旅行,以使日后此种旅行更有益更富于教育意义。我却可能赞成这同一部法律的第二条,这个条款禁止六十岁以上的人去外国旅行。
“在那样的年纪长途跋涉,也许您永远回不来了?”那与我有何相干?我出国旅行既不为返回家园,也不为善始善终;我只在我乐意活动时出去活动。我为闲逛而闲逛。追逐利益或追逐目标的人不跑;玩捉人游戏,练习跑步的人才跑。
我的计划随处可分为各个部分,因为我并没有对它抱很大的希望,一天就是一个终结我生命的旅程也如此。不过我见过不少遥远的地方,我当时真希望别人留住我。为什么不,既然克里西勃、克雷昂特、第欧根尼、芝诺、安提帕特尔等等更阴沉的学派的哲人们都只为换换

空气而毫不吝惜地抛弃了家园。当然,我出国旅行也有最不痛快的事,那就是我不能随处实现我爱在哪里安家就在哪里安家的决心,我还不得不老建议返家以迎合众人的脾气。
如果我害怕客死异乡,如果我考虑远离亲人死也死得不自在,
我恐怕难迈出法国国界一步,连走出我的教区都可能不无恐惧,因为我感觉死神在不停地掐我的喉咙,刺痛我的腰。然而我生来是另一种人:对我来说死亡在任何地方都是一回事。倘若我仍必须进行选择,我相信我愿意死在马上而不愿死在床上;我愿死在家门之外,离亲

人远远的,向朋友告别时心碎多于安慰,我很乐意忽视应酬的义务(因为在友谊的职责中应酬是唯一使人不快的职责),所以我会乐意忽视神圣的永诀。永诀仪式有百弊而只有一利。我见许多临终之人被这种仪式纠缠得可怜:拥挤使他们窒息。这与义务背道而驰,证明来

者并不怎么爱你,也很少操心让你安安静静死去:这人折磨你的眼睛,那人折磨你的耳朵,还有人折磨你的嘴;所有感官无不受到袭击,听见朋友的呜咽你的心会因怜悯而痛苦,听见假惺惺的哭泣你的心也许会因扫兴而难受。谁一向多情善感,身体衰弱时就更裔要温情。

他多么需要一只温柔的烦应他感情的手搔得恰到好处,使他微感痒痛;否则大家就别去触摸。如果说我们需要接生婆迎接我们来到世上,我们也需要更聪明的男人送我们谢世,这样的人若很友好,恐怕也得付出昂责代价才能请来作此种服务。
我还没有蔑视外力而自强的魄力,这种魄力既不受协助也不受干扰;我还处在较低的层次。我正设法逃避这中间的过渡阶段,不靠恐惧逃避,靠本领。我的本意并非在此行动中表现或显示我的坚韧不拔。为谁?到时候我对名誉的权利和兴趣都将停止。只要在死亡时思想集中

于自身,平静而孤独,我就满足了,这种死亡是我独有的,适合我隐居的内向的生活。古罗马人认为,谁在离开人世时不说话也没有最亲密的人给他阖上眼睛谁就很不幸。与他们的迷信相反,我自己有相当多的事需要自我安慰,没有必要去安慰别人;我考虑的事已经很多,任

何情况都不能带给我新的思虑;我?
对自己谈话的题材足矣,何需外借题材。死亡并非群体活动而纯属个人行为。我们可以在自己人当中生活、欢笑,但最好到陌生人中间去死亡,去表示对人世的厌恶。在付账时你会发现谁把头转过一边去,谁拍你的马屁,谁催促你恰到好处并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听

任你照你的方式与对方说话并口出怨言。
我每天为思考这种幼稚的不合情理的脾性伤透了脑筋:我们总希望以我们所受的损害去激起朋友们的同情和悲伤。我们过分强调自己的麻烦以引出他们的眼泪。我们赞扬人人承受厄运的坚强性,但只要厄运落在我们身上,我们就谴责和非难亲人们表现出的坚强性。亲人们

察觉到我们的苦恼,但只要他们不为此而伤心,我们就感到不满。必须扩散自己的欢乐,但应尽量掩藏自己的悲哀。谁无缘无故要人同情,有缘有故时也得不到同情。老诉苦就永远得不到怜悯,对常装出可怜相的人谁都不感到他可怜。谁充当活死人便被认作死活人,我见

过一些人为别人说他容光焕发脉搏平稳而怒气冲冲,他们强忍欢笑,因为欢笑会暴露他们业已痊愈々他们恨自己身体健康,因为健康的人得不到别人惋惜。更有甚者,这些人都不是女人。
我最多按原样描述我的病情,而且避免别人故作吃惊并瞎开处方。在明智的病人身边,看望的人最适当的态度即使不是兴高采烈,起码也应是稳重的克制。不生病时两人相见,谁都不会同对方的健康过不去,谁都乐意欣赏对方强健完美的体魄,因为他至少可以同享健康。有

人已感到自己在往土里陷,但毫不放弃对生活的思考,也不逃避一般的交谈。我愿意在身体健康时研究疾病,生病时,疾病给我的印象已极为实在,用不着我去想象了。我们在旅行之前已作好思想准备,旅行的决心很大,因此,上马那一刻便屑于在场送行的人,为了方便他

们,我们还拖长这个时刻。
我发现公开我的生活习惯有意想不到的益处:这种公开可能成为我的准则。有时我也考虑别泄露我的生活经历。这样的公开
声明使我不得不坚持走我的路,使我不可能否定我对我生活状况的描绘,一般说我的生活状况受到的歪曲和反对比我今天承受的恶意而病态的评价中的歪曲和反对还少一些。我生活习惯的千篇一律和简朴看上去很容易说明,然而因为我的生活方式略显新颖并不合常规,所

以太容易引来非议。尽管如此,对意欲正大光明骂我的人,我似乎已向他充分指出,应从何处入手以利用我公开承认以及众所周知的不足之处进行攻击,什么东西可以使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攻得淋漓尽致。对于我自己抢先指控和揭露自己,他会认为我是在敲断他噬咬我的

牙齿,所以他利用权利夸大和引伸(“伤害行为”有权无视公正)是有道理的;他把一些毛病(我向他指出过这些毛病在我身上的根子)放大成树木也有道理;他不仅利用我已犯过的毛病,还利用只不过威胁着我的毛病,这也不无道理。无论从质量上或从数量上说那都是些不应

当犯的毛病,他可以从那里攻击我。
我毫不犹豫选择哲人庇庸为榜样。安提戈诺曾试图从他的出身入手攻击他,他打断安提戈诺的话:“我是农奴的儿子。我父亲是个屠夫,因犯罪曾被打上烙印。我母亲原是妓女,父亲娶她是因为她处境低散。他俩都曾为某些坏事受过惩罚。一位演说家见我讨人喜欢,在我幼

年时买下了我。他在临终时把他的财产全部赠给了我,财产运到雅典城后我便埋头研究哲学。但愿历史学家放心大胆寻找我的新闻,我对他们一定有什么说什么。”宽宏大量而又无拘无束的坦白陈述使谴责变得软弱无力,也平息了辱骂。
更何况总的算起来,我认为大家过分称赞我和过分眨低我似乎都同样轻而易举。我同样认为,自我幼年,人们在家庭地位和荣誉上似乎都把我捧得过高而不是贬得过低。?
我住在家乡也许好一些,在家乡社会等级问题已经解决或受到轻视。关于行坐待点的争论经过三个回合之后,如今行和坐都很不讲究了。为了躲避令人心烦的争论,我从不害怕极不公平的让行或先行;我从不拒绝把我的上座让给想坐上座的人。
除去得到了写我自己的好处,我还想得到这另一个好处:在我谢世之前如果我的性情还中某个老实人的意,还与他合得来,我希望他设法找到我们。我要绐他介绍许多我到过的地方,因为他要花好几年才可能认识和熟悉的东西,在这个汇编里他花三天便可以一览无余,而

且更可靠,更准确。有趣的奇怪念头:我谁也不愿告诉的许多事情,我竟告诉了老百姓f有关我最隐秘的意识或思想,我竟让我最忠实的朋友们去请教一家书店。
我们把内心思想交给他们审视。
——佩尔斯
倘若在可靠条件下我得知谁与我合得来,我定会不远千里去把他找到,因为一个情投意合令人愉快的伙伴是不可能随意得到的。啊〗一位朋友;这句古老的格言多么正确,应用这句袼言又怎样比利用水和火的自然力更必要更美妙呀!
言归正传吧,在远离家园的地方独自谢世的确没有多大痛苦。因此我们认为有责任柚身去进行一些比死在家里更愉快更不令人僧恶的合乎情理的活动。再说,体弱多病又把生命拖得很长的人也许不该指望用他们的痛苦去妨碍一个大家庭。印度某些省份的人认为杀掉有此种

需要的人是公正的,而另一些省份的印度人却只抛弃这样的人,让他自己能自救便自救6这种人到头来又能对谁
不变得讨厌而且难以忍受呢?一般的效劳不该效劳到这个地步。你应强迫你最好的朋友学会残忍,你应靠长期习惯使妻子儿女变得心硬,从而不再怜悯你的痫苦。我们如还在与他们聊天并从中获得某些快乐(此种情况不常发生,因为身体状况的差异极易使我们产生对所有

人的轻蔑或妒忌),这岂非一生都在过分利用他们?我越见他们真心为我而勉强自己,我越怜悯他们的辛苦。我们可以互相依靠,但无权躺在别人身上成为负担,无权靠毁掉他们来撑持自己。果真如此,那岂不成了让人掐死儿童再用儿童的血医治自己疾病的人,那岂不成

了命人夜里提供年轻姑娘以温暖衰老的四肢并把姑娘口中香甜气味搀进自己口中黢腐难闻气味里的人!我宁愿自己去威尼斯隐居以避免生活中那样的状况和那样的脆弱。衰老在本质上是孤僻的。我却平易近人到过分的程度。因此,我这样做似乎是明智的:从今以后我要

自我收敛,不让别人看见我感到腻烦;我要像龟一样自我蜷缩在壳里沉思默想。我在学习观察人而不依赖人:步态蹒跚将是一种侮辱,不理睬同伴的时候到了,“可是在这样的长途旅行里,您也许会可怜巴巴滞留在某个晒太阳的地方,什么东西也摘不到。”——大部分必

需品我都带在身边了。再说,假如恶运追逐我们,我们想避也遴不开。我生病时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东西:自然在我身上都无町奈何,我也就不想让东方神符来救我了。在发烧和疾病伤我元气之初,我身体还基本无损,接近健康f我便靠最近几次望弥激为上帝效劳,同上

帝言归于好,于是我感到自己更自由自在,精神更无负担,好像更善于克服疾病了。我更需要的是医生而不是公证人和劝告。我在身体健壮时都处理不好的事务,大家别指望我生病时还能去处理。我愿为死
神效劳而做的事还一直在做,从没敢拖延一天。如果说目前还一事无成,这说明:要么是迟疑推迟了我的选择(因为有时不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要么我拫本不想干任何事。
我只为少数人写书,而且只花几年时间。如果此书的题材是耐久的,它的语言就应更简洁更严谨。时至此刻我们的语言一直在变化,谁能指望当今的语言形式在五十年后还能时兴呢?我们的语言每天都在从我们手上流逝,我活着的这些年已变了一半。我们可以说我们的语

言目前还很完美。每个世纪都如此谈论自己的语言。只要语言在将来还跟现在一样继续流逝和变换形式,我就不会固步自纣。应该由有益的优秀作品把语言固定在作品身上,语言的信誉会随着国家的运气而上升。
不过我倒不怕写进去一些私人问题,在今天活着的人中间这些问题的用处会逐渐衰减下去,但它们会蝕动某些人最个别的内心世界,因为这些人会比一般理解力的人从中看得更深远。无论如何我不愿人们像我经常看见他们争论死者的名声那样去争论:“他如此这般判断问

题;他如此这般生活*他愿意这样;要是他临终时能说话,他可能会说……他可能会赠给……我比谁都了解他。”我是在社交惯例允许的范围之内让人们从书中了解我的倾向和我的感情;不过我更愿意用嘴向希望了解的人无拘无束侃佩而谈。再说,谁稍稍阅读这些论文集

都会发现,我已和盘托出一切或表明了一切d凡表达不出的东西,我都用手指加以明示:?
不过像你这样明察秋毫的俊杰,轻微癀迹便足以让你发现一切。
——卢克莱修
我没有什么可以让人指望于我,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人猜测。倘若有人想操这份心,我要求他作得真诚,作得公正。我很愿意从阴间回到人世揭穿歪曲我本来面貌的人,哪怕这种歪曲是为我争光。我发现有人连谈论活人也总与他们的本来面目不符《如果我竭尽全力都未能保

持我已失去的一个朋友的原貌,有人就会把他描绘得矛盾百出,面目全非。
作为谈论我性格弱点的结束,我承认,在我旅行时几乎每次回到家中那一刻我都会在一闪念中想象我是否能在家里自由自在生病,辞世。我愿意被安置在一个我认为十分特别的地方,不嘈杂,也不肮脏;不烟雾腾腾,也不通风欠佳。我设法用这些毫无意义的环境因素去讨好

死神,说得更确切些,去摆脱一切别的瘅碍,以便只专注于死亡,没有别的负担,死亡本身对我的压力已够重了。我愿意死神分享我生活中的方便和舒适。这将是很长一段时间,也很璽要,但愿今后这段时间能与过去相称。
死亡的形式一个比一个轻松,它不同的实质取决于每个人的想象。在自然死亡中,我认为由衰弱和迟纯引起的死亡似乎从容而温和。在暴死中,我想象跳崖比由破产折磨而死更困难;一剑刺死比—火枪打死更痛苦。我宁愿饮苏格拉底的饮料而亡而不愿像小加图那样自杀。

尽管死是一回事,我凭想象仍然发现投进灼热的大火炉跟眺迸平稳的河道有生与死般的区别,因为我们的恐惧
让我们愚蠢到只重视方式而不重视结果。死亡只是一刹那间的事,但此事重要到我宁愿付出我生命的许多天以求按我的方式度过那
一刹那。
既然每个人在想象中对死亡的厉害程度感觉有深有浅,既然人人都有选择死亡方式的某些权利,我们就进一步试试以找出一种摆脱一切不快的死亡方式。难道不能让死变得更痛快些,就像安东尼乌斯和克雷奥帕特的同死群体那样?我把哲学和宗教所作的努力放在一边不

提,虽然那些努力十分艰辛而且堪称表率。在毫无可取的人们当中,有些人——如罗马的佩特罗尼乌斯和提吉兰一是被迫自杀,他们因为疏于准备,死起来就像睡着了似的。有些人让死亡在他们平常消磨时间的宽松筑围里,在姑娘和快活的朋友当中自然产生,一溜而过

。没有安慰的话,也从不提遗嘱;没有矫揉造作的信誓旦旦,也没有关于他们未来生活状况的演讲;而是在赌博、吃喝、戏谑,在人人喜爱的闲聊,在音乐和爱情诗当中一溜烟过去。我们难道就不会以更正派更从容的态度模仿这样的决心?既然有适合疯人的死法,也有

适合圣贤的死法,我们就找一种适合不疯不贤的寻常人的死法吧。我的想象力已为我显现出一种较易接受的死法,既然人人都得死,这种死、法一定会令人向往。罗马的暴君以为允许罪犯选择自己的死法就是给罪犯以生命。然而特奥弗拉斯特,一位极正直极谦逊极聪明

的哲人,不是曾为理性所迫而敢于唱出这句后来为西塞罗拉丁化了的诗句吗:?
是命运之神而非智慧支配我们生活.
西塞罗
命运在怎样助我享受生活条件的便当呀,便当到从今以后我既不需要任何人也不受任何妨碍。在我年齡的每个阶段我都可以接受这种生活条件,但在我编写我的片言只语以及我离开人世之际,我却格外乐于死得不让人高兴也不让人讨厌。命运以精打细算的补偿让那些自以

为可以从我的死亡得到物质成果的人共同得到物质损失。死亡经常通过使别人心情沉重的办法来加重我们的心理负担f死亡让我们关心那些人的利益几乎跟关心自己的利益一样,或更多,有时是全部。
我寻求住所的舒适而从不要求它的排场和宽敞,更确切地说,我厌恶排场也厌恶宽敞。我需要的是简朴的花园式住宅,这样的住宅经常可以在人工痕迹较少的地方见到,大自然以一种纯天然的雅致给这类住宅争光添彩。“饭菜不丰盛,但很讲究……“才气多于阔气广
有些人被生意吸引让驴在大冬天拖着车走,只有这类人才会在路上猝不及防陷入因境。而我,我往往为乐趣而出行,我行路绝不会如此糟糕。如右边天气阴沉多雨,我便往左边走;如遇上不宜骑马的地方,我就停下殳如此这般行路,我实在看不出路上的乐趣和舒适如何

比家里逊色。真的,我认为多余的东西永远是多余的,我发觉讲究和富裕本身对人有害无益。我身后是否还有什么东西可看?有,我便返回去,因为那也是我要走的路。我从不画出明确
的旅行路线,无论是直路还是弯路。如在我前去的地方不曾寻到别人谈及的东西(别人的判断不符合我的判断之类的事经常发生,而旦我大都认为别人的判断不正确〉,我也并不抱怨自己白费了力气;因为我明白了别人所说之事纯属子虛乌有。
我跟社交界人士一样具有自由不拘的气质和广泛的兴趣。一个囷家和另一个国家生活方式之差异在我身上仅仅体现为我对多样化的爱好。每种习惯都有存在的依据。无论是锡汤盆,木汤盆还黾陶汤盆,无论是煮熟的还是烤熟的,是奶油还是核祧油或橄榄浊,是冷食还是热

食,我认为全都一样这种无所谓的态度使我在遂渐衰老时竟非难我的适应能力,人老了倒需要娇气和挑剔来胆止我胃口的鲁莽,有时也需要靠娇气和挑剔减轻我胃里的负担。我不在法国而在别处时,为了对我表示礼貌,有人问我是否愿意得到法国式的菜看,我毫不在乎,

总是一下便坐上挤满外国人的餐
眼见我们的人对自己习惯以外的习惯格格不入而且为此种愚蠢的脾性沾沾自喜,我感到害羞。他们一离开自己的村子就仿佛离开了适于自己生存的环境。无论去到哪里他们都要坚持自己那一套礼仪而且对外国的礼仪极为憎恨。倘若他们在匈牙利遇上一个法国同胞,他们会

为庆贺这次奇遇而大吃大喝:这不,他们又结成同盟,又凑在一起谴责他们见到的众多野蛮风俗了!那些风俗既
然不是法国的,怎能不是野蛮的?即使有最机敏的人承认那些风俗的存在,那也是为了对它们说三道四6多数人出门就是为了回来。他们在旅行时以一种沉默的、不与人沟通的谨慎态度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从而保护自己免受陌生空气的传染々
我对这些人的议论使我想起我有时在一些青年廷臣身上看见的类似的东西。他们坚持人以群分,把我们看作另一个世界的人,态度中流露出轻蔑或怜悯。除掉他们掌握宮廷秘密这一点,他们的能力便捉襟见肘;我们也会认为他们初出茅庐,笨手笨脚,与他们看我们一样。

大家说得好,老实人乃是集一切于一身的人。
相反,我在国外旅行时,对我们自己那一套就颇感腻烦,我们去西西里并非为找加斯科尼人(我留在家里的加斯科尼人已够多丁);我更愿意找希腊人,还有波斯人;我同他们攀谈,我尊重他们;那正是适于我做的事,也是我努力之所在。进一步讲,我似乎没有见过哪呰外

国生活习惯比不上我们的生活习惯。我前进缓慢,因为我适才看不见风信旗了,
不过,在路上遇见的临时伙伴让你厌烦的居多,让你快活的是少数:我不留恋他们,现在更不留恋,因为老年使我变得有些特别,而旦有时使我与一般的习俗格格不入。你为别人而苦恼。或别人为你而苦恼,两种麻烦都使人心情沉重,后者似乎比前者更为严重。有一位正直

的随从,他的理解力既强,生活习惯又与你的习惯相适应,而且喜欢跟随你,这种运气极为罕见,怛给人的慰藉却是无可估量的。我在历次旅行中都极少有这样的运气。而这样的旅伴必须在家里就已物色并选定。对我来说,没有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任何快乐都毫无兴味。我

心里一出现什么快活的念头,只要是我独自想出来而又不能奉献给别人的,我无不感到恼火。“倘若有人给我智慧而又搓出亲件让我将智慧禁铟于自身,不与任何人分享,我当拒?
绝此种智慧广另外这位将此思想提得更高广我们设想圣贤过着这样的生活:他一切东西应有尽有,可以随意沉思冥想,又可以从容不迫随意研究值得了解的事物;但如果他注定必须深居独处不
能见任何人,他定会弃绝生命。”我欣赏阿奇亚斯的意见:他如在
众多巨大而神圣的天体里漫游却没有同伴参与,他定会使上天本身感到不快。
然而孤单又比与讨厌而愚蠢的人为伴略好一筹d亚里斯蒂普就喜欢在哪里生活都被视为陌生人。
至于我,如命运恩准我隨心所欲度过一生。
——维吉尔
我定会选择马上生涯:
游览景色各异的地区多美妙,有些地方骄阳似火,有些地方云遮雾绕,
——贺拉斯
您消磨时光难道不会更谨慎些?您究竟缺什么?您家的房舍
看上去不是又漂亮又有益健康吗?您家不是钱粮富足供应有余吗?连国王陛下都能在此不只一次大宴宾客呢。您家规矩少声望却很髙,不是吗?难道当地有什么不寻常的您难以理解的想法刺伤了
您?
植根于你心上的想法折磨你,耗尽你的精力。
——昆ff;斯
您认为什么地方您可以不感到局促也不心烦广命运的青睐从不纯而又纯。”因此您应该明白,只有您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您走到"w里都会自己折磨自己,都会口出怨言洇为世上只有首脑才会感到满意,无论他们强暴还是圣明。认为满意并未恰逢其时的人去哪里能找到正

当其时的心满意足?像您那样的条件该使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目标得以实现呀?您只要自己改改就行了,因为只有改进了,您才能在您对命运只有坚忍之权的地方作到一切。
只有理性安排的休息才是宁静的休息,
—塞浬卡
我领会了比番提醒的道理,而且领会得十分透彻;但用一句简单的话对我讲也许更为中肯:“明智点吧广下这样的决心已超越明智了:那是明智的作品和产物。医生也如此行事,他跟在日渐衰弱的病人身后瞎叫,让病人高兴起来;他如建议病人:“健康起来吧广也许就不那

么蠢了。我自己无非是个精神并不健旺的人,对我身心有益,确切而又容易理解的应该是这样的告诫广只按你自己的意思做,即只按理智做。”然而比我明智的人实行起来也未必比我强。这是句通俗的话,但其含义却极为深广。有什么东西不包容其中?什么事倚都会遒

到判断和修改。
我很明白,严格说*旅行之乐表明旅行者有忧虑也有犹豫。这也是我们的主要品质,占优势的品质。是的,我坦白承认,哪怕只在梦里或出于希冀,我也看不出我能留恋什么。唯有变动和把握多样性对我有益,起码在没有东西对我有益的情况下如此。旅行时,我不感兴趣便

可以停下来,哪里能舒舒服服消遣我就去那里,仅这一点便足以使我获得养料而活下去。我喜欢过自己的私生活,我这种兴趣全凭自己的选择而非出于我与社会生活格格不入,尽管我的气质使我与社会生活格格不入这点也许占丁同等的分量。我为我那位王公效力倍感愉快

,因为我这样做是出于我的判断和理性的【3由选择?不存在任何特殊的义务;也因为并非别的党派拒我干千里之外使我彼迫投靠他。依此类推。我讨厌出于需要而把自己分割得七零八碎。无论什么样的机遇,一旦我只能依赖于它,它定会压得我喘不过气:
懕我一只桨拍打浪花另一r拍打岸上的沙。
-一-眘罗佩尔修斯?
单单一根绳子永远拴不住我。——“这种消遣里有虚妄。”你们会这样说。——然而虚妄何处不在?漂亮的格言是虚妄,一切智慧皆虚妄。“主知道,圣贤思想皆;;妄。”这绝妙的洞察力只适用于讲道:说这些话是想让我们在阴间都成为极无知的人。生命是物质的有形

有体的运动,是本质上并不完美并不规则的活动;我正努力按生命的屑性服务于生命:
我们人人皆受其苦。
一一维吉尔
我们行事应作到不对抗大自然的眘遍规律,而这些規律一旦
得到维护,我们就该按个人气质办事。”那些无人能停留其上的
哲学尖端有何用处?超乎我们习惯和力量的规矩又有何用?我常见有人建议我们照某某样板生活,而建议者和听建议者都无望照那样生活,更有甚者,他们当中谁都没有那样生活的愿望。法官刚写了通奸罪判决书,便在判决书上悄悄撕下一角用来给他朋友的妻子写情书。

刚与你有过不正当关系的女人,不一会也许会当你的面冲她的女友类似的错误喊叫得比波尔西亚哭叫还厉害。还有人根据他自己都不认为是惜误的所谓罪行判决别人死刑。我在年轻时曾见过一位儒雅之士一只手向人民推出优美而感情洋溢的卓越诗篇,另一只手却同时推

出最咄咄逼人的神学改革方案,按照其
说法,世人在很久以前已津津有味吃午餐了。
人就是如此。我们让法律和箴言自行其道,而我们自己却我行我素,这不仅咎在伤风败俗,而且往往因为存在违背法律和箴言的舆论和司法判决。你听见有人在念一篇哲学讲稿,演讲中的想象力,说服力和语言的贴切立即触动你的思想,使你激动,但其中没有任何东西轻

轻刺激或重重刺伤你的良心,因为人家并非对良心作演说,这难道不是事实?因此,亚里斯通说,无论浴室还是忠告,如果只打扫而不除垢都毫无效果。可以停留于表皮,但在此之后就应抽骨吸餹,有如喝完漂亮酒杯盛的好酒之后再端详酒杯的雕花和工艺。
古代哲学各派都曾有此种情况:同一个作者在发表节欲规则的同时又发表爱情和荒淫的著作,色诺芬尼就曾在克利尼亚的羽翼之下撰文反对阿里斯提普式的享乐。哲人们如此行事倒并非出于什么神奇的观念改变使他一阵阵心神动荡。梭伦则时而表现自我,时而以立法者

形象出现,因此他忽而为群众说话,忽而为自己说话。他对自己实行无拘无束合乎情理的规矩,从而确保了自己健全的体格。
愿危重病人求助于最大的名医。
,尤维那尔?
安提斯泰纳允许圣人爱,而且允许他们以自己的方式做他们认为恰当的事,别管法律;因为圣人比法律更有见地,更热悉德行。他的门生第欧根尼说,他以理性对抗神经错乱,以信赖反抗意外,以自然反对法律。
胃弱的人需要人为的强制性膳食安排,胃好的人则只须顺应自己胃口的天然要求。我们的医生便如此行事,他们自己吃西瓜喝凉酒,却强迫他们的病人喝糖浆和面包汤。
交际花莱丝说,我不知道什么书,什么睿智,什么哲理,反正那些人同别人一样经常敲我的窗户,因为我们的放纵老驱使我们逾越可允许的范围,大家便经常缩小箴言和法律在生活中的作用,而且缩小到不顾一般情理的程度。
停在允许的范围之内谁也不认为自己犯了规。
—尤锥那尔
也许应该希望命令和眼从之间的距离更小些;达不到的目标似乎便是不正确的s标了,用法律审査自己全部行为和思想的好人没有一位一生中不下十次该处以绞刑,哪怕这样的人受惩罚并打入地狱使人深感遗梂而且极不公道。
那一位,她或他如何处置自己的身体,这关你甚事?
——马提亚尔
而毫不值得有德之士褒扬的人,完全有理由用哲理鞭挞的人倒可能从不触犯法律。这其中的关系是多么混乱无绪!我们作好人绝非取决于上帝,而只取决于我们自己《人类智慧永远完不成它自己给自己规定的义务,一旦完成了,它也会定下更高的目标;人类智慧永远向往

着,追求着,因为人类本身的状态是与稳定性对立的。人类自我安排必然出错。依别人之意而不按自我本性剪裁自己的职责鲜有完结之时。自己料定无人愿做之事该规定谁做?不做做不到之事有何不妥?律法判定我们有所不能,而法律本身又指控我们有所不能。
在最坏的情况下*这种一身而兼两面的畸形自由,这种言行不一,对讲述事情的人可以容许,但对像我这样进行思考的人却不行。因为我必须用笔进行思考,跟人走路用脚一样。公众生活应与别样的生活沟通。小加图的刚毅和气魄在他那个世纪是无与伦比的,佰作为一个

参与管理他人为公众服务的人,可以说他那种正义凜然即使不算错误,至少是徒劳和不合时宜的。我个人的生活习惯与时下刚流行“一指宽”的风尚并非格格不入,但这种生活习惯在我这样的年龄有时却使我变得愤世嫉俗,无法与人交往。我不知道我对我经常来往的社

交界感到厌恶是否有理,但我很清楚,倘若我抱怨社交界讨厌我超过我讨厌它,那就没有道理。
处理社会事务的勇气是一种多皱褶,多墙角,多拐弯的勇气,因为这种勇气与人类的弱点正相适应和配合,这种弱点搀杂各种
因素,是人为的,不直接,不明确,不稳定,也并非完全无害。迄今历史仍在指责我们的某位国王随意听信忏悔神父认真的劝说。关于国家大事的一些格言更为大胆:
意欲审慎者远离王室为妙,
——卢卡努斯
从前我曾试图运用生活信念和生活准则为处理公务效力,那些信念和准则既粗犷又新颖、本色,或曰未曾受亵渎,就跟我在家里建立信念和准则或从学校搬回它们一样。我运用起来虽谈不上得心应手,起码是格外稳当。真可谓初出茅庐者学究气十足的勇气!我在实行中发

现那些信念和准则既荒谬又危险。走进人群当中的人必须边走边躲闪,他必须抱紧自己的胳膊。往后退或往前走走,他甚至应当根据他途中所遇之事而决定离开正道;他必须首先按别人的意志随后才按自己的意志生活;他不能自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能人家要他干什么

就干什么;他得看时机,看人,看事。
柏拉图说,谁有幸逃脱外界的操纵,那是靠意外逃脱的々他还说,当他要求贤人充当政府首脑时,他谈的不是腐败政府,如雅典政府,更不是我们这样的政府,对这类腐败政府连智慧本身都会变得糊里糊涂。有如一根草移植到情況截然不同的土壤之后容易适应土壤而不易

改变土壤以适应自己。
我意识到,如果我必须训练自己完全适应那样的事务,我就得作很大的调整和改变。当我依靠自己可以作到这点时(只要付出时
间和注意力,我为什么作不到?),我又会不愿意自我调整和改变.在这类工作中我稍作尝试便感到格外厌倦。有时我感到我心里萌发了某种抱负,但我却蒙上眼睛,执拗地反其道而行之:
而你,卡图鲁斯,你就执坚持下去吧。
卡图魯斯
没有人要求我这样,我自己也不想这样。自由不羁与好闲是我的主要本色,这种品质与此种职业是根本对立的。
我们不善于识别人的才能,才能的差别和限度微妙而难以界定。把人在特定生活中表现的干练套到公事上而下结论说他很干练,这样作结论很不妥当善于自处的人未必善于引导别人f写《随笔》的人做事未必有效果;善于解除围城之急的人未必能妥善布署战役;私下健谈

的人向百姓或王公讲话很可能词不达意。也许这是向能做此事的人证明他并不一定能做彼事的最佳办法。我认为才智超群的人对浅显事物的适应能力并不比智力低下的人对高深之事的适应能力差多少,苏格拉底曾让雅典人获得笑料以嘲笑他从不会计算他所在部族的赞成

票并向委员会作汇报,是否应该相信这样的事?我对这位要人完美人格的崇敬使我能够从他的厄运里找到绝佳例证以原谅我自己的主要短处。
我们的能耐被分割成碎片。我那一片毫无宽度可言,所以在数量上是微不足道的。萨图尔尼努斯对授予他全部指挥权的人们?
说:“朋友们,你们造就一位糟糕的将军却失去了一位优秀的上尉/在如此病态的时代,谁吹嘘自己运用朴实真诚的德操为世人服务,要么他不明白德操为何物,因为舆论正在与世风同流合污(的确,应该听听有人如何向舆论描绘德操,听听大多数人如何为自己的行为沾

沾自喜并据此建立自己的准则:他们不谈德操,倒绘声绘色大谈十足的不公和邪恶,而且在王公的教育里将德操视为虚伪);要么他明白什么是德操却吹嘘错了,而且无论他口头说些什么,他干的却是众多受到良心谴责的事。只要塞涅卡愿意我坦率讲话,我很乐意相信他

在类似情况下的体验。如迫不得已,最可信的善良标志就是坦白承认自己的错误和他人的错误,以自己的力量压抑和推迟邪恶的倾向,在勉强适应这种倾向时期盼更执着,渴望更热烈。
在法国被肢解,在我们陷入分崩离析的情况之下,我发现人人都在苦苦维护自己的事业,但,哪怕是最优秀的精英都少不了乔装汀扮和撤谎,谁直言不讳加以述评,谁就鲁莽,谁就有错。最正确的派别依然是遭虫蛀身的一个肢体。而在这样的身体上病得较轻的胺体就叫

作健康肢体,而且完全有理由这样叫,因为优点只有在比较中才能名正言顺。衡量平民的无辜要看地点和时节.我很高兴看见色诺芬尼在作品里这样夸奖亚偈西劳:一位曾与亚偈西劳交过战的邻近的亲王请求允许他通过亚氏的领地,亚偈西劳同意了,他让亲王穿过伯罗奔

尼撤半岛。他不仅没有监禁或毒死亲王,不仅没有任意支配他,还彬彬有礼地接待了他,并没有对他进行侮辱,对他这种心性不会有异议,但换个地方换个时间,
就要算他行为中的正直和宽宏大量的帐了,那些披披风的顽童。对此或许会嗤之以鼻,斯巴达人的纯真与法国式的天寘是那么不
同。
尽管如此,我们仍然拥有冰清玉洁之士,不过这只是我们的看法。谁建立的规范生活习惯超越了自己的世纪,要么他放宽自己的规矩并使其具有伸缩性,要么他退避三舍(我更主张他采纳此建议),别与我们为伍。在我们当中他能得到什么?
我若眷见一位圣洁高人,这奇迹有如见到双体童子,在骤诤的犁下发现了鱼或看见母骡产仔,
——尤维那尔
人可以怀念最美好的时光,但不能逃避当前;人可以企盼别样的官员,但毕竟还得服从眼前的官员。也许服从坏官比服从好官更有好处。君主政体业已认可的古老律法的形象有望在某些地方重放光彩,我因而在其间定居下来。倘若这些律法不幸而互相抵触、互相掣肘并产生

令人犹豫而难于选择的情况,我自然会逃避选择并躲开风暴,大自然会向我伸出援助之手;帮助我的,也可能是战争的偶然机遇。但愿我在凯撒和庞培之间能明确表态。然而在后来出现的三个贼人之间却必须躲藏起来,或见风使舵;在国家已不靠理性指引之时。我认为此两

者皆可行。
你将在何处陷入歧途?
——维吉尔
塞进此处的东西有些离题。我陷入歧途了,但迷失的原因放纵多于疏忽。我的思绪接连不断,但有时各种思绪从远处互相遥望,不过视角是斜的。
我曾把视线投向柏拉图的对话集,其中一篇对话有一半显得光怪陆离,前边谈爱情,下卑全部谈修辞。他那些对话不惧千变万化之嫌而以令人赞叹的雅趣任主题隨势驰骋,或貌似随势驰骋。我的各章随笔的名称不一定囊括全部内容,而其中的某个符号却往往标明了文章的

内涵,有如别人的这些作品标题:《安德利亚娜h《宦官》,或别人的这些名字:希拉、西塞罗、托尔加图斯。我喜欢诗的韵味,蹦蹦跳跳。正如柏拉图所说,那是艺术,轻盈、空灵、超凡脱俗。普鲁塔克在写作有些文章时竟忘记了主题,有些论据也是信手拈来,通篇作品被

新奇的内容挤得喘不过气:且看他在《苏格拉底的恶鹰》里用了怎样的笔调。哦,上帝,那天马行空式的离题,那莫测风云的变化真是美不胜收,越似漫不经心,信笔写来.意趣越浓!失去我文章主题线索的不是我,而是不够勤奋的读者。总能在文章的某个角落找到片言只字,

片言只字尽管过于紧凑,却不失为精巧。我行文以变取胜,变得唐突,变得无绪。我的写作风格和我的思想同样飘忽不定。需要少许荒唐,荒唐而不愚蠢,
大师们以箴言,尤以个人的榜样作了说明。
众多诗人写诗像写散文一般散漫,有气无力:然而古代最优秀的散文(我在此不加区别地将其当作诗篇)随处闪耀着刚劲和诗的大胆独创精神,再现了诗的狂貌。当然,散文在语言上不应模仿诗的技巧和优势。柏拉图说,诗人坐在缪斯们的三角鼎上狂热地倾倒着所有涌上嘴

边的东西,有如水池的喷口,不加咀嚼,不加斟酌,脱口而出,所言之物色彩各异,内容互相抵触而且已不再流行,散文本身就充满诗意,古老的神学就是诗学,是一流的哲学,学者们作如是说。
那是诸神的原始语言。
我的意思是说内容本身就能自动突出自己。内容能清楚指明它在何处有变化,在何处作结论,在何处开始,而后又重新开始,用不着引进连接和缝合的话加以编织以服务于听觉不灵或溲不经心的耳朵,而且我自己从不自我诠释谁不是宁可无人读他的书也别让人疲沓地读,

边读边忘?
“没有东西有用到烦便可用的程度广倘若取书就是学书,看见书就是看书,浏览就是领会,那么我让自己别像我说的那么无知就估计错了。
我既然不能以我的重要性得到读者的重视,一旦我以我的迷糊引起他们注意,那么“不算太糟仍是嬴——“不错,但他们事后一定会为如此消磨时间感到后悔广——"这是我个人的事,不过他们还会这样消磨时间z再说也确有此种脾性的人,智慧对这样的人满怀轻蔑,他们

越不明白我说些什么便越尊重我:他们认定晦
涩是我见解深奥之所在,我慎重声明,我对晦淫深恶痛绝,而且能避免便尽量避免。亚里士多德在什么地方曾吹嘘自己故作晦涩:恶劣的矫揉造作!
一开始我曾在每章里都运用删节,但我感到在读者的注意尚未产生之前似乎已遭频繁的蒯节、打断甚至摧毁,因为读者不屑于将注意力停留和集中在那么短的东西上,为此我开始写长章节,这就要求有分句和一定的容量。不愿为此类工作花费一小时就是什么都不愿花费。

只在做别样事情时顺便为某人做事就是根本不为他做事。加之我也许还有某种特殊的义务必须说话半吞半吐,含含糊糊*前言不搭后语。
我必须声明,我不喜欢令人扫兴的道理,不喜欢好大喜功的消耗生命的计划以及过分精明的见解,即使见解中蕴含某些真理,我认为这样的真理代价太高也不合时宜。相反,我强调虚妄和无知,只要我为此感到快乐,我随我心之所至,从不严加控制。
我曾在别处看见一些房屋的断墙残垣,还有塑像、天空和土地:其实看到的永远是人。这一切千真万确;不过我恐怕不会经常看见这个城市的坟墓了,此城市之强大令我赞叹令我崇敬。他们对死人的关照值得我们称道。我自幼便受到死人培养。在熟悉家事之前很久我已熟

悉了罗马的事。我在知道罗浮宫之前早已知道卡皮托利山丘和山丘上的遗迹;在知道塞纳河之前我已知道台伯河,我思考卢库卢斯、墨特卢斯、西庇阿的生活状况和命运比我考虑任何自己人的事更经常。伟人们早已亡故。我的父亲也不例外,父亲和他们一样业已荡然无

存,他远离我远离生活十八年跟伟人们远离我远离生活一千六百年毫无二致;但这并不妨碍我想念
并纪念我的父亲,延续他的友谊和交注,同他的朋友们联系紧密而
热烈。
是的,出于性格,我总让自己对死者更亲切,因为他们之间已不能互相帮助,我认为他们似乎更需要我仲出援助之手。感激之情正是在那里才能大放异彩。凡存在因报的地方好事都不够圆满。阿尔瑟西拉斯访问生病的泰西庇乌斯时发现他家境贫困,便把病人过去给他的

钱全部塞到病人的枕边,这就在病人不知不觉中了结了他对病人的感激之情。那些应该从我这里得到友谊和感激之情回报的人从没有失去过得到回报的机会,我在他们不在时,在他们不知道时已更优厚更细心地报答了他们。我在朋友们已经无法知悉时谈到他们,感情更为

深厚
与此同时,我进行过上百次论战为庞培辩护,并支持布鲁图斯的事业,这种神交迄今仍存在于我们之间。即使对当前的事物我们不也只凭想象进行判断吗;我自认在本世纪是个无用之人,既然如此,我便回身投向那个世纪。我对那个世纪之迷恋使我对古罗马自由、公正、

繁荣的情景(因为我不喜欢这个城市的诞生期和衰老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因此每当我在幻想中重见伟人们的街道和房舍的遗址乃至深入到遗址的废墟时无不感到趣味无穷。亲眼看见那里的广场——我们知道一些身后名声甚佳的人物经常造访并居住在那些广场——有

时比听他们的事迹和阅读他们的作品使我们激动得多,此种情况不知是性情使然抑或缘于想象的误差?
“地域的提示力多么强大〗……而这个城市的提示力更是无穷无尽:每走一步,我们都踩在某个历史纪念物上广我乐于端详他们的容颜,他们的姿态和衣装:我一再默念着那些伟大的名字,让它们在我耳边回响。“我崇敬那些英雄,在伟大的名字面前我总起
立致敬。”多么希望能看见伟人们争论、漫步、晚餐!无视众多有教养的英勇之士的珍贵纪念物和塑像当为忘恩负义之举,我在阅读中曾看见他们生和死;如我们善于遵循,他们的榜样给我们的教益是极丰富的。
此外,连我们参观的这个罗马城本身也值得人们喜爱,它从远古便结成城邦,给帝国增添众多的荣誉称号:那是唯一的万国共有之城。在那里指挥一切的最高执政官得到天下的一致承认;那是所有基督教国家的大都会;西班牙人和法国人,人人去那里都有宾至如归之感。

要想成为这个国家的王侯只须来自基督教国家,无论他的国家位于何处。世上再没有别的地方得到上天如此坚定不移的厚爱。连那里的废墟都显得荣耀而傲岸。
它壮丽的废墟使它尤显珍责。
——阿波利奈尔
在它的坟墓里还保持着帝国的痕迹和图景广所以,很明显,大自然在这独一无二的地方为它的作品得意非凡广有人可能为他被如此无谓的快乐所挑逗而自责自恨。我们的脾性只要讨人喜欢便不算太虚浮,无论什么样的脾性,只要能使有一般辨别力的人不断感到满意,我就

不忍心为他感到遗憾。
我欠命运之神很大的情,时至此刻命运并没有与我过分为难,起码没有超过我的承受能力。这或许是命运让她并不讨厌的人安
宁的一种方式?
我们越节衣缩食诸神给我们越多一旦我一无所有我便与无欲者会合……
谁欲求多就欠缺多。
——贺拉斯
倘若命运之神继续如此,她送我上西天时我定会心满意足。
我不要求诸神给我更多,
——贺拉斯
但当心碰撞!功败垂成者成千上万。
我将来不在时,此间发生任何事我都容易心安理得;当前的事已够我忙碌了,
我将其余的托付给命运。
——奥维德
我并不具有所谓连接人与未来的强有力联系物,即继承姓氏和支撑姓氏荣誉的儿孙,儿孙果真如此令人想望,我也许应当对他们寄予更小的期望。我依恋尘世和今生全凭我自己。我只在我自身存在所需的条件之下去和命运之神打交道,并不延伸命运之神对我
行使的权力,而且我从不认为没有儿孙是一种缺陷,不认为这会使生活变得不够圓满不够如意。不育也有好处。儿孙属于没有什么值得格外想望的东西之列,尤其在极难使他们变好的今天。“如今产生不了任何好东西,因为胚芽是腐烂的。”因此对得而复失的人来说,失

去的东西恰巧使人懊侮曾得到过它们。
把家留给我操持的人预测我会毁掉这个家,因为他考虑我生性不喜呆在家里。他错了;我现在跟我进入家庭时一样,虽谈不上略好;不过既未效力,也无进益。
总之,命运之祌不曾对我进行猛烈的异乎寻常的伤害,但也没有施恩于我。她对我们家的賜予早我一百年。并没有佧么根本的实在的东西特别值得我感谢她的施舍。她给过我一些一时性的、名脊的、称号之类的恩宠,没有实质性的东西;而且事实上并非正式授予而是赠送

(天晓得!)给我这样一个纯世俗的人,一个只愿得到实惠的人个认为实惠越丰厚越好的人;如果我敢坦白承认,我会说我不认为悭吝比野心难于原谅,痛苦比羞耻难于避免;我认为健康与知识,财富与高贵同样值得企望。
在命运给予我的空洞恩宠里,没有一件能像罗马市民身份证书一样使天生性情愚顽的我感到高兴,前不久我在罗马接受了这份正式的罗马市民身份证书,证书上印玺豪华,烫有金字,他们在授予我时显得既亲切又大方6金字以各种还算令人喜爱的笔法写就,又因在我见到

证书之前有人给我看了一部汇编,所以为满足一些人的好奇心(如果存在与我害同样好奇病的人),我想把这份证?
书转录于此
根据罗马械行政首长奥拉奇奧,马西米、马尔佐?瑟西奥、正历山德罗?穆蒂提交元老院关于授予圣米歇尔骑士团骑士广虔诫基督教徒国王”的常任宫内恃从、声名卓著的来歇尔?德。蒙田罗马公民权的拫告,元老院及罗马市民代表特颁布如下政令:
据古老习俗,凡出身高责之有德人士历次均被热忱接纳于我们之中,他们已经或即将为共和国效力并为之增光,有姿于此,我们既对祖宗先例与权烕满怀崇敬之情,就应以效法并保持优良习俗为职责。为此,热烈向往罗马人称号的圣米歇尔骑士团骑士、“虔诚基督教徒

国王”常任宫内侍从、声名卓著的米歇尔?德?蒙田以其个人之地位、家庭之显赫及本人之优良品质理应经罗马市民代表及元老院作出最高裁定并投票赞成被接纳为罗马城邦公民并享有公民权。据此,元老院及罗马市民代表欣然宣布,声名卓著的米歇尔?蒙田功勋盖世并与

高赍的罗马市民亲如手足,已被登录为罗马公民,此权利对本人及其后代均具效力。他与出生于罗马的公民及贵族或以最佳身份成为罗马公民或贵族之人士享受同等光荣与优惠待遇。在此,元老院与罗马市民代表认为,与其说他们授予了权利,毋宁说他们还了欠偾;与

其说他们为一位萩得公民权之人士效力,毋宁说他们接受该人士为械邦增?
光添彩之效力。
行政首长已责成元老院与罗马市民代表机构秘书缮写此元老院法令以存放于卡皮托利山丘档案室,并责成其制订加盖此城市常用公章之证书,罗马域历二三三一年,基督诞生历一五八一年三月十三ek
神圣元老院与罗马市民代表机构秘书奥拉奇奥?佛斯科,
神圣元老院与罗马市民代表机构秘书文森特?马尔托利。
我不是任何城市的市民,所以我很乐意当最高贵城市的市民,它过去是,将来也永远是最高贵的城市。倘若别人同我一样注意审视自己,他们会同我一样发现自己极端空虚而无聊。我不摆脱自己就不可能摆脱空虚,我们一个个都被无聊和空虚浸泡起来了,但谁意识到此谁

更得益,还用多说吗,
光看别处不看自己,这普遍的见解和习惯为我们办事出过力。自我乃是处处令人不快的观察对象,我们只能在其中看见卑微和虚妄。为了不使我们感到沮丧,大自然便适时地把我们的眼光引向外部。我们顺水往前溧流,但反过来漂向我们自己的动作却十分吃力:大海退潮

时海水便犮浑而旦阻碍重重。“看看天怎样移动吧,”人人都说,“去关心公众,看看这人如何吵架,那人的脉搏如何眺动,还有别人的遗嘱;总之,你不看高处就看低处,看旁边,看前边或看你背后。”从前,德尔斐神殿的神对我们的嘱咐正相反:“看你自己的内心吧

,认识你自己,依靠你自己;你的心思,你的毅力如用在别处,去把它收回来;你在消耗自己,你在让精力流泄;收缩自身吧,支撑住自己;有人在出卖你,在槽蹋你,在让你回避自己。你
不见世人审视内心的眼光何等勉强而欣赏自己的眼光又何等贪婪吗!审视自己,观察外部,这于你皆为虚妄,然而眼光越近越少虚妄。”(‘啊,人哪,”神继续说,“除了你,万事万物都首先审视自己,万事万物按自我需要都限制自己的劳作和欲望。没有一事一物如你

一般空虛贫乏,而你却操心全宇宙;你是无知的探索者,你是无司法权的法官,总之,你是闹剧的滑稽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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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慎重许愿
与大多数人相比,能触动我的事物,确切些说,能使我留恋的事物麥寥无几;凡事只要不左右人,触动人都有道理。我十分留心通过学习思考审慎提高我这种无动于衷的特权,而这种特权在我身上已自然而然大有进展。我赞成的东西少,因而热衷的东西也少,我视力清晰,

但我的视线只停留于很少的事物;我感官灵敏却怠惰,我的理解力和应用能力均嫌迟钝:我因而难于投身任何事情。我尽我所能把一切利用于我自身;而正是在此问题上我要克制我的情感并乐于支持我的感情不过分投入,因为我虽熟谙此道却仍受人摆布,而且我对此的支

配权远不如命运对此的支配权。因此,连我十分珍视的健康,我都可能有必要不抱希望,也不能认为疾病可以自外而来便格外热心关注身体。在憎恶痛苦和酷爱享乐之间本应适度;柏拉图曾为我们安排了一条介于两者之间的生活道路。
然而我的确在竭力对抗使我不能一心专注于自己却寄托于别处的情感。依我之见,人有必要顺应他人,但只应献身于自己。倘若我能轻轻松松抵押我的意愿,并使意愿适应这种抵押,我是不会
坚持抵制的:我太脆弱,出于天性,也出于习惯,
对事务反感,夭生为闲睱而心安。
—-奥绝德
持续不断的激烈争论最终会有利于我的敌手,争论的结局会使我的狂热纠缠变得并不光彩,这样的争论和结局也许都将残酷折磨我6如果我像别人一样直接伤害人,我内心绝无力量承受好管闲事者经历的惊恐和激动;我的灵魂会因我内心的极度不安而立即崩溃。如果说有

时我被迫掌管某些外部事务,我允诺的是掌管而非管到肺腑心肝;是承担而非与之混为一体;是照料,是的,但绝不热衷:我看那些事,但绝不盯住死看。我需要安排的事颇多,我个人也有众多揪心到血脉里的事务需要处理,嘛里还容得下外部的事并为之卖命;我对纯

属个人的日常基本事务兴趣颇浓,当然不会再招揽外部的事。明白自己欠自己多少情,自己该为自己效多少力的人都认为他们此种天然差事已足够他们忙碌而毫无闲暇。家事足矣,无须他顾。
人都在互相租赁。人不为自己而为他们屈从的人具有才能;他们家里住的并非他们自己而是他们的房客。这种普遍存在的性格使我不快:人必须爱惜自己心灵的自由,只有正当理由能促我们抵押这样的自由,而只要正确判断事物。正当理由是寥寥无几的。瞧那些习惯于

受人控制支配的人,他们在哪里都可以抵押心灵的自由,无论为大事小事,无论与己有关无关,都可以抵押;哪里有困难,哪里有责任,他们都不加区别一律插手,他们心里不乱便活不
下去。“他们r为忙碌而找活干广非因他们愿意走得如此之远,实因他们不能自我控制,恰如石头坠地,只有掉到地上才会停止。在某种类型的人看来,工作乃是精明和位高的标志。他们的思想只在动中求静,有如儿童在摇篮中寻求安睡。他们对朋友说得上热心殷勤,而

对自己却可谓十分厌烦。无人愿将银钱分发别人,人人都分发自己的时间和生命;我们对时间和生命挥霍之多超过我们挥霍的任何东西。唯吝惜时间与生命可贵?有益。
我的性格则迥然不同。我一切依靠自己,大凡希望得到什么均从容不迫,而我之所求原本寥寥;我忙于事务亦如此,罕见,不急不躁,人们企望什么处理什么总全力以赴,急切热烈。而世上险境环生,欲万无一失,则必须入世而蜻蜓点水浅涉其足。应浮游其上而勿深入其

中。沉蔺于享乐,享乐本身亦为痛苦:
你踩着
隐藏于凶险灰烬中的火。
——贺拉斯
波尔多的先生们选我作他们城市的市长,而我却远离法国,更远离这个想法。我借故推脱了,但有人对我说我错了,国王也命
令居中调停。这个职位似乎格外崇高,因为除了任职的殊荣,既没有薪俸也没有别的收益。任职期两年,还可以通过下次选举连任,不过连选连任的情况极为罕见,如今却在我身上发生了,此前曾出现过两次:几年前德?朗萨克先生有过这种经历,最近是法国元帅庇隆先

生,我接替的正是庇隆先生的位置??我本人的位置后来交给了德?马蒂尼翁先生,他也是法国元帅,一位勇于参与崇高事业的人。
两者皆为优秀行政官员及勇敢士兵!
——维吉尔
命运愿意在此特殊情况之下分享我的晋升以贡献自己一份力量。这绝非徒劳,因为在科林斯人的使节向亚历山大献出他们城市的市民花名册时,亚历山大对大使们不屑一顾,而当大使前来向他陈述酒神巴科斯和大力神海格立斯如何列入此户籍登记簿时,他
便亲切致谢。
到任后,我就忠实和认真地认识自己,完全如我感觉到的那样-没有记性,没有聱觉,没有经验,没有魄力;也没有仇恨,没有野心,没有贪欲,没有激情。这是针对他们打听并了解到对我的供职可以期待什么而言。促使他们作出此决定的因素仅仅是他们对先父的了解和

对他信誉的怀念,因此,我明确补充说,我很抱歉,眼下任何事情都可能产生对我友善的印象,因为昔日先父主持他们召我赴任的这个城市时,处理他们的事务和管理他们的城市都曾使他们产生对先父友善的印象。记得在我童年时,我曾眼见父亲日益苍老,他在公众事务的

纠缠中心灵受到痛苦的烦扰,竟顾不得家庭和睦的气氛;而在担任公职之前,衰老曾使他长久依恋家园;他对他的夫妻生活和他的健康也掉以轻心,而且长年累月为公务作艰苦的旅行不能脱身,当然也忽视自己的生命,甚至考虑以身殉职,他就是如此,加之他天生宽厚

仁爱:从没有比他更慈善更得人心的人。这种生活方式,在别人身上我可以赞扬,我个人却并不愿效仿,而且我并非没有借口。父亲曾听人说必须为他人而忘却自己,说个别无论如何不能与总体相提并论。
世上的规矩和箴言大都以此种方式将我们推之于我们之外,并将我们就地赶走以为社会所用。那些规矩和箴言总希望改变我们,让我们放弃自己,以达到效果良好的目的,因为圣贤先入为主,认为我们都过分依恋自己,而这种依恋又十分自然;为此他们订规矩讲箴言都不

惜一切,圣贤不按事物的本来面目而按事物有利于什么进行说教,这并非新鲜事6
真理有妨碍我们,对我们不利,与我们不相容的一面。我们往往需要欺1骗别人以达到不自欺的目的,需要蒙住自己的眼睛,麻醉自己的理1解力以训练并改善自己的视力和智力。“无知者才进行判
断,必须经常欺骗他们使他们避免犯错误广当他们命令我们超前于事物三度、四度、甚至五十度去爱时,他们是在模仿弓箭手的射击术,为了射击到位,弓箭手瞄准目标总超过靶子很高。为了竖直弯木头,人们把木头往相反的方向弄弯。
我认为柏拉斯庙和别的一切宗教寺庙一样,有些表面显得秘密的仪式是作给百姓看的,而另一些更高层次更奥秘的仪式则只向公开的奥义信徒表演。在那些信徒身上存在相互之间友谊的真正本质,这可能是实在的。那绝非虚假友情,虚假友情使我们贪图荣誉,追逐知识、財

富以及珍爱得毫无节制的东西,像我们肢体一般的东西;也非追逐奢侈逸乐的不得体的友谊,这样的友谊可能发生常春藤常见的情况,即腐蚀并摧毁它紧貼的墙壁。那是一种有利于健康的、有规律的、既有益又有趣的友谊。谁明白此种友谊的义务并尽此义务谁就真属于文艺

女神的殿堂f他已达到人类智慧和幸福的巔峰。这样的人明确知道自己应当做什么,他在自身生活的角色中感到他应当实行他人和社会实行的惯例,而且为此在相关的范围尽职尽责,为公众社会作出贡献。毫不为别人而活就是不为自己而活z你是自己的朋友时,记住,你就

是众人的朋友。”我们的主要责任就是人人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正是为此我们才相聚于此。谁不过正常而洁身自好的生活,却以为引导训练他人过这种生活便尽到了义务,那定是棄人;同样,谁拋弃自己正常愉快的生活而去为别人效力。在我看来,他的决定既不正确也不

近人情.
我并不主张人在承担公职之后又漫不经心,拒绝奔波、演讲、流汗或必要时流血:
我个人,我准备为亲爱的友人,并为祖国奉献我的生命。
——》拉斯
但这是外部引起的偶然情况,思想上却永远平静,健康;并非毫无作为,而是没有烦扰,没有狂热。单纯行动并不费劲,连睡梦中都可以行动。然而一开始行动就必须谨慎,因为人的身体承受的负担正是大家根据负担本身的情况为他设立的,而他的思想却往往扩大加重这种

负担,不仅对他有害,并且想加到什么程度便加到什么程度。人们作同样的事花费的力气不同,意志力集中的程度也各异。各干各的,事情照样进展顺利,多少人日复一日前去与己无关的战争中甘冒生命危险!多少人日复一日急匆匆投入胜负都不影响他们迅速安眠的战役

里】有的人身居家中,远离战争危险,甚至未敢正视此种危险,他倒比在战场流血卖命的士兵对战争的结果更感兴趣。我曾做到参与公务但不舍弃自己一分一毫*为别人效力但不剥夺自我,
激烈的渴求于事无补,反倒妨碍人的行为,使我们对不顺利之事或对迟于犮生的事焦躁不安,对与我们打交道的人尖酜刻薄,满腹狐疑。受事情左右和驾驭便永远处理不好事情。
迷恋永远是误导者。
——斯墦斯
只运用判断力和机智的人处理事情必定轻松偷快:他装假,让步,
视情况需要任意推迟一切;他可以失误,但从不苦恼,从不悲伤,并作好全面准备重新再干;他在前进中永远拿握行动的自由。在愿望强烈、专横、如醉如痴的人身上对以见到大量不谨惧小公正的表现;他渴望之狂烈必定压倒一切:他行动必然莽撞,如运气不帮大忙,效果

必然徽乎其傲,人生哲学要求,在为所受冒犯而惩处对方时霈排解怒气:不为削弱复仇,恰恰相反,是为复仇更击中要害,更有分量;因他认为欲达此目的,狂热碍事。愤怒不仅扰乱思想,而且会自动使惩罚者的手臂疲乏不堪。愤怒之火会减弱并消耗手膂的力量。“仓猝乃

延误之因",在仓猝中,匆忙本身可以增速,但会自阻自停,“仓猝自阻”。例如,据我平时观察,悭吝之最大障碍是悭吝本身:悭吝之弦绷得越紧越有力,收效越微。通常,大方假面下的悭吝可更快获得财富。
我的朋友,一位极善良的人,是某位王子的宫内侍从他对主人的事过分热心过分关切,头脑的健康竟因此受到扰乱。他的主人私下对我描绘说:“他把重大事故看成一般事务,一旦事故无法弥补时,他又突然痛苦万分,对别的事也如此,他命人准备必需品,他思想敏捷,

所以命令快速,但命令之后他却安安稳稳坐等随后可能发生的事。”的确如此,我曾亲跟看见他有此种表现,他在处理重大棘手的事务中。行动和面部表情竟一直显得十分漫不经心?随随便便。我发现他在倒霉时比在走运时更高尚更干练:他认为他的失败比他的胜利更光彩,

他的哀伤比他的窖悦更值得自豪。
仔细想想,就在徒劳而又毫无意义的行为里,在下淇、打网球以及类似的行为里,只要陷入一发而不可收的狂热贪欲中,思想和
四肢都会立即变得冒冒失失,杂乱无序:他会着迷,会自我困惑。对输臝处之泰然的人则随时都像在家里;他对睹博越愿认输越不热衷,他赌起来越有利越有把握。
总之,我们让心灵感应的事太多便会妨碍心灵理解并把握事物。有些事只须展现在心灵面前,另一些事则必须和心灵相连,还有些事就需要和心灵水乳交融。心灵可以看到并慼觉到一切事物,但它只能自己丰富自己,只应了解自己亲身感受到的事物,确切说,即它应占

有的事物,即它自身的养料。自然规律告诉我们什么是我们确切需要的东西。圣贤告诉我们,没有人天生贫穷,人是否贫穷依舆论而定,圣贤作如是说之后便巧妙区分什么是出于自然的欲望,什么是出于妄想的欲望;有尽头的欲望为自然的欲望,一直引诱我们往前跑使我们

找不到尽头的欲望便是我们自己的欲望。財产的贫乏易治,心灵的贫乏,治不了。
人如只满足“够”,我之所有当足量;然而情况既非如此,蕙能设想有什么财富能满足我的欲望?
——卢西a斯
苏格拉底见他的城市排场大,拥有大量的钱财、珠宝和责重家具,他:“我不欲之物何其多也!”梅特罗多尔每日靠十二盎司饮食生活。伊壁鸠鲁吃得更少。梅特罗克莱斯冬日与羊群同眠,夏曰眠于教堂的回廊之下。"自然供应吾人之黑?”克雷安特靠双手
生活并引以自豪,说,如他愿意,他还能养活另一个克雷安特。
如果说,自然为保持人类生存最初确切要求于我们的东西微乎其微(的确微乎其微,人维持生活何等便宜,因此,唯有如此考虑方能说得更为明确:如此之微乎其微,因此人是靠他的微不足道逃脱命运的打击和俘虏的),我们就不该要求过分的东西:还应把我们每个人的

习惯和自身状态称作天性;让我们就以此标准确定我们的价值并互相确定吧;别再扩展我们之所有,别再扩展我们的利益,到此为止吧!我认为到此为止我们便可以得到某种谅解。习惯是人的第二天性,而且并不弱于第一天性。凡我习惯中缺少的东西。我认为那正是我本

人缺少的东西。如若有人使我的生活远离我长期生活的状态,我几乎宁愿他夺走我的生命。
我再也无力承受大的变动,再也不能投身新的不寻常的生活方式,甚至不能向往有所提高。已不是变为另一类人的时候了。我该为此刻才降临到我身上的什么意外奇遇感到十分遗憾〗可惜它没有在我有能力享受的时刻到来。
我如不能享受运气,好运来之何益?
——贺拉斯
我也许同样会为婚后的什么共同财产感到可惜。可以说永远不当老实人也比当老实人如此之晚强,没有生命当然谈不上会生活。作为正在离开尘世的人,我会轻易把我学到的谨慎处世之道传授给任何前来的人。这岂不是晚餐之后用芥末。我不需要作好事,因为我作不成任

何好事。知识于无生命之人有何用处?馈赠我们礼物
恰好让我们为正当其时却并无礼物而气恼,这是命运之神对我们的侮辱和冷遇。别再作我的向导,我已走不动了。构成精明的因素颇多?唯耐心足矣。你去给肺已坏了的敢手以优美的鬲音,给幽居于阿拉伯沙漠的隐修士以口才;终结何须技巧:凡事到头必自动结束。我的

世俗生活已到尽头,我已心力交瘁;我已全部成为过去,所以应当允许终结来临并使我的归宿符合这种终结。
我的意思是:教皇新抹掉十天使我的情绪如此之低落,我的确难以适应,我属于以别样方式计算日子的年代。那古老而悠远的习俗在提出要求,召我回去。对此问题我稍有异端思想实属不得已而为之,因为我很难适应新鲜事物,哪怕是起纠正作用的新鲜事物。我的想象力

不顾我的威胁,总提前十天或延后十天外过来在我耳边低声抱怨。教皇颁布此规定涉及必须活下去的人。倘若美好的健康心血来潮般不期然地再自动找到了我,那与其说是让我享受健康,不如说是让我感到懊恼;我已无处隐藏健康了。时间正离我而去,没有时间就没有一

切,哦,我多么不重视世间选举产生的、只给准备谢世之人的高级职位〗谁也不管运用此种职权有多少合法性,掌权的时间该有多短上任就在准备离任。
总之,我正在忙于结果我这个人,却并不想将其改造成另一个人。长期的习惯已使形式在我身上变成r实质,偶然性也;;变为天
因此我说,我们当中每个人出于软弱,认为凡在限度以内的东西都是自己的东西,这样的人可以得到宽恕。伹超过此极限就只有混乱,这是我们能賦予我们权利的最大范围.我们越扩大我们之所需与我们之所有,就越受到命运和患难的冲击而难于自拔。我们
欲望的自由度应限制和紧缩在最直接的舒适之短暂范围以内;而且欲望不应按直线运动,直线的尽头在别处,它应顺圆圈运动,只有如此,欲望的两端才能相靠并在我们身上以简洁的轮廓结束。不作此种考虑的行为是错误的病态的行为,别种近似的基本思考则可以理解:如

悭吝人、野心家以及众多别的不由自主直往前赶的人所作的思考。
大部分职业都称得上是演戏。“全世界部在演戏。”应当像模像样地扮演我们的角色,怛应是模仿剧中人物的角色。不必将面具和外表当成实质,也不必将外来的当作自己的?我们不善于辨别皮肤和衬衣。面部抹粉足矣,何须给心胸涂脂抹粉,我见过一些人,他们不仅在形

体上而且在实质上起了变化,有了新的面貌,变成了新的职务中的人。他们一举一动官气十足,深入骨髓,而且把官气一直带进厕所。我无法教会他们区别他们个人的文雅和与他们的差事、他们的随员或与他们的骡子有关的客套。“他们如此沉醉于他们的飞黄肩达,竟

忘了飞資腾达的性质。”他们照官职拔高自己的灵魂,使乎时的言谈变成官员的夸夸其谈,市长和蒙田永远是两回事,两者之间的区别何止云泥4要成为律师或财政官员就别低估此类职务中存在的欺诈行为。一个老实人可以不是他职业中存在的道德败坏或蠢行的责任者,但

他也不会因此而拒绝从事他的职业:那是他家乡的习俗,而且也有利可图。生活必须适应社会,而且照大家对社会认识的原样利用社会,但皇帝的见解应髙于他的帝国,他应把帝国看作自身以外的次要事物;而他自己私下则应善于自处并与人推心置腹,有如雅克与彼埃尔

,至少对自己心口如
我不会陷得很深很全面。当我的意向促我站在某一边时,我的见解并不受任何强制性义务的影响。在这个国家当今的动乱中,我并未因我个人的利益而否认我们的敌手身上值得赞扬的优点,也不否认我跟随的人身上应当指责的品质。别人对自己这边的一切崇爱备至,而

我,我原谅的却不光是我所见的我们这边的大部分事情。一部优秀作品不会因为在我的诉讼里为对方辩护而失去它的光彩。除了辩论的症结,我坚持平等和完全洒脱的态度。“除战争需要,我从不记死仇/’我为此自满自足,因为我通常看到的与此相反的作法都站不住脚

,“如此人不能厢乎理智,那就让他沉湎于痛苦。”将愤怒和仇恨扩大到超过事情本身(如大多数人之所为),这说明他们愤怒和仇恨的起因在别处,根源也很特殊:有如某人的溃疡病痊愈了,但烧还不退,这显示出发烧还有别的更隐蔽的根由。原来他们的愤怒和仇恨并

非出于共同的原因,也不是因为所有的人和国家都受到了损害。他们怨恨的只是这原因在折磨他们个人。这就不难看出他们为什么格外义愤填膺愤怒到不公正不近情理的程度。“他们意见一致与其说为了谴责整体,不如说为了各人枇评与自己有关的事z
我希望优势在我们这边,但如不在我们一边,我也不会发火々我坚决赞成最正确的党派,但我不愿意别人特意把我看作其他党派的敌人,并超过一般的情理。我强烈谴责这种有害的判断方式:“他是‘联盟’中人,因为他欣赏德?吉斯先生的幽雅风度。”“纳瓦尔国王的

活动使他惊叹:他是胡格诺派中人。他认为国王的
品行中有些方面值得议论:他准有叛逆之心,”我没有对审查官员让步,即使他有理由为一本书将某位有异端思想的人和本世纪最优秀的诗人并列而查禁这本书。我们在谈论窃賊时难道就不敢说他的腿长得美?如果她是妓女,难道她也应该是臭虫?在比当今更明智的年

代》难道大家曾取消昔日授予宗教和公众自由的维护者马尔库斯?曼利乌斯的崇高头衔“卡皮托利努斯?”是否因为他后来追求君主专制有损于国家法律便压制大家纪念他的慷慨大方、赫赫战功和他因德高望重而获得的军赏?如果人们恨一位律师,第二天他们就会认为这

位律师变得呆头呆脑了。我在别处曾谈到热心曾驱使一些好人犯类似的错误。至于我,我一定会这么说:“他干那事是作恶,干这事是行善广
对待预漪和凶险事故也如此,他们希望每个人拿主意时都盲目而呆笨,希望我们说服别人判断事物别符合实际而只符合我们凭愿望作出的设想。我倒更容易犯另一个极端的错误,因为我很害怕我的愿望引诱我。加之我对我希冀的东西又稍嫌敏感不甚相信。在我年少时,我

曾亲见百姓轻率得出奇,随便任人操纵自己的信念和希望以取悦于领袖并为领袖所用,不再计较领袖对他们犯下的大量错误,也不再考虑自己的幻想和梦想,我当时将此视为奇迹。我再也不奇怪为什么阿波罗尼乌斯和穆罕默德的虚伪能欺犏那些人:那些人的见识和理解力

全部被压得让位给了狂热。他们的辨别力除了用于对他们有利和加强他们事业的东西再没有别的选择。我在我们那些狂热党派中首先成立的那一派里确定无疑地察
觉到了这一点,另一派在其后诞生,模仿前一派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由此看出,此类性质的事与群众的错误难以分开。一桩锗误过去,輿论便顺风互相推挤着往前赶,傢波涛汹涌一般。谁如持异议,谁如步调不一致,谁就不是团体中人。你想挽救一些正确党派使其不受骗

上当,你就是在损害这些党派。我向来与此背道而驰。此道适于头脑不健全的人;对头脑健全者,别种途径不仅更正派而且更有把握保持勇气并摆脱不利的意外。
上天从未见有什么分歧其严重程度能与凯撒和庞培之间的分歧相比,将来也见不到。我却似乎在这两位优秀人物身上看出了相互之间高贵的节制态度。那是一种唯恐失去荣誉和指挥权的心理,这种心理不会导致他们之间不谨慎的疯狂的仇恨,他们之间没有恶意,也不存在

相互诋毁。在他们争夺战功最激烈的时刻我也能发现某些残留的敬意和仁爱之心,因此我可以断定,如有可能,他们两人都愿意自己事业成功而最好不引起同伴的毁灭。马略和塞洛⑨的情况却大相径庭;当心!
不必狂热追逐感情和利益。年少时,我曾阻止我的爱情过快的进展,当时我对此作过慎密的思忖,万一爱情逼我不由自主并诱我一切听其摆布,我会为此感到不悦,因此,如今无论处于何种情况,只要我的心意过分热切,我都照此办理;对我倾心的事我偏反其道而行之,

权当我已眼看我这份心意正沉浸酒中昏昏欲醉。我避免内心过分快乐,否则要收心必遭严重损失。
因愚蠢而肤浅看待事物的人总把受害较轻视为幸运而自喜,
这是貌似健康的精神麻疯病,其表面之健康竟使哲学也不加蔑视。但无论如何将其称作智慧总是没有道理的,而我们却往往如此称呼,古时有人就以此种方式囔笑第欧根尼在严冬时节光着身子去抱一个雪雕像以考验自己的耐心。嘲笑他的人遇见他时他就处于这种姿势。“

尔此刻感到很冷吗?”他对第欧根尼说。“一点不冷/’第欧根尼回答广那么,”那人继续:“你站在这里是否想干点什么艰难的事以作示范呢?”为了衡量韧性就必须了解痛苦,
凡需要从深度和激烈程度认识不利事变和偶然拫失,凡需要衡量品尝不利事变和偶然损失固有的严重性和分量的人,他们最好巧施手段以避免戳穿引起事变和损失的根源,并加以引导使其改变通道。戈蒂尤斯国王便如此行事他慷慨买下别人推荐给他的责重溧亮的餐具,但

因餐具格外易碎,他一买过来便立即亲手将其打碎以便为自己即早除去一个极易向仆人发怒的理由?同样,我也主动避免让我的事务与别的混淆不清,而旦不谋求我的亲人和我必须深交的明友接近我的财产,否则由此容晷产生疏远或纠纷的口实。从前我喜爱脾和骰子之类冒

风险的游戏》我早已不玩了,只因我输了时无论装出多好的脸色,我内心里仍然感到不痛快个老实人遇事可能会从心底感到别扭和受了冒?但他只要不想把干蠢事作为对自己损失的报偿和安慰,他最好避不参与不稳当的事和有争执的事。我像躲避疽疫病人一般躲开气质忧

郁的人和一触即怒的人*对我不能不感兴趣又不能不为之激动的话题,如果不为职责所逼,我是不会介入的。“宁可不开始,也别中途停止。”因此,最稳妥的办法是事先作好思想准备。
有些先贤则殊途行事,他们不怕陷入许多事情的要害部分?这?
类人士对他们自身的力量是很有把握的,具备了此种力量之后,他们在各种敌对势力取得胜利之时也能保护自己,他们善于以毅力同掼失作斗争:
像巨石兀立于万顷波涛任狂风与恶浪咆哮,不惧天空海洋的猛袭威逼,他巍然屹立毫不动摇。
-一锥古尔
不必攻击他们作出的表率,但我们达不到他们的高度。他们顽强坚持,眼看国家毁灭也不感到心慌意乱,因为他们的意志已完全受国家主宰。此种态度于我们普通人却过于吃力过分艰难。小加图为此而抛弃了有史以来最为高贵的生命。我们这些小人物应当躲避风暴,躲得

越远越好。必须培养感情却不应培养毅力,必须避开我们抵挡不住的袭击.芝诺看见他喜爱的青年克列蒙尼岱斯走近他,想坐到他身边,他便突然站了起来。克雷安泰斯问他站起来的原因,“我听说,”他答道,“医生嘱咐让人休息为主,并禁止对任何肿块感到不安。"苏

格拉底不说:别对美的诱惑俯首粘耳,应经受住美的考验,还应努力加以反对。他说;躲开美!跑到美的视线之外,避免和它相遇,有如避开远远朝你扑过来袭击你的剧毒。大居鲁士的优秀门生在这位皇帝面前编造或背诵〈依我之见背诵的可能性大于编造的可能性)他罕有

的美德时,要他别相信自己有力量经得起他的女俘,著名的庞蒂的绝代美色的诱惑,所以皇帝在拜访女
俘时,把她留给了另一个比他的自由权小些的人。圣灵也如此:“别引我们受诱惑。”我们不仅求主别让我们的理智被色欲击渍,而且求土别让我们的理智经受考验,别把我们引到我们不得不容忍罪孽接近我们、吸引我们和诱惑我们的状态,让我们恳求上帝保持我们良

心的宁静,使我们的良心全面彻底摆脱与邪恶的交往。
人在说他已经克服了报复的狂热或别的什么灾难性的狂热时,他说的往往是符合当前事实的真话,但并不符合过去的事实。他们在向我们谈及此事时,他们错误的起因还正在由他们自己维持着、推进着。请往更远处回拥,请回想那些起因产生的根源:在那里你可以不“戴绿

”便豁然贯通,人是否希望自己的错误时间越长错误就越小?是否希望从不正确开始接下去就正确了?
谁傢我一样希望自己的国家好而又不为此患上溃疡病或瘦下来,他看见国家有毁灭的危险或正处于毁灭的时期会感到很不痛快,但不会怕得浑身麻木。可怜的船舰,风浪和航员在把它拉向怎样相反的目标呀!
谁不像追求不可或缺之物一般向王公张口企求恩宠,他对王公们冷淡的接待和脸色,对他们易变的心性就不会感到格外恼火。谁不溺爱儿女或荣誉爱到鞠躬尽瘁的程度,谁在损失了儿女或荣誉之后仍可以生活得十分自在。谁作好事主要为自己满意,谁在见到别
人低估他的功劳时也不会改变初衷。一丁点韧性便可弥补此种麻烦。我运用此法从而以极便宜的代价弥补了开始时出现的问题,而且我意识到我已避免了许多劳作和困难。我稍作努力便能在我激动伊始时加以遏制,并在考虑的事情已使我不安但尚未主宰我之前放弃此事

,不能制止于起跑便无法制止其奔跑々不能拒之于门外便不能赶出家门。不能战胜开头便不能战胜结尾。支撑不住动摇便支撑不住坠落广因为人一旦脱离理智,狂热便自动往前挤;软弱很自信,软弱的路越走越宽,以至再也找不到皤藏自己的处所。”我能及时发现前来触

摸我并在我内心飒飒作响的微风,那是暴风雨的征兆:“心灵,在被制服之前很久,便已动摇
微风初起在林中飒飒作响风儿的喃喃低语传到四方向水手预报风暴即将来到海上。
——维吉尔
在一个世纪的烦扰和与我的天性水火不容的卑鄙龌龊的阴谋诡计之后,我曾多少次对自己施以明显的不公正,以避开承受法官们更不公正待遇的风险广为了避免诉讼,应当尽力而为,也许应比尽力而为作褥更多些,因为对权利稍作放弃不仅值得费扬,有时甚
“至大有裨益”人若聪明,就应遇事感到高兴与自豪,比如,有一天我听见一个大家族子弟天真地向所有的人热烈谈论他母亲如何败诉,就像谈他的咳嗽、发烧或别的什么令人厌烦的照料似的。命运曾给我一些恩宠,如我的亲族关系,以及我与享有至高无上威望
的人物的交往。我曾真心实意采取措施竭力避免利用此类关系危害別人,而且从不让我的权利超过权利的直接可利用性。总之,我每天工作如此之繁忙(所幸我还能作如是说!〉,因此我还没有经历过起诉,尽管有许多次,如果我同意,人们完全可能以正当理由在我任职期

间提出起诉;我也没有遇到过吵架的事。要不了多久我就算长寿了,倒没有遭到过有意或无意的严重冒犯,也没有受到过不公正的待遇;这是上天难得的恩泽。
我们的大规模纷争往往由滑稽可笑的动机和原因触发。我们最后一位布戈涅公爵为一大车羊皮引发的纠纷蒙受了什么样倾家荡产的损失!刻嵌印章不是一个国家有史以来经受的最可怕的崩澳的首要原因吗?庞培和凯撒无非是那两位的后代和效法者。我见当代王国内最明

智的人士花公款摆排场客客气气聚在一起签署条约和协议,而那些条约协议却真正取决于权威性的夫人内阁中的闲聊和某些弱女子的錄好。诗人们对此心领神会,他们为一个苹果可以把希腊和亚洲置于火海血泊之中。瞧瞧那一位,他为什么带着剑和匕首拿他的荣誉和生命

去碰运气?让他告诉你那场战争的根由,他告诉你时准定脸红,因为原因太无聊了。
一开始,少许见识便可解决问题,然而一旦卷了进去,全部绳索便抽紧了,那就需要花大力气,花的力气大得多也难得多。不卷进去比摆脱出来容易得多!必须反芦苇之道而行之,芦苇在发育之初长出的是一只又长又直的梗,但在此之后它仿佛疲惫不堪,喘不过气来,它

意外长出些节子,又多又密,宛若一个个休止符,这说明它已没有最初的活力和坚韧性了。宁可心平气和而又冷静地开始,把自己正常的呼吸及勇猛的冲劲保持到事情的高潮和善终之时。我们在事情开始阶段对事情进行引导并随意支配它们,然而在此之后,事情一起动便

是它们在引导我们,带动我们,我们便只好跟着事情走了。
但这并不说明靠这个主意我已摆脱了所有的困难,也不意味我常常毫不费劲便能控制我的狂热。狂热并不一定总能随情况的分寸而受到抑制,而且狂热初起时往往十分激烈过火。尽管如此,从狂热中仍可以得到积蓄,仍可以获得成果,不过那些因名誉未得改善便对善行

的任何成果都不满意的人们又当别论。事实上,这类成果只和每个人自己有关。你感到更满意了,又不一定更受尊重;如你在进入活动之前便有所改进,就会有出成果的希望。不过,不光在这方面,在人生的其他一切职责中,追求荣誉的人所走的道路同注重秩序和理性的人

所走的道路都是迥然不同的。
我发现有些人一开始参加竞赛时又冒失又狂热,但在竞跑中途速度却馒了下来。正如普鲁塔克所说,有些人由于羞怯的严重缺陷既懦弱又容易答应别人提出的一切要求,这种人事后容易食言并自我否定所答应之事。无独有偶,谁轻易与人争吵也极易退出争吵。同样一件困难

之事既可能让我望而却步,又可能在我激动和感到震怒时唆使我去干。这种行为方式很不好;一旦准备好了,就得干到底或为此送命,“着手干时疲疲沓沓、但接下去就该风风火火干。”比亚斯说?从不谨慎可以降低到无勇气,后者更令人难以容忍。
当今诉讼的和议多数是不光彩的,骗人的。大家只求挽回自己的面子,却背弃并否定了自己的真正意图。人们在粉饰事实真相;谁都明白自己如何会那样说,那样说的道理何在,旁听者也明白,我们的朋友也不例外,而我们却曾希望让朋友意识到我们的优势。否定自己的

思想,从虚假中寻找挡箭牌以求达成和议,这是在牺牲自己坦率的品质和勇敢的名声。为了掩盖我们否认事实的行为,我们便自己否定自己。没有必要看你的言论或行动是否可能得到不同的解释,你今后应当坚持的是你个人真实而诚恳的解释,无论为此会付出什么代价。

别人是对你的德操和良心说话,这些方面是不需要戴假面具的。让我们把那些卑劣手段和权宜之计留给法院诡辩吧。我见人们天天道歉谢罪以洗刷自己鲁莽的过失,我认为此类道歉和谢罪似乎比鲁莽本身更令人厌恶。宁可再一次触怒对手也不要向对手賠礼道歉从而自我冒

犯。你顶撞了他,让他怒不可遏,而恢复冷静和理智后你又去安抚他,讨好他,这一来你进了一步却退了两步。我认为一位绅士推翮前言可耻,而当他推拥前言是被权威所迫而为时,他说的话就比什么话都恶劣了。因为对他来说固执比怯慊更易得到宽恕。
狂热易于避免却难于节制。“自杀比自我克制容易。”谁作不到斯多葛式的高贵的镇定,愿他逃进我这百姓式的迟钝的怀抱中来吧。别人从德操出发做的事,我习惯于从气质出发去做。中间区容纳风暴;两极端,即哲人和乡巴佬,则竞相争取安宁和幸福。?
谁了解亊情起因谁蔑视恐惧之情,谁傲视无情命运谁不听贪婪冥河的闹声谁就能额手称庆,与认识乡间诸神者同样幸运:畜牧神、水译仙女和森林之神。
—维吉尔
万事万物中广诞生”是柔弱稚嫩的。但对初始之事却必须倍加注意,因为小危险发现不了,大危险补救不了。在我怀抱雄心壮志时,即使遇到百万种挫折——而且挫折一夭比一天难于忍受——我对促使我怀抱壮志的天生癖性也从未感到难于克制:
我有理由
拒绝抬起远处能看见的头。
——贺拉斯
一切公开活动都受各式各样不明确的解释所制约,因为解释的人太多了。有人谈论我在市政府里的工作(我也欣然说上几句,并非因为此工作值得议论,而是为了显示我在此类事务中的习惯),说我从政疲疲沓沓有气无力,他们的说法与表面现象十分接近。我是在试图使

我的心灵和思想保持平静。“向来天性宁静,如今年岁使然更加如此。”如果说有时我的心灵和思想恣意让某些尖锐激烈的慼想左右,事实上那并非我的本意。不过不应该从我天生的缺乏生气得出证据说那是无能为力(因为缺少关注和缺少见识是两回事〉,也不应该说我

对百姓不那么忘恩负义了,因为这里
的百姓曾尽力而为,利用一切可能的过激的办法赏賜我,无论在了解我之前或之后,而且再次给我差事时比初次给我差事时为我做得更多。我愿他们尽可能万事如意,当然,如果情况允许,我会不惜一切为他们效力。我当时为了他们而被说动,有如今日我为我自己之所为,

那是优秀的人民,尚武,勇敢,但又能作到服从和守纪律;如果善于引导他们,他们是可以派很好用场的。他们在议论我的职务时也说我政绩平平,未留下可记载之事。这很不错:我被指责无所事事之时,恰逄几乎所有人都被证实干事过多之曰。
我的任性驱使我干起事来总是风风火火急不可耐,然而走极端正是坚韧不拔之大敌。谁愿意按我个人的方式使用我,就请他把需要魄力和独断的事务托付给我。魄力和独断性使行为直截了当,快刀斩乱麻,而且带有风险性;干这样的事我可以有所作为。如果事情是长期

的,既繁琐又费力,而且是人为的,不正派的,最好去找别人。
并非所有重要差事都很困难。如当时确有必要,我是作好思想准备要进一步艰苦奋斗的。因为我有能力做得更多,也有能力做我并不喜欢的事。据我所知,我并没有对职责恰如其分要求于我的活动不闻不问。我容易疏忽的是野心搀杂于职责并借职责之名掩盖野心的活动。

此类活动往往为悦人耳目,为投人所好,其结果并非事情本身而实为假象。听不见声音便以为大家都在酣睡。我的性情和咋咋呼呼的性情格格不入。我可以有效制止混乱而自己心情毫不纷乱,也可以惩罚杂乱无章而心情不变,我又何须生气动怒?我可以假借生气动怒以掩

饰自己。我的性格特征是从不咄咄通人,淡溴有余而热切不足。我从不指责嗶位官员消极怠工,只要他手下之人与他一祥消极怠工;法律因而处于闲置状态。至于我,我盛赞不为人注意的、低调的、不声不响的生活,“不卑,不贱,也不骄。
命运就如此要求于我。我出生于默默无闻平平静静的家庭,那是一个长期以来格外注重正派家风的家庭。
当今人们变得如此浮躁如此爱出风头,连善良、稳重、平等、恒心以及清静无为、甘于寂寞之类的品德都不复存在了。粗粮之物比比皆是,平滑之物却连換也难以摸到;疾病流行,健康者寥寥无几或不见踪影,?与人为善之事寥若晨星,相比之下,与人为恶之事却随处可

见。把议会可以办到的事拖到现场去办,将头天夜里可以作好的事推到今天中午,朋友可以干得同样出色的事巴不得自己去干,此类行为皆为名为利而非为善,正如希腊一些外科医生利用他们的医术在木板搭成的台上为病人作手术,使过路人拾眼便能看见,以此开展业务招揽

更多的顾客。他们认为再好的处理办法也只有靠吹喇叭才能为人所理解。
小手工业者不会犯“野心”的错误,野心勃勃的人所作的努力也与我们的努力毫不相干。有人对青年亚历山大:“您的父亲给您留下了强大的统治领域,富庶而又热爱和乎小伙子羡慕他父亲取得的胜利和他治理国家的公正,但他并不愿舒舒服服与世无争地享受那世界帝国

。柏拉图著述里的阿尔西巴德宁愿在年轻、漂亮、富有、高贵、极有学识的情况下死亡也不愿在风华正茂之时裹足不前,在如此能干。信的人身上’这种病症也许可以得到原宥,心灵渺小、平猜、低能的人自我陶醉时,以为自己无论正确与杏反正判了一个案子或保持了城

门门卫的秩序,于是便企囝扩大自己的名声,这种人越想昂起头来便越露出自己的臀部。作这点微不足道的好事既无分量也无生命力,一到人的嘴边就烟消云散了,而且只能从一条街传到另一条街。去同你的儿子和仆役大谈特谈你那些好事吧,正如那位古人,在他夸耀自

己时身边没有别的听众,伹他又意识到听众的重要性,于是便豁出去对他的贴身女仆大声说:“哦,蓓萤特,你的男主人多文雅多精明干练呀广万不得已时你就自己说给自己听吧!正如我认识的一位参议员,他在聚精会神蠢而又蠢地念了一大堆章节之后从参议会抽身去厅

里的小便处,只听他一路上认真地嘟嘩哝哝:“主啊,荣耀别归于我们,别归于我们,要归在你的名下。”再者,如果是他掏腰包,他是不会这么说的。
声畨不会如此贱价出卖,难能可贵的表率行为名声在外,那是容不得数不尽的微小举动来凑数的。你让人草草修缮一堵墙壁或掏掏阳沟,只要你高兴,大理石尽可以抬高你的头衔,但有理性的人不是大理石。如果善行并非困难童重令人费解,这样的善行就不一定都能引起

反响。依斯多葛派中人之见,有些善行甚至不应得到起码的重视,斯多葛派分子也不希望人们对那位出于节欲而摆脱一位有眼屎的老妇的人稍感满意。了解阿非利加美德的人都不会接受潘诺修斯颂扬他谢绝馈赠的话,因为那样的荣誉并非他所专有,而是他所处的世纪人所

共有的,享福应同自己的福分协调一致*我们就别心比天高巧取豪夺了。享自己的禰更为自然,而且享乐的层次越低越牢寒.即使不涉及良心问题,我们起码可以从野心出发拒绝野心。让我们蔑视沽名钓誉,此举之低下卑微足以使我们向各式各样的人乞讨!“市场上能买到

的荣光是什么样的荣光?”那是以下流手段并不顾价钱如
何低贱而收买的荣光,如此获得荣誉正是破坏名誉。应学会对荣华别贪多嚼不烂,只有认为老实有益的行为出色而珍责的人才该为此类行为而自豪;他们希望行为的价值与他们付出的代价名副其实。良好效果越叫得响,越冲淡我对良好的肯定:我怀疑良效之目的为叫得响

更胜于良好本身;良效一经炫耀便有一半被出卖了。凡由行动者漫不经心不声不响逬行的有益活动,以及由某个老实人后来认定为有益并将其从无声无臭处推出,使其靠自己增光添彩的活动都更具魅力。“至于我,我认为没有卖弄也没有让百姓亲眼看见而进行的搴更值

得赞杨/’天下最荣耀的人作如是说。
我只须将效果微小旦并不显著的事坚持做下去。革新当然辉煌,但在我们备受折磨而且不得不一味抵抗新事物的今天,革新受到禁止。“不千”往往与“干”同等勇敢,但“不干”没有“干”显耀;在这方面我价值甚微却几乎与一切等值,总之,在此次出任问题上,时机符

合我的气质,为此我十分感谢他们。难道有谁为了看到医生有活干便希望自己生病?对那些唯愿我们受瘟疫之苦以实践自己医术的医生难道不应加以鞭笞?我倒从未有过此种并不公正但却相当普遍的心性:即希望这个城市公事混乱弊病百出以抬商我政府管理的身价,使其

更受敬重。我真心实意为处理市政事务的方便和简易而尽力。谁对与我的行为同步的秩序以及温和而无声的宁狰不感到满意,他起码不能剥夺我的好运賦予我的这些特点6我生就如此;我愿意既幸福同时又很审慎,既把我的成绩归功于上帝的恩惠,同时又归功于我参与的活

动.我曾雄辩地宣布我在管理公众事务中的缺点。比缺点更糟的是:我并不讨厌这种缺点,而且考虑到我给自己规划的生活方式,我并不想设法纠正这种缺点。在参与活动时我对自己也并不满意,不过我大体上实现了我对自己?
许下的愿,并且大大超过了我向别人许下的愿:因为我乐意使我允诺别人的东西少于我能办到的和我愿意办到的。我深信如此行事既没有触犯谁也没有留下仇恨。至于留下惋惜和对我的希望,我至少明白我并没有十分奢望如此*
我,为什么我信赖这惊人的静谧?为什么我忽视安详的海面平狰的波涛可能隐藏着什么东西?
——维吉尔
论跛子
论跛子
两三年前.在法国一年缩短了十天。那次改革该引出多少变动〗真是惊天又动地。然而一切仍原封不动:我的邻人仍然在他们一向认定的准确时间进行播种、收获,仍然在适当时机做买卖,仍然相信一些日子吉利另一些日子不吉利。我们在习惯上既没有出什么差错,也不

见有什么改善反正事事处处都显得没有把握,人们的认识既粗浅又模糊、迟钝。有人说,照下面这样规定实行起来可能更为方便:按奥古斯丁的作法,在一些年份取消闰年那一天,闰年那一天本来就是引起麻烦和混乱的日子。取消闰年可以一直到正好还清正常年份所欠

的日子(这次纠正连这一点也没有作到,我们仍然拖欠了几天k在将来也可以用同样的办法把欠的日子补回来,可以安排在某些年份的周期之后,让这个非常的日子仍得以取消,因此今后我们的误算就不会超过二十四小时。我们只能以年来计算时间,多少世纪以来全世界都

是如此运算的!因此,这是一个我们还未能终止的衡量尺度,而这个尺度也使我们天天考虑别的国家计算时同会采取什么样不同的形式,那些形式的用途又如何。有人这么说,天体变老时是否在逐渐缩小,从而使我们几小时,
甚至几天几月都处在不确定的状态?普鲁塔克说,还在他的年代占星术就未能界定月亮的运行,此为何意?对过去的事作翔实记载的确给我们带來了方便。
我此刻正在胡思乱想(我经常如此),我在想,人类的理性是怎样一种不受约束不明确的工具!我通常看见人们对别人提出的事情都乐意刨根问底追翔原委,却不甚乐意研究事情的真相;他们把事情本身搁置一边,却把时间消磨于探索事物的起因。滑稽的健谈者。了解事情

的原由不能由我们而只能由操纵事情的人进行,因为我们只承受那些事,我们出于天性也可以充分利用那些事,但不能深入到事情的根源和实质,,了解酒的基本性能的人并不比我们更喜欢酒。恰恰相反〗在处事之道里搀杂自以为是时,身心都会终止自己处事的正确性

而且使正确性变质。决定、了解和给予都屑于管理者,统治者;下属、从属者、初出茅庐者只能享有、接受。再谈谈我们的习惯。人们忽略事实,却留心考察后果。他们通常以这样的方式开始广这是怎么回事?"也许应当说:“有这回事吗?”我们的推理能够丰富一百个

别的世界,并追溯出那些世界的起源和结构。推理不需要物质基础;你就任推理随意驰聘吧:它能建筑在空处也能建筑在实处,可以靠虚幻建造,也可以靠物质建造。
能给轻烟以重量。
——佩尔斯
我认为几乎处处都应:“没有这回事。”我可以经常这样回答,但我不敢,因为他们嚷嚷说,这是智力低下和愚昧造成的失败。于是
我往往得充当喜剧演员以对付一些无聊的、我根本不相信的问题和无稽之谈。加之事实上要干脆否定某个实际建议又有生硬和咄咄逼人之嫌。尤其对那些很难说服人的事,很少人敢不肯定自己亲眼见过,很少人敢不引出一些证据供官方解决我们的矛盾。出于这种习惯,我们

便知道千百种从不存在的事情的依据和原由。世界便在千百个问题上发生冲突,而这些问题的赞成者和反对者都是虚假的。“真难分,因此贤人不应去灾祸丛生之地冒险。”
真理和谎言面目相同,其穿戴、爱好、举止亦别无二致,我们对之亦不分轩轾.我认为我们不仅不勤于防止自已作弊,而且千方百计鼓励自己上钩。我们愿意被虚妄弄乱思想,因为虚妄符合我们的本质。
我见过许多当代奇迹如何产生。尽管那些奇迹一露头就被压了下去,我们仍可以预见,它们如能生存下去,会采取什么样的方式生存。因为只要抓住线头就能随意放线。从无到最微小事物的距离大于从最微小事物到最庞大事物的距离。首批奇迹富于原始状态的特异性,他

们的故事一经散布开来,便会从人们的反对中意识到让人信眼的困难之所在,于是便以某些伪品堵塞此所在之处。除此之外,我们“靠人类天生有意夸大谣言的本性”又顺理成章地把别人借给我们的东西归还给别人,不加高额利息,也不加产品的增益,个别的错误首先造

成公众的错误,在此之后,公众的错误又造成个别的错误。事情就如此营造起来,充实着,构筑着,传递着,结果,最远的见证人比最近的见证人更了解情况;最后得到消息的人比最早得到消息的人更信以为真。这种进展是自然的,因为谁相信了什么,便认为让别人也相信

乃是一种善举,而且为此从
不怕杜撰虚构添技加叶。其程度视他传播神话的需要而定,并以此弥补别人的抵制以及他认为别人构思当中的缺陷。
我本人撒谎时则格外清醒,而且从不担心自己说的话是否有信誉有权威。不过我发觉在我说话时,或出于兴奋,或由于别人抵制,或由于叙述本身的热烈,我总以声音、动作、气势和语言的力量,并以引伸和发挥来夸大和增强我的主题,其间也不乏对原有真实性的兴趣。

然而我这祥做是有条件的:对第一个把我引回原題并要求我讲出直接而不加修饰的真相的人,我会骤然放弃我前面的努力,而把他要求的真相告诉他,不过分,不夸张,不添油加醋。大声说话,言辞激烈(我通常爱如此)往往会走向修辞的夸张。
通常,人在任何情况下也不如在为自己的主张开辟道路时精神集中。普通办法不奏效之处,我们便辅以命令、强制、铁和火。走到这一步是不幸的:在癱人数量大大超过智者的群体中,真理的最佳试金石竞是大批的信徒。“仿佛没有什么比缺乏判断力更普通的事似的。”

“对苷慧来说,大批輋人竟是了不起的权威。”概栝自己的判断以反对普遍的见解困难重重。从问题本身出发,最初被说服的都是些头脑简单的人f从他们开始,便可凭数量的权威和证据的年代久远推而广之,直到机灵人。至于我,一旦我不相信其一,便不会相信其一百零

一,?我并不以年代来判断主张。
前不久,我们一位因痛风而失去了优雅自然风度和活泼随和性格的王子听了关于一位教士的神奇活动的报告。报告说,那位教士通过言语和手势治愈了各种病症。王子完全信以为真了,他经过长途跋涉找到了那位教士,他的悟性使他征服了自己的腿并让他的腿麻木了几个

小时,从而使多年不会为他效力的双腿又为他服务了如果碰运气能积累五六起这样的偶然事件,奇迹就能变成自
然。此后,大家发现这类工程的创造者是那样纯朴那样与诡计无缘,于是判定他不该受任何惩罚,今后人们会照这祥处理大多数类似事件,而且会去他们的老窝承认他们之所为。“我们赞赏靠遍远距离?人的事。”因此我们的视力往往只能远远地再现奇异的景观,景观一近

便消散了。“从来就名不副实/’
毫无意义的开始和毫无价值的原因往往产生十分突出的印象,这是奇迹。这一点本身就妨碍人们对印象作深入了解。因为印象分量一重,名气一大,大家就抓不住真实的印象了;真实的印象分量太小,总躲过我们的视线。事实上,这样的探索要求一位十分谨慎、认真、洞

察入微的调研者,这样的调研者必须泰然自若而不忧心忡忡。直到此刻,那些奇迹和特异事件都在我面前隐蔽起来。在这个世界我没有见过比我自己更明确的魇怪和奇迹。习惯和时间会使人顺应一切奇特的事物,但我越自我烦扰,越认识自己,我的畸形便越使我吃惊,我自

己也越不理解自己。
促进和制造那类事件的主要权利屑于命运。前天我经过一个村庄,离我家两里尔远。我发现当地还在为刚失灵的一个奇迹激动不已,邻村也玻这个奇迹捉弄了好几个月,而且邻近的省份也开始为此沸腾起来了5人们成群结队往这个村子跑,各种身份的人都有。一天夜里,

当地一个青年在自己家里装鬼叫闹着玩,他当时一心想着开玩笑,并没有考虑别的细节。这恶作剧比他希望的效果稍好些。为了使他的闹剧扩大范围*他找了一个村姑当合伙人,那村姑倒一点不呆也不笨;后来发展成三人,同样的年龄,同样机灵。于是,他们把家庭布道变成

了公开布道,自己藏在教堂的祭坛下边,只在夜间说话,同时禁止一切光亮。最初说的话大都宣扬世界的改变和最后审判日的威胁(因为这个主题的权威性和人们对它的敬
畏易于掩护欺诈行为),后来发展为一些幻象和动作,又蠢又滑箝,比少儿游戏还拙劣。如果命运愿意对其稍施恩典,不知那街头杂耍会发展到何种地步?目前那几个可怜虫正在蹲监狱,他们自然会承受对普遍蠢行的惩罚,不知某位法官是否会在他们身上报自己那份蠢行

的仇。在这件业已揭露的蠢事里大家算擦亮了眼睛,但对别的类似性质的超越我们认识能力的许多事情,我却主张我们坚持自己的判断,即又摒弃又接受。
人世间许多恶习,或说得更大胆些,世上所有恶习都产生于有人教我们害怕对自己的无知习以为常;产生于我们必须接受我们驳不倒的一切。我们总以格言和决议的方式谈论所有的事。在罗马,诉讼程序要求证人陈述亲眼看见的事和法官以他最可靠的学识下令执行的事都

以这样的形式拟文:“我认为”。有人把似乎确实的事对我说成是可靠无疑的事时,他是在让我憎恨那似乎确实的事。我喜欢"f面这些可以减弱并缓和我们提议中的轻率性的字眼广也许,在某种情况下,某些,据说,我想,类似的”。如果由我来训练儿童,我会教他们以调查

的方式而不以解决问题的方式回答问题:“该说什么呢?我不曾听说,可能有这事,真的吗?”但愿他们在六十岁都能保持学员的行为方式,而不要像他们现在那样十岁就扮湏博士的角色。淮想治愈无知就必须公开承认无知。惊异是一切哲学产生的基础,探索是进步的基

础,无知是止境的基础d但事实上,有些无知既强有力又极富内涵,在体面和勇气方面并不亚于学识。理解无知所需的学识并不少于理解学识所需的学识。
童年时我见过一桩官司,那是图鲁兹法院的推事科拉斯发表的有关两个男人互相替代的奇案的文章谈到的。我还记得(别的事倒想不起来了)当时科拉斯把被判有罪的人的假冒行为描绘得
那样不可思议,那样超乎我们的理解力,也超出这位法官的理解力,所以我认为判他绞刑的判决书是非常鲁莽的。我们应当接受宣称“法院对此莫明其妙”之类的判决形式,这祥说比古雅典刑庭法官们说得更灵活更坦率,那些刑庭法官在为某件无法弄清的案子而恼火时,

便命令有关各方一百年之后再来打官司。
与我家毗邻的女巫们听信所有前来为她们画梦的多事者的意见而甘冒生命危险。必须换脑筋才能适应圣言提供的此类事情的例子。(十分可信而又无从驳斥的例子),并使其与当代事件相结合(因为我们不明白当代这些事件的起因和原由>。也许应该由这唯一的强有力的证

人对我们:“这人的确有,还有那女的,另外那位可没有广应该相信上帝,这确有道理;但不能相信我们当中某个人,此人对他自己的话都会感到吃惊(如果他神志清醒,他必然感到吃惊),或因他利用上帝之言说别人说过的事情,或因他利用上帝之言反对了他自己。
我很迟钝,我较为注重大量和似乎确实的事,这样可以避免古人责难广人更相信不明白之事z“人天生渴a相倌奥秘。’’我知道有人为此而怒不可遏,也有人禁止我表示怀疑,否则我可能遭到恶骂。真是说服人的全新方式】谢天谢地,我个人相信与否并不取决于别人的拳头

。让他们去申斥指控他们的主张名不副实的人,我只指控他们的主张过分大胆并引起纷争,我同时也谴责与他
们对立的人的断言,在这方面我站在他们一边,但我不像他们那样专横。“介绍其似真而别肯定其真广谁说话靠虚张声势发号施令便显示其讲话论据不足,缺乏说服力。在学究式的口头争论中,尽管他们看上去和对手无异,在得出的实际结论上对手却大占上风。要杀人就应

杀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我们的生活过分现实过分实际,所以不能保障这类超常的神怪的偶发之事。至于劣质药品和毒药,我根本不予考虑:那是杀人凶手,而且是最恶劣的凶手。不过,即使是这类情况,也有人说不该只强调那些家伙自己的忏悔,因为人们有时看见他

们自诉杀死了的人仍然健在。
对另一些胡编乱造的指控,我自然会说,一个人无论是否受薄重,只要相信他是人这一面就够了。对他自己都不理解的特异功能的一面,只要某种超常的赞许力量授权他干,他就应当得到信任。这种由上帝高兴陚予我们某些见证人的特权不应受到贬低,也不应轻易传给别

人。成千上万这类讲话让我耳朵都听腻了:“有三个人某天在东边见到过他;有三个人第二天在西边见到过他,在某个钟点,某个地方,穿着如何广当然,我如这么说,连我自己也不会相信。两个人撒谎说某人用十二个钟头像风一般从东边走到西边比我自个儿这么说合乎

情理得多,也更像是真的,说我们的理解力随我们不正常的头脑转来转去,比说我们当中某个人被外来的精灵带着骑在扫帚上顒烟囱管道飞得无影无琮也更合乎情理。我们别去寻找外界不熟悉的幻象,我们自己就在不断为家庭和个人的幻象心神不宁。我认为人们不相信奇

迹似乎是可以原谅的,这起码同以并不神奇的办法转移核实工作的视线或回避核实工作一样可
以原谅,我赞同圣奥古斯丁的意见,对难于证实而人们又相信r危险程度的事最好倾向于怀疑而别倾向于肯定。
几年前我路过一位当权亲王的领地,那位君主出于对我的恩宠也为了打消我的怀疑,让我在一个特定的地方同他一起看了十到十二个这类性质的囚犯,其中一个是老妇人,这老妪之丑陋之畸形真称得上是地道的巫婆。长期以来她一直是名声在外的行当中人。我看了证物

也听了她不受拘束的忏悔,却并不知道在那老可怜虫身上有什么鬼的踪迹。于是我尽兴询问他们,同他们谈话,并尽我可能给他们以最合理的关切;因为我是一个不让先入之见左右判断的人。总之,凭良心讲,我宁可给他们开铁筷子草的?药方而不开毒芹广与其说类似罪

行不如说类似疯狂的案件。”对这类病症司法机关有它特有的矫正办法。
至于正派人对我提出的那些反对意见和论据(有来自本地的,往往是来自外地的),我从未感到它们束缚我的手脚,也不认为它们的结论与更可能解决问题的答案水火不容。从经验和事实基础上提出的证据和理由,我还没有彻底解决,这是千真万确的;因此那些证据和理

由还没有终结:我倒经常在解决它们,有如亚历山大解决难题。总之,把人活活烧死,那是在让猜測付出高昂代价。人们曾谈到各式各样的例于,普雷斯坦修斯还谈到过他的父亲,说他昏昏欲睡,汀盹时比正式睡觉睡得还沉。他梦见自己是一匹牡马,正给一些士兵当驮重的

牲畜。而他梦见的事正是他在干的事,如果巫师能想得这样实在,如果他们的冥想有时可以真真假假,我
仍然不认为我们的意愿应当掌握在司法机关手里。
我说的一切都是一个既非法官亦非国王顾问的人说的话,我从不认为自己够得上作这类人。作为普通人,我生来便注定必须服从公众的道理,那些道理既表现在公众的言也表现在公众的行上。谁利用我的沉思录去损害他村子里最贫乏的律法,或主张,或习俗,他就严重伤

害丁自己,也严重伤害了我。因为我并不保证我讲过的东西十分可靠,而只说那是当时我脑子里闪过的思想,混乱的、不确定的思想。我谈什么都采取闲聊的方式,从不以发表意见的方式作任何讲话,“我不像那些人羞于承认自己‘不知则不知’我不会冒昧说我是否有

权被相信,我在回答抱怨我的谏诤过分尖锐激烈的大人物时亦复如是6“我感到您思想上对一方面已有所准备而且全神贯注,我以力所能及的关心向您建议另一方面,以便弄清楚您的判断而不是束缚您的判断,上帝支持您的心愿而旦会向您提供选择的机会。”我并没有傲

馒到希望用我的见解去引导那么重要的事,我的运气并没有对我的见解加以训练,使其能得出如此强有力如此高超的结论。不错,我不仅有大量的性格特点,而且有足够的见解,如果我有儿子,我那些见解必然使他感到厌烦。怎么?因为最真实的意见不一定使人感到最舒

服,何况意见的提法不合标准!
说得合适不合适都无关紧要,在意大利,有一条人所共知的谚语说,谁没有同跛女人睡过觉,就不了解维纳斯无懈可击的美妙,偶然性或某个恃别的事故在很久以前就把这句话放到百姓的口中了,说男人也说女人。希腊神话中女战神们的王后回答邀她做爱的斯基泰人夠兑

广癘男人干这事干得最好。”在那个女人共和国,为
了避免男人统治,她们把男人从小弄成残疾,砍断他们的手臂、腿和其他肢体,因为这些肢体使男人优越于她们。她们只在这方面使用男人,并不超过我们使用她们的范围。我也许应当说,跛女人扭腰的动作会给做爱带来某种全新的快感,并给初次与她做爱的人一丝甜蜜。

不过我适才得知,连古代哲学都对此起过决定作用;哲人说,瘸女人因小腿和大腿残缺而接受不了它们应当吸取的养料,所以大腿之上的生殖器官就更饱满,更肥实,更强壮。或曰,残缺妨碍锻炼,有缺陷的人付出自身的体力较少,便可全力以赴干维纳斯的游戏,这个理由也

可以解释为什么希腊人诋毁纺织女,说她们比别的女人做爱更急迫:因为她们干的是坐着的行当,没有大事锻炼身体。我们何不加以对照进行推理?关于纺织女我在此也可以说上几句:她们坐着干活引起的扭动会剌激她们,撩拨她们,有如贵妇人剌激她们的阴道口使其

抖动a
上述例子岂非有利于我最初说过的话,推理往往先于结果,推理的裁决轜度是那样无边无际,它可以在虚无本身和不存在的基础上进行并作出判断。除了给各种各样的梦任意编造论据,我们的想象力同样易于透过毫无意义的表面现象接受虚假的印象,从前,单凭古人和公众

运用那句谚语的权威性,我曾让人相信,一个女人因身子长得不笔挺使我得到更多的快乐,而且以此作为她娴雅的验方6
托尔卡托。塔索在对比法国和意大利时艚说他注意到我们的腿比意大利贵族的腿细长,他将原因归之于我们经常进行骑马活动;苏埃托尼乌斯从这个原因恰恰得出完全相反的结论:他反
过来说,日尔曼尼库斯连续进行骑马锻炼却把腿练粗了。没有什么东西比我们的理解力更不稳更灵活了:那是特拉墨涅斯的鞋子,对谁的脚都合适。他的鞋是两面的,而且两面截然相反,用的材料也是两面的,截然相反的。“给我一德拉克马钱,”一个犬儒主义哲学家

对安提戈努斯说,“这不是国王该送的礼物/’安提戈努斯答道。a那就给我才华。”“这礼物是不该给犬儒主义者的。”
或炎热扩大了更多暗口和通道,
使汁夜流进秋苗;
或炎热使土壤变硬,
使它张开的血脉缩紧,
以避开细雨、烈日和北风刺骨的寒冷。
——維吉尔
“凡事皆有其反面,”这说明古时克里托马楚为什么说卡内阿德斯了非凡的力气才征得人们同意他发表意见和大胆判断。依我看,卡内阿德斯那十分旺盛的思考能力最早起因于一些以求知
为业的人过分厚颜无耻过分傲馒。有人把伊索同另外两个奴隶放在一起出卖。买主在了解第一个奴隶时,问他会干什么,此人为了抬高身价,回答时说得天花乱坠,竟声称自己无所不知;第二个吹嘘自己与第一个同样能干或更胜一筹。轮到伊索时,买主也问他会干什么,

“什么也不会,”伊索回答:“因为那两位什么都抢先干了:他们什么都会。”因此,在学校的哲学课上出现了这种情况:那些认为人的智力无所不能的人,其自负促使别的人出于恼恨和好胜心而认为人的智慧一无听能。后者把无知推向极端,前者将学识推向极端。其目

的是让人无从否认,人在任何地方都没有节制,只有必要性能使其止步,或止步缘于无力走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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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相貌
我们的主张几乎全部有赖于自己的威望和信誉而被采纳。这没有坏处;在如此脆弱的悝纪,我们选择不善只能怪我们自己。我们之所以赞同苏格拉底的朋友们给我们留下的苏格拉底的历次演讲.只因我们尊重公众对他的赞誉,而绝非我们对他的讲话有何了解;因为苏格拉

底并非为适用于我们而作演讲。倘若此时此刻出现了类似的事,赞赏其讲演者当寥寥无几。
我们只看到讲演的典雅之处显得生硬、浮夸、做作。而讲演里.淹没在天真纯扑之中的典雅之处则很容易被我们粗枝大叶的眼光忽略过去。那种典雅蕴含着难以觉察的柔美,眼光必须清晰而纯净才能发现其中的隐秘之光。照我们看,那岂非与愚蠢如出-?辙的幼稚,岂非应

受责难的品质?苏格拉底的心灵是按自然而普通的运动轨迹活动的,农人如何说啦,妇女如何说啦,他嘴上向来只挂着马车夫、细木工、补鞋匠和泥瓦工。都是从人们最普遍最熟悉的行为中归纳、类推出来的话,因而人人皆能理解。我们却永远不会从那样卑微的形式中挑

选出闪耀在他奇妙观点中的那些高贵而光彩夺目的精华,因为我们认为凡教义不予青睐的一切观点都是平麻的,低下的;我们只注意爱炫耀喜夸张的富丽言辞。我们的社会是?
靠卖弄建立起来的:人靠风鼓起来,又靠弹跳操纵,像球一样。苏格拉底从不枉自想得天花乱坠:他的目的在于为我们提供事实和训賊,使之真正适用于我们的生活,
保持分寸,注意界线,顺应自然……
——卢卡努
他(指小加图)也永远独一无二同时又与苏格拉底类似,他不靠冲动而靠自己的气质飞升到力量的最高点,或,说得更确切些,他不提升什么,却强压下自己的力量,自己经受的艰辛和困苦,使它们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因为在小加图身上可以清楚看到,他的气度远远超越

一般人的气度;从他一生的丰功伟绩和他的去世中可以感到他始终骑在自己伟岸的骏马上。这一位(指苏格拉底)却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他以寻常的方式从容不迫地探讨最有用的演讲,无论在面对死亡的时刻,还是在人类生活所能遇到的最艰难的逆境中,他都注意自己的为人


确有这种情况:最值得作为典范向世人介绍的人往往是我们最熟悉的人。历史上两位最睿智的人使苏格拉底光彩熠熠:我们拥有的这两位苏格拉底的见证人对老师的忠诚和他们自身的干练是令人赞叹的。
能理顺一个带孩子气的人纯粹的空想实在了不起,因此,不必篡改或延伸,他的空想也能在我们心灵上产生最出色的效果。他并不把心灵描绘得崇髙,丰富,却只表现心灵的健全,而此种健全又
确实是十分轻松明快的健康状态。通过对平凡的动机和本性的描述,通过寻常而普通的想象,他不须激动,不须生气就能树立起不仅最规范,而且是历史上最高尚最强有力的信念、行为和道德。是他把在天上浪费时间的人类智惫从天上带回来还给人类,那才是他最正义

最艰辛也最有益的工作之所在。看看他在法官面前怎样辩护,看看他以什么理由启发自己鼓起勇气面对战争的危险,他以什么样的论据增强自己的韧性以抵抗诽谤、暴虐、死亡,以对付他妻子的赌气!他不借助任何手段,也不依赖什么学识;最单纯的人能从他身上认出自

己的才能和力量;不可能后退,也不可能沉沦。他指出人类天性靠自身的力量能做到多少事情,这是他对人类的大贡献。
我们每个人都比自我想象的更为富有,然而别人却训练我们借助和企求别人的帮助:他们引导我们习惯使用别人而不使用自己。在任何方面人都不会仅仅满足自己的需要:有了快乐、财富,有了权力,他还想抓他抓不住的东西;他的贪婪是不可能得到节制的,我认为人对

知识的好奇心也如此;人对知识永远贪多嚼不烂,他们喜欢猎取超过与自己有关的东西,把知识的用处延伸到与知识的内涵同等的程度。“孛识过多和所有东西过多一样,都使我们痛苦广塔西陀赞扬阿格里高拉的母亲控制她的儿子对知识过分急切的渴求,认为她做得很有

道理。以坚定的眼猜观察人很有好处,人拥有大量别的財富,也拥有大量的虚荣心和个人天生的弱点,代价很高的弱点。
购买知识比购买别的东西——肉或饮料——更担风险。再说,我们可以把我们购得的东西带回家放在容器里,我们还可以检验
东西的价值,考虑什么时候吃,吃多少。而知识却不一样,我们一到地方便只能将知识往心里装,不能装在别的容器里:我们边买边吞,从市场出来时已经染上了疾病或已经得到了改进,有的知识不但不滋养我们,反而只能妨碍我们,增加我们的负担;还有些知识以治病

的名义毒害我们。
我乐意在一些地方看见人们出于虔诚而许愿让自己无知,犹如有些人许愿让自己贞洁,贫穷,受苦.削弱我们爱读书的嗜好也是缩小.我们过度的欲望,同时也是让我们由衷拒绝由知识出面引诱我们的给人以快感的好意。只有让自己智力贫乏才算圃满的想法还了让自己贫

穷的愿。想生活富裕并不需要知识。苏格拉底教导我们说,知识就在我们自身,他还教给我们如何在自己身上寻找知识,运用知识。我们自身超常的能力几乎全是无意义的,多余的,与它为我们服务相比,它不格外增加我们的负担不格外打扰我们就很不错了。“地养健

全心灵并不需要文学广文学是我们头脑过分狂热的表现,是让人糊涂的不安分的工具。你聚精会神想想:你一定会在你自身找到抵御死亡的天然论据,真实的,最适合为你的需要服务的论据,说农人和全体居民不免一死的论据同样实用于哲学家。我在未曾阅读《图斯库卢

姆城居民》之前,死亡难道会来得不那么轻松?我认为不会。当我处在我就是本义上的我那种状态时,我感到我的舌头变充实了,我心里毫无负担,完全处于纯天然的状态,而且勇气百倍足以对付百姓齐进军时发生的冲突。与其说书本给我教益,不如说书本促我锻炼。

对吗?因此,知识在尝试让我们以新方法抵御天然麻烦时,与其说它以理性和敏锐性护:a我们,不如说它在我们思想上打上了它本身的伟大和重要性的烙印。那的确是敏锐,但它以敏锐启发我们往往是白费功夫。你们看看,作者,甚至较为严谨较为聪明的作者,他们围绕

一个好主题传布了
多少内容浮泛的,而且细看起来毫无实质的论据。那只是些骗人的字面上的诡辩。不过,由于那些主题可能有益,我倒不想格外加以挑剔。在那些书箱里,此种现象比比皆是,有的通过假借,有的通过模仿。还必须稍作提防,别把仅为高超的东西称作力量;别把仅为锋利的

东西称作牢靠,或把仅为美丽的东西称作善良:“品尝比喝更惬章。”悦人的东西不一定都能使人得到享受。“问题在于心炅而非头脑。”
看见塞涅卡作出努力准备抗拒死亡,看见他在木杆上费力顶住,艰苦卓绝,而旦挣扎如此之久,如果他在死去的当儿没有以英勇顽强保住自己的名誉,我对他名誉的信任真可能发生动摇。他的激动如此强烈,如此频繁,这说明他本身十分急躁,极易冲动。“伟人说话更平静

更从容。不可能头脑一种色调而心炅另一种色调广必须承汄这点,尽管这有掼于他。也许这也说明他的对手在步步紧通。依我看,普鲁塔克的行为方式以他的桀骛不驯和无拘无束而显得更有魄力也更有说服力;我不难相信他内心的活动更为自信更有规律。他们当中,一

位十分急矂,他会猛然刺激我们,使我们蓦地惊跳起来,这更触动心灵。另一位十分冷静,总给我们通报点什么,证实点什么,增强点什么,所以更触动智力。前一位强迫我们判断,后一位争取我们判断6
我也见过一些更受尊敬的读物,它们在描绘它们支持的反肉欲刺激的搏斗时把肉欲剌激表现得那样厉害,那样强有力而难以制服,使得我们这些渣滓感到既有必要欣赏肉欲诱惑力的奇异性和闻所未闻的力量,也有必要欣赏那些读物所作的抵抗。
我们为什么对知识所作的这些努力发火?让我们往下看看逍
布大地的可怜的人们吧;他们在劳作过后只顾低垂着头,既不知道亚里士多德、加图,对榜样、箴言之类的事也一无所知;而大自然每大正是从他们那里得出恒心和坚韧性的印象,比我在学校里留心研究的恒心和坚韧性更纯粹更直接。平时,我见他们当中多少人对贫穷表

现出蔑视,多少人懕意赴死,多少人过死亡关既不惊恐也不悲伤!为我的花园翻地的人今天上午埋葬了他的父亲或他的儿子,那些人给疾病取的名字本身就减轻并缓和了疾病的严酷性:他们管肺痨病叫咳嗽,管痢疾叫腹泻,管胸膜炎叫感冒;他们把疾病说得越轻就越易忍

受疾病。只有在病痛已使他们无法进行日常工作时,他们才认为病重了,他们卧床不起只为了等死。w朴素的可以理解的遒德一变成知识躭模糊而难以捉供了。"
我写这些的时间大约是在我国动乱引起的难以忍受的负担曰益加重的那几个月,动乱以它全部的重压向我袭来。一方面大敌临门,另方面是小偷——最坏的敌人广竞争不靠武器而靠邪恶。”而且我还同时遭受着军事行动带来的各种损失。
敌人在我左右令人胆寒,两面都使我危若累卵。
——臭维德
残酷的战争:别的战争在外部进行,而这场自己打自己的战争却由自己的毒液自我腐蚀自我衰败。这场战争的性质如此之邪恶,破坏力如此之巨大,所以它将与别的一切同归于尽。而战争双方又互相
疯狂撕咬和肢解。进行眼下这种战争往往是自我毁灭而不是因缺乏必需品或敌人的武力导致毁灭,任何纪律都与战争无缘。战争前来消除暴乱,却使暴乱烽火四起;战争意欲惩戒违抗行为却作了违抗行为的典范*战争被用以保卫法律,却自行叛乱以反对自己的法律,我们

已走到了何等地步?连我们的医药都在传染疾病,
我们的病痛得到救护救护却使我们中毒
治疗使病情恶化,加剧。
——维吉尔
我们罪恶的疯狂混淆正义非正义,使我们背离了诸神正确的旨意。
在这类普遍的病症里,一开始还可以区别健康部位和有病部位,然而一旦疾病久拖不愈(如我们的病症),便会从头到脚莬延到全身,任何部位都不能幸免于腐烂因为没有什么空气能像“放纵”那样诱人贪婪地吮吸,那样自我蒦延和渗透。我们的各路军队只好靠外国的纽

带联系并维持下去;人们已不善于将法国人组成一支常备的正规军。真是奇耻大辱1我们只有在外来的士兵身上看到纪律,至亍我们,我们一向我行我素,不按长官的意愿而按自己的意愿行事:长官对付内部事故多于对付外部事故。指挥官必须亦步亦趋,阿谀逢迎,屈从

下厲,只有他该服从f其余的人都自由自
在,放荡不羁w我宁愿看见野心里包藏多少卑劣多少怯懦,宁愿看见野心勃勃的人为达目的而多么下贱多么奴颜婢膝;但我不乐意看到一些性格温厚有能力主持正义的人在每天管理和指挥那一片混乱的过程中堕落下去。长期痛苦产生习惯,习惯产生赞同和模仿。昔日也有

众多生性邪恶的人,但却并未因此而败坏生性善良宽厚的人。因此,如果我们这样继续下去,一旦我们有幸重新恢复国家的健康,就很难找到可以托付国家健康的人。
至少别妨碍这年轻的英豪去救援一代危难的同胞。
——维吉尔
有一句古老的格言,即士兵怕长官超过怕敌人;还有一个令人赞叹的范例:一棵苹果树被圈进了罗马军营的围墉之内,第二天只见罗马军队挪了驻地,井将那株苹果树上味道鲜美的成熟苹果如数留给了苹果树的主人。那么这格言和范例如今都怎样了?我希望我们的年轻人

别把时间花在不甚有用的旅行和不太受人尊敬的学艺上,而把时间一半用于观看由罗得岛的一位优秀舰长指挥的海战,另一半用于察看土耳其军队的纪律,因为土耳其军队的军纪与我们的军纪大相径庭而且优越于我们。此情况的根源在于:我们的军队在出征中变得越发

放纵,而土耳其军队在出征中却越发克制,越有所畏惧。他们对小百姓的侵犯或扒窃如发生在和平时期
会受笞刑惩罚,而在战争时期则会掉头;拿一只鸡蛋不付钱,按事先规定要挨五十下棒打;偷别的任何东西,只要不是食品,无论多么不值钱,都会立即受到木桩刑处死或斩苜。我在阅读有史以来最残酷的征服者色里姆的生平时,看到在他征服了埃及之后,大马士革城周

围那些花团锦簇精美绝伦的园林虽不像平时一般关闭着,他的士兵对之却秋毫无犯,我为此感到吃惊。
然而一个政府里存在的某种疾患是否应该以如此致命的药物进行治疗呢?法奥尼乌斯说,一个国家的统洽哪怕十分暴虐,这统治也不应被篡夺。柏拉图也如此,他也不同意以暴力医治一个处于安宁状态的国家的疾病,他也不能接受足以引起公民流血和破产的惩罚行动。这

就确立了一个正派人在那种情况之下的义务,即听其自然,只须祈祷上帝伸出他超凡的手进行干预。桕拉图似乎对他的好友狄奥稍有不同的行事方式感到不满。
在这方面我曾是柏拉图主义者,尽管当时我还不知道世界上有一位柏拉图。如果说这个人物应当干脆被拒之于我们的群体之外,而他却以他诚实的良知获得了神宠,从而冲破了他那时代公众的蒙昧状态,并深入理解了厲于基督教的启蒙思想,我却认为让一位异教徒教育我

们很不合适,不期盼上帝本身的没有我们协助的救援又是多么不虔诚的行为!我经常怀疑,在如此众多插手此类事务的人当中是否有理解力如此低下的人,我们曾慎重说服这种人相信,他是在以最大的歪曲进行改革,使他的灵魂得救的最明确的原因是我们因此而肯定下地

狱,是他推翻政府,打倒行政官员和
取消法律(而上帝却要他对法律进行监护),是他胺解他的母亲并因此让他昔日的敌人得到甜头,是他使手足之情充满骨肉相残的仇恨,是他求助于恶魔和狂暴,认为如此行亊便可对圣经的祌圣的仁慈和公正有所帮助。野心、悭吝、残忍、复仇心从不满足其固有的凶猛,

我们必须以正义和虔诚的光辉思想去引诱它们,激励它们。你能想象世上的事有比这更丑恶的嘴脸吗:恶毒言行不期然成为合法,并且乘官员吿假而披上德操的外衣?“没有比以天意掩盖罪行的迷信更具欺骗性的事柏拉图认为,极端的不公正在于把不公正之事看作公正


那时百姓广泛遭受的岂止是当时的损失,
整个乡间是一片混乱,
-一维吉尔
还有未来的损失6活着的人不得不为此受罪,尚未出生者亦复如是。百姓既遭抢劫,当然也会轮到我遭抢劫,而且一直抢劫到未来,把人们准备长期生活的一切都一抢而光
不能夺走或辛走的一切他们便加以破坏和消灭,他们罪恶的队伍让无辜茅屋灰飞烟灭。
典雄德?
械里不安全乡村遭劫难
克罗第安
除了这类汀击,我还遭受着别的打击。我遇到的是疾患减轻之后出现的麻烦。谁都可以折磨我;吉布林说我是盖尔夫,盖尔夫说我是吉布林;我认识的诗人中有一位就曾这么说,不过我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说的,我的家庭现状和邻里之间频繁的来往使我的生活呈现出一种

面貌,而我的行动又使它显现出另一种面貌。倒没有因此而遭到有根有据的非难,因为无刺儿可挑:我从不背离法律,谁如进行过捜索,要有问题他早诙满载而归了。那都是些暗中流传的说不出口的怀疑,表面上从来看不出有错,无非是嫉妒或无能之辈制造的乱七八糟的

大杂烩我通常爱帮助那些由命运之神散布的反对我旳不公正推测,我帮助的方式一向是避免进行自我辩护、辩解和说明。我认为,为良心进行辩护是使良心受到连累。“因为争论削弱明显的事实。”面对别人的指责,我不但不往后退缩,反而迎上前去,而且以嘲讽奚落式

的坦白承认为那些指责添油加醋*仿佛人人看我都像我看自己一般清楚;否则就将其看作不屑回答之事,闭口不谈,不予理睬a将我此种态度视为狂妄自信的人,与将我的态度视为无法辩白者之怯懦的人几乎同样怨恨我。尤其是大人物,他们认为不驯服的错误乃是错中之错

;他们粗暴对待一切自我认知的,不卑躬屈膝、不低声下气苦苦哀求的主持正义者。我经常碰撞这样的大柱。反正就我当时的遭遇而言,换一个野心勃?
勃的人一定会上吊,悭吝的人也同样会上吊。我从不为获取而操心。
只要诸神有意
让我在有生之年活着为自己,愿我只拥有我目前拥有的,再少些也可以。
——贸拉斯
然而别人的不公正——或扒窃,或暴力——给我带来的损失,却几乎使我痫苦得像一个被悭吝病折磨的守财奴。这种冒犯本身比损失严重到无法估量的程度。
各式各样的苦恼成百上千依次向我袭来;和众人在一起我也许能更轻松地忍受那些苦恼。我已经在考虑,如我的晚年既不幸而又缺吃少穿,在我的朋友当中我能将这样的晚年托付给谁?我把眼睛往各处转来转去进行搜索,最后仍一无所获。要想从高处直落下来,下面接应的

臂膀必须充满牢靠的、强有力而又有运气的爱心:这样的爱即使有,那也是极为罕见的。总之,我认识到,最可靠的办法是把我本人和我的需要全部托付给自己。万一我与命运的恩宠无缘,愿我更有力地祈求自己的恩宠以保护自己,愿我更依恋自己,更注意自己6无论何事

人们都喜依赖外部的支持以免自己支持自己,然而对善于运用自我支持的人而言,唯自我支持是最可靠最有力的支持,人们对别处、对未来趋之若鹜,因为还没有人曾实现自我。我终于认识到这些玦陷都是有用的。
因为,首先,当理性不足以使坏门生醒悟时,就必须用鞭子抽打以示警告,犹如我们用火和楔子猛力将扭弯的木头强行整直。我
在很早以前就劝诫自己依靠自己并脱离外来的东西,但我仍然把眼睛老转到一边:别人的倾慕,大人物的一句好话,别人的好脸色都会引诱我。天知道如今此类玩意是否都已涨价,天知道那一切的含义究竟是什么!我如今还能听见(而且不皱眉头〉别人如何引诱我作买卖,

而我的抵抗是那样软弱无力,仿佛我很愿意容忍他们说服我。对性格极不驯服的人必须施以棒打,而且必须一敲再敲,用木槌狠狠敲打,从而拴紧那艘脱开又裂口的大船,那艘自动滑脱的大船。
其次,此事可作为我的一次练习,好让我作好应付更坏之事的思想准备,因此,如命运的特殊照顾和我的生活习惯使我本来有望屑于最后一批彼风暴卷走的人,却在偶然间头一批被卷了进去。我就可以及早学会强制我的生活,对生活作出安排,使其适应新的情况。真正的

自由在于能依靠自己对付一切,“最能干的人是依靠自己力量的人广
通常,在太平时期,人们作思想准备无非为应付适度的普通事故。然而在我ff]三十年来所处的一片混乱之中,所有法国人,无论个别而言,抑或笼统而言,每时每刻都眼见自己处在倾家荡产的边沿。他们必须使自己在内心更坚强更有魄力。感谢命运吧,它使我们生活在一

个既非允精汀采,也非毫允生气,也非允所事事的世纪:这样的世纪如不靠别的途径闻名天下,必然以其重重灾难闻名于世。
我在史书上还不曾读到其他国家经历过如此的混乱,所以我目前不能更全面细想这场大混乱也不感遗憾6有时我却乐意带着好奇心去亲眼观察我们自己集体死亡的值得注意的情景,以及此种死亡的症状和形式。既然我无法推迟这大规模的死亡,我只好认命去现场观看并作调

查。?
因此,让我们尽量设法去察看(甚至不惜捕风捉影或借助无稽之谈)这人类命运的悲惨游戏的各种表现。
我们听人叙说那些事悄并非毫无怜悯之心,但我们乐意用那些值得怜悯的事件的稀罕之处来唤醒我们的痛苦。不挠便不痒。优秀历史学家像避开死水和死海一般避免平平静静的描述,以便重新回到叛乱和战争年代,他们明白我们在呼唤他们描写那样的年代,我怀疑我是

否能老老实实承认我一生中失去的安宁和平静的代价何等低贱,我是在我们国家毁灭的过程中度过我的大半生的。我在国家遭受的各种事故中付出的忍耐力,其代价似乎分文不值,因为那些事故并没有直接侵害我。如果抱怨什么与我有关,我家内外保全下来的东西倒比

被劓夺的东西多.我们时而逃脱这个灾祸,时而逃脱那个灾祸,这值得安慰;灾祸不停地窥视我们,却在我们周围肆虐。在公众利益方面也一样,我的爱心分布越广,爱心就越微弱,这的确与下面的话大同小异广我们只是在公众的灾害波及我们个人利益时才会感受到公众的

灾害z而且我们与生俱来的健康也能自动缓解我们可能感到的懊恼。这里说的是健康本身,而不是与继健康而来的疾病相比较的那种健康。我们并非从高处坠落下来。我认为透着尊严和秩序的腐败和掠夺最难忍受。在安全地带偷窃我们比在树林里偷窃我们更具侮辱性。那

是互相竞争的肢体个别坏死之后的共同接缝处,大多是不会痊愈也不需要痊愈的老渍疡6
因此,这种倾覆与其说使我沮丧不如说确实使我兴奋,之所以如此全凭我的良心;我的良心不仅安稳而且感到自豪,我看不出我有什么理由埋怨自己。由于上帝向人类降灾不比向人类降福多,我的健康状况在那个时期竟然较平时为佳。正如没有健康的身体我会无所作为。有

了健康的身体,世上便罕有我作不到的事了。健康
使我有可能唤起我全副精神力量并主动迎接往往可能走得更远的灾祸。我感到我的毅力蕴含着某种足以抵抗命运的耐力,不经历大碰撞我是不会失去马鞍的。我作如是说并非为触怒命运之神致使她给我更猛烈的一击,我是命运的仆人,我向她伸手求救,为了上帝,愿她

适可而止。我是否已感到了她的冲击?没有。正如被悲哀压倒而不能自拔的人时不时小试快乐并对快乐流露一抹微笑,我也有能力靠自己心境安详并摆脱恼人的思想,然而我却时不时心血来潮,在我武装起来准备赶走不愉快思想或与之斗争的当儿,突然听任它们前来袭

击。
那些苦恼刚过去,别的更严重的苦恼又接踵而至。在我的住宅内外,我面临的竟是瘟疫,而且是比别种瘟疫更可怕的疽疫。因为健康的身体昜于得重病,只有重病能使强壮的身体屈服。我周围的空气虽然新鲜卫生,而且凭我的记忆,传染病再邻近,也从未在此站住过脚跟,

然而,这样的空气万一自我中毒,便会产生格外严重的后果。
越来越多的老人青年乱葬于各处;谁也躲不过地狱皇后的残酷。
—贺拉斯
一看见我的住宅我就感到不寒而栗,但我却不得不忍受家里这种滑稽的现象。宅中一切毫无防范,谁想进去都如入无人之境。我虽一向慷慨好客,却很难为我家找一处避难之地,因为这个家庭已走入歧途,它既让朋友害怕也自己害怕自己,把它安顿在任何地方都遭人厌恶

,只要家中这一群人里有一个人突然感到指尖发痛,全家
就得挪地方。所有的病都被看作瘟疫,大家并不想花功夫去加以辨别和区分。按医疗原则,凡接近过这种危险的人都得在四十天之内担心染上此病,这有好处,不过,胡思乱想也会照它的方式折磨你,让你感到浑身发烧。
如果我不必为别人的痛苦感到难受,如果我不去为那一群结队而行的人当半年可怜巴巴的向导,那些事就不至于十分触动我。因为我自己身上一直带着预防药:那就是决心和忍耐力。我没有担惊受怕的困扰,这种疾病最忌讳这样的心境。倘若我是单身一人而又想独自逃命

,我定会逃得更快也更远。我不认为这种死法属于最坏的死法之列;一般说,此种死法时间较短,死时昏头昏脑,少有痛苦,而且流行病这一点还使死者得到安慰;死亡时不举行仪式,也不服丧,可以免去压力。至于周围的人们,逃脱瘟疫者还不到百分之
牧人王国荒无人烟,大片土地猎网空悬:
——维吉尔
在这样的地方我最大的收益是物质的:需要一百个人为我干的活长期拥置下来了。
然而在当时,透过民众的幼稚可以看到表明决心的怎样的范例!一般说,谁都不再操心自己的生活。葡萄挂在葡萄藤上,而葡萄却是此地的主要財富,人人都在毫不在乎地准备着,等待着今晚或明天死亡,他们的面容和声音显得那样无所畏惧,仿佛全都十分相信这样死亡的

必要性,仿佛此种死亡是普遍的不可避免的死刑判决。死亡永远如此a然而死亡决心的依据是多么站不住脚!几
个钟头的距离,几个钟头的差异,对周围熟人一闪念的考虑都足以使我们对死的恐惧各不相同d瞧瞧那些人:无论儿童、青年、老人,只因他们会在同一个月内死亡,他们再也不大惊小怪,再也不互相哭丧了。我见过一些人,他们处在可怕的寂寞之中,因此,他们生怕死在

后面,除了墓地的事,他们全都不再操心别的什么:眼见尸横遍野,任凭即将聚拢的牲畜摆布,他们感到无限心酸。(人类想法之差异为何如此之大:被亚历山大征服的民族尼奥利特人把人的尸体扔到森林的最深处让野兽吃掉,他们私下认为那是唯一幸福的墓地。)某某

人还很健康便掘起自己的坟墓来了,还有的人活着便躺进坟墓。我家一个干粗活的人在死去的当儿还用手和脚往身上堆泥土:埋进土里不是可以睡得更舒服吗?这个举动还不如罗马士兵同样的举动萵明;在加纳日之后,人们发现罗马士兵把头伸进他们挖奸的洞里并用自己

的手把洞填满,以便在洞里窒息而死。
总之,整个民族都现时现刻按习惯以毫不通融的步骤被安置了,那毫不通融的程度不下于任何深思熟虑的决定。
能鼓舞我们的科学知识大多数是门面多于力量,装饰多干实效。我们抛弃了自然又想学习自然课,因为自然课引导我们既成功又稳妥。自然知识的痕迹和靠人的廒昧而留下来的少许自然的形象仍旧在这群无文化的粗人的生活里打上了烙印。科学不得不天
天利用自然,使之成为科学弟子们学习坚韧、纯洁、宁静的样板。科学学子们虽然知识渊博,却还得模仿自然之拙朴,而且在初涉德操的行动中就必得模仿。我们虽智慧过人,却要在一生中最重要最必要的时期向牲畜学习最有用的功课,诸如:人必然有生有死,人必须爱

惜自己的财产,必须爱护并养育自己的孩子,必须维护正义一人类疾病的奇特证据;还有,理性任我们随意操纵,而且永远千差万别花样翻新,却给我们留不下自然的任何明显痕迹;看见上述现象令人开心。人操纵理性有如化妆品制造商操纵油类:他们给理性搀逬如此之

多的外来的论据和推理,使理性变成了千变万化可以适应每个特定个人的东西,同时也失去了自己的面貌,恒定不变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面貌,于是我们不得不去牲畜那里寻找证据,这样的证据是不会屈从于恩宠、收买和意见分歧的?因为,牲畜本身虽然并不一定都能准确

地走自然之路(这千真万确),它们偏离自然之路却微乎其微,因此你总能瞥见这条道路的车辙。正如被人驾御的马匹,它们虽然又蹦又眺,却跳不出系马皮带的范围,而且永远跟着赶马人的脚步走;犹如展翅飞翔的鸟儿,他们永远摆脱不了链子的束缚。
“考虑考虑流放、酷刑、战争、疾病、沉《事故……”“为了你在灾祸面前别当新兵。”凭好奇心去预见人类全部的麻烦,这于我们有何益处?费大力气去准备对付也许根本不会触及我们的麻烦又有何益?“窖怕痛苦与痛苦本身一样使受过苦的人痛苦。”不光捶打能袭击

人,连气流和屁也能袭击人。这样的人或许像最狂躁的发烧病人?因为,你此时此刻就让人抽你的鞭子,原因是你可
能命中注定某一天会吃鞭打之苦,这只能是狂躁的发烧病人之所为;还有,从圣约翰节起你便穿上皮袍,原因是你在圣诞节到来时需要穿皮袍,这也的确是狂躁的发烧病人之所为,“投身进去体验可能降临的痛苦吧,尤其是极端的痛苦:去痛苦里经受考验!去痛苦里坚定自己

的信心!”他们说。恰恰相反!最便当最自然的办法是摆脱这种思想负担。痛苦来得还不够早,困难的实际存在也拖得不够久,因此我们必须在思想上将其扩展,延长,而且事先与痛苦交融起来并保持这种交融状态。仿佛痛苦折磨我们不会掌握分寸似的!“痛苦降临时

会相当折磨你。”一位大师这么说,这位大师并不属于什么温和学派,他属于最严厉的学派。“痛苦降临时你也应照顾自己,你喜欢什么就相信什么吧。老提前考虑并预防你的恶运,为担心将来而失去现在,只因随时间推移你会经历苦难,你便从现在开始经历苦难,如此行

事于你何益?”这就是他的话。科学知识会精确告诉我们痛苦的大小,这就自然而然给了我们有效的帮助,
靠忧虑使人思想敏锐>。
——维吉尔
如若部分痛苦既大而又不为我们所感也不为我们所知?那也许是
可以肯定,就大多数人而言,准备死亡比忍受死亡之痛苦更折磨人。古时一位判断力极强的作者确实说过这句话:“想象比忍受使人更感痛苦。”
死在即刻的感觉有时会自动鼓励我们迅速下定决心不再躲避
那不能回避的事。从前,许多古罗马士兵在战斗时斗得胆怯,但随后却勇于忍受死亡,他们以喉咙迎向敌人的矛头邀敌人杀戮。正视即将来临的死亡需要持之以恒的,因而也是不易具备的坚定性。你不畚于死就别把死放在心上,大自然会即刻教你该如何死,教得既全面又充

分;大自然会为你精确作业,你大可不必自寻烦恼,
人,你们白白设法了觯本不确定的
死亡时辰,
与死亡选定的途径。
,普罗佩尔修斯
长期的担忧
比承受突然而明确的不幸更难受。
——高卢
我们为操心死而打乱生,又为操心生而打乱死。生使我们烦恼,死使我们惊恐。我们作思想准备并非反对死亡,死亡是太短暂的事。一刻钟既无结果也无危害的苦痛不值得以箴言特别告诫。说实话,我们作思想准备反对的是为死亡作准备的作法。哲学先吩咐我们眼里时刻

要有死亡,要预见死亡,要在死亡到来之前仔细琢磨死亡;在此之后它才告诉我们死亡的规律和应采取的预防措施,以提防预见死亡和琢磨死亡之举伤害我们。医生之所为正是如此,为了使他们的药品和他们的医术有用武之地,他们不惜把我们抛进病痛里。倘若我们本不蕃

于生活,教我们如何死亡并教我们以不同方式结束生活中的一切便有失公正。倘若我们善于生活,活得宁静而
稳定,我们同样会死得宁静而安稳。哲学家们爱怎么夸口就怎么夸口吧。“哲学家一生都在准备死亡。”然而我认为死是生活的尽头而不是生活的目的;死是生活的终结、生活的极端而不是生活的目标。生活应有它自身的宏图,自身的构想;直接探讨生活就是自我调整

,自我引导,自我容忍。处世之道的总课题和主要课题所包含的必修课里也有死亡之道这一课々假如我们不以恐惧给死亡之道增加负担,这一课会属于最轻松的课题。
从单纯性的课程中蕴含的实用性和朴素真理判断,这课程并不弱于什么学说向我们鼓吹的东西,恰恰相反。不同的人情趣和能力各有不同;必须按照人自身的情况通过不同的途径引导人改善自己“无论风暴将我带到什么岸边,我都以主人身份上岸。”我从未见我家周围的

农人思考以怎样镇定自信的姿态度过他最后的时刻大自然教他只在自己死亡那一刻才想到死。比之亚里士多德,他们更心甘情愿赴死;死亡对亚里士多德却有双倍的压力,由于死亡本身,也由于他对死亡长期的预见。因此凯撒的意见是,最想不到的死亡是最幸福最无心理负

担的死亡广在需要痛苦之前就痛苦的人,在需要痛苦时会更感痛苦7冥想死亡之所以厉害应归因于我们的好奇心。我们永远这样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总想超越自然的规定并向自然的规定发号施令,只有大夫才应该在身強力壮之时为这类胡思乱想吃饭不香,一想到死亡的情景

就皱盾头。普通人只在死亡袭击他时才需要治疗和安慰,他们对死亡重视的程度恰恰与他们感觉到的程度相当。我们不是说过吗,俗人的愚钝和不知害怕使他具有对当前痛苦的忍耐力和对未来不幸事故的极度漫不经心,因为他生性粗拙,反应迟钝,对此类事情不够敏锐,

也不
会为此而心绪不宁。果真如此,那么为了上帝,我们今后就拜愚蠢为师吧。这正是科学知识许诺我们的待殊成果,愚蠢是以极缓慢的方式引导它的门生取得这种成果的。
我们不缺少优秀的教师,他们是天然单纯性的表达者。苏格拉底便是其中之一。因为,就我的记忆所及,他对为他的生死问题进行辩论的法官们讲话大体上就是这个意思:“我怕,先生们,如果我谙求你们别让我死,我会自投罗网,撞到原告人起诉书的矛头上不能自拔。起

诉书说我比别人更假充内行,显出我,■高于我们和低于我们的事情都有更深一层了解的样子。我明白我既不曾经常见到死亡,也认不出死亡,也不曾见任何人为对我进行死亡教育而去检验死亡的各种性质。害怕死亡的人首先必须是了解死亡的人。至于我,我既不知道死

亡为何物,也不知道另外那个世界情况如何。死亡也许是一件无所谓的事,也许是一件令人向往的事。(不过,如果死亡意味着由一个地方移居到另一个地方,倒应该相信,去同众多过世的大人物一起生活并避免同更多不公道的腐败法官打交道定会使生活得到改善。如果死

亡意味着生命的消亡,那么,进入宁静的长夜仍不失为一种改善。我们活着时从未体验过比宁静、深沉、无梦的睡眠更美妙的事。)我向来注意避开我所知道的一切坏事,诸如伤害别人,不服从上司(或人或神h对我不知道是好是坏的事,我是不会害怕的。如果我去死而将你

们留在人世,只有诸神看得出是你们的情况还是我的情况将有所好转。正因为如此,有关我的事你们爱如何吩咐便如何吩咐。不过,根据我劝人办公道事办有益事的处世之道,我要强调说,假如你们在我的案子上看得不如我远,那么为了你们的良心,你们最好离我远远的。只

要你们在判决时考虑我过去处理公私事务的活动,考虑我的意愿,考虑众多青老年公民每天从我的讲话中获得的好处,以及我为你们所有的人
办事的成果,你们只有安排我由雅典议院常务会以公费瞻养(因为我穷),你们才能适当减轻你们对我的功劳欠下的义务,因为我经常看见你们以并不充分的理由公费艙养别人……出于习惯,我不曾向你们求告并恳求你们怜悯,你们可别把我这种态度当作固执或对你们的轻

蔑。我有朋友和亲人(正如荷马所说,我和别人一样并非从木头和石头中出生),他们都可以带着眼泪和哀伤出面,我还有三个泪流满面的儿女,他们的眼泪也可以得到你们的怜悯,然而,在我这样的年龄,我又以智慧过人闻名于世从而招致控告,如果我堕落到作出那样卑

怯的举动,我就会丢我们城市的脸。人家又会怎样评说其余的雅典人呢?我常告诫听过我演说的人们别靠无耻行径救自己的命。在我国历次战争期间,在安菲波利,在波提德,在德里和别的我呆过的地方,我其实早就表示了我多么不屑于靠蒙受耻辱保证自己的安全。进一

步说,我要提请你们注意自己的义务,要教促你们注意丑恶之事;因为说服你们不靠我的祈求,而靠正义提出的纯正充足的理由。你们曾对.诸神赌咒发誓要坚持下去:倒仿佛是我想怀疑你们指责你们不相信有诸神存在似的。而我自己却要承认我对诸神并不信任(虽然我

应当信任他们),因为我怀疑他们的引导,不愿把我自己的事单单托付给他们。我完全相信神的存在,而且可以肯定,诸神对待此事的态度将根据此事是否于你们和我都更合适而定好人无论活着或死去都没有必要害怕诸神。”
这不是一篇干脆正确的辩护词吗?又朴素又通俗,其中的髙傲令人难以想象却真实而坦率,合情合理,超过一切同类的辩护词,而且是出于怎样的必要性而讲的呀!苏格拉底宁愿用他这一篇而
不用大演说家利希亚斯为他撰写的那一篇;那篇辩护词尽管在司法风格上精雕细刻,但不配为如此高尚的犯人辩护,苏格拉底舍彼而取此作得有道理。大家可曾听到从苏格拉底的嘴里发出过哀苦求告的声音?那样高尚的德操难道会在它表现得淋漓尽致的时刻停顿下来?以

他那祥丰富倔强的个性难道他会将保卫自己的事委托给雄辩术?在他受到最酷烈考验的时刻,难道他会放弃装饰他谈吐的真理和朴实而去用一篇学究式演讲中的修辞和虚构来为自己涂脂抹粉?他不为自己衰弱的生命拖长一年而去败坏不可腐蚀的生活内涵和人类生存方式

的圣洁形象,从而放弃自己一生的光荣终结即将留下的不朽记忆,他自己认为这样做十分明智,他活了一生并不感澉自己而感激世间的典范,如他以无所作为的卑傲方式结束此生,那岂非大众的憾事?
的确,他对自己的死所作的如此豁达如此从容不迫的考虑应该得到后世格外的荨重;后人的作法也正是如此。命运为主持正义而对他大加推崇,命运为此而吩咐大家做的事也再正确不过:雅典人对引起这桩案件的人恨之入骨,他们像躲避被逐出教会的人一般躲开那些人;

那些人摸过的东西都祓看作被污染。在浴室里没有人愿同他们一道洗澡,平时谁也不向他们问好,也没有人同他们来往。后来,他们终因无法忍受公众的仇恨而上吊了。
如果有谁认为,我在谈到苏格拉底演说时,可供我选择的例子本来很多,而我却不恰当地选了上面那部分;如果此人判定苏格拉底这篇讲演被抬高了,高出了普遍的看法,我可是有意而为的。因为我的判断与众不同,我认为这篇演说在层次和情理方面都远远落后于,远远

低于普遍的看法:它以毫不做作的天真的勇气和幼稚
的心安理得再现了纯粹的原始感受和天生的无知。因为这一点是可信的:我们天生怕痛,但不怕死,不怕死的原因在死亡本身。死是人的存在的一部分,是间生一样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大自然可能促我们互相仇视,互相憎恨,目的何在?原来仇恨对大自然创造物的延续和更

迭十分有用,而且在这万有共和国里,与其说仇恨意味着破坏和毁灭,不如说仇恨意味着出生和增长。
事物的总体便如此更新。
——卢克莱修
一死得千生。
——奥维德
—条生命的衰退可以过渡到千条生命的诞生。大自然让牲畜记住了它们该如何照料自己保存自己。到目前为止畜牲一直害怕自己的情况变糟,它们生怕互相冲撞,互相伤害,生怕我们用链拴它们,打它们,是它们的感官和经验告诉它们那都是事故。然而它们不可能害怕我们

宰杀它们,也没有能力思考死亡.对死亡作出结论。为此人们还在说,牲畜忍受死亡不仅愉快(马在死亡时多数会嘶鸣;天鹅则歌唱死亡),而且有的牲畜出于需要还会去寻死,大象就有过不少这种例子。
此外,苏格拉底作自我辩护时提出论据的方式不也朴实猛烈得令人赞叹吗?的确,像亚里士多德那样说话,像凯擞那样生活,比像苏格拉底那样说话和生活容易得多。这里存在着最大限度完善自己的问题和最大的难度问題:技巧是无济于事的。我们却并没有
照这样训练我们的才能。我们既不锻炼我们的才能,也不认识我们的才能,我们利用别人的才能却把自己的束之高阁,
有人可能会说我在此只弄来了一堆外国的花,我提供的駡于自己的东西只是捆花的网绳。诚然,我曾告诉舆论界,说这些外来的装饰物适合于我,但我的话并非指那些东西掩盖了我,遮住了我:这与我的初衷恰好相反,我本来只想展现自己的东西,而且是自己天生的东西。

倘若我很自信,无论如何我会全靠自己说话。但本世纪的风云变幻和别人的激励使我不得不如此行事,而且日甚—日,不顾我个人的决心和原来的思维方式。倘若这与我并不适宜(我相信如此),那也无妨:总可以适合于别的什么人。某人从未看过柏拉图和荷马的作品却引

证他们*而我援引的相当多的地方都并非出于原作。这不困难,也无须多么能干,因为此间有书千卷供我写作时参考。此时此刻,我如乐意,尽可以从一打废话连篇的人(这些人的东西我平时是不翻阅的)的作品里引出一些用以装饰下一篇《论相貌》。只须引用某德国人写

的卷首诗简就足以在我的作品里填满引语,我们由此便可寻求美味可口的光荣以欺骗这愚蠢的世界。
许多人进行研究的陈词滥调的大杂烩只适用于平庸的课题,它不能引导我们而只有助于我们自我卖弄;那真是知识的滑稽成果,苏格拉底曾十分有趣地批评那些东西以反对《厄提登》。我曾听说有人利用他从未研究过从未听说过的东西写书,作者把研究这样那样课题的事

托付给他各种各样的学者朋友,他自己只管作计划,最后靠投机取巧编纂出一捆自己并不熟悉的废话;纸和墨水起码是他的嘛。凭良心说,那只是买书或借书而不是著书。那是告
诉人们,不是人会写书,而是——他们可以对此持怀疑态度一一人不会写书。一位法院院长当我的面夸口说他亲手写的一份判决书上有两百处外来引语。他在向每个人作此种宣传时都似乎在使他得到的恭维黯然失色.依我看,对那样的问题和他那样的人来说,那是小器,

是荒谬的吹嘘。在如此众多的外来引语中,我很髙兴能偷窃其中一些并将它们乔装打扮,让它们走样,从而派新的用场。有时我对人说,由于没有听人讲过它们的原始用处,我便加进某些特殊的为我所用的灵活性,使它们更少外来意味。而另外那些人却炫耀他们的抄袭行

为,而旦将其入帐,足见他们比我更信任法律。我们这些大自然的门徒,我们认为创造的荣誉比引证的荣誉具有无与伦比的极大优越性。
倘若我愿意凭知识、讲话,我可以讲得更早f我可以在更靠近我学生时期的阶段就写作,那时我的智力和记忆力都优于现在;倘若我愿以写作为业,我当然更信任那个年齡的活力而非如今的活力6进一步讲,我就可能在更有利的时节得到命运通过这部著作賜予我的亲切的厚

爱。我的两位熟人,两位知识渊博的大人物,拒绝在四十岁发表作品而要等到六十岁,依我看,这种作法使他们损失了一半。成熟和血气方刚一样有它的弱点,而且是更坏的弱点。老年既不适应这种性质的工作,也不适应别的一切工作。谁若想表达自己并不感到难看也并不

迷迷糊糊昏昏欲睡的心情,而又去把自己的衰老付诸印刷文字,那真是发疯。人在走向衰老时思想是闭塞的,停滞的。我在谈及无知时,说得又庄重又充分,而在谈及知识时却说得既不充分又捉襟见肘;谈知识是附带的,偶然的,谈无知则是特意的,主要的。除了论述虚

无我恰恰什么也不论述;除了论述
无知的知识我不论述任何知识。我选择的写作时间正是我要描写的我的生命全部展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生命剩下的东西已更接近死亡了。仅就我的死亡而言,在我通上它时它如若像别的人一样喋喋不休,我离去时自然还会向百姓提出忠告。
苏格拉底所有的高贵品质都堪称完美的典范,但令我扫兴的是,他的体态和容貌却相形见绌,正如人们所说,他的体态容貌同他的心灵美真可谓判若云泥,而他对美又如此情有独钟。大自然对他太不公平。本来形神一致形神交融是比别的任何东西都更具可能性的。“灵

魂放置于什么样的身体对灵魂至关重要:身体的多种作用可使心炅敏锐,其余的作用则使心灵迟钝/’西塞罗谈的是反常的丑陋和四肢的畸形,然而我们却把主要表现在脸上的乍一看不讨人喜欢的东西也叫作丑陋,而且不讨人喜欢的原因往往又微不足道:诸如脸色、斑点

、粗鲁举止以及在整齐完好的四肢上出现的某种难以解释清楚的原因。拉波埃提人丑而心灵极美,他的丑陋就属于这种性质。此种表面的丑陋虽十分严重,对人的精神状态损害却比较小,而且对评价人起不了可靠的作用。另一种丑陋,其更确切的名称叫畸形,则是更实质性

的丑陋,这种丑陋通常对人的打击更为深重。显示脚形的并非一切光亮的皮鞋,而是所有鞋形好的鞋。
苏格拉底谈到自己的丑陋时说,如果他没有人为地纠正他的丑陋,他的丑陋定会在他的心灵上准确显示出来。但我认为,根据他的习惯,他说这话是在开玩笑,美好心灵从不是天生而成的。
我不可能老说我如何珍视美——影响大而又有利的品质。坎特?库尔斯把美称作短期的专横,柏拉图则称其为自然的特
权。世上没有任何东西的声望超过美的声望。美在人们的交往中占据首要位置;美先声夺人,美以极大的权威和它给人的绝妙印象引诱我们并影响我们的判断力-弗里内如果不曾解开她的裙袍以她光艳照人的美丽腐蚀法官,她的诉讼就会在一位优秀律师手里败诉。我认为

居鲁士、亚历山大和凯撒这三位世界的主宰在营造他们的伟大事业时也并没有忘记美。大西庇奥亦复如是。同一个希腊宇包含着美和善。圣灵往往把他认为美的人叫作好人。一支由古代某位诗人谱写的柏拉图认为家喻户晓的歌对财产排列的顺序是:健康,美丽,财富;

我当然支持这样的顺序。亚里士多德说,指挥的权利厲于俊美之人,当有些人已接近诸神雕像的俊美时,这些人同样可以享受人们的崇敬。有人问他为什么人们同俊美之人交往更频繁而且时间更长时她:“这个问题只应由盲人提出广大多数哲人以及最伟大的哲人都借助他

们的俊美交学费获得
不仅对服侍我的人,对牲窗也一样,我认为他们的美与善十分接近,因此我认为脸部的线条、表情和轮廓有助于推断某些内在的气质和未来的命运。它们似乎并不直接也不单纯屑于美和丑的话题,正如香昧及淸新空气不一定都能保证人的健康,瘟疫淹行时节空气的恶浊和臭

味也不一定都传染疾病一样。指控女士们的品性与她们的美貌背道而驰的人并不一定都有道理,因为线条并不十
分端正的面庞可以有正直忠诚的神气,相反,我有时在美丽的眉目间却看出令人害怕的狡诈而且危险的本性。有使人产生好感的相貌存在,在众多得胜的敌人当中,你可能立即选出这一位而不是那—位陌生人以交付自己的性命;而你作出这样的选择并不一定只考虑了对方

的美和丑。
外貌是并不牢靠的保证,不过外貌仍有某种重要性。倘若我有必要鞭挞恶人,我鞭挞得最猛烈的将是违背和背叛了自然而然显现在他们脸上的诺言的人;我惩罚表面温厚的狡诈者更为严厉。有些相貌似乎是福相,另一些相貌却显出福薄。我认为有某种技巧可以使人区别温

厚相貌和饞相,区别严厉相貌和粗酧相貌,区别狡诈和善意的狡黠,倨敵和阴郁以及诸如此类的近似的品质。有些美人不仅显得傲气,而且乖庚,另一些美人则温柔而又非淡而无味之美所可比拟。通过相貌预渊未来的命运,这是我留待解决的问题。
正如我在别处所讲,我是从我出发直截了当引用这句古老格言的:我们不能疏于追随大自然,最灵验的格言乃是“顺应自然”。我没有像苏格拉底那样以理性的力量改正我的天生气质,也没有人为地打乱我的癖好。既来之,则安之,我从不与任何事物过不去。我家两间正

房和睦相处互不打扰,不过,谢天谢地,我饮食中的牛奶质地还算好,水掺得不算多。
我是否应该顺便说说:我曾见某些本来只在我们之间有用的关于洁身自好的经院式形象比喻被捧得超过了它的价值,而且在希望和恐惧的强制下充当了格言?我喜欢这类比喻并非缘于它为法律和宗教所创造,而缘于它为法律和宗教所完善,所批准;它无须帮助便能自动站

住脚、因为它能通过传播普遍理性给所有正常人从而靠自己的拫在我们身上生长。>种普遍理性纠正了苏格拉底妁缺陷,使他服从在他的城市发令的人和神,使他英勇就义;他如此作为非因他灵魂不死,实因他是必死无疑的人,劝人勿须修身养性,只须信仰宗教便能取悦于

神的法庭,此种训言对一切?
秩序一切政府都具毁灭性,招致损害有余而巧妙敏锐不足。出于习惯我们看到在虔诚和良知之间存在极大的差异。无论外貌或谈吐,我都有使人产生好感的地方,
我说了些什么?我有!我应说“我曾有过”,克列梅斯!
——特伦克
如今您在我身上只能看见一个瘦骨嶙峋的人。
——翕卢
而且我的举止同苏格拉底的举止看上去完全不同。我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况:一些与我素不相识的人仅仅因为相信我的仪表和风度,便在他们自己的事务中或在我的事务中表现出对我十二万分的信任;而且在外国我也因此而获得了奇特而稀罕的优待。下面这两次经历也许值

得我大书特书。
某某人打算摘突然袭击前来拜访我家和我个人。他的伎俩是只身来到我家门口并急切敲门,我久闻其名,也曾有理由像信任邻居而非信任盟友一般信任他。我按待客惯例命人给他开了门。他一进门便显出满脸恐惧;他的坐骑也气喘吁吁,精疲力竭。他对我讲了一番离奇

的谎话:他适才在离我家半里尔之处遇上了他的宿
敌个我认识的人,我也曾听说过他们之间的口角。他声称这
仇人对他紧追不舍,只因他是在慌乱中无意间与仇人狭路相逢,他
在人数上又居劣势,所以便奔我家求救。他还宣称自己为随从焦
、,
虑万分,认为他们已死或已被俘。我一派天真,竟试图好言安慰并请他下马休息,片刻之后,他手下的四五个兵丁露面,恐惧神态与他无异,也想进我的大门。随后接二连三又来了几批,都是全副武装,武器精良,最后的人数竞达二十五至三十人,而且人人装出被仇人追赶

的模样。这其中的奥妙终于引起我的怀疑。我明白我生活在什么样的时代,也明白我的家可能怎样遭人忌妒,而我的熟人中遭此类不幸者也不乏其人。何况我发现,我对他们业已开始的讨好如半途而废会于事毫无补益,甚至不弄得鸡飞狗跳便很难摆脱他们。于是我干脆

听其自然,照一贯的作法命他们进门——事实上我天生不好怀疑而好宽恕与温厚待人,我待人全按常规,并相信此种癖好合情合理并不反常,因此,我如此处事待人既非什么重要表示相通,也非魔鬼或奇迹胁迫。我既为人,便自然而然乐于依赖命运并不顾一切投入命运的怀

抱。对此,直到此刻我都理直气壮为自己庆幸,而且从不抱怨自己。我认为命运比我自己考虑更周密,更有利于我的事务。我一生中有些行为可以被人正确称作挑剔行为,有谁愿意也可称作聪明行为,作出此类行为如三分之一靠我自己,其余三分之二便全靠命运人不完全听

天由命,人对自己的行为抱有难以实现的奢望,这似乎是人类的通病。正因为此,人的意图才经常出铕。我们过分扩大人类智慧的权利范围,老天对此十分忌妒,认为这有损于它的权利,所以我们扩大多少,它便缩小多少。
那些兵丁骑着马停在我的院子里,他们的头领和我都在大厅里。头领一直不愿别人把马牵进马厩,声称他一旦得到所有手下人的消息便立即告退。他眼看自己已能指挥这次行动,而且可以即刻动手……事后他常说(因为他不怕把事情说得天花乱坠〉,是我的面容和我的坦率

逼使他的拳头背叛了他。他又骑上了马,他的手下人则一味盯着他,看他会示意他们干什么。见他重又出了大门并放弃丁自己的优势,他们真是大吃一惊。
还有一次,我把各路军队公开宣布的不知什么停火协定信以?
为真,便在旅行中路过一些极为敏感的地区。我当时并没有及早发现有三四支马队从各不相同的地点出发追赶我。其中一支在第三天迫上了我,十五到二十个蒙面贵族-了弟向我猛烈开火,他们身后还跟着一大批弓箭手?我被俘了,投降了。他们把我带进附近一片森林的最

茂密处,我被剥夺了坐骑和行李,我的箱子也被翻了个遍,银箱也被抢走;我的马匹和随从都分给了新的主子。我和那些人在荆棘丛中为我的赎金问题争论多时。他们对我的估价如此之高*足见他们并不认识我。后来他们开始为我的生死问题激烈争吵起来。的确,过去也

曾有过多起危及我生命的类似情况发生。
正是那时你需要勇气,伊尼,
正是那时你必须信心百倍
-一维吉尔
我以停战为理由始终坚持只把他们从我行李中获得的价值相当可观的物品留给他们,并没有许诺他们别的赎金,在林中呆了两三小时之后,他们让我骑上一匹绝不会逃走的马,并命十五到二十名火抢兵押送我个别上路;我的仆从则被分散交给别的火枪兵。火枪兵们受命将

我们作为俘虏带上不同的大路,而我当时已被带到离那里两三个射程远的地方了。
已经哀求过卡斯托里斯及保卢克斯。?
他们那边突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只见他们的头领重又回到我身边,谈话的口气也温和多了。他开始优心忡忡去队伍里找寻我那些业已分散的衣物,找到多少就命人还我多少,连银箱也找了回来。他们送我的最好礼物是终于把我的自由还给了我,对其余的东西我倒

全无所谓。那看不出任何明显动机的全新变化和回心转意,那神奇的幡然悔悟发生在那样的时刻,又是在深思熟虑的慎重磋商过程中(而且这种深思熟虑的慎重磋商按习惯应变成正义之举,因为我一到就向他们公开招认了我站在哪一边和我走哪条路〉发生的,这其中的真实

原因我到现在也不知究竞。他们当中最显眼的—位还摘了面具并把名字告诉了我,他一再对我说,我应该把我的解脱归功于我的相貌,归功于我言谈的洒脱和坚定语气,我这些特点使我不该遭到那样的不幸。他还要我放心,说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不幸事件了。可能是神出

于慈悲愿意利用这无聊的工具以保全我吧。大慈大悲的神还保佑我在次日没有漕更凶险的埋伏(因为那些人曾亲自提醒我有埋伏h后面谈到的这位还活着,可以胡吹,前面那一位已在不久前被杀了,
倘若没有我的相貌为我担保,倘若人们从我的眼神和声音里看不出听不出我的意图的单纯性,我便不可能如此长久不与人发生争吵或道人侵犯,也不可能无所顾忌想什么就随便乱说什么,也不可能大胆判断事物。此种行为方式可能而且完全有理由显得不文明,也不适应我

们的习惯,但我却未曾见过任何人认为它具有侮辱性和恶意,也没有人对我的无拘无束感到恼火,只要他听到的是我亲口说出的话。重述的话,有如另一种声音,会有另外的意思。因此,我不恨任何人,而且我是那样缺乏冒犯别人的决心,所以单为听理智吩咐我也不会去冒犯

谁。在我有机会参加判决时,我多半缺席。“我宁愿大家别犯锘误,因为我没有足够的勇气惩罚他们。”
据说,有人责备亚里士多德,说他对一个恶人太心慈手软。“事实上,”他说,“我心慈手软是对人而不是对恶。”出于对罪行的憎恶,一般审判都因复仇的要求而情绪激化。仅此一点便减弱了我对审判罪行的热情:僧恶第一次凶杀使我害怕第二次凶杀;仇恨第一次残忍

使我仇恨一切模仿残忍的行为。我不过是一张不值钱的草花纸牌,人们可以对我运用大家谈论斯巴达王査理卢斯时的原则:“此人不可能蕃,因为恶人不认为他恶。”或许这样说(因为普鲁塔克对善和恶,有如对别的千百种事物,是以不同的甚至相反的方式描述的):“他

必定蕃,因为连恶入都认为他蕃广对不喜合法行为的人,我不为合法行为尽力;同样,对认可非法行为的人,说实话,我也不为非法行为尽心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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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经验
没有什么渴求比求知更合理。我们对一切通向知识的途径都进行试验,理性推理不足时我们便运用经验,
经验凭不同试验产生抆术,因为范例可以指明遒路。
——马尼利乌斯
不过经验是缺点更多更不值得重视的途径;然而真理如此之伟大,所以我们不应轻视通向真理的任何中介。理性推理的形式多样化到我们不知该从何着手,经验形式的多样化也不比理性推理形式逊色。想从事件的相似性中得出结果是靠不住的,因为事件永远不相同:在事

物呈现的图景里,没有一种品质比差异性和多样性更具普遍性。无论希腊人,拉丁人还是我们,大家都爱举鸡蛋的相似性作为相似性最明显的例子。不过仍有一些人,尤其是德尔斐有个人却辨认出了鸡蛋之间存在的不同标志,所以他从不把此鸡蛋?
认作彼鸡蛋,此人养了许多鸡,他可以判断鸡蛋是哪只鸡下的。不相似性总自动干预我们的作品,没有什么艺术能作到完全相似。无论柏罗泽还是别人,谁都不可能把牌的背面精心擦光冼净到没有赌牌人能在牌过手的剎那间认出别人的牌。相似性作不到的事差异性却能作到,大自然必定只能创造不相似之物。
不过我并不欣赏那一位的意见,他想用大量的法律让法官们吃现成饭,从而遏抑法官的权力:他不明白,解释法律与制订法律具有同样的自由度和延伸度。法官不仅对法律嗤之以鼻,而且想貶低法院辩论的意义,他们想提醒我们注意《圣经》上说得明明白白的话从而终止辩论。我们从思想上认为控制别人的意见和表达自己的意见范围同样广阔,正如认为注释现成的不像创造新的那般激烈那般艰辛。大家看得出此种思想错到了何种程度。因为在法国我们的法律比世界各国的法律加起来还多,比处理伊壁鸠鲁的微粒世界所须的法律还多,“苷日我们忍受丑闻,如今忍受法律。”然而我们听任法官们谈意见作决定的事层出不穷,使你再也找不出像他们那么广泛那么放肆的自由。我们的立法者选择十万个诉讼特案和诉讼事实井给它们套上十万条法律又有何益?此数字与人类活动的无限差异性全不成比例。我们的构想再成倍增长也跟不上案例的变化。你再就那个数字增加一百倍,在将要发生的事件里也不可能有一件同几千个选中并登记在案的案例中的某一件完全吻合,也不可能没有某些情况和差异需要在判决时作不同的考虑。在我们永远变化着的行为里,能与固定的一成不变的法律有关联者极少。最令人企望的法律是数量最少最简明也最普通的法律;我还认为宁可一点没有也别拥有我们这么多法律。
大自然賦予我们的法律永远比我们自订的法律中肯。诗人们对黄金时代的描绘和眼下再无黄金时代可言的各国的生活状态就是明证。有些国家在诉讼中唯一的法官是路经他们山区的第一位旅行者。别的人则在赶集的日子选出他们当中的一位,此人便立即判定他们所有的诉

讼案件。我们如让最贤明之人依照当时的具体情况在众目睽睽之下了结我们的案子,不必按先例也不须推论,这有何危险?什么脚穿什么鞋。斐迪南国王派移民去印度时明智地规定人们不得把法学学生带去,因为法学就本质而言是一门产生争执和分裂的学问,国王生怕法

学学生去了新大陆会使那里诉讼案泛滥。我同桕拉图一样,认为法学家和医生是国家的有害资源。
我们的普通语言用在别处何等得心应手,为什么用在合同和遗嘱里就变得如此晦涩难懂?为什么说与写都善于明确表达思想的人在合同遗嘱之类的事务里竟做不到不遭怀疑和反驳的表态?原来精于此道的巨匠们对挑拣词句和条文情有独钟,他们再三斟酌各个音节。严格检

查行文的起承转合,以至卷入无尽无休的形式和细而又细的划分,弄得自己也畢头转向,结果那些形式和划分全都不符合章程及规定,也得不到明确的理解。“分得细如尘埃的东西都是一片混乱广可曾见过儿童试图聚拢并计量水银?他们越
压水银,越揉水银,越千方百计使其就范便越触怒那慷慨而又自由自在的金屑:水银躲开孩子们的巧技越变越小,越变越分散,分散到无法计数。同样,将难以捉摸的繁琐问题分了又分,那是在教人加深怀疑;是让人扩大争执,使争执多样化;是延伸争执,使争执扩散开来

。散布问题,然后再把问题剪来裁去,那是使世界纷争迭起,更加变化无定,犹如翻土,翻得越深越细,土越肥沃。“知识制造纷争。”我们已怀疑过乌尔丕安,让我们再怀疑巴尔托鲁斯和巴尔杜斯⑧。我们必须清除数不胜数的意见分歧的痕迹,绝不要以分歧装饰自己,使

后代不得安宁。
我不知该怎样说,但出于经验可以认为,对事物作过多的解释会分散真理,取消真理。亚里士多德之所以写作是为让人领会,倘若他本人都达不到此g的,那么比他逊色的写作者和评论亚里士多德思想的第三者就更达不到。我们着手研究一个课题,然后靠稀释加以扩展;

我们可以把一个主题扩展成上千个题目,在将那些题目细分又细分使其反复增长之后,我们就会跌入伊壁鸠鲁的无限量微粒世界之中。两个人对同一事物的判断从不可能相同,两种见解也不可能完全相似;不仅人不同看法也不同,甚至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看问题也不

一样,我通常爱怀疑注疏者不屑一顾的东西。我在乎地更常失足,有如我熟悉的马匹往往在平地失蹄。
谁不说注疏加深怀疑和无知?因为众人为之忙碌的人文书轄或圣书没有一本靠注解消灭了难点。第一百个注疏人把他认为更
棘手更困难重重的问题再推给下一个注疏人,要到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在我们之间商定:此书注释足矣,已无话可说。此情况在诉讼里更为明显。有人将法律权威賦予无数学者,賦于不可胜数的判决和无休无止的诠释。然而真需要诠释时可曾得出过结果?诠释可曾促进安

宁?我们如今是否已比繁冗法律的初期少用律师少用法官了?恰恰相反,我们的理解力正越变越弱,我们在埋葬我们的理解力f从今以后我们只有听凭各种围墙和障碍的摆布才能重新找回我们的理解力。人识别不出自己思想上天生的疾患,他们的思想一味东张西望,到处

搜寻,不断兜着圈子,不断营造着,一陷进活计便不能自拔,有如蚕作茧自缚,在茧中窒息而死。“一只小鼠陷迸松脂里。”人的思想以为自己远远望见了什么光明的迹象和假想的真理,然而在往那边迅跑时,却有众多困难成了拦路虎,其中有障碍,也有自己新的寻觅,于

是便为那光明的迹象和假想的真理而失去理智,而晕头转向。伊索寓言中珣的遭遇与此如出一辙,那些狗发现海上飘浮着假想的尸体,但它们接近不了那假象,于是开始喝水,直把通道吸干,狗也就窒息而死了。克拉特斯谈到赫拉克利图斯的著作时也与此意相符,他:“那

些作品需要揸长游泳的读者,”这样,赫拉克利图斯学说的深度和分量才不至于把读者淹没并使读者窒息而死。
不是别的,正是我们特有的弱点使我们满足于别人或我们自己在猎取知识中已得到的东西*换一个更精明的人就不会感到满足。总有位子留给后来人,是的,也留给我们自己,而且也有失败。
求索未有终结时,我们的终结在另一个世界。满足和厌倦是智力衰减的征兆。高瞻远瞩的人从不自我满足:他永远有所追求,勇往直前,超越自己的力量;他的冲力超过他的实力,他如不前进,小往前挤,不往后退,不左冲右闯,他便是半拉子机敏之人;他的追求永无尽

期,也不成形*他靠赞赏、猎取、模棱两可维持自己。这一点阿波罗已有充分的表现,他讲话总是双关的,既晦涩难懂,又转弯抹角,不是使我们获得享受而是使我们白费时间,白费力气。那是一种不规则的活动,无休无止,没有指导也没有目的。活动中新花样层出不穷,

连绵不断,一个产生另一个。
君不见流动的小溪,溪水滚滾,无终无极,有条不紊,沿着永恒的航道,互相跟随又互相躲避一水推一水,—水超一水:永远是水在水中流,同样的溪,不同的水
阐明注释比注释更麻烦;以书为主题的书比别种主题的书更多:我们老互相诠释。
注释密密麻麻,注释作者多如牛毛
几世纪以来最主要最了不起的学问岂非理解学者的学问?理解学者岂非一切研究的共同目的、终极s的??
我们的意见互相嫁接。第一个意见是第二个意见的梗,第二个意见又是第三个意见的梗,我们便这样一级一级爬梯子々由此而产生如下情况:达顶蟑者所获的荣誉往往高于他的功绩。因为他不过踩在倒数第二人的肩上爬了很小一步。
我将自己撰写的书扩展开来谈论自己何其经常j也许何其愚蠢?愚遒在于:我只因谈论自己才想起我谈论别人的这番话(别人亦如此):“他们对自己的作品如此之青睐,这证明他们爱自己的作品爱得心里发鑛,证明他们攻击自己的作品态度之粗暴甚至轻蔑,无非是母亲宠爱

儿女的一种装腔作势和矫揉造作,”照亚里士多德的说法,他们赏识自己和轻蔑自己往往缘于同样的狂妄自大。我在此方面为自己辩白有比别人更大的自主权,原因在于我所写的恰恰是我自己和我的著作,有如我写我别的活动f也在于我写作的主题总自己推倒自己。不知

是否人人都能接受我的辩白。
我在德国看见,路德听任大家就怀疑他的意见而分裂而争执,这比他引起的对《圣经》的争执更为激烈。我们的争论皆为口头争执。我问什么是自然、享乐、限度和替换。问题由话语提出,也由话语解决。一块石头,那是一个物体。但有人可能紧追一句:“什么是物体?

”“实体。”“实体又是什么?”如此循环往复,最后逼得答问者捧着笔记本走投无路。人们用一个宇换另一个宇,这另一个宇往往更陌生。我潸楚什么是人,比知道“这是终有一死的动物,是有理性的动物”更清楚。为了消除一种怀疑,他们让我抱三种怀疑?那是七头

蛇的头。苏格拉底问门侬什么是德操。“有男人的德操,”
门侬答道,“女人的德操,有官员的德操和个人的德操,有儿童的德操,老人的德操。”“这太妙了!”苏格拉底大声说。“我们一直在寻找一种德操,现在倒有了一大堆德操广我们传达一个问题,别人却回敬一大堆问题。任何事件任何形式都不会与别的事件别的形式完

全相同,听以各种事件和形式也不可能完全相异。自然的融合真是巧夺天工。如我们的相貌没有相同之处,就分辨不出人与禽兽*如我们的相貌完全相同,就分辨不出此人和彼人。一切事物都靠某种相似性而互相依存;一切范例都有毛病,而从经验中得出的联系则永远有

欠缺,不完善;不过人仍可以通过某些标记连接各种可比之物,比如法律便通过迂回、勉强、转弯抹角的解释如此这般为每件案子效力并适应每个案件。
我们既然已看到涉及每个个人特殊义务的伦理性法律很难制订,那么,更难制订管理众多个人的法律就不值得大惊小怪了。请仔细想想统冶我们的司法形式;那是人类蠢行的真实明证,更何况其中的矛盾和错误不胜枚举。我们所认为的司法上的宽和严(宽严情况太多,所

以我不知道是否有介于两者之间的东西存在。)是同一个身体的病态部分和不正常的四肢,也是司法的精髄之所在。有几个农人适才急匆匆通知我说,他们把一个挨了一百大板的男子留在屑于我的一片森林里了。那人还有呼吸,曾求他们可怜他,给他点水并扶他起来。农

人说,他们不敢靠近受伤的人,他们害怕司法人员正好在那个地方碰见他们,所以他们逃走了。问题在于,假如碰见司法人员,此人会看见他们身边正好有一个被杀的人,他们没有必要为此意外事故而遭灭顶之灾。他们没有能力也没有金钱保护自己的无辜。我能对他们说

些什么?可以肯定,人道主义的救助会使他们忧心仲忡。
我们业已发现的无辜受罚者有多少(我此问尚不包括法官的
罪过〉?还有多少未被发现的无辜受罚者?下边这件事发生在当代:有几个人因杀人而判处死刑;判决书即使还没有宣布,起码已有了结论并作出了决定。这时,法官们得到邻近的下级法院通知,说他们手头有几名犯人承认那桩杀人案是他们所为,他们'的招认具有说服

力,而且罪犯还对犯罪事实作了无可辩驳的说明。于是法官们就是否应该中止并延期执行上述死刑判决进行辩论。大家仔细考虑了重新判决此案以及延期执行原判的后果,认为此项判决在司法上已成过去,法官已无权反侮,总之,那几个可怜虫为司法程序而牺牲了。菲

力普或别的什么人曾为同样的弊端提供材料:他判一个人向另一个人付大笔罚款,他的判决已执行了。不久,真相大白,事实证明他的判决极不公平,一方面是诉讼的理由,另方面是司法程式的理由。他不能两边铘满足,便决定维持原判,同时用自己的钱补偿被判罚躭人

的损失。他遇到的是可以弥补的‘故,我讲的那些人却无可挽回地被绞死了。我所见比犯罪更罪恶滔天的判决何其多也!
这一切使我想起古人的见解:有意在总体上办公道事的人却被迫零零星星损害别人;头脑里想在大事上主持正义的人却在小事上不正不义f人类正义是按医疗模式形成的,因此凡有用的都是公正的诚实的;斯多葛派认为,自然的多数创造物夭生悖逆正道。昔兰尼派则认为

一切皆非自动公正,公正由习惯及法律形成;按照狄奥多鲁斯派的观点,一切扒窃、亵渎圣物以及各种各样的淫荡行为,凡圣贤认为有利于己者皆合乎正道。
无可救药。我竟到了自己的名誉和生活取决于检察官的机敏和照顾而不取决于自己的无辜的地步;这与阿尔西巴德好有一比,不过作力能支配自己头脑的人,我永远想象不出我能像此公一般行事。我也许应当冒险去找一个法庭,该法庭既承认我作的好事也承认我作的错

事,对这样的法庭我既有所希望也有所畏惧,可是我们的法庭只对我们伸出一只手,而且是左手。无论谁从法庭出来都有所损失。
中国的政府管理和艺术与我们从无交流,他们对我们的政府管理和艺术也一无所知,但这个王国在许多方面成效卓著,超过我们的样板。这个国家的历史告诉我,世界更为宽广更丰富多彩,无论古人抑或我们自己对世界都知之甚少。在中国,国王派遣到各省巡视的官员可

以惩罚利用轵权贪赃柱法的官吏,也可以极慷慨地奖励忠于职守为官清廉的官吏,而且奖惩都可以超越一般的方式及官员职责规定的范围。巡视大员去省里不仅为确保令行禁止,也为获得利益,不仅为得到报酬,也为得到奖励。
谢天谢地,还没有哪位法宫以法官身份对我谈及什么诉讼案,无论是我的诉讼案抑或第三者的诉讼案,无论是刑事抑或民事诉讼。也还没有哪个监狱不光为去里面散步而接待过我。我已在想象中见到过监狱,即使观其外表那地方也是令人不快的。我对自由情有独钟,倘若

有谁禁止我去印度的某个地方,我也会因此而活得不痛快。只要我能在别处找到自由的天地,我便不会在要求我躲藏起来的地方自暴自弃。上帝!竟有这么些人因与法律发生冲突便?
被迫困在王国的某个地区,无权进入主要城市,无权利用公共水道和大路,眼见此情此景我多么难以忍受!只要我为之效力的法律威胁我一个指头,我会立即走开,去寻找另外的法律。寻遍天涯海角也在所不惜,在我国内战烽烟四起的年代,我的一切谨慎措施都力求战争不

阻断我四处走动的自由。
法律之所以能靠信任维持,非因法律正确,只因它是法律这便是法律权威的神秘依据,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依据。此依据对法律十分有用,法律往往由蠢人制订,仇恨平等因而缺乏公正的人制订法律更为常见,永久的制订者却是些自高自大而又优柔寡断的人。没有东西比法

律的过错更为严重更为充分,犯过错也不像法律犯错误那發w常。谁在他认为法律正确之处服从法律,恰恰在他该服从之处而未服从。我们法国的法律因自身的不规则和畸形有时竟为法律管理者和执行者的腐败助一臂之力。既然首脑如此之糊涂如此之不稳定,违抗法律的

行为以及解释法律、管理法律和遵守法律方面的弊病就可能得到宽恕a无论我们从经验中可能获得什么成果,只要我们不莕于利用我们自己的经验(因为自己的经验更亲切,当然就更能引导我们做我们必须做的事。),从外国典范中吸取的经验就很难对我们的制度有所补

益。
我研究别的课题不如研究自己多。这就是我的形而上学,这就是我的物理学。
上帝施何计统治世界,管理我们的住所,月亮从哪里升起,在哪里降落,她怎样合拢双月牙,每月重显婀娜f指引大海的风从何处到起,暴风有何威力,不断形成云雾的水来自哪里,.?
是否有一天会摧毁世界的通都大邑。
——普罗佩尔修斯
探索吧,你们,
为研究宇宙而苦恼的人……
—卢卡努斯
在具有普遍性的问题上,我以无知而又随便的态度听任世上的一般规律左右。我一发现普遍规律就能将它认识清楚。但我的知识不可能让那些规律改道,规律也不可能为我而发生变化。希望普遍规律发生变化是发疯,为此而操心更是发疯,因为普遍规律必然是相似的、公

开的、共通的。
地方军政首长以其善心和干练应当无条件并全面地免除我们为他的政府操心。
探索和哲学沉思只能给我们的好奇心提供养料。哲人们要我们重新注意大自然的规律是极有道理的f然而自然规律并不需要十分高深的学问。哲人们某改自然规律,把自然的面貌描绘得色彩过分浓艳过分矫揉造作,从而产生了单一主题多种面貌的现象。正如自然陚予我们

双脚用以走路,自然在生活中引导我们也充满智慧,这种智慧不如哲人创造的智慧那么巧妙,那么强劲,那么夸张,但同样随和同样有益,在有幸善于天然有序地,即顺乎自然规律地努力工作的人身上,哲人创造的智慧说什么,这种天然智慧都能做得很出色。单纯依靠自

然便是最明智地依靠自然。啊!无知和不好奇是供成熟头脑休息的何等柔软安全的长枕啊;
我宁愿通过自己而不愿通过西塞罗了解自己。我认为只要我
善于学习,我自身的体验便足以使我变得聪明。谁能回想自己过去如何暴跳如雷,能回想暴怒曾怎样主宰了自己,谁对此种过激感情之丑陋就能认识得比读亚里士多德的书更为清楚,谁也就能更正确地憎恨这种感情。谁能忆起他曾经遭受过的伤害,威胁过他的艰险,以及曾

激起他情绪变化的微小原因,谁就能由此而对未来的变化,对认清自己的处境作好思想准备。凯撒的一生对我们的教训并不比我们自己的一生对我们的教训多;皇帝也罢,百姓也罢,谁在一生中都会通到人间的各种意外事故《我们就听听上面的话吧;我们之间谈论的全是

我们最需要的。谁因记住了自己多次判断失误便永远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力,他岂非蠢人?当我通过别人讲的道理而相信了某个错误意见时,我记不住他对我谈了什么新东西,也记不住在那特定情况下我表现的无知(这样收获会很小),但一般说我却记得住我的软弱和我智力

之不济,我便由此而得出总体控制自己的办法。对待我的别种错误我也如此行事,我体会到此惯例对生活有巨大的用处.我并不把那件事和那个人看作使我失足摔倒的石头,却从中记取了随处都应当心自己步履的教训,而且有意对自己的步履加以调整。记住自己说了蠢话

或作了蠢事,不过如此而已r必须记住自己无非是蠢人一个,这样的教训具有更广泛更重大的意义。我的记忆力经常出错,甚至在它最有把握时也出错,不过这类错误并未白犯:此时此刻我的记忆力对我赌咒发誓要我信任它也白费力气,我仍然对它摇头表示听不进去。我的

记忆提出的证据遭到初次反对就弄得我十分紧张,我再也不敢在重大事情上相信它了,也不敢在别人陈述的事实上为我的记忆力担保。我因记忆力不佳而为,别人则往往因缺乏诚意而为,倘若不是如此,我定会在事实问题上相信别人的陈述比我的陈述更真实。倘若人人都

能留心观察主宰他的过激情感赖以产生的环境及其后果,犹如我留心观察我天生的激情,他定会看见过激情感如何到来,而且可以略为减轻其来势迅猛的程度。这类激情并不总是冲过来便一把抓住
你不放,有危险的预兆,也有不同的阶段。
有如大海上波涛掀起白泡,海水随之上涨,浪涛更高,从深不可测的海底直冲云筲。
——维吉尔
判断力在我身上占据杈威性地位,至少它在兢兢业业为此而努力;判断力听任我的各种欲望各行其是,包括仇恨和友情,甚至包括我对自己的恨和爱,它从不为这些感情和欲望而变质而腐败。如果说我的判断力无法桉自己的意愿改造别的部分,它起码不会让自e变形去适

应那些部分:我的判断力永远我行我索。
人人提醒自己认识自己,这会产生重大作用,因为那位知识和启蒙之神已经让人将此话钉在他庙宇的门楣上,他很明白他需要规劝我们的一切。柏拉图也说过,智慧无非意味着实行这个囑咐。在色诺芬尼的作品里苏格拉底对此还进行了详细核实。只有深入研究了各门知识

的人才能发现其中的难点和晦涩之处。因为必须在一定程度的理解基础上才可能注意到大家不知道的事,只有推门才知道门是关闭的。由此而产生了柏拉图式的难以捉摈的问题,对此,知者不必探索,因为他们已知其中究竟;不知者亦不必探索,因为要探索就必须知道探索

的是些什么。因此,在自知之明这一难以捉摸的问题上,人人都感觉良好,既自信又满意,人人都自诩为内行,这说明人人对此都一窍不通,正如在色诺芬尼的作
品里苏格拉底对厄提登所作的训诫。我个人没有别的公开主张,我只悟出其中的学问如此之深奥,如此之丰富多彩,所以我学习的唯一成果便是深感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太多。我倾向于谦虚谨惧,对规定的信仰毕恭毕敬,表达主张时永远冷静而有节制,我将这些倾向归功于往

往为大家公认的我的宽容,我同时把怨恨之情归咎于咄咄逼人的讨厌的狂妄自大,这种自大狂只相信自己,是纪律和真理的大敌,听听那些人如何发号施令:他们提出的首批愚蠢建议是要求按规格建立宗教和法律。“没有比把论断和决定置于感觉和体验之前更可耻的事。

”亚里斯塔尔库斯说,在古代,世界仅有七位贤哲;在他的时代世界仅有七个愚人。在当代,我们岜不比他更有理由作如是说?肯定和坚持是愚蠢的明显特征。如此愚人每天该有一百次摔在地上狗啃泥:瞧他多神气活现,竞同以往一样自信,一样不通融6你可能会说,摔

了以后他的心灵已焕然一新,有了新的理解力,在他身上发生的事犹如在古代大地之子身上发生的事>大地之子摔到地上便重新获得了坚强的意志和力量,
他一接触亲娘,
筋疲力竭的四肢便重获力量颂。
——卢卡努
那不驯服的顽固不化之人难道不想重新获得智力以挑起一场新的争吵?我凭我的亲身经验强调人类有必要无知无识,依我之见,教人无知乃是社会教育最可靠的途径。不愿凭我个人的或他们自己
的不中用的教训得出此结论的人,可以靠苏格拉底这样一位大师之师对此结论加以确认。安提斯德奈斯对他的门生说:“喂,你们和我都去听苏格拉底讲话。在他那里我和你们一样是弟子。"他拥护苏格拉底斯多葛派的教义,即德操足以使人的生活美满幸福,不需要别的任

何东西,“尽管我没有苏格拉底的毅力。”他补充说。
我对自己进行过长期的细心观察,这训练了我,使我评判别人还算中肯,我谈论别的事很少比谈论这个主题更恰当更值得被人宽恕。我识别朋友们的状况往往比他们自己认识更为准确。我曾以我描述的貼切使某某人大吃一惊,同时也提醒了他注意自己。为了训练我把自己

的生活映照在别人的生活里,我自幼养成了在此方面十分勤勉的气质。一想及此,我便很少放过在我周围出现的于我有用的东西:如别人的举止、情绪、谈吐。我什么都研究:研究我应当避开的东西以及我应当紧追不放的东西。比如我通过朋友们的创作可以发现并告诉

他们他们内心有何倾向,这样做不为规范千变万化千差万别的行为一在有些体裁和话题里,行为是极多样化极不连贯的一,也不为将我赞同和不赞同的意见明确划进大家熟悉的种类和范畴。
然而谁都说不出那些种类的数目,和它们的称呼。
——维吉尔
学者划分他们的思想和表明他们的思想都更为专门更为详尽。我个人看问题全凭习惯,毫无规则可言,所以我只一般地表达
个人的思想,而且是摸索着表达。比如:我靠无条理的文章突出我的聱句,就好比在讲一些不能同时讲也不能整体讲的东西。在我们这些普通人的心灵里是不存在连贯性和一致性的,智蕙是牢固而完整的建筑,它的每一个构件都各在其位并各有其标志广唯有智慧完全自

我禁锢广我让艺术家们把千变万化的面部表情整理出来,并克服我们的随意性,使那些面部表情表现得井然有序,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能把这种十分杂乱,零星、偶然性极强的事做到底。我认为很难把我们的活动一个一个连结在一起,不仅如此,我认为分别确定每个活动的

主要性质也很不容易,因为人的活动都有双重性,而且都闪耀着斑驳陆离的光彩。
马其顿国王佩尔瑟的心思不能专注于任何现象,它在各种生活现象之间飘忽不定,这体现了他天马行空般的行为特点,所以他自己不了解自己,别的任何人也都不了解他,大家认为此事十分稀罕,我却认为这特点几乎适合所有的人别的人且不谈,我曾见过另一位与他同等显

赫的大人物,我认为上述结论也许对他更适合:他连一般的稳定都做不到,总随着难以预測的情况由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他以任何方式生活都会遭到挫折并遇到令人吃惊的障碍;他没有一种特点能让人理解,因此,如果哪一天有人能构想出这类性格,最酷似他的应该

是:靠被人认不出来而千方百计让自己成名。 ,
耳朵必须极为灵敏才能听见别人坦诚评价自己;由于很人能忍受这种评价而不感到挨蜇般疼痛,冒险评价我们的人便,■我们表现得格外友好,只有进行对人有利的刺伤和冒犯才算爱得正确,我认为评价短处超过长处的人是艰难的。柏拉图吩咐想考察
别人心灵的人要具备三种素质:知识、善心、勇气。
有时有人问我,如果谁竟敢在我上了年纪时利用我为他效力,我认为自己有何用处?
当阳则之血气使我精力充沛时,当善妒之暮年尚未使我两鬂如霜时。
,,吉尔
——“毫无用处,”我说,我当然还会抱歉说,我不善于作使我受制于别人的事。但如果我的老师愿意,我也许会向他说出他的真实情况并监督他的生活习惯。不是以笼统的学究气的教训方式,我不会那一套(也没有在揸长那一套的人身上见到有什么真正的改进),而

是一步一步观察他的生活习惯,适时地,一件事一件事地亲自监督并加以评判,爽直而又合乎情理,让他看到在众人眼里他是什么样子,同时反对阿谀他的人。倘若我们也像帝王那样不断被阿谀逢迎的恶棍腐蚀,我们当中便没有人能比帝王优秀,怎么,僳亚历山大那样一位

伟人、帝王、哲人都未能幸免于被腐蚀!我必定具有足够的忠于事实的勇气,有足够的判断力和自由权才能做得到.这类效劳是无名的;否则会失去效劳的作用和无偿奉献的意味。有一种角色是不能不加区别地属于所有人的,因为连真理本身都没有随时运用于一切事物的

特权:真理无论运用于多么崇高的目的,它的用途都有界限(常常发生这样的情况——世间的事均如此——,你无意间在王公耳边说出了真理,但这不仅毫无结果,而且还会招来拫失,使你受到不公正的对待。没有人能说服我相信:神圣的谏诤不可能被错误采纳,或对内

容的重视不会让位给对形式的重视。我
但愿能看见在谏诤方面有一个乐意认命的人,
这人愿意他就是他,再不希罕别的什么,
-一马尔
此人的命运不好不坏,因为,一方面,认命的人不会害怕触犯主人太深太狠从而失去晋升的势头;另方面,他的境况原本一般,同各色人等都容易沟通。我希望这种人只有他一个,因为把这种无拘无束和放肆的特权扩大到众多的人会产生有害的大不敬。是的,即使对这独一

无二的人,我也要特意恳请他保持沉默。
如果一位国王为他自身的利益和自我改进都容不得朋友的言论自由(而他的朋友所说的话无非刺痛了他的听觉,话的其他效果则全由他自己决定),那么这位国王再吹嘘他如何耐心等待会见某个敌人以便为自己增光添彩,他也是不可信任的。然而从人的自身状态而言,世

上没有人比帝王更需要真正的不受约束的提醒了。帝王们的生活定然尽人皆知,他们有必要使众多观众构成的舆论满意,所以,当大家习惯于对使帝王走人歧途的一切噤若寒蝉时,帝王们便不知不觉卷进了人民对他们的仇恨憎恶情绪之中,而舆论如能使他们及时察觉和改

正,他们便有可能避免引起此种情况的因索,避免时也不会牺牲他们的享乐。一般说帝王的宠臣考虑自己比考虑主上多,而帝王却感到得心应手,原因在于,实际上对帝王真心诚意充满友情的效力大都如履薄冰,因此,这样的效力不仅需要深厚的友爱之情和坦率,而且需

要勇气。
总之,我在这里胡乱议论的大杂烩无非是我生活经验的记录,
对人的心理健康可以起到吸取反面教训的儆戒性示范作用。至于身体的健康,谁也提供不了比我的经验更有用的经验,我介绍的经验是纯粹的,从未因受花言巧语或舆论影响而变质.一提到医疗,经验就成了废物,医疗中的推理使经验再无立足之地。提比略说,谁活到二十

岁就应知道回答什么对健康不利什么有利,也应善于无医自处。他可能是从苏格拉底那里学来的,苏格拉底劝他的门生最好把自身的健康作为主要的课題进行仔细研究。他还补充说,如果一个注意自己身体锻炼和饮食起居的明白人不如医生懂得什么对他身体好什么不好

,这就令人费解。医学吹嘘自己对检验医疗活动永远有经验,因此柏拉图的这番话便说得十分在理:要当真正的医生,操此业的人就有必要亲自患过他想治愈的所有疾病并经历过他应判断的所有事故和病情。如想医治梅毒,自己得先患梅毒,这有道理。我真愿意信任这

样的医生,因为其余的医生指导我们就好比坐在桌前用船的模型平平安安划来划去的人画大海,礁石和海港。要让他去实地干一于,他便不知道从何着手。他们描述我们的疾病,有如城里人用喇叭喊谁谁丢了马或丢了狗,毛色如何,高矮如何,耳朵如何,可是你把狗或马

牵到他面前他却认不出来。
为了上帝,但愿某一天医学能给我正确的可以感觉到的救助,那时你看看我会怎样真诚地喊出:
我总箄赞成有效的知识了!
——?拉斯?
所有技艺都许诺可以使人保持身心健康,它们许的是宏愿,而且没有哪一门技艺许愿多还愿少。但如今在我们当中以此类技艺为业的人让人看到的效果却比从事别种职业的人效果差。最多可以说他们在卖劣质药水,但谈不上是医生。
我的阅历之广足以使我把我根深蒂固的习惯说得天花乱坠。对想领略其味的人,我已尝试作过斟酒人。就我记忆所及大约有这几条(我的生活方式是根据事物的各种变故而变化的,不过我记下了我最常有的主宰我至今的生活方式)。无论生病或身体健康时我的生活方式都

一样:睡同一张床,起居时间一样,吃同样的肉,喝同样的饮料。什么也不增加,只根据我的体力和胃口或多或少减去一些饮食。我的健康在于保证我一贯的状态不被打乱,我已看见疾病从一边离开了我;如果这时我相信医生,他们一定会让我从另一边离开疾病;那样,我

会不斯然或人为地离开我的生活轨道,我只坚信这一点:我多年养成的对待事物的习惯一定不会伤害我。
应让习惯按它的喜好规定我们的生活方式;在这方面习惯可以作到一切:是西尔塞的饮料随意让我们的体质多样化。离我们不远就有不少国家认为害怕夜晚的凉意很可笑,而夜凉对我们身体的伤害却十分明显;我们的船夫和农人却又对夜凉嗤之以鼻。你让德国人睡床垫他

会生病,让意大利人睡羽城垫,让法国人睡觉没有帐子和炉火,他们也会生病。西班牙人的胃受不了我们那种吃
饭方式,我们也受不了瑞士人的喝酒方式。
一个德国人在奥古斯特攻击我们的壁炉,说壁炉不方使,他提出的论据正是我们平常谴责他们的火炉时使用的论据(因为事实上那种火炉闷热,而且里面燃烧的物质发出一种气味熏得大多数对此不习惯的人感到头晕;我倒不头暈。不过火炉的热均匀,稳定,传得普遍,没有

闪光,没有烟,没有我们壁炉的烟囱口带进来的那种风,因此,火炉的温暖堪与法国壁炉的温暖媲美。我们为什么不模仿罗马的建筑7据说,古时候火是从罗马人房舍的外部经过屋基送进去的;热气经过嵌在厚墙上的管子送到所有的房间,管道围绕着所有应该供热的地,\

这意味着什么,我在塞涅卡书里的什么地方看得很清楚h那个德国人听我赞扬他的城市方便、美丽(的确值得赞扬)便开始惋情我为什么要离开那里;他同时还提出一个最主要的麻烦,那便是别处的壁炉会使我头脑迟钝。他听见有人抱怨壁炉却当成是我们抱怨的,他自己出于

习惯已分辨不出他们的火炉也有此弊病。所有靠烧火得来的温暖都使我身体虚弱头.
脑迟钝。而欧努斯却说,火是生活中最好的调料。我倒宁愿用别的办法取暖。
我们害怕桶底的发酸酒,葡萄牙人饮这种酒却其乐融融,认为那是帝王的饮品。总而言之,每个民族都有多种风俗习惯,对别的民族来说,那些风俗习惯岂止陌生,而且难于接受,令人叹为奇迹。
有些民族只认印刷品的见证,只相信上了书的人,认为只有年深日久的真理才可信,对这样的民族我们有何计可施?人把自己的蠢话放上印模时,蠢话就抬高了身价。对这种人说“我读过”就比说“我听说过”分量重得多。而我却同样相信人的嘴和人的手,我还知道无论

说话或写字都可能会不谨慎;我尊重当代有如我尊重过去的年代,因此我乐意援引奥鲁。盖尔和马克罗布的话,也同样乐意援引我朋友的话;我既援引他们写的,也援引我亲眼看见的。正如别人评价德操时认为德操并非越久远越伟大,我认为真理并非越古老越富于智慧。

我常说,让我们追随外国和经院式的范例,那纯厲蠢行。那些范例之富于教益犹如荷马时代和柏拉图时代的范例对当今之富于教益。我们千方百计以引证为荣却不力求说真话,不是吗?仿佛去瓦斯考桑或勃朗廷的店里找论证比从我们村里发生之事找论证更有说服力似的。

或许因为我们没有头脑精选并利用我们眼前发生之事迅速作出判断使其成为范例?因为我们如说我们没有足够的权威使别人相信我们的证据,那是毫无道理的。依我之见,我们如善于从最寻常、最普遍、最熟悉的事物中得到
启示,最伟大的自然奇迹,最出色的范例便可形成,尤其在涉及人类活动的课题时如此6
谈到我这个主题,先把我从书上得来的例子和亚里士多德谈及阿尔吉安人安特罗尼库斯穿过利比亚的干旱沙丘而不喝水的事放在一边不谈,一位出色完成过多项使命的绅士就曾在我在场时谈到他在盛夏从马德里到里斯本没有喝过水々在他那样的年龄他的身体称得上相当

健康,他告诉我,他可以两三个月甚至一年不喝水*这是他生活习惯中唯一的不寻常之处。他能感到口渴,但他让口渴自动过去,他认为口渴是一种易于自我衰减的欲望;喝水主要出于任性而非需要或乐趣使然。
还有另一个例子。不久前我会见过一位属于法国最大学者之列而又运气不凡的人,他在一间大厅的角落里学习,大厅四周都挂有壁毯。放肆的仆人们在他四周喧闹如故,他对我说(塞涅卡也说过大体相同的话〉,他是在利用这种喧嚣,给人印象仿佛在嘈杂声冲击下他在

修炼中能更好自控和入静,仿佛鼎沸的人声可以使他的思想在他的内心回响。他是帕多瓦的学生,长期以来他在大型旅行马车的轰鸣和广场的喧闹声中学习,所以他不仅培养了自己不在乎闹声的习惯,而且还会利用闹声为自己的学习服务。阿尔西巴德奇怪苏格拉底如何能

忍受他妻子没完没了吵吵嚷嚷的脾气,苏格拉底回答他:“就跟有些人习惯听运水车车轮惯常的声音—样。”我恰恰相反:我性情柔弱,极易震惊。当我的思想处于自我封闭状态时,连苍蝇最微弱的嗡嗡声都可能引起我极纗的烦躁。塞涅卡在青年时代严格遵循塞斯提乌

斯的先例,不吃可能
导致死亡的食品,但一年之后,他说他已偷快地放弃了他的榜样。他之所以放弃,只因不愿被人怀疑自己在模仿某些新宗教散布的戒律。他同时又按阿塔卢斯的袼言生活,坚持不睡软床垫而睡硬床垫直到老年f软床垫使身子往下陷,硬床垫却能使身子挺直。当年的习惯使他

认为难于忍受的东西,按如今的习惯我们却视之为柔软舒适。
请看我的粗活工人与我本人有着怎样不同的生活习惯:连斯基泰人和印度人都不会像他们那样躲避我的强制力和我的生活方式。我曾把一些孩子从乞讨中拉出来让他们为我干活,但他们很快就离开了我,离开了我的厨房和他们的号衣,这么干只为重新过他们原来的生活。我

发现其中一个孩子离开我之后靠捡垃圾堆中的贻贝当午餐,然而我再请求他威胁他都无法使他放弃他在困苦中感到的那份美味和甜蜜。乞丐有乞丐的豪华和享乐,有人说他们也跟富人一样有自己的荨严和政治等级。这就是习惯的作用。习惯不仅可以使我们适应某种它喜欢

的生存方式(不过圣贤说我们必须选定易于立即适应的最好的生存方式),而且可以使我们适应变化和变动,这是它最宝贵最有用的课业。我体内最优秀的气质是能屈能伸,从不固执;我有些爱好比别的爱好更正派,更正常也更使我感到愉快;但我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抛

弃那些爱好,而且反其道而行之也易如反掌。年轻人应当善于打乱自己的生活准则以瀲发自己的活力,并防止活力衰退因而变得怯慊。靠规则及纪律维持的生活方式是最愚蠢也最脆弱的生活方式。
她如乐意生痱子都按时定量,
那每时每刻都该写在占星书上。
如她擦眼睛时眼角发痒,?
她得占卜之后再把眼药水点上,
——尤维那尔
如有年轻人相信我上面的话,他往往不得不矫枉过正,否则初试放纵便会毁了自己;他在与人交谈时会变得惹人厌烦、不快。与老实人水火不相容的品质是挑剔和坚持某种特殊的行为方式,那种行为方式之所以待殊,是因其不能顺乎自然,机动灵活,自已无能而让别人干,

或不敢做同伴能做的事都很可耻。这种人还是守住自己的厨房好〗去别的任何地方他都不合时宜。但军人要如此就更恶劣而令人难以忍受了,正如菲洛波门所说,军人应习惯于生活的多样性和变化无常。
尽管我已尽量养成自由自在漫不经心的习惯,但出于儎散,我在逐渐衰老的同时仍注重某些持定的生活方式(我的年龄已不允许我再受教育,今后我除了保持原状已不可能把眼光放到别处),在一些事情上,习惯不知木觉在我身上打上的烙印已太深,因此我把拋弃习惯叫作

过分。不必作试验,白夭我肯定睡不着觉;两顿饭之间我不能吃点心,也不吃早饭,晚饭后时间不够长便不睡觉,必须在足足三小时之后才上床;我只在睡觉之前繁殖后代,而且从不站着做爱;我不能出汗不擦,不能喝白水及纯酒解渴,不能光头呆的时间太长,晚饭后我从不

剪头发。我若不戴手套,我会傢不穿衬衫一般感到不舒服〖我饭后必须洗脸,起床后也要冼脸;我床上必须有床帐和床顶,跟有别的必需品一样。我用正餐可以不铺桌布,但若照德国方式吃饭,不用白餐巾就太不方便:我比他们更
易弄脏餐巾,意大利人却弄不脏;勺和叉子对我帮助也不大。我感到遗憾,人们已开始紧跟帝王的生活方式,端一次莱就换一次餐巾,换一次盘子。我们知道。勤奋的军人马利尤斯在遂渐表老时对自己的饮料十分讲究,喝饮料时也只使用自己专用的高脚杯。我也自己放任自

己?光用一定样式的酒杯,不乐意使用普通的酒杯,也不喝普通的饮料。与发亮的透明材料制造的杯子相比,所有的金覉杯子我都不喜欢,但愿我的眼睛也尽量意识到这一点。
我把我多种柔弱的表现归咎为习惯使然。我也有与生俱来的柔弱之处:一天之中吃两顿饱饭必然使我的胃受不了,干脆少吃一顿饭又会使我的肚子里充满气体,使我口干舌燥,食欲猛增。露水长久不散也会损害我的身体由于这几年经常整夜都在为战争徭役奔忙,一过凌晨五

六点我的胃便开始捣乱,还伴有剧烈的头痛,不呕吐到不了天亮。别人去吃早饭时,我便去睡觉,从那一刻起,我又与以前一样快活了。我在过去老听人说露水从夜里开始蔓延开来。前几年我长期与一位庄园主过从甚密,他却深信露水在太阳偏西时及太阳落山前一二小时

最厉害也最危险,所以他小心避开那时的露水却并不重视夜里的露水。他想让我铭记的是他的感受而不是他的活。
怎么!怀疑本身和探究竟能冲击我们的心扉并使我们发生变化?凡突然屈从于此种倾向的人都会自我毁灭。我为好几位绅士感到可怜,他们听信医生的蠢话年纪轻轻便把自己完全禁锢在屋子里。宁愿患感冒也不应借口不习惯而永远不与作用非凡的共同生活打交道。讨厌

的知识,它贬低了一天当中最美妙的时刻。我
们应当保持最大限度的身心健康。人往往在坚持中变得坚定,而且能在坚持中纠正自己的体质,凯撒就通过蔑视和破坏而克服了他的癲痫病。人应当遵循最正常的生活规贝!;,但不应当成为规则的奴隶,除非强制服从某规则(如果确有此种规则)于人有益。
帝王哲人大便,女士们也大便。公众生活当然应该合乎礼法,但我的生活纯属个人,而且默默无闻,所以享有礼法豁免权;军人和加斯科尼人的素质也偏于鲁莽。对此项活动我要谈如下几点:有必要把大便推迟到夜晚某个规定的时刻,要强迫自己养成习惯;要像我过去那

样加以控制,而不要像如今我逐渐衰老时这样屈从自己,比如操心大小便必须在特别舒适的地方和特别舒适的便桶上进行;也不要大便的时间太长,懒懒散散从而妨碍别人,话又说回来*要求最脏的例行事务进行得更妥贴更清洁难道就不可能得到原谅?“人天生是清洁讲

究的生物。”在人类所有天然活动中,我最难忍受的是大便被打断。我见过一些军人为自己肚子的不规则而烦恼;我的肚子和我自己倒从未误过规定的时间,即;床的那一刻一只要没有什么急事或急病打扰我们。
我曾说过,我不对病人只有安安静静继续按他们惯常的生活方式生活才能更安全”这点进行审判。无论什么样的变动都会惊吓人伤害人。你们去让佩里古人或吕克人相信栗子对他们有害,让山民相信奶和奶酪对他们有害〗你们去命他们过一种全新的而且与他们一贯的生活

方式背道而驰的生活!这样的变化连圣人都难以忍受你们去吩咐七十岁的布列塔尼人暍水,去把海员关进一间蒸汽浴室,去禁止巴斯克仆人溜达:你们剥夺他们活动的权利,其实就是剥夺他们的空气和阳光。?
生活的价值竟如此之大?
我们被迫放弃自己习惯之日便是活着不再为了生活之时。
糟践呼吸的空气引路的阳光的人,我是否该把他们看成活人?

如果说医生没有作别的好事,他们起码作了这件好事:使病人作好了死亡的思想准备并逐渐破坏以至取消他们的生活习惯。
无论健康或生病,我都乐意满足折磨我的食欲。我把大权授予我的欲望和癖好。我不喜欢以病治病。我僧恶比疾病更令人烦恼的药物。易患腹泻同放弃吃牡蛎的快乐,两者的损失无异于半斤八两。疾病从一边刺痛我们,淸规戒律从另一边刺痛我们。我们既然任随自己受

骗,那就不如快活过后再去冒险。天下人向来违背常理,认为天下事凡不困难者皆无用,轻而易举之事皆可疑。幸而我对许多东西的食欲都天生与我的胃的健康协调一致。在我年轻时,火辣辣的刺激性调味汁十分合我的口味;后来我的胃不喜欢此类调味汁了,我的口味紧

随其后,也不喜欢了。酒对病人有害,我的嘴憎恶的第一件东西便是酒,而且憎恶之情再也无法克服。我接受得不偷怏的东西对我皆有害》而我如饥似渴十分乐意接受的东西绝不会危害我;我从未接受过使我感到愉快伹又对我有害的活动.因此我总让医学结论为我的快乐

作大量让步。在我年少时,
那时闪闪发光的丘比特在我周围飞舞,
他在藏红花色袍子中显得光彩夺目。
我跟别人一样随意控制着我的欲望,又放肆又轻率。
我不无光荣地战斗了,
一-?拉斯
不过,与其说是跳跃式的战斗,不如说是长期的持续的战斗:
我勉强记得去了那里六次
的确,坦白承认我在怎样脆弱的年龄首次不期然被欲望征服,这是不幸也是奇迹。确实是不期然的遭遇,因为这发生在有选择自由有理解力的年齡之前很久。我已记不清我经历的如此久远的事了。大家可以把我的境遇和卡尔蒂亚的境遇联系起来,卡尔蒂亚就记不起来她当姑

娘时的情况。
我在年少时腋下长毛嘴上长胡须,使母亲大为惊奇。
——马提3e尔
通常,出于实利,医生会让他的规定顺从病人突如其来的强烈愿
望;想象不;;此种强烈欲望会与人的体质格格不入到难以驾驭的程度。再说,满足奇想又能花费多少?依我之见,这一点关系重大,至少超过其他所有问题。损害最人也最常见的毛病莫过于想象出来的毛病。我从多方面喜爱西班牙人常说的这句话广愿上帝保佑我抵御我

自己7在我生病时不曾有什么欲望足以使我感受满足欲望的高兴心情,我为此颇感遗憾。如真有,医药是很难让我放弃这种欲望的。同时,我还可以使这种欲望变得合理:因为我看不出这种欲望会超出希望和愿望衰弱到只能有心愿已够可怜了。
医术并不会不通融到使我们无论做什么都没有自主权的地步》医术随气候、随月份改变,也随法奈尔和埃斯卡拉◎改变。如果你的医生认为你睡觉、喝酒或吃什么肉不合适,你别管他:我还要为你找些别的他不同意的东西呢。医疗论据和医疗见解的分歧表现在各个方面,

我见过一个可怜的病人,他为了治病弄得自己九死一生,另一名医生却嘲笑他,说那种疗法十分有害;那疗法岂非狠狠利用了他的痛苦?前不久石料业死了一个男人,他曾利用过分节制饮食的办法治病。他的同伴们说,禁食反而把他煎熬干了,禁食还在他的肾脏里焙烧结

石。
我发觉,如我在伤痛和生病时说话,这与我的生活无序同样剌激我,伤害我。出声说话消耗楕力,使我疲惫不堪,因为我说话哚音高,而且很用劲f所以每逢我同大人物交谈举足轻重的事情时,我往往教请他们注意提醒我说话小声些。下面这个小故事值得我乐意一提:某个

希腊学校里有一个人说话声音很高,跟我一样。一次,司仪命他说话小声些,他回答说:“我生就这副嗓子便这么说话广司仪反驳他说,他讲话的声调应由听话人的耳朵来决定。司仪
言之有理,但这要看讲话人自己是否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你说话要看你和听话者之间有什么事。”原因在于,倘若司仪的建议意味着广对方听得见就够了,”或:“由对力决定你的声音,”我认为这就言之无理了。声调和嗓子的动作包含着表情和我自己感觉到的意义,

应由我自己支配它们以表现我自己。有教育人的声音,有阿谀奉承的声音,也有训斥人的声音。我愿意我的声音不仅能被对方听见,而且最好能震动他,能对他产生穿透力。我责备仆人时声音又尖又刺耳,他最好能走过来对我说:“主人,小声点,我听得很清楚。”“

有一种嗓音很受听,不是音域宽,而是音色嘹亮。”说话一半为说话人,一半为听话人。听话人应看说话人一开始用何种语调再决定如何接受。正如玩网球,接球人的步伐和准备都取决于他看见发球人如何动作,发球的方式如何。
经验还告诉我,我们往往失之于急躁,疾病有它的寿命,它的界限,有它自身的疾病和它的健康a
疾病结构是按动物结构的样板形成的。疾病一产生其命运就有限,存活的日子也有限;谁试图在疾病进行当中强迫它迅猛缩短其寿命,谁就是在延长疾病,使疾病增长,不但不能缓和病痛,反而扰乱了疾病

,所以我跟一般人的脾性不一样,我有时觉得鱼菜中有的鱼过分新鲜,鱼肉也太硬,这并非我牙齿的过错,我的牙齿一向极佳,到此时此刻它们才开始受到年龄的威胁。我在儿时便已学会用毛巾擦牙,早晨起床和饭前饭后都要擦洗一遍。
上帝施恩,使一些人免于生活小事的纠缠,这是老年的唯一特权。死得越晚,想琐事越少,也越少受害,这样的死只杀死半个人或四分之一个人。我刚掉了一颗牙,不痛,也不费劲:这颗牙的自然生存期业已到头。我身上的这一部分和其他许多部分已经死亡,剩下的部分也

处于半死亡状态,这是全身最积极的部分,在我年富力
强时它们处在第一线。我就如此这般消失着,逃避着“我”。就我的智力而言,意欲感觉这年深日久的衰落猛然到来是何等愚蠢,衰落岂是一鼓作气完成的!我并不抱此思望。
事实上在想到死亡时,我主要的安慰在于我的死属于正常的自然死亡;从此以后,在死亡问题上我对命运要求或希望任何恩宠都只能是不合理的。人人都相信古人的生命犹如古人的身材,比今人长。然而古代的梭伦活到极哏也不过七十岁,
无论何时何地我都珍爱这句古训广中庸之道好”,我认为中等价值是最完美的价值,既然如此,像我这样的人岂会追求长得可怕的晚年?一切违背自然进程的事物都可能不合时宜,而按自然规律办事则永远令人愉快。“凡顺乎自然之事都应归人好搴之列。”因此,柏拉图说,

凡创伤和疾病引起的死亡都屑暴死,而衰老在不知不觉之间导致死亡,这是一切死亡中最轻松者,有时还十分美妙。“青年丧生为暴死,老人死亡为寿终……”
到处都有死亡混杂于我们生活之中:衰退可以先期而至,甚至可以穿插于我们的成长过程之中。我保存了我在二十五岁和三十五岁时请人画的肖像,我将这两幅肖像同我现在的肖像作比较:好多次我都看不出这就是我〗而我当前的形象与我过去的形象相距之远则会大大超

过我当前的形象与我死亡时的形象之间的距离!过分烦扰大自然就是湛用大自然,使大自然被迫离开我们,被迫让我们丧失行为能力,丧失眼睛、牙齿、腿和其余一切的功能,使之听凭乞讨来的援助摆布,使我们在医术的股掌之间忍气吞声,?大自然厌烦之余不愿再跟随我

们了。
除甜瓜之外我不特别爱吃凉拌生菜和水果。我父亲非常讨厌
各沖调味汁:我却什么调味汁都喜欢。吃得过饱使我颇感不适,但就食物的性质而言,我还没有十分明确认识什么饮食对我有害,这正如我没有去注意月画、月落和春天里的秋天。我们身上有些部位运转是无恒的,而且不为我们所知;比如辣根菜,我一开始觉得它好吃,后

来觉得难吃,现在又再次认为好吃了。对许多东西我都能感到我的胃和胃口在变化:我最初爱喝白葡萄酒,后来变成淡红葡萄酒,再后来又由淡红葡萄酒变成了白葡萄酒!我馋鱼,我在斋戒日照样吃荤,在禁食日照常宴请宾客;我相信有人说过的话:最好消化的是肉食。我

意识到吃鱼的日子也吃了肉,所以我的口味便要求鱼肉混做:口味的多样性似乎已非一朝一夕养成的。
我自青年时代有时就逃饭:或为刺激翌日的胃口(伊壁鸠鲁禁食或吃索是为让他在没有丰餐美食时也有食欲;与他相反,我是为训练我的嗜食欲而更充分利用丰餐美食,使享受丰餐美食的时刻更轻松愉快);或为保持我的棺力使其为某些体力或脑力活动服务,因为我的胃胀会

同时残酷波及我的身体和思想的运转,我尤其厌恶健全活泼的仙女与矮小的不消化嗝气神愚蠢的结合,打出的嗝满是矮神体内的气味;或为治愈我的胃病;或为不要自己人陪我吃饭,因为,又像这位伊壁鸠鲁,我常说,看自己吃什么还不如看同谁一道吃;我赞同齐伦在没有

得知同桌吃饭的人是谁之前不答应参加佩利扬德尔的宴会的做法。对我来说,只有摆脱群体之后烹调才香,调味汁才开宵。
我认为食不厌精而且少吃多餐更有益健康。不过我强调吃饭?
要有胃口和饥饿感;我绝无兴趣以医药方式一天勉强忍受三四顿粗茶淡饭。如我今天早饭胃口好,谁能保证我今晚吃坂胃口同样好?让我们——尤其是老人——把握住最早光顾我们的时机!历代同日大事记可以让年鉴作者去写,也可以让医生去写。我身体健康的最大成杲

就是乐得痛快:我们应坚持享受出现最早也最熟悉的乐趣。我实行禁食向来避免长期和有恒。谁想某种习惯对他有利就应避免继续保持此种习惯f否则我们会在习惯里僵化,我们的精力会在习惯里沉睡过去;半年之后,你会让你的胃在禁食中上瘾,结果你禁食的好处只能

表现为失去你以别种方法无损害使用胃部的自由。
无论冬夏,也无论大腿小腿,我都只穿一双丝长袜。我故意让感冒保持我头脑的热度,同时让我的肚子继续泻下去;我的病用不了几天已成习惯,于是便对我平常的防范措施嗤之以鼻。我从戴头饰提高到戴帽子,从戴无边软帽提髙到戴双层有边礼帽。我的紧身上衣的填料

已经只起装饰作用:不添上一张野兔皮或秃鹫皮,不加戴一顶无边圆帽也无妨。你就这样循序渐进吧,你会走得飞快。我不会再做什么,假如我敢,我还乐意否定我在这方面一开始所做的—切。你是否遇到了新的麻烦?那么这种改进对你便失去了作用;你已经习惯了,你

应当另辟蹊径。有些人听凭强制性的饮食制度束缚自己并强迫自己迷信这种制度,从而毁了自己:他们还笛要别的饮食制度,别的之后还需要别的,永无完成之时。
像古人一样,不吃午饭而在回家休息的时刻美餐一顿又不打乱一天的日程,这于我们的工作和娱乐更为便利:我昔日便如此安排。后来,经验让我反其道而行之,为了健康宁可吃午饭,消化力处于瞀戒状态可以工作得更好。
无论健康时或生病时我都不易口渴,我经常嘴干但并不口渴;我一般都在饭前很久喝饮料。而且越喝越想喝。作为普诵人,我喝得不算少,在s天和在享用佳肴时我喝酒不仅超过奥古斯特饮酒
的限量(奥古斯特一天只喝三杯,不多不少而且为了不违背德摩克里图斯的规则(他规定不要停留在四的数字上,因为四是一个不吉利的数字),我还悄悄增到五杯,大约十二法国品脱,因为我喜欢用小酒杯,而且喜欢一饮而尽,这是别人认为不妥,避而不做的事。我经常在

酒里搀一半水,有时加三分之一水。我在家时,家人在我饮用前三个小时便在饮料贮藏室里把水酒掺好,我父亲的医生曾命我父亲养成这种习惯,医生自己也有这个老习惯。有人说,雅典人的国王克拉那尤斯是酒搀水这个后人惯用方法的发明人;不管辩论有用无用,我见

有人的确为此而进行过辩论。我认为青少年在满十六岁或十八岁之后再饮酒较为合适也较有益于健康6最常采用的也最普通的生活方式乃是最令人满意的生活方式:我认为一切特殊的生活方式似乎都应该回避,我不喜欢德国人喝酒搀水,同样,我也不喜欢法国人喝净酒对

此类事情公众习惯就是法律。
我害怕空气不流通,还没命逃避气味(在我家,我首先急于补救的地方是壁炉和厕所,这是老房子普遍而令人难以忍受的弊病)。战争引起的诸多困难中就有厚而又厚的灰尘,还未冷却的尘土从早到晚把人埋在下面。我呼吸向来顺畅,感冒大多不损害我的肺部,也不会引起

咳嗽。
夏季的炎热比冬季的严寒更对我不利,因为,炎热带来的不适比寒冷带来的不适更难治愈,阳光直射到头部还会引起中暑,除此之外,我的眼睛还受不了任何强光的刺激;在这样的时刻我不会坐在又热又亮的炉火对面吃午饭。在我习惯于读书的时刻,我总把一块玻璃平放在

书上以减弱纸的白色,这样做我感到格外轻松。时至今曰我尚未用眼镜,看得与从前一样远,我的眼力与众人无异。其实,日暮时分我已开始感到视力模糊,看书也有些吃力;视力减弱和视力模糊的进程已影响了我的眼睛,尤其在夜里。这是勉强能感受到的倒退的一步。

我还会倒退另一步,从第二步到第三步,从第三步到第四步,但退得如此之缓慢,我恐怕得成为地道的盲人之后才会感觉到视力的退化和衰老。拿管生死的女神解决我们生命中的问题是那么违背自然,我真怀疑我的听力会舍不得变迟钝,你们会看到,我失去了一半听力时

还会怪罪对我说话的人声音太大。必须让生命处于紧张状态以使它感觉到自己在怎样流逝。
我走路快速而且步履坚实;我若让我的思想和我的身体同时停下来,不知是思想还是身体更感吃力?讲道的人的确是我的朋友,他在讲道的过程中一直逼我集中精力听。在举行仪式的地方,人人都聚精会神,我见女士们的眼神甚至显得十分有把握,我却从来不能坚持到底,

因为我身上的某个部位总在乱动;我即使坐着,也一定坐不安稳、。正如哲人赫里西普斯的贴身女仆说她的主人醉在腿上(因为他处于无论什么姿势都习惯把腿动来动去,她说此话时正值别人喝酒已经醉了,而她的主人却没有感到任何变化),大家也可以说我从小就荒唐

在脚上,或说我的脚像有水银,我把脚放在任何地方它们都会动来动去,稳定不下来。
用餐如饿鹰扑食是不适宜的,除了有害健康,也影响吃的乐
趣,我就是如此:我吃饭太快,经常咬痛舌头,有时还咬痛手指。第欧根尼遇见一个孩子以这种方式吃饭,便扇了他的家庭教师一耳光。在罗马有人讲授如何使咀嚼雅观,有如讲授如何使走路姿势优雅。我那样用餐便失去了边吃边聊的闲暇。只要谈话有趣而简短,这种边

吃边聊正是给饭桌增加温馨风趣的绝好佐料。
’我们的各种乐趣互相之间有嫉妒也有羡慕:它们互相冲撞互相妨碍。阿尔西巴德是一位享用美餐的行家里手,他吃饭时就不要音乐,他认为音乐会破坏闲聊的乐趣。他根据柏拉图提供的理由认为,叫乐师和唱歌的人为宴会助兴乃是普通百姓的习惯,因为普通百姓缺乏高

雅的谈吐也不常进行愉快的交谈,而有;只之士却善于在宴会中谈天说地共享乐趣。
瓦隆对宴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聚会之人必须仪表堂堂,谈吐儒雅,既不寡言,也不饶舌;宴会地点和食品必须清涪、讲究;天气必须唷朗。高品位的设宴款待是经过精心策划的给人以愉快享受的欢聚:伟大的军事领导人和伟大的哲学家都不曾拒绝运用并通哓这祥的款待方

式,在我的记忆里我还能想起三次这样的聚会,幸运的是,在我风华正茂的不同时期我都能重温它们主要的美妙之处,因为每一位参加宴会的人都能裉据自己身心的优良索质把自己的突出风采献给宴会。我目前的状况却e把我排除在这样的宴会之外了。
我个人只掌握一些平凡的知识,我不喜欢旨在使我们轻视和敌视体育的非人道的知识。我认为不情愿享受天然乐趣与过分关
注天然乐趣都不正确。薛西斯是一个妄自尊大的花花公子,他已经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竞还去悬赏征集别样的享乐方式。然而人若摒弃大自然e为他找到的乐趣;其妄自尊大也不下于薛西斯.没有必要追求享乐,也不必逃避享乐,需要的是接受乐趣,我大大方方接受乐趣,甚

至大方有余,但我更倾向于天然爱好。我们不必夸大享乐的无益;享乐的无益性业已表现得淋漓尽致。感谢我们的病态思想——这令人扫兴的东西,它使我们憎恶人的享乐,犹如憎恶病态思想本身,无论对待自己或对待它接受的东西,病态思想都做得不是过分便是不足,

过分或不足则取决于它贪得无厌、飘忽不定、东摇西摆的本质。
器皿有污垢,倒入的一切都变馊。
——贺拉斯
我本人自钢揸长博采生活中之种种便利,采纳时饶有兴味,方式独特,然而当我对便利进行仔细审视时,从中得到的却几乎只是一阵风。可是,怎么,我们在哪里不都是一阵风吗。风比我们还聪明些,它喜欢飒飒作吶,摇曳动荡,它对自己的作用心满意足,从不寄希望于稳

定和牢固;稳定、牢面不是风的品质
有人说,纯精神欢乐与精神痛苦一样最为重要,其重要程度与克里托拉尤斯的天平所显示的好有一比。这并不奇怪:因为精抻可以随心所欲营造欢乐和痛苦,而且可以对欢乐和痛苦大手大脚
地进行剪裁。这类显著例子天天屡见不鲜,也许还令人向往。而我,我性格复杂,大大咧咧,我不能紧咬住这唯一的极单一的目标不放,否则我便不能尽情享受现时的乐趣;按人的一般规律,这种乐趣在精神上不可忽视,又是不可忽视的精神乐趣。昔兰尼学派哲学家却坚

持认为,肉体的欢乐和肉体的痛苦更为强烈,双倍地强烈,也更正当。
正如亚里士多德所说,有些人出于可怕的愚蠢,竟对肉体快乐表示憎恶。我认识的一些人出于野心便如此行事。他们为何不放弃呼吸?他们为何不光靠自己生活?他们为何不因阳光免费又无须他们发明又不花他们力气而拒绝利用阳光?但愿战神或科学神或商业神把这些人

支撑在空中,让他们看不到文艺女神,谷神和酒神:他们爬在妻子身上岂不要设法化圆为方!在我们全身心集中于吃饭时,我不喜欢谁来命我们想入非非。我并不主张把思想固定在饭桌上,也不主张思想沉溺在吃饭里,但我愿意吃饭时思想集中,思想入座而非躺下。阿里斯

提布斯只保护身体,仿佛我们没有灵魂;芝诺则只管灵魂,仿佛我们没有身体。这两位都有毛病。人们说,毕达哥拉斯的哲学全在于睁修,而苏格拉底则全在于道德和行为,柏拉图在二者之间找到了折中之道,他们作如是说纯为骗人;真正的折屮之道属于苏格拉庇,与其

说柏拉图毕达哥拉斯化,不如说他苏格拉底化,而且柏拉图与苏格拉底更相称。,
我跳舞时就跳舞,睡觉时就睡觉;即使在一片美丽的果园;散步,如我的思想有片刻为外界发生的情况走了神,我也会在另外片刻把思想引回果园,引回静谧的温馨里,引回我身上。大自然像母亲一般观察到,她为我们的需要而安排我们进行的活动同样会賦
予我们快感,地不仅以道理鼓励我们从事那些活动,而且让我们自己有活动的欲求:破坏她的规则是不公正的。
当我看见凯撒和亚历山大在工作最紧张时还充分享受天然的因而也是必要的合情合理的快乐时,我不说这是在使精神松懈,我说这是在使精神更加坚强,因为他们以魄力和勇气强使他们的剧烈活动和勤奋思考服从于生活的常规。倘若他们认为前者是他们的曰常活动,后者是

非凡的工作,他们当为智者。我们则是极愚蠢之人广他游手好闲度过了一生广我们这样说。“我今天什么事都没有做。”“怎么,你们难道没有生活?生活不仅是最基本的活动,而且是你们最显赫的活动/’“如当时让我经管真正的大事,我一定已显示出我的本事了。”

“你会思考并管理你的生活吗?如会,你已经作了一切事情中最大的事。”
大自然想显示自己开发自己并不需要升华,她在各个层面都能同样显示自己,在后面也能显示,像没有帘子遮挡一样,我们的使命是架构我们的习惯而非撰写书本,是籯得我们行为的有序和平静而非赢得战役的胜利和各省的地盘。我们最伟大最光荣的杰作是生活得当。其他

一切事情如统治、攒钱、建设,最多只能算作附屑和辅助。我很高兴在阅读中看见一位将军在他即将进攻的城墒突破口下聚精会神自由自在同友人欢宴,聊天。布鲁图斯在天地共谋反对他本人和反对罗马的■自由之际,还在夜间巡视之余倫闲安安稳稳读书并批注波吕比乌

斯的历史著作达几小时之久。卑激之人埋头于沉重的繁琐事务,不知如何从中完全摆脱出来,他们不善于拿得起放得下:
啊,常与我分忧共苦的良友,?
今曰,你们当以酒驱愁,明。,我们去无际的大海遨游。
——贺拉斯
或出于玩笑,或确有其事,神学酒,索邦酒已成为名谚。还有学子的宴会;我认为他们有理由吃得舒服吃得开心,因为他们把整个上午都认真有效地用于学校的作业了。在饭桌上意识到自己合理安排了此前的时间,那是吃饭时美妙而合适的调味品。先贤便如此生活。大加

图和小加图专心致志于德操修养的精神使人无法模仿,也令人惊叹,他们的严峻脾性有时会发展到不合时宜的程度;就是他们也曾软弱地屈服于人间烟火的规律,屈服于爱神和酒神的法则;他们遵循的是他们各自教派的教诲,那些训诫要求先贤成为享受人生正常快乐同时恪

尽人生职责的完美行家。“愿有心灵智慧的人也具有灵敏的味觉。”
思想放松行为随和使人受専敬*这种品质似乎与伟人之豁达大度气贯长虹相得益彰,伊巴密浓达与他城中的青年打成一片,与他们一道珧舞、唱歌、吹奏乐器,而且注意与他们同甘共苦;他并不认为这一切与他的赫赫战功带来的荣誉和他改善自身习惯取得的圆满成效格格

不入。大西庇奥@是一位值得上天评说的大人物,在他完成的众多丰功伟绩中,使他最受崇敬爱戴的莫过于看
见他悠闲自在像稚童一?般拾捡贝壳,以及他与莱利乌斯一道沿海岸比赛奔跑拾物;如天气不佳,他们便饶有兴味地写剧本再现下层人们最粗俗的活动;还有,西庇奥满肺子装着汉尼拔和在非洲卓越的伟业,还去西西里访问学校并常听哲学课,直到自己有相当的辩才足以反击

怀有盲目野心的罗马的敌人。苏格拉底最引人注目的事迹是他在老年竟能腾出时间让人舞会他挑舞和演奏乐器,并因此认为自己善用了时间
希腊军队全部在场时,苏格拉底竞一天一夜站在那里出神,整个心思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某种深邃思想里。他在众多英勇士兵当中第一个跑去救援被敌人攻击得难以支持的阿尔西巴德,用自己的身体掩护他,并动用强大武器解除了他的压力。当三十僭主命他们的喽啰押解特

拉墨涅斯赴死时,苏格拉底在同他一样被可耻的一幕激怒了的雅典人中第一个站出来救援特拉墨涅斯,尽管当时跟随他的总共只有两人,他的大胆举动只是在特拉墨涅斯本人责备他时才算罢休。他在他所挚爱的美人一再找他⑧的情况下,必要时也可以严格保持节制。在提

洛岛战投中,他把从马上拥倒在地的色诺芬尼抉起来从而救了色诺芬尼的命。他不间断地奔赴沙场,经常赤脚屜冰,无论冬夏都穿同一件袍子,他的工作毅力为
同伴中之冠,无论赴宴或平日用餐他都吃同样的饮食。他忍受饥饿、贫穷,忍受儿女的不恭和妻子的恶意中伤,同时还忍受诽谤、厝主的暴政、牢狱、铁镣和恶言秽语,二十七年如一日。正是这同一个人出于公民的责任感却曾鼓励自己进行报复;此外,他还是一位常胜的军人

。这样一位伟人却从不拒绝与儿童一道玩榛子游戏和骑木马,而且玩得十分开心,因为哲理告诉我们,一切活动皆与圣贤相称并为圣贤增光。我们有理由将这位伟人作为至善至美的榜样加以介绍,而且应当永远乐此不疲。完美纯正的生活范例原本寥若晨星,而一些人却天

天向我们推荐愚蠢的蹩脚货,这种货色勉强经得住一次波折,不仅不能纠正我们的思想行为,反倒会拉我们的后腿,使我们腐化,作这种推荐是在损害我们的教育。
大众有误:从道路两端开始走路比从中间走路容易得多>因为路的尽头既是界线也是向导,中间的路却又宽又毫无遮拦;行事取法服从手段比服从自然容易得多,但服从手段不光明磊落,不值得推崇。心灵伟大未必如善于退让善于自控那样使人提高,使人前进。心灵伟大是

比较而言的,其伟大表现为喜中庸而恶卓越。最美好最合法之事莫过于正正派派作好一个人;最艰难之学识英过于懂得自自然然过好这一生;人最凶险的病症是轻视个人的存在。肉体患病时,谁愿隔离心灵使其不受疾病传染,当竭尽所能勇敢而为;否则会适得其反,心灵

会帮助肉体,支持肉体,甚至乐于参加肉体愤常的享乐,与肉体一起沉湎于享乐;如心灵更明智,它也可能让享乐有所节制,以免一不留神灵肉一齐陷入痛苦之中。纵欲乃享乐之大患,节欲不危害享乐却调剂享乐。欧多克修斯确立了节欲的至善原则,他的朋友们先大大提

高享乐的身价,随后通过节欲而恰到好处地享受最美妙的乐趣,在他们身上节欲表现为非凡的典
范。我命我的心灵以同样正常的眼光看待痛苦和欢乐(“心炅在欢乐中心花怒放与在痛苦中心灰意冷同样该受到谴责。”),并同样坚定不移,但如对此随便,对彼就必然严厉,隨便或严厉皆取决于欢乐与痛苦所产生的结果;停止欢乐或扩大痛苦都必须谨慎,正确看待得必

然导致正确看待失。痛苦在初起阶段必然缓和;快乐在结尾阶段却并非必然过度。桕拉图将二者结合起来,硬说与痛苦斗同与毫无节制过分诱人的快乐斗皆为勇敢者的本分。那是两眼水泉,或城市、或人、或牲畜,无论谁汲了泉水,无论汲哪一眼泉水,无论什么时候汲,

也无论需要汲多少,汲水者都是幸福的。汲第一眼泉水出于医疗目的和必要性,所以更精打细算;汲另一眼泉水出于口渴*但不应喝到陶醉的程度。孩童的首批感觉是痛、乐、爱、恨;到了僅事的年龄,如痛、乐、爱、恨都符合理性,那就是德操。
我有我个人的词汇:天气不佳令人烦恼时,我“消磨”时间,天气晴朗时,我不愿“消磨”时间,却一再品尝时间,紧抓时光不放。要迅速跑过坏的,通好时光则须坐下来。“消遣”和“消磨时间”这几个普普通通的词表现了为人谨慎者的习惯,他们认为度过一生最实惠的办

法只能是不声不响过生活,是逃避生活,消磨生活,闪开生活,只要一息尚存,就得无视生活,躲避生活有如躲避令人厌恶的可鄙薄之物。然而我了解的生活却与之大相径庭,我认为生活口/取而又便利,甚至在我生命的后期我也执着于生活f大自然把生活交到我们手里时,

生活原本充满机遇,因此,如果生活困扰我们,如果我们的生命在白白流逝,我们只能抱怨自己。“失去理替者的生命在白白流逝,他生活无序,一心向往着未来。”不过我仍有意虚度年华而不悔恨,并非因为生活折磨人纠缠人,而是因为生命本身具?
有可虚度性。只有乐于生活的人最不畏惧死亡。有人享用生命节俭而又惧重,我享用生命却双倍于别人,因为衡量享用生命的程度取决于我们在一生中作了多少努力。尤其在此刻,我意识到我的生命十分短暂,所以我愿加重生命的分量以延伸生命,我愿以争朝夕的速度阻

止生命飞速流逝,以利用生命的力度弥补生命的来去匆匆。把握生活的时间愈加苦短,我愈有必要使生活更深沉更充实,别人感受到如意和成功的乐趣,我也感到同样的乐趣,但这不应是过眼烟云式的感受。因此必须探讨这种乐趣,品味这种乐趣并加以反复思考,从而对给

予我们乐趣的人表示于双方都恰当的感瀲。人们享受其他乐趣同享受睡觉的乐趣别无二致,即享受了却并不了解。从前,我害怕睡眠会懵懵懂懂溜过去,现在我认为睡眠被打扰是件好事,我可以隐隐约约看见睡眠当中的情景,我寻求使自己满意之事,但我并不强求,我探查

,我迫使自己的理智去获取满意,因为我的理智已变得抑郁而且颇感厌倦。我是否处在某种平静状态了?是否已有某种快感在刺激我?我从不让快乐欺骗我的感官,我将心灵投入快乐之中,这样做不为使心灵在快乐中受到约束,而为使心灵在其中得到认同;不为心灵在其

中迷失方向,只为心灵存在于其中。我动用心灵是让心灵自己对此种幸福状态感到满意,让它掂量幸福,佔价幸福,并扩展幸福。心灵会估价良心无愧和内在感情平静在多大程度上应归功于上帝;会估价身体状况正常并能有序而恰当地享受身体愉悦的功能在多大程度上应

归功于上帝f上帝乐于用这种功能补偿他出于公道而使我们承受的痛苦;心灵还会衡量,想做到无论看到哪里周围天空都很宁静,这需要它付出多少代价!要做到没有欲望,没有恐惧或怀疑扰乱它的生存空间,做到无论过去、现在或将来都没有使它过不去的困难,这需要

它付出多少代价!作这样的考虑必须十分重视各种不同条件的比较。因此,在千姿百态的人群当中我选中那些因恶运或因自身的错误而心神烦乱的人,还有,离我更近的,那些接受好运却漫不经心、?
没精打采的人们。那是些地地道道消磨时间的人,他们放过现在,放过他们业已拥有的,却致力于他们所想望的东西,他们追求的是想象摆在他们前方招引他们的虚幻图录,
据说,酷似追随死亡飞来飞去的幽灵,或在睡眠中愚弄我们的梦景。
——维吉尔
人们越追逐那些想望的东西和虚幻的图景,那些东西逃得越快,跑得越久。他们为追逐而追逐,结果仍是追逐,有如亚历山大大帝说他工作的目的就是工作。
若还有事要做,便认为什么也不曾做。
至于我,我热爱生活,上帝陚予我佧么样的生命我就开发什么样的生活。我并不希望由生活本身提出需要吃需要喝,我认为人希望生活有双倍的需求即使是错误也值得原谅(“圣贤热切寻求天然財a⑨/我也不愿意大家只吃点伪劣药品维持生命,尽管埃皮梅尼德斯曾依靠伪劣

药品剥夺食欲并维持生命也不希望大家靠那一指粗的东西或尾根部呆头呆脑生产儿女,恰恰相反——恕我冒昧——,我宁愿大家靠那一指粗的东西或尾根部颇为快意地生产儿女;也不希望肉体全无性欲和挑逗之意,抱怨是令人不快的,也是极不公道的。我以感激的心情由

衷接受大自然为我作的安?
排,我为此感到满意,喜悦。拒绝这位伟大而万能的供给者的馈赠,或废弃之、歪曲之,这都是在伤害伟大的馈赠者。他善而又善,所为者皆善。“一切符合自然的东西教值得敬重”。
在所有哲学主张里我乐意选择最实在的,即最富人情味最适合我们的:我讲话符合我的习惯,既是低调的,也是朴实的,有人张牙舞爪教训我们说,让神圣的同世俗的结合,让有理性的同无理性的,严厉的同仁慈的,老实的和不老实的结合,那是粗暴的联姻;还说快感是兽

性的,不值得圣贤品尝:圣贤从美貌妻子身上能获得的唯一乐趣是信仰的乐趣,是像穿靴专为有效骑马行路一般按部就班的乐趣,说这些话时她却在按我的要求做爱。但愿她的仆从在奸污他们的妻子时,权利、劲儿和精液不比她那些教训的权利和劲儿大!她的导师,也是

我们的导师苏格拉底可没有说过那样的话。苏格拉底高度评价肉体的快乐一一他应当这样——_,然而他更赏识精神的乐趣,锖神乐趣更强有力,更稳定,更便当,更丰富多彩,更有尊严。不过精神乐趣并非他唯一的乐趣(他不那么爱空想),无非是他领先的乐趣而已。

对他来说,节欲起缓和作用,并不与快乐为敌,
大自然是一位温和的向导,但他的温和不超过他的谨惧和正确广必须深人了解事物的天然状态并准确认识天然状态要求的东
西广我到处捜寻天然状态的踪迹:因为我们把天然状态的琮迹同人为的痕迹混同起来了广按天然状态生活”这个逍遥派确立的经院式的至善原则因此而变得难于界定和说明;与之相近的斯多葛派确立的至善原则,即赞同天然状态的原则亦复如是。认为有些行为很有必要怛

并不高尚的观点岂非谬误?因此谁也无法消除我
头脑里的这个观念:快乐与必要性相得益彰;一位古人曾说,诸神永远与必要性相投合。我们何苦去胶解分离接合得如此天衣无缝的组织?相反,我们应当通过它们相辅相成的作用经常将它们重新连接起来。愿精神激活笨重的肉体,愿肉体阻止精神轻率并使精神稳定下来

。“谁赞灵魂为至蕃而责肉体为恶,他必定在肉欲里寻求灵魂,并在肉体上逃避肉欲,因为他判断的依掮是人的虚妄而非神的真理广在上帝对我们的馈蹭里没有一样东西不值得我们关心;甚至为一根毫毛我们都应当感谢上帝。对人来说,按人本身的状况引导人并非敷衍塞

责的差事:这差事是明确的,天然的,也是首要的,造物主把这差使交给我们时态度极为认真,极为严厉。只有权威能引导蒈通理解力的人,而旦用外国语言引导更有分量.让我们从此处开始承担我们的重任吧。“谁能否认,蠢行的特性在于做当做之搴疲壜又违心,在于

将肉体推向一边,又将心灵推向另一边,并在反肉的运动之间犹豫不决。”
快!为了解情况,你抽一天去让别人谈谈他如何用脑子胡思乱想消磨时间,谈谈他如何为此而茶饭不思,并后悔把时间花在了吃饭上;你会发现,你饭桌上所有的莱没有一盘像此人美滋滋的心灵交谈那么乏味(我们往往宁可蒙头大睡也不去提防我们该提防的东西>;你会犮

现,他的空话和他的愿望还不如你的炖肉。连阿基米德都为之欣喜若狂时*他那一套又算什么?我在此并不想触及那些可尊敬的伟人,也不想把他们同我们这群吵吵嚷嚷的人,同为我们解闷的想入非非的思想混同起来。那些伟人已靠虔信宗教的热
忱对神圣事物进行坚韧不拔的认真思考,从而使灵魂得到升华;他们出于热切强烈的期望而集中精力享用永恒的食粮,即基督教徒一切愿望的终结g的和终点,永恒不移永不腐朽的唯,欢乐,因此他们不屑于注意我们拥有的不足挂齿的、不稳定的、杂乱的舒适起居,但他

们又很容易屈从自己的肉体而去操心短暂的声色大马之类的食粮。有天賦之人方能进行此种练习。说句悄悄话,我一直能看到两者之间存在的一拍即合的离奇关系:一边是超级天神的主张,一边是地层之下的生活习惯。
伊索,这位伟人,看见他的老师一边散步一边小便,说道:“这么着,我们就该在跑步时大便了?”爱惜时间吧,我们还有许多时间被闲置和使用不当。我们的智力如果不在它所必须的有限时间之内摆脱身体的影响,便不可能有别的足够时间干工作。有人想站到自身之外并

避开人。那是发疯;他们不仅不能转变成天使,还会变成畜牲,不仅不会变得高大,还会突然倒下。我害怕这种超常的脾性,有如害怕高不可攀的去处。在苏格拉底一生中,除了他的恍惚和调皮,我什么都能理解;在柏拉图身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像促使大家称他为神的东西

那么富于人情味。在我们的知识中,我认为升华到最高层次的知识似乎更通俗更浅显。我认为在亚历山大一生中,最不值得一提最乏味的东西是他希望永垂不朽的胡思乱想。菲洛塔斯回答亚历山大的问话时以开玩笑的口吻刺痛他;他在写给亚历山大的一封信中曾表示自己

与皇帝一道为朱庇特?哈蒙的神谕而欢欣鼓舞,因为神谕将亚历山大列为诸神之一广我很高兴你被如此器重,然而我也有理由怜悯那些必须同一个人一道生活并服从这个人的人们,因为这个人已超越了人的价值而且
已不满足作一个人了。只要你服从诸神,全世界便都是你的臣民。”
雅典人为纪念庞培进入他们的城市而写的恳切铭文符合我的主张:因为你自认是人所以你同样是神。
善于忠实享受自己的生命,这是神一般的尽善尽美。我们寻觅别的条件,因为我们不会利用自身的条件;我们脱离自身走出去,因为我们不明白自身的状况如何。我们踩高跷是白费力气,因为在高跷上也得靠自己的腿走路。坐上世界最高的宝座也只能靠自己的屁股。
依我看,最美好的人生是向合情合理的普通样板看齐的人生,这样的人生有序,但无奇迹,也不荒唐。老年却需要更多一些体贴。我们可以把老年托付给保护健康和智慧的神灵,但老年应过得愉快而又合群:
拉托娜之子,允我享受时很健康,恳请你,维持我体能强壮,别让我为暮年羞愧难当,别让我在晚年把诗兴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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