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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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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妒_戴维·赫伯特·劳伦斯
第一部 一、两姐妹
1933年爱尔兰莱曼雷克郡

克里格林城堡的石墙经过年深月久的风吹日晒,已经被风化了,城中塔楼在浓雾里或隐或现。克里格林猎场正在迎接这个季节的第一次聚会。在春意盎然的大地上,白嘴鸦的呱呱声在空中回荡,好象欢呼着在这城堡的庭院中年复一年,已经重复数百年的新的一年的到来,现在,在铺有大鹅卵石的小径上,正回响着忙碌的猎狗的吠叫声夹杂着急促的马蹄得得声。

很难相信这已是1933年,这些骑在马上的男女猎手们,一些人穿着粉红色的外套,其他人穿着黑色猎服,看起来好象返回到了十九世纪他们祖先的年代。此时,他们已为自己准备了饯别酒,酒装在银白色的高脚杯里,放在托盘上由男仆们托着,他们还款待那些穿着旧外套和惠灵顿长靴的爱尔兰男人。这些爱尔兰人是农场工人,他们将步行跟随这些打猎人。他们站在远离当地贵族和地主的地方,眼中充满着冬天爱尔兰海狂风暴雨般的烈性。猎手们一边饮着香甜的热酒,一边盯着骑在腰悍马背上的漂亮姑娘,姑娘接受他们那调情的微笑和羡慕的目光,顿时整个聚会充满了沸沸扬扬的私语和说笑,其中他们的主人也在其中。爱尔兰一位高贵的贵族即将和莎伦-范林结婚此刻她骑着一匹大黑猎马进了院子,头发梳成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样式。

“嘿,桑,来这里,”莎伦对骑马站在她旁边的克里格林伯爵桑-弗兰茨说,显然,她需要帮助。

“亲爱的,每个人看着你,那是很自然的,他们都想看看未来的克里格林伯爵夫人,你别担心,相信我,你看上去很漂亮。”桑没有时间说得更多,因为这时猎场的主人走过来迎接他。

莎伦昂起头,眼睛注视着大雾缭绕、此起彼伏的绿色大地,试图平静内心升腾起的紧张情绪。这块土地本来在她一生下来就应该由她拥有而现在却是他们的,她勉强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这些陌生人的认可对她将来的幸福是必要的。她的面纱遮盖住了她那深邃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这种表情,她在努力造成一种自信的气氛,她戴手套的手紧紧地握住缰绳。她怀疑是否有些人会猜测她是在这世界的另一边一个与此完全不同的环境中出生的。莎伦的眼光充溢着陶醉和骄傲,目不转睛地看着桑那潇洒英俊的身姿,却没有觉察到桑脸上突然出现的表情。桑看到凯丽-范林骑着一匹栗色马正站在人群的外围,看起来很有些焦躁不安,她此次来到城堡并没有受到邀请。桑马上把视线移开,假装没有看见她。

凯丽驾驭她那不驯服的马,一边试图找到那个女人,据说那女人不久要嫁给克里格林伯爵。当她终于发现莎伦那引人注目的身姿时,凯丽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几年前那个分离的晚上。那天晚上,莎伦坐着飞机远离了家乡,这件事戏剧性地改变了她们两人的生活。她想:聚集在这城堡中享受着贵族特权的人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她们两人同她们的过去联系在一起,想到这儿她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冷冷的笑意。这里的人们知道莎伦和阿米杜的关系吗?知道罗斯玛丽以及发生在莎伦身边的那些秘事吗?凯丽的马在不停地移动着,走到一块挂满露水的草地旁边,有一小群乡下人站在那里,凯丽很难被他们觉察到。凯丽想:一定要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赢回这曾经属于她的地方,她坚信这云雾笼罩的大地和森林包括这城堡,都将是她的领地。凯丽看着莎伦下了马,接过了男仆递来的凯丽写给莎伦的纸条。这时,她听见远处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凯丽大吃一惊,转过头来看见是一个女人,她的面孔似曾相识。

“凯丽,你怎么来了?我以为你还在伦敦。听到有关你和马克的消息,我们都很遗憾。”

看到女人面纱后面那因惊奇而瞪圆的眼睛,凯丽的心一下子剧烈跳动了起来。这时,男猎手正用喇叭高声招呼骑手们注意,凯丽因而没有回答这女人的问话。突然,猎狗吠叫,马群在茂盛的草地上狂吼,接着他们纵马离开了这里,在这城堡村庄的上空,狗吠马嘶声回荡。

那天下午,当猎手们骑向远方森林,莎伦也离开了猎场,她沿着来时经过的小路,疲惫地往家走,水从长满地衣的树木中流出,地面上升起了浓浓的雾气,大地成了灰蒙蒙的一片。莎伦把手伸进口袋,这才突然想起早上她接到的那张未署名的纸条:

“四点,在克里格林庄园附近的废墟城堡里见我,讨论一件对你来说至关重要的秘密事情……”

莎伦早已决定不理会这神秘的“约会”,但是她现在离这废墟城堡很近,以致感到有些惊恐慌乱……

莎伦快马扬鞭,跃过路旁一座低矮的石墙。然后在森林里的小路上骑马慢行,她的眼睛盯着模模糊糊地立在这荒野园中已破损的拱门,它象是一座大房屋结构的骨架。当她从下面经过时抬头往上看,她惊异地发现在拱形的石头上雕刻着一只天鹅和一束白花酢浆草——爱尔兰民族的国花。它看上去象一只手正指示着“莎伦城堡”的入口,一个从小在她的想象中就很朦胧的地方。现在,就要接近约定见面的地方了,她觉得有一种预感,一场竞争将来临,因而全身上下的脊骨里有一种刺痛感。

她骑马朝伟大的范林王朝的古废墟走去,那值得骄傲的王宫现在到处长满了常青藤、台藓,野生的弯弯扭扭的树枝在低矮的天空中交织着。

莎伦下了马,把马拴好,在废墟上向前走去,这时她才真正意识到这里的寂静。当站在大厅的门槛上时,她回想起父亲曾给她讲的那些遥远的故事:盛大的周末舞会,贵族们之间的长期不和,往日辉煌的成就和许许多多微不足道的小摩擦。她以前总以为:父亲编造了这么些故事仅仅是为了让小孩子们高兴而已。但是眼前这些破损的墙壁突然使她若有所悟,或许这通向天空的楼梯正是那个已经消失的世界的一部分,她想到她还从来没有探究过她自己的过去。

突然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使莎伦吓了一跳,回顾四周,她看见一个女人穿着猎装,已经站在废墟房子的那边了,她倚着烟囱,点着一支香烟。

“你吓我一跳,”莎伦说,“你是谁?是你给我的条子?”

在她说话时,她心中产生了一种感觉,她或许认识这个女人。

“难道你不认识我?莎伦。”凯丽说,微笑中充满了挑衅。

“凯丽!”莎伦气喘吁吁地说,同时感到震惊,“你在这里要干什么?”1915年新南威尔士库尔华达

这是库尔华达的冬天。天已破晓,早上鱼肚色的亮光还没有通过粗布窗帘照进房间,莎伦就醒了,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然后轻轻从床上爬起来,以免吵醒凯丽。当她的脚碰到寒冷的地板时,她本能地弯曲脚趾,这倒不是因为早上天气的寒冷而哆嗦,而是一想起鲍博带着查理和他的朋友桑正在威士波机场回家的路上,心情因激动而哆嗦。

她轻手轻脚地穿上一条灯芯绒裤子和一件防寒运动衫,看到妹妹还在呼呼地睡觉,她很高兴,这将给她一段时间梳理她浓黑的头发,她要使自己在今天早上看起来与往日不同,但又不能让别人看出自己有什么反常。开始,她把稠密的头发盘绕成发髻,然后觉得不满意,无可奈何地又把它变成马尾发型。看起来乱糟糟的,最后她所能做的只是和平常一样梳成辫子。她刚把头发梳理好,凯丽就起床了。

莎伦从十七岁就已经非常注意外表的打扮,可是今天早上,莎伦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妹妹凯丽漂亮,不是因为相貌,而是因为打扮得不入时。她从镜子中看到凯丽铜色的卷发技散在运动衫的上面,一身澳洲流行的时髦打扮。仅仅十三岁,却已有令人羡慕的优美的身段,胸部也比莎伦发育得多。莎伦这时才发现没有把自己打扮成澳大利亚式形象是一个错误。

“快点,要不我们要迟到了。”莎伦催促着。

“不管怎么样,我都能赶上你。喂,你要一杯茶吗?”

“没有时间喝茶了。”

姐妹俩穿上长筒靴,非常兴奋地冲出小屋,门在她们身后嘭的一声关上了。

“过来,我要和你比赛,看谁先到马厩,”凯丽大喊着。

她们大声地笑着,当她们来到马厩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了。莎伦回头看着凯丽,见她那狼狈的样子,发出咯咯的笑声。一会儿,她们将马鞭及马具都收拾好了。

“咱们走吧。”莎伦不耐烦地喊着。

当她们听说查理就要从英国回来,心里非常激动,想象着见到他时那激动的场面。

当他们奔跑着经过大房子的时候,莎伦看到玛丽——库尔华达庄园的女主人,正站在走廊上,向骑马经过的姑娘们挥手。她和庄园里所有人一样正期待查理从牛津归来。他是她三个儿子中的老大,也是她最喜欢的儿子。凉风拂面,莎伦回头盯着那杂乱无章、用巨大的古木造成的低矮的白色房屋。在她的印象中,没有什么东西能同它相比。

前面就是库尔华达巨大的牧场,放眼望去,牧场向远方延伸。牧场上羊群结队,从远处俯视就象片片白云点缀在无边无际的绿色大地上。牧场工人黄昏就已聚集在这里,她们的父亲也可能就在其中。莎伦两眼死死盯着山丘间那条伸向远方的小路。忽然,她看见一辆车颠簸着朝库尔华达方向驰来,车后扬起浓浓的灰尘。

“他们在那儿——他们回来了!”凯丽欢呼着,叫喊着,她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骑马朝前奔去。

在车里,查理心潮澎湃,思绪万千。终于回到自己的家乡了,就象鸟儿又回到了大自然。

“嘿,你想象我们的庄园和牧场会是怎样?”他问座上的年轻人。

“它一定很大。”

桑-弗兰茨伯爵这样回答。查理和他的父亲鲍博都笑了。

桑从侧面看看鲍博,饱经风霜的脸上棱角分明。高大魁伟的身材是典型的澳大利亚男人的形象。虽然在这一带,他拥有最富有和最古老的牧场,但鲍博的手就象伐木工人的手一样粗糙结满老茧。

“好象你们专门组织了欢迎会。”鲍博说,朝刚来到车旁,骑在马背上的人点点头。

凯丽拼命地朝汽车方向奔驰过去,一点也不理会后面莎伦的叫喊声,莎伦在后面边跑边喊着。

凯丽奔跑着,终于赶到了汽车旁边,她朝车上那年轻人边挥手边甜蜜地微笑着,她猜测那年轻人一定是桑-弗兰茨伯爵。

车里,查理和桑被那些赛马背上的姑娘强烈地吸引住了。查理模模糊糊还记得那个正和凯丽赛跑,长长的黑发在风中飘扬的姑娘是谁。

“你永远不会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桑说。

“她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对吗,爸爸?”查理问。

“是的,”鲍博点点头。“她们的父亲在和凯丽母亲结婚前,和从新苏格兰来的本国妇女勾勾搭搭。正如我告诉你的,莎伦是位很好的姑娘,而凯丽却是个真正的捣蛋鬼。”

桑被姑娘们迷住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和凯丽相比,莎伦毫无表情地注视前方,给桑的感觉是她从来没有朝这方向微笑过。

“查理,那活蹦乱跳的一头淡红色头发的姑娘比我离开时变化大了很多。”鲍博说,“十三岁的小女孩长得跟二十三岁的大人一样成熟。”

“妈妈写信告诉我,凯丽曾赢得多次赛马冠军。”

“那是真的!凯丽每次都能很好把握自己——”

“我的天哪——那姑娘掉下来了。”桑打断他们的对话,惊叫起来。这叫声使鲍博条件反射似地踩住刹车,车咋地一声停住了。

“我早就知道会出事的。”鲍博气愤地说。

急刹车时卷起的灰尘一会儿遮住了他们的视线,当灰尘散去时,他们看到莎伦那已无人骑的马肆无忌惮地狂奔着。

一会儿凯丽意识到车没有和她并行,当她回头时,惊奇地看到一个男人从车里冲出来。查理箭步向前,跃过围场,去抓住狂奔着的马的缰绳。同时,鲍博看到一个象帆布背包似的东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凯丽看到这一情景,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凯丽的心怦怦直跳,惊恐万分。她返回来,到围着莎伦的人群中,这时,查理牵着那匹马向她走来。

“嘿,把它牵回去。”

这里已没有欢呼,也不存在迎接时的欢声笑语,凯丽看了一眼查理,他已从一个不成熟的小孩变成了一位真正的男子汉。而查理正不高兴地盯着她。

“等一会儿,我有话要对你说。”鲍博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大声地对她说。

他们三人把莎伦轻轻放在车的后座上,然后三人挤在前座,驱车前去,车后扬起云雾般的尘土。凯丽站在路旁,一种被羞辱的感觉使她的泪水顿时喷涌而出,顺着脸颊往下淌。她噔地一下,拽了一下莎伦那匹马的缰绳,骑马快步向家跑去,心里念道:莎伦死去吧,永远从这世界上消失。

当莎伦清醒过来时,怎么也想不起她怎么会躺在这寒冷阴暗的房间里。她的头痛得难以忍受,当她想仔细看看房间时,顿觉天旋地转,渐渐地她感觉到有一双充满关怀的眼睛在注视着她。

“现在不要动,也不要说话,亲爱的,静静地躺着,一切都会好的。”玛丽轻轻说着,同时摸摸她冰凉的手,又摸摸她的额头。

“玛丽——医生来电话了,我想你应该和他谈谈。”门外传来鲍博的说话声。

“我就来。我一会儿回来,莎伦,记住,现在必须静静地躺着。”

她点点头,慢慢地仔细打量起这房间来,厚厚的窗帘遮住了光线,她听见身边有一个闹钟正嘀哒作响,这轻微的响动使她的头都觉得眩晕。

“我想你还要忍受一会儿,”玛丽说,“你是个很幸运的姑娘。”她坐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略带安慰地说:“瓦克大夫说根据你的感觉,你必须在床上呆四十八小时或更长的时间。他很快就来。”

“都是因为我,把事情弄糟了,玛丽。”莎伦轻轻说。

“够了——那是偶然事件。总之,你不要担心,好好休息,保持安静。我担心脑震荡使你一点点东西都不能吃,不过今天晚上,你可以吃点牛肉片试试。”

当她昏昏欲睡,刚要进入梦乡时,莎伦突然想起桑-弗兰茨那纯正的英国口音,这使她又清醒过来。当她正试图再回忆那甜美的声音时,她睁开眼睛,似乎发现一双满怀关切的纯蓝色的眼睛正看着她。

不知何时,莎伦睡着了。

第二天,钟声把莎伦从梦中唤醒:她不知道现在是早上还是晚上,她突然想起她怎么睡在这么柔软的床上。这时有人敲门,“请进。”她回答,心想一定是玛丽看她来了。

门开了,她惊奇地发现桑-弗兰茨正小心翼翼地托着放满碟子的盘子站在门口。

“我被指派给病人送吃的来了。”他声明道,面带迷人的微笑。他把盘子放在床边的桌子上,从他那笨手笨脚的动作可以看出他不习惯侍候别人。

被敏感的自我意识所驱使,莎伦观察着他的每个动作,他把她头下面的枕头竖起来,将托盘放在她的面前,同时把一块精致的餐巾展开,递过去。

“我希望你有一个好胃口,希望你多吃一点,这是玛丽的指示。”

“我突然感觉我有点饿了。”她点点头,轻轻地说。

“噢,顺便说一下,我还没有正式自我介绍呢,我叫桑-弗兰茨。”

“我叫莎伦-范林。”

“至少你还没有失去你的记忆。”他跟她开着玩笑。莎伦也禁不住羞涩地格格笑起来。

“我呆在这里陪你,你介意吗?”

“不,当然不会。”她躺下,她已无食欲,当他在她旁边的床沿上坐下时,她感觉好多了。

第一次见到桑时,并没有给莎伦留下什么印象,但现在这一切都已改变。他那典型的英国式的脸盘更增添了他的魅力。她发现自己在盯着他的嘴,他的嘴唇很富有性感。她仿佛滋生着一种感觉,他的嘴正在亲吻她。想到这她顿觉耳根发热,满脸通红。心想他一定是猜测到了她心中的秘密。她抬头看着他,发现他也正用关切的目光注视着她。

“你感觉如何?”

“非常好,感谢你给我送来吃的。”

“你从马上摔下来。我看见了,你知道,我亲眼看见你摔在地上。”

“我平常从不掉下来的。”她说,试图证明这只是偶然发生的事。

“你们骑马跑得很快。我想如果换了别人情况会更糟,我知道至少我不行。”

“鲍博是不是很生气?”

“没有,只是很担心,你吓了他一大跳。”

“如果你看到我妹妹凯丽,告诉她不要为我担心。”

“我会的,我想这可怜的姑娘会遭到鲍博的责骂。他认为这一切都是她的错。查理说她有点胆大妄为,也许这次给了她一点教训。”

她盯着他,一点也不觉得尴尬。短暂的交谈使她觉得有点相见恨晚,他可能也意识到了这点,因为他离开了床边,来到床边的桌子旁,盲目地拨起电话来。

“如果你吃完了,我把盘子拿走了。”

“谢谢!同时请代我谢谢玛丽,太好吃了。”她说。

他看到她躺下,黑色的头发撒落在枕头上,她穿一件经过修饰的睡衣,她那细长的手腕娇嫩而好看,丰满的嘴唇紧闭着。

莎伦看着他离开,走到门口时,桑停住了,回头看着她。

“你知道吗,躺在床上,你看起来真可爱。”

莎伦回想起他的这些话就不免觉得有点可笑,他真的象他说的那样认为吗?她相信不管现在还是以前她看起来并不可爱,但是对他的恭维,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高兴。

后来,她高兴地看到玛丽走进来。从玛丽的身上,能给人一种积极向上的力量,这一点,深深地吸引着她,这种感觉自三年前莎伦在库尔华达等待他们的到来,第一次见到她时就产生了。玛丽一直想有个女儿,因而对范林家中的女孩都很好。特别是对莎伦。玛丽一生饱经风霜,善良而乐观,是生活的强者。

“没有发烧,”她从莎伦口中取出体温计,看了看说,“好象大脑没有受到损伤,但脸一定是受伤了。”她把手指放在莎伦柔软的脸颊和额头上来回地揉搓着。“我去取一块牛肉片放在上面。”

“那真的能起作用吗?”莎伦说,她对把牛肉片放在脸上治愈伤痛感到好笑。

她把莎伦的头发梳理到后面,我说,“你的头发象这样看起来很漂亮,你为什么老是在后面梳成辫子?它看起来一本正经的。”

“噢,它看起来一团糟,爸爸从来不让我梳成这样。”她叹息道。

在玛丽走后不久,莎伦听到门边有脚步声,她的心开始怦怦跳起来。也许桑又回来了。但代替桑的是自己的爸爸那高大的身影。

“嘿,嘿,夫人听见了吗?莎伦床边没人。”布莱德高兴地叫喊着。

莎伦根据父亲说话的声音就能知道他是否喝酒了,对此她感到羞愧。当她得知他今天没有喝酒,心情很好时,心中轻松了一点。

“嘿,这里一切很好,玛丽正细心照顾你,我就放心了。”

找来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他严肃地看了她一会儿,当他看到她那张躺在枕头上的脸显得比以前消瘦时,眼睛里显出激动的神情。“你疼吗?”他嘀嘀咕咕地说,握着她的手,显得有点不安。

“躺在床上,我感觉很好。”莎伦注意到他既没有换靴,也没有换衣服,他是直接从羊棚过来的。

莎伦想,很难想象,同一个人,在喝醉酒时在厨房乱推桌子和椅子,现在却能心平气和地和她交谈。显然有时他发脾气好象直接是针对这不公平的世界,但凯丽和莎伦总是生活在这种恐惧的气氛中,就好象有一只野兽藏在她们中间。

当他讲述一天来的琐碎小事时,布莱德发现躺在床上的女儿显得烦躁不安。这使他想起了她的母亲菲兰克斯。莎伦以前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看起来那么象她的母亲。她那美丽的、浓密的黑发,她那把手放在宽大床上的姿势,这些又唤起了他那强烈的激情。在他的生活中,还没有其他的女人象菲兰克斯这样能唤起他的强烈感情。现在,过去的一切好象在莎伦的身上重又复现了。他不常想起菲兰克斯,而每当他想起她时,布莱德就借酒浇愁。

“凯丽在哪里?”莎伦问。

“她没吃晚饭就睡觉了。听玛丽说你醒过来了,我就直接来这里看你了。我回去后,一定好好教训她。”他忿忿地说。

“爸爸,请不要惩罚她,不是她的错。”当莎伦想起身时,顿时又觉得她的头昏昏沉沉,只好又躺倒在床上。

布莱德关切地看着她。“女儿,现在,你不能激动。这是玛丽告诉我的,她跟你说了吗?”

看到他那坚毅的神态,莎伦知道已没有方法说服他使凯丽免遭惩罚。凯丽总是和他顶嘴,因而常常惹他生气发怒而遭他的打骂,不管莎伦怎么哭求也无济于事。

布莱德深情地向莎伦道别,走出房间,忽然他看见在大厅入口处走廊尽头站着一位陌生人,布莱德从侧面瞟了一眼他那傲慢的形态就知道他是谁了。

“该死的,怎么碰上他了。”布莱德轻声嘀咕着,如果不来看望莎伦,这事也许永远不会发生。

“您好,我是桑-弗兰茨,您一定是莎伦的父亲吧。”他伸过手来要和布莱德握手,但布莱德不理会他。“先生,对您女儿的不幸,我深表遗憾。”

这一声“先生”倒激怒了布莱德,但马上他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强压住心中的怒火。

“我相信莎伦马上就会好的,先生,这里不会有什么事的。刚才我看她精神很好。”

布莱德面带嘲讽地看着桑,然后轻轻说声“晚上好”,就大步走出房子。

在回家的路上,对今天的事情他一直闷闷不乐,这英国人傲慢的举上,假装相识,以借此来掩饰傲慢的行为,又使他回忆起以前的痛苦,他想这痛楚自五十年前战争结束他离开爱尔兰就一直在积聚着,很久以来他和桑家——显赫的英籍爱尔兰贵族中的任何人一直都没有接触。

布莱德一回到家里,心情就变得狂暴起来。在大厅的中央,凯丽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站着,一副抗议的姿态。

“我不知道他们对您讲了些什么,爸爸,莎伦从马上摔下来,那不是我的错。现在大家都责怪我,但是我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鲍博太偏见了……”

“偏见?那芬西小姐说的话又怎样解释?”布莱德咆哮道。

他怒目圆睁,使凯丽不寒而栗,而当她看到他解开他的皮带时,她开始颤抖起来。

“过来”,他命令道,“对你今天做的事,我得好好教训教训你,你差点要了她的命。”

凯丽因害怕而全身发抖,但当布莱德靠近她时她并不哀求原谅,这已不是第一次了。当他在她身上抽了一鞭又一鞭时,凯丽忍不住尖叫起来。这太野蛮了。布莱德抓住凯丽的手,皮鞭象雨点似地抽打在她身上,最后,当他松开她的手时凯丽哭泣着瘫坐在地上。

“我恨你!我蔑视你!”她充满恶意地叫喊道。

“上床去,要不还要挨打,”他咆哮道,把身子转过去。

凯丽跑进卧室,嘭地一声关上房门。她扑在床上,把头埋进枕头里,大声地抽泣着。好长时间,她停止了啜泣,翻过身,两眼盯着天花板,在想着什么,越想越觉得莎伦可恨,不知不觉把心中的愤恨转到莎伦身上。

布莱德不理会从凯丽房间传来的哭泣声,径直来到厨房,冰箱里有许多羊肉,但他已无食欲。他又来到厨柜,从里边取出一瓶威士忌。

虽说是卧室,其实里面什么也没有,没有一件家俱,也没有什么个人用品,死气沉沉,谁也不会相信这是一个家。他没有象往常一样坐在电视机前,而是来到走廊的一个角落,坐在一把椅子上,刚坐下就咕噜咕噜大口大口地喝起酒来。

布莱德嗜酒如命,他常常在周末跑到威士波镇,在酒吧里同那些从周围数十里外赶来的牧场打杂工和剪羊工人一起,纵情饮酒,寻欢作乐,往往最后和酒吧舞女花天酒地共渡良宵。但今晚,他的心情坏透了,一瓶威士忌下肚,往日的痛苦又袭上心头。菲兰克斯的面容又浮现在他的面前,眼中不禁噙满了泪水。

他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墨尔本的一座酒吧里,那时他和弟弟杰克从英国的南安普敦刚来到澳洲只有几周的时间。当他看到她时,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正端着一杯啤酒在一群身体强健的酒徒中间周旋。在他们黝黑的皮肤的衬托下,她就象一座白色的雕像,她低着头,不愿看到那些男人们淫邪的目光。从她那浓密的黑发和姣好的身段,他猜测她一定是波利尼西亚人或东方血统的人。无疑她是他所见到的最漂亮的姑娘。当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时,站在他旁边的弟弟杰克大笑起来,自顾自地评论说这里的女孩还不如妓女呢。他为杰克的话而感到气愤,他认为她不是那种放荡不羁、水性扬花的姑娘。

当酒吧里的人们离去以后,只剩他们两人时,他们静静对视着。他邀请她一同饮酒,而她惊奇地看着他。她似乎意识到他与那些企图和她交谈的粗鲁的男人不一样,他的眼里充满着激情。虽然他们只是偶然相见,但他们都觉得心中有一种说不清的异样的感觉。直到夜深人静,他们彼此都有了一种强烈的愿望,布莱德尤为突出,他被她的美丽所倾倒,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占有欲使他不能自制。

他拥抱着她来到酒吧后面她的房间里。然后将她放在床上,迅速地脱掉了她的外衣,然后一件一件一件地……然后他自己也脱掉了衣服,同她并排着躺在床上……

当菲兰克斯怀孕时,情况发生了变化。布莱德并不反对要孩子,而且表示要承担抚育孩子的责任。他劝说菲兰克斯陪他一块到一个庄园去,在那里他找到了一份剪羊毛的工作。从一开始,这变动就是一场灾难,其他从远方来的剪羊毛工都把自己的妻子安置在城里。而他,因有菲兰克斯陪在身边,不得不离开其他人而单独居住。

菲兰克斯厌恶这里的生活——高温、灰尘、苍蝇、孤独。庄园里其他女人那畏惧的表情使她感到害怕。不久,布莱德发现周围男人们投来的赤裸裸的淫邪的目光使他们之间产生了隔阂,但是尽管他们感到痛苦,布莱德从来没有预料到菲兰克斯会离他而去。他嫉妒、酗酒、整夜不归使她感到彻底失望。一天,他回到家里,发现六个月的莎伦放在摇篮里啼哭。在孩子的围巾上别着一张纸条:

“亲爱的布莱德:

这不是你许诺的生活。如果我再呆下去,我会死的。我无法忍受这里的一切。从现在起,请照顾好我们的孩子,当我安置好以后,我会回来接她的。

菲兰克斯”

布莱德为自己未能和她结婚而自责。发誓如果她回来,他一定要和她结婚。但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回来。

数年后,布莱德把这件事忘得差不多了。他对菲兰克斯的爱只能是永久而带有苦涩的回忆。忽然间,他似乎明白了菲兰克斯为什么要离他而去。作为一个移民,一个外籍人,他不可能全部理解她的爱。她内心充满了地处澳大利亚偏僻而人口稀少的内地的每一个女人所具有的渴望。但他知道在他心中她永远不会消失。

对布莱德来说,每当莎伦提起她的母亲时,最好的办法就是撒谎。他只是告诉她,她妈妈已经死了,到天堂去了。

三年后,布莱德遇到了多琳,一位善良而能干的寡妇,她生长在澳大利亚,那年三十出头。在她那张爱尔兰型大脸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在她看来,布莱德似乎还没有结过婚。她搂着他的腰、两人一起喝酒。她要和他结婚。在婚后的一段时间里,虽然多琳有时也象菲兰克斯那样冷眼相待,但还是相对比较稳定。

在遥远的王朝庄园,因医生未能及时赶到,多琳生下小孩,因难产而死。给他留下刚生下的婴儿凯丽和四岁的莎伦。莎伦很懂事地搓着父亲的头发,试图安慰他说:

“不要紧的,爸爸,我会照看她的。”她低声说。他的眼圈周围有一圈黑影,似乎又老了许多。

当他所在的牧场濒临破产时,布莱德不得不另谋生路。无论到哪里,她必须好好照顾他的女儿。他想投靠他的弟弟杰克,但不久他便发现他和他们之间相距遥远。勤快的杰克总是能不失时机地抓住每次发财的机会。而布莱德却总让它流逝掉。一天,杰克写信来告诉他,他正管理拉其迪丁镇南面的一座大牧场,在那里可以为他找一份工作。当他和女儿来到这里时,布莱德非常失望发现那工作不是他所希望的。杰克的好运使他不高兴,特别是当杰克在美国一个有名的大牧场找到了一份工作时,更是使他嫉妒不已,甚至咒骂他,希望他不久无功而返。当布莱德走投无路之时,他终于在库尔华达找到了一份管理工作。这牧场财力雄厚,经营着从修理风车到日剪一百五十只群羊的业务,牧场主鲍博雇佣了他。

思绪又回到了现实中间,布莱德站在寒冷的风中,手中的酒只剩了半瓶,这时他的手哆哆嗦嗦地发抖;以前的经验告诉他,他已喝到了极限。明天早上五点肯定起不了床了。他又想到躺在那张大床上的莎伦。她美丽的容貌,温和的性格,桑已被她吸引住了,他总在她面前甜言蜜语、殷勤恭维。布莱德顿感心中怒火升腾,对自己发誓说如果这杂种敢把手放在莎伦的身上,我就宰了他。

但是凯丽是另一种情况,她不象莎伦,她不需要别人的保护。当她还是小孩时,她就表现出任性的性格。总是和他过不去。从凯丽的身上能发现自己小时候的影子。他的好多性格特征在她身上体现出来,这使他痛苦地回忆起自己的辛酸苦辣。

在行驶在去库尔华达的汽车里,鲍博两眼望着窗外,玛丽仰头躺在座背上。

“大雨把路面冲坏了,我们必须整修一下。”她说。

“是的。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鲍博收回视线。

“把我的牙都给颠掉了。”当车再一次剧烈颠簸时玛丽痛苦地叫喊着。

鲍博斜眼看着玛丽,他感觉有点惊奇,她并没有象以前那样抱怨,突然,看见她从座背上抬起头。她看见在远方两个正骑着马的人朝家里奔去。那是桑和莎伦,莎伦骑马跑在前面。桑紧跟其后。

“莎伦已从学校毕业,现在无拘无束,好不开心,就象笼中的鸟又回到了自然,”她说,“我让她带桑到库尔华达各处看看,她按我的吩咐去做了。我想我没有时间,查理和其他男人也没有时间。”

“对他们之间的事,我希望你不要去问他,鲍博,你应该找查理谈谈。”

虽然他们的关系只是一般纯洁的友情,但玛丽对他们俩人有一种预感,好象他们正在谈恋爱。象莎伦这样美丽的女孩被桑这样有很好背景的男人所倾倒是情理中的事。

“你难道不为此事而感到担忧吗?玛丽,桑在我们庄园是位客人,他不能做出格的事,更何况,他还是一位绅士。”鲍博挖苦地说。

“咳,鲍博,我永远不明白你老是这样自信?”

“我们必须面对这件事,玛丽,他不可能和一位据说有土著血统的女孩结合在一起。”

“瞎说,她是波利尼西亚血统,”她纠正他道,“那就是为什么我认为应把她与其他姑娘区别对待,更何况她又年轻又漂亮。我不想伤害她的感情。他们今晚都去山上参加野餐,在此之前,我要查理与他谈谈。”

玛丽穿过大厅,来到厨房。她看到查理正在厨房喝茶。头发被汗水浸湿,塌落在眉毛上。

“我刚来,想喝杯茶。妈妈。”

“我很高兴你在这里,我有话要对你说。”

端着茶杯,查理随玛丽来到厨房隔壁她的办公室。这是间阳光充足的房间。

“我想了解一下桑的一些情况,查理。”

“有关他的一些情况?他怎么了?”

“别一本正经的样子。是有关他和莎伦的事,我想知道他们认识有多长时间了?”

“他不可能爱上她,就这样。你在想什么呢?”

“我想这是你的猜测。”

“噢,不,你错了,桑不可能喜欢她,他已经在英国同一个姑娘订了婚。”

“这是你说的。他一点不关心她,他可能要伤害她的感情。”

“如果你问我,我说遇上象桑这样的人,莎伦太幸运了。她会相信他的每一句话。”

“我要今天晚上之前跟他谈谈,向他解释问题之所在,我想他会明白的。”

“难道你原先没有和别人亲吻或拥抱吗?”他嬉笑着说。

“当我选择我所爱的人时,我会考虑我们的背景的。将来有一天到你做出选择时,我希望你也考虑到这点。”

“好了,我去找桑谈谈。”他说着,深情地拍拍她的肩膀。

夕阳就要落山了,桑和莎伦身后留下长长的影子,他们骑着马朝库尔华达方向奔来。桑骑着鲍博特意给他的栗色马,怎么也追不上莎伦,快到一个池塘边时,莎伦忽然勒住马,对着追赶上来的桑,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跳下马。然后仰面躺在池塘边柔软的草地上,一边喘息着一边大声地笑着。

“你赢了。”他喊着。

“是的。”

“我要鲍博给我换匹马。”他把马拴在一棵树上,然后在莎伦身边躺下,两眼看着蔚蓝的天空。

“今晚,你参加我们的野餐吗?”

“当然,亲爱的。”

他们相互对视着,微笑着。莎伦整天都处在兴奋之中。一直在想着今晚的野餐晚会。她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在她脸颊的受伤处留下一块紫色的疤痕。

“桑,下一步你准备干什么?”莎伦看着他,深情地说。

“我有可能到希腊去,也可能到安第贝斯,我常常在那里和我的朋友度过整个夏季,他们在那里有自己的别墅。”

“安第贝斯。”她重复着说,心情异常激动,“它在哪里?那里怎么样,告诉我。”

“它在法国的南部,是一座繁华的城镇。”

“你给我讲讲,桑,好吗?”

桑深情地看着她,他象大人给小孩讲那神话般故事似的,给莎伦描绘安第贝斯那美丽的自然风光,乡土人情,那高楼林立的大街,夜晚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喧哗的夜总会和假面舞会,莎伦听得入了迷,好象被他带进了另一个绚丽多彩的世界,那世界是多么令人心动神摇啊!

“啊,桑,你把它描绘得如同仙境一般。我也象身临其境了。你知道我母亲具有法国血统,正因为如此,我觉得法国在向我招手,听起来那里很遥远,但我有一种预感将来总有一天我会居住在那儿,那是我的梦境——至少是我的梦想之一。但是正象我说的,首先我得征服悉尼。”她充满自信地说,“然后我将转向欧洲。”

莎伦表现出来的那种强烈渴望使得他们所有梦想似乎都将变成现实。桑看着这个雄心勃勃的姑娘,心里在想:这可真是一朵开放在荒僻大地上的鲜嫩迷人的花。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莎伦抗议似地抬起头,看着他说:“你认为我永远走不出这块土地,将一辈子呆在这荒僻的地方。不过,你错了,你知道吗?”

桑对她的话略感吃惊。他在脑中搜索着,尽量寻找一些不太刺激的话来鼓励她,不敢嘲弄她。“你要知道,悉尼和伦敦的大街并不是用金子铺成的。在伯爵庄园里的澳大利亚姑娘都是侍女,生活拮据。”

“可能是那样,但是我和他们不同,我知道我必须离开这里。”她不耐烦地说。

她那略带颤抖的声音表明了她那强烈而不容置疑的决定。她向桑吐露了她的一些个人想法,而且逐渐开始意识到她那不太可能的梦想,实际上不过是他的现实而已,他们俩完全是生活在两个世界里的人。

“你知道你需要什么,这就足够了。”他说。

“我?你已经拥有了你所需要的一切。你为此而感到骄傲,是不是?”

“也可能是,但在那城堡里,就好象被囚禁在监狱里一样。”

“噢,说起来多可笑,你是不是想从我这里得到同情?”她气愤地说。

“噢,不,这是我的切身感受。”

她笑了,不相信地摇了摇头。桑的到来使她更加渴望美丽,渴望生活。对桑来说,这个姑娘对生活和未来有着那么强烈的渴望和向往。这是他永远也无法理解的。

“讲讲你的家庭,好吗?”她说,“你还从来没有提起过,你的兄弟姐妹呢?”

“我倒想先听听你把我的家庭想象成什么样了。”

她沉思了一会儿,“好的,我想你有许多兄弟姐妹,你们生活在一座城堡里,城堡里到处都是狗和马。夏天——在我的想象中夏天你们总是这样,在草地上做炸肉饼吃。下午四点在一棵大栗子树下男管家侍候你们喝茶,铺有缎子的桌子放着银制杯子和中国造的瓷器。每天下午你的姐妹们在草地上玩耍着五颜六色的小球,你和你的兄弟们在城堡的塔顶上学扮小战士。晚上,当你们躺在床上,你们美丽漂亮的母亲进来跟你们道晚安。你母亲总是穿着嵌满珠宝的礼服,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我也能想象得出你父亲是什么样子。他身高体胖,有一双象你一样慈祥的眼睛。在你们小的时候,他常常到你们的房间讲你的祖先们的故事,然后向你们和蔼地道一声晚安。”

她刚讲完,桑就哈哈大笑起来,“太精彩了,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从哪儿得到的这些想法?”

“都是从书本或电影中得来的。”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不过离现实相差太远了。我父亲是一个脾气古怪的人,常常独自一人在废城堡周围来回踱步。在战争中,他失去了一条腿,每次骑马出去打猎,他总是得让人扶着骑上马。他在近五十岁时才遇上了我母亲。她是远近有名的美人,我已经有六年没有见到她了。她先后结过四次婚。”他停了一会儿,接着说:“就是这样,你看,没有什么在草地烤肉饼,喝茶之类的事情,也没有兄弟姐妹。五岁以前,大部分时间单独跟保姆在一起,后来被送到国外上学。生活并不是充满了鲜花,也不是象你的故事书中描写的那样美好。事实上,我想你我有许多共同之处。”

桑对他家庭生活坦诚的叙述使莎伦很吃惊。忽然间,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说得对,我们之间是有许多共同之处。”她平静地说,同时她也把以前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讲过的关于自己的过去告诉了他。“我也不知道我的母亲,当我还是一个小孩的时候,母亲就死了。父亲从来没有谈到过她。我所知道的都是我叔叔杰克告诉我的。她具有波利尼西亚血统。她父亲是法国人,母亲是新苏格兰人。”

“为什么你父亲给你取名叫莎伦?”

“啊,那是爸爸的事情。你永远不会知道的,不过记得他曾经提过这可能和爱尔兰很有关系。他说范林家族曾经拥有一座叫莎伦的城堡。”她摆出一副轻松的姿态。“这其中,有一些关于父亲的罗曼史。他常常给我和凯丽讲那富有传奇色彩的故事。现在我才知道那是他在用花言巧语逗我们玩。”

“那些故事也许是真的,莎伦,曾有一座名叫范林的城堡,它离克里格林庄园不远,现在已是一片废墟,但那是一个美好而又古老的地方。”

想到会有这意想不到的可能性,莎伦的眼睛闪出了惊异的目光。

“如果你到欧洲来,我带你到那地方去看看。”

桑微笑着,把莎伦拉入他的怀抱,把自己滚烫的嘴唇压在莎伦的唇上深情地亲吻着。他的胸贴在她的胸前,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当他放开她时,她躺在他的怀里,心中充满无限的幸福。

“莎伦,你真美。”他轻声说,“现在我才知道为什么古代的那个显贵到波利尼西亚去,从此再也没有回来的缘故。”

当桑正要关牧场的门时,看见查理正悠闲地向他走来。

“骑马愉快吗?莎伦到哪里去了?”

“很好,谢谢,她回家去了。我们沿河骑了很远,河水涨潮时,我们就回来了。”

他们肩并肩朝羊栅走去。查理以质问的口气说:“听着,你是不是还能把我们放在眼里?我妈讲起了你和莎伦的事。”

“你是什么意思?”桑问。

“我知道可能有点可笑。但是妈妈说莎伦很有可能在你身上吃亏,我想她将受到伤害。我过去常常向你提起,妈妈很喜欢范林家的女孩,她要保护她们。我已告诉我妈不要大惊小怪,莎伦不是你所需要的那种类型的姑娘。”

“我真不知我需要哪种类型的姑娘。”桑大笑着说。

“我想你会知道的。”

“那样的话,今天晚上,我就躲开她。”桑坦率地说。如果玛丽真象保护当作奖品的羊羔那样保护范林家的女孩,那他毫无选择,只得割断他和莎伦的感情,但他的心不会平静。

那天,夕阳落山以后,每个人,包括从附近庄园坐车来的年轻人,都骑在马背上,在马厩附近待命出发。每个人都备了丰盛的野餐。这天,月光朗照,整个大地被披上银白色的盛装。大家有说有笑,三五成群骑马向野餐地方慢慢地走去。莎伦离桑不远,他骑在查理的后面。一想到那天下午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接受异性的亲吻时,心中就充满了无比的幸福。

到了野餐的地方,大家分工干活,开始忙碌起来,桑和查理负责烤肉饼,在火堆的另一边,莎伦帮着烤面包。时不时地抬头朝桑这边张望。

一会儿,大家围在篝火旁,开始了野餐,莎伦来到火边一根木头旁坐下,等着桑来到她身边。但桑一直没有过来。莎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桑坐在查理的旁边喝着啤酒,一直没朝她这边看过一眼。莎伦喝着茶,心里乱极了。

野餐结束时,莎伦情不自禁地又看了一眼桑和他那被火烤得通红的脸。在收拾饮具时,桑才来到莎伦的身边,莎伦装作没看见他,显得很冷淡。虽然她的心怦怦直跳,但她不想让他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感情上受到的伤害。

“这是我所参加过的最好的野餐。”他自顾自地找话说。她没有回答他的话,他又找话说:“今晚的星星好明亮,是不是?”

莎伦心乱如麻,她尽量控制着眼泪不让它流出来。

“今晚你为什么不理睬桑?”凯丽钻进被窝,挑衅似地说。

“我不理他?”

“我想你对他有点残酷,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做得出来,我想我做不到。”她看了一眼莎伦说。

“我最后才知道他是一个十足的感情骗子。”

“是真的吗?”凯丽仰卧在床上,大声笑起来。“你想哄骗谁?这可不是你昨天说的话。昨天你可在夸奖他这也好,那也好,还有什么:‘我认为他最有兴趣,是我以前从没遇到过的最潇洒的青年,他比查理、亨利、杰姆或其他男孩强十倍’。现在怎么又变了?”

“那只是在一些小节问题上。”莎伦回答道,心里显得十分烦躁。“我现在才发现他不过是一个花花公子。就象他来之前我所想象的那样。真是人心难测啊。”她说着,似乎又懂得了许多。

“我说如果你不要他,那我就开始追他了,我认为他是我理想中的人。”

“你难道不觉得你还年轻,想这事太早了吗?”

凯丽忽地从被窝里钻出来,在莎伦面前来回走动,“我亲爱的,”她以一种浓重的英国音调说,“我也许还天真,但我也是一个女人。”

莎伦没有理她的这番话,要是在平时,她一定会大笑起来。

他们两人在许多地方存在着差异,作为姐姐,莎伦尽量不和她争吵,有时还让着她点。在她的心中,凯丽似乎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如果你让我分析这件事,我要说是他抛弃了你。”凯丽幸灾乐祸地说,“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在那个野餐之夜,他一直在篝火的那边深情地注视着我。”

莎伦瞪了她一眼,气愤地说:“晚安。”就把灯熄灭了。

凯丽熟睡以后,莎伦还没有入睡,心里还在生气。这是第一次她遇到有人涉足她和桑的感情纠纷。而这人不是别人,而是凯丽——她的同胞妹妹,在她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却抛弃了她。

星期天的早晨,莎伦正在准备早餐,这时,还没梳洗的布莱德就蹒跚地走进厨房,凯丽跟在后面。凯丽一进厨房,就坐在一把椅子上,开始忙着往麦片粥中加糖。

“茶准备好了吗?”布莱德看都没看女儿一眼,自顾自地说。

“等一会儿。”莎伦说。

过去三周,她一直没有休息好,眼睛里布满了阴云,她觉得很疲劳。

“多煮点牛奶,莎伦。”凯丽也在叫喊着。

“你自己来。”

她们俩略带敌意地对视了一下,布莱德没有注意到这些,只顾自己在饮茶。

“你在吃什么,莎伦?”当她坐在他的对面用餐时,布莱德问道,“你已经一周没吃什么东西了。”

凯丽边搅拌茶,边带着神秘的微笑说:“莎伦就要成为夫人了。你难道不知道她在恋爱?”

“闭上你的嘴,凯丽。”莎伦叫喊道,把餐巾扔在桌子上,然后跑出了房间。

布莱德瞪了凯丽一眼,使凯丽不再敢说话。良久她在他后面说道:“我只是开开玩笑。”

布莱德发现莎伦站在走廊里,在轻轻地抽泣。

“怎么了?孩子。”他关切地问:“遇到什么麻烦了?”他找一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期待着她的回答。

沉默了一会儿,莎伦流着泪说:“没什么——只是现在离开了学校,觉得生活好象没有什么意思。”

“你将要成为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没有的事,爸爸。”她摇着头说。

“那杂种在耍弄你,是不是?”一想到这,他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她马上否定说:“不,爸爸,不是那样。”

“那你正在谈恋爱又是怎么回事?”

莎伦抬起头,看见父亲面有温色,同时又表露出少有的同情。从父亲的眼里,莎伦第一次感觉到父亲他自己一定也有过同样的体验。此刻父女之间似乎彼此理解对方了。她要把事情的真相全部告诉他,倾吐胸中的苦闷,但是她马上意识到他对上层社会有一种偏见和义愤,于是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凯丽是在戏弄我。我与桑-弗兰茨没有任何关系,相信我。”

布莱德似乎有点不相信,“嗯,我希望如此,因为如果我发现那小子敢接近你,我就要亲手杀了他。”

莎伦不敢想象当布莱德和桑面对面站着时那恐怖的情景。父亲的脾气暴躁,因此不能将桑和自己的事告诉他。

“我刚才正在为参加亨利的二十一岁生日晚会而烦恼。我没有衣服穿。而别的女孩都有自己的衣服。”

他轻轻地笑了笑,“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想你应该告诉我。去一趟威士波镇,买你最喜欢的衣服。

“威士波镇没有什么可买吧?”她推测着。

“那么随你便吧。要玛丽陪你去。无论花多少钱,我都不在乎。”他说,马上又补充道,“同时买一双你喜欢的鞋子。”

“真的?”她犹犹豫豫地说:“那是要花很多钱的。”

“不要担心那些,这是特殊的日子。而且我的运气将要发生改变,我有一种感觉,不久我们将时来运转,获得应该属于我们的东西。”

凯丽站在过道上,他们的对话她都听见了,走进来插话道:“那我呢,爸爸?我也要一件新衣服,行吗?”

“你已经惹了够多麻烦了,况且,你还小。”说完就没理她,走出了房间。

“我要出去散散步。”父亲走后,莎伦说。

“该轮到你洗碗了。”她对凯丽喊道。

“太不公平了。”当布莱德和莎伦都走远了以后,凯丽叫喊道。

那天上午,莎伦满脑子都是新衣服。她来到厨房,打开厨房门,一阵牛排的香气扑面而来。

“你是来吃午饭的?”玛丽问。

“不,谢谢,玛丽。我想问您一些事。”

莎伦说道,显得有点激动,这引起了玛丽的注意。“到我房间去,我马上就来。”

莎伦来到她的房间,坐在火炉旁边的椅子上,眼睛盯着书架上那排列得整齐有序的有关编织的书。

当玛丽进来时,莎伦说:“我来征求您的意见,参加亨利二十一岁生日晚会,我买什么样的衣服好呢?爸爸说我可以买我想要的衣服。”

“太好了!来,你可以看看这些。”她说,同时递给莎伦一大堆有关服装的书。玛丽看到她那喜形于色的样子,心里非常高兴。将有许多从威士波或其它庄园来的年轻男子参加晚会,那么她就有选择机会了。

一会儿,莎伦高兴地指着一件说:“我找到了,就是这件。”

“它的颜色是不是深了一点?”玛丽看了看,轻轻问。

“不,我拿定主意了。”她坚定地说。

“那好,如果你确定了,那就是它了。还吃午饭吗?那年轻人一会儿就来。”

“谢谢,我最好回家去。”莎伦推诿地说。

“太晚了,天要下雨了。”玛丽看了一眼窗外,说。

由于被书中那些漂亮衣服的图案所吸引,莎伦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外面天气的变化,这时,云已遮住了太阳,电闪雷鸣,眼看一场暴雨就要来临。

无可奈何,莎伦只得围上围裙,帮玛丽准备午饭,她心里一想到将要面对桑,不觉有点紧张。

这时桑和查理走了进来,他们笑着,都被淋成了落汤鸡。

“你们那个样子不能进来,去擦一擦。”玛丽说。

“是,妈妈,我们一会儿回来。”

当桑在她对面坐下,莎伦看了一眼他,然后把目光移开,心里怦怦直跳。

“你好,莎伦,在这里见到你很高兴。”

桑为自己切了一块馅饼:“我打算上午剪羊毛。”

“干得怎么样了?”玛丽问。

“我整个上午四分之三的时间在和羊打架,怎么也按不住它。并不象想象的那么容易。”

顿时,大家哄堂大笑起来。莎伦也忍不住笑了,于是大家纷纷发表自己的意见。

“谈谈你的看法。”当桑看到莎伦正在盯着自己时,问道。

“我想你现在看起来有点象一个澳大利亚人了。”

“太对了!”桑大笑起来。

“那是你从来没有见过的最精彩的场面,莎伦,桑用一只手去抓羊,另一只在空中挥舞着以此来保持平衡。”

“吃过午饭跟我们到羊棚去。”查理说。

“以后再去吧。”她推诿说。

“噢,来吧,看看我那副狼狈的样子。”桑近乎请求地说道。

当她看到桑那哀求的目光时,就答应道:“好吧,我去看一会儿。”

当男人们起身要走时,玛丽对莎伦说:“你走吧,这里我来收拾。”

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时,天空万里无云,阳光灿烂。来到羊棚,一股羊身上特有的气味扑面而来。

“昨天我看见你父亲剪羊毛。我真羡慕他剪得那么好。”

“是的,在这个庄园或者其它地方,没有我父亲不能干的,大家都这么说。”

这时,查理过来叫桑脱衣眼开始干活,他们脱掉衬衫。莎伦第一次看到他那肌肉发达的手臂和胸膛。桑抓住一只羊,用腿压着,羊乱动着,突然,他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查理马上跑过来帮他。

桑自嘲地笑着,躺在地上,那样子使莎伦忍不住大笑起来
第一部 二、初涉爱河
凯丽坐在镜子前仔细地打扮着自己。左拽拽右拉拉,头上的帽子戴得总是不令人满意。看着脚上穿着的那双磨损了的牧童穿的长靴,心里暗暗发誓要买一双新长靴,而且还是要英国产的。

想到鲍博允许她在牧场训练绰号叫“卓越者”的马,凯丽决定抓紧时间,不能浪费一分一秒,于是冲出房间,向平房跑去,把马鞍和缰绳扛在肩上,就向“卓越者”正在吃草的地方走去。

套好马鞍,凯丽非常潇洒地跨上马,向围场骑去。这块围场有将近一百亩地。来到围场的一个角落,这里有用滚筒做成的障碍,是用来训练马跨越障碍的本领的。已近晌午,凯丽坐下来歇息片刻,眺望着一望无际的牧场。这时,马发出轻轻地叫声,仿佛告诉主人有人来了。她转过头,看到桑正骑着马飞奔而来。

“别因为我停下来,”他喊道,“继续练吧。”

她看着他,脸上露出甜甜的微笑,在他来到这里的日子里,他还没有看过她练习跨越障碍。

桑看着她轻松地骑马跨越障碍物,一遍又一遍,一个接着一个,显出非常自信的样子。

“我骑得怎么样?”她边说边骑马慢步朝他走来。

“很好,”他回答说,“不过,你的手抬得太高了。”

“那是我的老毛病。过去我叔叔杰克常提醒我,真是没办法。”

“好了,再来几次。”

凯丽按桑的指点,又练了几次,然后高兴地向桑斜靠着的栅栏走去。

“它至少能越过五英尺远。”她说着,拍拍她的马。

“我相信。”桑回答说。他为她的勇敢和毫不示弱的倔强劲而高兴。“你在哪儿学会跨越障碍的?”

“我叔叔杰克教的,我想学什么他就教我什么。在我六岁的时候,他就把我放在模型上,模仿着教我练跨越。他说我有这方面的天赋。”

“你一定非常喜欢你的叔叔。”

“啊,是的,他知道很多事。”

“真遗憾,他已经走了。”从凯丽的描述,桑已经大概知道了杰克是什么样的人。他一定是一个典型的爱尔兰人——能干、勤劳而自信。

他们骑马慢慢朝家走。经过一个小门时,桑开了门,站在门边让凯丽先走。在她从他身边经过的一刹那,桑感到她的金发犹如一团火焰耀眼动人。

他们继续骑马并排向前走。“那是莎伦吗?”桑看到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禁兴奋起来。

“可能是吧。”凯丽漫不经心地说。看到桑脸上突然闪现出的那种抑制不住的喜悦,她反感极了。

“我们来比赛吧。”凯丽想吸引他的注意力,故意这样说。

“最好别了,你别把你的马弄得太疲乏了,我们明天还要练呢,明天这个时候见。”他说着,已经骑马跑远了。

凯丽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妒火中烧。

桑骑马向莎伦飞奔过去。“你到哪儿去?”他问。

“到牧羊人的小屋去。”她淡淡地说,“玛丽要我去收拾一下。”

从她的说话声音里,一点儿也听不出见到他有什么高兴或有什么激动。

“我和你一起去。”

“来吧,或许你还能帮我。”

林中树木密集,树木之间刚好能容下两匹马并排行驰。地上春草郁郁葱葱。

“你快到悉尼去了吧,或许该回老家了吧?”她说。

“你知道,我在这儿认识了一个令人难忘的姑娘。”

“噢?那是谁?”

“她是个总带着甜蜜微笑的姑娘,从那天我看到她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起,我就被她迷住了。”

莎伦只是在笑,没有说话。桑知道他已赢了一分。看着莎伦骑在马上的那种迷人的姿态,在这内地已搁置数周的所有的欲望突然间又复燃了。他多么渴望闻一闻女人身上散发出的特别的芳香,抚摸一下她的柔软细嫩的皮肤。这种强烈的愿望驱使着他无暇顾及玛丽在他和莎伦之间做出的种种规定,彼此之间磁石一般的强烈吸引,变成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

他们把马拴好,朝树林中的木制小屋走过去……

一阵暴风雨过后,他们仰面躺在地上,彼此都没有说话。这时莎伦坐起来,侧身看着桑。

“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桑说。

“我不知道,那恐怕是很难的,我现在必须走了。”她说。

他看着她离去,一直到她消失在树林中。太阳已爬到头顶,现在已是吃午饭的时候了。

当莎伦跑进厨房时,玛丽绕着她转了一圈,满脸怒气:“你跑到哪儿去了?”

“对不起,玛丽。”她咕哝地说,连看玛丽一眼都不敢,把一个缸子放在了桌上。她隐隐约约地感到玛丽那双黑眼睛正盯着她。从那眼神中,莎伦似乎能看出玛丽一定知道了她心中的秘密。她理了一下搭在额前的头发,有点迷惘地环顾一下四周,不知干什么好。

“过来,现在别想再悠闲了。”玛丽冷冷地说道。

她们开始忙碌起来。一会儿,玛丽说:“顺便告诉你,莎伦,你买的衣服送来了。”听到这消息,莎伦立刻高兴地笑了。“它在我的房间里,等一会儿你去看看。还有,干完活后,你去找找凯丽。”

忙完了活,莎伦去玛丽的房间粗略地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就赶紧把衣服收起来,出门去找凯丽。她看见凯丽的马正在围场里拴着,就冲着附近的一群男孩问道:

“看见凯丽了吗?”

“我想她大概在一个小时以前就骑马到威士波镇去了。”

凯丽在星期三下午到威士波去干什么呢?这还是个谜,但玛丽要是知道了她竟敢擅自外出恐怕会大发雷霆。

莎伦回到家,直接奔向自己的房间,她急不可待地打开箱子,拿出她那份盼望已久的为参加亨利生日晚会而特意订做的衣服,披在身上在镜子面前转来转去。在时装书里,这件女裙看起来就象一朵白云,飘柔而典雅,绣着图案的披肩非常漂亮。可现在这件衣服却没有那么漂亮,裙子看起来不是丝绸的,而是尼龙做的,披肩也不显得那样华贵。她感到失望极了。鞋子看起来还可以,但这衣服她是不想穿。她把衣服放在箱子里,锁好放在床下面看不见的地方。但是,当她脑子里又闪现出那个人的身影时,她的心情一下子就舒畅起来。她高兴地躺在床上,重新开始品味早上发生的一切,她觉得她的生活从此发生了变化。她突然想起桑把她的微笑描述成“谜一般的”,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忙到字典里去查找这个单词的意思。“难于理解而神秘”,字典上说,这一定义使她自己也感到惊喜。这“难于理解而神秘”是桑对她的最高的赞誉,它表明她一定与其她的女孩儿不同,而这一点,她以前也是这样认为。她在房间来回踱着步,回忆着他们相拥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她把手放在嘴唇边,试图找回桑把嘴唇压在她嘴唇上时,那种强烈的、奇异的感觉。

“亲爱的,”她咕哝着,“他叫我‘亲爱的’。”她觉得既可笑又亲切,她对自己说:“这只能意味着他爱我。”

她好象一直在盼望她的全部生活能被人发现和理解。每当站在男人的中间,她总是觉得害羞。一想到将来,就令人扫兴,她就把这些想法全抛到脑后。“桑-弗兰茨夫人”,她自言自语地轻声叨咕着,便她马上意识到这眩目的头衔恐怕不会落到自己的头上。每次她提到桑时,布莱德总是显出那么复杂激忿的表情,还一再警告桑不要接近她。父亲总是带着嘲讽模仿桑的语调,对他惠顾庄园带着尖刻的指摘。莎伦知道布莱德一定还要继续阻上他们接近。一想到这些,她感到很苦闷。

到了威士波镇刚一停稳,凯丽就从后座上跳下车来。

“四十五分钟以后,你到这里等我,听见没有?”司机冲着她喊着,这时,她已消失在人群中了。凯丽走在大街上,东张西望,那神态给人的感觉是她要去悉尼正路过威士波。那些脸被太阳晒黑了的牧场工人在看商店橱窗里摆放的商品,他们的妻子站在旁边,个个也是皮肤黝黑,穿的衣服皱皱巴巴。看着他们,凯丽觉得有一种优越感——自己是真正出来买东西的。一群本地的剪羊毛工正斜靠在酒吧的窗户上,当她经过时,从里面散发出一股强烈的啤酒气味,同时传出一阵阵淫邪的狂笑声,她知道这可能就是布莱德过去经常光顾的地方,它在赌场的附近。这时她听到一阵狂笑,她意识到那是冲她来的。她没有去理睬从巨大的战争纪念碑那边投来的邪恶的目光。在大街的转弯处,她看见一块装饰华丽的标牌。上面写着“六月流行时装”,这是威士波最好的时装店。凯丽走进去,售货员听到脚步声便走上前来。

“你想买什么衣服?”

“我想买一件夜礼服。”凯丽轻快地说。

售货员看着她,“请这边来。”

凯丽被带到挂满各种各样服装的衣架前。她一眼就看见一件色泽鲜艳的绿色紧身花缎衣服。她走进试衣间,穿上这件华丽的衣服在镜子前来回走动,最后决定就买这件。她喜欢这衣服的样式,也喜欢这颜色。拿着挑选好的衣服,凯丽来到柜台前。“请把这件衣服卷起来,我买它了。”她掏出自己用双手挣来的辛苦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现在剩下的钱还不够买一双鞋的。

尽管她的钱不多了,但在经过鞋店时,她还是禁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商店前面的广告牌,上面写着“供应上等的皮类商品”。要想买一双英国造的骑靴,她还得积攒很长的时间。”

星期五的晚上,莎伦上楼去看男孩们在开晚会的房间挂彩灯。凯丽假装看书入了迷,等莎伦走出房间,她马上从床上爬了起来,搬出莎伦装衣服的箱子,打开箱盖,她看见了莎伦那件为晚会特意准备的衣服,那么漂亮,那么华贵,不禁惊异地倒吸了一口气。

九月末,澳洲的气候变得越来越温暖宜人,房间所有的窗户都已经打开,树林中特有的芳香随微风飘进屋里,使人顿觉心旷神怡。听见有脚步声,莎伦知道那一定是凯丽。

“你到哪儿去了?”她不耐烦地喊道:“该走了,我不想等你了。”

凯丽在自己的房间,并没有回答她,而是坐在镜子前最后一次仔细地打扮自己。“你走就走吧。”她也不耐烦地说。

今天,莎伦穿上了那件新买的衣眼,显得更加美丽,更加动人。这件衣服刚买来时,她还不太满意,可是后来玛丽帮她改了一下,比以前好多了。今天,再加上她把浓密的头发梳成发髻盘在脑后,越发显出高贵、典雅的气质,莎伦自己也颇为满意。

听见莎伦正向自己走来的脚步声,凯丽故意坐在灯下的椅子上,假装被她手中的书吸引住了。

“凯丽,你怎么还没有准备好?快点,我告诉你我不等你了。”

“不等就不等。”她嘀咕着,然后,抬起头,一眼看见莎伦,她简直被她的打扮惊得目瞪口呆。“你看起来像个仙女,莎伦。”半晌,凯丽才带着羡慕的口气说出话来。

“你真的认为好看吗?”

“是的,我真的这样认为。”她回答道,同时又装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你还参加不参加晚会?你穿什么衣服去?”

“我还没有决定我到底去不去。”

“去吧,凯丽,很好玩的。我已经把你的那件粉红色的衣服洗干净,熨好了,快穿上走吧,爸爸在楼上等着呢,而且我已经告诉玛丽我们要早点去,这样可以在客人来之前帮帮她。”

“你都打扮好了,是不是?”凯丽直接了当地说,“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是不是?新的衣服,新的靴子,而我什么也没有……”

“好了,够了,”莎伦气愤地打断她,“这是我第一次真的有一件晚会礼服,你以后就会知道,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你也会有的。”

“不,我永远不会有。”

“好了,随你怎么想,呆在家里,生你的气去吧。”

当莎伦的脚步消失时,凯丽这才合上书,开始准备起来。

库尔华达被披上节日的盛装。平地上,山坡上,到处都是身穿五颜六色服装的来宾,人们说说笑笑,相互问候。挂在平地和山坡上的彩灯闪烁着,在这晴朗的夜晚,更增添了节日的气氛。今晚是莎伦在新南威尔士庄园中所见到的盛况空前的规模最大的晚会。这里所有的法国式的窗户都已打开。接待大厅里,那水晶式的枝形吊灯一闪闪地,非常好看。古老的房屋被装饰得典雅而又美观。珍宝展室开着门,里面陈列着各种各样的金银首饰,红绿紫蓝各色珠宝钻石争奇斗艳。当然,在这个晚会上,最引人注目的还是玛丽。她从一个牧羊人的妻子成为今天这个可以与任何庄园媲美的豪华庄园的女主人。她身穿华丽的蓝色绸缎长裙,脖子上戴一条传世的钻石项链。那项链光芒四射,把玛丽衬得更加光彩照人。她和鲍博正忙着接待从数百里外赶来的朋友们。在女士们当中,有的人穿着悉尼流行的华丽的拖地长裙,很多女人还戴着长长的白色手套。男士们也都穿戴着他们最得意的眼装,西装革履,打着白色的领结,衣冠楚楚,个个显得春风得意。

莎伦觉得自己今晚打扮得非常漂亮,她有点迫不及待地走下台阶。她要让布莱德大吃一惊。这时,布莱德正在柜边自己倒啤酒。

“爸爸,你在喝什么?”

莎伦站在他面前时,他为莎伦的美不由得大吃一惊。从他的眼神里,她知道他已经喝了不少酒,但她觉得这并不影响他对自己的欣赏。过了好一会儿,布莱德才好像回过神来。

“女儿,你看起来真像你母亲。”他充满激情地说。他这少有的对她母亲的赞美使她感到有点诧异。

“谢谢你给我的衣服和我的一切,爸爸。”

“今天晚上要出大乱子。”他说,语气里似乎带着点幸灾乐祸。

“不要那样说吧。”她略带疑虑地低声说,虽然她已经意识到这其中的原因。布莱德盯着那群围在舞台边的年轻人。那舞台是特意为今晚的晚会而在草地上搭起来的。

“我要盯住他们中每一个人。”布莱德以开玩笑的口吻说。但莎伦很不舒服,她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乐队开始演奏,人们纷纷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亨利由杰米——玛丽的最小的儿子陪着来到餐柜前,看了一眼莎伦。他们彼此都很惊讶,没有说一句话,但从眼神中,他们都能感觉到相互的羡慕之情。

莎伦在餐柜附近徘徊着,假装在整理一些杯子,时常抬头通过那开着的窗户,朝接待大厅中的人群扫视。她看到查理跟玛丽和鲍博在一起,这时她希望看到桑。当她看到从隔壁庄园来的海丽瑞和梅尼时,莎伦心中顿时产生一种嫉妒心理。这对漂亮而傲慢的姐妹去过悉尼,见多识广。她们那文雅的举止和昂贵的服饰很自然地使她们成为她的竞争对手,但莎伦试图不理她们。使她奇怪的是,她们却好象在盯着她,但很快她们的视线就移到了那开着扇门的房间。这时桑从那里走出来,他们盯着桑在看,可是桑却径直朝布莱德和莎伦这边走过来。

“晚上好,先生。”他朝布莱德点点头,说道:“我来请你的女儿跳第一支舞曲,可以吗?”

布莱德盯着桑,面带嘲笑。

“我想,该是她父亲优先吧。来,莎伦。”他说着,把手伸给她。

莎伦永远不会忘记刚才她所看到的桑脸上那吃惊的表情和父亲那粗鲁的举动。她在布莱德的手臂里,就象一个布娃娃,麻木地随他在地板上旋转着。他把莎伦当作一个奖品在公众面前展示。为此,他脸上喜形于色。莎伦的视线透过布莱德的肩膀,看到桑领着梅尼进了舞池。布莱德直到第二曲又开始才松开莎伦。这时,她看到桑这次又带着海丽瑞在跳舞。她跟她姐姐梅尼一样漂亮。一个打杂工向布莱德走来,并把他拉到人群外。这时,莎伦才得到了自由。她跟别人跳了一曲又一曲,直到后来她自己都忘了最后一曲是跟谁跳的。

“你是今天舞池中的一位仙女。”当她和鲍博跳完一曲时,鲍博非常骄傲地宣称道。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实际上只是庆贺而已。如果父亲和桑之间没有矛盾的话,莎伦将会拥有属于她自己的快活。这时,她觉得有人在轻轻地拍她的肩膀。

“我可以请你跳下一曲吗?”

“桑,当然可以。”听到桑的声音,她的眼睛顿时惊喜得放出光来,马上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这时她似乎已从布莱德让他远离她的不愉快的心情中解脱了出来。她感觉桑那有力的手紧紧地抓住她。

“今天时间过得太慢了,一分钟就象一小时那么长。”他在她耳边低声说。在人群中间,被笑声和音乐所掩盖,他们的谈话谁也不会听见。桑带着她在舞池中狂舞着,旋转着,动作几乎跟那些打杂工粗鲁的动作没什么区别。这使她感觉头昏。当舞曲结束时,桑还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莎伦很快地向周围扫了一眼,她在找凯丽,布莱德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在餐柜边大喊大叫,大家都看着他。这时他突然发出酒醉后那特有的狂笑。莎伦鄙视地看了他一眼,马上把目光移开,心里痛苦极了。

“今晚之前我应该死去。”她轻声咕哝着。

桑知道在布莱德那狂笑的后面是难以言状的忧郁。在爱尔兰,酒吧里都是些象布莱德这样的已经绝望的男人。他们那闷闷不乐的脸看起来也象他的那样非常漂亮。好像他的那无与伦比的魅力只能从他们被迫喝下的苦酒中得以体现出来一样。

在游廊上,查理把搭在玛丽肩上的手抽回来,看着正在跳舞的人群。

“这是一个大型的晚会,妈妈。”

看着狂欢的人群,对查理的恭维,她感到理所当然。

“我可不可以也开这么个舞会?”桑问,同时伸展着他的手。

“当然可以。”她微笑着,爽快地回答。他们俩进入舞池,跳起舞来。

看到莎伦没有跳,正在休息,查理就走向前去,邀请她跳舞。当他们跳舞的时候,他握着她的手使她的身子远离他的手臂,两眼看着远方。

“今晚你看起来非常漂亮。”他说,“你这是在哪儿,漂亮的姑娘?”查理开玩笑。

“在这里,库尔华达。”她大声地笑起来。

他对她的奉承并没有打动她。

“你打算将来干什么,莎伦?现在你已从学校毕业了吧?你对你将来有什么想法吗?”一曲结束,坐了下来,查理呷了一口酒,故意显示出一副哲学家的派头问莎伦。现在,当他开始欣赏莎伦那迷人的魅力时,查理想起了罗斯玛丽,一位英国姑娘,桑准备同她结婚。她和莎伦一样漂亮,但在气质方面不及莎伦。

“噢,我已经有计划了,”莎伦回答说,“首先,我要去悉尼。”

“你怎么想到那里去呢?你想过那行得通吗?”他怀疑地说。虽然莎伦比内地这些女孩看得远些,但逃离这里的梦想和其他女孩子却是一样的。

“我想我将要坐火车去。”

“什么时候走?”他又问。

“我知道该什么时候走,时机成熟我就走。请相信我。”她的眼睛在桑的身上来回转,桑还在和玛丽跳舞。

查理突然停止了跳舞。“喔,呵!看那儿。”

莎伦转过身看见凯丽正陪着一个身体健壮的剪羊毛工人站着,嘴里在慢吞吞地吐着烟雾。那男人的手正拥抱着她,现在她才明白她的妹妹到底在威士波干了些什么。

“查理,帮我一下。在我父亲看到她之前,把她从这里拉出去。”莎伦气愤地说:“大家会喧闹起来,她将毁了这晚会。”

“她是个小傻瓜。”查理说,“丹是附近有名的流氓加无赖。”

莎伦的心因害怕而怦怦直跳,她毫不迟疑地径直走到凯丽面前,拉起她的手就走。

“凯丽,我要和你谈谈。”

听到莎伦的声音,她立刻转过头来。“让我一个人在这里。你没看见我在忙吗?”

“扔掉那烟头,到这里来,你应该知道如果爸爸看见你这个样子,会发生什么事!”

“我们已经长大了,莎伦。”她与莎伦左拽右拉,同时冲着丹,挑衅似的微笑着。“你不能来阻止我。”

“凯丽,请听我说,爸爸将会做蠢事的。那样的话,我们将永远活不下去的。他已经喝醉了……”

“不,我不出去,不管那些,放开我。”她说着,挣脱莎伦的手。

“好吧,你这个小笨蛋,随你去吧。”

莎伦气得几乎站不住了,在一边一直等她的桑抓住了她。

“怎么啦?出了什么事了?”他说着,抓住她的手。

她挣脱桑的手去追凯丽。

“她不可能是这样——那真是凯丽吗?”桑叫道。

“如果爸爸看到她,他会杀了她的。”她担心地说。她心中的担心就象随时会有一颗炸弹掉下来一样。

莎伦突然站住了,这时她听见从走廊那边传来一阵象发狂动物发出的粗声的喘息。那是布莱德象一只发怒的野兽,穿过人群,朝这边跑来。莎伦想,一定有人把凯丽的事告诉了他。他从她身边擦身而过,满脸怒气,人群纷纷后退给他让道。一些客人因这喧哗干挠了他们的兴致而非常不满,而另一些人却觉得很有趣。所有的目光都盯着布莱德和他追逐的目标——凯丽。凯丽已站在丹的身后,布莱德在离他们几英尺的地方站住了,两腿叉得开开的,两眼瞪得圆圆的,注视着他们。

“到这里来,你这小荡妇。”他咆哮着。

“不,让我留在这里!”她哭喊着,紧紧地拥着丹:“我不想回家。”

突然,丹从酒醉中醒过来。“你这混帐是谁?”他嚷道。

听到这话,布莱德给了他一拳。丹跌跌绊绊地往后退。

“好,你……”他边退边叫着。他刚才也和布莱德一样喝得醉醺醺的,但丹有年龄上的优势,他今年只有二十岁。一会儿,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噢,不,住手。”玛丽叫喊着。事情发生时,她正在游廊里。“鲍博!亨利!杰米!你们都到哪里去了?查理,快去!”玛丽不断地喊着。

玛丽摇着头。来这里的人,各种各样的人都有,从漂泊不定的牧场打杂工人到该地区富有的牧场主。因此在这样一个混乱的环境里,发生打架斗殴就不足为奇了。打架时,人们纷纷跑开,时不时地还有人起哄。后来鲍博抓住布莱德,其他人把丹拖开。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这场斗殴暂时结束了,但玛丽还是很担心。

“好了,这件事结束了。”鲍博走到玛丽面前,如释重负地对她说,“布莱德的脾气太暴躁,凯丽做什么事了?她真的做了象他说的那样的事吗?”

玛丽挥挥她的手:“大家都过来。”玛丽大声叫喊,以盖过人群中嘈杂的声音。“现在该是切蛋糕和发表演说的时候了。”

“怎么切这演讲,发表这蛋糕啊?”有人故意颠倒搭配开着玩笑,引起了哄堂大笑。

大家离开花园,来到接待大厅。一块巨大的蛋糕已摆在那里,等待着切蛋糕的仪式。

当讲演开始时,莎伦靠近家庭的位置站着。想到刚才的那件事,心里觉得很难过。在她的一生中,还没有觉得象今天这样羞臊过。她看了一眼桑,发现他正向自己打手势,示意她跟他出去。趁着众人被鲍博的玩笑弄得开心大笑时,她溜出了大厅,来到外面,看见有一个人正靠在一棵树旁。她认出来那是桑。

“你好。”当她接近他,他说着,手里拿着一瓶香槟和两个杯子。“我想我们应该为我们自己干杯,远离喧闹的人群。”

“你今晚玩得好吗?”当他们默默地走了一段路程后,他问她。

“是的,我很好。”

他抓住了她的手,她也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任感情的热流在他们之间传递。

“你一定对今晚发生的事情感到很讨厌吧?”她问。

“讨厌?不,你应该知道你父亲。”

“不要对我说他在别人的晚会上喝醉了酒就打架,我不会相信的。”尽管桑告诉过她,但她还是按自己的想象把他父亲描绘成克里格林伯爵的形象:他是一位聪明有个性的绅士。

“我不知道爸爸什么时间才能忘了这件事,忘了凯丽的那件事。”莎伦自言自语地说。

这时他们来到马厩最后一间房。桑踢开了门,把瓶子和杯子放在草地上,伸手把莎伦揽进怀抱里。

他的触摸象电击一样,顿时使她感到全身微微颤抖。这时,她感觉他那张不老实的嘴在不断搜索着,最后紧紧地压在她的嘴唇上,全身就象流过一股暖流把他们紧紧拴在一起。他们拥抱着,倒在草地上。

“我爱你,莎伦。”他喃喃地说,“你的嘴唇,你的眼睛,你的笑声,你的一切。你漂亮、善良,我希望我能带你走,离开这里。我们不要呆在这马厩里,这对你太不公平了。我不知道上帝怎样、为什么、干什么要把我们俩放在一起。”

他所说的正是她所想要表达的。当他松开他的嘴时,她也说出了同样的话。

“我爱你,桑。”她几乎在哭诉着说。桑马上把嘴又压上去,深深地亲吻着。

“相信我。”他说,轻轻脱掉她的衣服,同时他抖抖索索脱掉自己的裤子,笨手笨脚地解着衬衫上的钮扣。

桑的手在莎伦细嫩白净的皮肤上轻轻地来回抚摩着。莎伦轻声呻吟着……顿时心中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感受,兴奋地叫喊着。

“莎伦——莎伦,我亲爱的。”桑喃喃地说着,同时他的手在她的下身来回抚摸着。

“桑,我要你,要你。”她兴奋地说。

当她感觉桑在靠近时,莎伦本能地把身子缠绕在他的身上。他们发狂地吻着。突然,莎伦感到下身一阵剧痛,整个身子就象散了架似的。桑呼吸急促……一会儿,他们又相互亲了亲。这时莎伦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他们是躺在马厩里。他们躺着,好长一段时间彼此都没有说话。

“下两周将是痛苦的,我们不能象现在这样能呆在一起了。”他说。

“我知道。”她回答说。她抓住他的头发,无法掩饰她内心的幸福。

“两周时间我们不能见面,我无法忍受,莎伦,听着——你说过要去悉尼——我在想,为什么现在不动身?在那里,我将自由得多。我们能够日日夜夜呆在一起,我能帮你找一套房子,甚至还可以找一个工作。如果你想去,为什么不现在走?你说呢?”

“你说的是真的?”她爬起来,看见他打开香槟酒。

她举起她的杯子。他说:“在我一生中还从来没有这样认真过。你不属于这个穷乡僻壤,莎伦,你知道这点,我也知道这点,这就意味着你跟我走。来,咱们干杯!”

她不加思索地说:“好,就这样。”她高兴地几乎流下泪来,激动地说。

于是,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来制定计划,到悉尼他们干什么、怎么干……最后,他俩躺下睡着了。

第二天莎伦早早地就醒了。她拨拉着身上的草,然后,看了一眼还在熟睡中的桑,弯下身子亲了亲他,就离开了马厩。她祈祷着她将不被家人发现,相信父亲卧室的窗户关上了。她想父亲还在睡觉。莎伦溜进房,脱掉鞋子放在手里拿着,用脚尖点地朝自己房间轻轻地走去。当她看见布莱德在厨房里满脸怒气地正盯着自己时,不禁全身发抖。

“你到哪儿去了?”他跌跌撞撞朝她走来。她听到他那喝醉了酒后说话含含糊糊的声音时,想说的话在喉咙口又被咽回去了。

“我知道你到哪儿去了。”他咆哮着说。

“爸爸,如果你允许的话,我想解释一下。”

“好啊,你这小荡妇。你就像你那作妓女的母亲。你——你和你那淫荡的妹妹。自己看一看自己,长得一副无耻放荡女人的样子。你骗我为你买了这衣服,是为了把自己打扮成一个钱货。”

“爸爸,请——”当她看到他取皮带时,她往后退,“我们只是在一起喝酒,就是这些。后来,我们累了,就睡觉了。”

“都是骗人的谎话。”布莱德哼着鼻子说,“你象你的母亲,是一个妓女。你母亲那时撩起裙子,叉开双腿在大庭广众之下示众。现在你也这样做……”他大吼大嚷着,肺几乎都要气炸了,举起手,重重地敲打在桌子上,桌子上的杯子震得叮当作响。

“爸爸——不要说了,请不要说了!”她哭诉着。

他狂怒地走到她面前,皮带象雨点般抽打在她赤裸的手臂上。

“你是我的女儿,我爱你,就象我爱你的母亲。”当莎伦试图想挣脱他时,他大声叫喊着:“我要时时刻刻不停地教训你,把你锁起来,一直到那杂种离开库尔华达,你听见没有?”

莎伦痛苦地蜷缩着身子,她的手臂上留下了无数条血印,甚至有的地方皮破血流。最后,她跌倒在地上,但她忍住泪水,没有哭出声来,用手遮住自己的脸。这里没有人来帮助她,永远也不会有人来帮助她。

最后他觉得似乎有点累了,停下来,站在一边,看着她,眼中的怒火还没有消失。莎伦害怕他会真的杀了她,下意识地紧紧地缩成一团,以此保护自己。

“滚到你房间去。”他说。他粗鲁地使劲把她拽起来。

莎伦跑进自己的卧室,随后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她倚在门口,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试图使自己从颤抖中平静下来。她的眼泪开始象断了线的滚珠刷刷地顺着脸颊往下流。这时,她看到凯丽象受惊的小猫在床边缩成一团。当莎伦抽泣着倒在床上时,凯丽跑过来安慰她。她紧紧地拉着莎伦的手,直到莎伦停止了哭声。最后,莎伦精疲力尽地重新躺下,凯丽弯下腰在莎伦的额头上亲了亲。

“好了,好了,”她轻声说,“今天晚上他就会把这件事给忘了。”

莎伦平静下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阳光照进房间,莎伦双眼盯着天花板,静静地躺着,昨晚躺在桑怀里的那种幸福的感觉被刚才发生的事情冲淡了许多。

“爸爸为什么要打你?”凯丽迷惑地问。

莎伦平静了一会儿,把她和桑的恋爱,还有他们在马厩里一起度过的那个如诗如梦的美妙夜晚的故事讲给凯丽听。

凯丽听了心里很不舒服,对莎伦的嫉妒之火焚烧着她的心。但是,莎伦下面的话更使她吃惊。

“我已经决定离家出走-一就是在今天,就在现在,到悉尼去,我在这里一刻也不愿意再呆下去了。”

“我要和你一起去。”看到莎伦已经开始从柜子里取皮箱,凯丽急了,哭着对莎伦说。

“不,凯丽,你不能去。”莎伦轻声细语地说。看到凯丽脸上那惊慌的表情,莎伦抚动着她的臂膀,轻柔地说:“现在,你必须呆在这里。我知道原先无论干什么我们总是在一起,可是这次我必须得先走,等我找到工作和住的地方,再来接你……”

凯丽听到这儿,心中一颤,慌忙打断莎伦的话:“我也能找到工作的,过几天我就十六岁了。昨天晚上,丹还以为我已经十八岁了呢。”她显得有点激动,“那样的话,我不想从学校毕业了。”

“我不知道我将去哪里,我准备干什么,甚至我还不知道我是否有到悉尼的足够的路费,更不用说我们两个人了。”

“你敢不敢发誓一旦你安置好了,就接我去?”凯丽试探地问道。

“敢!我发誓,我们找一个漂亮的小公寓,还要买家具,就象我们过去畅想的那样。”莎伦开始收拾行李,她打开抽屉,取出自己的衣服装进箱子里。

“你到那儿以后,不要忘了我,好不好?”凯丽有点失望,几乎是乞求似地说,“你是知道的,这里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

“好了,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如果爸爸对你不好,就到玛丽那里去,她会保护你的,而且鲍博也会保护你的。向我保证,你要到他那里去。如果这样,我就不会为你太担心了。”

莎伦现在已经换了件薄的棉丝裙子,用鲜红的布料绞了边,拿出她的钱包,又掏出存款单看了看,这些钱要维持她的生活一直到找到工作为止。

当凯丽看着莎伦的每一个动作,似乎觉得她的姐姐将把握着自己的命运,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上,进入一个神秘的世界。望着莎伦那一脸的坚毅神态,凯丽的心中突然感到一种无依无靠的迷惘。

“到这里来,把我攒的准备买鞋的钱带上。”她说着把钱全部倒了出来。

“谢谢你,我会很快寄回来还给你的。”

“不,不要寄回来,留着给我买车票。况且,在悉尼我不需要长靴。”

“还有最后一件事,请你保证不要把我到悉尼去的事告诉任何人——除了桑-弗兰茨。今天上午你要找到他,把这件事告诉他,同时提醒他小心点爸爸。我一旦安置好,就写信回来告诉你们。”莎伦紧紧拥抱着凯丽,觉得有点难舍难分。“我们再见面的时间不会太长的。请你相信我,等我有了着落,我会马上接你去的。如果我现在走,还可以赶上返回威士波去的邮车。”

姐妹俩对视了一会儿,莎伦便转身走出了房间。凯丽目送莎伦走下台阶,莎伦在台阶下面停下来,转身向她挥挥手,依依不舍地最后望了凯丽一眼,然后缓缓地朝前走去。

晚会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库尔华达没有恢复往日的平静。每当玛丽走过会客大厅的走廊,总是感到那欢声笑语和优美的乐曲在大厅回荡。那天在这里人们欢愉地交谈。时而爆发出阵阵的笑声。大厅回荡着轻柔的澳大利亚流行音乐,使整个大厅充满了热闹而典雅的气氛。远近的人们在很长时间里都在谈论这令人难忘的晚会。

玛丽来到室外,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树草花木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在靠近走廊的百合花旁她漫不经心地拾起落在地上的百合花。她突然想起桑-弗兰茨,她想几天以后他或许就要离开这里了。

自从在那天晚会以后,很快传出了桑-弗兰茨和莎伦如何如何的绯闻,布莱德便一直觉得没脸见人。玛丽也很希望能看到桑赶快离开这里,这不仅仅是因为这些谣言使玛丽觉得脸上无光,同时也是因为凯丽的缘故。虽然桑能常常帮助凯丽驯马,从而使她摆脱因莎伦的突然离去而带来的不快,但是,如果桑离开此地回到他原先的地方,这会对凯丽更有利。因为莎伦和桑之间的关系给凯丽带来的只有痛苦和伤害,而且,对于桑来说也只能是有害无益。很难想象,一位与威尔士国王在一起打马球的贵族却和一个象莎伦这样地位低贱的姑娘在一起能使自己获得快乐。桑应该回家和他的罗斯玛丽结婚,让她成为他城堡中的女主人。而美丽能干的莎伦在悉尼这样的大城市也将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同时也能找到自己的称心如意的郎君,在城里安家立业,过上美丽幸福的生活。虽然她走时玛丽没有见到她,但她还是为莎伦而感到高兴,她终于下定决心离开这偏僻的内地了。

第二天,凯丽在围场见到了桑,凯丽意识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看到他了。每练习一次跨越障碍,她就骑马来到他站着的地方。他戴的毡帽遮住了他的眼睛。桑-弗兰茨有点无精打采,显出一副烦闷的样子。凯丽每次练习都全神贯注以此来引起他的注意,那怕是从桑那里投来一束赞许的目光,说一句赞美的话,都会使她激动不已、高兴得发狂。莎伦的出走使得他判若两人。有段时间,他时常到威士波镇去,一个人饮酒闲逛。时间一天天过去,莎伦还没有来信,凯丽变得越来越烦燥不安。每次看到桑-弗兰茨,她心里总是产生这样的疑虑,桑是否心情和她一样感到很苦恼呢?

在莎伦离开的那天上午,凯丽就找到桑,把莎伦离家出走的事告诉了他。当他听到这消息时,默默无语,感到有点吃惊。从那以后,他们之间心照不宣,都非常清楚希望对这件事避而不谈。

“我想我该骑着‘卓越者’回去了。”凯丽抱歉地说。时间已接近中午,她要在邮件到达之前赶回库尔华达。她期望有一封莎伦的来信。一会儿她和桑一起离开围场向家骑去。她特别想知道莎伦在什么地方,因为在她心中已经产生了一个计划,她要和桑一块儿到悉尼去。在那儿,桑将会邀请她们姐妹俩到豪华餐馆共进晚餐,甚至有可能请她们到罗斯湾他姨妈家去作客。不过,所有这些都必须在接到莎伦的信,了解了她的情况之后才有可能实现。

桑在澳大利亚呆了好几个月,比来时显得消瘦了许多,同时皮肤也被太阳晒黑了。但对凯丽来说,桑比以前更潇洒,更有魅力了。每次看到他,她心里就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梦想将来有一天他会选择她、爱她。

他们骑马横穿围场朝家走去。草地上的草已被太阳烘烤得无精打采,马蹄掀起的灰尘随风飘动。路上,一群牧羊人正走出来。

“我们比赛吧。”桑叫着。

“好,你先跑。”

凯丽骑着“卓越者”,驱马直追,很快就超过了桑-弗兰茨。到门口时,凯丽骑马轻轻一跃就跨过了门槛,动作轻捷潇洒,引得赶上来的桑发出阵阵赞叹声。

凯丽把马拴好,向桑道了声歉,就兴奋地朝家里跑去。顾不得掸去全身的灰尘,她径直穿过走廊,偷偷溜进大厅,一船信件都放在那里。凯丽激动地翻查着那一堆信件,当她看到信封上莎伦那熟悉的笔迹时,她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了。这封信是写给桑-弗兰茨的。她又翻找着,但最后没有发现写给自己的信,她本能地把桑的信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在回家的路上,凯丽气愤地在想:莎伦为什么不给她写信,她一定知道她一直在万分焦急地期待着她的来信。回到家里,她把茶壶放在炉子上。她想利用蒸汽把这封信拆开,看看里面写的什么内容,然后原封不动地把它封好再给桑。

并不像侦探小说中描述的那样非常容易地将密封的信打开。她把信弄得一团糟。她拿着打开的信,跑进卧室,开始读起来,她的手在微微地颤抖。开始,她大致扫了一眼整封信,看上面有没有自己的名字,结果没有发现。然后她重新仔细地阅读其中的每一句话:“悉尼很美……我急切地等待着你的到来……我要让你知道对过去发生的事情我一点儿也不遗憾……我期待着你的来信……”

顿时凯丽觉得胸中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怒火。她把信扔在一边很显然莎伦和桑-弗兰茨早已决定在悉尼会面,而他们的计划中根本就没有包括她,甚至她还想可能莎伦故意惹得布莱德发火以此为借口来实现她离家出走的愿望。凯丽想,他们可能原先已经计划的一起出走,然后秘密结婚。他们欺骗了她,为此,她感到肺都要气炸了。

她把信撕得粉碎,撒得整个床上都是纸屑,但无论怎样,都抹不去印在她大脑中的莎伦对桑所说的那些情意缠绵的话语。凯丽气愤地躺在床上,捶打着自己的手脚,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一时间所有她对莎伦的羡慕和爱都变成一种难以发泄的憎恨。当她想起自己将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准备买鞋的钱都给了她时,嘴角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丝极不自然的微笑。

泪水流干了,凯丽也从床上爬了起来。她好象觉得她的一生将要为这无法倾诉的感情所折磨。房间的寂静使她感到窒息,想到莎伦和桑在悉尼无忧无虑,出双入对幸福美满,自己真不知如何在这偏僻的库尔华达再生活下去。但她感到庆幸的是,她至少可以这样来安慰自己了:莎伦给桑的信从此消声匿迹了,没有人会知道曾经发生了这件事。

几天以后,凯丽兑现了在亨利二十一岁生日晚会曾经对丹-洛博的许诺,在马厩草堆里向丹-洛博献出了处女的贞操。他对她凶暴粗鲁,而这恰恰迎合她那任性、追求刺激的性格。她微睁着眼,看到丹那张被骚动的欲望扭曲了的粗糙的脸。她在这种男性的粗鲁狂暴中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和狂喜。这时她才惊奇地发现自己原来太需要这个了。她奇怪自己为什么竟然等待了那么久。
第一部 三、悉尼奇遇
莎伦打开她的手提包,无意中又看到了自己的护照1927年1月澳大利亚悉尼

爱丽娜伯爵夫人沿海洋大街悠闲漫步,时而看看街道两旁的妇女时装用品商店,并在心里把它们与自己的那家服装店加以比较。她总是有一种满足感,它们跟爱丽娜服装店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爱丽娜的一举一动,穿着打扮都显示出悉尼贵夫人所特有的高贵典雅的气质,手上戴的粗大的戒指、黄色柔软的发髻以及镶满金银珠宝的时装,走在大街上足以造成交通堵塞。

在一九二六年匈牙利爆发大规模群众运动之后,爱丽娜在布达佩斯的商店遭到抢劫,被暴民捣毁。但是,在阳光明媚、富饶美丽的澳大利亚,她又重新建立起了自己的自由王国。店外写有自己名字的条幅迎风飘扬,每看到它,她总是想起自己的创业史。在这人地两疏的国度,她活下来了,而且在繁华的都市悉尼已事业有成。爱丽娜推开自己的服装店那重重的玻璃门,走进充满欧洲情调的时装屋。她的时装已经成为女式时新服装的最新款式,她相信自己一定会满足悉尼那些最时髦、最讲究的贵夫人们的想象,把她们的注意力吸引到她的那些来自意大利的豪华商品上——鳄鱼皮的小手袋、象丝绸一般柔软的小孩手套、时装鞋还有在巴洛克式金色橱窗内摆设的所有展品。

在一只水晶花瓶里盛开的白色百合花前,爱丽娜停止了纷乱的遐思。这朵迎风怒放的百合花使她想到了她的时装的商标——富丽花,这样的商标,如此的装璜仿佛在昭示人们爱丽娜的这个时装屋并不象是一个真正的商店,却象巴黎林荫大道上的画廊。这个椭圆形的房屋用帝国椅、水晶枝型吊灯以及罕见的非洲地毯装饰得富丽堂皇,色调的柔和使人想起法兰西查理时代的精美和典雅,房中的一切都是那么恬静、美妙而秩序井然。

高贵的伯爵夫人用审视的眼光查看着店中的每一件物品,每一个细节,她相信,她的助手会象她自己一样细心而能干。她拿起白色的记事本,扫了一眼自己这一天的计划安排,就走进了位于商店后面的办公室。

爱丽娜对她的助手说:“亲爱的,别忘了,到拉考斯饭店去订一桌两人用餐,选一个安静的角落,我要和琼-奎尔在那儿谈话。”

她的助手正在挂一件长衫,这件长衫一下子吸引了爱丽娜的注意,她用惊异的眼光看着它,这是一件镶着金色花边饰带的纱制的长衫,非常雅致华贵。

“你觉不觉得这是你看过的最漂亮的衣服呢?”助手一边抚弄着衣衫上精美的金色花边一边轻轻地说。

“是的,真是精美绝伦!”

爱丽娜赞赏地看着莎伦,这个姑娘是一个很令人满意的助手,她聪颖,能干,而且总是给人一种梦一般充满诗意的感觉。伯爵夫人以前曾经雇用过至少十几个姑娘,她们不是在一年之内就离开结婚去了,就是不愿意在星期六工作而辞工。然而,莎伦却好象没有个人生活,如果工作需要,她可以一直干到半夜而毫无怨言。令爱丽娜惊讶的是,莎伦看起来没有她自己的生活,而她又是那样一个非常美丽动人的姑娘,在悉尼整座城市里都难以见到如此迷人的女孩。无疑,莎伦还具有推销最新女式时装的天赋和对时装丰富的想象力和理解力。与悉尼的姑娘们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莎伦在这个喧哗的城市散发出一种特有的幽香,显示出不同凡响的典雅气质,她茂密的秀发象黑色的翅膀环绕着她的脖颈和面颊,富有表现力的大眼睛闪着东方女性一般的柔光,她那苗条的身材把展示出的时装衬托得更加完美无缺。

对于爱丽娜来说,自己是如何被莎伦所感动以致给了她这个工作,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从莎伦走进她的商店的那一刻起,爱丽娜就直觉地感到她是刚从僻远的内地来的姑娘。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倒不是莎伦的美貌,而是她的大胆而镇定沉着的性格,正是这种沉稳的特质使她赢得了这份工作。爱丽娜很清楚莎伦敢于走进商店这扇森严可畏的大门需要多么大的勇气。经过几天的试用,这个未经训练过的姑娘已经变成了一个精明的生意人,她那被埋没多年的天赋之光正在一点一点地闪耀出迷人的光彩来。

“莎伦!”爱丽娜大声地叫着,“我知道谁一定会买那件弗朗蒂尼——查里尼-麦克唐娜时装!那件镶花边的舞会裙装!”

“噢,夫人,你说的对!这是一件多么令人鼓舞的事啊!”莎伦也惊喜地叫道。

“我敢肯定她就是今天中午要在拉考斯饭店与我共进午餐的那位。怎么才能把这顿午餐安排得更舒适、更便利呢?我要好好想一想。我要在饭桌上先吹吹风,给她一点暗示,把她吸引来。”

爱丽娜旋风般地离开了办公室去拉考斯饭店了。莎伦打开从欧洲空运来的大箱子,她想到爱丽娜总是把快乐和利润结合在一起,她不禁暗笑起来。莎伦正在考虑现在是不是向这位伯爵夫人申请长工资的时候,她知道她欠爱丽娜的很多。她想如果她能攒下钱来移居欧洲,那么她就会挣更多的钱,她的前途将更加辉煌灿烂。

听到清脆的门铃声,莎伦知道一定是有顾客来了。此时,莎伦已经决定,如果是伯爵夫人回来了,她就要跟她谈工资的事情。

爱丽娜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朋友——佛提斯夫人。

“我亲爱的”爱丽娜轻柔的脚步已经踏进了门,“佛提斯夫人非常想买一件舞会裙装,她今晚要去参加一个舞会。我告诉她我敢肯定我们会让她满意而归的。”

“你好,莎伦。噢,我的上帝,你真象画中人一样漂亮。”佛提斯夫人说。

几周前,在莎伦刚刚踏进这个时装店的时候,她就见到了佛提斯夫人,她被这位贵夫人所吸引,因为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象她这样的女人。她穿着入时、体态丰满、皮肤白哲,总是喜欢穿那种几乎不令一般人接受的,色彩和式样与众不同的衣服。今天,她身裹一件白色有皱的衣服,使人马上感到她是一个过分注重修饰的女人。她的圆圆的、蓝宝石似的眼睛闪着孩子般的好奇,她的向上翘起的鼻子给她的睑带来些许喜气。她是一个尽情享受生活的女人,如果见到她而不很快喜欢起她来恐怕是不可能的。她与爱丽娜迥然不同,正象猎鹰不同于白鹦一样,但是这两个女人却都有着戏剧性的生活经历,吸引着人们不可抗拒地走进她们的生活之中。

“这个店总是引起人们梦一样的遐想。”佛提斯夫人说。

佛提斯夫人跳跃式的目光搜寻着漂亮的时装,她对时装业一直倾注着极大的热情。莎伦看到爱丽娜在佛提斯夫人面前极力炫耀那并不适合于她的衣服,莎伦心里产生一种古怪的感觉。

“这件,我亲爱的,它可以给一个女人增添足够的信心。”伯爵夫人指着一件黑色雪纺绸长衫说。

“不,不。”佛提斯夫人的脸露出了不满意的神情。“你知道我厌恶黑色,我是可以成为一个寡妇,但是我却永远不会穿丧服。如果我丈夫看到我穿这件衣服,他可能就是在坟墓中也不得安宁。”

“但是,这件衣服是很时髦的!”

“时髦?”她哼了一声,顺手拨弄着一个又一个衣架,“不,爱丽娜,我只想穿最上等的衣服,我要的是高贵的时髦。”

爱丽娜有点不高兴,转着眼睛望望莎伦。

“我想要的衣服,是能表现出我的内在气质的,”正在爱丽娜急于向她讲授线条的重要性时,佛提斯夫人打断她说。

“线条在我这个圆圆的体型上是一种浪费。我想要奇特的。”

莎伦看到一件又一件衣服都不能使夫人满意,于是插话道:“弗朗蒂尼的那件怎么样,夫人?”

伯爵夫人摇摇手,“不,不行,那件太小了,无论如何不行,我已经答应把这件衣服卖给别人了。”爱丽娜故意这样说。

佛提斯夫人转过身来,“噢,让我看看,可以吗?”她带着乞求的声调说。

爱丽娜点了点头,莎伦取来了那件镶嵌着金色花边的衣服。

佛提斯夫人一看到这件华丽的时装,顿时发出了惊喜的叫声:“它是我的!我要的就是它!”她兴奋的大叫着,向莎伦身边冲过来,抓过衣服。

“不,它不适合你,”爱丽娜说:“你会象一条金鱼缸里的金鱼。”

“但是它确实是我想要的,”佛提斯夫人抗议道。

接着便发生了一场关于这件衣服的小小的、有礼貌的争论,两位夫人都不退让,莎伦等待着争论的结果。伯爵夫人从来没有改变过她对顾客的建议,她坚持她的判断不会错。所以,那些来爱丽娜时装店买衣眼的妇女总是信赖她的判断,而她的那种近乎专横的态度又给了她们莫大的心理保证。

“我要试一试它!”佛提斯夫人大声地宣称,她不是那种耳软心活、缺乏主见的女人。

“好吧——随你的便吧,”爱丽娜说着,发出了演戏似的叹息。

莎伦带佛提斯夫人走进装有大镜子的试衣间,帮助她穿上了那件衣服。这时,佛提斯夫人才发现拉链怎么也拉不上,她咬着嘴唇,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她愁眉苦脸地、遗憾地看着莎伦,说:“爱丽娜是对的。我以为我可以穿上它,可是……”

“您别担心——在这儿可以把边儿放出来。我已经看好了怎么改。”

“真的吗?你简直是一个天使。”她跟着莎伦走出试衣间。

“莎伦说可以把衣边放出来,但是问题是今晚能改好吗?”她问,眼神里带着恳求。

爱丽娜说:“我确实不知道怎么改它。我一般至少需要二十四个小时来改这样一件衣服。你给的时间太短了。”

“我可以做这件事,如果你愿意。”莎伦插嘴说。

“噢,你可以吗?不可多得的天才,你!”佛提斯夫人大叫着,转身看看爱丽娜。

“好吧,我想可以这么办,”爱丽娜装得很勉强地回答。“你知道,今天莎伦有很多事要做。如果她把其它所有的事都推掉,我们能在七点钟时把衣服送到。她可以坐出租车送过去。”

那天晚上,莎伦离开爱丽娜的时装店,手提一只很大的衣服盒子,坐到了出租车上,手里拿着佛提斯夫人家的地址。“威特雷斯”她嘴里重复着她家的地名。

车从悉尼城中最豪华的府邸的门前驶过,莎伦望着窗外,不禁思绪万千。她想,在这近一年半的时光里,自己走过了一条多么长的路程啊!从上一次到这里至今,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环境,已经发生了迎异的变化。那时,她就象一个孤儿一样,在斑斑驳驳的树影中漫无目的地游逛,但是现在,她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她这个持有出入威特雷斯大门的通行证的沉稳的女人从来都没有梦想到会有今天,以前,对于她来说,能在规则有序的漂亮别墅边瞄上一眼都是一种奢望。在她刚来到悉尼的那些日子里,她根本没有想到悉尼有着惊人的美丽,同时也有着惊人的冷漠,她许多天没有跟任何一个人说过话,生活在无边的寂寞里。那时,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被自己的不善言辞而弄得窘迫不堪,过了许久她才清楚地意识到:原来那个荒僻的内地已经在她的外貌、她的衣饰以至她的发式和她讲话的鼻音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她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都无可避免地带着内地的气息。她逐渐才知道世界上还存在着这样的职业,诸如技术精到的美发师、女式时装设计师和推销商、研究雄辩术的教师。在知识方面她的最大收获便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在她没有房子、没有工作,没有如何生存下去的想法的时候,把凯丽带过去跟她一起生活是很不实际的,完全无望的,甚至连想都不能想。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桑-弗兰茨的到来上,为此她曾充满信心。

现在,出租车已经开到了大宝湾。她意识到自己的心里还留着一块痛苦的疤痕,这疤痕是那天她在《悉尼早报》上看到桑-弗兰茨的照片时留下的。她当时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在报上寻找着招聘广告,她一眼就看到了他的照片——他正站在露天剧场的大厅里,戴着一条白色领带。报纸以醒目的专题报道描述了他——这个英国最英俊潇洒的单身汉中的一员正和他的朋友们住在大宝湾。莎伦看到这消息,顿时愣住了,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无神地盯着那张照片,难以遏制的痛苦的泪水无声地流下来,苦涩的悲哀撞击着她的心房。

第二天,她绝望地走在大宝湾的街道上。街道两旁,富人们的豪华公寓和别墅仿佛都在向她证实着一个残酷的事实:她和他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现在的结局。那些在库尔华达时的美妙的梦想现在看来是那么荒唐可笑、天真幼稚。她和桑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经历了这次强烈的感情刺激以后,她才清醒地认识到:对于桑-弗兰茨来说,当他踏进悉尼这块顶礼膜拜英国贵族的沃土上时,莎伦跟他在一起度过的那个夜晚、莎伦对他付出的全部的爱会变得多么微不足道啊。

清晨的阳光把海湾染成了一片红色,莎伦还在想着她的心事。她真想知道桑为何如此冷酷无情,她在心里下定决心,她迟早会跟他完全平等并且让他爱得发狂。想到这儿,她的心情似乎平静了许多。她想桑一定是在库尔华达过得很无聊才来到悉尼,他也需要娱乐。于是,她不是那么气愤和痛苦了,她只是希望自己变得越来越明智。强烈的打击惊醒了她,给予她获取成功的惊人动力。她在悉尼附近的沃尔沃斯干了三个月后,果断地辞去了那儿的工作,勇敢地投向爱丽娜时装店,她心里抱定了这样的信念:如果你从底层开始做起,机会就会在那儿等待着你。

她从未担心过为一个闻名遐迩的伯爵夫人工作是一件困难的事,但是,当她鼓足勇气走进那间时装屋时,由于欲念的过分强烈却使她有些踌躇了。商店里充溢着极其美妙的、令人陶醉的气氛,昂贵的商品令人目不暇接,莎伦想:取得这份工作看来并不是轻而易举的。

傲慢的爱丽娜很有点令人害怕。但是,令莎伦感到惊讶的是,当她一说出自己要找一份工作时,爱丽娜只迟疑了一下就答应了下来。她的爽快甚至使人怀疑她会不会又很快改变她的主意。

“你不要以为在这里工作是很舒服的,”她带着浓重的口音说:“我是一个非常严厉的主人。”

一阵兴奋和狂喜,使莎伦几乎没有听到她的这句话。

现在,出租车正在向宏伟的贵族府邸驶去,莎伦忘记了过去十八个月的困难与艰辛。她已经适应了爱丽娜那糟糕的脾气,还有她的吝啬,她的苛刻,甚至莎伦已经能战胜小屋里那无止无息的孤独。现在的莎伦已经经历了一次令人震惊的变异——正如一只脱蛹而出的蝴蝶。无论何时,她总是象今晚一样,信心十足,而且甜美动人。

她还从未来过大宝湾的这一所房子。她从出租汽车里轻快地下来,拿着那个大盒子,脚步沉稳地向房前那一片草坪走去。

一个意大利男管家给她开了门,领她走进一个宽敞的门厅,由一个有铜制栏杆的大理石楼梯与居室相连。这间大房子看起来似乎被荒废了一样,莎伦猜想它大概仅仅被用作开大型舞会用。她偷眼看看会客室,那儿的大玻璃门直接通向临海的花园。房间里,呈燕麦片色的家俱显示着华贵的现代气息,色彩生动的巨大的现代派图画使四壁生辉。

“佛提斯夫人请你上楼上,”男管家告诉莎伦。

莎伦刚走上楼梯,就听到佛提斯夫人响亮的声音已经在上面响起来了。

“噢,我在上面,亲爱的,上来吧。”

身材丰满的佛提斯夫人穿着一件轻而薄的蓝色女睡衣,头发卷曲,脚上是一双缎面的拖鞋。莎伦惊奇地发现她的脸显得很年轻,她的腿纤细而匀称。

“那边桌上有香按,请别客气,”她叫着:“我已经迫不及待了,要赶紧试试我的那件新衣服。”

华丽舒适的起居室象某一部电影里的一样,是莎伦从来没有见过的,所有的摆设都是白色的,宽大的床上铺着缎面的床罩。与征服欲极强的爱丽娜相比,佛提斯夫人的房间又显得有一点毫无矫饰的炫耀。莎伦这时才明白为什么爱丽娜没能说服佛提斯夫人买那件黑色衣服,从这房间喧腾热烈的色彩中就可以看到这位贵夫人的喜好。

莎伦羞涩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香槟酒,然后走到那个通向可以眺望悉尼城市耀眼灯光的阳台上。

“你愿意让我帮助你穿上那件衣服吗?佛提斯夫人。”她冲着正在屋里穿衣服的佛提斯夫人说。

“请叫我琼-奎尔。我受不了让人叫我佛提斯夫人。太严肃、太正式了,”她说:“我十五岁的时候,把自己的名字改成琼-奎尔,从此开始了新生活。”

她往脸上扑着粉,然后又去摆弄自己的卷发。“好,现在,”她转向莎伦,“让我们开始去穿那件极好的衣服!”

莎伦忙了起来,她为她取来一双又一双鞋试来试去,又帮她扣钻石项琏上的挂钩,然后又到她的专门的手套箱里找出一双白色的长长的手套,最后又帮她扣上最后一个挂钩。

“我现在是和我的老朋友艾劳西住在这儿,她和一个澳大利亚人离了婚。因为我和她从小就相识,而且关系很好,所以我一年来这儿一次。可是这一次,我得独自一人离开这里了,因为那个讨厌的奈克尔在纠缠了她几年之后突然向她求婚,那个令人讨厌的男人!我实在不愿意看到她嫁给他,可是事已至此,没人能代替她。我不知道我将如何返回,我买了太多的衣服,箱子已放不下了,还有那一大堆珠宝——乱糟糟地一团,”她伸出手指着“你看,我确实需要有个人照料一下,”她说着,眼睛看着莎伦。

在琼-奎尔的蓝色大眼睛里,有一种求助的纯真无邪的笑意,充溢着热情和迷人的魅力,所有的这些都强烈地吸引着莎伦。她感到尽管她很富有、很高贵,但她并不傲慢。不象爱丽娜,总是只注重人们的权势、财富和背景。琼-奎尔的友善和快乐的性格一定吸引住了那个照片上的卓越不凡的绅士,莎伦看着放在卧室床头桌上的一张照片想。

“那是我的丈夫,弗雷德,”琼-奎尔说,“我们在一起田园诗般地生活了三十年。十年前他去世了。我恋慕着他生活过的这块土地,”她仿佛沉浸在回忆中了“我们一直都是互相敬重。”

莎伦相信她的这些话都是她发自内心的。

“我还有一条可爱的小狗,我也很想它。我已经很长时间没跟它在一起了。”

莎伦该走了,琼-奎尔在她的脸颊亲了一下,说:“星期天一起去吃午饭,好吗?噢,可能有很多无聊的古板守旧的人,不过爱丽娜也会来,如果你没有什么事的话,就来一起高兴高兴。”

“啊,我喜欢去,太谢谢了,”莎伦回答着,转身准备走。

“好极了,莎伦,你知道,你今晚简直是一个天使,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我会做些什么。”

两个星期以后的一个晚上,琼-奎尔招呼莎伦到威特雷斯。

“你一定要马上来,我亲爱的,我有一个给你的建议,”她在电话里颇为神秘地嘘着气说。

莎伦挖空心思地想着她会有什么新主意。莎伦一到,琼-奎尔请她坐到卧室里舒适的躺椅上,她并不想浪费时间,直接切入正题。

“你想过要离开澳大利亚吗?”她的眼里放出光来。

“这是我一生都在盼望的事,”莎伦毫不隐讳。“等我攒够了路费我就会走的,不过,可能要花很长时间攒钱,比我预计的时间还要长。”

“我有一个非常好的想法。”她从口袋里抽出一个信封,递给莎伦,“给,打开它,”她催促着,看着莎伦迷惑的样子。

莎伦的脸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她还从未见过一张联航船票,呆了一下她才明白自己正拿着写着自己名字的头等船票,从悉尼直抵南安普敦。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的心激动得怦怦直跳,这不可能是真的,她对自己说。

“噢,亲爱的,这就是说你要离开这儿了。你也看到了,我是多么需要有人帮我照料一下,这对我们两个人都是一个绝好的安排。我知道你是多么想去欧洲。你对我照顾得那么好,而我在塞尔玛-艾劳西这儿不能帮你预设将来。在查斯特广场那儿,我的家里会有属于你的温馨的家,我想你会喜欢的。”

琼-奎尔又递给莎伦看邀她环游世界的请柬。

“你不能决定这件事吗?”莎伦有点迷惑和惊奇,她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噢,不,我当然决定了。这儿还有票来证明我的决定。我想带着你一起走。”她高兴地笑着说。

莎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个消息太令人震惊了,她一时说不出话来。魂牵梦绕的愿望就要变成现实了!她禁不住泪如泉涌,“对不起——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兴奋得声音在颤抖。

“好了,我看我们该喝点冰镇茶水了。”琼-奎尔按了一下铃。

男管家端来了冷饮,她们憧憬着未来,讨论着旅行计划。然后,琼-奎尔仰卧在沙发里,开始给莎伦讲起她的往事。

“如果我亲爱的弗雷德没有在经过拉斯姆剧院的时候看到我,我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她陷入了沉思。

莎伦听得入了神。

“我亲爱的莎伦,我不是生来就做太太的。我在伦敦的南端降生到了这个世界。我的姐姐和我那时还都是小孩子,我们就开始在大街上为了多挣几个便士而跳舞卖艺,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走上了舞台。随着我的生活的改变,我的口音也发生了变化——就象你一样。”看到她的坦率使莎伦有点不安,琼-奎尔继续说:“如果我要买一块好肉,可以到豪华的史蜜斯弗尔德商场,但是如果我去考克尼,我就可以节省一半的钱。我从来不会忘记自己是谁——记住自己的身份,这样你就会给自己省去很多麻烦和苦恼。”

莎伦从未想到面前这位如此成功,如此高贵的女士是从伦敦最穷僻的一隅开始她的人生之路的。她听着她继续柔声细语地谈着她那贫苦的童年和她逐渐走向成功与财富的经历,莎伦开始感到她们的心贴近了,她甚至觉得她们将来一定会相处甚好。自己过去那些感伤的往事不禁浮上心头——穿破旧的衣服和不合脚的旧鞋,还有自己那常常喝醉了酒的父亲,相似的经历使她们很快建立了一种和谐融洽的朋友关系。莎伦内心感到一种欣慰,自从她与琼-奎尔相识,她学到的不是如何故弄风雅或者怎样做生意发财,而是懂得了怎样从困境中走出来勇敢地面对生活、坚定地立足现实。

莎伦没有想到,当她把她要与琼-奎尔一起去欧洲做她的旅伴、帮手和秘书的消息告诉爱丽娜时,竟然在她们三人中间爆发了一场争斗。莎伦屏声静气的告白引起了爱丽娜一阵尖酸刻薄的讽刺,接着便是一场争斗。莎伦发现自己简直成了一个球被两个夫人传来传去,琼-奎尔蜜糖般的言语看来比爱丽娜急躁粗暴的行为技高一筹。爱丽娜开始是大声咒骂莎伦的忘恩负义,后来她又从一个极端跳到了另一极端,抚着她的肩头叫她“我的女儿”。最后,她又敞开心扉,拿出钱来要给莎伦加双倍的工资。战斗持续了一个星期。最后,这场战斗终于在皇家饭店的露天风景区,在两位贵夫人的最后角逐中拉下了帷幕。一个摄影师拍下了伯爵夫人把一杯饮料泼向佛提斯夫人脸上的镜头。与此同时,伯爵夫人还在喋喋不休地抛出尖酸的话来:

“一个绝好的帮手让你挖走了。”

琼-奎尔一动未动,“给我拿一副遮灰镜来。”

当莎伦在《悉尼先驱报》上看到那张有着两位夫人的照片时,她不禁一惊。回想起这件事的前前后后.她又不由得哑然失笑。她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从和琼-奎尔在一起的那一天起,她的生活里将总是这样充满了神奇。

她们准备在二月份开始她们的旅行,这样莎伦还有足够的时间回家乡与亲人告别。

火车驶离了维希布恩火车站,莎伦孤零零地站着等了一会儿,让其他的旅客如潮般涌流出站。然后,她提起那只时髦的新行李箱,开始沿着尘土飞扬的月台朝出口走去。阳光明亮得刺眼。火车临到站着那会儿,她就换上了一套上等细麻布缝制的裙装,在正午的炎热中,衣服已经贴上了后背。当她朝着隐在车站阴影之中的一个同样孤零零的人走过去时,她的新鞋在空荡荡的月台上发出阵阵回响。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她也能够认出那是她的父亲。他的帽子极富个性地压得很低,帽沿遮住了眼睛。他双手的拇指扣在腰带扣眼里。她看得出来,他不能确定迎面走来的姑娘究竟是不是自己要等的人。当她向他走过去时,他踌躇不决地笑了起来。在他那探究的眼神中,莎伦感到一种想逃避开去的刺痛。从悉尼回来的一路上她一直怀着那样一种心情,就象一个孩子渴望向每一个人,包括向布莱德,显示遥远漫长的归家旅程带来的疲惫。但在悉尼生活带给她的世故冷漠的外表后面,她的心却因为紧张的期盼而剧烈跳动。她没有意料到在她父亲的眼神中竟会流露出那么深切的感动、当她走近他时,她的喉咙因为感情的激动哽塞了,在距他不过几码之遥时,她的自制力涣散了,她扔下了衣箱,张开双臂向他跑去。

“爸爸!”她哭着叫道。

他紧紧地搂住她,一缕笑意慢慢在脸上荡漾开来。同时,她拼命地贴紧他,又是哭,又是笑,在他那坚实的怀抱中感受着被保护的安全感。他们就这样站了一会儿,他们之间存在的所有宿怨都被忘得一干二净了。布莱德闭上了眼睛,牢牢地抓住莎伦,在难以言喻的喜悦之中咬紧了牙关。

“你知道,就在刚才我还不敢肯定那真的会是你。”当他们开始并肩向前走时,他开心地大笑着说。“等一会儿——让我再看看你,我要确定真的是你。”他说道,带着欣赏的神情向后退了退,让莎伦站在自己的面前。

“那么,你认为我到底是谁呢?”莎伦大笑着问道。

“是啊,是啊,你看上去挺好的,莎伦。我听说,你现在是同爵爷和夫人们在一起。”他逗弄着她,边提起了她的衣箱。“我能看得出来,从现在开始,我们的条件同你相比是不相衬的了。”

“噢,爸爸,你知道那不是真的。”他的蓝眼睛倏地亮了起来,显示出他为她所感到的骄傲,以及他不能大声宣告的爱。

当他们一起走向那辆兰德-罗佛时,莎伦依进他的臂弯。她说道:“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在想念着你,爸爸。”

“我也是一直都想念着你,莎伦。”他回答道,并力图以此让莎伦觉得他们之间一切都很正常。

在过往行人盯视着他和莎伦的目光中,布莱德脸上的笑容变得不自然起来。没有人会猜想这个饱经风霜的牧场雇工和这个漂亮的姑娘竟会是父亲和女儿。

“凯丽没熊来吗?”莎伦问,一边不知不觉地进了兰德-罗佛,坐在前排座上,布莱德的旁边。

“你知道她是什么样子,她不能错过那些这样那样的运动会,但是我们回家后不久,她也会到家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凯丽没能来让莎伦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她一直担心妹妹的情况会影响到自己离开此地到英格兰去的决心。她一旦决定接受琼-奎尔所提供的位置,就立刻写信给凯丽,信中充满了狂喜之情,并告诉她自己要回家看看。即使是这样,她也知道自己的远离会使凯丽垂头丧气,她们之间的地域相隔将会是那么地遥远。

在驱车返回库尔华达的长长的路途中,莎伦留心细看周围风景,无边无际的原野在蔚蓝的天穹下发出亮光。这无情的褐色土地,点缀着成群的牛羊。莎伦在领略了悉尼那电气化带来的喧嚣之后,觉得它似乎更加荒凉和空旷。一阵热风吹进轰隆作响的驾驶室,带来一些细小的尘土粘附在她漂亮的新衣裙上。一英里一英里向后急退,他们加快车速朝家的方向驶去。她感到自己终于还是被一股强劲的浪潮推动着去回忆往事。正是因为看到布莱德那双放在方向盘上的强有力的手,让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童年时代。她能感觉出来,她的父亲正在惦量着她身上产生的变化,这种变化让他感到不安。也许她应该穿着牛仔裤和t恤衫回家,她想。但是紧接着她又告诉自己,迄今为止她是第一次回家。在过去的十八个月中,她获得了那么高的地位,现在又重新回到出发的地方。就这一次,她想夸耀她的成功,向每一个人显示在悉尼这个大熔炉中她并没有陷入低贱和贫穷的境地。

他们驱车进入库尔华达地界时,日已西斜,长长的光影穿过四周那由于夏季的酷热而枯萎焦黄的草地。每当他们经过一些牧场雇工的身旁时,布莱德就放慢车速。莎伦注意到他显示出一个父亲陪伴浪子重返家园似的骄傲神情。一种深切的柔情油然而生,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

“一切都没有太大的变化,不是吗?”他说道,一边向四周熟悉的景物点头示意。“几个月前,雷电击中了那边那棵巨大的老橡树,我们就把树伐了下来。鲍博已经扩建了剪羊毛的屋子,又新钻了一个孔。然而除此而外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巴克-琼斯已经离开了这儿,耐尔-皮克也走了。但是也仅此而已。亨利已经到梅尔波涅去上学了。可是,我想你肯定早就从凯丽那儿得知这一切了。”

“是的,她写信给我,告诉过我所有这些消息。”

“我不善于写信,这我想你知道。但是当你到英格兰去生活期间,我会努力做得更好一些的。我在想——也许,什么时候我能安排一次旅行,到你那儿去看看,那就是说,如果你愿意让我去的话。”

“那真是太棒了,爸爸。”她真诚而热情地说道,“也许凯丽也能一块儿去。我们三个人可以一起旅行到爱尔兰去。”

“好了,我们已经有了一个主意,”布莱德说道。他的眼睛在炯炯发光。“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是吗?”

但是此时出现在他脑海里的这个念头却象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一样,看起来注定要遭到破灭。莎伦也发现这个计划要实行起来是难以想象的。一次返回爱尔兰的旅行不仅要花很大一笔钱,而且还会带来别的问题:几年前,布莱德曾高高兴兴地放弃了回爱尔兰的打算,而现在这样一来,却又重新勾起了他的热望。

莎伦充满深情地笑着说:“只要有可能,我就会回来的。你知道,爸爸。”

作为回答,他给了莎伦怀疑而又悲哀的一瞥,然后就转变了话题:“你妹妹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你会认不出她来的。”

莎伦想问问他们在一起究竟相处得怎么样,但基于某些问题的考虑,她又将待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好了,到家了,我们终于到家了。”布莱德说着,在那幢带走廊的平房的荫影中停了车。当布莱德从后座上取出她的行李时,莎伦也从车里跳了出来。

“布拉凯,”布莱德叫住了一个正从房前经过的剪羊毛工人,“你还记得我的女儿莎伦吗?她刚从悉尼回来看我们。”

他以怀疑的眼光看着她,莎伦窘迫地笑着望向布莱德。

“莎伦?是你吗?我简直不能相信。”他轻声咕哝着,把草帽往后推了推。这个剪羊毛工人凝视她的眼神中显示出来的惊愕,使莎伦感到自己象是一个冒名顶替的人一样。“她看上去就象一个王公的女儿或者是类似的什么人。”他对布莱德这样评论道,好象她压根儿就不在场似的。

当他们走上通向平房的台阶时,布莱德抿嘴笑着说:“你看到他的表情没有?他不能相信他的眼睛。许多人再看到你时都会觉得非常惊奇的。”说着,他把她的衣箱放在浓荫遮蔽的走廊上,用胳膊紧紧地拥住莎伦的肩膀。”

“说真的,爸爸,我变得并不是那么厉害,仅仅是表面上有了些变化而已。”

“我知道是这样的,但我同样还是为你感到骄傲。你已经为你自己做了许多事,那些事是我从来也不曾为你做到过的。”他说着,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一阵短暂的静默,在他们之间充溢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布莱德用欢快的调子打破了静默。

“好了,姑娘,回到家来感觉怎么样?跟你现在已经习惯了的情形相比,这个地方一定是非常不同的吧。”

“我在帕丁顿租的小房间并不是很高档的那种。”她说道,同时四处打量着那间破旧的起居室。它似乎比她记忆当中的还要小一些。自从她匆匆离开库尔华达那个时候起,她就把这一切统统从记忆中清理了出去,从用坏的椅子垫到边沿已经起皱发毛的厚地毡。她轻而易举地忘却了那布满刻痕的桌面上覆盖着的细小的灰尘,那点缀着花朵图案的淡褐色斜纹布窗帘。现在,她竭力要隐藏起自己内心所感到的沮丧,这所曾经是家的房子显出的褴褛破败使她感到彻底的灰心失望。莎伦的视线触到了一束业已枯萎的野花,她用欢快的语调说:

“一定是凯丽采的这些花儿。”

“是她。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可是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呃——来吧,让我把你的箱子拎到卧室里去。”

莎伦看着布莱德,她对刚才攫住自己的那些想法感到惭愧。她急不可待地想要离开库尔华达。好象受到一阵寒风的侵袭一样,她颤抖起来。就象植物倾尽全力迎接太阳一样,她竭力让自己去设想将来总有一天会轮到自己享受的奢华亮丽的迷人前景。

“顺便说一下,爸爸,我在家时必须得做一件事,就是复印一份我的出生证。一当我回到悉尼,就必须得去申请一份护照。佛提斯夫人将会帮助我,我们一起办会快一些,因为我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布莱德的脸上突然阴云密布:“出生证?我不知道它在哪儿。”

“当然你知道。它就放在你保存你的各种文件的契约箱里。你一定保留着出生证。当我们刚搬到库尔华达时,你难道不需要用它为我登记报名上学吗?”

“我会去找一找的,但是我想它不会在那儿。事情一件接一件,好些东西都被乱扔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他心不在焉似地说。

“但是爸爸——你一定要找到它。没有出生证我就办不到护照。”她催促道。

“你着急也没有用。如果它不在那儿,那就是不在那儿。”

“爸爸,你不明白,”她说话的语调中透着恐慌。“要是我不能及时弄到护照,我就不能到英格兰去。我将不得不同布里斯班的出生登记办公室取得联系,要求他们给我一份出生证的复印件。而且为了节约时间,我还必须亲自到那儿去一趟。”

不能同佛提斯夫人一起航行去英格兰的可怕前景给了她沉重的一击。错过这次迄今为止她所能得到的最绝好的机会这一想法使恐惧填满了她的心。这种事情绝不能发生——现在不能,在这个接近成功的节骨眼儿上万万不能。

布莱德认识到她所面临的绝望境地,十分不情愿地改变了态度。“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好吗,现在安静下来吧。”

“我知道,我知道——我应该安静下来,但是爸爸——请——现在马上就去找找看。否则,我明天一早第一件事情就是不得不离开家,到布里斯班去。我不能够冒这个险,他们也许不会及时将复印件送到的。”

布莱德顺从地转过了身。“好吧,”他嘟哝着,“我这就去找找看。”

她听到他从他的床底下拖出那只契约箱来,她的心焦急得在胸腔中怦怦乱跳。她竖起耳朵细听着从那边传过来的每一下声响。她听到锁被打开了,接着发出抖动纸张的声音。终于,布莱德手里拿着一张纸出现在门口。莎伦感到一阵如释重负之感流遍全身。

“你瞧,我告诉过你,不是吗?它一直就放在那儿。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却让我刚才那么地大惊失色。”她大笑着说。

他把出生证递给她,脸上显出奇怪的严峻神色。“我想,你最好仔细看看它。”

“你这是什么意思?”莎伦粗略地看了看这份她以前从未看过的文件,浏览着那上面提供的熟悉的文字说明:布莱德-范林,出生于爱尔兰的里米瑞克。母亲:菲兰克斯-派拉德,出生于波利尼西亚的诺密。然后她读到了自己的名字:莎伦-菲兰克斯-派拉德,1907年5月25日出生于布里斯班。

“爸爸,为什么这文件上写的不是莎伦-范林,而是派拉德?这是妈妈娘家的姓呀。”

布莱德没有回答,而是十分困难地迎上了莎伦的目光。

忽然她醒悟过来了。她气呼呼地说道:“我明白了。”她开始迟疑不决地继续说:“那就是为什么你要假装出生证被弄丢了的缘故。你不想让我看到它,是不是?那是因为你并没有同我的母亲结过婚,不是吗?”她直视着她的父亲,他的脸上是一副被愧疚扭曲了的表情。眼泪象泉水一般涌出莎伦的眼眶。他在羞愧的重压下低垂了眼睛,不能正视她的目光。“为什么仍然不和她结婚?难道她不是一个好姑娘,她配不上你?难道一个混血儿的孙女就不足以配得上一个范林家族的人?去你和你那了不起的看法,你认为你自己横竖又是个什么角色?你什么也不是,你只是个混血的私生子。”她尖刻地挖苦道,接着又用颤抖的嗓音继续说,“你曾经无数次告诉我们,你是多么地爱她,她去世以后你是如何地怀念她,或者,这也是一个谎言?看在上帝的份上,爸爸,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她哭叫着,眼睛里燃烧着谴责的怒火。

“闭嘴,莎伦,”布莱德愤怒地反驳道,“你对以前发生的事情一点都不了解。你不知道那时人们对一个混血儿抱什么样的看法,而且还……”

“噢,是的,我确实知道,我知道它现在对我造成了什么后果,”她顶撞道。她通过父亲那可怜巴巴,进行自我辩护的企图,看到了事情的真相。他一度显示出来的温和顺从的魅力,以及为父的风范顿时都土崩瓦解了。现在,他身上流露出的不堪一击的窝囊相深深地刺痛了她,连想到这件事情都让她不能忍受。要怎么样做她才能将此事告诉琼-奎尔?她没有法子能隐瞒住她真正的姓氏是派拉德这个事实,买好的船票上已经写明了她姓范林。毫无疑问地,琼-奎尔肯定会认为她是个骗子,从此以后谁都会怀疑到她的诚实。即使是在库尔华达这样的地方,作为一个非婚生女也已经是糟糕透顶的了,且不提在那个她渴望参与进去,成为其中一员的生活圈子中,她的耻辱将会被成千倍地复杂化。当她透过泪水模糊的双眼再一次看到布莱德时,她禁不住发出一声绝望的哭喊,她绝望得只希望自己从来就没有回来过。

她那痛苦不已的样子让布莱德一刻也不能忍受了,他转身准备离开。“想想你都想要些什么,然后见鬼去吧。”他大声吼叫道,出去后又使劲砰地一声关上了纱门。

她看着他大踏步地顺着小径走了出去,她知道用不了一个小时他就会喝得酩酊大醉。一霎那她想去追上他,但是在他背叛了母亲之后,脸上还显示出的那种顽固自尊的神情又使她停住了脚步。她寄之于将来的所有希望都纷纷旋转着掉进了一个黑洞洞的陷阱之中。她折好出生证放进包里,又想到了琼-奎尔。她本人的生活开端也并不是那么光明磊落的,但她把一切都转化成了有利条件。她会对莎伦这一继承下来,较之她本人的开端更为悲惨的开端给予同情吗?绝望笼罩了莎伦的心。当她试图竭力摆脱这种绝望的重压时,一个决心在莎沦心中形成使她全身起了一阵很大的颤栗。不管会发生什么事,这个意料不到的戏剧性结局都意味着她将不得不重新点燃她的想象,防止那已开始黯淡的希望之光继续黯淡下去。她必须设法使自己被烙上私生女耻辱印迹所遭受的屈辱得到加倍的补偿。

窗帘在台扇吹出的干燥的热风中翻卷着,莎伦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安宁,心不在焉地听着一只苍蝇在房间里四处兜圈子的嗡嗡声。她知道在重新回到悉尼,并把自己的过去如实告诉琼-奎尔之前,她是无法得到片刻的安宁的。每次她听到平房外面有响动时,都以为一定是凯丽回来了。她很烦恼,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自己将在次日一早离开这儿。

莎伦的眼光无意中落在凯丽的布告栏上,现在,她已经在全国各地举行的运动会中赢得了许多红蓝相间的玫瑰形徽章。在近旁的一个木板搁架上陈列着几个银杯,还有拼贴起来的骏马照片,骄傲地显示出凯丽在骑术比赛中的辉煌战绩。这些凯丽获得成功的象征物使莎伦确信,在过去这一段时间里,凯丽的生活是一帆风顺的。她对骑术的热衷使她在库尔华达的生活有了意义。这种感受是莎伦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尽管凯丽渴望着离开奥特贝克,莎伦还有把握确信,她一定会发现城市生活对她而言是不可忍受的。她在另外一个天地中必须去做的事也还是骑马。终于,莎伦听到了凯丽跑向平房台阶的脚步声,她兴奋地从床上跳了起来。

“莎伦!莎伦!你在那儿吗?”凯丽一路叫着进来,她的声音响彻了整座房屋。她冲进卧室,发出一声尖叫,猛扑上去一把抱住了莎伦。

“哇,让我看看你!”她欣喜万分地叫起来,“我不能够相信,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说,然后突地住了口,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看你的长指甲——还有你的头发——你美丽得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你再看看我——我真是一团糟。”她笑着说,一边用手指拢了拢乱蓬蓬的头发。她的牛仔裤和t恤衫上粘着一块块的尘土污迹。她的双手很粗糙,而且被阳光晒得乌油油的。当她陶醉在莎伦那令人目眩神迷的优雅和美丽之中时,钦佩和羡慕也使她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噢,凯丽,说实话,看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莎伦说着,再一次拥抱了凯丽。“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念你。”当她注意到妹妹用迷乱而艳羡的目光注视着她时,她真希望自己也是穿着令人舒适的旧牛仔裤和t恤衫。

凯丽带着无比的兴奋扑向莎伦那只打开的衣箱,赞叹地叫道:“看看这些东西,它们是多么漂亮啊。现在你一定已经挣了好大一笔家当了。”她说道,同时满怀敬意地用手指来回摩挲着莎伦那只衣箱上的烫金花押字母。

“事实上,我的境况并不象你想象的那么好。说起来,我似乎已经把我挣来的一切都花光了。”她带着不以为然的微笑说道。

“看看你的内衣,它真的是丝的吗?”她惊奇地低语着。

莎伦点了点头:“我在爱丽娜的时装店里精心地挑选了这些东西。”

“呃——瞧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她改变了话题,展开一条做工精致,带名牌标志的蓝色裙装,把它放在凯丽的肩膀上比试起来。

“你的意思不会是说它真的是给我买的?它一定花了你一个月的工钱。噢,真是万分感谢,莎伦。”她滔滔不绝地说着,快步窜到穿衣镜前面。她把头偏到一边,设想着自己穿上那条衣裙的模样。“真象是在做梦啊。当然了,我一定得去弄几双鞋来同它相配。噢,真是万分感谢。”她大声嚷嚷着,又跑过来紧紧地拥抱莎伦。

“等等——这儿还有一只手镯和一条项链可以和它相配。”

“它们真是漂亮极了。你有多么高雅的欣赏趣味呀。”

当凯丽在镜子前面自我欣赏不已时,莎伦静静地看着她。她意识到,妹妹在她自己的生活道路中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这改变的程度并不亚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自从她俩上次见面以来,那种成熟女性富于挑逗性的吸引力已经在凯丽的身上过早地开花结果了。它就象一只在暖洋洋的阳光下早熟的鲜桃一样发出诱人的芳香。她的小妹妹已经把童年时代永远地撒在身后了。同时,这种观察得来的结果又让莎伦心中涌起了一阵怀旧的思绪和淡淡的悲哀。

“你等着,我去把这些东西穿戴起来让你看看。”凯丽仍在喋喋不休,“你会认不出我来的。爸爸去接你的时候怎么样?”

“噢,很好。我想他看上去很不错。”她含含糊糊地应忖道。

“他会比任何时候都循规蹈矩的。”凯丽玩世不恭地回答道。她正一门心思放在自己的衣着上,没有注意到莎伦脸上那烦恼不堪的神色。“明天我要穿着我的新裙子到玛丽那儿去转转。爸爸告诉过你没有?她要特别为你开一个晚会。大家都猜想查理从堪培拉回来只是因为想要见你。你准备穿什么衣服去参加晚会?为我试试所有这些衣服吧,让我们来决定一下,你到底穿哪一身去合适。”她兴奋地说。

莎伦深深地吸了口气,“听着,凯丽,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说才好,但是我不能在这儿逗留。我明天一早就要回悉尼去。”

凯丽倏地转过身来,在一阵让人手足无措的静默中凝视着她。“什么?你不会是那个意思。你在来信中说过至少要呆上一个星期。仍然不能够回去。有一场为你准备的晚会,还有其它好多事情。为什么你不得不离开呢?”她叫了起来。

“佛提斯夫人需要我。”莎伦无精打采地回答说。

“佛提斯夫人?”凯丽突然爆发出一股怒气来,“她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啊,说来说去,居然只让你在这儿呆一天?那么,你又究竟为什么还要回来呢,嗯?”她那受伤害的语调中流露出极度的失望。

莎伦叹了口气,颓然倒在床上。“我想最好还是让你知道,一个半小时以前,我发现自己是个非婚生女。拿着——你看一看我的出生证。我向爸爸要出生证以便办理护照,他才再也不能隐瞒住事情的真相了。当他把出生证给我时,我们吵了一架。接过去——读吧。你会看到爸爸从未和我母亲结过婚。”

凯丽从她手中一把抢过了出生证。“那又怎么样呢?谁在乎这些?要是你不告诉任何人,谁又会知道这件事?”

“凯丽,你不明白。我将不得不向佛提斯夫人解释为什么我必须改变我船票上的名字。当她得知事情真相后也许会改变主意,不再带我到伦敦去。我是能称呼自己为莎伦-范林,可是我却还是必须得告诉她事情的真相。”

“她不会为了这种愚蠢的小事情而解雇你的。你还是原来的那个你,不是吗?”

“这种事情也许在这儿算不了什么,但是在悉尼或者是伦敦,却是举足轻重的。相信我,那——还有一个事实,我是那种被一些人看作是混血儿的人。”

“要是一个女人象你这么漂亮,所有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凯丽冒冒失失地说。她沉默了一会儿,脸上显露出下定决心的神情。“我不能一下子就跟你说清楚一切,但是,我要和你一起走。我一直在想——我可以到悉尼去,住你原来的房间,甚至接替你原来的工作,那样直到我能去伦敦同你在一起……。”

“不要犯傻了,”莎伦烦躁地说,“别再做你所有这些白日梦了。那是绝对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你听我说,莎伦。你不明白。所有这些玫瑰形徽章和奖杯——还有每一次我参赛获得的奖金。今天我又赢了二十五美元,你瞧,“她叫道,从衣袋中掏出钱来。“我把它们都攒了起来,连一个便士都没花。我几乎有足够多的钱买一张到英格兰的单程飞机票。我甚至还请人到昆塔斯去抄了份班机时刻表呢。”

莎伦阴郁地移开了视线。她不知道该怎样应付凯丽那无法控制的激情。“在这之前,我们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为了能有一个好的起点,你必须先完成学业。”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不想完成学业。那只不过是白白地浪费时间。任何一天我都能让人相信我已经满过了十八岁。

“我已经放弃了我的房间。至于爱丽娜服装店——我又能够说什么呢?”她气恼地说“凯丽,你能看得出来,这件事情是毫无希望的。你一定不明白它有多么棘手。”

“那么,我会另外去找一个房间,找一份新工作。象你那么做事,难道不是这样吗?说到底,那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很快我就会到伦敦去了。”

“那么你认为你到了伦敦之后能在哪儿找到安身之处呢?”莎伦反唇相讥道,她已经抑制不住地想要嘲讽凯丽几句。

“当然是在佛提斯夫人家里。我相信我会对她有用的。你曾经写信告诉我她在伦敦有一幢大房子,那儿肯定能为我安排下一个房间。你绝不能说不,莎伦——永远不。我要和你一块儿走。”

莎伦干巴巴地笑了起来,“呆会儿,凯丽,这是我的机会。我不能带上我所有的亲戚和我一块儿走。”

凯丽的眼中闪出了怒火,“你说你所有的亲戚?你的意思是指仅仅的这一个,你的妹妹。关于佛提斯夫人的慷慨大度,你在信中花费了那么多的笔墨,可是,假如我一旦要求你把你餐桌上的面包屑分一二片给我,你就那么忍心地拒绝我。”

“让我们别再争吵了,好吗?你说的已经够多的了。”莎伦尖刻地说道。“事实上,关于城市生活到底是什么样,你有一个十分可笑的想法。你会憎恨这种生活的。是什么使你认为把自己关闭在一间办公室或者一个小商店中会感到幸福?现实一些吧,凯丽,放弃你那白日梦吧。”

“不要告诉我我想要什么,莎伦。不要告诉我我是在做梦。你也不是唯一的一个有梦的人。对你来说一切都一帆风顺,不是吗?你的梦想实现了。你就象是那些童话中讲到的公主一样回来看望我们,看望我们这些可怜的小人物,来向我们道别。好了,你除了是一个自私的名叫莎伦-范林,或者派拉德,或者其他不论什么姓名的坏女人外,什么也不是。”她叫喊道。

莎伦开始恼怒地反驳凯丽,“只要听听你都说了些什么?我警告你,是的——我喜欢漂亮衣服,那又有什么错?我含辛茹苦地工作,挣下钱来买那些衣服。你根本就不懂得到了一个大城市,一切只能靠自己是什么滋味。我孤独、恐惧、凄惨的一面,我没有在给你的信中详细描述,但是我确实是这么过来的。也许告诉你这些能帮助你成长起来。外面的世界不是天堂而是地狱。”

凯丽直视着她那极富魅力的姐姐,嘲弄地大笑起来。“噢,真的吗?那么告诉我所有那一切吧。”

“不,我不会费劲再去告诉你任何事情,但是我倒想知道你是否愿意象我一样从最底层开始干起,我确实是那样一步步走过来的。我想知道要是仅仅因为你是一个私生女,你就不得不再次沉入泥淖,你又会作何感想。我也没有能力接受你的拖累,我所能做的就是把我自己从这儿带出去。”她不顾一切地说。

凯丽带着满腔怒火盯视着莎伦。她突然一把抓过莎伦给她的衣裙,狂暴地撕下了袖子上的装饰物。“我想这就是你该死的贿赂,你给我们的赈济。收回去吧,我不需要施舍。”她把衣裙朝莎伦脸上扔去,又转身用长统靴把她姐姐的衣箱踢翻在地。

“啊,你这个不知感恩的小巫婆,”莎伦骂了起来,她抬手狠狠地抽了凯丽一个耳光。因为用力太猛,使凯丽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几步。“我辛辛苦苦地工作,花钱买下了这条裙子和所有这些东西。只因为你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你就要显示你看不起它们。现在,你再别指望我会带你一起走,不管为了什么我都绝不。”

凯丽满腔仇恨地盯着她,一只手捂在被抽打的脸颊上。“为了你抽我的这一耳光,有一天我一定要你加倍地偿还。我发誓。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在乎我是否再也不会看见你。请滚出去。能摆脱象你这样的人真是太好了。”说着,她就从平房中猛冲了出去。

她离去时,她们所说的那些残忍的话还在空中回响,就象排山倒海般突然发生的雪崩的回声一样。姐妹之爱也随之冰释。滚烫的泪水灼伤了莎伦的脸颊,她拼命地抑制住了阵阵涌上心头的孤独无助的心绪。但是已经来不及补救了,她甚至没有时间去考虑怎样想法弥合她同凯丽以及布莱德之间的仇隙了。莎伦能够关心的唯一事情就是“p£o”联合轮船公司“奥丽娜”号客轮在地平线上消失了,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悉尼的码头上。

她开始发疯般地忙碌起来,收拾好那些散落在地板上的,她视若珍宝的东西。当她的手碰到那些花边和缎子时,在想象中她几乎能够听到火车行进在铁轨上的碰撞声。这种铿锵的声音随着道路向前沿伸,而实践着给予她自由的承诺。三个星期之后

莎伦环顾了一圈房间,在帕丁顿租住这个房间已近两年了。她怔怔地发了会儿呆。过去她一向对这儿的破旧寒酸漠不关心——那破烂的地毯,还有扔在墙角的那只缺口的破盆——这一切都显示出她只不过是一个暂时居住者。她靠在窗边,沐浴着正午的阳光,等待着车子来接她离开此地。她取下用花边装饰的窗帘,俯瞰着楼下那层层叠叠、参差不齐的房屋轮廓。这些房屋都带着用锻铁装修的阳台,倾斜着凌驾于悉尼港那波涛滚滚的蓝色海水之上。

一阵温暖的和风吹拂在她的脸上,令人回想起那些发生在几个星期之前的乌七八糟的事情。正是那些事情才导致了今天这一幕——把她带到了希望之巅。在这个山巅上她感到提心吊胆、如履薄冰。打住!她对自己严厉地说道。向后看是极其危险的,回忆就象那用劲拖住航船的铁锚一样,会成为一个人前行的拖累。

突然她听到楼下有脚步声传来,接着响起了叩门声。

“嗨,莎伦,接你的大轿车来了。”

她打开房门迎进了尼克。他是个塞浦路斯人,莎伦的房东。莎伦初次到达这个城市,就在他这儿租了一个房间。他拉过莎伦那些带滑轮的行李箱,把它们推到楼下,又回头拎起她的手提行李和大衣走了出去。莎伦紧随其后,没有再回顾。

一辆庞大的黑色代姆勒轿车停在路边,在明亮的太阳光下,车身发出宝石般的光芒。这时,身穿制服的司机看到了莎伦,马上为她打开了车门。

“嗨,莎伦,这儿有点东西给你。”尼克的小儿子叫道,递给她一盒巧克力。

当她轻柔地拥抱孩子时,几个特意来送行的人纷纷叫着她的名字,向她表示良好的祝愿。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来自希腊和意大利。莎伦在此居住期间和他们交上了朋友。

“再见,尼克,”她紧紧地拥抱了他,然后又依次拥抱他的妻子和孩子们。

“不要忘了我们,记住了。”他说着,眼泪夺眶而出。

“我怎能忘得了你们。”她饱含深情地说道,感到一种恋恋不舍的分离的痛苦占据了她的心。

在悉尼的这片外族人聚居的中心地区,莎伦总是能找到回家的感觉。她最后一次环顾着帕丁顿那些漂亮的倾斜的小房屋,和那些用锻铁装修的阳台。她把这儿作为避难所,以此来躲避大都会实质上的冷酷无情。她在澳大利亚那宽阔无边的褐色土地上总感到自己象个外国人,而在这些希腊人、意大利人以及来自东方的政治难民们中间,她却找到了一个暂时的家。她喜欢他们的笑容和各种友好的表示,就象喜欢他们那地中海式的烹调口味散发出来的芳香一样。现在要离开这一切令莎伦感到比以前预想的要困难得多。

当司机关上代姆勒的车门时,她停止了挥手致意,在庞大的高级大型轿车上舒适地闭上了眼睛。莎伦知道,她以往生活的又一个片断从此烟消云散了。

在大宝湾搭上琼-奎尔的车后,她们就直接向港口驶去。莎伦永远也不会忘记她第一眼看到“p£o”联合轮船公司的“奥丽娜”号客轮的情形。这艘巨大的多层客轮象一座袖珍画像中常见的海上浮城一样耸立在码头上。它那巨大的烟囱向着明亮的蓝色天空吐出阵阵浓烟。莎伦紧跟在琼-奎尔身后,竭力显得象她一样地神彩飞扬,莎伦观察着她的同船旅伴们,尽力想找出在他们之间到底存在些什么样的共同点。此刻,她的双脚已经离开了澳大利亚的土地,心中充满了离愁别绪。在服务员的带领下,她们走向预定好的一等包舱,这时,她感到她们已经把单调枯燥的日常生活方式扔在了澳大利亚海岸上,从此就要开始受制于航行时刻表了,这份时刻表将给出一个计划周全的奇迹,其中的每时每刻都可能充满了各种各样新鲜有趣的安排,从演讲会到手工艺品展览、到电影晚会,还有甲板上的木板方格游戏,同时,还会伴随着没完没了的宴会、鸡尾酒会,其间还会穿插着无休无止的跳舞会。

她们被引到上层甲板上的一间奢侈豪华的镶板包舱之中。包舱里早已堆满了鲜花、水果篮和香槟。这些都是琼-奎尔的朋友们送来的。如论何时,只要有这类告别聚会,他们都会蜂拥而至。这之后,服务员又领莎伦去看了自己的住处,那是一间虽小但却十分舒适的舱房,有一个浴室紧挨着琼-奎尔的包舱。当她透过舷窗看到悉尼滨水区那浩浩荡荡、一望无际的壮观景象时,她才第一次真正懂得了自己这次离开澳大利亚所包含的深刻意义。然而她没有太多的时间来沉迷在自己的白日梦中了。不大一会儿,琼-奎尔的包舱中已经挤满了来访者,他们是前来参加“航行平安”告别聚会的。他们的到来使整个包舱笑语喧哗、热闹非凡。

莎伦在这些来访者们当中穿梭往返,替他们斟满酒杯、倒空烟灰缸、同一些在威特林斯午餐会上认识的、并且仍然还记得她的人交换谈话。她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移步,感到自己的地位只是介于服务员和熟人朋友之间。但是琼-奎尔脸上洋溢的笑容以及那闪烁不已的双眸让莎伦安下心来,她知道她的雇主这时候十分高兴,同她陪伴她共同赶赴这航行时没有什么两样。

当她又一次斟满他的酒杯时,科洛耐尔-詹金斯,他是一个蓄着淡淡的小胡子的高个男人,热情地对她说道,“你是一个多么漂亮的小东西呀,而且我们还听说你也非常能干。有你来照顾我们的琼-奎尔,我们都感到非常放心。”

“是啊,我亲爱的,”他的妻子附和道,她是一个小鸟儿一样的小个子女人。“亲爱的琼-奎尔是多么需要有人精心照料啊。”说得就好象琼-奎尔能保持永久魅力的秘密就是永远显得象一只小猫那样柔弱无助。

到现在为止,包舱里已是挤得水泄不通,尖叫笑闹之声不绝于耳。看起来,午夜之前他们之中是没有一个人会离席了。

“为什么我们九月份不一块儿到安第贝斯去呢,琼-奎尔?那将会是多么快乐……。”

当莎伦无意中听到这一谈话片断时,她的心跳突然加剧了。她花了一会儿工夫去想到底为什么听见安第贝斯就心跳,她想起来了,它就是桑曾向自己描述过的一个港口城市。对她来说,它至今还是形象鲜明,象真的一样。她想摆脱开这种容易使自己受到伤害的回忆的冲击,她曾多次在想到桑的时候感到难以忍受的痛苦,但是毫无希望,即使是偶尔提及一个遥远的地方,都能激发起一系列关于桑的回忆,这些往事的回忆使她禁不住感到胃部一阵阵的抽搐。

终于,一阵低沉的号角声震颤了全舱,它在警告来访者们离开的时间到了。一阵嘈杂的声响和充满深情厚谊的告别言语之后,人群鱼贯而出涌上甲板,同时纷纷嘱咐一定要写信互通消息。琼-奎尔——拥抱着他们,同时用手绢轻轻擦着眼睛。

这些老朋友之间表示爱意的道别言辞正碰在莎伦心中的痛处,孤单凄清的境地使她感到喉咙哽塞。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的离去。然而,最重要的是,她将要从这个她以往便知的世界走向另一个世界了,她将平平静静,毫不引人注目地离去。

“觉得有些想流泪,是吗?”人群散尽后,琼-奎尔问道。她同情地注视着莎伦,十分理解这一时刻对莎伦的无比重要。然后她就拉起莎伦的手紧握在自己手中,就好象她是一个迷了路的孩子一样。“开始总会有一些痛苦的,事情总是这样,但是海上旅行是那么地迷人,你很快就会忘掉你的乡愁的。”

“我很好,我真的没事儿。”莎伦说道。

“你还太年轻了,经受不住回忆的折磨。唉,即使是在我这样的年纪,我也是尽量不去回忆往事。”

“我想那就是你的秘密,琼-奎尔。”莎伦若有所思地说。

“我要告诉你——还是让我们到甲板上去吧。轮船离开悉尼港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壮丽景观之一,我们可别错过了这一刻。”

当她们紧挨着船舷的栏杆边站定时,“奥丽娜”号开始庄严地划破蓝茵茵的海水向海洋深处滑行,一种激动人心的感受使人联想到神话中的泰坦巨人之一大步移动的情景。一支乐队在岸边演奏着“一路平安”,甲板上的人纷纷投下五彩缤纷的长饰带,这情形又让人体味到新年前夕平安夜的氛围。莎伦凝视着悉尼港的这个场面,觉得自己仿佛正被一些巨人那看不见的大手高举起来带向远方。在夜灯杏黄色的一层光雾中,重重叠叠的塔状高楼在绿色的、小山状的远景上突现出来。晶莹清澈的海水冲刷着城市脚下锯齿形的海岸线和小海湾。整个场景给人一种海市蜃楼般的梦幻感觉。在莎伦的自我意识中,随着船离海岸越来越远,她同这个高耸的、漂亮的城市之间那看不见的联系也被拉开了。澳大利亚曾经是她的家,但不管它是多么广大,又是多么无情,她都要让它从此远离自己的生活,就象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她已经同琼-奎尔一道登上了“奥丽娜”号客轮,就象一个孩子跳上了旋转木马的背一样,它将把她带到哪儿,就让别人去猜想吧。

当最后一下牵引已告完成,启航的汽笛呜呜吹响的时候,刮起了一阵凉凉地略带咸味的海风。“奥丽娜”号客轮通过了宏伟壮观的悉尼港,驶向广阔无垠的海洋深处。在那儿,在前方那海天交接之处正幻化出橙色和柠檬色的光彩。

琼-奎尔从幻想之中惊醒,她抬手向澳大利亚飞了一吻。“再见一alaprochainefois!”她愉快地叫道。

莎伦不住地朝着无人相送的海岸挥手,挥手。

“现在,好戏就要开始了,让我们高高兴兴地过上三周神仙日子吧。”琼-奎尔喜气洋洋地说。

当琼-奎尔到船长室去安排鸡尾酒会时,莎伦被留在包舱整理行李物品,这是她的赏心乐事。带着那种喜爱漂亮东西的人所特有的欣赏本能,她小心翼翼地把两打夜礼服裙挂进衣橱,把一堆鸭绒般柔软的女内衣折叠整齐放进抽屉,然后取出那只淡紫色的鸵鸟皮梳装盒放在梳妆台上。化装盒上有着琼-奎尔名字的花押字母,它里面摆放的每一个瓶子都带着银盖。最后,她整理好床铺,又在缎子床罩上放了一条双绉睡裙。她知道,还有许多未知的事要等着她去做。她十分满意刚才的一番收拾整理,这符合她爱整洁,爱美的天性。她细细地扫视着涣然一新的包舱,内心感到无比的喜悦。

莎伦郑重其事地为自己斟了一杯香槟,然后就回到自己的舱房。她准备打扮打扮自己,因为她将陪同琼-奎尔与船长共进晚餐。莎伦打开她的手提包,无意中又看到了自己的护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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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四、裸体模特
英国,伦敦,1927年

二月份的最后一天,“美洲虎”疾驰驶进柴斯特街区。琼-奎尔归心似箭,还没等司机来得及跳出车来,她就自己打开了车门。

“没关系,巴格利,”她叽喳地说着,就从柔软的皮椅上跃起。

自从班轮绕过英吉利海峡的牡蛎湾,刺骨的寒风就吹得她瑟瑟发抖,也就是在那时,莎伦开始与她同行。她们在伦敦市郊零星散布的住宅区穿行的途中,天气阴霾,浓密的乌云象大山压顶似地沉沉积压下来。白格瑞维亚是她们上岸以来她所见到的第一个充满魅力的地方。百十个枝形吊灯在城镇的房子里闪耀着,透过排列在广场周围的光秃的树,灯光绰约可见。尽管才五点钟,天色就已经黑得如同半夜。旅客们到了门口,在那里,琼-奎尔同管家热情地拥抱。

“爱尔玛,亲爱的——哦,巴格斯!”她一看到在脚边欢跃的小狗就欣喜地嚷了起来。

尽管此时的伦敦雨雪交加,并且雾气很重,琼-奎尔的房子里却灯火通明,充满暖意。客厅的炉子里火烧得很旺,正等着欢迎她们呢。莎伦此时的感觉是,这个豪华的家庭所需要的仅仅是笑声和话语。爱尔玛接过她们脱下的衣服,那时候,巴格利也把行李搬到了楼上。琼-奎尔不知该做些什么,只是抱着小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又是忙着检查邮件,又是吩咐管家干这干那。莎伦环视着奢华的新环境。她感到自己就象笼子里的一只蟋蟀,必须用歌唱来换取食物。在爱丽娜那儿充当女仆是一回事,但在这,柴斯特街区,富丽堂皇的房子里的每个细节都被精心地管理着,无论是擦得锃亮的黄铜炉台还是家俱装饰阁子里的德国瓷器。莎伦被屋里的一切所吸引了,什么印花棉布做的玫瑰色豪华窗帘了,奢侈的家俱了,毛茸茸的地毯了,整洁漂亮的古董了,这些简直都把她给迷住了。莎伦不知道怎样才能使她尽快地成为这里不可缺少的一员,她迫切地想知道如何能成为这个英国大家庭中心的宠物。一回想起她路上所见的贫民区的可怕场面,她再一次意识到她有多么幸运啊,她正仔细端详壁炉上面的画像时,琼-奎尔抱着小狗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手拿茶托的爱尔玛。

“亲爱的小宝贝,是的,终于到了妈妈家了。”她在狗的耳边低声说。

“我喜欢那张画。”莎伦说。

“哦,那是奥格斯特斯-约翰给我画的像。弗雷德在我们结婚的那年夏天委托他画的。”

画家巧妙地捕捉住了琼-奎尔的美丽所在:淡淡的笑靥,金发碧眼,白皙的皮肤。画的背景是夏季英国森林中的空地上反射的绿色光线。

“你能相信英国曾有那样的景致吗?”琼-奎尔问道。她把茶水从一个银壶里倒出来,然后揭开餐巾露出一堆松脆的圆饼。这时,她注意到莎伦正在看桌上装在银框里的一些照片,就说:“哦,那是弗雷德的教女在结婚时照的。右边的那张是她和她可爱的小宝贝,现在已是六个月的小女孩了。这张是我和弗雷德与邱吉尔一家在首相乡间官邸照的。那时我瘦吧?喔,现在可不是那么回事了。”她哀声叹气道。

但是莎伦的眼睛仍然停留在那个穿着白色缎子长袍的王室女人身上。她是那样神采奕奕却不带笑容地盯着照相机。在另一张照片里,她兜裹着用带子束着的婴儿,眼睛同样直视着。莎伦隐约地觉察到,不管她是谁,她肯定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一个属于他们那类人的安全的世界。

到三月底,莎伦已经能够看到柴斯特街区房子上面的她的房间外的树木已经开始发出嫩芽了。狂风吹打着她屋檐下的窗户,室内温暖而舒适,有一张铜床和几把舒适的椅子。

她刚刚给凯丽写完一封长长的、富于描写性的信。现在她在信上的签名是用花体字写的“爱你的,莎伦”。她们吵架之后,是莎伦首先不顾有失面子而和凯丽来往的。因为她知道作为姐姐就应该主动来化解两人间的隔膜,更何况在遥远的地方比较容易得到宽恕。但是她写了足有半打的信给凯丽,最后才收到一个极为吝啬的复信。莎伦看了信很难过。她感受到了凯丽的苦难,所以现在她每次写信,总是谨慎地尽量少提自己在伦敦的安逸之处,而是简略地讲讲她在那的快乐。她知道不会有多久,凯丽就会来信告诉她,她也想来伦敦。但是目前来看,她不能支付她的路费。尽管每个星期琼-奎尔都给她很多钱,但是伦敦确实有很多有诱惑力的东西,她的生活极端奢侈。如果不花钱的话,她好象根本不能走进海尔兹或哈维尼古拉。

莎伦环视了一下房间,不知道下面该做些什么。琼-奎尔喜欢她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就象她喜欢巴格斯在她脚边跳来跳去一样。在她的房间里吃过早饭,她们就会谈起她每一天晚上去过的晚会。琼-奎尔看来很喜欢她的年轻的伙伴。她每件事都要征求莎伦的意见,比如衣服了,布置花的辅助设备了。但是她整天都被安排得满满的,早饭后就只剩下莎伦一个人,无所事事。起初,她很乐于到海德公园和汉普斯敦转转,但是随着春天的到来,她开始厌倦同人接触,被牵涉到人流中。她认为她所需要的是她自己的生活。抓起她的衣服和给凯丽的信,她从柴斯特街区那个属于她的豪华的笼子里飞出,又来到世界上。

当她在国王路踱过一家新闻社的报摊的时候,她看到在布合板上有一张卡片。这是一个画家寻找模特的广告,薪水挺高,时间正合适,而且广告卡是用一种漂亮的书写体写的,这些都引起了她的好奇心。卡片上没有说明画家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女孩,但一想到在伦敦市文化区——柴欧西的顶楼里当模特,莎伦的好奇心油然而生。

现在她已经很熟悉柴欧西了,完全可以找到洪街上的罗塞蒂工作室。在一年中的这个时节,那条街的两旁排满开着花的樱桃树。穿过砌着红砖的维多利亚建筑,她转过一个旧的通道,经过一个庭院,再转进下一个点着白炽灯的走廊。她不停地看着工作室上涂着褐色清漆的门上的画家的名字,来寻找她要找的画家的工作室。

“是的。有什么事?”门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我是看了您的广告来的。”她说道。

门呼啦一下打开了,她惊奇地看到一个大胡子男人,他的脸埋在阴影里。

“你究竟想要找谁的名字?”他不太友好地问道。

她十分紧张,吞吞吐吐地说:“我是看到新闻社的广告才来的。这是3号房间罗塞蒂的工作室,对吗?”

“对。你看了门上的号码吗?”

“哦,你想要一个画像的模特,是吗?”她回击道。此时,她心中的愤怒已代替了刚才对这个男人的胆怯。

“你一开始为什么不说出来?”他说,“进来。”他蹩脚地用手整理着蓬乱的灰色头发,似乎是突然意识到了他的破烂的溅满水彩的工作服。

莎伦走进充满寒气的大工作室。那里面到处都是画着裸体画的油布。根据这初步印象,画家的作品与他的个性一样具有不可抗拒的特点。

“走到这边来,我很高兴你能来,真的。从今天早晨开始,我一直在作画,没有休息片刻。”他往一个脏杯子里倒了些东西,然后递给她,“喝杯酒吧。”

在他的短而硬的眉毛下是一双灰色的锐利的眼睛。那双眼睛挑剔地看着她。她意识到她正被一双她从来没遇到的眼睛审视着。

“嗯,我们来谈谈工作的事吧。”被他盯视了良久,她壮着胆问道。

“我现在还不知道你能否胜任,去到那边脱下你的衣服,让我们看看再说。”

“脱下我的衣眼?”她惊呆了。

“是的,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女性美画家,不是专画毛衣和裙子的。到那边的角落里——那有一个门。你可以把你的东西放在那。现在,快点去吧,我不能整天陪着你。”

莎伦犹豫了片刻。如果她让这个粗鲁的、傲慢的画家小看了她,她就应受惩罚。在她还没能来得及再考虑之前,她就冲进更衣室,她脱光了所有的衣服,走回寒冷的工作室,慢慢地移向从上面窗玻璃里泻下的一缕光线。她的胳膊在胸前不自觉地交叉在一起。她激动地向四周看看,试图避开向她直视过来的那双眼。

她简直就是一幅光暗结合的素描画。蓬松的黑黑的头发,黄褐色的肌肤。他的目光随着她的锁骨移动,神经在她喉咙间的穴洞跳动。在画家眼里的那块油布上,由于害羞而在她脸上泛起的红晕是她整个身体上唯一的一片污迹。她脱光衣服所展现的自然美使他情不自禁地向她移近。此时他正考虑是否要给她画画。她的小小的高耸的乳房,她那由细腰上伸展开来的臀骨正是画家所梦想的那样,她的完美的头部,骄傲地顶在美好的双肩之上。这些都使他眉头紧锁。莎伦以为他不大满意。而没有意识到这是他的习惯表情。当他考虑着要把眼前的人物画成像时,他常常有这种表情。

“你很合适。”他草率地说。“你什么时候能开始?”

“你还没告诉我你能付我多少钱呢?”她抗议道。此时她真后悔没能在她脱光衣服给他看之前来把这件事解决好。

“两英磅。我给的价是最高的了。并且我也希望是最好的。我希望你每星期能来十个小时,这是一项长时间的、艰难的、寒冷的而且枯燥无味的工作,但是,一旦我们开始了就不能停下来,不能偷一点懒。”

莎伦粗略地计算了一下,这笔钱能使她的生活更奢侈些,而且,有可能会有足够的钱去接凯丽来呢。

“好吧——成交。”她装着很大胆的样子说。

“很好,”他近乎咆哮地说,“你从明天开始工作,顺便说一下,我的名字叫豪克-沙尔兰多。你叫什么?”

“莎伦,”她回答道,此时她真佩眼她的勇气,“莎伦-范林。我后天才能开始工作。”

他皱了皱眉头,但还是点了点头。“很好,我们后天见,莎伦-范林。”

怀着无比的兴奋,莎伦离开了罗塞蒂的画室。刚才裸体站立的那份羞怯感很快就被忘记了。她现在被雇用了——她成了柴尔西的一个模特。

当那个穿着条纹布料西装、高个子、宽肩膀的绅士走进邦德街埃斯普瑞那扇旧式大门的时候。穿着工作服的看门人拍了拍他的帽子。

“早上好。”他恭顺地说。

“早上好,”桑平易近人地答着回答。

一走进珠宝灿烂的内室,他的眼睛就忙着捕捉柜台里那些珍贵的饰物。

“早上好,弗兰茨先生。”穿着黑色西服的店员说道,“您需要什么?”

“早上好,凯茨尔先生。是的,我想你这里会有。我要找的东西确实很特别。”他一边审视着洒在绒布上的戒指和耳环,一边考虑他能找到他所需的东西的可能性。

“先生,你看这些怎么样?店员把柜台里的一个放着耳环的托盘拿出来。这些仅要六百多基尼。”

“是的,它们看起来真漂亮。这正是我想要的。”过了一会儿,桑回答说,“我先把它们带走,记到我的帐上就可以了。”

“很好,先生。”

从埃斯普瑞店的柔和灯光中走出来,桑停下来看了看手表,意识到离他去怀特店会见尼尔-威尔勒还有一刻钟。他可以用这些时间在伦敦最富有的商业中心区的拥挤的人行道上惬意地倘徉。自从他在这个城市开始房地产开发事业以来,他很少有享受这种乐趣的机会。

五月末的阳光照耀着在服装店前闲逛的妇女的裙子上。她们衣着的颜色就象是海德公园里增生出来的郁金香和藏红花般的鲜美、灿烂。

经过安格纽的美术馆时,桑停下脚步,转过头去张望。占据整个大橱窗的一张画深深地吸引了他。与本人同样大小的一张裸体女孩的画像真是一幅传神之作呀!这是一个力和天赋与暗褐色和光滑的褐色颜料相结合的杰作,画家捕捉了年轻女子的身体上全部迷人的优美之处,但最使桑震惊的是那张美丽的脸庞。刷刷几笔勾勒出的那张嘴充满了对肉欲的渴望,但还是那双眼睛——同他在澳大利亚所见的那双眼睛一样骄傲地盯着他——这一切都使他感到他的心在胸口撕裂开来,桑无法再继续在街上前行了。

待桑慢慢地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冲进美术馆。他在世上所期望看到的最后一件东西就是那个快乐的下午在邦德街看见的莎伦-范林的令人不能忘怀的画像。他神志紊乱,全然想不出她现在在那里做什么。

“先生,您要我帮忙吗?”一个年轻人问道。

“我——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帮我。我的意思是,我指的是橱窗里的那张画。”他结结巴巴地说,感到自己挺蠢的。

他的眼睛在馆里搜寻着。在那里他惊奇地看到了许多莎伦不同打扮的图画。有一张是她梦幻般躺在一个无靠背的长沙发上,还有一张是她裹着绿色伯斯力披肩的。毫无疑问,这正是他记忆中的美丽的女孩。

“您可以在豪克-沙尔兰多的展览室里找到六、七张同样画像的作品,但我想恐怕它们都已经被卖掉了……”

“我在哪里能与画家见面?”桑单刀直入地问道。

“非常抱歉,先生,我们不能泄露画家的住址,但是当我们看见他的时候,我们愿意给您捎个信儿。”

“这不太好。”桑生气地厉声说道,“我想与他本人谈谈,嗯,很好。”他失去了耐心,最后看了一眼那些画,然后抓起一张目录,冲出美术馆。

莎伦的形象索绕在桑的脑际,她那富有魅力的脸庞,完美的身体,还有那双眼,那张唇以及那整个弯曲的肉体,不知怎的,他知道那位画家已经和他一样被莎伦的美貌迷住了。然后,就象一个发疯的人一般,他离开美术馆,匆忙走进他的俱乐部。现在去怀特店已成了次要事情,他毫无意识地经过看门人,奔向皮面电话簿。

“沙若比,沙若,莎尔兰多……”他低语着,他的手指沿着长长的栏目移动,终于,他发现豪克的名字。他把地址抄在一张纸上,卷起纸塞入口袋,然后直奔酒吧。

曾有一度,伦敦上流男士聚集的酒吧里文明、平和的气氛与他的暴躁情绪形成鲜明对比。他静了静心,在他见到尼尔时,桑极力摆出一切正常的样子。

“喂,老朋友,你去哪了?你看上去有些不对头,出了什么事?”

尼尔是桑在伊顿认识的,还曾在桑的婚礼上当过宾相。此时尼尔惊讶地看着桑。桑脑子里忽然转过一个念头,然后脱口而出。

“我刚才去埃斯普瑞店想买一件礼物给罗斯玛丽作周年纪念品。我当时大着急,竟然忘记我把礼物放在了衣服后面的口袋里,我还以为我把它给丢了呢?”

尼尔同情地大声笑起来,“那太有趣了,罗斯玛丽决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你就不得不再回去买一回同样的东西。”

“是的,那样的话可真是太麻烦了。”他附和着说,强作欢颜。

他们俩拿着酒走到楼上拥挤的餐厅。那里深红色的墙壁上挂着暗色调的画像。他们随便吃了些餐厅里的开胃食品,然后坐了下来。尼尔看了看酒单,说道:

“我们来喝些白葡萄酒吧,是七十二号,弗兰茨。”

忙于穿行在餐桌间的侍者会意地点了点头,走开了。

桑漫不经心地听着人们谈论即将在格洛斯特夏郡的一个县里举行的马球比赛。他的头脑已经完全被他那惊奇的发现所占据。莎伦,她准在英格兰。世界上不会有人与她那么相象——带着高贵的神秘感的美丽,令人不能忘怀的莎伦。自从他与她在库尔华达的马厩里相见之后,桑就不只一次地想起她。由于桑的脑海里总是回想着莎伦的影象,他实在没有开怀畅饮的胃口。

一个小时之后他坐在了圣-詹姆斯大街的一辆出租车里,完全沉浸在对莎伦的浮想联翩之中。

“小伙子,谢谢你。”当桑给了他小费,而后匆忙向车外的罗塞蒂画馆走去的时候,出租车司机感激地说。

桑大步走进阴暗的大厅,他象听见自己脚步的回音。终于他敲响了豪克-沙克兰多的门。

“你想干什么?”画家猛地打开门,问道。

在桑往屋里冲的时候,他瞥见一个裹着单子的裸体女人。那个眼睛乌黑的金发碧眼的女郎坐在长沙发上,从一张尚未完成的油布下面傲慢地向桑看去。

“没关系,玛莲达。”豪克吼道。“我一把那个不速之客赶走就回来。现在,不,管你是谁,给我滚出去。”

“等一下,你不明白,”桑不加考虑地喃喃低语着,“我说,那个女孩——就是那个陈列在安格纽画馆的那些画像中的那个女孩,我一定要知道她是谁——我是说,她现在在哪,我认识她!”

“我明白了,你大概以为你在此讨价还价就能得到一个回扣,告诉你,你错了。”豪克生气地吼道。

“不,不,不是的。我是她的一个朋友,我们失去了联系,我只想知道她的住址,她的电话号码。”

“我是一个画家,不是拉皮条的。你真无耻。现在,给我滚出去。”豪克步步逼向桑。

“请只告诉我一点——她是莎伦-范林,对吗?迟早我会知道的。”

“我不习惯泄露我的模特的身份。对贵族身份的人也不能。”沙尔兰多蛮横地回答。

桑茫然地意识到他不可能了解到什么了,就说,“很抱歉,打扰您了。”然后向门口退去。他漠然地走出长廊,就象戴着明亮的护身符一样怀着他的希望笨手笨脚地走了。

豪克合上门,为了防止不速之客再来打扰,他还上了栓,然后转过身来对他的模特说:

“这对你来说很新鲜,但对我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我的裸体画常使年轻人在街上拽他们的头发,疯狂地乱跑。”他看起来喜形于色。

模特一边取下肩上的单子一边说:“你象刚才那样保护您的保护人,真是太勇敢了。”

“这没什么,我只是想把她据为己有,我为什么要和那个私生子共享这个美人呢?”

她笑了起来,“豪克,帮帮忙吧,如果有象刚才那位那样漂亮的小伙子敲开门向你要我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就给他吧。”

凯丽望了望蓝瓷器般的天空,感觉到冷飕飕的空气,她知道冬天就要来了。镶着黑边的云朵在库尔华达庄园的山顶上流动,遮蔽了阳光,她真希望夏天能快一点回来,虽然莎伦永远不会回来,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希冀的了。她们分别后的几个星期里,她的心里很不平静。一扫平时在马厩里工作的乐趣,后来,由于莎伦的坚持,她们之间的争斗暂停下来。尽管凯丽心里仍有怨言和愤怒,但她尽量克制自己,后来,当她收到姐姐的来信时,她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忧虑了。她向围场走去,头脑里不停地联想着莎伦信中描写的伦敦景象。

莎伦——一个画家的模特。凯丽曾想象过自己裹着薄纱坐在一块大理石基石上,尽管莎伦告诉她画室里很冷,很没意思,但是凯丽能感到莎伦为她自己这一命运的转变而激动。

凯丽几乎能记下她信中的每一个字,她生气地看着信中的每一个消息:莎伦在柴斯特的生活啦,巴格利吃瓷盘里的碎肉片啦,佛提斯夫人的亚麻布床单每天换一次啦。她每天都这样沉浸在自己的白日梦里。有一回,一个低沉的声音叫她的名字,可把她吓了一跳,她转过头看见一个叫托比的剪羊毛工,他站在一个马厩的门边向她张望呢。

“喔,是你呀。”她有气无力地说道。

“今天晚上到威士波镇跳舞怎么样?”

“可能吧,”她说,同时拨弄着头发,“我不知道我是否有心情,真的,我最近心里很烦。”

“来吧——你说过你会的。我整个礼拜都在惦念这件事呢。”

“我以后再告诉你吧。”她漫不经心地说着,又继续向前走去。

“别以为我得不到回答就放弃了,我要等到六点半。”

她朝他笑了笑,同时尽可能长时间地把那双明亮的绿眼睛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她想使自己相信他谈话中言语的漫不经心与他眼光的炽热情怀是相矛盾的。她乐在心头,因为她知道当她扭过身前行的时候,托比定会用贪婪的目光追随她的情影。

自从丹-洛博夺走了她的贞洁,凯丽对爱情游戏有了深刻的体会。她明白男人基本上都是傻瓜,他们能象鱼一样被玩弄。在整个晚上,她都认为自己是方圆几里内最漂亮、最受欢迎的女孩,她能使自己处于一种长期和一个男人来往而不使对方感到厌倦的地位。当他们还是那样渴求她的时候,她却把他们无情地甩在身后,她玩弄他们,就象对待马棚里的那群小马那样对待她的那些崇拜者。如果他们走得太远,她就把他们拉回来,用嘲弄的口吻挑逗他们。每一次他们都为此神魂颠倒。有的时候,如果她有心情,她就会让他们得到他们想要的,但这种时候很少,她更愿意掌握那种使男人得不到爱的权利。从前,她不去参加斯普兰多的地方集会只是想作为一种挑战性的背叛,现在倒成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但是,自从布莱德放弃管制她的想法以后,嘲弄男人已不象以往那样富有挑斗性了。他对她的干涉自莎伦走后就解除了。凯丽也不需要象她所期望和正要体会的那样进行反抗了。她可以为所欲为,但新到来的自由并不如她一开始想象的那样甜蜜。

在去取邮件的路上,凯丽经过玛丽的办公室,她便停了下来,刚好听到从开着的窗户里传来一段对话:

“……这是一个工作的地方,玛丽,不是旅店。如果我让布莱德一个星期中有三天出去喝酒,那么别人会怎么说呢?我接受你关于凯丽的建议,已经够照顾他了,但我实在是忍无可了。整个早晨,他的头还没伸出过门来呢,我再给他一次机会,如果他还不改悔,我就解雇他。对于那个女孩,她可以留在这儿,真的。我们可以帮她找个地方,让她念完书,这是一种赈济行为,也是我们最起码要做的。”

“天知道,鲍博,你做得对。”玛丽叹声道,“那个女孩也挺野的,自打莎伦走后,他完全忽视了她的存在,我真为她担心,有一件事是很确切的,如果我们收下她,肯定会是一个麻烦……”

凯丽急转过身,心里又是害怕又是生气,“收留”和“赈济”这两个词在她脑海里回响,突然间,牛仔服紧绷着的那个自信、年轻、美丽的女人变成了一个胆小害怕的孩子。如果布莱德被撵出工作站,她该怎么办?她只知道一件事——她决不会留在库尔华达,受雇于鲍博和玛丽,如果她不得不留下来,她就会象莎伦那样逃跑,跑到悉尼去。凯丽被玛丽和鲍博的谈论弄得神情恍惚,她知道他们还要讲什么,便毅然走上了去平房的台阶。如果今天早上布莱德还没有出现在棚外,那么他一定会在房子里的某个地方,不醒人事地躺着呢。她打开纱门,小心谨慎地向卧室里张望,但没有看见布莱德。

“爸爸?”她喊道,他的房间空无一人,然后她听到从她自己的房间传来响声,就跑过去看个究竟。

正是布莱德,他此时跪在她的床边地板上。“你在这干嘛?”她生气地喊道,“你拿到了什么?把它给我!”她尖叫着,从他手中撕扯出纸来。

“我的小女孩——她已经走了。她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他唾沫飞溅急速地说着,又弯下身去。

“你怎么敢——那是我的信。你没有权利到我的屋里来拿我私人的东西。你总是这么干,对吧?回答我——是不是?”她尖叫着说道,边抓起地上散落的信件。

“她去悉尼的时候,我就应该跟去把她带回来的。”他醉醺醺地喃喃道,边痛哭流涕边语无伦次地讲着。

“你真让人恶心,”她说,布莱德在她的脚边蜷作一团,看着他蜷作一团,看着他这个样子,更引起了凯丽的反感。“现在你就要失业了,我听鲍博说的,你将被赶出库尔华达,然后,我会怎样?”她刺耳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布莱德那双疲倦疼痛的双眼紧盯着凯丽,他那张挂满泪水,没有剃须的脸突然转为不满,“为什么走的是她而不是你?”

凯丽心头一阵绞痛,他虽然是第一次说这种话,但不知怎的,她早知他是这样想的,“你说得对——她走了,而且永远不会回来了,没有什么奇怪——她离开了这个罪恶的洞穴,从你身边逃开了。你这个醉鬼,而且我也要——只要一有可能,我就要在我的有生之年永远避开你……”

一个星期之后,在伦敦,当柴斯特的门铃被按响的时候,乔装打扮成天方夜谭中女主人公的莎伦跑到门口。她看到一个戴着金色头巾,穿着马甲的苏丹,他的蓝眼睛与他的烧焦的软木色的皮肤很不相称,从大胡子可以判断来者正是豪克-沙尔兰多。

“你看上去真是美极了,”他看着莎伦讲道,“一个土耳其美人。”

“谢谢,你看起来真是富丽堂皇。”她回答道。

莎伦下身穿一件蓝绿色的女短裤,上身着一件刺绣开口短上衣,嵌着珠宝的帽子上垂下面纱,真是光彩照人。莎伦向豪克鞠了一躬,自从豪克向她提出要请她去神秘的柴尔西艺术馆参加一个夏日化装舞会,她就什么也不想了。莎伦把豪克引进客厅,就冲上楼,敲响琼-奎尔的门。

佛提斯夫人正躺在床上,身上裹着一件睡衣,背后有一叠垫子支撑。“我早就告诉过你,你会找到你在波曼所向往的。伦敦充满了真实的幻想,一定要尽情地享受啊。”她打着手势说:“别过来,我的重感冒会传染你的。”

“答应我,你整个周末都躺在床上,好好保养一下,”莎伦劝告她,“如果你照我说的做,星期一就会康复的。”

“我真希望会如此,如果发展成流感,我就不能参加赛马比赛了,那太残忍了!我每年都盼着它呢。”

不久以后,莎伦和豪克就已经坐在豪克的旧式大众汽车里向着去柴尔西的大路飞驰前进了。在伊顿街区,路两旁的树在空中伸展着,刚好在马路上空形成一个圆顶,反衬着橙红色的天空。他们驶进国王路,那里时髦的服装店灯火通明,就象是一个个珠宝匣,人们纷纷从小酒店里涌出。今天晚上大街上热闹非凡。

豪克对莎伦大方地微笑,她也同样笑看着他。她发现在他粗野的外表下面有一种很邪恶的嘲弄。她想今天晚上的消遣定是对她在那个极不舒适的画室里辛苦工作两个月的补偿,豪克作画的专注和工作的能力是很了不起的。每次作画结束时,她都非常疲倦了。

在他们刚开始合作的时候,她并不认为他是举世闻名的画家,在安格纽画馆的展览轰动了艺术界。豪克展出的六七张他的素描被巴黎、东京等地的收藏家抢购一空。画展的时候她被放了假,但一天下午她忍不住一个人溜去想看一看豪克的个人展。当她看到自己的裸体像被陈列在一个靠近繁华大街的巨大橱窗里时,可真吓了一大跳,她感到非常难堪,就好象被当众脱光了衣服。因为害怕有人会认出她来,她没敢走进展览馆,而是转身离去了,但是她感到很自豪,因为自己毕竟在艺术的历史长河中扮演了一个小小的角色。豪克-沙尔兰多此时正春风得意,他的作品被人们拿来与莫奈、毕加索的相比,而她,作为引发豪克灵感的人而受到人们的青睐。

起初她很担心,她不知道如果琼-奎尔夫人发现她的秘密会怎么说。但是,她很快意识到琼-奎尔夫人对真正的文化艺术根本不感兴趣。尽管莎伦为自己的成绩感到自豪,但她不想要别人同她分享这份快乐。

当豪克把他的车停在俱乐部前以后,他手舞足蹈地扶着莎伦走了出来。

“他们说得很对,女人的衣服更能增加她们的魅力。”他发表着自己的见解,使她忍俊不禁。“顺便说一下,我忘了告诉你一件有意思的事。一个发疯的年轻人有一天冲进我的画室,向我要你的住址和电话号码。”

“你在开玩笑吧,我当然不希望你告诉他了。”

“当然没有。但我没法摆脱掉那个人,后来不得不把他撵了出去,他显得那样执着。”

他们大笑起来。她这样笑,是因为她把这一意外事件看作象她帽子上的另一根羽毛不足轻重——对他们合作胜利的另一个赞扬。

“想想看,这一切都是由我去发那封信引起的,想想——也许我会在哪里当保姆呢,如果没看见你的那张广告的话。”

当他俩从一个很不起眼的门走进化装舞厅的时候,他们发现自己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在阿拉丁洞穴里,闪烁的灯光被装饰成红宝石、绿宝石的样子。来自中东各地的人们头戴围巾、珠光宝气地聚集在一起。

“哇,豪克,真是太棒了!”她在熙攘的人群中大声喊着。

英俊潇洒的豪克搂着莎伦被人群簇拥着前进。他们经过了一群身着薄纱的奴隶,还有一些黑皮肤的牧民,他们看上去就象刚把自己的骆驼拴在外面而进来的。房间里烟很重,带着一串串手镯、脚镯的人在跳舞,叮当作响。这些跳舞的人还不时斜眼看着头裹大头巾、耳戴沉甸甸的金耳环的海盗、占卜者和算命的人好象刚从开罗到来,他们被人群抬着,放到了看台上,那还有一个波斯式的花园座落在一片英国式草坪上。一百枚焰火摇曳着冲破夜半蓝湛湛的天空,照亮了一丛挂着镀金果实的小树。通过纸制的仿大理石的拱形门,他们看见漂着玫瑰花瓣的一股清泉,两人在这些伦敦快乐富有爱心的艺术家、作家组成的人流中走来走去。这些人都装扮成施魔法者的样子,有着野蛮的双眼,挽着刺绣的袖子,一幅蛮横的样子。有着柔软而发亮头发的杂技演员向空中抢着球,晚会的明星是一个多情的土耳其宫庭里的女奴婢。她随着芦笛的音乐声同一个黄铜桌上的铁木儿翩翩起舞。突然,一个崇拜者跃到莎伦面前,往她的金属笼头里塞了一张钞票。这一动作可把她吓了一大跳。后来,豪克一不留神,险些被人群中穿行的一个牧羊人和三只小羊撞倒。这一群牧民更给晚会增加了狂欢的气氛。

“让我们去酒吧坐会儿吧——也许那能安全些。”豪克一边喊叫着,一边用胳膊挡着一个微醉的地毯商人。

草坪远处的那个边缘地带的绿洲原来是一个有条纹的帐篷。开启香槟酒的软木塞所发出的嘭嘭声,不时地被尖锐的狂笑声打断。缠着腰布的奴隶为人们端来酒。他们的眼睛被画得乌黑,他们的这身打扮使人们更确信他们今晚所在的伦敦这部分地区已经被一块飞行的地毯带到了夜空,一切都脱离了现实。

豪克递给莎伦一杯香槟,“这是给你的,黑女神。”他坏坏地微笑着说。

“这是给天才的,”莎伦举起她的高脚玻璃杯,“谢谢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我玩得很开心。”

“今天晚上你所感受到的东方文明的氛围使你更富魅力。”他的言语似在开玩笑,又象是很认真,“你的素质很好,莎伦。你有一种神奇的魅力。当你第一次走进我的画室,我就注意到这点。这种天赋能使一个人由庸俗走向至高无上的境界。记住这一点,不要使你的天赋有丝毫减少。如果能做到这点,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会幸运的,都会成功的。”他说着,指向天空,“你的美好未来在星星里。”

“这正是我从前在家里的时候常对自己说的。”她看了看天空中闪烁的群星和泛着白色光芒的明月,她转过脸来发现豪克正盯着她的眼睛看,她这才意识到,在他们亲密地共同合作的几个月里,他们很少象这样倾心畅谈过。

“无畏地驾驭命运的野马。”他充满激情地说。

“命运的野马,”莎伦重复道,“你很浪漫,知道吗?我想我已经做到了。豪克你知道吗,当我第一次到你的画室的时候,当时你可把我吓坏了。你象一个吃人的妖魔,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一见到你就失去了勇气。”

“一个吃人的妖魔?”他说着,装出一副被惹怒的样子。“你之所以留下来是因为你想留下,是因为我希望你留下。但是,最重要的一点这是命运的安排。”他叹息道,“我多么希望能再年轻二十岁呀。”

看到豪克眼中那份怀旧感伤之情。莎伦一下子也希望他能再年轻二十岁了。

这时一个高个、英俊的男人象大海中一条轮船般向他俩靠拢过来,那男人身穿一件白色的土耳其式长衫,他的头上戴着一顶土耳其式帽子。脑袋骄傲地昂着,鹰钩鼻,漂亮的银色大胡须遮住了半边脸,他打断了豪克与莎伦的谈话。

“我亲爱的帕克斯,”豪克惊声叫道,“让我给你介绍一下我的女神。”

“画中女郎,”他大声宣布,然后抬起莎伦的手吻了吻,“我们总算见面了。我敢说你就象黑暗中的一支火把照亮了整个邦德街。今天晚上,你甚至照亮了你自己。”

对于这种极无礼的奉承,莎伦感到很愤怒。她想起了还挂在安格纽美术馆橱窗里的那张裸体画,豪克暂时告退去取香槟酒了。留下帕克斯厚颜无耻地盯着莎伦看。

“我猜想你是出生在南半球,对吗?”他们闲谈一会儿后,他问道。

“是的,我从澳大利亚来。”她承认,这个陌生人盯着她看的眼神使他不安地想起她与豪克的第一次见面。这人如饥似渴地看着她,好象要记住她的那张脸。

“你现在还在读书吗?”

她笑了起来,“哦,不——我几年前就不念了。”

“既然你今晚也来了。让我猜猜,你大概从事于艺术事业——是个画家?作家?还是音乐家?”

“不,尽管我希望我是。实际上,我的公开身份是一位夫人的伴侣。”

帕克斯因她没有玩弄心计,直言其身份而高兴,“一位夫人的伴侣?这种工作现在还存在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些小老鼠为什么不呆在角落里织毛衣呢?那么你给谁当伴侣?”

“我是琼-奎尔-佛提斯夫人的伴侣兼秘书。”

“我的天哪——那么说你是尊贵的琼-奎尔夫人的女仆?”

“你认识她?”

“我认识她已经好多年了。”

莎伦试着转换话题,“那么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一个摄影师,在伟大的沙尔兰多先生回来指责我抢占他的地盘之前,我想问一下,你是否对当模特很感兴趣?”

“我决不会在摄影师面前脱光了衣服,”她说道,感到自己这样过分拘谨很可笑,但又丝毫不放松坚定的口吻。

“我亲爱的,我所说的当模特是一种时装模特,很高尚的职业。你不用马上回答我,我以后会跟你联系的。”豪克走了过来,帕克斯诡秘地向莎伦眨了眨眼睛。

那个星期天,莎伦看到爱尔玛拿着茶盘走出琼-奎尔的房间。琼-奎尔看上去又苍白又虚弱,在床上缩成一团。周围堆满了垫子、薄绢和书籍。

“医生怎么说?”莎伦问道。

“这简直要使人发疯了,”她抱怨说,“如果我昨天一直呆着不动,今天就会好了,但是医生说如果我想有足够的精力参加星期六的舞会的话,我必须一直躺着到周六。这就意味着我不能参加妇女节的赛马会,我真生我自己的气。”

“这真是太遗憾了,我能为您做什么呢?”

“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不让你拿我的票去呢?不管怎样,这对你来说可是一个好机会,你可以看见伦敦这个季节中最激动的事情之一,你会喜欢的。”琼-奎尔坚持说,“你会亲眼看到皇室里的贵族。里提舍——还记得她吗——是她安排的野餐。我相信你会和他们合得来的。你的那件红色山东绸套装很合体,你可以在我的衣帽柜里随便找你喜欢的帽子戴。”

“好的,如果你认为这样合适的话,”莎伦说道,尽管她非常想去参加赛马比赛,但她不愿把那种渴望的心情完全表露出来。这种事可是她几年来一直梦想的——整个夏季里最引人注目的事件。

“马上把电话递给我,还有我的住址簿,我这就给里提舍打电话。”琼-奎尔夫人说道。

在妇女节那天,整个赛马庄被罗尔斯——罗伊斯、美洲虎等豪华汽车组成的庞大车队挤得水泄不通。一大早下过雨,但现在太阳已经露出了头,各类不同的人物聚集在赛马场,为其增添了欢乐、喜悦的气氛。正因为这个赛马场的存在,才使得小镇久负盛名。衣着华贵的女人们伴随在头戴高帽、身穿晨礼服的男人身边,他们当中的好多人都想利用这次机会展示自己独特的创造力。他们在稀奇古怪的帽子上装饰着羽毛、鲜花和花边,在赛马场上,新颖和雅致巧妙地结合在一起。

“‘飞马’的赌注是二十比一,‘亲爱的男孩’赢的机会不大!”街道拐角一个戴着圆顶窄边丝质礼帽的赌博者大声喊着。“这些都是在《体育之声》中看到的……”

莎伦一眼瞥见格尔斯-史林兹比,她正在和她的护送者一起走下一辆罗尔斯一罗伊斯牌的银色轿车。她一直和里提舍、罗伯特他们在一起,他们在野餐的时候喝了香槟,所以格尔斯有些头重脚轻。穿着华丽衣服的妇女和戴着高帽的男人们从他们各自的豪华轿车里高贵地走出来,这个场面看上去真是太有意思了。这些轿车开到场中间然后转向停车场。

“我在两点钟时把赌注压在了‘小佛利’上,”格尔斯一边抚弄着扣眼里的红色康乃馨一边神秘地告诉莎伦。

穿着红色山东绸套装、戴着琼-奎尔的帽子,被格尔斯的胳膊揽着,莎伦有一种说不出的快乐——这就象是在罩着黑色面纱的两性关系上配上一串燃烧着的圣诞红。她同格尔斯-史林兹比没有什么共同之处,这无关紧要,否则那天早晨的对话所卷入的人和地点她只能在报纸上谈论知名人物琐事的专栏中看到。莎伦这次出来玩得很快活。她对男人们向她投来的大胆、崇拜的目光暗暗自喜。

就连最难以分类的英国人也被展礼服和条纹裤子的魅力所改变。不约而同地穿上这一身。女人们则引以为豪地穿上各色衣眼,象彩虹一般。当他们走进皇家围场的时候,那里呈现一派雅致与奢华相融合的场面。莎伦惊奇地看到一个女人头上戴着一个花园地下小妖魔的复制品,还有一个在炫耀着一个小型的埃菲尔铁塔。上面新闻记者席里的摄影师们倾下身寻找穿着奇特的女人,他们阅兵般地看来看去,竭力捕捉适合充斥《泰晤士报》、《每日邮报》头版的材料。

“你玩得高兴吗?”当他们看见皇家马车队从上面看台出来的时候,格尔斯关心地问莎伦,莎伦正翘起脚跟,试图看一看从马车上下来的王后和菲利浦王子。

“我真是太高兴了,谢谢你。”她目光闪烁着回答说,“王后比我想象的要瘦。”

当一排马在绳子后被拉紧了,他们俩找了个位置准备着第一轮比赛。”

“等着瞧,我要把最后的赌注压在达丽的‘玫瑰’上”,格尔斯小声说。

“他们跑起来了!”广播员喊道。穿着彩虹颜色真丝眼装的赛马职业技师们骑着光亮的纯种马在绿草皮上飞奔而过,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一片沙雾。人群里在欢呼着各自喜爱的马的名字,他们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疯狂。比赛刚刚结束的几分钟里,看台上一阵波动,一群人冲下台阶去领取他们的奖品或去下赌注。

“嗯,我要和一个大酒桶告别了。”格尔斯叹息地说道:“运气大概是从下一个开始直到最后吧。哦,好吧,我们一起去准将的酒吧找里提舍吧,让我们去安慰一下自己吧。”

“什么是一个大酒桶?”莎伦问。

“一百个英镑。”

莎伦瞠目结舌,一百英镑可以帮助她马上把凯丽接来,如果把她正积赞的钱也算上的话。

“可是,别担心。”他毫不在意地笑着说,“这是很有趣的事,我敢打赌现在里提舍和罗伯特一定想知道我们怎样了。”

他们从人群中挤到一个有桌椅的看台上,看到罗伯特和里提舍被一群朋友包围着。

“你们猜怎么样——一罗伯特压‘飞马’的赌注,赢了五十英镑,真是个聪明的小伙子!”里提舍大声宣布,她每挪动一步,帽上的那一篌天蓝色的白鹭羽毛就跟着抖动。

罗伯特向莎伦眨了眨眼,递给她一杯香槟酒,莎伦一面呷着酒,一面转过头去细看赛马场里圣所处的人群,那个皇室圈。

“……谁都可以进去,”罗伯特解释说,“他们必须先提出申请。”

“并且被担保。”里提合补充说。

莎伦只听到了后面那句话,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盯着一个很特殊的侧面人影,她的心猛地一震,便赶快把头转了回来。多亏她戴着面纱,帽沿也很低,刚好把脸遮住了。由于紧张,她的喉咙紧缩着说不出话来了,看来她不能去找一个地方来解决这种窒息的困难,但是她听到不远处传来那个千真万确的声音。她意识到许久以前她曾对自己说的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就要发生了,而且她无法阻止。

“里提舍,亲爱的,你看上去真可爱。”

“哦,亲爱的桑,你知道格尔西吗?当然啦,这位是莎伦-范林。她是琼-奎尔的好朋友。莎伦,我来把桑-弗兰茨介绍给你。”

莎伦感觉到自己漠然地转过身来,她面对着桑,努力使自己泰然自若。

“你好吗?莎伦-范林。”他说着,慢慢伸出手来。

“你好。”她低声说,眼睛向下看去。

他们礼节性地握了握手,但桑抓住这个机会紧紧地夹着莎伦的手,莎伦条件反射般向他看了看。

桑的目光与莎伦的目光相撞,恰似一把重锤击碎了一块玻璃,她的头脑一直存留的那个模糊而英俊的身影,那个即将忘记的形象,此刻又如涌动的清泉一般聚急在脑海里了。又激起她试图忘却的情怀。记忆中的草木葱郁的库尔华达庄园又在面纱后的双眼前浮现,当她看见桑颤抖的笑容时,莎伦想知道此刻桑在想什么。当大家都转身离去的时候,桑抓住时机,对莎伦急切地小声说:

“我在哪儿能和你取得联系?”

“我和琼-奎尔-佛提斯夫人在一起,你看——我戴着她的徽章,今天我是代替她来这的。”

“我的天哪,我简直不能相信。”桑不相信地盯着看她的标签,然后转回来说道:“你在琼-奎尔府,这么久……”

这时一个漂亮的金发女郎很随便地走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那个女郎瞥了莎伦一眼,然后对桑说:

“桑,我亲爱的,你能不能跑下去帮我压二十五英镑在‘春潮’上,其余的就是二十比一,罗伯特告诉我他正要参加第四轮比赛。”

“哦,罗斯玛丽,你来了。”桑心不在焉地说。

“快点吧——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当然,我现在就去。”他回答说。

桑一句话也没说就跑开了。罗斯玛丽也消失在人群里。莎伦木然地站在格尔斯身边。对身旁那些漫不经心的闲谈丝毫不在意。罗斯玛丽是谁还不清楚,但是她称桑“亲爱的”,她的动作很随便,甚至有些亲密。

在剩下的那个下午,莎伦象死去一般——大群的人流,看台两侧人们的举动,香槟酒和欢笑声,甚至赛马时的激动人心的场面,所有这些都索然无味了。她抓住一切机会寻找桑,但桑和那个神秘的罗斯玛丽似乎都消失了一般。

那天晚上,莎伦回到琼-奎尔府,直接上楼去夫人的房间。她看见琼-奎尔仍蜷缩在床上,但双颊的颜色恢复了正常。她看见莎伦站在门口,便爽朗地笑了起来。

“过来坐下吧,告诉我赛马会开得怎样?我来拉铃叫爱尔玛给我们送茶水来。现在,我想要听每一件事。他们都穿着什么,你看见谁了,告诉我每一个细节。你设法去见王后了吗?我真希望你赢了什么。”她气喘吁吁地说。

“我正准备让格尔斯压赌,他却输了一百镑,后来我在第四轮比赛中赢了五英镑。”莎伦边说边摘下帽子。

莎伦尽可能地告诉琼-奎尔赛马场上的每一个细节。当爱尔玛送来茶水的时候,她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准备把话题转到那个困扰了她整整一个下午的事情上。

“哦,顺便说一下,”她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我遇到一个叫桑的人,他说他认识您。”

“真的吗?他们一定从澳大利亚回来了。我明天一定要给他们打电话。你知道罗斯玛丽吗?就是弗雷德的教女,桑是她的丈夫。他们的小女儿可真可爱。哦,你把我的记事本放在哪儿了?我要给他们打电话,跟他们约个时间,下星期请他们来吃晚饭。”琼-奎尔说着,戴上了她的眼镜。

莎伦跳了起来,装作去找琼-奎尔的记事本,借此来掩饰脸上的那种惊讶、受伤的表情。

“在这里——是的,我想下个星期四挺合适,”琼-奎尔边翻阅她的记事本边说。

莎伦强忍着泪水,暗自下决心,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一旦弗兰茨夫妇到柴斯特来,她决不在那儿。

第二天一大早,爱尔玛喊莎伦接电话,在她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之前,她就知道是谁了。

“你好,是莎伦吗?我是桑。”

莎伦回话之前犹豫了片刻,“哦,你好,桑。恐怕琼-奎尔在睡觉呢。我让她再给你打电话好吗?”她说。一听到桑的声音,莎伦的脉搏跳得飞快。

“嗯,其实,我是给你打电话。我不知道今天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吃午饭。”

她想了一下,感到自己受了伤害,“我想这不是一个好主意,老实说,桑。”

“为什么不是?在赛马场见到你可真让我大吃一惊。我的意思是,你,在琼-奎尔府和那么多人在一起,顺便说一下,我不久前收到一封查理的来信,他上个月同海德结婚了——你还记得海德吧。”

“是的,当然。哦,没有,我没听说过。”

接下来是一片沉默,“嗯,你说怎么样,我们一点钟在国王路的艾渥饭店见。”

莎伦以权威性的口吻说:“不,真的不行,我想不可以。你现在已结婚了。我想我们不进行私人交往更好些,对不起,我现在得走了,再见,桑。”

她挂了电话,简直不能相信刚才自己说的话。桑的话远比她所想象的更让人震惊。莎伦竭力想摆脱桑闯入她幸福生活所带来的烦恼。在此之前,一切都一帆风顺。桑同琼-奎尔的生活圈子联系这样紧密,莎伦的生活要比以往更难了。而且无论她是否情愿,她都不得不千方百计地抵制桑对她的惊扰,不让桑同她接近。

莎伦冲上楼,抓起她的包,跑到房子外面,在桑没来得及在她和她的良心中间钻空子之前,她必须确信,自己已经完全能控制自身的情感了。无论何时,一定要如此,当她把身后的门关上时,听到电话铃又响了起来。

在六月末的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早晨。莎伦和琼-奎尔坐在“美洲虎”轿车里行进在温莎大公园里,菩提树和菊花在这美好的夏季枝繁叶茂,在随风起伏的小草上留下斑斑阴影。草坪形成一个斜坡,伸展到一个池塘边,塘里有鸭子游来游去。

她们过桥的时候,莎伦凝视着窗外,在她平静的外表下面隐藏着内心剧烈的骚动,自赛马节后,她成功地避开了许多次同桑的接触,她的生活冗长而富有,利用闲暇时间练习演说、学习法语、打字和速写,这些事情使她忙碌而没有时间来思想。如果桑被邀请到琼-奎尔府作客,她一定要躲出去,但是,现在,她连站得住脚的借口都拿不出来为自己开脱了。当琼-奎尔邀请莎伦陪她一起去史密斯球场看桑玩马球时,她不得不答应了。她已经疲于欺骗自己的感情了。又要见到桑-弗兰茨了。只有在那时,她才能说得清是否桑对她来讲已无关紧要了。一旦见到桑,她便永远无法驱逐他俩在库尔华达的过去生活的影子。

巴格利把车停在马球场外的一块草皮上,琼-奎尔牵着他下了车,莎伦也走了下来。她穿着一件美丽的印花棉布衫,感到一丝微寒。而走在前面的琼-奎尔却打开阳伞来遮蔽阳光了。现在莎伦已经完全习惯琼-奎尔对过往行人的絮絮叨叨的评论了。这样恰恰可以帮她掩饰紧张的心情。莎伦向场内望去。来自不同球队的球手们已经在练习了。他们跟着球跑来跑去,但是因为距离太远,她辨不出桑是否也在其中。

“我还没有找到谁,我们来得早了点,先散散步吧。”琼-奎尔向看台上面的皇族席打着手势,“菲利浦在玩球,查尔斯也要来的,我想王后会来看他们的。”

他们走过一个正面镶嵌着玻璃的俱乐部,好多人已经在里面的酒吧间了。时常出没在史密斯球场的那群人就是那天曾去赛马场的那群贵族。他们八月份还要一起去考斯海滨呢。然后再到苏格兰打松鸡,莎伦被训练得已经能够胜任琼-奎尔的伴侣了。她自信地在衣着华贵的人群里走来走去,寻找着她的朋友。为比赛而搭设的放饲厩零零落落地散布着。她们二人在其中的小马和马夫中穿行,但是始终没有看到桑的身影。

“我们先回到车里吧。”琼-奎尔说。她们往回走的路上,琼-奎尔突然停在栅栏前说:“我想知道,那是不是桑?”说着戴上了她的小型双眼望远镜。“天哪,他骑在马上的样子真潇洒。是的,骑在尚西巴上面的正是他。尚西巴——这对桑的那匹马来说是个多么合适的名字呀。罗斯玛丽把小马驹作为结婚礼物送给他的,给你望远镜看一看。”

这可真是一个很吸引人的场面,她暗自问自己,是否还会有比这更完美的景象吗?金发的男子、英俊潇洒,骑着乌黑的纯种马在草地上驰骋。

“看见他了吗?”

莎伦点了点头。

“骑着马,象梦一般。他还是这样。”

莎伦放下望远镜,心想,如果琼-奎尔知道她和桑曾骑在同一匹马上,她会怎么想呢?

她俩走回到“美洲虎”车时,巴格利已经打开箱子,把酒摆在了阴影里的桌子上,又放了几把椅子。

“哦,看——罗斯玛丽和达芬已经来了。喂!”

琼-奎尔跑过去和两个女人打招呼,她们互相亲吻、拥抱,留下莎伦站在一旁。

“我想你在赛马节已经看见过罗斯玛丽了,对不,莎伦?”

“是的,你好。”她点着头说道。

莎伦对罗斯玛丽的不屑和漠然感到很不舒服。她也曾遇到过这种类型的人,毫无疑问,罗斯玛丽把整个世界看作是一个金字塔,她和她的亲密的同类在塔顶。她迅速地断定莎伦是属于不值得注意的一类人。莎伦在难耐的寂静中看着她。她衣着高雅华贵,使莎伦觉得心痛的是,罗斯玛丽谈论别人和什么事时的那种俗气的口吻是她从未听到过的。她的做作的笑声,她搔首弄姿的样子,都深深地伤害了莎伦的自信心。“所以,这就是桑的世界和桑的女人。”她一边观察着罗斯玛丽的冷淡表情和老练世故的美丽容貌。她此刻真希望她没有来,至少呆在琼-奎尔那里会快乐的。而且那里安全,正因为这样,她好象就应该呆在那儿,但是,尽管她有些惧怕罗斯玛丽和她所代表的那个贵族圈子,莎伦一点儿也不渴望象她那样生活。终于,罗斯玛丽象是想起了莎伦的存在,向她这边说了句话:

“你是澳大利亚人,对吗?”

“是的,我是。”莎伦谨慎地回答她。

“我开始时怎么那么笨。你的口音很重,我想,你是从悉尼来的吧?”

“不,实际上我是来自新南威尔士。尽管我到这儿之前在悉尼工作过。”

“新南威尔士?桑也曾在那,几年前的事了。在一个叫施伯恩的地方,也许是那儿。一个很特别的名字。”

罗斯玛丽拼命地喊着一个叫维士伯恩的人,莎伦忍着不去帮她的忙。

“哦,看呀,这是我可爱的女孩。”琼-奎尔叽叽喳喳地说着,张开了她的双臂。“到琼-奎尔阿姨这儿来。你这个可爱的小东西。”

一看见桑的小女儿,莎伦就有些迷惑了。长着满头金发的莎弗伦由穿着制服的陪同带了过来。莎伦出神地望着她。小女孩蹒跚地走了过来,呆呆地笑着,跌倒在草地上,又咯咯地笑着爬了起来,然后张开双臂跑向琼-奎尔,达芬和罗斯玛丽站在一边看着琼-奎尔抱着莎弗伦亲吻。

不知是感觉还是事实,莎伦感到桑和他的女儿有很多的相似之处。当琼-奎尔把孩子突然塞给她的时候,她忍不住热烈地拥抱她,除了琼-奎尔,没人注意到她是那样紧紧地搂抱着小莎弗伦,夫人说道:

“快看看,她好象是一下子就喜欢上你了。”

莎弗伦抚摸着她的手指,满怀真情地抚弄着莎伦蓬松、参差不齐的头发。

“我们的男主人来了。”达芬喊了起来,“我说,和桑在一起的那个人是谁?”她瞥了罗斯玛丽一眼,说着。

桑大跨步走进围场,身边跟着一个本队的球员,他穿着绿色马球衫和马裤。长满肌肉的双臂和青铜色的脸上滴着汗水。

桑的目光惊奇地停在莎伦身上,她也惊奇地发现此时的桑与她记忆中的桑是多么相象呀。头发蓬乱,脸上流露出刚从马上下来的兴奋感。为了掩饰突然重见莎伦的惊讶表情,他把莎弗伦一把揽入怀里,然后向大家介绍抢先站在莎伦身边的身强力壮的若曼-阿尔瑞兹。不久,又有两个球员走了过来,他们皮肤黝黑,肌肉丰满,深得聚集在那儿的女性们的青睐。就连头脑冷静的罗斯玛丽和她的有聪明头脑的朋友——达芬,也不禁在这群有男子气概的马球队员面前献媚。有英俊的武士夹杂其间,谈话更富有有轻佻、调情的味道,就好象一支管弦乐曲突然加快了节拍。

当若曼有意同莎伦讲话的时候,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桑,而不敢看他一眼。巴格利为大家送来酒和三明治。附近车里的朋友也都靠拢过来。使人群一下扩大成为一个集会。在第一圈马球开始之前,若曼起身走了过来。

“我下星期能否请你吃顿晚饭?我会从桑那儿要来你的电话号码的。我们一起去阿娜白,怎么样?”

“哦——谢谢你。我很愿意去。”她不自在地回答。感到桑的眼睛在盯着她。

若曼走后,桑走过来坐在莎伦身边。“你们两个看上去有很多共同点。”他漫不经心地说。

“是的。他请我吃晚饭,他看起来人很好。”

“他很有名气,你知道吗?”

“很好-一我就喜欢挑战。无论如何,我认为这是我展翅高飞的时候了,不是吗?”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注意到他的眼睛微睁着,闪着嫉妒的焰火。

“嗯,我想这完全由你决定。”他装作漠不关心地说。感觉到罗斯玛丽正在向他们张望,莎伦回之以单纯、冷漠的微笑。

几天以后,爱尔玛喊莎伦接电话。并在她耳边小声说:

“是个男人。”

莎伦猜想大概是若曼-阿尔瑞兹。可电话里传来的浑厚的陌生的声音真把她吓了一大跳。

“你是大名鼎鼎的莎伦-范林吗?就是出生在南半球的那位。”

她回答:“是,正是。”同时感到有些好笑。

“你也许不记得六月份我们在阿若比亚的一个化妆舞会上见过面。当时我提到了当模特的事。我是若曼-帕金森。自从上次见过面,我的脑子里就一直想着你的那难以形容的面貌。直说吧,亲爱的女士,你愿意当我的模特吗?在你说可以之前,我要警告你,李文斯顿正在考虑有可能派你去非洲。”

“帕金森先生!”她惊奇地喊道。

那天晚上的化妆舞会是莎伦第一次在社交场合公开露面。后来她非常懊恼地发现豪克的朋友帕克斯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时装摄影师——若曼-帕金森。她还以为永远也见不到他了呢。

莎伦真不敢相信命运的捉弄。两后天,她受聘于伦敦一家大模特社,同帕金森签约在《时尚》杂志上印上版面为三页的她本人照片。他们必须到非洲一个很荒凉的角落拍摄目球上的山。在飞往乌干达之前,她只剩下两个星期了。她的个人简历一览表的介绍栏里写着“试用”。这表明她在伦敦的时装模特行业还是一个新手。帕金森的推荐就象一枚发射的炮弹,能一下子把她推到最高峰。她听到模特社用极为夸张的言词来形容她的外表:象黑精灵一般,有威慑力,性格内向,象印度豹那样矫健。她被说成有着极好的天赋。是东方和西方浪漫的结合。有着黑色神秘感。最后那句话使她想起桑在几年前也讲过。她不禁笑了起来,也许这句话还有一点真实性吧。

琼-奎尔得知她屋檐下的被保护者被大名鼎鼎的帕金森先生发展成了大明星,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她衷心地祝福莎伦能追逐她的梦想。

“亲爱的,无论你到了哪里,你都和我共同拥有一个家。当然,我知道你会有很伟大的事要做,而且不可能永远和我呆在一起。”她深情地拥抱莎伦,“爱尔玛,巴格利,巴格尔斯,还有我,我们会永远在这儿等着你。如果你需要的话。”

凯丽收到了莎伦的信。满纸写的都是她那刚刚崭露头角的事业。这使她重新燃起和姐姐一起生活的旧梦。她简单地认为莎伦最后会出钱带她到英国的。就写信对她讲了自己的想法。

莎伦对凯丽的反应很惊讶,茫然不知所措。她现在只能责怪自己,不该如此不明智地把自己的小成就大肆渲染。况且哪怕是有一天她有足够的盘缠接凯丽来英国,这是个好主意吗?她告诉自己,毕竟凯丽在库尔华达庄园的苦难历程几乎成为过去了。如果没有的话,她会在某一天给她机会的。但是现在,凯丽还是一个很不听话的孩子,只有十五岁。毫无疑问,她比以前更有主意,在莎伦的生活中,实在没有余地留给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一个在她百忙之中还需要照顾和管制的孩子。她必须为了某一项指派的工作而不时地飞这飞那。

莎伦对她自己的生活寄予狂热的希冀。她有一连串合理化的设想。她明白她要进行一次冒险尝试。目前她所要做的就是全力以赴迎接挑战。这有什么错?她理直气壮地问自己,想以此来摆脱心中的内疚感。

九月份的一个温暖的日子里,那日子离莎伦到东非还有一星期,她腋下夹着新公文包走出了模特社,在国王路上的一家服装店前停了下来,向橱窗中看去。她瞥了一眼玻璃里反射的自己的影子。真是不可思议,她一小时赚的钱跟大多数女孩一星期赚的差不多。她的工作只是在摄影机前走动一下而已。她发现镜头对她的审视比人类的双眼好些,使她不致于那样害羞。照相机是无意识的,而她只是个物体。

在毕加索咖啡店前的人行道上有一个空座位,莎伦把文件包放在一边,坐了下来,要了一杯咖啡。能够懒懒地坐下来,休息片刻,看一看周围的世界,真让人惬意。国王路上有好多女人穿着迷你裙,露着修长大腿,梳着美丽的发型。突然有一个声音打破了她的白日梦。

“莎伦。”

她抬头向上看,“桑——你在这干嘛?”

“我还要问你这个问题呢。”他说着,拉过一把椅子在莎伦身边坐下。

自从那次马球比赛后,他们一直没有见过面。此时莎伦的心中没有惊扰,没有紧张。她笑着看他,自信地认为这不过是两个熟人的邂逅相遇。

“嗯,你在这干嘛?”她恶作剧地又问道。

“我正要去奥克利花园看一幢房子。你知道吗?那已经是我的财产了。我还没有机会告诉你呢,你在干什么?买东西吗?”

“不,其实我刚从一家模特社出来。他们聘用了我。”

“模特?什么?你?你的意思是说时装模特吗?”他惊奇地说。

“是的,这是我的文件包,如果你想看看的话。”

莎伦递给桑一本相册。桑翻看着那些照片,他惊奇地看着莎伦,不能相信照片上那美丽、陌生,衣着华丽的女人竟是眼前的莎伦。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琼-奎尔没有提起过。”

“就在最近。我一周以后要和若曼-帕金森先生出国去完成第一批计划。”莎伦尽量克制,不让成功的得意溢于言表。尽管每次她看到自己的照片都无比震惊。

“嗯,真是耸人听闻,”桑摇着头说,“祝贺你,莎伦。我真为你高兴。你的这些照片美极了,但它们并没有完全表现你本人。”桑苦笑着说。

莎伦突然对自己刚才无所顾虑地表现自己的得意忘形而感到后悔。她尽量不去琢磨桑眼中的敬佩之情。这正是她本性的一部分,也正是目前桑所不能理解的。

“快点来——让我们庆贺一下,”他突然说:“有比咖啡更能表现节日气氛的东西。”说着紧紧抓起莎伦的手把她拉了起来。

她对他这样突发的欣喜忍俊不止。就象受惊的老鼠一样傻里傻气地跟着他轻快地跑了出去。他们径直向玛格丽特-苔瑞丝走去。街道两侧座落着漂亮的房子。台阶和窗台上摆满了鲜花。桑选了僻静花园中的一个设有桌椅的小酒店。他们落座之前,桑订了一瓶香槟酒。俩人隔着桌子默默地坐着。莎伦对桑眼中流露的被伤害之情毫无准备。

“为什么要那样离开我,莎伦?”他握着她的手,问道,“你从库尔华达悄然离去,我象幽灵一般徘徊在悉尼街头。到处寻找你的影子。我当时简直要疯了……”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莎伦惊奇地说,“我在《悉尼早报》中看到了你的照片。我觉得你幸福极了。不管怎样,你为什么不和我联系呢?你收到了我的信,你知道我在哪儿。”莎伦的声音无法掩饰痛苦的心情。

“你说什么?什么信?”

“你是说你没有收到我给你的信?我在几天以后写的——一在帕丁顿定居下来,我就写了。我没有换地方住,就是为了等你的信。”

他痛苦地摇着头:“莎伦,我从未收到过你的信;”

他们越过时空之隔彼此对视着,意识到了可怕的误解使两人之间的隔膜加深了。

“我真不能相信你会以为我在悉尼却不跟你联系。你怎么能那样想——怎么能呢?”桑由沮丧变成愤怒,“你大概认为我只是在诱骗你,把你当成一个夏天的消遣或什么别的,对不对?”

“我还能怎么想?哦,桑,我看到你的照片时,完全意识到了我们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我当时太天真了。现在一切都晚了,你已经结婚,有了孩子。”

桑象发了疯一般,冲着莎伦强烈抗议。“整个夏天我都被你困扰,千方百计追求你。就象我们现在这样谈话,但你不愿意给我机会。当我看到邦德大街上你的画像时,我简直要疯了。我知道你一定在伦敦某个我无法找到的地方。我还去找那个自私的杂种沙尔兰多,但他什么也没告诉我。”

“原来是你。”她低声说着,对此微微一笑。

“在我就要放弃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你出现在赛马场。我只是转过头来,看见你站在那儿,我被你的光环照耀。你难道没有看出你对我的影响有多大吗?但是,怎么说,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曾有多么失落?那时候,你拒绝同我讲话,整个夏天变得如同恶梦一般。当若曼邀你出去的时候,我嫉妒得要发疯。你和他出去了吗?”

桑的脸暗淡下来,他停止追问有关若曼的详细情况。紧盯着莎伦的眼睛看。莎伦觉得没有必要承认她曾经被那个南美的花花公子冲昏了头脑,或其他什么的。看到了桑,若曼对她来讲,已没有任何魅力了。一切解释和借口都是多余的。

她极其痛苦地反驳道:“你有什么权力问我这些?”

桑拿起她的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因极度失望而颤抖。“想要最终能这样和你接触,这样和你讲话,莎伦,我们该怎么做?”

“怎么也不能。我们还能做什么?太晚了。”

“我的心中只有你。我梦游般经历了自己的婚礼,我实在无法把你忘记。”

“别这样,请别这样。”

“我以后也许永远没有机会。现在你就要走了,请别阻止我说出我应该说的。莎伦,让我保留这个权利。”

桑的眼中满含与不公平的命运作斗争的激情。莎伦实在忍受不下去了。她站了起来,桑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莎伦,你不能走,我爱你。现在跟我来,我的一个朋友的工作室就在附近,我们可以单独留在那儿。”

“这样做太蠢了。你要对我干什么?”她低声说,重温旧梦的诱惑是那样强大,让人几乎无法抗拒——真的,他们曾共欢的那一夜至今还令她无法忘怀。她从他的手掌里挣脱出来。冲到酒店门口,走了出去。

桑无助地看着她走远。他把酒瓶翻过来,将酒倒入一个冰桶里。他独自一人坐在那儿,良久,茫然地望着由头上栗树枝里旋转落到脚面的片片黄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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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五、父亲之死
五、父亲之死

库尔华达1927年

就象是黑色的哨兵群,乌鸦飞过库尔华达的山丘,把蔚蓝的天空漆成一片杂色。现在是春天,灰朦朦的风景已经开始呈现翠绿色。

玛丽看了一下地平线和正在积聚的暴风雨,然后推算在暴风雨施怒于平原之前还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墓地的一切活动。这时从浓云中射出一道闪电,紧接着是一阵阵雷声,这个恰当的道别就如为布莱德送葬行列的圣火一样具有戏剧性。

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这是库尔华达的第一次死人事件,所有的车站雇员带着他们的妻子和孩子都来了。当抬棺者从教堂中抬出松木棺材,他们就尾随其后。这时可以听到一些妇女们的哽咽哭泣声。男人们,布莱德的朋友们,以及冤家们,神情极其严肃,目视前方,非常笨拙地把他们的帽子放在手里。

在玛丽的旁边,鲍博以一种蹒跚的步态曳足而行,就在他们要迈近被铁栅栏围绕的墓地时,死人带来的忧郁,由于内心的犯罪感而更加重了。在那些来参加葬礼的人中,没有一个人曾经料想到布莱德最终以死来解除自己的绝望,现在他们都感到自己对此要负部分责任。但是鲍博却有着更大的心理负担,他曾在几天前见过布莱德,他的严格做人原则,使他对所发生的事自责不已。

是布利在离布兰堡农舍不远的地方发现脑袋裂为两半的布莱德的尸体的,他听到了离林中空地不远的树丛中回荡的枪声,然后跑出来去查看发生了什么事。他立刻就发现了布莱德的尸体,蓝眼睛向上盯着云彩,在他的脸上残留着鲜血。

就在玛丽和鲍博的前面,凯丽引导着送葬的行列,她身着藏青色的素装,用头巾围着头。她跟着神父穿过狭窄的门进入墓地,那是在金色的榕树阴影下的一小方空地。凯丽看着树上耀眼的花朵,深感幸运有这个小东西来陪伴。颜色的纷杂把她的注意力从放置在墓地上的光秃秃的棺材上分散开来。但是当神父开始读《圣经》时,她再也不能把视线移开那黑黑的地洞,她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东西。

“你所播种的不会收获除非它死掉……在那儿有太阳的辉煌,有月亮和星星的辉煌;在壮观上,星星又和星星不同,我们不会都睡去,但是我们将在一个眼睛的闪烁中被改变,在最后的号声中……”

神父合上他的《圣经》,人们用绳子将棺材缓缓地放入了墓坑,葬礼的一系列程序陆续进行,每人都轮流把一铲土铲进墓坑里,轮到凯丽时,她把用红色丝带捆着的她收集的那一小束蓝谷麦花一块随同泥土抛入墓坑,那红色的丝带曾戴在她的头上。

几个人在墓地旁徘徊,他们中一些在低语含糊不清的吊唁,但是凯丽却使自己远离那些有可能会尽力安慰她的任何人,玛丽也在附近徘徊,当她看到凯丽时,就走上去,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你什么时候感觉好点,就回屋吧。还要拜访一些人。”

并没有转过身来,凯丽点点头,她终于解脱了被单独留下来的寂寞。乌云现在已使太阳阴暗不明,把整个墓地弄得寒冷而又阴森。一阵刺骨的风吹弯了荒草,她为了不想打颤把手臂放在胸前。棺材被放置在深深的黑洞里。似乎也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凯丽看了一眼它,井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仅仅感到空虚。凯丽和布莱德的最后一次热烈的争论此时在她的心里回荡。他的无情的反驳将永远萦绕在她心头,“为什么不是你代替莎伦离开呢?”

一种复仇欲已掩没了凯丽对布莱德最后的一丝好感。莎伦,是他所钟爱的女儿,但她却没有回家来悼念他,凯丽知道莎伦永远没必要去赢得父亲的爱,因此她永远不会明白在父亲身上深深辗过的痛苦的车轮。

就象是闪电划过天空一样,思考把凯丽内心干燥、疼痛的空间烧灼了一下,这反而使她表情豁然开朗起来。凯丽确信布莱德爱她。她们之间的爱常常象仇恨般燃烧,折磨着他们彼此,但是现在她明白了,它是一种强烈的、不可一世的高傲的爱,容不得柔情和溺爱。他们共有的爱尔兰血缘,这要比习惯甚至爱好把他们联系得更加紧密,这才是最终连结人们的真正纽带,他们都已付出,同时也都得到了。他们都曾竭尽全力进入彼此的心间。这个突发的对于父亲的理解很快地隐去了过去岁月中阴暗的记忆。凯丽从中得到了安慰和力量。布莱德的爱仿佛从坟墓里传给了他,然而在她能够理解他之前,他却永远离开了她。

“再见,爸爸。”她低语道,她的眼睛仍然很干、她离开了墓地,关上了身后的大门,她将永远不再回来。

那天晚上,夜已深了,凯丽环视着这座大房子。在这儿,她曾度过布莱德死后的日子。凯丽头枕着莎伦曾用过的枕头,但是此时她没有想到她的姐姐。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她关了灯躺在那并不熟悉的床上,就在凯丽即将入梦之时,枕头已被泪水浸透,她已等了好久了,直到现在她独居一室,才让自己的泪水尽情流淌。从梦中惊醒,她躲在被子里,双眼停在那个大行李箱上,那是玛丽买给她放衣物的,它已经被收拾好了,直等天亮开车送她去威斯堡乘飞机。

布莱德死后,玛丽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电话联络布莱德在美国的兄弟杰克。

就在凯丽通过电话听到了杰克那变了声但熟悉而亲切的爱尔兰口音时,凯丽再也忍不住了,泪如泉涌。

莎伦在国外进行摄影活动,现在正在非洲的某一地方。在凯丽看来,杰克是世上唯一关心她的人,当他听到所发生的事后,他马上建议她回到他身边,那是最适合她的地方。他的亲切给了她莫大的安慰。当玛丽和鲍博提出要付车费时,她接受了她们的救济,但是却表现得那样冷淡,对此他们颇感震惊和悲伤。

当爱丝路机场的灯在他们身后消失后,布格利把车开到第五档,从后镜瞥了一眼莎伦。

“莎伦小姐,在你穿过通道时,我简直认不出你了。我可以说你看起来非常漂亮。”

“谢谢你,布格利。在回家的路上,我在罗马呆了一天。你可以从卸入箱里的一堆堆行李猜出我是多么疯狂地在购物。罗马使我窒息。”她说着,靠在了座背上,即使现在,教堂钟声那沉沉的旋律依然在她耳边回荡,她几乎能闻到从咖啡屋飘出的缕缕咖啡香。

“佛提斯女士正在常斯特广场等您。”

“我有太多的事要告诉她,我简直不知道从何谈起。”

“明媚的罗马,黑色的大陆——我猜想他们完全不同于伦敦的连绵小雨以及一切。自从你离开后,天一直不停地在下雨。”布格利从后镜里与莎伦的目光相遇,意识到她还不知道正等待着她的坏消息。一路上,他与她闲聊,希求在她的头脑中把世上一切美满的幻觉留得久些,再久些。

“我们花了两天的时间才通过我所见到的最险恶的地段到达月亮山脉。从上面望去,整个澳大利亚就象一个风暴公园。”

“真的吗?”

她又靠在了座背上,她的脑子里仍旧满是非洲。

帕金森选择的“旅游”简直就是对柔佛高地的一次主要远征,攀越了令人目眩的高山,走过丛林和山谷。这一切证明伟大的人类确实是探险者和摄影师。直到她们一行人到达地球上这个遥远的角落后,莎伦才明白了为什么不远万里来此仅为了拍照。朵朵白云,以及那些仅属于科幻小说王国的特殊植物把令人惊叹的高山美景更具体化-一这里对于这群云游世界的旅人来说是个最完美的衬托。莎伦在伦敦沉闷的工作室内与设计师和摄影师呆在一起的那段有限的经历在这荒野之中是无用的,在这儿每件事都可能变糟。好多时装,她都想大嚷大叫来解除沉闷和燥热。还有设计师,她们拿着夹子,梳子,化妆刷子在她旁边就象苍蝇一样嗡嗡着,而助手又给她罩上了衣服,与其说是给一个活生生的女人穿上衣服,还不如说是把一件工艺品罩在了一座雕塑上。在丛林中充时髦,除了没有女性之美丽外,其余皆有。她只能相信那些坚不可摧的“公园”了,尽管有时她被说服这些自然公园也许会在一场灾难中毁于一旦,那么她刚刚开始的职业也会付之东流。因此,她只好听从那些设计师和摄影师的摆布。这样,当帕金森那双眼睛盯着她时,她才不会恐慌。在莎伦看来,帕金森那双蓝眼睛的凝聚力就象照相机上的聚光镜一样锐利。

她们这一行人离开小乌干达,非常疲倦,但却是满载而归,他们建下了一个将震动傲慢的女性服装业巨大功绩。帕金森拍了下他那满地装着未完成的胶卷的背包,致道别词:“我包里的东西将会在一夜间改变你们的命运,你们从现在起,认识到世界将属于你们吗?”

现在,在汽车驶入满是雨水的伦敦后,莎伦依然兴奋不已。

当布格利按响门铃时,她已经走上了台阶,带着印有guui和ferrasan贸易标志的行李。

“来看看你,你已变成一个真正的时装模特了。”爱尔玛说道,与莎伦拥抱。

她冲向起居室,发现在炉火旁等待她的琼-奎尔。“我回来了!”她象小喇叭一样大叫道,放下行李去拥抱琼-奎尔。

“喽,宝贝,你看起来相当动人。多么大的改变呀!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对吗?”

莎伦从琼-奎尔令人窒息的拥抱中解脱出来。这时她注意到在她脸上有种特殊的严肃表情。

“来,坐下来。我恐怕要在你讲述自己的经历前不得不告诉你一些事情。”

“是什么?”

“有你一封电报,我想一定有急事,于是私自把它打开,我不想让你失望,粉碎你的快乐。我一直害怕这一刻的到来,亲爱的,我非常抱歉。”

从她的手中拿过了电报,莎伦读着那张通知她布莱德死讯的短信。

“这是昨天从澳大利亚来的一封信,我相信在里面一定有对细节的详细说明。现在,我想你愿意自己待会儿。如果你需要我的话,我就在楼上,我会让爱尔玛拿给你一杯白兰地酒。”她补充道。她注意到莎伦的身体在颤抖。

她走后,莎伦跌坐在炉火旁的转椅里,读着玛丽的信。布莱德的死并不是一次偶然事件。自杀,她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但这并不能使她对此有反感和厌恶,她尽力回想当父亲死的那一时刻,她正在哪里。她可能正鼾声如雷地睡在星空之下的帐篷内,这时在世界的另一端却有一声枪响,结束了父亲的生命。她被各种她永远无法回答的问题折磨着。笼罩父亲一生的忧郁最后终于突然降临到她身上,使得有一天他们将会和解的任何希望都化为乌有。没有任何快乐能足以抵销这个突来的灾难——不是金钱,也不是突然的幸运和旅游,甚至得知凯丽此刻正和杰克叔叔安全地呆在美国也不可能。她突然神情一振,让人捉摸不透她的心思。发生在库尔华达这个家庭的事已不复存在了。她忘记了过去她们争吵时骂出的所有粗话,却想起了她离开内地去悉尼的那天早晨,凯丽抬起头来看她的那张忧伤的小脸。莎伦想:当凯丽站在布莱德的墓地旁时,她看起来还象那样吗?对于凯丽和杰克呆在一起的这一消息,莎伦第一反应是感到放心,但是现在却使她感到内疚。如果不是为了杰克,她早就该立刻派人把凯丽接来。莎伦想她该送凯丽些东西来弥补一下过去的事情给她带来的精神伤害。这至少是她能做到的。因为她的收入潜能相当大,凯丽将会用钱可以买到的最好的衣眼和大量的零用钱。那样,凯丽将不会受任何人的恩惠,她会有一种安全感。莎伦这样一想,她为她俩的梦想而奋斗的野心就更加高涨起来了。

当她环视那些好象在嘲弄她的悲伤的那些舒适的一切时,她突然有种不安定的感觉。琼-奎尔温馨家庭的这种安全使她窒息,她急切需要舍弃这个多余的富有的身外物。她提起外套,冲出前门,走进潮湿的黑暗中,在她冲出来的那个时候,泪水已顺着她的脸颊淌了下来。当她沿着被雨水浸湿的人行道行走时,她哭泣得心都要出来了。她走过被雨水洗涤过的贝尔柏瑞街道,在那儿,金色的倒影随着雨水流进排水沟,所有的记忆都浮现在眼前……想起了她的童年,那时候父亲给她讲故事,做玩具,在凯丽的母亲死后,他们又互相安慰彼此。现在她成了孤儿了。她没有一个亲人。如果当初她回来了,也许她和布莱德会彼此原谅。但是现在她意识到她一直在建立着的自信之塔已经垮掉了。对于布莱德对她的强烈的爱的回忆非常可怕地在她脑海中回旋。她想:他本可以抛弃她和凯丽,但是相反,他却尽可能给她们姐妹俩爱的温暖。然而,她却离开了他。现在他躺在库尔华达的墓地里,躺在那块荒凉土地上,她将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第一部 六、“雨魂”骑手
麦多牧场,玛丽兰德11月

当他们靠近家时,凯丽打了一下“长安卡”的头,让这匹栗色的经过阉割的马沿着撒满树叶的马道疾驰而下。她时而低头去躲避倒垂的枝条。玛丽兰德的群山被第一场小雪覆盖,掩盖了那似乎永不改变的山谷绿色,那些把麦多牧场大马房隔开的厚厚的树墙现在已是光秃秃的。即使在两个月后的现在,当她看到在十一月的一个下午那阴间的气氛之下的无规则的殖民地时期的宅邸时,她仍感到有一丝凉意。

这里有库尔华达的两倍大,这表明一间农舍占地非常广。带有护墙板的房子使人容易错误地认为它们很简单明了因为它们并不能显示室内的豪华,也不能显示它作为玛丽兰德最令人羡慕的马群农场的名声来。每次在凯丽骑马之后走进房子时,她总幻想这是她自己的房子。几百次当她低头去看她洁净的骑马装时,就很容易使她产生这样的幻想。她的骑马装是在格林顿用莎伦给她的一张支票买的。在过去她想要的东西现在都是她的了,就在商店橱窗刚摆上时,她买好了全部装备,从齐腰的黑色夹克,暗褐色的裤子到系脖的装束。在黑色的男用礼帽下,她把头发用黑色的网网住,凯丽已完全超过了她以前所狂热阅读的骑马者读本中所欣赏的那位跨越比赛骑马者。但是当她看到靴子时,她的心跳加速了。它们有着不能令人相信的昂贵,是用最上好的皮革制成的,远远要比在威士波镇她所欲求的那双高级得多。

凯丽使马快步进入铺有圆石的马房场地,向一个马夫挥手,他正把一匹纯马领入它的房子。今天是感恩节,她和杰克已被马房的其他雇员邀请去一所大房子吃一顿大餐。到那时候,整个本-布恩家族将会聚集到那儿,尽管她已从杰克和其他雇员中听说了关于他们的许多事情,感觉她已认识了他们,但是她从未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她拍掉“长安卡”身上的灰尘后,用肩膀把马鞍向上推了推,走进工具房,在那儿她看到一个年轻人正把马鞍放回挂钩上,她立刻就知道他是谁了。

“你好。你是马克-本-布恩,对吗?”她非常伶俐地说道,伸出她的手。

“你好。你一定是杰克-范林的侄女吧。我听说你已经到了。”

毫无疑问,凯丽对马克-本-布恩非常失望。二十岁的他还有些不成熟;尽管这是他在哈瓦那大学的最后一年,他仍然有着高中生那种身体瘦长的外表。作为第二个儿子,在他的哥哥林迪两年前在维他内姆被杀后,他已成为财产的继承人。林迪漂亮,聪明,每个人都喜欢他。即使现在,他的故事仍在麦多牧场流传。林迪有马克没有的任何东西。感觉到马克的举止中有一种本能的羞涩,凯丽便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

“你叔叔一定了解马。”他支吾一下说道。

“对。他总说他是从做马掌中起家的。”

马克大笑,凯丽知道她已打破了冷场。

“我非常希望仍然喜欢美国。这里和澳大利亚完全不同。”

“的确是这样的。你知道吗,直到这个星期,我才第一次见到雪。”

“真的吗?”

“当然,醒来向窗外望去,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澳大利亚没有雪吗?”

“是的,但是在维多利亚南部有雪。那距我来的地方新南威尔士有上百里路。”

凯丽和马克离开屋子时,在他们之间已轻而易举地建立了一种友好关系。

“你打算在这儿呆多久?”马克问,他的眼睛带着不断增长的兴趣追随着凯丽的双眼。

“很久。我在这儿呆得很好。”她快活地回答道。

“我真的很喜欢你的澳大利亚口音。这非常好听。我以前从没听人们说过。”

“你真的喜欢吗?杰克叔叔告诉我说只要我在这儿呆久了,我就会丢掉它的。”她回答道,没有说出她为了使她的鼻音柔和而受的苦。“当然,范林一家是地道的爱尔兰人,在利麦利克那,这是最古老、最贵族味的名字。”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她意识到自己的紧身马裤一定使她成熟的身材变得更完美了。

“你来这儿是为了感恩节晚宴,对吗?”

“当然是了,我真的非常盼望它的到来。杰克叔叔告诉我,在美国的感恩节晚宴是最值得亲眼目睹的。”

“好,我想到那时我会再见到你的。”

凯丽看着他离去,然后非常自信地转过身,明白她至少在一个本-布恩身上建立了美好的形象。计算起来还有两个没有见到,马克的父亲林顿和马克妹妹卡特。凯丽不能想象出为什么人们会把一个女孩叫为卡特。她跳上台阶,这所公寓在车库之上,自从她来到麦多牧场后,这里已是她和杰克共用的家了。听到她进来了,杰克从窗边的椅子回转过头来。

“我不早说过了吗。你已经骑着‘长安卡’出去好久了。我开始怀疑是否你已经忘了感恩节晚宴了。一旦你跨上了马,小姐,你就似乎忘了时间。”他带着一种慈祥的微笑说道。

“今天不会的。”她反驳道,她的眼睛在闪烁。摘掉了手套,她对他微笑着说。

在她叔叔身上,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让她想到布莱德。他是矮小、结实,有着猴般的敏捷,他遗传了他母亲的黄色头发和有着雀斑的皮肤。在他孩子气的脸上有着直率的特征,这使得他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年轻些,他红棕色的眼睛一眨,就象是硬币扔在了绿水里。他的眼神就象布莱德一样能够表达他的喜怒哀乐。但是在他身上却有一种自信和内在力量去赢得人们的尊敬。不象他的哥哥那样自吹自擂,随时准备向人挑战,任性地度过了一生,相反,杰克却选择了一条实际的道路,通过勤劳的工作增长财富和丰富技巧。

杰克看着用骑马服全部武装的凯丽,想起了年轻漂亮的凯瑟琳,他的母亲,凯丽的祖母,她永远不会让常规去阻碍她的激情。母亲自己是洗衣店的女工,她与主人发生关系,然后成为两个私生子的母亲。于是她遭到了盎格鲁——爱尔兰贵族的蔑视。尽管如此,她的情人以各种默许的方式给予了她支持,她高昂起了她的头。毫无疑问,年轻的凯丽已继承她的光辉点。凯丽是小骨骼的,婀娜多姿,她棕红色的小卷毛与他祖母的极象,还有那张狡猾的脸上的诱人的表情。她对于马有一种万无一失的驾驶本能,她训练纯种马时矫健的身姿让杰克由衷的自豪,尽管有时他想知道在小时候自从他把她第一次放在橙色的箱子上学习花式骑术的基本知识后,她是否还有其他的才能。

他曾向她暗示女孩骑马毕竟是不合适的。但是当她从莎伦那儿意外地得到一笔款子时,她坚持要去买一整套装束,这身装束使她更象是狩猎群体中突然抖起来的一员,而不再象马房伙头儿的侄女。但是从凯丽所走过的路看,杰克没有必要对她太诚实了。因为他知道她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学着体会周围上流阶层与下等人细微的社会差别。麦多牧场是一块封建领地,凯丽将花费相当久的时间去找到她在其中的适当位置。

那天下午很晚的时候,他们两个人穿过冰冻的马房院去大房子赴感恩节晚宴。凯丽穿着一身紫色皱折的棉绒服,紧紧地怀抱着她的胳膊,希望杰克不要因为她没穿大衣而责备她。她没有一件绝对棒的衣服。她特别焦急地朝大厦望了望,无数的窗子在淡黄色的灯光下闪着光,在连绵起伏的山丘领地外,密密麻麻分布的光秃秃的树木与耀眼的桔黄色晚霞交汇。

“我告诉你什么了?要走这么远却不穿大衣简直是件蠢事。你会冻僵的。”杰克责问道。他穿着件花呢夹克和斜纹布的裤子,由于不习惯戴领带,他显得很不自在。

凯丽赶紧改变了话题,她说,“你认为麦多牧场有多少间房子?”

“我想至少有三十间。都是好房子。据说是为一个乡绅修建的。”

“要比库尔华达大多了。”

“那是。”他同意道,已经开始想着那丰盛的晚餐了。

凯丽告诉她自己,她不是因为寒冷而颤抖,而是因为能在那座大房子里进餐过于兴奋而颤抖的。他们走上了宽阔的台阶,台阶两侧是高大的白色柱子,柱子环绕着一条深深的圆形走廊。杰克按响了门边的黄铜门铃,这个门大得足以接纳一辆四轮马车。一个穿黑色制服的仆人打开了门。

“晚上好,卡拉?”杰克点头说道。

“你好,杰克先生,凯丽小姐,每个客人都在客厅里。快请进。”

他们在门厅里停了一会儿,为了使凯丽看到如此豪华的场面不致失去冷静。他们站在通往曲形花梨木楼梯的发着光的椭圆形席纹地板上。然后凯丽跟着杰克走进了一间简直无法想象的豪华大厅里。里面坐满了人,仅有几个她熟悉的。大多数都是陌生人,他们那昂贵的、庄重的衣眼,还有他们与人交谈时的冷漠态度,使他们显得与众不同。凯丽从来回走动的一个仆人托的银盘中拿了杯雪梨酒,杰克拿了杯威士忌。环视四周,凯丽意识到自己打扮得不合时宜。其他妇女似乎都穿着浅色的衣服,她们所戴的唯一珠宝是一串珍珠项链或一串金项链。现在由于意识到自己不善交际,她的面颊开始泛红。

凯丽立刻开始搜寻本-布恩显赫家族的一家之长,自从她来这里后,还不曾在农场见过他。他通过电传和电话来控制他的王国,同时他还在欧洲买了马,在帕尔玛海滨玩马球,现在因为他回来了,他把屋子整饰得就象一个青铜巨人。当林顿-本-布恩转过头来环视来宾时,凯丽发觉她不能够把视线从他身上转移。当他向着她和杰克走来时,她感到异常紧张。

“晚上好,杰克。见到你很高兴。”

“晚上好,本-布恩先生。你还没有见过我的侄女吧。这是凯丽-范林。”

“欢迎你到麦多牧场来,凯丽。”他和蔼地说道。

她伸出了她的手,意识到他以闪电般的一瞥已接纳了她。但是透过她剧增的紧张感,她惊愕地发现在他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露出了一点点对自己的兴趣。

“杰克,今天下午我从都柏林收到一些非常肯定的回答,明天我,再告诉你,九点钟在我的办公室见。顺便问一下,塔丽丝曼怎样?”

“先生,就在我们来之前我看了一下它。环节上的问题已完全了结了。”

“非常好,非常好。”点了一下头,本-布恩先生离开了。

当杰克和一个马夫交谈时,凯丽侧着身子走向劈啪作响的火炉旁,极不自在地呷着雪梨酒。她着意地挑出了一个女孩,她很可能是林顿的女儿,卡特,从寄宿学校回家过节。她所听到的关于这个十六岁女孩卡特的事促使凯丽急于去了解她——从她的屋子,据说是用白色的帝国家具装饰的,传说她的壁橱有普通卧室那么大。看到她正在研究卡特,杰克拉着凯丽的臂肘。

“过来,让我来介绍一下。”他说,凯丽不情愿地跟着他。“卡特,这是我的侄女,凯丽,也许你已经听说了她来和我住在一块儿。”他对卡特身边的女孩微笑着说:“我猜想你们俩是在一块儿从弗克斯克洛福来的吧。”

“是的,你好。我是阿比黛尔。”卡特的朋友说着,那双好奇的眼睛盯着凯丽。

在杰克离开她们后,凯丽不再害羞,非常热烈地交谈着,“卡特,我听到关于你的好多事情。杰克叔叔说你骑马棒极了——”

“他真是这么说了吗?”当她打断了凯丽的话时,她的笑容僵住了。卡特已经转向阿比黛尔,继续说着:“就象我说的,米兰的父母不允许她去阿斯潘滑雪。我告诉过她,我晚点给她打电话,以防任何变化,但是没有她,我简直无法忍受……”

卡特和阿比黛尔重新开始她们亲热的对话,凯丽感觉被轻而易举地遗弃了。这种侮辱是如此的实际和细微,以至于她只能孤孤零零地站在房子的中间。由于羞辱,她感情上受到了伤害,侧着身子,她从人群中走开了。今天,凯丽遇到了象厚玻璃板一样坚固的无法穿透的社交障碍,她的反应是向那两个母猪站立的方向投去憎恨的一瞥。她们长着一对钢琴腿和平板的胸脯,从她们苍白的开司米套头衫和裙子到油光镫亮紧贴着的头发和擦洗干净的脸。那两个女孩对性刺激没有感觉,导致了她们做事保守小心翼翼。凯丽用这个想法尽力去安慰自己,但并不能减轻她们的侮辱给她带来的伤害。

“嗨,凯丽!”

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她转过头来发现马克站在她身边。他羞涩的举止与他傲慢妹妹形成了一个强烈的对比。

“哦,你好。我正在找你呢。”

“真的吗?我喜欢你的衣服。”他害羞地说道。

“你真的喜欢吗?”她说,带着惊喜“谢谢。”

“是的,很适合你。颜色看起来与你的头发很相配。”

知道他不会轻易地对人恭维,她卖弄风骚地表示感激,翘了翘脑袋。

“你假日里打算做些什么?我猜想你在家时,会经常参加这样的晚会,对吗?”

“你这样认为吗?”他笑着说道。“实际上,大多数的晚上我通常单独呆在家里度过,读书或做家庭作业。你现在也许知道了麦多牧场的生活就是整天围着马转,除非你是局外人,否则就必须生活在他们中间,去感受他们。与其说我象我父亲,还不如说我更象我母亲。如果她能帮忙的话,她从来不上马。”

“今晚,你母亲在这儿吗?”

“不在。我父母已经离婚多年了。她住在纽约,我通常和她一块儿度假。父亲暂时充当母亲的角色。”

凯丽看到了林顿-本-布恩,他甚至在远处还控制着这间屋子。凯丽在脑子里把精力充沛的,具有男子汉气概的父亲与既无性格魅力,又无英俊外貌的儿子做了一番比较。马克脸上若无的痛苦微笑告诉了她。家族成员们聚集的这座显赫的房子里象征着围绕在他身边的财富与传统的两座的大山,这两座大山仅能掩饰他令人同情的内心孤独与不满。过了一会儿,林顿对马克冷言冷语了几句,在他眼神里满是厌恶,凯丽觉得他对自己儿子的某种程度的轻视弥补了卡特对她所做的一切。他的女儿也许瞧不起她,但是他的儿子及继承人,她感觉到已经成了她的同盟。

后来,当她沿着客厅走去寻找卫生间时,她看到通往餐厅的二道门已被打开了。她停了下来,被眼前的景象看呆了:带有花边的长形桌上已备好了晚餐。在饰有一排淡红色猩猩木的瓷器和银器上有两个大烛台发出耀眼的光芒。管家正用一双戴着手套的手把一个圆顶银盘放在打磨光滑的餐具柜里。白色的墙壁,窗帘从一扇扇大窗户上垂下来,给本-布恩家族世世代代享用的餐厅增添了一种古老的殖民时期的辉煌气氛,此刻祖辈们的画像向下俯看着家中发生的一切,好象他们仍在享受着其中的辉煌。凯丽着迷似的观赏着,这时有个仆人拿着一个盛汤的大盖碗走了进来;她计算着水晶玻璃器皿和银色的餐具,想象着在如此豪华的氛围中进餐,她感到又害怕,又兴奋,她忘记了以往对她的所有伤害和窘迫。

“对不起,”她叫住了仆人“请问卫生间在哪儿?”

“在楼梯下,走廊的末端。”

“谢谢,”凯丽说,独自思忖着在晚餐前她可能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擦掉她的一些化妆品。就在她要推开门时,听到卡特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你曾经见到过象杰克-范林的侄女那样相貌平平的流浪者吗?当她向我们走过来时,我都吓呆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爸爸坚决要邀请每一个人。”

“你认为她染头发了吗?”阿比黛尔说

“当然她染了。你等着看她穿骑马装束的样子吧。你简直不能相信你的眼睛。我今天下午看到了她。她使我们俩相形失色。”卡特咯咯地笑道。“真的,太难为情了。有人应该给她一个暗示……”

“你,你是说她有全套的骑马装束?她从哪儿得到的钱?”

“你的猜测就是我的猜测。就我个人来说,我不想进行推测。”

在她们的谈话结束之前,凯丽沿着走廊无目的地冲了出去。她等待多年才拥有的装备被两个从福克斯克洛福来的自命不凡女孩顷刻间说得一钱不值。她不知道在饭桌上她该如何面对她们。当她进入大厅时,客人们已经开始拥向饭厅。杰克走上来,捉住她的胳膊。

“宝贝儿,你在这儿。过来,我们朝这个方向走。”

“你是什么意思?”

他把发昏的,疑惑的凯丽领到走廊尽头的一间房子,佣人的饭厅。从没有人告诉过她。自助餐被布置在餐具柜上,长形桌已用明亮的纸带和一个硬纸板做的火鸡装饰过了。麦多牧场的所有雇员,从最年轻的马夫到年长的女管家,笑着说着,排队自行选用他们所需的火鸡和酸果蔓酱。除了黑仆人外其余的每个人都在那儿,那些黑仆人,她猜想,一定在其他的某个地方进餐。

就好象是一块黑色的布从天而降,遮盖了麦多牧场的壮观。他们都是佣人,而且她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他们被非常便利地隐逸在视线之外,远离了本-布恩之家大肆享乐的那间大房子,使凯丽不可相信的是他们中的大多数象王室般地享用着,好象根本没有意识到耻辱。他们大吃特吃摆在白色的粗瓷上面那些平淡无味的食物时的高兴劲儿,以及脸上露出的满足、惬意的神情使她由于愤怒而泪如泉涌。他们都被一条强大的毒蛇吸引,甘愿接受他们在这里的被侮辱的位置,她对这种不公平的待遇表示厌恶。她痛苦地告诉自己:这里应是自由的土地,勇敢者的家园。

“宝贝儿,别站着,快向前移动。”在她身后杰克不耐烦地说道。

当凯丽浑然不觉地叉起一片火鸡放入她的盘子时,她下决心永远不会再在仆人饭厅吃感恩节晚餐了。某一天,如果她还能恰巧呆在麦多牧场时,她将与本-布恩家族共进晚餐,使用货真价实的银制餐具,喝香槟和法国伯根地红酒,决不喝粗玻璃杯中的廉价的基安蒂红葡萄酒。在她的心中已确切地有了该怎样达到这一目标的想法了。

1928年4月

当春天来到麦多牧场时,凯丽这时候才知道了绿泉山谷名字的由来。一个晴朗的早晨,她骑着“长安卡”去追回跑离农场的种马。她直奔那条境蜒于数英亩树林内的那条小道。想到能够生活在这样美好的大自然里,她感到一阵快乐。透过头上的树叶过滤下来的闪闪绿光刺痛了她的眼睛,给那些密布于树木间正在生长的湿润的小草罩上了一层宝石般的光芒。来到了林中空地上,美丽而富饶的草地尽收眼底,和爱尔兰高地一样的翠绿。据杰克说——这是一个草木茂盛的地方,这里曾养育了良好纯种马的敏锐的神经和强壮的骨头架。

这儿曾经有过一场大暴雨,一道美丽的彩虹横亘于远处的蓝天上,形成了完美的一景。栅栏有秩序,对称地十字交叉在一起,远处的宅邸隐没在绿色之中、在风暴过后,广袤无垠的牧场,象一个绿色的天堂。骑在“长安卡”的背上,伴着马儿的跃动,凯丽陶醉了。这对她来说是珍贵的一小时,为了准备格林顿的骑马表演,她向远处的跑马围场奔去,想要试验一下她的能力。骑马表演是度过漫长冬天后她的一大目标。

自从去年十一月那个感恩节她受到第一次精神上的伤害以来,凯丽已经越过了许多笨拙的箍子。大多数跨越都使她极难为情不愿去回想。在感恩节卡特尖刻的评论很使她极不情愿地改掉了自己极为珍视的骑马习惯,直到她在竞争中赢得了第一个玫瑰形饰物,从这儿以后,猎队就很高兴让她跟随他们一起去狩猎了。然而,这些都是以后的事儿。暂时她不得不对自己的这点小野心满足,她只能满足于“长安卡”。她心里很明白:整个冬天在竞赛会上她所看到的众马中,“长安卡”几乎没有多大机会获胜。

然而,她只能从头做起。凯丽现在已经开始向马术世界进攻了。她的目标是敲开著名的克雷尼尔-布莱斯-派吉特的大门,他是一个勇敢的英国前任骑马军官,当地头等骑手的教练,他的理想是在哈瑞斯伯格,华盛顿,麦德逊广场公园进行有声望的巡回表演。早在十二月中旬,她已经找到了他。她骑马从麦多牧场出发,直奔他的驯马场。当她看到一个有生气的英国人时,立刻知道他是谁了。这是一个有雾的冬日下午,此时他正在给一个被汗水浸透的骑手作示范。他有着天生骑马者的仪态,那张似乎雕刻过的脸好象已经告诉了她关于他的每一件事。他那使人感觉难堪的表情使凯丽没敢怎么看他,当他的眼睛从他的骑马帽下毫不掩饰地盯着她时,她简直不能自持。

当他们向马房走去时,他说:“小姐,我可以问一下你从哪儿来的吗?从你的口音判断,不是从这儿周围来的。”

她感到自己很得意。“我的叔叔,杰克-范林是麦多牧场马房头儿。”她说着,非常自豪地摆了摆她的头:“我在那儿驯马。”

他对她似乎没有什么多大印象,但她过于自信的言行举止激起了他的好奇心。“没有约定你就厚着脸皮来了,但是既然你来了,让我们来看看你有些什么本事。”他非常不友好的说道,由于表示怀疑他的眼睛咪成一条缝。“你的马在哪儿?”

“我还没有一匹真正属于自己的马呢。”她脱口而出。在她忍受了派吉特的可怕的审问后,她最后的一点自信消失了。

“那么,我把你送到“英垂皮得”那儿去看看是否你和你自己认为的一样棒。我必须告诉你,你不要来得太勤了。”派吉特说,这使凯丽想起驯马和表演跳跃几乎是男人们独霸的活动领域。

“英垂皮德”原来是一匹眼里有着怀疑神情的闭割的公马,当凯丽坐在了马鞍上,她发现这是她所骑的马中最不好骑的一匹马,很明显克雷尼尔-派吉特想要迅速挫败她的锐气。在向着远处那个跳跃围场前进之前,她仅有几分钟的时间来镇定自己。

她开始的心跳可以说是惨重的。“英垂皮德”完全与他的名字不相称。它有一个令人作呕的习惯,在每个栅栏前总要停一下总是不能让人轻松自如地越过障碍。在这样几轮过去之后,凯丽放松了一点,但是她感到在克雷尼尔-派吉特面前她不会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的。让她在这样一匹不擅长跳跃的马身上展示她的才华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在她重复了至少二十次跳跃后,他让她停止了表演,现在她觉得她对“英垂皮德”已完全能够驾驭并且熟练精通了。在他向着她大吼大叫之前,她试探性地给了克雷尼尔一个微笑。

“你的骑法令人感觉不舒服,就象一个牧童。你在马鞍上的坐式,向前伸着的腿都太靠后了,我能从此判断出你是个澳大利亚人。”

这一阵猛击,粉碎了所有她对自己的幻觉。

“然而,在你身上有成为一个女骑手的潜能和素质。在一定条件下,我可以接收你,”他宣布道,用手掌拍打自己的头发。“如果你想和我一道工作的话,你必须努力勤奋工作。到明年秋天,你有不到八个月的时间。我不愿听任何关于学校作业和男朋友的藉口。我对每一个骑手都要求得很严格。相信我,我会做到的。另外一件事——你必须从头开始。按我的方法正确地学习花式骑术的基本知识。”

她本想张口说出这样一来就等于在过去的五年里她什么事都没做,但是他那如钢刀一般光亮锐利的眼光制止了她。

“是的,先生。”她温和地答道。在她的生活中,这是她第一次称别人为“先生”。

“还有一件事。你必须拥有自己的一匹马,在这儿我们仅能提供你几个月,但是明年秋天你要打算到哪儿的话,你必须拥有属于你自己的一匹马。”

凯丽离开了骑士学院,感受到了一匹小野马被用套索捕捉和被熟练的骑手驯服时的那种感觉,但是她却发疯般的高兴,因为他接收了她。在冬天的黑色岁月里,克雷尼尔-派吉特毫不留情地对凯丽进行循环训练,他改掉了她在澳大利亚养成的所有坏习惯,重塑她在马背上的姿态和挖掘她擅长移动的天赋,从而使得她的形象高雅和优美如同赛马冠军一样。黎明,她很顽强地走出麦多牧场的马房,从那儿她去上学读书,然后不耐烦地熬过几个小时,直到她能够去骑士学院。在那儿她度过繁重、累人的却是极其美好的两个小时,与克雷尼尔一道训练。她用从莎伦那儿得到的支票付学费。有时候在一天结束后她累得几乎不能讲话。

现在,在渴望已久的春天终于到来时,她骑马出来,她的心里不停地想着那天早晨她在邮局收到的从巴黎来的那个包裹。当她展开卷着的杂志时,她惊讶地发现在四月份的时装杂志封面上有张莎伦的照片,尽管她已知道了秋天莎伦所做的一切设计,因为在她信中已草草地提及了这件事,但是,凯丽没有想到她在时装界初次露面就产生了这么大的影响。就在那时,带着一丝嫉妒,凯丽意识到了她们俩的生活轨道偏离得如此之远。那个在非洲自然风景中拍照的身着时装,极富魅力,深不可测的女人和那个大清早提着破烂不堪行李箱逃离库尔华达的女孩截然不同。最近莎伦对她的慷慨现在似乎就象是从一张高高的桌子上抛向小狗的一片干面包。策马向狭窄的绿色跑道上的跳跃围场跑去,由于嫉妒心作怪,凯丽比以往更有决心在她所选择的世界去取得成功。莎伦的美貌再次使她毫不费力地得到了她智力所不能得到的东西,她的意志也促使她去挑战。她向着白色栅栏的围场驰去,决心去尝试一些她以前从不敢做的动作。

当凯丽跃过去开门时,“长安卡”竖起了它的耳朵。围场的跳跃课是被精心地设计过的,当时是为了林迪和他的良驹——一匹英国出生的阿拉伯马进行实践,但是自从他死后就很少使用了。凯丽什么都不想要,只想拥有一匹一个优秀骑手所应有的良驹,但是她从来不敢问杰克是否她可以拥有这些,因为她知道他会笑话她的。“长安卡”是一匹阔割过的好马,不过它永远不会成为冠军的。她现在已经到了该有自己的马的时候了,但是她从不敢奢望有一匹上好的马,因为那将是一笔五位数字的费用。她禁不住总梦想着每一次的赛马表演,尽管每次她都是和杰克一块儿去的。

她把长安卡拉到围场里,大步走过发亮的草地,把跳栏升高到四英尺多,她想试试这个挑战性的高度。然后,她又走回到马身边,卸下了马鞍,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白手绢。她又在栏杆处上了马,把马拉到场地的中央,停在了那一长排二十个跳栏的前面,跳栏之间的距离为三十五英尺。然后她用手绢蒙住双眼。她和“长安卡”配合得那么默契,她膝盖只需轻轻地一顶,“长安卡”就会一跃而起飞速向前。他们向前冲去的时候,凯丽把自己完全交给了“长安卡”,就象一个恋人,当“长安卡”带她驶向跳栏的时候,她能感到每一个动作的细微差别。

她不知道在围场的一边,林顿-本-布恩正目睹她的壮举,他早晨遛马路过这里。看到她时,他拉住了马缰。从她那飘逸的秀发,他从远处就认出了她。就好象在看一出表演,,他看着她和长安卡跳过一个又一个的跳栏,他认为那匹马与她的主人不配。他抓着马的缰绳,等待凯丽随时跌倒在松软的草地上,但她却不曾踉跄过。他非常自嘲地微笑着,觉得象她这样年龄和背景的骑手,该是多么的难得呀!她有勇气蒙着眼睛,不使用马鞍进行练习。他自己的女儿,卡特,永远不会做到,而马克则将会被这个建议吓出一身冷汗来。但是林顿,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常常独自这么做。

当凯丽跨完了最后一个栏时,她撕掉了蒙眼布,身子向前倾她的胳膊紧揽长安卡的脖子,她爱抚地把手指穿过它的鬃毛,又在它的耳边低声赞扬着,在她与她的马之间即使有一段距离她能传达他们彼此的感情。目睹了给人印象深刻的年轻骑手与她的坐骑之间的亲昵,他本能地转过头,好象由于窥视行为而要被捉获似的。但是当他看到“长安卡”在她身下颤抖时,他不能使自己的视线远离凯丽和她的马。她的大腿正紧靠着大汗淋漓的那匹马的宽阔的侧翼,她有一个热情女人所有的傲慢与自豪。

感觉她好象正在被人注意,凯丽吃惊地转过头来。在林顿策马离开之前,他们只相隔一段距离,互相对视了一会儿。

“雨魂……我想知道……”当他沿着骑马道疾走时,他若有所思地对自己低语着。

那天晚上,林顿传唤凯丽回来后到大房子来。院子笼罩在黄昏之下,满是草和马以及咕咕叫着的鸽子的气味。但是凯丽对一切无动于衷,她已经准备了要反抗。她想:毫无疑问,他对未经他的允许就擅自使用围场表示气愤,同时她也想知道他将会怎样来惩罚她。

凯丽卷起了经过浆洗的干净的衬衣袖子,面对这所房子,当她想到麦多牧场的主人会残酷地对待他的雇员时,她的勇气一时不知到哪儿去了。女管家冷漠地把她领着穿过那间大的灯光昏暗的起居室,为了吸引外面的带有香味的气息,屋子的窗户大开着。当本-布恩书房的门打开时,他正坐在桌旁的皮椅上。

“晚上好,本布恩先生。你想见我?”她的声音又小又微弱,她立刻对此感到羞愧。

“凯丽,进来坐下。”他很随便地说着,示意书桌对面的椅子。

她按所说的坐下了,瞥了一眼这间她以前从没进过的麦多牧场令人难以忘怀的屋子。镶着漂白过的橡木的墙壁,由于岁月的流逝,颜色变柔和了,摆着一排排装有毛边书的书架。这是间男人的房子,透着淡淡的烟草香和隐隐的金钱味。就从这张上面盖有皮革的书桌上,林顿-本-布恩建立了他的纯种马王国,这使他在世界范围饲养圈内极富盛名,他身后的墙上挂着玫瑰形饰物,照片和他的战利品,这是他高贵身份的极令人厌恶的象征。

当她这样坐在他对面时,她所能做的就是去面对那双极凶狠的、精明的眼睛,极可怕的咽喉的跳动。他摆弄着一支笔,很明显,他不急于让她知道她来的原因。

“我听你叔叔说你正和布莱斯-派吉特学习马术。”凯丽还来不及回答,他继续说:“我已和他谈过,从克雷尼尔告诉我的一切判断,你不能成为最好的骑手唯一的原因是缺少一匹好马。”

“是的”她回答道。她的所有恐惧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忙不迭的应承。

“你也许已经听说了我的儿子林迪。在那些照片中有他。”他说着,转向书桌后银色镜框的照片。取下一张来,他拿给了她。“这是他在循环表演赛中的最后一张照片,是第一次在罗马的彼萨-德塞那儿接受奖品!”

凯丽看着这位漂亮的小伙儿,自从她到这儿后,她已听说了那么多关于他的故事。他是麦多牧场的“皇帝”继承人,只可惜英年早逝。他简直就是他父亲的再版,除了更优雅和纤细些外。林迪站在一匹她所见到的最漂亮的马旁——一匹阉割的公马,它那光滑的黑色侧翼就象漆皮一样闪闪发亮。他们站在一行罗马松旁,林迪非常自豪地举着一个银杯。

“这是他和雨魂一块跳跃的另一张照片。”

极入迷的,凯丽伸手去拿这对冠军的极棒的影像。当他跨越那堵六英尺半的墙时,雨魂伸展四肢凌空而起,它高贵的头向前抬着,四肢成一直线,跨越一段难以置信的距离。凯丽抬起头来发现本“布恩正凝视着她,他象一头狮子一样蜷缩在椅子里。当她感到在他那大胆的目光中潜藏着威摄力时,他那具有穿透力的一瞥使她迷惑。完全出于他的意念.他的手一挥,要么使她上到天堂,要么使她下到地狱。忽然,不顾他们年龄和身份的差别,理解在他们之间闪现。

“他太漂亮了”她低声说道。但是她的赞美并没有融化掉他眼中的冷漠。“今年六月你愿意在阿拜维拉,佛吉尼亚的循环表演中和雨魂一展身手吗?”

她简直要窒息了。“您这是什么意思?”

“自从我的儿子死后,它一直被圈在鲁德威克庄园。它很少被骑用,尽管也赢了一些奖品。我正在考虑把它带回家来——这儿才是它呆的地方,而且我想让你骑它。今天我看到你蒙着眼跳跃,我承认被打动了。你再也用不着骑着“长安卡”走那么远了。你需要一匹象雨魂这种的纯种马。它是个英国一阿拉伯猎手,将近十四岁,并且象他的主人一样,是个冠军。如果给它机会的话,它还可能再次夺魁。”

凯丽从没有预料到会有那么一刻出现。她根本从不奢望从他那儿得到这种惊人的给子。至少最后有人信任她了。他那张宽阔的晒黑的脸显出了他的商业用心,她固执的骄傲阻止她冲向那张大桌后去拥抱他。相反,她把头低了一会儿,极力去抑制这笔奇迹般的财富带给她的幸福与兴奋。在那个时刻,她全身心地热恋着林顿-本-布恩。

当她用充满泪水的双眼抬头望着他时,凯丽的所有防线崩溃了。“本-布恩先生——我非常荣幸和幸运。真的,它就象是对我祈祷的回答。我想从我的心底对您表示感激。我仅希望我永远不要辜负您——先生。”她用颤抖的声音补充道。

当她的精神升华时,她生命中过去十年的艰苦创业浮现在她眼前。这一时刻就如同她在循环表演中赢得第一次奖牌一样。她似乎已经听到了掌声,当她带着雨魂这匹骏马进入刺眼的满是聚光灯的竞技场时。

“我已经派你叔叔去鲁德威克看它了。我是今天告诉他的,我们要把它带回家来。”

“它属于我了吗?”她问。

本-布恩第一次微笑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尽管你不到年龄,但我认为我们该为这一刻干杯。”他从管家手中的托盘中拿了个透明的酒器,倒了杯白兰地,拿给她一杯。

“为了两年后的麦德逊广场公园干杯。”他说道。

她举起酒杯,凯丽头一仰,喝了一大口白兰地,她从前从没尝试过。尽管烧着她的喉咙一路下去,她没有理会它。

雨魂回到麦多牧场那天,苹果树正处于花期,在黎明前不久凯丽一直醒着为了看在她卧房窗外的树梢上第一抹阳光透过它时的情景。在夜间,每当她合上双眼时,她就被一种预感的搅动惊醒,她仿佛听到杰克关上前门的响声,她非常兴奋地跳下了床,穿上她的仔裤,她好象觉得他已从鲁德威克庄园回来了,把雨魂带回来了。

没有吃早饭,她出了门,下了楼梯走过车库。当她向房子里走去的时候,她停下来唤着早晨清新的空气。在那直入云霄高大的栗树里鸽子在咕咕地叫着。麦多牧场似乎也随着昆虫的叫声,小鸟的歌唱声震动着,农场里泥土的气息预示着蓬勃生机的春天到来了。凯丽向马房走去,这片刻美梦的实现使她觉得生活是多么的美妙——她找到了她自己。

她停了一会儿骄傲地看着刻在关雨魂的马房门的铜板上镶刻着的雨魂的名字。铜板曾经被卸下过,但是现在它又回来了,且被打磨得光光的象是在等待他儿子的归来去驾驭它。在马房里一切都井然有序,因为她已花了好几个晚上去收拾它,当她走进的时候,一个黑人马仆,威利走了过来。

“你起得这么早,在他们从鲁德威克回来之前,你还要等一个多小时呢。”他对她说道。

“我知道。我就是想在它回来之前看看还有什么要做的。你认为不会太久的,对吗?”她焦急地说道,又拿起了扫帚扫起砖地板来。

“我从来没有想到还会活着见到它。”他说道,由于高兴而不停地摇着头。“我永远不会忘记本-布恩先生收到那封从华盛顿来的电报的那个下午。以后我们三天没见到他,他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甚至不回电话。我总想着他要把那匹马卖掉了。对他来说,那是他心灵上的包袱。在林迪先生死后,他再也没有去看过那匹马。”

“威利,再给我说说而魂的样子。”尽管自从得知闭割的公马回家的消息后,她从没听他说过什么,但她还是问道。

“我从没见过比雨魂更棒的马。在它的侧翼,你简直可以照到你的脸,他们象刚擦过的靴子那样闪闪发光……”

“告诉我它的眼睛,”她说着,靠着扫帚的把儿上。

“哦,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双眼睛。就象燃烧的煤球那样明亮。就这样看着它,你会觉得那匹马就象一个人般在思想。而且它看你的样子——就象它完全知道你在想什么。”

“威利,我想如果它再不快点来的话,我就要死掉了。”她戏谑地说道。

“但是你不能犯错。它是热血动物。它不是很驯服的。”马房男孩说道,直直地看着凯丽。“它还是原来的样子。几乎需要十六双强有力的手来制服它。”他很愉快地大笑道。“你应该已经见到林迪先生在那匹马上的样子吧。雨魂知道谁是它的主人。”

也许并无此意,但威利忽然使她对自己怀疑起来。她会成为这匹良驹的最好搭档吗?明天她将来证明它,每个人那时都会出来观看,看是否她正做一件滑稽的蠢事。甚至威利,他知道她骑得多棒,也似乎开始怀疑起她的能力来了。凯丽转向马夫,她的眼睛闪闪发光。

“威利,你就走着瞧吧。就象它和林迪一样,我们也会一起成为冠军的。”

“怎么了,我从来没有说你不能。”他大笑着回答道。

“当他们回来时,你会在这儿吗?”

“你怎么了,孩子?任何事情都不能阻挡我看那匹马,不过我认为我们该做的事情是注意本-布恩先生脸上的表情。”

凯丽并没有回答,他又说道,“好吧,我要去工作了,大约一小时后再见。”

“好的,威利。”她若有所思地回答道。她停下来,眼睛环视着这个最漂亮的马棚。镶板的墙壁与倾斜的横梁和天花板相接,使得马棚在炎热的夏季阴暗,凉爽而在冬季又温暖舒适。雨魂有它自己的带有流动水的水槽,透过方格子窗户可以看到一个大橡树阴影之下的私人白色栅栏围场。与库尔华达“卓越者”的马棚相比,雨魂的私人住所就象是一位绅士的乡村别墅。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凯丽从一个分隔栏走到另一个分隔栏。她没有其他的事可做,当她度过冗长沉闷的几分钟后,她的胃由于兴奋而翻动。她就象一个大公主样等着她的订婚郎君,她的主人的到来,又象是一个未登过台的芭蕾舞演员等着与著名舞蹈王子共舞。

最后,当她听到远处传来的马的嘶叫声时,她冲出了马棚,她的心在剧烈地跳着。声音也使其他人知道杰克和雨魂回来了。

“杰克先生”威利挥手叫道。马篷车慢慢地驶入了铺着圆石的小院。

一时间不知从哪儿冒出那么多的人来。甚至一些房屋清扫工人也聚到了马房旁来看这一辉煌时刻,把凯丽拥到了一边儿。

当杰克下了篷车向凯丽招手时,威利象是在戏弄似的说道:

“不管怎么说,你去哪儿了?凯丽小姐认为你永远不会回来了。”

“我尽可能的往回赶。一直把速度计调到二十。你知道的,这是最珍贵的货物。”带着胜利的喜悦,他回答道。“让人快去告诉本-布恩先生我们回来了。”

就在杰克打开大篷车后面的插梢时,林顿大跨步迈进了院子。凯丽极其麻木地看着发生的一切。她从远处不耐烦地瞥了本-布恩一眼,然后就迅速地移开了。也许他已经开始反悔让她驾驭雨魂的决定了。

“嗯?我们还等什么呢?”本-布思快速说道,就在杰克转向他时。

门梢退去了,门打开了,露出了雨魂后腿的影子。

“小心点,伙计,小心点”当马夫卸下下面的斜板时,杰克低语道。

当马夫小心翼翼地进入篷车解松拴马的系绳时,气氛非常紧张;但是尽管雨魂非常紧张地抽搐,它还是毫不犹豫地小心翼翼地向后慢慢退着。当它到了稳固的地面上时,杰克走了上来,取掉了马背上刻有花押字的毛毯,就象是展示一件艺术品般,他把马展示给大家欣赏。

凯丽的眼睛马上盯着本-布恩,他正凝视着雨魂,他的脸上象罩了面纱般让她捉摸不透。仅那紧闭的双腭和紧闭的牙齿就显示出这一刻对他意味着什么。在那个夏天的晚上,当他实现了她的愿望时,她对林顿-本-布恩只是敬畏的感觉,但是现在凯丽崇拜他。

“不错,它很漂亮,的确漂亮”杰克大叫道,牵着缰绳,让雨魂走了一圈以示炫耀。

凯丽一见这马就喜欢上了它浑身上下的每一处,这种喜欢就象蜜糖一样又纯又浓,它骄傲顽皮地站在那里,好象意识到了这些羡慕赞扬它的观众。它是优秀纯种马的典型,有着柔软光滑的小口套,突出的弧形的脖颈,窄小的马背,和那象音符般纤细优美的但却如钢铁般坚硬牢固的腿。它用那双展示着古老智慧的黑眼睛看着他们。凯丽察觉出在这匹最杰出的马身上有着力量、个性和坚韧的最完美结合时,她感到由衷的喜悦。它耳朵的抽搐告诉她它在努力熟悉与麦多牧场有关的在它记忆深处的每一个声音。它又回家了。凯丽从没见到象而魂一样棒的马,她开始尽情想象,她仿佛看到了她们俩一块儿行进在阿拉伯沙漠里,她穿着一个王子的长袍,在烈日下飞奔过沙漠。她几乎等不及去跨骑上它去感受它的力量。世上没有它们不能征服的事情。

“姑娘,我认为该轮到你了。为什么不把它领进它的马棚呢?”杰克说着,把缰绳拿给她。

把手伸进口袋里,她拿出了专为它带来的一些上好的胡萝卜。雨魂在它屈尊低下它那柔软光滑的口套之前,摇了一会儿它的脑袋。与她手的第一次接触沿着她的胳膊带给她一阵激动。

她很自豪地把它领向马棚,感觉现在它属于她唯一的一个人了。当她经过本-布恩身旁时,他们互换了一下眼神。

“明天早晨你第一次驾驭它的时候,我会在那儿的。今天让它休息一下,然后我们再看你们俩配合得怎样。”

“是的,先生”她转过头来说道。

就在她进入马房的那一刻,凯丽感到雨魂在战栗,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她,通过它眼中的表情凯丽明白它确定地知道自己在哪儿了。她抚摸着它,和它交谈,然后放开手里的缰绳,打开了围场的门,看着它自在地离去。发出了一声快乐的嘶叫,它欢快地蹦跳着。它那优美的动作简直就象是在表演奇迹。它光滑的四肢肌肉一缩一缩地在明媚阳光普照的草地上跳跃,驾驭这匹黑色的似雕刻过的良驹,这样的允诺简直让人不可相信和理解。感觉到自己哭了,凯丽忙转过背来以防杰克和马夫们看见。在雨魂发泄完它的能量后,它停了下来,注视着她。它高高地把头一甩,对于再次拥有这片曾是它的草地表示出自豪的情感来。

“是的,我的宝马,你回家了”她低语道,说出了在本-布恩傲慢神情压力之下,每个人没有说出口的话。这些话溶在她内心深处掀起了一阵感情波澜。这是一种近乎崇拜的感情。还没有人触动过她那神秘的内心深处,使她渴望去关心、去属于、去给予、去希望、去梦想,当她想到这匹骄傲的马将带领她驶向她的美好未来时,爱的所有复杂情感顷刻间都成熟了。

第二天早晨,凯丽给自己留了足够的时间把雨魂从围场拉出来,给它上了鞍。她穿了一条深黄色的马裤,同色的靴子,戴了一个黑色羊绒骑马帽,穿着一件卷着袖子的方格衬衣。在黎明时分她就起来了,喂它,给它喝水,当她用块儿方糖诱惑它时,雨魂快乐地来到她面前。她塞入它嘴里一点,同时极为小心地把那个精致的英国产的骑马鞍放在它背上。它曾经被林迪拥有,自从他死后,没有被使用过一直挂在工具房里。她已经极用心地把它擦过了,直到那久而未用的皮革再次象新的一样闪闪发亮。

“放松点,小伙子”她低语道,顺了顺马的侧翼。

她把马蹬调到了满意的位置上,然后把它拉到院子里,她看到威利正向马厩走去。

“他们都在那边等着,杰克和其他人。本-布恩先生一会儿就来。凯丽小姐,你打算等他还是接他?”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凯丽能够看出威利仍旧怀疑象她这样的女孩子能够控制而魂这样的良驹。她依靠的不是自己的肌肉和力量驾驭这匹马,而是靠她天性中自信的决心,她那种与生俱来的与马的亲密的关系——当她在马鞍上的时候。

当他们走到象谷仓一样训练场的时候,杰克和几个人已经在那儿骑着马等候了。铺着木屑的场地已经被清理干净了,跳栏已经摆好了。

“姑娘,祝你好运。”当看到林顿走过门时,杰克眨了眨眼说道。

凯丽冷冷地牵着马走进大门,然后毫不犹豫地跳上了马鞍。雨魂就象是一座随时要爆发的火山。当她坐在马背上的时候,她几乎可以感到肾上腺素正在上升,她身体向前倾去抓住它的脖子,不住地轻轻地赞扬它。还不容它反应,她就把它拉到圈子的中央。包括本-布恩在内,旁边观看的人们模糊地在她眼前闪过,她集中起自己的注意力。凯丽以前从没有过在马背上的这种自如和优美的感觉,当她骑着马围着场地跑的时候,他们融为一体,在表演着起源于阿拉伯的花式骑术,她要使雨魂象一匹飞越沙漠的没有带鞍的小公马一样无忧无虑地驰骋。凯丽恰到好处地给它下命令,让它跨越跳栏。在本-布恩,杰克,和其他人面前,她使出了浑身的技巧,当她们接近障碍的时候,她让雨魂找到了自己的频率。马和骑手一跃而起就好象她们一起合作多年而不是几分钟。最后,凯丽在一轮的试跳后,向前大跨步走去,又飞也似的再次跳起。

“今天就做这么多”,她疼爱般地附在雨魂耳朵低语道。带着胜利的喜悦,她使马慢跑到爆发出一阵掌声的栏杆前。她得意洋洋地对着威利和马夫们诡秘的一笑,注意到了当她对腾跃的雨魂一拉缰绳时杰克的自豪感,那雨魂似乎急不可待地还想走一着。最后她看到了本-布恩。当他观看她表演时,他远离其他人站在一旁。他眼中的神情告诉她不相信自己还能讲话,她受到鼓舞说道:

“本-布恩先生,我知道为什么你叫他雨魂了。我感觉就象坐在一朵被风驾驭的白云上。”
第一部 七、别墅之恋
1929年7月,巴黎。

随着冬季表演期的临近,化妆室里越来越吵闹。四十个模特没有穿任何舞台服,光着身子在化妆室里从一个角落跑到另一个角落去拿化妆品、衣服和其他辅助用品。那些助手们都是些弯腰驼背、枯燥无味的女人,和那些优雅的模特们相距甚远,她们一边手忙脚忙地摆平模特衣服上的皱折,帮她们拉拉链系扣子,一边低声用法语咕哝咒骂着。女性特有的那种巨大的香水味、汗味,以及新衣服散发出的气味充斥着这间拥挤的房间。在巴黎炎热的七月中旬,这间屋子很快就变成一个压力锅了。当拉链卡住了柔软的皮肤或脚跟绊住了松软的织物,她们的烦燥就会一发而不可收拾。

除了最后的一点事外,她都准备好了,莎伦向一个令人厌烦的小妇人要了一些辅助品,这位妇人能够奇迹般地为每套服装选出最合适的一双鞋子来。莎伦的鞋是双似珍珠色的灰色鞋,与她如薄纱般的灰白色的羊毛紧身衣非常相配。

仅花费了几分钟,莎伦又冲出去化妆,给她的脸上打了一层粉,这时她看了看表:很快就要到十一点了。站在队列的第一个位置,她站在在门口指挥的卡尔-雷格菲尔德的前面。他潇洒地一靠,极有特色的金黄马尾发型是他的特征。他以一个专家的眼光仔细察看着莎伦全套服装的每一个细节。

“拿给我那块围巾,”在嘈杂声中他命令道,然后打了个响指。“谁让你戴珍珠项链的?”他用法语对她咆哮着,并不期待回答。极为恼怒地,他把一长条半透明印花薄绸围在了她的脖子上,然后撩起了一卷从她卷曲的长髻上掉下来的光亮的头发,最后才表示赞许地点了下头。

当莎伦站在入口的阴暗处整理自己时,她听到了人群中的低语声。就象站在舞台两侧的一位女演员,当她等待去开始沿着呈现在成百观众面前的那条长长的之字形天桥航行时,她很快就进入了角色。远处的雷格菲尔德给了她一个暗示,她就开始了时装模特的那种无精打采的漫步,她的眼睛好象是盯在远处的一个岸边。

当她进入大的镶有镀金材料的大客厅时,由于她的艳丽的容貌,在校形吊灯下那群热烈的观众中掀起了一阵兴奋。音乐转为渐强,然后在每个方向的闪光灯泡开始爆裂,但是她几乎没有注意到摄影师们向她靠近。她极优美地向前移动着,隐隐约约看到镶在大窗内的艾立佛-托瓦。当莎伦毫不在意地瞥了一眼镶金椅上的海一般的脸庞时,前排爆发出一阵掌声。雷格菲尔德已宣告了一个女性的时代,观众们热切地表明他们对她的有灵感的流动线条,淡而柔和的色彩表示欣赏。稳固地远远地一迈,莎伦走到了天桥的末端,完全自信地用脚尖一转,然后停下来非常高雅地一点去迎合音乐的节拍。几秒钟,她就象一只苍白的小鸟犹豫不定,抬起了她的薄纱裙,用手指尖触摸着。一抹专注的神色出现在她迷人的眼里,莎伦什么也没看到,当然,也没有注意到坐在前排欣赏她的男人。

当表演继续进行时,她在舞台上来回走动。她最后的一套服装是件黑色的饰有小金属片的紧身衣,她沿着天桥飘动着,她的衣服闪闪发光就象一江黑色水中的月光,推向高潮的掌声在客厅回荡。闪光灯泡疯狂般地连续喷发,不断的叫好声表明这套服装很成功。对于这种欣喜若狂的反应,莎伦忍住笑,低垂着眼睛,在天桥末端摆了个姿势,在她脸上掠过了一抹极其强大的神奇色彩。坐在前排的一个男人伸开了他交错的双臂,在他象鹰般的脸上出现了兴趣。

阿米杜-本格拉眯缝着他的眼睛,好象要透过由于时装而产生的迷人假象去看那个真正的女人。随着莎伦的离去,她的长服轻轻地拖着地,后面的掌声此起彼伏,经久不息。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记事本来开始在印有他的名字的一张卡片上潦草地写着。他停了下来,不知道是该用法语,意大利语还是英语书写。

在他的旁边,都那-因丝-奥立弗看到阿米社所做的事情,非常明白地暗笑着。这位阿根廷大使的金发白肤的妻子完全知道她的老朋友打算做什么。她只需用眼一瞥就能察觉出他的想法,这是项有用的才能,因为总有许多女人使他产生想象力,浅黑型的白种女人,金发白肤的,还有红头发的。

“那套衣服在安吉丽娜的身上看起来会极好的。为什么不给她个惊喜呢?”她弯腰过来极神秘地低语着。

注意到她脸上狡猾的笑容,他回答:“你太了解我了,因丝,我几乎没有自己的秘密。”

她恢复了原状,感激地大笑,挽起她深红亚麻布上衣的袖子。

后来,在表演结束人群开始从大厅向外涌出之前,莎伦已经走下了大厦的台阶走进阳光明媚的繁忙的广场,在这儿人们向出租车招手准备冲向另一个表演。

“你要去卡丁吗?”她向另一个正要进入出租车的妇女招呼道。

“是的,快一点上来。”她大声叫道。

“等等我”,在她们关上车门之前,另一位模特隔着窗户喊道,“我也去卡丁。”

当她坐在了车后座上时,莎伦放心地舒了一口气,与其他两位女人交换了一下微笑,她们也都激动得发狂。巴黎时装周总是这样。她把手提包放在她的大腿上,莎伦意识到她还捏着在她飞奔出来时装屋里的小姐放在她手中的那张卡片。她瞥了一眼那个熟悉的名字,然后把它扔进了包里。

那天晚上,当沉沉的蓝色夜幕降临在巴黎城时,莎伦从街道拐角的一辆出租车走了下来,向有条纹的凉篷走去。

“先生,你好。”她向主人招呼道。她把一些东西扔进了她的购物篮里。有几个香气扑鼻的桃子,一块熟的布里白干酪。离开了商店,她打算走回她在巴那帕特的公寓。

她走进车辆出入的门道,感到了从里面庭院里吹来的使人感觉舒服畅快的冷空气。这是个非常炎热的一天,她几乎不能停下来呼吸。现在,她攀上凉风习习的楼梯来到第三层,放好她的食品,很庆幸她在这座大厦里没有住得再高些。

把钥匙放入门锁,她大叫“杰——我回来了!”但并没有由于时装节和她住在一起的美国模特的回答。在大厅里,她踢掉了鞋子,弯腰捡起了管理员从门缝里塞入的信件。她把食品放在厨房,然后走向这座老式公寓的卧室,从这里可以俯瞰德-巴克斯艺术馆。她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双层窗户,去观赏粉红色地平线上灰色的巴黎城,居住在这个城市已有一年半了,但她从没有厌倦过这种欣赏。

在她淋浴后,换上晨衣,她深深地蜷缩在壁炉旁的椅子里。不平坦的席纹地板,破旧的但却华贵的家具,磨损的地毯,所有的这一切都使这座公寓成为在她不断的国外旅行之后最受欢迎的归宿之地。她曾去过米兰、伦敦、罗马,甚至更远的菲律宾、泰国、爪哇。把帐单开着的卡片和一些邀请函放在一边,她发现了一封凯丽的来信,她先打开了它。

在过去的两年里,她的生活道路发生了如此之大的变化,以至于两人还没有团聚过呢。莎伦仅去过纽约一次,恰好赶上了丹文骑马表演,此表演在帕西维尼亚进行,当然凯丽是不会错过的。他们仅能通过电话进行交谈,至少一个月一次。凯丽所有业余时间都在骑马,似乎看起来比莎伦现在还忙。但她仍尽力去写几封简短的、汇报消息似的信来,莎伦却常常不能及时回信。自从她爬上了事业的高峰后,莎伦从没有忘记每月给凯丽一笔相当可观的津贴,这只是使她心安的一种表示,至少凯丽会拥有她可能需要的每件东西。尽管本-布恩已经把一切付过钱了,但是她和雨魂赢得的奖金依据规定都交给麦多牧场了。莎伦知道她的钱已用作凯丽为参加每项社交活动的穿着打扮,因此她感到非常满意。

莎伦微笑着读着关于雨魂的最近消息,它碰伤了它的腱,这是凯丽最近所经历的一场灾难,然后是装饰性的标点符号,屏住呼吸她读道下面的消息:她已申请明年九月进入波士顿的布莱玛大学。

莎伦看完了信,沉思一会儿。给凯丽的津贴是一件事,但送她进大学对她来说似乎有点力不可支。目前她依靠自己的薪水过活,但再没有多少多余的钱了。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要攒钱,莎伦放纵自己,过得舒服奢侈,当然是在自立的范围内,就包括她在巴黎最繁华的一区租用这套拥有两个卧室的公寓。很明显,凯丽理所当然地认为莎伦能够支付她上大学的所有费用,尽管她们从没有对此进行讨论。凯丽惦记明年她的计划内的收入。在九月份她将在摩洛哥拍照,同时在那个秋天还有印度的女性时装演示会,她还有几个预定内容,圣诞节前必须赶回巴黎。计算着她将进行的所有工作,她知道明年收入可能会多些,她认为自己还能支付凯丽学费的第一笔款子,条件是她必须仔细起来。就在此时,她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

“是你吗,杰?”

“啊——我要累死了!”这位模特呻吟着说,摇摇摆摆走进卧室。那个高大的浅黑型白种女人跌坐在她面前的椅子里呻吟着:“我恰好赶上了那个贺礼赠送会,我告诉艾琳今晚九点在开丝塔见,但是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如果今天不是星期五的话,我发誓我会自杀的。”

“我想我今晚不去了,你能告诉艾琳一下吗?我可以明天和大家一块儿吃午饭?”

“什么?你不去了?好,我猜想开丝塔和杰米店对你来说太老式了,你任何时候都可光顾它。但是我要趁着有机会,在巴黎享受多彩多姿的社交生活。休息一会儿,你确信你感觉不会好点吗?”杰说道。为了不打扰她,她忍住了哈欠。

“不。明天大清早我去帕斯-德-保森围场骑马。”

“我希望明天大清早能见到你——我在星期一遇见的苏阿托。”

莎伦大笑着:“说道苏阿托,倒提醒了我。这儿还有一个,你也许会感兴趣。”

“谁?”

“今天我离开大厅时,小姐递给我这张卡片。让我看看……哦,是的,阿米杜-本格拉。阿根廷人。我认为,他们总是相同的。每年的这个时候,巴黎满是这种人。如果你这次错过了机会,没关系——他们将在米兰抓住你,他们让你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女孩——二十四小时之内。”

“太可怕了,如果我是个统计员,我就不会在意。我不象有些人那样,等待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等会儿——本格拉。他是不是南美大亨?我看到他在乔士德的照片和——”

“这有什么不同吗?”莎伦打断她的话,把名片扔进废纸篓里。“如果你在米兰或巴黎呆三个月,你就会跟我有同感,相信我。杰,我想问你一些事。你认为对于一个美国女孩来说,上大学真的很重要吗?”

“当然。没有学历,你甚至找不到象卖鞋这样的工作,更不用说找到一个丈夫了——”

“谢谢,这已回答了我的问题。我猜想……”她的话仅说了一半。她把凯丽的信放进口袋里,想道:她想要钱,钱也将会得到的。

十月的一个星期五的下午,多瑞的风景都沉浸在一片薄雪里。凡布瑞斯-鲍姆弗莱特驾着他的瑞拿尔特穿过一个古老的石头村子。在他的旁边,坐着裹在灰色狐皮大衣里的莎伦。

“该是多么幸运啊!我觉得你不仅骑马而且狩猎也很棒。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凡布瑞斯侧着脸微笑着说道。

“等一下。我仅狩猎过一次,那是在方塔尼布雷。”莎伦戏弄般地提醒他。“法国人追寻礼节,就象法国人自己,将总保留一种神秘感。”

莎伦对这位法籍英国艺术商人已经认识几个月了。他是快乐的,诙谐有趣的,他是巴黎这个小社会的大人物。他总是装束整洁。今天,他穿了件带有海狸皮领的驼色外套,戴着个红色蝴蝶形领结。知道他所建议的每件事情都一定是有兴趣的,所以莎伦在从意大利的时装表演飞回巴黎时,接受了他最后一分钟的邀请。

“等着吧,你就会看到雷丝-多瑞莱尔丝塔,我亲爱的。”他打着手势。“它有十七世纪的致命诱惑,同时还有二十世纪的一切现代系统。它可以猎捕我们俩。我从来不会在中午之前起床的。我喜欢呷着我的巧克力,穿着晨衣从我屋子的窗户去观赏秋天的叶子,牝鹿被他们拖着慢吞吞地走过田野,在疯狂地追逐它所留下的气味中,人们崩溃了,我憎恨这种观念。”

“你在开玩笑,他们真的那么做了?”。

“当然我在开玩笑。相信我,在雷丝-多瑞莱尔丝塔他们永远不会那么做的。我们的主人是个完美主义者。”。

她眼睛向外望去,看着金色的秋天之下那神秘的起伏波动的风景,莎伦开始享受逃离巴黎的想法,在那儿冬天已经来临了,象一条灰色的金属带关闭巴黎城,把这个季节的著名的蓝天关在外面。

“厨师——他的技艺是无可比拟的,另外他不是个相貌丑陋的。”

“噢,不,凡布瑞斯。我们不会这么度周末的,对不?”

“当然不这样。”他回答着。他们俩大笑道:“我发誓我会以最好的姿态出现在你面前。”

莎伦知道几布瑞斯又进入黑色的蒙特马垂,就象他时常出入方伯格最高雅的大厅时那样悠闲自在。他已把巴黎的这猥亵的一面展现给她,按常规应该不让她知道。当莎伦手挽着他的胳膊进入接待室或大厅时,一些人推测着他们的关系。但她把他当作最完美的护卫者,他见识广博,有着冷静的幽默感,与那些普通的上流社会的法国人相比,他更显得与众不同。莎伦很久以前就发现巴黎可能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一座城市。法国人追求高标准的名誉、声望,为此把外来者们拒之门外。

现在莎伦已经学会伪装了,在她身后有着成打的男人。但是,她的生活仅有些表面的光彩,进一步的观察就会发现一个不同的故事。做模特是她通向上流社会生活的通行证,但是从开始起,她就决定她所卖的是她的美貌,而不是她的灵魂。她愿意把她的职业生活和个人生活分开,选择一个多方面性格的伴侣,就象凡布瑞斯这样的摄影师兼追逐模特的花花公子。五年多,她不住地告诉自己,她将做她想做的事情。到那时凯丽将毕业了,她也积攒了钱。她去寻找一个有岛屿的地方,在那儿画呀,写呀,可以做任何事,只要别再从一个预定表演飞奔向另一个,穿着稀奇古怪的衣服,面对根本与真正生活无关的滑稽背景,摆各种姿势,度过枯燥冗长的数小时。尽管如此,她已经在她所享用这些利益的边缘徘徊。毕竟,现在她和几布瑞斯呆在一起。她想起那所乡间别墅,它突然在远处出现了就象一个鬼魂,它的金色的窗户直穿薄雾。汽车沿着那条无叶的不长的道路驶向房子,来到棕红色桔树下的一块宽阔的空地上。

“你没有说我们的主人是巴洛-罗丝米尔?”

“哦,不”,凡布瑞斯笑道,“罗丝米尔过去拥有它。但几年前他把它卖给阿米杜-本格拉了。”

“凡布瑞斯——你有一个朋友!”她大叫,不能决定是该乐呢,还是生气,对于他的阴谋行为,“你告诉过我吗?”

“一点不错——我记着你曾说过有一次你没理他。确实我知道,如果我告诉你,你就不会来了。不要生气,他已把那一切都忘了,我肯定。他甚至不会知道你是谁。”

白色的、雄伟的、用光滑石头砌成的那座十六世纪的乡间别墅被圆塔环绕着,在圆塔的陡峭的倾斜的屋顶上盖有石板瓦。在雷丝.多瑞莱尔丝的多余的空地上都饰有花墙和灌木,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展示出男子汉的刚毅和力量,他们沿着长长的砾石小径,穿过修剪整齐的草地,在以一排耸立的栗树和桔树为背景的大房子变得越来越大了。凡布瑞斯把车停在一庞大的双层门前,下了车按响了门铃。趁着仆人收拾他们的行李,莎伦转过头来最后再看了一眼正沉入别墅后浓密森林中去的桔红色太阳。透过薄雾,她勉强能看到在大花园中穿过的鹿的侧影,那座大花园把雷丝-多瑞莱尔丝塔同周围的乡村隔绝。

她进入大厅的那一刻,莎伦意识到这个毫无修饰的别墅大厅的堂皇根本不会使人想到里面的富有和魅力。五个镀金木的锦缎椅子,一个大理石表面的小架,上面放有一大束温室花朵,地毯铺在古老的石板地上,显示着他们主人高贵的品味。一个大的二十世纪立体抽象画俯视着螺旋形石质楼梯,简直就是从一个世纪到另一个世纪的诱惑性的改变。

“罗伯特-地劳尼”当他注意到莎伦正在看那副画时,他回答道:“本格拉在法国对二十世纪的艺术品有个最好的收集。”_

在这个古老背景的家里抽象艺术看起来似乎显得古怪了些,莎伦转过身来去观看另一幅壮观的暖色调油画,就象是用以太阳为燃料的水泼溅上去的一样。

“每个人都在哪儿?”当他们跟随着仆役上楼时,她问,声音在楼梯井里回荡。

“我们可能是第一位。其他人,包括阿米杜在内,也许此刻正在往这儿赶呢。”他们向挂着弗来米丝锦缎的、铺有地毯的大厅走去。_

“下要把它和普通别墅相比。”凡有瑞斯继续说着,“阿米杜已不惜代价尽力去储藏他的收藏品。首先这个地方是中央暖气系统供暖的,因此你没必要穿得这么多。所有的水管及蓄水装置和在希尔顿一样棒。把它当作你的屋子一样——呆会儿见。”他大叫道。

仆役放好了行李,问道:“您愿意把茶送到您屋里吗?”

“是的,谢谢。太好了。”

“从八点开始将在大厅有饭前酒,九点是晚餐”仆役说着,鞠躬退后。

莎伦脱掉了她的毛皮衣,观察着这个豪华的卧室,不管怎样,它们仍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藏蓝色的墙板上是有花有鸟的一张旧的中国墙纸,罩着丝绸的路易十六时期精美的家具和奥布斯的地毯使人回想起鲍姆培多和玛丽亚-安托尼特的女性气质。每一件东西,从瓦提奥的版画到窗内的百叶窗,梳妆台前的瓷器瓦盆,都独具匠心,使莎伦想到了安排这一切美好事物的这位男人来,想知道他是什么样子。有人敲门,女仆拿着一个托盘进来了,然后把它放在炉火旁。

“一会儿我就来打开您的箱子取出里面的东西”,她说:“您想洗澡的时候,请按铃。”

“谢谢”莎伦说。女仆走了。莎伦被这种她不习惯的奢侈豪华几乎惊呆了,决定不做任何事情,仅去享受她在别墅里的珍贵的每一分每一秒。她极其懒洋洋地蜷缩在炉旁,呷着茶翻着桌上的各种语言的一堆堆书和杂志,暗自感谢凡布瑞斯把她骗到这儿来。

夜幕已经降临了,一辆银灰的摩塞迪丝突然在别墅入口处停了下来。凭着长期服侍主人的天生的第六感觉,阿米杜的男仆在听到车路砾石上发出的嘎嘎吱吱的声音后的几秒钟内已经站在门口了。

“你好,米高尔。”阿米杜说,停了下来。非常迅速地脱掉了黑色套眼外的驼色大衣。他对他的男仆突然说了句西班牙语。他把手伸进了光亮的黑发里,重重地向后拢了拢他的头发,露出了宽阔的青铜色的前额。阿米杜向前厅环视了一周,好象因远离喧闹的巴黎而有意把自己调到一个较慢的生活节拍上。

“每位客人都到了吗?”

“是,主人。所有的客人都来了。大使先生和都娜-奥立佛几分钟前来的,我已把他们领到自己的房间里了。卡姆特-旺查姆斯一家在他们之前来的,高姆苔丝独自来的。”

阿米杜粗略地看了一下米高尔拿给他的名单。“啊哈,好极了,凡布瑞斯先生毕竟还是和莎宾来了……”他笑着,想到那个从迪尔来的漂亮的红发女郎必给晚会增色不少。

“不,主人。很明显莎宾小姐在最后的一刻还没有来,但是凡布瑞斯带了另外一个人来。一位姓范林的小姐。”

这个名字似乎很熟悉,但当他不能够把它和一张脸联系起来的时候,阿米杜忘记了它。他心烦地皱了下眉头,“真麻烦”他说道:“但是没关系。客人已被安置妥当了吗?”

“是的,主人。每件事都安排好了。就是在高姆苔丝放错了她的化妆箱时出了点问题,不过很快就被解决了。”

阿米社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明天我们要有多少人一块狩猎?”他问,在心里盘算着。“这儿有十个人,因此包括贝利波尔瑞和谷丝的宴会在内几乎有四十个人。”

“不对,主人。在雷丝-多瑞莱尔丝塔就有十一个人。显而易见茫林小姐要计算在内。”

阿米杜挑了一下眉毛,自慰地想道至少代替莎宾又多了位猎手。

“米高尔,到厨房来。在客人们下楼之前,我必须快点上楼去。”好象有着使不完的能量,阿米杜全神贯注地走入通向别墅里面的大门,大跨步走过石板地。他非常了解和珍爱他的那些引以为自豪的精品,雷丝多瑞莱尔丝塔别墅,是非常大的,所有的仆人都知道没有什么事能逃过他的眼睛。

“艾尔伯特,晚上好”他进入厨房跟厨师打着招呼,厨房的墙壁刚粉刷过,在弧形的屋顶上挂着一排棕红色的平底锅,做肉冻的模子,以及各种厨房用具。戴着顶白色高筒圆帽的厨师在炉火旁施展着自己的技艺,两个学徒在旁边帮忙。偌大的房子里飘着浓郁的肉香。

“晚上好,本格拉先生”厨师招呼道,然后呈上周末菜谱。几分钟过去了,两人还在商讨晚上的七道菜。

“米高尔,记着把一切都准备好。”

“好的,主人。”

对艾尔伯特表示赞许地点了点头,阿米杜离开了厨房。瞥了一眼他的表,他计算着在为晚餐穿衣打扮之前还有足够的时间迅速地洗个芬兰式蒸气浴。

八点过几分的时候,凡布瑞斯敲响了莎伦的门,正了正他的蝶形领花,弄平了晚餐夹克的翻领。

“你好动人呀!”她出现时,他说道。“有约会,对吗?”

“是的。凡布瑞斯,你有多么好的记性呀,”她说,轻抚蓝丝质乔其纱礼服,倾斜的领口处饰有圆形小金属亮片。她戏剧般地给眼睛化了妆,莎伦在颈背处把头发挽成了一个紧紧的发髻,她穿有一双带有铅笔一样细的跟的最柔软的黑色缎鞋。

“我想当阿米杜看到你的时候我一定能够为提供的那个尤物达成协议。他非常喜爱美女和好的油画。对于这两种事物他的眼力是绝对可靠。”当他们走过长长的走廊时,他非常自信地低语道。

莎伦内心非常渴望见到这位有名的阿米杜-本格拉先生,她几乎忘记了三个月前他对她殷勤地接近,去推测他是否还记得在天桥上他随意一瞥看到的那个模特。这件事是多么滑稽可笑啊!不久他们又由于巧合而相遇了,她不知道是否他会对她很冷漠——如果他记起了她的脸。

他们来到了大厅的那座双层大门前,在闪光的席纹地板与漂亮的中国地毯交界处停了下来,静候他们的主人。莎伦站在这所壮观的房子的门槛处。整个房子的墙壁上都是鲍森的壁画,是透过金色的令人难以忘怀的阳光下浓重的暗色调的法国乡村风景。这种虚构的远景使整个房子充斥着对另一柔和美好世纪的带有浪漫色彩的缅怀,在那里,牧羊女和琵琶演奏者们在苍白天空下的黑色林间空地上徘徊。在硕大的大理石壁炉内,炉火在燃烧,给无价的法国家具罩上了一层光彩。在陈列着一个贝宁青铜头的现代咖啡桌旁站着阿米杜,他立刻离开了那群客人来欢迎他们。

“凡布瑞斯”他精力充沛,大叫着。

随着阿米社的走近,莎伦被他浑身洋溢着的力量迷住了。他大步走过屋子,用一种几乎没有礼貌的热情,双手握住凡布瑞斯的手,在他那张严厉的脸上露出了巨大的笑容,黑色的眼睛兴奋得闪闪发亮。当他们的手指接触时,似乎从他的身上涌出一种电流,当他把她的手举到嘴边亲吻时,莎伦注意到他有着一副吉普赛人和流氓无赖的面容。莎伦想:也许是一个几世纪前抢夺农村的贵族的化身吧。

“欢迎”他对莎伦低柔地说道,看不出他有任何已认出了她的表示。他放开了她的手,把他们带到人群中去。她被介绍给其他的一些客人后,莎伦向后站着想着她的第一个印象。在过去的两年里她常出入这种虚伪的极具魅力的场合,但在这儿她着迷般地遇到了真实的东西,并且她超越了她的所有期待,阿米杜结交了一群各具特色的有趣的人们,这反映了他对聪明人的世界的偏爱,从一个精力充沛的黑色意大利制片人到一群巴黎社会名流,和一些由于世代的良好家世和教养而显赫的男男女女。每一位客人都象是一块有着自己独特深度和光泽的做工精细的宝石,他们都在装饰阿米杜的那顶显示社会声望的王冠,尽管他被认为是个没什么显赫出身的男人。

在她的旁边,凡布瑞斯说了许多关于客人们的各种流言蜚语和趣事,所以在几分钟内她就知道了为什么活泼的卡姆特-旺查姆斯的眼睛盯着一个仆役转,以及漂亮的都娜-奥立佛——阿根廷最漂亮的美女之一,曾爱上了他们的主人。莎伦发现自己在胡思乱想:在这众多的美女中,每个都与众不同,各具特色,哪个会是阿米杜目前的情人呢,她看着他不断穿梭于客人之间。他具有一个真正的拉丁语系国家的人的魅力。当他以同样的态度与每个人交谈和调情时,他的眼睛由于高兴而闪闪发光。

“他的确是个了不起的大绅士,接待着这成批的崇拜者,不是吗?”凡布瑞斯低声说道,在他们周围进行着各种语言的交谈。“你不高兴你来了吗?”他说——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随着夜色的加深,看起来他们好象在一条无价的奢侈豪华的船上飘飘荡荡,周围是令人难以忘怀的古远的鲍森风景——另一个时代的影像。炉火使在场的男男女女每人的脸上都蒙上了一层亮光,他们突然看起来象是从一个时期戏剧中那借来的角色似的。

阿米杜来到了莎伦的身边,问道:“我说明天你要和我们一块儿去打猎。”在他的话语中暗藏着挑战“在法国,你曾带着狗去猎狐吗?”

“好久以前去过一次。在鲍丝包鲁革尼的时候,当我在周末回家的时候,我尽量使马慢跑,但是我知道那与在狩猎地有极大的差别。”当她注意到他脸上的怀疑表情时,她补充道:“但是我确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尽管如此,我希望我没有使自己受辱。”在他严密的观察之下,她感到自己脸红了。

“随我来一会儿。我想给你看件东西。”他突然说道。

意识到他根本没有听到她在说些什么,莎伦惊讶地发现她被领进隔壁的大厅里,大厅的墙上挂着引人入胜的油画,都是些二十世纪的各个阶段的精选品——从印象派画家到野兽派画家和抽象派画家,莎伦的艺术欣赏从霍克-萨瑟兰开始的,她带着敬畏盯着这个令人眼花燎乱的私人画廊中的件件精品,认出了查瑞柯、玛提斯、可可斯查卡和史塔尔的无法模仿的风格。

阿米杜在壁炉上方挂的那幅画前俯下了头,打开了画片边的灯。这是一个人物画像。豪克给她画的。

“这是你,对吗?”

“是的,是我。”她承认,她的嘴由于震惊而变干了。

“在伦敦的安格纽斯当我第一眼看见这张油画时,我就妄想去得到它。它已经被卖掉了,但我却通过那儿的商人时刻注视它,大约六个月以前,当它在市场上出现时,我立刻买走了它。”

尽管他很谦虚地说着,由于他对这幅展现她身体的每一个秘密部分的油画上的一个男人的个人理解,他的眼神游离不定,漫无目标。

“这幅画吸引我的地方是它通过一个年轻女人表现出一种无邪的自豪和蔑视反抗的精神。”

她看着自己的这张极富魅力的影像,她因为他这极为抽象的评论而好象是第一次见到它似的。

“你知道吗,豪克都要把我吓死了。但我不会让他知道的。这也许就是我看起来似乎在反抗的原因。”她沉思着说道。

“我尊敬萨瑟兰也许是因为他是他时代的五个最重要的画家之一。你可以想象那天在雷格菲尔德时装演示会上我是多么惊讶,范林小姐。我花了很长时间尽力去回想你使我想起了谁,直到那之后的下一个周末,当我再次见到那张画时,我才知道,那就是你。现在,你就在这儿——从现实的泥土中他创造了自己的艺术品。我认为自从那以后你就变了。你已经取得了小小的胜利。你是当代的小大卫,想与一些假设的高利士挑战,但是再也不用这样了。你现在已经自立了。我认为,尽管你对生活充满了渴望,你应该时常地去思考思考,不要惧怕生活。”

他怎么会知道她这么多的事呢?几句话阿米杜就揭开了她放在自己和这个世界之间的面纱。当她望着他那双在阴影中象珠宝一样闪闪发亮的黑色眼睛时,某种远古的力量在他们之间滞留了一会儿。

“来,我想我们应该加入到客人中去了。”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肘部,他带她走出了富有的宝物收藏所。当他穿过门槛时,他让她看着他,但她却迅速地转移了目光。他深不可测的,贪婪的目光掠过她的身体,就象是一把刀穿过她的全身,她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她感到他似乎想抓住她。阿米杜-本格拉是否打算把她收进他的网里,给她镀点金,象一件奖品似的把她摆放在炉台上呢?

第二天早上九点,莎伦穿了件紧身马裤,和黑色外套,戴了顶小圆帽,下了楼,加入到聚集在铺以砾石的前院里的狩猎队伍中去。当她发现自己身处骑手周围的八十只不安静的猎狗的吵杂声中,她感到有点害怕,他们中的大多数都穿着凯迪伦猎装的精品大衣。几个女人穿着漂亮的衣服,偏坐在马鞍上,抓着那些已等得不耐烦的马的缰绳,他们呼出的热气在尖厉的、满是雾气的空气中结霜了。当第一道阳光出现在远处模糊不清的树林中时,猎队队头肩膀上的银色号角吹响了。仆役们穿着燕尾服,戴着白色手套,正给骑在马上的猎手和步行跟随的村民们献上传统的钱别酒。醇香的美酒使这些穿着靴子和花呢外衣的红润的农夫们精神大振。莎伦站在前院里的喜欢逢场作戏的卡姆特-旺查姆斯旁边,在彼此交换了问候后,她的心飞到了昨天的饭桌上,想起了坐在桌首的阿米杜。自从他给她看了画像后,她就不自觉地注意起他的一举一动来,她对自己不经意地把他引了出来感到懊恼和心烦。此时阿米杜正骑着一匹花斑纯种良驹上显示出无法抗拒的力量和雄纠纠的气概。深紫色的大衣和骑马裤非常适合他。他向贵妇人都查斯-克瑞丝投去挑斗性的微笑,她已将近七十了,和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坐在横鞍上。她穿着传统的黑色长裙,戴着顶有纱的小高帽,脖子上挂着一个乳白色的角制品,看起来简直是另外一个时代的产物。

看到莎伦,阿米杜骑马向她走去。“早上好,范林小姐,”他笑着说道,仅显露出作为关怀客人般的问候,但又是那么亲密给她以温暖。

看到丝绒帽下的那双黑色的眼睛,她的心为之一震,然后她就以一种友好的态度尽力去掩盖她的软弱。

“早上好,多么好的打猎天啊。”

“我已经告诉马夫去给你带匹马来。你将骑公马,那么高,约有1.5公尺。它训练有素,我过去常骑它。把它的头放在栅栏上,它就会跃过任何东西。”

看着这匹光滑漂亮的栗色公马,莎伦又惊又喜。她伸出手来去抚摸它漂亮的匀称的头。“它多么漂亮呀!我从来没有骑过象这样的一匹好马。我会好好照顾它的,我向你保证。”

“它是你的。”

“非常感谢,”她回答道,明白这只是拉丁语国家的人好客的一种象征性的表示。可从阿米杜的眼神来看,或许他是认真的。当他离开她身边时,她感到那种紧张感才慢慢地消失了。她转过头来,正遇到都娜-因丝-奥立佛的眼睛,她一直在观察着他们俩,她以一种似乎是怀旧的嫉妒注视着莎伦。

莎伦低头去接受钱别酒,肉桂和丁香的香味直刺入她的鼻子,她抬起头看到凡布瑞斯打开了上面的一个窗户,正向她快乐地挥着手说道:

“你看起来太可爱了,亲爱的。特别是从这个舒适的位置上看。你简直疯了,你们中的每个都疯了。我要再休息一会儿——我必须为今晚的舞会养精蓄锐。早上好,阿米杜——一路顺风……”

此时,号角的声音渐渐变弱,提醒骑手狩猎就要开始了。这些急切的,有经验的男女猎手们驱动他们的马走向院子的最前面,在那儿管猎犬的人正尽力去抓紧猎犬,猎人们极其兴奋地大叫着。

莎伦硬着头皮开始了狩猎活动,她身下的“大洋之歌”正全力以赴,准备远征。

“出——发!”随着这道命令的传出,他们向前奔去。

数以百计的马蹄不断地踩在砾石路上,然后又响雷般地穿过公园直入小矮树林。一个接一个,几十个骑手沿着一条窄道追赶着猎犬,在这里,秋意还未褪尽,散发着苔藓和蘑菇的香味。附近村舍的烟囱里升起的袅袅炊烟与肥厚的潮湿的土地散发出来的气味,马的汗腥味混合在一起。全速行进在树木已经光秃的林荫道上,莎伦由于追赶得太快已经大汗淋漓了。

猎手们低沉的叫声使人想起几世纪以前的战士,他们的声音盖过了号角和军号声,回荡在丛林之中。突然,好象是猎犬闻到了牝鹿的气味。莎伦的心跳随着阵阵马蹄声在加快,她随着其他人一块儿向前冲去。在这里,也许他们的贵族祖先曾和法国国王游戏过,然后再向前进——就象现在——如尝灵丹妙药般去尝试危险以及狩猎带来的快乐。

从林中出来,他们追随着狂吠的猎犬来到一块开阔的空地上。在一个显著的位置上,莎伦认出了阿米杜,他正毫不费力地跃过一道石头墙。该轮到莎伦跳了,她让“大洋之歌”保持镇定,然后她们很顺利地跳了过去。而后面的两位骑手却掉到了马下,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在空地的边缘,阿米杜正注视着莎伦的表演,他已看到了她那完美的一跳。

几个小时过去后,猎手们走过了数里路,翻过了山丘,也走过了平地,这时太阳从泛白的秋天天空升起。午后,当最后一层雾气从林中退去时,乡村的本来色彩呈现出来。阳光象金色的丝线撒在湿润的草地上,黑色的白嘴鸦在挂有槲寄生球的光秃秃的树上盘旋。晚秋的阳光洒在地面上,就象是一个赭石、铜金子的调色板。就象是一堆火的余烬一样,这也许是漫漫寒冬,厚厚的大雪和乌云席卷大地之前的最后一点辉煌。

将近下午的时候,莎伦开始感到累了。当太阳开始沉入地平线时,“大洋之歌”似乎也失去了追赶的兴趣。最后,当那些不知疲倦的正规猎手们在前面消失后,她调转了马头朝回家的方向驶去。

在阴暗的林间空地上慢跑,她看到林间有什么东西闪动了一下。是两个猎手,一男一女,拉着马的缰绳走到一棵树下,她很快地想到是否发生了什么事。她认出了那是脆弱的高姆苔丝-旺查姆斯,被一个穿制服的仆役紧紧地拥抱着,他正迫不及待要解开她夹克前的扣子。他们的笑声在林间回荡,当她经过时,他们似乎并不在意她。莎伦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他们滚倒在一堆树叶上。对于他们的行为,她有些许的嫉妒,记起了这种肉体与肉体接触的欣喜,她已经许久没有这种经历了。仅仅有一个男人使她产生过这种渴望,但是很快她就把他从心里排除掉了。

她骑着马慢跑独自回家去,林中那对男女热情的低语声仍然在她的耳边回响。

晚上在雷丝-多瑞莱尔丝塔举行了本季最宏大的狩猎舞会,一千个火把灯笼挂在通往别墅的路上。枝形吊灯的耀眼的光芒从大厅的窗户直射在铺有砾石的前院,客人们已经到了,穿着灰色制服,扑着粉、戴着假发的仆役们赶快上来迎接。除了巴黎的名流——本地区拥有豪华府邸的贵族外,还有三百个客人穿着整齐的晚礼服来到这里,他们中有一些甚至是从遥远的马垂得-阿卡波尔可和阿萨斯来的。在众多的轿车中,西托恩斯和马萨地珊斯是个由四匹马驾驶的四双座马车,他的主人是年轻古怪的巴洛-干尼特,他有着十八世纪的言谈举止。他的别墅仅由烛光来照明,据说他在一堆火前的一个铜盆里洗澡。现在,他从他的车上下来,穿着件丝质的,长及膝盖的紧身马裤,一件长袍大衣,戴着扑了粉的假发,在他手里拿着副长柄眼镜,当他走过后留下了一股玫瑰香精的味道。

八点过后,莎伦挽着几布瑞斯的手臂从楼上下来,她穿了件丝质的拖地长裙,扇形的紧身胸衣在腰间被一条深红色的带子束住,就象一件艺术品似的,她的双肩美丽动人,就象从一支虎皮百合中升起。这是最后一分钟才从迪奥那儿借的,在这以后丰富多彩的数小时内,这件神奇的衣服将是她的。

“凡布瑞斯,今晚你显得相当与众不同。你衣眼领上的小装饰品,是从哪儿得到的?”

在楼梯的尽头,他极自豪地站了一会儿,正了正他的白色领带。

“装饰品?你介意吗?这是让-伯格王子的私人装饰品。”

“因为什么嘉奖给你的?”

“因为在重建王宫时我的服务。”

“如果你今天如此服务,你也不会得一个奖章。”她极刻薄地讽刺道,使他仰头大笑。

他们下了楼后,客人们也正向大厅涌去。远处的门大敞着,可以看到那长长画廊。舞会已经开始了。他们穿过人群迂回前进,莎伦从没看到这么多衣着华丽的女士群聚一堂,她推测巴黎的那些有名的时装屋一定已被抢劫一空才制造了这里使人目眩的色彩世界。甚至方伯格街的珠宝保险箱一定也是空的,银行保险箱也拿空了,他们的珠宝都用来装饰这些女士们的脖子和胳膊了。男士们,穿着正式的纯黑或纯白的晚礼服,戴着小装饰品和色彩缤纷的彩带,极其潇洒漂亮。

美妙的音乐伴着莎伦走进舞厅,在水晶校形灯下,人们正翩翩起舞。

一个瘦削的年轻人站到了莎伦的面前,他有着一双引人注目的蓝眼,和一张有着清纯之美的嘴,他向莎伦鞠躬。莎伦定睛看去,发现他左脸上留有一块因决斗而留下的伤疤,她记起来这是一个美国影星的儿子,一个德国王子,她去年春天在蒙特卡罗见过他,那时他刚从世界汽车拉力赛中幸免一死。

“小姐,是否我有幸能和你跳下一支舞?”

“我非常愿意”,带着最陶醉的一笑她说道。

他们这一对使人们大吃一惊,潇洒的赛车手——曾和危险做决死的搏斗,与一位艳丽的动人的美女共舞。莎伦那光彩夺目的外表引起了在场的每一位客人好奇的低语。她出现在所有的欧洲主要的时装杂志的封面,从《时尚》到《玛丽亚——克莱瑞》,自从她被著曼-帕金森发现后,她变成了标志一个时代风格的六张面孔之一。

那天晚上,当舞迷们随着高台上的管弦乐队奏出的乐曲旋转时,灯光辉映的舞厅使辉煌的凡尔赛也黯然失色。不计其数的舞厅大窗户俯瞰着灯火通明的别墅公园。

当莎伦和这位年轻的德国小伙共舞时,她禁不住想到:如果在两年前,只要自己看他一眼就会心跳不止,然后就会毫无反抗地拜倒在他的脚下,但是现在,她发现他那别具特色的漂亮外表却使她无动于

“你是今晚最漂亮的一位女士。”他说道。“但是你的美丽是聪明与魅力的结合。就在我看到你的那一刻,好象被某种神奇的力量驱使一般就来到了你的身边……”

“谢谢”她极不自然地说。

“你现在住在巴黎吗?”

“是的,在左边,我在鲍兰格瑞和艺术馆之间有座小公寓。”

“你是巴黎的名人。我确信你应该住在福斯大街。”

“哦,不,”她没有心情去解释为什么她情愿住在左边享受世俗极为单调的生活也不愿享受右边那冷冰冰的富丽堂皇。

“你是个自相矛盾的叛逆者,是吗?我喜欢这样的女人。是的,我喜欢那样。”他宣称道,好象是在下决心似的。

当华尔兹结束的时候,阿米杜松开了马癸丝-德拉-康德瑞的手,她非常轻浮地身裹一件深红色的塔夫绸长裙。他骑士般地对她微笑着,然后向四周看了看为马癸丝寻找一个方便的立足之地,他已履行了作为主人的职责,把每个客人都照顾得好好的。

“凡布瑞斯——我可以把马癸丝-德拉-康德瑞介绍给你吗,”他说,把这个负担交给正犯糊涂的艺术品商人。

阿米杜在人群里穿梭前进,走向莎伦,但使他气恼的是他发现她仍被垄断着。他抓住一个仆役的袖子,悄悄地低语了几句,然后在几分钟内,仆人就打断了莎伦和她专注的舞伴的谈话,此时他们正摆好了姿势准备下一个华尔兹。

“先生,有您的一个紧急电话。您可在图书室接它。”

这位先生非常吃惊地说了声“请原谅”,礼貌地一躬身,离开了莎伦。紧接着,莎伦感到有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转过头去。她发现阿米杜的眼睛正盯着她。阿米杜没有说一句话,就把她据为己有了,他的一只手臂放在她的腰间,把她带入了舞场。在他的双臂之下,她感到拥挤的房屋在散去,她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在等待他的来到。透过揉皱的真丝衣服,她可以感到他强大的身体的力量是如此令人陶醉,以至于她闭上眼睛。在她的内心深处,仿佛有个声音在低声告诉她,该打碎这个使她着迷的假想的肥皂泡。但是当她发现自己已沉迷于某种感觉之中,她知道太晚了。他用他的双眼吞噬着她,她知道她已经无力自拔了。

他又把她抱得紧了一些,说:“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你就是对我来说还存在的唯一的女人。”他的双唇轻触着她的面颊,他表示出了一种深不可测的渴望。尽管她得知在他的生活中,他一定还和一千个其它的女人重复过相同的话,但她还是让自己去相信他。当音乐消失后,他们手拉手站了几秒钟。他的手指给她的最轻微的压力已足以达成他们之间的契约。接着,晚餐开始了。

第二天早晨,当女仆把她的早餐盘放在桌子上,打开窗帘时,莎伦醒了,然后又点燃了炉火。躺在缎面的鸭绒被里,她感到又舒适又温暖。看到又是一个大雾天。

“小姐,您的早餐准备好了。”女仆说,然后轻轻地离去了。

莎伦站在炉火旁喝着一杯冒气的咖啡,她裹在她的晨衣里,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昨晚的舞会。晚饭以后,她和阿米杜跳了一曲又一曲,直到凌晨六点钟——晚会最后结束的时候。他的眼睛不曾离开过她,以一种强有力的,但几乎是正式的方式,他抱着她,这是对于前面发生的事的一个警告。一旦他们之间的堤坝被打开,一旦她允许他进入她的生活,那么就不会再有回头路了。这里极具诱惑的豪华,奢侈促使她去揭开他周围的一切秘密,在这样的奢华中她现在找到了她自己。在古老别墅安宁的氛围的抚爱下,她知道她将不借代价得到它的全部——每一份兴奋、快乐和富有。将近一个小时,她编织着自己的美好梦想。

中午的时候,她加入到客人中去,去喝饭前酒。苍白的太阳光透过双层玻璃窗射进屋内,屋里挂着织锦,有着拱形天花板和柔和色彩的地毯。她看到阿米社正在和阿根廷大使闲谈,他的头发,有几根灰发,被狠狠地向后梳去,身上穿着件职业服。不一会儿,他穿过了屋子向她走来,使她惊讶的是他抓住了她的肩膀,表情严肃地看着她的眼睛。

“我非常难过——我刚听说我必须在几分钟内离开这儿到雅典去。作为一个主人,在客人之前先离去简直不可原谅。”

他的道歉似乎是专为她说的,这样在某种程度上减轻了她的失望,但是在其他客人面前,他的举止中透露出了强烈的感情,这使她感觉有点不自然。

“真遗憾。你一定会非常辛苦。”她回答,当他把她拉到人群中去时,她有些恐慌。

几分钟后,他说:“我恐怕现在必须走了。”他看了一下他的表,“莎伦,请代我向几布瑞斯道个别。告诉他我一回到巴黎就给他打电话。”他停下来去吻都娜-因丝的手,高姆苔丝-旺查姆斯的手。最后他吻了莎伦的手。

他走后,莎伦觉得屋子里突然变得特别空,即使有几布瑞斯站在她身边,还用他那诙谐的论调吸引她,也不能使她快活起来。诺大的一间房子,并不缺少舒适与豪华,但却失去了它的精髓,莎伦陪着那些光彩耀目的陌生人度过了下午的其余时光。他们的谈话永远脱不了浅薄、陈腐和平庸。就是在那个时候,她意识到了阿米杜的火焰是多么的明亮。他的迷人的个性在别墅之中随处可见,从弗兰斯挂毯到他收养的那只徘徊在花园里的珍贵的麝。但是没有了主人的魅力,一切就都显得黯然失色了。

那天下午很晚的时候,莎伦和几布瑞斯从雷丝-多瑞莱尔丝塔驱车离开,当房子在他们身后消失在雾里时,他们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你认为阿米杜怎么样?”最后莎伦问。

“你问我这个问题,我感到很疑惑。”凡布瑞斯狡猾地笑了笑,说道:“如果你想要得到我的祝福,你就会得到的。一直向前走去,你会有一个美好的明天。他将为你打开每一扇门,他将会把你宠死。但是要记着:把你的心保存完整。它不会持久的,它不会永远和他有关。正如我所告诉你的,他是个美丽女人和漂亮油画的鉴赏家。你将是一段时间内他值得炫耀的财产,但是别让他把你挂在墙上。你不属于那个地方。”

对于这个评论莎伦大笑着,想起在某种意义上阿米杜已经那么做了。

前面交通拥挤,阿米杜不耐烦地向车窗外望去。这将会再次拖延他们去奥雷机场的时间,他尽力去抑制他的烦躁,强迫自己躺在后面的皮座上,心里想着此次雅典之行的使命。当油船麦德瓦号在离开塞浦路斯港口着火后,由于他的保险经纪人而爆发的危机促使他不得不投入这场战斗。他此时正以几种不同的角度思考着这个问题,他脸上出现了那种暴风雨要来的表情,这是在他周末的客人中没有几个曾见识过的严峻的表情。这种好斗的天性,在他还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个街道顽童,为生存而打架时就曾经有过。他们的车开到了巴黎的郊区,阿米杜的心里还在郁闷地沉思着错综复杂的油船之谜和解决那个复杂问题的方法,这将威胁着他的财产的一大部分。他将利用他的聪明才智确保辛迪加倍赔偿他的损失。主意已定后,他拿起无线电话,拨纽约。这时,又传来消息,他的敌人们正磨刀霍霍准备对付他。

当米高尔把车驶上机场的柏油碎石地面时,他记起他不得不做的最后一件事,然后给他秘书拨电话。

“蒙尼卡?今晚我想要一些花。”

“好的,先生。”

“最大的和最昂贵的,送给范林小姐。蒙那派特大街九号。同时在马克西姆预定一张周五晚上的桌子,还是我通常定的那桌。”他口述了一张便条要求放在花束里。

“一定照办,先生。一路顺风。”

挂了电话,阿米杜看见前面那排金色的盘状物在远远地闪着光,飞机已准备好了飞往雅典。

莎伦穿过车辆出入门道,走过铺以圆石的前院。使她吃惊的是,有人在楼梯处徘徊着,打着手势,这位穿着黑衣服的小女人说得非常快,莎伦几乎不能明白她的意思。

直到她爬上了最后一级台阶到达她门前时,莎伦还在猜测其中几个词的意思。此时,她出乎意料地闻到了放在她门前的那一大束鲜花的花香。她放下行李箱,弯腰把她的脸埋在花束里,浓浓的花香使她想到了盛夏满是花香的公园。是一种什么样的神奇力量,使它们出现在一个星期天的晚上?她感到非常迷惑。打开花束中的信封,她读道:“在星期五请和我一道进餐——阿米杜。”

那个星期五晚上八点的时候,莎伦在房间里紧张地踱来踱去,等着阿米杜的到来。这个星期,他的秘书已事先打电话给她,告诉她他们将在马克西姆餐厅进餐,莎伦已选好要穿一件从瓦伦丁那儿得到的一件引人注目的模特服。是一件柿树胶织成的云纹彩色的流线服装,装饰以黑色。她把头发简简单单地盘成了一个髻,除了一副大的乌黑发亮的耳环外,没有戴什么别的首饰。

尽管她的计划安排得满满的,没有什么多余的时间容她考虑其他事情,但是整个星期她一直在盼望着,憧憬着这个晚上。在《时尚》杂志的工作室里,在马尔麦逊为“艾琳”拍照时,阿米杜的影子不断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现在,时针马上就要指到八点了,她感到非常地不安,她甚至希望她从来没有同意过要去。

盯着镜中她模糊的脸。她感到自从她从内地转到悉尼后的这几年里,她几乎没有什么大的改变。自从那以后,她一直生活美满,但是现在,当她感到她的自信在一点点倒塌时,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无关紧要了。如果她要把自己托附给阿米杜这样的一个男人,那么当他发现她外观后的真象时,他不可避免地、一定会失望的。她年仅二十岁,能与比她老练得多的这个男人谈些什么呢?一个国际性的商人,坐着他的飞机从一个洲飞到另一个洲,流利地说着至少六种语言的男人;拥有一个无价的艺术宝藏,他能够买任何突然的一个念头想要的东西,对于这样的一个男人她又该谈些什么呢?在最后的一刻,她飞奔到卢浮宫去使自己镇静一下,然后她快步走回来,这时她的头脑才明白,她意识到要去打动一个生活阅历丰富的男人是件多么愚蠢的事。当她听到阿米杜上楼的声音,一次二级,她的胃好似在痉挛,紧张得不得了。

听到他的敲门声,她的心剧烈地跳起来。她打开了门,但是却忘记了所有的欢迎词儿。当他看到她所流露出来的每份恐惧时,他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洋洋自得的神情。她已经忘记了从他那黑色的双眼中发射出来的男性的温柔,但他自然而然的轻松劲儿马上溶解了她所有的紧张与不安。

他们极其快活地下了楼梯,莎伦的脚几乎没有接触地毯。他们沿着码头行走,巴黎就象是一条明亮的灯链点饰着赛纳河。远处的拱形凯旋门,闪闪发光,给周围的景物蒙上了一层迷人的色彩,那儿离他们的目的地不远了。

当汽车停在马克西姆餐厅别具特色的红色遮篷前,莎伦第一次享受到了只有巨大的财富和权力才配享有的卑恭地欢迎。他们由态度恭顺的侍者领到一间豪华奢侈,充满艺术气息的餐室里,她的眼中露出了好奇、惊喜的神情。

“我总想着要来这儿,”她说,当他们就座后,“这儿要比我想象的还要美。”

“你的意思是说你还不曾到过这儿?”阿米杜非常高兴地回答,“我正在考虑一些对你来说新鲜的,有趣的地方。”

看着她面前的这张大的菜谱,莎伦怎么都没有胃口,她知道他正在专心致志地研究她。

“你在想什么呢?”他问。

“我在想,在我的全部生活中,我从没有遇到过象你这样的人。”她回答,然后他们俩都笑了。

“你知道吗,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在我还是个孩子时,我常幻想来这儿就餐。也许还有许多餐厅的食物更美味,或装饰更漂亮,但对我来说,这里是一个象征。酉班牙是我文化上的家,但是象我所有的同乡一样,法国是我的精神归属地。”

他的这段感伤的情感暴露使她震惊。这种感觉她是那样的熟悉——第一次是在悉尼,当她幻想进入爱丽娜时装店时,再以后就是在伦敦。

“我感觉就象第一次我去安斯科特一样。”

“象你我这样的人生活在梦里,为梦想而奋斗。莎伦,你的梦是什么?”他问,他充满着光彩的黑眼睛搜寻着她。

“你很诚实——我喜欢这样。”她说。

侍者很有礼貌地在附近徘徊。没有征求莎伦的意见,阿米杜突然用法语叫道,“先来个白斑狗鱼丸子。”然后,还是没有征得她的同意,点了全部的饭菜。这种方式使她又激动又放心,好象他确信此刻他们俩都想分享同样的食物。

“现在,莎尼塔——我打算这么称呼你。我想知道你从头开始的每一件事情。我打算要知道你是怎么登上巴黎时装界的“天桥”的。

“我可以先告诉你——这是个非常长的故事。”

“我们有你需要的全部时间。”

她概略地叙述了一下她在澳大利亚的经历,避而不谈她童年的比较阴暗的一面,避免任何涉及桑的事,这两件较有影响的事情决定了她的生活。当她已结束了她的故事时,出乎意料,他突然说:

“也许当我再了解你些,你会告诉我最重要的事情——那些你漏掉不谈的事情。我认为那要比你神奇地爬到我发现你的地方更吸引我。是不是一个男人,使你走得这么远,爬得这么快?”

“当然不是,”她强烈地否定。由于这些话而引出的赤裸的真理,她感到自己的脸红了。尽管仍被他发射出来的光芒刺得头昏眼花,她禁不住感到不自在,他的判断每次都正中要害,就象一系列早已瞄好的箭。

“现在,该轮到你谈谈自己了。”

“是个非常相似的故事,真的。我出生在罗沙瑞,是一个贫穷人家的孩子,但是当我十二岁的时候,我跑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就在那儿我开始了我作为国际商人的训练,开始我给人擦鞋。”

“那似乎象一个不大可能的开端。我逐渐开始相信如果你是从下面的开始的,你有可能呆在那儿。”

“哦,不——你错了。我学着通过一个人所穿的鞋天来判断这个人,这成了我生存的一个手段。我要很快地判断我用了很长时间去擦他的鞋子的这个人是否会给我很高的小费,或者他是否会尽量骗我。在我工作的时候,我开始听人们谈论油船,谷物,肉类和皮革,那时我正为争夺布宜诺斯艾利斯最豪华的一家饭店外的地盘刚打了架。”

莎伦听着他的叙述,她能够想象出那个坚韧的小黑顽童在收集了他所听到的一切后,为他的工作奔忙,她注意到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被只有贫穷才能孕育出的那种野心灼烧着,她非常明白、了解这种感情。如果你停了下来,你就会被抛弃,被建立在穷人背上的大城市的锋利的车轮辗碎。

“我学着从下面来看这个世界。这是唯一一条能理解它的路。而不是从上面往下看。我仍然去了解跟我有关的,做买卖的人们的每一件事情。这就是我所有的成功的秘密。非常奇怪,我们的生活故事彼此这么相似。我们要比你想象的有更多的共同之处。”

当她记起了有一天在库尔华达,桑也曾说过几乎相同的话时,由于对这个评论的不屑,她的眼睛眨了一下。但是,阿米杜却和桑不一样,就象一个吉普赛人和一个王子,一个是掠夺者,另一个是国王。在阿米杜身上有种世俗的占有欲,这完全不能与桑有教养的,优雅的本性相比。他后天培养起来的用以掩盖的虚饰的魅力却也掩住从他身上迸发的赤裸裸的、近乎原始的暴力。桑的出生已赋予了他具有贵族的天生的自信,而阿米杜却盛气凌人,自我吹嘘,这使她既着迷又反感。当两个人的样子同时出现在她脑海里时,她明白对她来说,桑永远是她比较其他男人的尺子。尽管她也许永远不会再见到他了,但他永远是她心中的一颗不灭的星。当他们吃完饭后,阿米杜说:“小莎尼塔——你一下子怎么这么严肃。”

“我禁不住要猜测是否在罗沙瑞有个女孩子使你走得这么远,这么快。”

他大笑,“一个女人?不,不是一个女人促使我这样。你忘了一个男人是不同于一个女人的。他在角斗场与牛斗争,他斗争着为了生存,为了出名。一个女人的命运是成为斗争的原因,是去崇拜、和爱她们。那还不够吗?”

莎伦没有回答,她呷着侍者连同甜食一块送上的白甜酒。

“你意识到了吗?也许几百万年前我们的祖先在南太平洋是一对情人呢。”

“究竟是什么促使你这么说呢?”她表示怀疑地微笑着说。当她注视着烛光下的他时,那香醇的美酒似乎对她起了作用,“不管怎么说,我确信你的祖先是征服者。”

“他们中的一些,但是在我的血管里也流着印度血。印度人穿过太平洋来殖民南美。你难道看不见他们吗?”他大打着手势,“我们伟、伟大的——谁知道有多少“伟大”的祖母、祖父们,在波利尼西亚的银色沙滩上,月光撒在他们互相拥抱的身影上,波浪轻拍着棕榈树下的一片海滩……”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呢?我从哪儿来的?”她低声说着。他已经得知了她的另一个秘密。她从没有记着去告诉他关于她妈妈的任何事,但他已猜到了——她的出身有着神秘的色彩。

“想象吧——随着鼓的节奏,他们互相拥抱。”他继续说,“想着在火光的映照下,他们彼此互相渴望。你知道吗,你和我,在我的公寓里,我们能够重现相同的景象。”他说道,诡秘地一笑。

对于他浪漫想象的这个未曾料到的结尾,莎伦放声大笑。她想到也许他们的舞蹈已经开始,以一种完全的最原始的旋律。

“不,我不这么认为。”她莫名其妙的一笑,回答道。

明白在她的声音中有微弱的妥协之意,他柔柔地说,“你和我,莎尼塔,我们共冒一次险,它将展开通往遥远的丝绸之路上的奇妙的,极具魅力的旅行。”

在粉红色的晨光里,阿米杜的手极富占有欲地拉着莎伦的手。
第一部 八、雪山欲海
麦多牧场,11月

马克和凯丽走在离麦多不远的乡间小路上,这时,夜幕已经降临。

“为什么我们不走得再远一点儿,去看看美丽的月色呢?从树叶的缝隙间流泻下来的月光,可美了!”凯丽提议。

“当然,为什么不呢?”

马克的声音中带着一种渴望。凯丽知道马克一直在期待着从她那里发出的信号——马克需要一种鼓励。于是她把手伸出来,轻轻地放在马克的肩上。今夜,她正在收获着自己的果实。

在马克从汉普顿斯回来的第一天,马克就邀请她跟他一起出去散步——马克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才建立起来了这个勇气。凯丽当时心象往常一样干着她的活,马克远远地看着她,好象她是一个马背上的女神,后来,他又邀请她去看电影。当这个美妙的晚上将近尾声的时候,马克弯下身来,狂热地亲吻着她的面颊,凯丽感到一阵颤栗,她用双臂紧紧地搂住马克,把温软的舌头伸进他的嘴里。她惊喜地发现,就在她抱紧他的那一刻,他的体内猛然翻腾起一阵滚烫的热浪,于是她把手伸向那热浪的发源地。马克在这一片温柔之中惊异得颤抖了起来。凯丽半睁着眼睛,轻声地说:“谢谢你,给了我一个美好的夜晚,马克。”

在哈瓦那大学读书的日子里,马克就已经在幻想着这样一个夜晚了,他相信:“凯丽在他四来过感恩节时一定会再一次给予他自信和勇气。在学校里,那些女同学的骄傲与自信总是给他带来惊恐,使他总是在跳舞时羞怯地远远地躲开她们,他想他一定成了她们开玩笑的笑柄,而已他还怀疑她们在拿他和他的哥哥作比较,而他的哥哥曾经给她们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啊!尽管林迪已经死了,但是,马克所生活的这个世界是这么小,他仿佛永远也无法从哥哥的阴影下逃离。

现在,凯丽躺在他的臂弯里,回想着他们在白铁木度过的那个晚上。凯丽建议,他们去刚刚翻新了的白威德里旅馆去喝一杯。她的手神到马克的臂弯里,很恬静,很惬意。

马克开着车,周围是一片月光如水、树影婆娑的景致,凯丽不禁轻声地吟唱着:“我欲乘风飞去……”歌声中充盈着温柔的笑意。

马克紧张地喘息着,慢慢地走近凯丽。

“凯丽——我不知道我该怎么说——我太想要……我不能忘掉你。”

“不要说了,”凯丽呢喃着,把他拉到自己胸前。

当他第一次抚摸她时,马克有点犹豫,又有点胆怯,但是,当她的嘴唇迎着他时,他的欲望骤然骚动起来。

“凯丽,哦,凯丽”他喃喃地呼唤着。

“我太想你了,马克”,她打断了他,抬起头,仰望着他的脸,“你让我今晚跟你一起出来,我听了这话高兴得说不出话来,我不相信这是真的。”

“真的吗?”马克兴奋得叫起来,“你跟我所见过的所有那些女孩是多么的不同!”

“是吗,为什么?”她轻柔地问。

“我不知道。这种不同很难解释。你是那么美好,充满着女性温柔,那么诚实,那么纯真”他低语着。

“你呢,马克,你也是那么美好。我今晚太高兴,太幸福了,真的。你是一个真正的绅士,你知道怎样对待一个姑娘。”她一边说着,她的手已经摸索到了他的大腿上。

她的手指准确地伸向他的裤钩,松开他的皮带扣环,然后慢慢地,非常轻柔地拉开裤子上的拉链,把手伸进他的裤子里……。马克感到有一种强烈的欲望在升腾,这种欲望的烈火烧得他一阵阵地燥热,仿佛将要窒息。于是他急促地喘息着。浑身迅猛地鼓胀起来,洪水般涌起的骚动在胸腔里猛烈地冲撞,对骚动的渴望使他颤抖不止。

“噢,我的上帝,对不起”他很窘迫地叹息道,他用手羞愧地捂住了双眼,“凯丽,原谅我,我好象不行。”

“马克,你不必害羞,这是人类自然的天性,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你是雄健的,你那一个方面会好的”凯丽哭了,同时还一边鼓励着他。

马克激动地紧紧拥抱着凯丽。

“我知道,我们将来会有一个美满和谐的性生活的”凯丽接着说:“我相信这一点,甚至从我们最开始相识起,我就没有怀疑过。”

马克的目光里带着疑问。

“是的,马克,我想把我的一切都给你,是的。”凯丽幸福地说。

“你怎么了?”看到马克没有回答,凯丽带着微笑问。

“只是我不能相信你的话,你真的想要我吗?”马克把她拥紧,深深地吻着她。

“什么时候我们能……什么时候你想要……?”他喘息着。“明天?”

“明天是感恩节,你怎么了?”

“对了,你明天就不在这儿了,但是,也许以后……”

“但是,也许我会在这儿,我为什么要离开呢?”凯丽打断他的话,凯丽不知道林顿是否会给她补发一个邀请,她盘算着,即使林顿拒绝了,但是她今晚的以身相许会刺激马克站出来反对他的父亲。

“是的,我邀请你,你愿意来吗?”

“当然,我愿意,我非常愿意。”

“好吧,我今晚回家后就去问父亲,他一定还要工作得很晚,凯丽,我在想——在所有的人都在感恩节上狂欢的时候,我们可以悄然无息地溜走,你说呢?”

“这是一种威胁还是一个许诺?”凯丽在马克的面颊轻轻的一吻。

“一个许诺,当然,凯丽……”马克在凯丽的面颊上也轻轻地吻了吻。

第二天晚上,凯丽来到马厩,她抬头看看天空,天空依然晴朗,月色仍然温柔,同去年一样,一切都未改变。然而一切又仿佛都变了。此时此刻,杰克叔叔的心情很忧郁,愁眉不展。

“我不必再一次提醒你,但是,我确实不喜欢听到你和马克之间的消息,我的小凯丽,相信我,你必须记取一个教训:保持一定的距离。我们和他们不是一类人,你现在正在给自己找麻烦。”

“杰克叔叔,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如果本-布恩先生认为我和“雨魂”足以赢得蓝级带,我就足可以跟那个家的人在一个饭桌上同起同坐,”这是第一次,凯丽带着一种冷漠的,充满自信的语气对叔叔说话。

“你本来不应该爱上马克,我原认为你到现在会明白这一点的,你的“雨魂”与此毫无关系。”

“难道让我拒绝与他来往吗?”

杰克没有回答,他只是长久地,狠狠地盯着凯丽,好象第一次看到她似的。

“范林家族不比任何人差,在本-布恩家族为人所知以前,我们就已经声名显赫。我们有城堡,而且我们是贵族。”

“你现在说起话来真象你的父亲,简直是同出一辙,不过,我要告诉你,这样下去,你除了麻烦之外,将不会得到任何好处。”这时门铃响了,杰克责备地看了她最后一眼,凯丽觉得她已经跨越了这种无形的阻拦。

凯丽一边一只手抚弄着自己的秀发,一边骄傲地想:不久的将来本-布恩家族就会迎接她,那时她的演艺生活就会结束,于是,她带着挑衅似的口吻对着杰克叔叔的背影大声地说:

“如果有一天我成了麦多的女主人,你肯定会改变你的态度。”

“你这是白日做梦!”杰克一边向门边走去,一边生气地说。

进来的是林顿-本-布恩,凯丽在这年秋天已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早晨好,本-布恩先生。”

“凯丽,你好吗?”

“非常感谢你邀请我参加全家的感恩节晚宴,太好了。”

“为什么?这完全是我愿意的,我很高兴马克想着这件事。”他说。

凯丽今天象往常一样,身着骑马时穿的夹克和马裤,披着瀑布般的秀发,看起来不象是一个擅长表演跳跃的强健的女孩,倒更象一个职业的轻快的小赛马骑师。

“我们从丹佛带回来一些照片,那儿有一个仅次于全球冠军的很优秀的骑手……”他的语调里带着一丝嘲讽,但是,凯丽马上反唇相讥,于是林顿越发兴奋地补充地说:“对于一个只是在小小的圈子里逞威风的女孩来说,那个人是一个极好的对手。”

对他的骄傲的态度,凯丽强压住火气说:“明年,我要在麦德逊广场公园和哈瑞期伯格拿冠军,你等着瞧吧。”

“我会等着的。”

凯丽心里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感恩节晚宴开始了。凯丽自斟自饮,一个人喝着酒。环顾四周,本-布恩家庭的人和他们高贵的朋友们聚集一堂,凯丽想到一年前这些人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但现在他们全都认识她了,今天,她的出现无疑已经标志着她在这个家族圈里的地位的巩固和加强。她想她现在已经取代了本-布恩家的大公子的位置,成了一名优秀的骑手,下一步她就要做为马克的夫人走进这个家庭圈子的中心了。

马克看到父亲到了另一群人中谈话,就走到了凯丽的身边。

“嗨,你好吗?”凯丽甜甜地轻声问候,在她的笑容里包含着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

“你看起来真动人,真美!”马克说。

“谢谢,从你嘴里说出来这话真好听。”

马克的眼光里暗藏着一丝窘迫,他这一天,一直想着即将到来的感恩节晚宴。

这时,林顿一直在远处瞧着这谈话的一对,然后,他走到他女儿旁边叫道:“卡特”

“噢,爸爸?”

他拉着女儿的胳膊,带她到凯丽的面前,“你还记得凯丽吗?”

卡特一看到凯丽,吃惊地叫起来,满脸怒容。自从初夏,卡特的父亲让凯丽骑他们家的“雨魂”,卡特对父亲一直保持着固执的冷漠,她对他的异教徒式的决定作出了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反应,因为他决定把澳大利亚来的那个“暴发户”放在麦多最好的骑手的位置上,亵渎了人们对她所热爱的死去的哥哥的记忆。但是现在,倒不是凯丽所获得桂冠伤害了她的自尊心,当她面对凯丽时,她感到最气愤的是,这个未请自入的不速之客竟然企图进一步走进她的这个家庭。所有的人都能看出凯丽正在引诱天真幼稚的马克,而马克却又是那样如醉如痴地迷恋着凯丽。

“卡特,再次见到你,我很高兴。”凯丽已经开口了,“在你去年夏天去欧洲以前,我们就已经见过面了,还记得吗?你一定在那过得很愉快,我多么羡慕你啊!我真想听你说说那儿所有的事情。”

卡特被迫跟他们俩人说了一会儿话。

过了一会儿,马克已经不耐烦了,他对卡特说:“我想把凯丽介绍给林兰姑姑,她一直想要见见那个骑“雨魂”的姑娘。”话语中带着骄傲的口吻。

于是,他们来到那个本-布恩家族中最年长而又极富影响力的女人林兰面前,林兰姑姑是林顿的姐姐。

林兰姑姑在马克向她介绍了凯丽以后,高兴地说:“啊,你就是那个赢得‘雨魂’的蓝绶带的那个姑娘,认识你很高兴。你在哪儿读书?”

“我现在在当地高中学习,因为我只能在附近读书。但是明年秋天,我就要到波士顿郊外的布莱玛读书去了。”凯丽说。

“布莱玛?真的吗?那有多好啊!”

半小时后,得意洋洋的凯丽随马克走到了宴会厅。

当凯丽经过杰克叔叔身边时,她说:“杰克叔叔,一会儿见。”

杰克约略地点了点头。

在宴会厅,在约有二十多个人坐在饭桌边。高大的银烛台比凯丽所能记起的任何一个豪华场面里的都明亮。在这个豪华的地方,到处都是文雅的笑声,高雅的谈话,这与仆人下房里那些低级下流的玩笑是多么鲜明地对比啊!她的脚下是中国地毯,面前是浮花锦缎的窗帘,多豪华,多气派啊!

马克带着凯丽坐到靠近餐桌中心位置的椅子上,凯丽一眼便看到在一个卡片上白纸黑字地写着自己的名字:凯丽-范林小姐,顿时她眼睛放出光来。在她的名字四周是龙形的瓷器、凝重的银盘,凯丽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来到了这样富丽堂皇的地方,过了很久她才意识到自己到了什么样的所在,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当所有的人一一坐定,她偷眼环顾四周,看到他们都是些银行家、绅士般的农场主,举止优雅的社会名流,她顿时觉得不安起来,她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整个晚宴她都在注意模仿本-布恩家族人的举止动作,警告自己不要做出与众不同的任何事情。但是,当一杯接一杯的酒喝了下去,周围的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她的神经终于兴奋起来,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她开始殷勤地照顾起坐在左边的马克的大伯博瑞斯考特,因为她发现这位大伯单调地谈话可以给她品尝桌上美味佳肴的时间。她的眼光落在马克身上的时候,他正喝着酒,她不愿去想他们俩之间的汽车旅馆的事,至少在此时此地她不愿理睬他的神经质的怯懦。她竭力保持住已经建立起来的自信和平衡,而她的这种努力,她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老林顿的眼睛,他从桌子的另一头仔细地观察着她——她的眼睛看着烛光的跳动,她的头发也被烛光染成金色的,闪着迷人的光。他想:她从来没有看起来比现在更漂亮,更动人。当她转过头来,老林顿迅速把眼光移开了,但是她还是感觉到了他的注视。

到晚宴结束的时候,凯丽已经完全恢复了她全部自信,甚至晚会时卡特敌视的目光也没能对她有丝毫干扰,在最后一道饭菜——小圆馅饼和南瓜饼端上桌时,林顿拿小刀敲了敲酒杯。

“诸位,这是麦多的出身高贵的下一代在感恩节之夜的美好的聚会,我们全家人,还有尊贵的朋友们,感恩节快乐。”

凯丽举起她的酒杯,脸上带着一种宁静的微笑,她好象觉得那出身高贵的下一代应该包括她自己了。接着她把目光移到马克一边。

晚宴在七点钟结束,客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地离开了餐厅。

“我们现在也该走了”马克低声对凯丽说。

凯丽惊异地看着马克,他们假装在四周闲逛,边走边聊。但是,看来没人注意到他们,卡特已经上楼了,林顿也忙他的事情去了。

“我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为什么我们不开车出去走走呢?”凯丽象开玩笑似的提出建议。

凯丽的声音很大,马克不安地朝四周张望着。

“当然,好主意,我们可以出去看个电影”马克谨慎地回答。

不一会儿,他们开着车走到了林阴道上,凯丽的头靠在马克的肩上。

“别紧张,我听说人们在干那事时是不选择时间的,随时随地”她又一次向马克保证:“听学校里的男孩们说,在那种汽车旅馆,没有人对你提出任何问题,根本不用担心。”

马克看了看凯丽,把车开到旅馆。

“我在车上等你”凯丽说。

她看着他向前走去,她觉得她对马克的幼稚感到厌烦,特别是当她把他与那些充满野性的健壮坦诚的男人们相比较的时候,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这种厌烦情绪,她突然想到马克一定是一个童男。如果是这样,她知道那要比她预想的容易得多。

马克回到车上,轻轻地说:“好了,那家伙几乎连看都没有看我,我只先付了三十美元,他就给了我一把钥匙。”

凯丽吃吃地笑着说:“我刚才告诉你什么?”

他们走进了旅馆的房间。

马克关上了门,打开了灯,环视了一下这个只放了一张床的小房间。

凯丽脱下外套,有点矜持地轻声说:“我到洗手间去一会儿。”

她故意在那儿多呆了一会,好象给马克一会儿安置下来的时候,当她仅仅穿着乳罩和内衣羞涩地走出来的时候,马克在被子里缩成了一团,她注意到他已经把手帕盖到了刺目的床灯上,她怀疑地看着他。

“我希望你不要看轻我,得到我并不容易”她说着,声调有点激动,“这可是我的第一次”

“我也是第一次”马克说。

凯丽慢慢地上了床,把身子移到马克身边,他顿时升起了强烈的渴望。她紧紧地拥抱着他……

“关上灯”她低声地说,然后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

他们热烈地吻着,凯丽感到马克已经越来越兴奋。这时,她故意中断亲吻,有点担忧地叹息着。

“马克,如果我遇到麻烦,怎么办?”

“对了,我已准备好了避孕套。”他回答道。

“我知道你会想得比我周到,”她放心地甜甜地说,“我觉得这样就会很安全。”

他笨手笨脚地套着避孕套,当他回到她身边时,她就意识到那激动人心的时刻即将来临了。马克急不可待地做完了他想做的一切,顿时,感到一阵狂喜的战栗,兴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这样过了许久,突然,他迅速地从她身上滚下来,轻声地向凯丽道歉。

“对不起,凯丽——我伤着你了吧,疼吗?我简直不能控制我自己。”

“请别这么说,我想我是太想要你了,所以我觉得这伤害太轻了,还没有我想象的一半。”她一边说着,一边轻柔地捋着他的头发。

“真的吗?我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听了你的这句话,我真高兴,凯丽,我爱你。”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听到你对我说这些,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女人。”

他们躺在床上,凯丽竭力掩饰着对马克的鄙夷之情。她根本不喜欢男人对女人的感激和歉意,此时此刻,她不想听到一句请求原谅的话,她只想让那个男人用全部的激情和狂热主宰她,驾驭她。

瑞士阿尔卑斯山12月

当飞行员关掉信号灯,飞机已到达了墨西哥湾上空二万五千英尺。莎伦解开了安全带,转向机窗去看机翼下薄薄的云层。瞥见阿米社正坐在机舱的另一角,正用西班牙语跟无线对讲机说话,由于过度集中精力,他的脸上显得很紧张。他已脱掉了夹克,放松了领带。秘书米切尔坐在他的前面在做记录。他的上好的纯棉衬衫下显出肌肉的轮廊,使莎伦想起了他们这次忽然的旅行。在瑞士阿尔卑斯山下一个偏远的小村庄里她和他将单独度过圣诞节这一周。环视着豪华的喷气式飞机内上乘的灰褐色皮椅,莎伦想起了此行的起因。

在马克西姆饭店吃过饭的一周后,阿米杜从香港给她打来电话,他说:“这是一次商务旅行,至少得离开巴黎几个月,十二月份才能回来。”为了他们之间浪漫的爱情,阿米杜几乎每天都给莎伦挂电话,并且时常派人给她送去溢着馥香的鲜花。直到十二月份一个星期天的早晨,阿米杜打电话到她的家里,告诉莎伦他已经回到巴黎,邀请她在布瓦德博龙的一家餐馆共进午餐,莎伦这才意识到他已经击垮了自己对于他的所有戒备。她在约定的最佳时间到达了餐馆,阿米杜毫不掩饰看到她的喜悦,当他们喝得有些微醉时,莎伦惊讶地看到米切尔走过来打断他们说:“我们该去机场飞往苏黎世了。”只有阿米杜温柔的抱歉稍减轻了她的失望。当他再次在几天后来电话请求她和他一起度过圣诞节时,她又一次惊诧了。

“我已经接受了一份去格朗尚过圣诞节的邀请。”她在电话里说。

“那你为什么不能把它取消呢?告诉他们你在米伦有一个紧急出庭——是不能推辞的。”

“那好吧。”她简短地回答说。实际上她早已放弃了对他的微弱抵抗。

在伯尔尼着陆一小时后,他们搭乘了去米伦的一辆小火车。暖暖地裹着狐皮大衣和帽子,莎伦坐在阿米杜的身旁。当火车咣当地行驶在一个大峡谷的斜坡上时,可以眺望到远处的艾格尔山和少女峰,它们都被初升的太阳镀上了一层玫瑰色,山谷中白雪皑皑的平原里若隐若现的小村庄吸引住了她的视线。在他们的后面坐着米切尔,她只是来帮忙照看行李和圣诞礼物的,其中有莎伦送给阿米杜的礼物,是菲尔斯帮她在最后一刻挑选的,它是她们专为这位什么都不缺的男人挑选的一个小模特。

“好吗?怎么样?”当他们从火车上下来,阿米杜问道。

“太安静了!”她说,“简直象在无人之境。”

“这儿没有汽车,我们不得不走到住处。离车站不远,米切尔会把所有的行李都放在雪撬上。我们可以滑雪到旅馆,莎伦,来呀!”说着,阿米杜抓住她的手就开始在积雪的路上滑了起来。

她笑着说:“你会滑雪。别忘了,我可是头一次。”

“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在滑雪道上滑得很象样,除非你喜欢懒洋洋地坐在壁炉前什么也不干!”

当她想到他们俩单独在熊熊燃烧的壁炉旁时,一种肌肤的震颤迅速传遍了她的全身,她慌忙躲开了他的注视。

他们向山上爬去,象姜饼房一样的小木屋,伸出布满白色雪花的精美阳台。白色的屋顶上一缕缕炊烟正从烟囱中冒出,飘向湛蓝的天空。仿佛整个傍晚都融入了贝尔尼斯山谷中。黑色的松树,笔直地静静地挺立在雪中。他们仿佛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在这里唯一的声音就是脚踩在冰雪上发出的吱嘎吱嘎声和回荡在空气中极响亮的回音。

“这儿就是。我们到了。”阿米杜停在一个独门独户的小木屋前说。

莎伦打量着这座雕花屋檐上挂满冰柱的三层小木屋。从附近的谷仓飘过来带着泥土气息的乳牛和干草的香味,有如一丝暖意融化在清凉的空气中。当他们刚跨进了门槛,莎伦就感到被一种少有的宁静所笼罩。透过一扇巨大的窗子她可以俯瞰到穿过山谷的阿尔卑斯山,在高高的天花板下有一个带阳台的起居室,里面一个很大的大理石壁炉,正烧得旺旺的,欢迎着他们。

阿米杜满意地搓着双手,说:“啊,太好了!我猜科尔刚才肯定在这儿,她和她的丈夫照看这里。来,脱下你的大衣,站在壁炉前,你一定给冻僵了。”

阿米杜在大屋子里来回踱着,看来这儿令他舒心极了。他似乎正在把他的关注送到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同时也能使莎伦有充足的时间留下第一个深刻的印象。

莱图什是欧洲传统文化与生活的代表。莎伦看得出对这屋子的选择和装饰表现了阿米杜对简朴、温馨生活的向往。在这儿他可以悬挂旧的马笼头和镶银边的子弹袋以及南美人的来福枪和一些私人纪念品,它不象法国的那座别墅是用来显示国际商人地位的,这个小屋反射出骑士风度的回归。在莱图什,在阿尔卑斯山脉的深处,莎伦感到她所面对的是真正的阿米杜。浏览着柜橱里阿兹特克和印卡的陶器,她明白了阿米杜的用心,他展示给她的是在他全部生活中最珍爱的一部分,这些与莎伦在法国的那个别墅中所看到的迥然不同。

当米切尔来到小屋又离开后,莎伦坐在壁炉前的沙发里,看着阿米杜往火里填干柴。

“科尔是一个出色的管家,但他从不给壁炉填足木头,瑞士人都非常节俭。”

“我想他们是不得已的,他们要到很远的山里才能砍到木头。”莎伦说。这间小木屋已经够华丽的了,从矮矮的皮椅和沙发到地板上的长毛地毯简直令人再赏心悦目不过了。壁炉里的火苗窜得老高,给阿米杜坚毅的脸庞映上了一层古铜色,穿着紧身毛衫和褪色牛仔裤的阿米杜使整个屋里都充满了一种朴实无华的生机。她在思索过去他曾带过多少女人来这儿呢?于是菲尔丝的话又在她耳畔响起,“这简直是个童话,只要你合上书就会愉快地结束。”

阿米杜抬起头,走过来抚摸着她的脸颊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也许坦诚、朴实正是你获取成功的真谛。”他的眼里洋溢着赞赏,轻轻地说:“你真是一个既美丽又聪明的姑娘。”

他去客厅拿了两杯酒回来。“是威廉姆斯梨酒,”她说,闻着那香味,使人可以立刻想起夏末熟透了的梨子,“难以想象,所有的梨树还在十英尺以下的积雪中呢!”

阿米杜坐在她的边上,端起酒杯对她说:“马上就要到春天了,花开后很快就会结果。”说着低头给了她个热吻。

她向后靠在沙发里,突然感到有点儿头痛。他握住她的手说:“你知道吗?我过去曾在格施塔德有一座从前属于阿尔邦尼亲王的庄园,以前我经常在那儿的宫殿里。但是我发现格施塔德又是巴黎的继续,而在这儿——米伦则令我轻松,没有人知道我,也没有人宴请我,我高兴极了,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事情——用手抓饭吃,下午睡懒觉,根本没有电话或电报,我也很少带别人来这里。”

“多有趣啊,你耗费了你一生的经历攀登到了社会的顶层,你现在什么都得到了,却只想过普普通通的生活。”

“不,那不是全部,”他说着,揽住她的腰,莎伦偎在他的臂弯里听任他抚摸她的脸颊,“我担心你在最后一分钟会改变主意,可你最终还是来了,莎伦。”他温柔的话语点燃了她心中的柔情,他又深情地亲吻了她的嘴唇。

“今天,明天,以后所有的明天都只有我们两个在一起,我不能容忍你和别人在一起。我一直等待着这一刻——和你在一起,这就是我把你带到这儿的原因,你看,我可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了,”他轻声说着,手抚摩着她的后颈,“把你的束发放下来吧!我想要你今晚无拘无束,快快活活。”

后来,莎伦上了楼来到卧室,这是一间十分安逸的小屋子,令人想起海地的小说。在低低的松木横梁下是一张铺着大羽绒被的雕花瑞士床,在古老的瓷砖暖炉前悬挂着一张庞大的熊皮。

她很高兴没有仆人打开过她简单的行李。然后,淋浴完她换上了一件褐色开士米长裙,抖开了长发,任由那些波浪一并泻下来,看着梳妆镜中自己的身影,莎伦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和激动。

当他听到她下楼的脚步声,便从炉火前转过身,两手交叉在胸前看着她。他已经放了一张南美的唱片,当他看到她踏着音乐的节奏拾级而下,眼里充满了渴望,他张开双臂迎了过去。他们开始在探戈的音乐中跳起了舞,突然,他夸张地使她向后倒在他的臂弯里,她的长发几乎落到了地板上。他们在上气不接下气的欢笑中跳完了一曲,站在壁炉前长久地彼此亲吻着。

他给她倒了一杯香槟酒,然后举起杯碰了“圣诞快乐!”他说着亲了莎伦一下。

她说:“圣诞快乐。这是我过的最开心的一个圣诞节,我真高兴我没有去格朗尚。”

“如果你走了,我就会随你去那儿。”

他拥着她坐在壁炉前,端出一个盛有热油的煎锅,几盘酱汁和新鲜的面包。

当她看见他把晚餐摆在他们面前,惊讶极了,“别告诉我你会烹饪。”

“是我的业余爱好之一,但我不会在法国那儿做的,我在巴黎也有管家,他给我做饭。但是我喜欢自己做,肉是来自阿根廷的,世界上最好的,我让他们从布宜诺斯艾利斯空运来的。”说着,他点燃了黄铜色煎锅下的酒精灯。

“我简直饿极了。”莎伦嚷到。

“这是山里,空气很好。你不必担心你模特的身材。你知道,你太瘦了!”他劝说着,并切下一大片面包递给她。

坐在壁炉前用餐有一种慵懒散漫的格调。阿米社坚持喂给她那些好吃的蘸着酱汁的肉。他们边说边吃,喝掉了满满一瓶的阿根廷葡萄酒。他们之间最后的界线也已经消逝了,在这里——高高的阿尔卑斯山的河谷里,他们尽情地享受着生命的魅力。每次莎伦看到阿米杜在火光映照下的脸庞就会感到内心激起的渴望,直到晚餐结束,他们又慢慢喝了好长时间的葡萄酒,闲聊着过去很多年前的事情。最后,忽然安静了好一会儿,他们彼此似乎都没有更多的话可说,当他猛然张开双臂把她搂进怀里,她感到他的温热而奇异的嘴唇移到她的嘴唇上。莎伦感到一股无法遏止的欲望象潮水般从她的心中涨起。

“莎伦,我的美人儿,我爱你。”他喃喃地说。

他紧紧地抱着她,轻轻地滑落了她的衣裙,随即很快地脱了自己的衣服,他们滚躺在暖暖的壁炉前的地毯上,当他赤裸的胸脯接触到她时,她轻声地呻吟着,仿佛进入了渴盼向往已久的福地,他温柔地抚摸着她坚挺美好的乳房,她的双臂紧紧箍住他的脖子,一瞬间,那种奇异美好的感觉融化在他们之间……

当他们最后疲惫地躺在一起,莎伦才慢慢地回到了现实中来,拥着他,莎伦把自己埋在了他的臂弯里。莎伦陶醉地搂着阿米杜,“我从来没这么开心。”

使她惊讶的是,阿米杜什么也没说。“阿米杜”她轻声唤着,放松了搂在他肩膀上的手,她想让他抱紧自己。

当他面对她时,她看到他的神情已庄重,严肃起来。她非常希望阿米杜对她讲一些温存的话语。

“原谅我,莎伦,我要上楼了。小心着凉,你最好穿上衣服,壁炉里的火开始熄了。”

她的身体仍在为刚才的激动而颤栗,她不情愿地站起身,手忙脚乱地开始穿衣服。

楼上洗澡间里,阿米社打开了灯审视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用双手向后拢了拢头发,然后坚决地用凉水冲洗着自己的脸。当他想到他和莎伦之间所发生的一切,他感到他失去了最为珍贵的财富——他的理智。他根本没想到自己是那样的渴望莎伦。他竭力克制着自己想再回到莎伦身边的欲望,站在喷头下,他任凭水冲刷冷却着自己象火山爆发的激情。

第二天早晨,莎伦被敲门声惊醒,转过头来,她看到旁边羽绒被里的阿米杜也睁开了眼睛。“是科尔,她把早饭放在门口了。”他从床上起来,走到窗子前。

“看哪!下雪了!”他微笑着说。

她恋恋不舍地把视线从他的裸体转向了窗外,大片的象羽毛似的雪花正在飘舞着。

他拿着盘子,走到她的床前。她双眸凝视着他,感到强烈的情欲再次袭上心头。昨晚还没来得及弄懂阿米杜为什么冷酷地离她而去,她已坠入了梦乡。在新的一天里,莎伦很高兴她能够克制自己的欲望。至少她可以保证他触动自己内心深处所向往的那种爱的方式。

她把头倚在床头,阿米杜已把盘子放在了床边的柜子上,“圣诞快乐!莎伦!”

“这是什么?”她看到在面包篮里有一个系着天鹅绒丝带的金匣子。

“是给你的。打开看看。”

她打开匣子惊讶地发现里面是一个蓝色珐琅质的金蛋。她抬头看着阿米杜,迟疑着不敢打开。他看到她的惊异的脸上充盈着孩子般的快乐。

她禁不住吻了他一下,说:“你简直像一个可爱的大男孩子在向姑娘献花。”金蛋里是一块镶有天蓝色宝石的白金手表。她一下子惊呆了,“太美了!”

她料想他会送给她一份珍贵的礼物,但没想到如此奢华,钻石表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即使有钱她也不会买的,因为它太昂贵了。当她把表往手上戴时,阿米杜伸出了手握住了她的手。

“莎伦,别给它上上弦,就让时间为我们在一起而停留吧!”他把手表从她手上拿开,放到了一边,轻轻地把她拥入轻柔温暖的羽绒被里。
第一部 九、不愿做情妇
巴黎,1930年5月。

莎伦登上通往公寓的楼梯,一只手拎着一桶牛奶,拿着报纸,另一只手打开前门。当她走进厨房的时候,本能看了一下钟表,确认尚不到九点钟。在这样一个春光明媚的五月的日子里,荔枝树映衬着碧蓝的天空。莎伦起得非常早,她为自己冲了一杯咖啡,随时警惕着是否有电话铃声。虽然她不只一次地提醒自己现在时间太早,不会有什么电话。整个星期都等过来了,那还急什么。她用一个盘子准备好了自己的早饭,坐在窗户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在这里,她可清晰地听到过往车辆的嘈杂的声音。她漫不经心地呷了一口咖啡,意识到读完了整版的报纸没有看懂什么意思。外面的荔树花开得正旺,阳光灿烂,空气清新,整个巴黎的人都在路旁的咖啡馆度过悠闲的时光。她叹了一口气,不知这电话什么时候才能来,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另一天。

自从她知道她很有希望被选为沃灵顿公司的专用模特以来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莎伦深深地被这种悬而未定的状态所折磨。与沃灵顿公司一旦签订下为期五年的合同,即立刻使这个幸运的女孩子得到一百万美元。

这么多钱即使莎伦也觉得相当庞大。这笔钱可以使她所有的愿望成为现实,而且不必再如此奔波忙碌了。作为沃灵顿的专用模特,她将更加引人注目。她可以进行个人推销旅行,一流的摄影师将专门为她拍摄,所有好的设备都为她一个人而建立。她将挣一大笔钱。五年以后,她就可以永远结束模特儿生涯,作为一个独立、富有而有名气的女人度过自己的一生。如果她能抓住这个机会,所有这一切都可以得到。如果抓不住这个机会,她就只能重新跌回无止境的,枯燥乏味的模特生活中去,直到她放弃这一职业。且不说她自己对奢侈豪华的爱好,为了应付凯丽的学费和高贵的花销,莎伦也得干下去。

莎伦觉得没有希望了,沃灵顿公司一定选中另外一位模特了。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她忐忑不安地拿起电话,气都有些喘不过来了,她听到代理处一位秘书熟悉的声音。

“莎伦,你得到它了。”她兴奋地叫道,“我刚刚听说的。”

她尖叫了一声,“我不敢相信!”

竟是如此简单。在漫长的等待之后,这可真是一种反高潮。莎伦放下电话,在房间里高兴地跳起了华尔兹。她兴高彩烈地走到窗前,展望象画在蔚兰色天空中的灰色屋顶。楼下传来艺术学院学生们的欢声笑语,出租车的喇叭声,她对这个城市突然充满了感激之情,是它给她带来了这一切。她第一个冲动便是给阿米社打电话。他正在米兰出差,昨晚就打来电话,询问她的情况。但她又放下了电话,决定周末在加纳见到他时再告诉他。在如此激烈的竞争中,她竟然能赢得沃灵顿公司的合同书,阿米杜听后该有多高兴啊!所有得到这个职位的女孩都美艳绝伦,在各自的领域中独领风骚。直到此时,阿米杜对待这件事的态度一直是很谨慎的,这一点她可以理解。他是不希望她由于期望过高,在失败时过于痛苦。

她立即给布莱玛的出纳员寄去一张支票,并附上一封给凯丽的热情洋溢的信。凯丽现在应该在宾西法尼亚,周末在那儿举行的赛马会将是这个季度中最重要的一场。莎伦已给她发过一封电报,祝她好运。这个使她们俩人的前程都得以确定的好消息,只能使凯丽对“雨魂”的夺魁更有信心。

莎伦冲出屋子去寄信。象往常一样,她在经过画廊时向里面看了一眼。她停了下来,透过窗户看着几个星期以来她一直渴望得到的那幅画。那是一幅色彩非常热烈的田园风景。突然,她心中涌起一种无法控制的乐观情绪,她推开门,走向桌后的女孩。

“橱窗里的那幅画——我买下来了。”

那个女孩吃惊地望着她:“当然,好的,夫人。您是要我们给您送过去呢,还是自己拿着?”

莎伦离开画廊,腋下夹着那幅画。如此不加思索地买下这么昂贵的一幅画,使她感到很得意。这种干净利落而又潇洒的购物方式把几个星期以来的紧张情绪一扫而光。

第二天莎伦乘下午的班机到达尼斯。飞机在海面上空飞行时,她看到了白雪覆顶的紫红色的山脉,使她又想起几天前买的那幅油画。一个山顶的村落映入眼帘,红红的屋顶使她想起从住在法国时便渴望已久的梦想:在这种如诗如画,风景宜人的山坡上买一幢属于她自己的房屋。现在,这不仅仅是梦想了,她高兴地想到,或许在他们为期一周的旅游回来之后,她和阿米杜就可以在山间这些路边布满鲜花的弯弯曲曲的山路上驱车慢慢前行,欣赏这一路上的风光了。

那晚上莎伦与阿米杜在加纳灯光交错的街道上驱车行驶,路边的棕榈树在海边吹来的微风中摇摆。快艇聚集在港口,紫色山峦下的河水映着色彩班斓的灯光,与桔黄色的天空相互辉映。阿米杜从米兰飞到尼斯,刚好来得及乘艇赶到加纳,为节日的欢迎晚会换好衣服。

“你今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美。”他对坐在身边的莎伦说道。前面的专用司机很平稳地开着车。他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毫无疑问,维克多-科尼一定会与你签定一份电影合同的。他对她开玩笑地说道。

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不禁笑了。她已经得到合同书了。她一时冲动真想把她已经是沃灵顿公司专用模特的消息告诉他,但又及时闭上了嘴。她从快艇跳板尽头搂住阿米杜脖子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压抑着心中的得意情绪。不过一会儿在科尼最新影片的首映式上,他们会被激动情绪席卷的。阿米杜对这部片子投资极大。

“我呆会儿有个令人吃惊的消息告诉你。”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按捺住立即告诉他的欲望。不禁又想到为他买的石英雕刻的玫瑰花,心头又涌起一阵喜悦。

“我也有一件叫你吃惊的事。”他神秘地说道。

“真的?”她说。

但没容她思考会是什么,轿车已缓缓驶向大厅门口。在警察设置的栏杆后面,疯狂的影迷呼喊号叫,不断向前拥。车停了下来,阿米杜扶她下车。在一片闪光灯的耀眼光亮中,他们走向铺有红色地毯的市道。看到阿米杜如此幽默地对待影迷的热情,莎伦很高兴。她知道他不喜欢这种场面。他们俩人走在一起,光彩照人。他穿着晚礼服,精神焕发,风度优雅,她穿着后背“v”字形开口直到腰际的黑色晚礼服,更是高贵典雅,仪态万方。摄影师蜂拥在前,不断抢拍阿米杜的镜头,他是世界上最富有,最有魅力的人之一;对莎伦的热情也毫不逊色,她是著名的封面女郎,沃灵顿公司即将升起的另一位明星。激动的人群呼喊着阿米杜的名字,他们走过玻璃门,进入宫殿的大厅。

在接待大厅里,他们各自拿着一杯香滨酒,从疯狂的人群中逃出,溜回自己的快艇。他们的快艇就象一颗灿烂的明星停泊在港湾里,八十多英尺长,其豪华程度当今世上无以伦比,令人一见便再也难以忘怀。

莎伦走到上层甲板,把胳膊支在栏杆上,注视着远处加纳的灯光。她在这艘“克里斯玛”上度过一个周末,那样就可以尽情享受这里的舒适豪华了。她转过身,看到阿米杜正在灯光昏暗的客厅里看着她,面孔隐在阴影里。她冲他一笑,他伸出双臂走向她,把她带到餐室。里面桌子铺着雪白的锦缎,边上的餐巾是兰色的,镶有金边的瓷器上刻有“克里斯玛”的标记。

“你身上有些凉,”他说道,“我叫人下去给你取技巾来。”

“告诉我,你在轿车里提到的那件使我吃惊的消息是什么?”她忍不住问道。

“不,你得先告诉我。”

“好吧,”她看了一眼早已包好的玫瑰雕刻,放到盘子里。看到阿米杜目光中有趣的神情,不知道他会不会象她期望的那样高兴。

“来,咱们坐下。我知道你和我一样饿了。”他为她拖出椅子,又把披巾围在她肩上,抱了她一会儿。

“好——现在开始,”他说道,铺好餐巾。侍者倒好酒。“这是什么?”他说道,第一次看了一眼她的礼物。

她看着他打开它,因为高兴而散发出喜悦的光芒。

“太美了。”他打开后惊叹道。他在灯光下仔细地研究这透明的粉红色玫瑰的雕刻艺术。“非常可爱,一件绝对美丽的小东西。谢谢你,亲爱的。”他靠在椅子上,看着她眼中的目光。

莎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得到它了——我成为沃灵顿公司的专用模特儿了。”她冲口而出,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喜悦了。”这难道不是你听说过的最令人激动,最了不起的事情吗?这是我所遇到的最了不起的事情了。”

“祝贺你,莎伦。”笑容在他脸上荡漾开来,他伸出手搂住她,把嘴唇贴在她的腰际。”我从不怀疑你会得到这份合同。”

“真的吗?我可很担心。他们直到昨天早晨才告诉我,那时我都快放弃希望了。我真是无法想象我怎么能把这个消息憋了整整一个晚上,我恨不得见到你的那一刻立即就告诉你,但我还是忍住到了现在——直到就我们俩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水面上波光粼粼,波浪轻柔地把“克里斯玛”荡来荡去,象摇篮一样催人入睡,四周静谧无声,时间仿佛停滞在空气中。她知道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美妙的时刻。

“好了,现在该我告诉你了。我也让你吃一惊。”他有意停了一会儿,直视着她的眼睛。他所说的将会改变他们俩个人的生活。他看着莎伦,深刻地体会到她在他心目中的占据了多大的空间。这一回同他以往的风流韵事非常不同。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结束还不到几个星期,他就发现自己在本该全神贯注于香港或秘鲁的商业往来时却狂热地思念着她。尽管他还不至于到嫉妒她与别人相处,但这种极深的恋情还是使他决定他必须保证她只属于他自己一个人。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天鹅绒盒子,一言不发地递给莎伦。

她打开盒子,不禁惊得目瞪口呆。里面是一个嵌存硕大无比的心形钻石的戒指。

阿米杜——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才好。”

他打断她的话:“莎伦,我们彼此相识的时间还很短暂。你比我以往在意的任何女人都年轻得多,但这无关紧要。你知道我离开你的时候有多么思念你吗?我并不是轻率地就做出这样一个决定的。我想了很久,相信我。我希望你从现在起能一直与我在一起——和我一起周游世界各地,分享我的生活,无论我在巴黎还是突尼斯,还是其它任何地方。”他做了一个手势,停顿下来,让她有充分的时间体会他这席话的重要性。

“阿米杜——你是在叫我和你结婚吗?”她难以置信地轻声问道。尽管她从未想过这一问题,但她突然意识到这也是她一直全身心所向往的。她给了他一灿烂的笑容,想到凡布瑞斯真是大错特错了。他曾发誓说阿米杜永远不会结婚,而阿米杜自己以前也做过类似的暗示。

“不,”他不耐烦地挥挥手,“不是结婚。我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莎伦。我希望你一起与我生活,享受我提供给你的豪华生活。但我不希望你的工作打扰我们,我希望你是自由的,毫无牵挂,可以随心所欲,不受任何时间限制地与我周游世界。可以自由地去火努鲁,紧接着又去伦敦。这就使我想起了你与沃灵顿公司签订的合同。从某方面讲,我不希望你得到这份合同。这样就可以省却许多麻烦。不过不要紧。你告诉过我你多么希望得到这份工作,这样就不必整天忙碌于期刊封面,不必再小心攒钱了。如果你和我在一起,你的所有愿望都会得到满足的……”

“等一会儿——你的意思是说你希望我撕毁合同是吗?”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

“是的,当然。”他继续说下去,并没有注意到她眼中愤怒的目光。“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会给沃灵顿公司总裁打电话的。我认识他,我会亲自向他解释清楚的。相信他能理解。当然,我一定会从经济上给予你补偿的。你会有一项私人收入,足够你一切开销——”

“我简直无法相信,你竟会和我说这种话。”她打断他的话说道。

“什么意思?这是保证我们两个人呆在一起的最完美的解决办法。”

“你叫我做你的情妇,放弃我所有的工作,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心血吗?你以为我会象设一杯水一样把它扔到窗外吗?”她的语调低得象在喃喃自语,但语气中的愤怒却已达到了顶点。

“莎伦,”他象对一个惯坏的孩子一样对她一笑,“难道你不明白吗?那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我非常明白。”她答道,由于气愤而憋得说不出话来,把餐巾摔在桌子上。“你要我做你的专用妓女,你以为我会为这个提议而兴高彩烈吗?”

“你怎么敢这么说话?”阿米杜两眼喷射出怒火,直盯着她的眼睛。“你怎么敢用这样肮脏的字眼来形容我的提议?你疯了吗?”

“是的——提议。就象一种商务合同,一件公司事务。但你从没有提到过一次爱情。你以为你可以把我买下来吗?去买别人吧。为你自己另找一个妓女,一个想得到你的钱的下贱女人。凡布瑞斯曾警告过我,但我没有听。给——收着你这该死的戒指以及它所代表的一切吧。”

她的极度愤怒无处发泄,抓起桌上的石英玫瑰雕刻,用尽力气把它扔到甲板上,摔成了千百片。

“你怎么敢,你这个小母狗,骚婆娘——怎么敢摔破它。你无权动它。”

“这就是你典型的态度。钱和物质对你意味着所有的一切,对不对?不过,它们对我而言却一钱不值,那就是证据。”她讽刺地说道,盯着甲板上的碎片。

她冲出餐室,跑下楼梯,走过狭窄的通道走进卧室。她打开壁橱,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她所有的东西。她把它们随意地塞进行李箱,双手由于气愤而颤抖。她听到门被摔开的声音转过身面对着阿米杜。他的脸由于愤怒而发黑。

“我希望你能大度一些,把我立即送上岸去。”她用一种从未对任何人用过的傲慢态度说道。

“这艘艇上我说了算。”他说道,“你以为你是谁,竟敢侮辱我阿米杜?”他扑向她,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挤到墙角。他把她粗鲁地摔到床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撕开了她的衣服。突然之间他变成了街道上的拦路者,冷酷无情的刽子手,什么也不能阻拦他得到他想要的。莎伦由于震惊而一动不能动,使他得以抓住她。由于愤怒,他的力气大得惊人,他象一只心上插着长矛的怒狮扑向她。

“你以为我待你象妓女一样?好极了——在我的国家里,妓女是这样被对待的。”他用西班牙语骂了一句,粗暴地把嘴压在她的嘴上,吻着她。蛮横地与她做过爱后,又愤怒地抽了她好几个耳光。她在他身下愤怒地挣扎好象只增强了他的欲望。野蛮的欲望得到满足之后,他脸上的表情由愤怒转为恐惧。他从她身上移开,她听到他由耻辱而从内心深处发出的呻吟。

“我恨你,蔑视你。”她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她浑身发抖,看着他。他用双手掩住脸。

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全部塞进包里。他一直没有瞧她一眼。她头脑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从这里离开。她冲出卧室,跑进离她最近的一个房间。现在太晚了,无法离开“克里斯玛。”所有的船员都休息了,她没力气叫醒他们或制造什么滑稽场面。

莎伦和衣扑到床铺上,关上灯,瞪着天花板,身体都麻木了,心里却犹如翻江倒海一般。第一抹晨光透进来时,她觉得自己象个浮在残木上的一个幸存者,觉得完全被抛弃了。几分钟之内她离开了船仓,在身后轻轻关上了门。她爬上上层甲板,看见灯塔的光仍旧亮着,远远看去,好象微红的晨光中闪烁的星星。

“服务员,”她叫道,当他从船长室里走出来时她认出了这位身穿白夹克的人便是船长。“我想立即上岸。”又加了一句,“如果你不把我送过去,那我就自己游上岸。”

一会儿她就被一艘小艇送向岸边。水面很平静,温柔清爽的微风吹动她的头发。上岸后,她叫醒了一位正在打瞌睡的出租车司机。

“尼斯机场。”她对睡眼朦胧的司机说道。

去机场的路上,她一直盯着窗外,沉浸于思索之中,根本没注意到沿途美丽的海滨风景。经过海滨村落时,她努力把思绪赶开。当她看到棕桐树林时,知道尼斯机场就要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情促使她探身向前对司机说道:

“我变主意了。请到尼古拉斯科饭店。”

“当然可以,夫人。”司机无所谓地耸耸肩,好象他对这种疯疯颠颠的外国游客已经习以为常了似的。

尼古斯科是莎伦第一个想起名字来的饭店。她走进镀金的大厅,在这个时间里面几乎没有什么人。她突然意识到她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避难所了。她走向接待处,平静地说道:

“我想要一间有浴室的房间住几天。”

小个子门房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注意到她头发凌乱不堪,脸上也没有化过妆;但他也注意到她昂贵的衣服,她的名牌旅游包。

“当然可以,夫人。你的姓名?”他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微笑问道。

“弗朗西娃-帕拉姆。”她机械地答道。

莎伦在身后关上门,爬到床上,沉沉入睡直到天黑。她叫上来晚餐,吃过之后,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她慢慢地饮着咖啡,靠在宽大的窗台上,观看外面海滨的风光。阳光照射进来,非常和谐宁静。

她仿佛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注视她与阿米杜的爱情灰烬,非常庆幸自己现在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她不禁想到她昨天还非常想和他结婚,而他从来就不需要婚姻。想到他野蛮的本能将他的有教养的面具撕得粉碎时那一刻的情景,心里充满了悲哀。她一直想象着一种非常平静友好的分手场面,他们互相换过舞伴之后,就此永远分开。如果他们的恋爱关系这样结束该有多好。现在她一想到阿米杜,便总想起他英俊的面庞被拥有欲所扭曲的丑陋模样。在她这一生中,她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既然她还有十天的空闲时间,那就没必要过早回到她原先的那所房了。她所有的朋友都以为她不会那么早回去,那她为什么不象预计的那样来度过一个欢快的假日呢?毕竟一切都没有改变,她安慰自己道。她仍旧是沃灵顿的模特儿,仍旧处于世界的顶峰。如果她乐意,她可以租一辆车,开到山上去。

那天下午,她离开冰冷昏暗的大厅,满怀自信地走进明媚的阳光中。她沿着挤满旅游者的街道大步地走着,热浪一阵阵袭来。她不时不安地回头张望一下,看看阿米杜有没有在跟踪她。她突然感到非常饥饿。她在路边的一家咖啡馆停下来,坐到红色的遮阳伞下。侍者胸前别着一朵康乃馨,正微笑着望着她。她向他要了一杯冷饮,慢慢啜饮着。生命好象又一次在她血管中流动起来。橄榄油、西红柿和鲳鱼拌成的沙拉尝起来味道异常鲜美,脆脆的面包干好象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食品,她被粉红色的夹竹桃的那份绚丽所吸引,海湾里的微风有一种清香,让人有非常舒适宜人的感觉。她逗留了很长时间,悠闲自在地观看来来往往的人群。

吃过午饭,莎伦心满意足地沿着林荫大道散步,时不时地停下来浏览橱窗中的商品。她看到“不动产代理处”的牌子,停下来观看农场及别墅的照片。这些待售房屋都位于尼斯后面的山坡上,风景迷人。她全神贯注于研究这些美丽的图片,根本没注意到站在她后面的一个男人在橱窗里的映像。他的手在她肩上拍了一下,莎伦吃惊地转过身,看到一双非常熟悉的蓝蓝的眼睛。

“莎伦,你在这儿干什么?”

“桑!”

(第一部完)
第二部 一、旧梦重温
法国,1929年5月。

“等着看看那所房子。”桑说道,那天下午他开着车在尼斯后面的山坡上的婉蜒小路上熟练地穿行,“塞伦这里的自然景色一点儿都没有破坏,我知道你一定会爱上它的。”

“你知道吗,我一点也不知道你在这儿还有生意。”莎伦说道,看了他一眼。“这可见我们联系得多么少。几年来,我一直很少给琼-奎尔写信。她总是告诉我很多新消息的。”

“我们在这设立了一个办事处,已经快两年了,但是直到最近一段时间,这里的生意才开始有起色。知道吗,我们两个人竟然如此巧的相遇,我到现在还没有从惊讶中恢复过来呢。如果我早知道你想在海滨一带买所房子,我会在你到来之前把一切准备工作做好的。不过,我认为你非常幸运。我想给你看的这所房子可真是个好地方。它刚上市还不到一星期,并且还没有正式展出过。不过,莎伦,你在这儿干什么?”

她已经为这个问题准备了答案。“几天前我得到了一笔惊人的财富,而购买我梦想已久的房屋是最好的庆祝方式。你知道沃灵顿这个名字吗?是一家化妆品公司。”

“是的,我知道。”

“他们已经挑选我为他们的专用模特,并且与我签下了为期为五年的合同。这是每个模特都渴望得到的。”

“真是太棒了,莎伦。”他欣喜若狂地说道,“我想这将意味着你要挣一大笔钱。”

“不错,我会的。”她笑着说道,“并且我一年中只需要工作三个月,那样我就可以有时间发现我真正擅长的东西了,做一些我以前从没有时间做的事。我需要一个可以使我扎下根来的地方——一个家。我爱法国。谁知道呢,或许当我得到我梦想已久的小房屋时我会发现自己是个真正的画家,或者想写一部伟大的澳大利亚小说,或者变成一位商业大亨。”她得意地说着,发现桑并没有回答她,便问道:“你怎么看待这一切呢?”

“我为你感到骄傲。这太妙了——太了不起了。”事实上,他不高兴地说道:“我正在为以前说过的话感到后悔。”

“什么话?”

“你还记得在古洼拉的那天吗?我对于你去伦敦那么担心,所以以一个长者的身份给你一个聪明的建议,并告诉你澳大利亚女孩在英国宫庭中的悲惨命运。现在我后悔当初说那些话,我要向你所取得的成功表示敬意。”

她笑了。“不,你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那样做是对的。如果不是幸运,我会很容易变成你所说的那种女孩的。”

“莎伦,这并不仅仅是幸运,尽管在那时我们谁都无法预测。”桑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双手。“上帝,见到你真高兴。”

他的手一碰到她的,立即又收了回去。天空清彻碧蓝,她看着他,看着他风中吹摆的头发,心头涌起一股说不清楚的喜悦之情。万里无云的天空下,道路婉蜒曲折,顶峰冰雪皑皑的阿尔卑斯山在阳光下显得那样妩媚多情。她观赏着美丽的风景,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混合着百里香和薰衣草的香气,她完全陶醉于其中了。

她努力与桑刚才摸她手时传遍她全身的那种暖流做斗争,不断告诫自己这只是由于老朋友相聚而感到高兴而已,并没有其它感情在内,但以往那种熟悉的感情又与这种想法相抵触。从他们在大街上相遇的那一刻起,桑一直使她处于一种轻松的状态。他们谁也没有提及上次他们在伦敦酒吧里的那次使人心神难宁的见面。她看着坐在身旁的桑,肤色经过日晒显得非常健康,比以往更加英俊,自信,她感到他比以往更成熟了。灿烂的阳光倾泻在他们身上,她戴好太阳镜。每次她看到桑的侧影,心头总涌起一种难以置信的感觉,他们竟然又碰到了一起。不过她已懂得生活中充满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你在想什么?”他问道。

我仍旧在奇怪我们的相遇。”

“我知道,这确实难以置信——不过从另一个可笑的角度看,这又非常自然。”他答道,脸上又露出那种她一见便满心喜悦的笑容。有好一会儿,她觉得他又是许多年之前的那个桑了,又是那个他们的生活还没有变得如此复杂之时的那个桑了。“我在哪儿都能认出你来,”他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使你这样与众不同,你走路的姿势或者是你肩膀的样子。当我肯定那就是你时,我跟你走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怎样上前与你打招呼。我觉得自己活象个爱害羞的小学生。说实话,我当时不敢肯定你愿不愿意见到我。”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这是一次特别令人开心的巧遇。我无法向你描述见到一个老朋友时心中翻涌的那份真挚的感情。”她不知道当她那会儿转身看他时,桑有没有发觉她眼中的恐惧。她坐在他身边,穿过山峦中的小路,把那泊在海边的“克里斯玛”抛得远远的。她心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阿米杜,如果他现在正在找她的话,是永远不会找到她了。

“你看上去美极了,莎伦。成功造就了你。无论我什么时候去琼-奎尔那里吃晚饭,她总是告诉我一些关于你的消息。当我经过报摊时,我总是向那些杂志多看几眼,经常可以在封面上看到你。我对自己说道——我认识这个女孩。”

桑口气中的尊敬使她想起事情的变化多么富有戏剧性。很久以前她还充满崇敬之情欣赏他的照片,认为他高不可攀。他的袖子卷起,露出肌肉发达的手臂,他的头发是金黄色的;在阳光下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英俊。他仍旧是那样轻松优闲,蓝色眼睛里的目光仍旧那样平稳,那种自然得体的自信仍象以前那样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情不自禁地将他这种稳重笃实的性格与阿米杜狂暴的性格作对比。她突然想到正是由于阿米杜对生活的强烈渴求才会使他提出无休止的要求,而正是这种要求使她自己不能得全部放松,总是压扣自己的一部分生命力。即使桑驾驶轿车的方式也与阿米杜完全不同:桑总是很轻松随意地开车;阿米杜则一面踩足了加速器,一面在脑子里盘算着重要的事情。当阿米杜想把自己的生活向前推进一步时,他总是先行思索周全,而她与桑都从不过于关注下一步将会怎样。这种明显的反差真是有趣。

“哦,对了,莎弗伦怎么样了?”

“她好极了。自从你上次见到她,她可是长大了不少。她非常聪明,非常确切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自豪地说道,“她今年已进了育婴学校,并且非常喜欢那里。在她生日时我为她买了一匹纯种马,养在‘克尔格林’堡。我们在那里度过了很多时光。父亲仍旧那样神志不清,并且身体状况很不好。”

“他仍旧在舞会上放赛犬玩吗?”

桑大声笑了起来,“你还记得?”

她不加思索地答道:“我记得你告诉我的每一件事。”

桑很体贴地略过她的话。“因为克尔格林堡地产的许多问题,生意上受了不少损失。不过咱们还是不要总谈论这个话题吧。在这样一个美丽的日子里,这个话题太没有趣味了。”

“罗斯玛丽怎么样了?”

“哦,很好。她事事必管。这对她来说真的是很不容易。她是少数几个知道怎样安抚父亲的人之一。对此我非常感激她。”

莎伦想象着他妻子的模样,说道:“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真是觉得自形惭愧。她如此优雅,自控力那么强,那种独特的英国方式使她显得更加美丽迷人。在她身边,我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比得上她了。”她清晰地记起她那种迁就的笑容,以及目光中淡淡的娱乐,这使莎伦更觉得自己不善交际。

“你?你在罗斯玛丽面前感到自形惭愧?你是我所见过的女人中最有魅力的。在澳大利亚,你只穿一件牛仔裤,在古洼拉骑马,在我前面飞奔,头发在风中飘动,那时你光芒四射,具有无可比拟的魅力。相信我,真的。没有人比得上你。”

“哦,好了好了。”她不以为然地说道。

“至于优雅与自控力……嗯,我知道你总是与我保持一定距离的。”

“并不是总是”,她想知道,接着说:“但那不是同一回事,这你是知道的。”

他瞥了她一眼,注意到自从他们上次见面以来,她比以往更具有一种使人目眩的美。

“你变了,变得更美了。你对自己也更为自信了。你还记得吗?你曾经告诉过我说你要征服澳大利亚及全欧洲?嗯,在某种意义上讲,你已经做到这一点了。你已经是世界首屈一指的封面女郎,整个欧洲都为你的魅力所倾倒。”

他对往日的怀念之情以及语气中流露出的对她的爱慕使她心里一震。他们已经变得与过去多么不同,然而又多么相同了啊!她想道。转头看着车外的群山。她从没有象现在这样感到离桑这么近。

“你也变了。”

“真的吗?有哪些变化?”

“你比以前更加稳重,更加泰然自若了。”

“泰然自若?”他做了个鬼脸,眼睛看着前面弯曲的山路,“或许吧,在这里组织建立了新办事处对我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他说出了一句使人难以理解的话。

“我说的并不是完全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他承认道。

他们到达那个村庄,在一个有巨大树荫遮盖的小场地上停好车。他们沿着铺满鹅卵石的山路拾阶而上,经过一幢幢白石筑成的古老房屋。莎伦心中又涌起一片宁静与祥和。窗台上的花盆里,粉红色的天竺葵开得正艳,可爱的小猫在阳光下舒适地睡懒觉。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到一种难以解释的踏实的归属感。红色屋顶,蓝绿相间的百叶窗,这里正是她梦想的地方。

“到了,这幢就是。”桑说道。路的尽头隐着一幢二层楼的房屋,用砍伐的木头建成。

莎伦摸了摸门环,一只褪了色的铜手握住一只球。

“这是弗提玛之手——一种古老的幸运标记。”桑说道。

“我想我已经很幸运了。”她微笑着说道。

桑把她领进铺有瓷砖的清凉的大厅。“卧室在楼上。”他说道,推开窗户和百叶窗。“这所房子已经安装了现代化的设备,但它所有古朴的特色仍旧保留着。古老的壁炉、房梁等都原封未动。看那儿。”他指着通向阳台的两扇大窗户说道,阳光从中倾泻而入,把整个房间照得非常明亮。

“这可叫人听起来有点象拍卖场的味道。”她说道,眼睛里却由于兴奋而发出喜悦的光芒。

他笑了,因为她高兴而觉得开心。“好,如果这一切还不足以使你心满意足的话,过来看看外面的风景吧。”他说着,把她带到阳台上。

阳台下面是一望无尽的风景。莎伦驻足远眺,起伏不断的山峦好象一个巨大无比的调色板,赭色,黄褐色和赤土色等多种颜色交错相结,碧蓝碧蓝的天空里的太阳发出耀眼的光芒,赋予一切一种极强烈的生命力。这个清爽的世界一片静谧,蟋蟀的叫声显得更加清脆响亮。茉莉与天竺葵的香气扑面而来,使人如痴如醉。“哦,桑。”她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嗯?你觉得怎么样?”他看着她脸上极度欣喜的表情问道。

“我一定要买它——无论如何要买下它。这就是我一直魂牵梦想的那所房子,桑。”拥有这一小片法国土地的喜悦传遍全身。“你认为这可能吗?我要在这儿立刻签下合同书。”

“为什么不可以呢?你是第一个见到它的人。”

这所房子将花掉她全部的积蓄。不过还有几个星期沃灵顿公司的合同到了即可开始履行,所以这没有关系。

莎伦探身向前,再次看了一眼外面美丽的风景。她转过身,发现几英寸以外,桑正在凝视着她。她突然觉得双膝酸软无力,她看着他的眼睛,无法掩饰她心中的感情。他伸手搂住她。她本能地张开嘴迎接他的亲吻。他一直期待着这一刻。他们身体紧贴着,她一下落入记忆中感情的最深处,重新恢复了那种一直把他们联系一起的与他睡觉的欲望。他是她第一个真正爱过的人。也是她唯一爱的人,就象在北非沙漠吹来的风中被吹得弯曲发蔫的树木一样,她倒在他的怀里。

“莎伦,莎伦,亲爱的。”他的嘴亲吻着她的头发,喃喃说道,“很久以来我一直渴望这一刻,我爱你,没有一刻一时不在思念你,亲爱的。”

她仰起头,喘了口气,深情地望着他“我也在一直爱你。”

“上帝,我真不敢相信你刚才说的话。”他低声说道,把她紧搂在怀里。“我不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竟会让你从我身边走开,莎伦。”

她准备承接命中注定的一节。她一直与它做着斗争,但她也坚持不下去了。他们之间的这种强烈深情从他们第一次恋爱的灰烬中重新爆发出来,这是一种永远无法被遗忘的感情。

天气渐渐暗了下来,他们慢慢地开车前行,谁也不说话。桑放慢速度,转过一个弯,看到白雪覆盖的阿尔卑斯山在落日的辉映下放出一种夺目的玫瑰色,辉煌而壮丽。他伸出手紧紧搂住她的腰。她瞟了一眼他侧面的轮廓,看到他的下巴由于激动而绷得紧紧的。

“前面有一家非常好的旅店,我认识那里的店主。我们今晚可以住在那里。这个主意如何?”

“棒极了。”她轻声说道。

“我们在路上停下,买些今晚需用的东西。”

他们彼此深情地望了一眼。莎伦想到今晚要发生的事,心跳禁不住加速。他们跨进塞伦那间房子的门槛时,她就意识到他们的生活已经不自觉地跨进另一门槛了。

太阳完全落下山的时候,他们到达那家旅馆。四周种有栗树的小场地里聚集着一群人正在聊天。覆盖着荆藤的饭店就在离他们不远处,百叶窗敞开着。

“餐厅里有许多极美的油画。”他握住她的手说道。

“我们为什么不绕过去呢?”他们交换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桑在接待处填表时,莎伦耐心地等着他。一走进房间,便听到远处传来闷雷声。桑把窗都关紧。他们面对面地站着,时间令人伤心地飞快流逝。伸手拉开她裙子的拉链,她禁不住颤抖起来。夏日的清香停留在他们的皮肤上,头发里,他们互相抚摸着对方。每一个激动的感觉都使他们的心更贴近,他们全身心地沉浸于充满激情的爱情之中,周围的世界仿佛已经消失了。他们轻声细语地低声交谈,不断亲吻对方,各自打开心里最珍贵的那一部分感情。汗水,皮肤及头发的香气把他们带入一个使他们的心都为之融化的境界。凹境,凸境,他们的身体象高峰和平原似的粘合在一起。他为她的美所眩目,她则深深沉浸于他的那种古典英国气质中。

“桑,桑,我爱你,桑。”莎伦轻声说道。

“我也爱你,莎伦——一直爱,永远爱。”

一阵强烈的渴望把他卷入一个神秘的黑暗世界,直到他们喘着气躺在各自的怀抱里。那种使他们全身颤栗的喜悦渐渐消褪之后,他们象两个刚从梦中醒来的人似的彼此看着对方,然后渐渐进入酣畅的睡梦之中……

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坐在阳台上的桌子旁,莎伦用手指绕住桑的腰,观看远处山坡上房屋里射出的闪烁的灯光。两个人对这种幸福的宁静很满意。

“莎伦!”桑说。

“什么事?”

“我一点也不愿意现在费神思考将来的事,但我们打算怎么办呢?”

“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呢?”他脸上的愁容使她想起除了他们的爱情圣殿之外,那个现实的世界仍存在,而且他们很快就得与之打交道。“我只知道我们这次不能再分开了,你是不是也这样觉得呢?”

“当然了。但我知道你必须考虑到罗斯玛丽。”她说道,有些迟疑不决,不知道该不该捅破这层纸。

桑躺回床上,双手持了捋头发,长长地叹了口气:“哦,上帝,我不知道。现在这一切都看起来如此复杂。在我和你在英格兰相遇之前,我一直没有意识到你对我有多重要。你离开以后,我彻底垮了下来,对自己感到愤怒异常。我久久地坐在酒吧里,思索发生的一切。昨天在尼斯再次见到你,向我证明了我们之间的那种爱情是永远不会消逝的。我现在知道了,那我就得必须努力来补救它。我无时无刻不需要你,莎伦。你与我有这么长时间需要补偿。你不知道如果你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结婚,生活该有多么孤独……”

“桑,如果你并不真心这样想,就不要说这样的话。”

“我就是这么想的。我现在意识到我从来没有象爱你一样爱过罗斯玛丽。我与罗斯玛丽当初连想都没想就结了婚,因为我们两家人都赞成。当我从澳大利亚回来时,我完全迷失了方向。当我离开罗斯玛丽去古洼拉时,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一种理解。但当我回来时,我心中完全被失去了你的阴影笼罩,再也认不清我的生活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罗斯玛丽呢?她对你感觉如何?”

“这很难说,真的。她从不表露她内心深处的感情。我想,她只是无可奈何地接受我们生活在一起的这种现状。但我总禁不住认为她在感情上和我一样在忍受着煎熬。”

“但她爱你吗?这才是我真正想了解的。”

“即便她爱我,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坦白地说,我也不知道。可你还得考虑你的女儿莎弗伦。”

“我并不认为罗斯玛丽能象你我所理解的那样去爱别人,莎伦。她对我的感情回报,从某种意义上讲并不是我作为一个男人想得到的那种感情。她从不会象我们彼此关切对方一样来关切我。”

莎伦对过去的又一层面纱被揭掉了,她对以往的生活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在伦敦的那些日子里,她从没有想到过桑会感到孤独。她一直认为桑与罗斯玛丽之间的感情一定也象他们俩之间的感情那样浓烈,并且为这种想法的折磨。他的这番话白使她从心头涌起对他的无限柔情。

“我一点也没有想到你们俩人之间是这样的。”她说道。

“现在你知道了。你怎么样?你的生活中有别人吗?我可不相信你没有。”

她该告诉他多少呢?不过,真有什么事情需要告诉他吗?此时此刻,她过去的生活与他们现在的感情一比,简直太微不足道了。

“我并不否认我的生活中有过其他人。我曾同几个人有过爱情关系——我对其中一些态度很随便,可有可无;对另外一些,我当时是认真严肃的,但我总是痛苦地又从他们身边走开,因为我不想陷得更深。现在想来,自从我们之间发生的那些事之后,我发现自己很难再真心真意地爱上另外一个人。”

“哦,上帝啊,我那次把你伤害得那么深吗?”他轻声说道,“亲爱的,我发誓我一定会加倍补偿给你的。”他搂住她,亲吻着她的脸颊,说道:“等我一回到伦敦就要求与罗斯玛丽离婚。”

“哦,桑,你绝对肯定吗?”她急切问道。

“在我一生中,我从来没有如此肯定过。”

五天后,莎伦乘出租车沿着满是雨水的街道回到自己在波拿巴的房子里。尽管车外面而下得正酣,她心里却依旧能感觉到尼斯那里阳光的温暖,脑海里又想起与桑一起度过的那美妙的五个日夜。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咖啡馆里堆在一起的桌椅和对面教堂黑黑的墙壁。短短一星期之内,她的生活道路完全变了。她口袋里揣着可以使她一生生活豪华的合同书高高兴兴地开始了旅游,在游艇上成了一个百万富翁的玩物。现在,她又作为被桑所钟爱的女人回来了。

她走进房屋,看到悬挂在壁炉上方的那幅田园风景油画。那绚丽的色彩又使她想起了尼斯山后的那幢房子,简直就象这幅画的翻版。

她飞快地查看了一下堆积的信件和杂志,发现没有来自阿米杜的任何东西,这使她惊讶的同时,不觉松了口气。她极力避免将阿米杜与桑作对比,但还是情不自禁地想到阿米杜虽饱含激情却近乎粗鲁的举止与桑的温柔并带有一些敬意的抚摸有着多么大的区别。她想了好一会儿,奇怪自己怎么会让阿米杜这样一个极端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所控制,更想不通自己怎么会相信是他们早期相似的艰苦生活使他们两人互相吸引到一起。她如今是一个成熟的女人了。他们之间的悬殊差别,她以前认为是不可逾越的。但现在和他们之间的爱情一比,她意识到那简直算不了什么。

她环顾了一下房间,想到还有几个星期桑就会和她生活在一起了。在这之前,她得有多大一堆事情要处理好啊!他们的计划是他一离婚成功,便立即到巴黎住几个月,而她作为沃灵顿公司的模特将在那儿工作。他们就在那里开始他们共同的新生活。她离开之前忘记把花从花盆里移出来,现在都已枯死。她把它们从花盆里倒出,做为治愈阿米杜给她留下的创伤的一种象征。这些紫丁香是阿米杜上次送给她的,现在就象他们之间的爱情一样枯萎了。她把它狠狠地塞进垃圾袋,扔到厨房外面的斜槽里。

壁炉上的时钟还差一刻就到午夜十二点了,这时桑走进伦敦家里的画室。豪华的画室四周贴着米黄色的壁纸,窗帘是浅灰色的,颜色搭配很协调。安娜女皇的家庭画像,镀金边的镜子,瓷器及银具都反应出女主人罗斯玛丽昂贵而保守的欣赏品味。

桑点燃一支香烟。楼上的罗斯玛丽睡得正香,他穿上睡衣,溜了下来。看来还差几分才到午夜十二点,他通常这个时候给莎伦打电话,他走进书屋,推开窗。七月份的夜晚非常令人燥热难耐,整个伦敦在粉红色天空下静静地入睡。

他走进书桌前的椅子里,并没有打开台灯。黑暗更利于他思考压在心头的许多问题。今天是一个星期的开始,在这之后便再也没有选择的机会了。他们一家三口已决定八月份去克里格林堡。桑知道他必须在明天午饭时告诉罗斯玛丽那个残酷的消息。他拿起电话,拨通了莎伦的号码。

“亲爱的,是你——你好。”她听到他的声音时高兴地说道,“我正在等着你今晚的电话呢。”

“你在干什么?”

“哦,这里简直跟面包炉一样热。我睡不着,正在读书。”

“在读什么呢?”

“我最好还是承认吧。我买了一大堆旅游导向书。因为我想如果我们能在圣诞节前把问题解决的话,我们可以去卡里宾度假。”

“听起来真不错。听着,莎伦,既然你整整一个月都是空闲的,你为什么不去塞伦的那所房子呢?我一有可能就会立即去那儿和你见面。这样不比你这样等要好得多吗?”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你就来了,对不对?”

“是的,是的,当然。不过这里出了点麻烦,我这星期已经和尼尔-威利讨论了一切问题,我会尽量快点把问题全部解决的。但这样就得需要在这儿再拖延一个星期。”

“但你很快就会来的,对不对,亲爱的?”她无法掩饰语中的焦急。

“是的,我会很快回到你身边的。”他答道,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快。“我再也等不及了。”

“你告诉她了吗?”她不知怎地就是无法说出罗斯玛丽的名字。

“不,还没有呢。我准备明天就告诉她。我想尽量把它拖到最后一刻。”

“哦,桑,为什么你不象你许诺的那样做?你说过你会在这星期一开始的时候就告诉她。”莎伦叹了口气。”这件事并不容易,是吗?”她温柔地说道。

“当然。不过我最想要的是我们俩能重新在一起。”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有多么困难,亲爱的。我总是告诉自己要耐心一些,但有时候我真的非常非常想念你。”

他轻柔地、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你最好弄清楚我确实是你所想的。因为我一旦得到你,就永远不会叫你离开我了。你这个小怪物,我这一生一世都要永远和你厮守在一起。睡个好觉,亲爱的。明天一切都结束时,我会再给你打电话的。无论怎样,我周末一定去贝你,并从那一刻起永远开始我们的新生活。”

“这太好了。我每时每刻都会思念你的,亲爱的。你要记住这一点。”

“晚安,我的宝贝,我的天使。”他轻声说道,慢慢放下听筒。

楼上卧室里,当罗斯玛丽听到电话线“卡嗒一声挂断的声音时,她把手从床前电话的话筒上移开,小心地挂好电话,重新躺好。桑进来了,她假装睡得正香甜。一会儿功夫,她听到他悄悄上床,躺在她身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背朝着他,两眼盯着无尽头的黑暗,头脑中掠过许多年以前他们俩在一起的生活。

莎伦放下电话,在床上躺了好长时间。城市里非常热,但这并不是她睡不着的主要原因。她怀孕了。几天来,她一直焦急地等待着桑的电话,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现在他打来电话了,她又不知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他了。她很高兴自己没有因一时冲动把消息泄露给他。他们很快就会一起住到塞伦的那幢新居了。在那儿,当时机合适时,她再告诉他吧。到那时,桑就已完全摆脱那毫无乐趣可言的婚姻的束缚了。在此之前,她不会告诉他的。她希望他坚强,自由,毫无羁绊地做出自己的决定,就象他们在那个小饭店一起度过的那一夜一样。

她看着天花板上的玻璃技形吊灯,抚摸着自己的腹部。想到自己的孩子,她心头刹那间涌起一种喜悦之情。那次在尼斯度过的一夜是她成年以后故意不考虑后果的唯一的一次,毫不顾忌她当时并没有采取任何避孕措施。当时也没有时间考虑这么多。当她刚知道自己怀孕时,由于震惊而麻木了,渐渐地,她感觉到做为一个母亲的巨大的幸福。她将被迫放弃与沃灵顿公司的合同,但这个孩子将是对她这种牺牲的最大补偿与安慰。与她现在初为人母的感情相比,当初她得到合同时所感受到的喜悦与得意简直微不足道。当她与桑住在一起,共同等待这个孩子的来临,他们该有多么幸福啊!

琼-奎尔的阳台上长满了玫瑰与金银花,她与罗斯玛丽正在到儿吃午饭。黄条的凉篷下面是玻璃茶几,她们面对面地坐着。

琼-奎尔熟练地搅拌着沙拉,递给罗斯玛丽一盘。“你闻闻那些牵牛花,开得多么绚丽啊,对不对?罗斯玛丽!我说的话你一个字也不断进去。怎么了?亲爱的,你一进门我就感觉到你有心事。”

罗斯玛丽放下叉子。“我今天本该和桑在城里吃午饭的,但我昨天晚上发现一件事,我必须来找你谈谈。你是我唯一的的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人。”她说话时,情绪非常激动。琼-奎尔关切地看着她。

“亲爱的,你知道你可以告诉我任何事。”

“桑最近举止一直都很古怪。我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他自从法国南部回来之后一直神不守舍的。我总是告诉自己,这是由于他公务太繁忙的缘故。但昨晚我听到他下楼去打电话,我便拿起了卧室的分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深夜给人打电话了。我并不是那种爱窥探别人的那种人,琼-奎尔,我知道这种行为有多么糟糕。我曾经认为他只是在打情骂俏,或许这已不是第一次了,但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她说不下去了。额上现出两道深深的皱纹,嘴角紧紧地抿着。

琼-奎尔吃惊地眨着眼。“我不知道说什么。她是谁?你知不知道有关她的一些情况呢?”

“是的,我知道得一清二楚。她就是那个莎伦,那个后来做模特的女孩。”她冷冰冰地说道。

“莎伦?”琼-奎尔大吃一惊,“哦,你一定弄错了,罗斯玛丽。这不可能。

“一点没错。无论她如何努力改正,掩饰,我还是能听出她那一口澳大利亚口音。而且我听到桑叫她莎伦。”

“这太叫我震惊了。”琼-奎尔叫道,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她满脸困惑不解的神情,眼睛里的目光就象一个刚把心爱的玩具打碎的孩子。

“他已经与尼尔讨论过离婚的一切细节,步骤。他不打算这星期与我及莎弗伦去克里格林堡了。而且想尽快在周末之前摆脱我们。他本来很有可能今天中午告诉我这一切的。这太文明,太有教养了。”罗斯玛丽辛酸地讽刺道。

“哦,亲爱的,我们该怎么办呢?”

“琼-奎尔。我需要你的帮助。一切都靠你了,你愿意帮助我吗?”

“亲爱的,你知道我一定尽会力帮助你的。这太骇人听闻了。我无法相信。”她喃喃地说道。

“我知道你曾经同莎伦的关系非常亲密。坦白地讲,我因为这一点,而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这件事。”

“你很清楚我对谁更忠诚,罗斯玛丽。我把莎伦带进我家,把她介绍给我的朋友,象对待自己家里人一样对待她,而她竟如此不知感激。我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她竟如此利用我们的好意,这太令人气愤了。这件事已经开始有多久了?”

“我不知道。但有一件事情是可以肯定的。我们必须小心谨慎。做错一步就会促使桑飞向莎伦身边。你知道她住哪里吗?”

“是的,当然知道。自从她离开伦敦后,我还不时地与她联系。她真奸诈!我立即乘飞机去见她。”琼-奎尔说道,扯下餐巾仍到桌上。“阿尔玛!”她喊道:“你到楼上给我收拾好行李。”她转向罗斯玛丽,目光中充满关切之情。“我们要不惜任何代价阻止他今晚向你承认一切。他一旦这样做,事情便无可挽回了。我要把他叫到这儿来,我是指在他工作完之后。我装作是自己发现这件事的,和他好好谈一谈。然后就直接飞往莎伦那儿。你所要做的就是招集一大群朋友到你家来玩,或者到外面什么地方,不给他单独和你在一起的任何机会。”

“我想我会设法避开他的摊牌的。”罗斯玛丽说道,声音中融入了一种新的镇定,“我知道我可以完全信赖你,琼-奎尔。”

“否则要家庭干什么呢?血浓于水,罗斯玛丽,记住这一点。”

房间里所有的窗户都敞开着。清凉的花园里,夜莺婉转地歌唱。阿尔玛把休息室的灯全部打开,房间里充满了柔和的光线。大厅走廊的镀金镜子前摆放着一只中国瓷碗,里面摆满了娇艳的黄玫瑰。琼-奎尔从楼上房间走下来,在镜子前停下,把金黄的发卷打得更蓬松一些,整了整布满星点的瑞士上衣的花边,头脑里想着即将到来的桑。门铃响了几下,她快步走向大门。

“桑!亲爱的,进来。”她欢快地说道。

“你真可爱。”他说道,亲热地拥抱了她一下。

“进来坐下,我为你倒杯饮料。樱桃酒怎么样?”她说道,走向门房接过托盘。桑站在壁炉边,双手深深揣进裤袋里。

“很好,谢谢。”

她倒酒的时候,他环视了一下这熟悉的房间,想到从今以后他可能不再象以前那样在这里受到欢迎了。他已习惯琼-奎尔在商务问题上征求他的意见了,但他今晚没有心思在这里久留。他决定向罗斯玛丽和盘托出的计划已经拖延到了晚上,他不耐烦地瞥了一眼手表上的指针。

“我们坐在这里还是到花园里坐坐?”琼-奎尔问道,递给他一只高脚酒杯。

“这里就挺好。恐怕我不能在这儿久呆。好,你要我帮什么忙,亲爱的?”

琼-奎尔坐进壁炉边的一张椅子里,紧张地玩弄着手指上的钻石戒指。他感觉到空气中的严肃气氛,不安地在椅子里换了一个姿势坐。

“既然你这么着急,我想,我还是有话直说吧。”

“你知道我可以把全世界的时间都给你。”他谨慎地说道。

琼-奎尔掩盖在轻松懈怠的外表下的机敏占了上风。“我叫你到这儿来是为了和你谈谈你和莎伦的事。”

“为什么?”

“请不要否认,桑。我了解一切。”她看到他困惑的神情,补充道,“不要担心。罗斯玛丽并不知道这件事,并且我也不想告诉她。”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他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桑,亲爱的,你不可能在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里与别人发生关系以后,还能永远保住这个秘密的。无论怎样,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让我关心的是罗斯玛丽,莎弗伦及你的幸福。不要提及莎伦。你知道我有多么喜欢她。我觉得自己对她负有一定的责任。毕竟是我把她带入这个家庭园子里来的。她现在是个成熟的女人了,但我敢肯定她的情感一定还很脆弱。她可以被一场随便的恋爱关系深深地伤害。”琼-奎尔湛蓝湛蓝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悲伤及关切的神情。

“琼-奎尔,你完全搞错了一相信我。我们对这件事的态度远比你所想象的认真严肃得多。我爱莎伦,我想同她结婚。”

“我明白了。”她说道,脸上装出吃惊的神情。

“事实上,我就要向罗斯玛丽提出离婚了。”_

“我本打算今天中午说,但她取消了我们的午餐约定。但今晚我一定要告诉她一切——详细告诉她事情的全过程。我早已厌烦遮遮掩掩,被动说谎的生活了。”

“桑,这消息太可怕了。我无法相信。上帝啊,是我把莎伦第一个带到这儿的,这一切都是因我而引起的。”

“琼-奎尔——不要这样!我不能叫你为发生的这一切而自责。这或许使你大吃一惊,但我和莎伦早在阿斯克特巧遇之前就已经认识很久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去澳大利亚时就认识了她。”

“你是说很久以来你们一直保持性关系的?”她这回对这个想法真的感到害怕了。“也就是说莎伦来这儿就是为了要见到你。她真是太聪明了。”她讥讽地说道。

“不,不。我们只是在澳大利亚度过了一个浪漫的夏季,然后就彼此失去了联系,直到又通过你再次见面。我们俩竟然碰到一块儿,你不能想象当时我对这种巧合有多吃惊。莎伦来时,拒绝和我有任何联系。当她知道我和罗斯玛丽结了婚并有了一个女儿后,连话都不跟我说了。她和你住在一起时,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几乎可以说没有。但两个半月以前,我们又在突尼斯再次相遇,然后才真正重新开始了以往那种关系。我们在一起呆了一个星期,知道彼此再也不能分离了。于是我回到伦敦,把一切事情处理好之前,我想和莎伦在巴黎住一段时间。她干得非常出色,最近刚得到一份令人吃惊的极好的模特合同。”

“桑,你不可能是认真的。你真的想扔掉一切吗?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你的婚姻、身份及将来吗?就为了一件十来岁时的恋爱事件,就为了你们又共同呆了一个星期,这一切值得吗?”

“当然,我知道这一切会使你怎样看……”

“但是,桑,你并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件事,你想过这件事会给莎弗伦和罗斯玛丽带来多大影响吗?”

“我当然考虑过。我无时无刻不在考虑。但是没有其他办法了。”桑的眉毛焦急地拧在一起。

“亲爱的,再来一杯。”琼-奎尔说道,走向酒柜。她递给他一杯酒,小心地滤去声音中的谴责语气。”咱们还是从一种实际的眼光来分析一下吧。首先,你们两个靠什么活下去呢?坦白地讲,桑,我知道如果没有罗斯玛丽的支持,你挣的钱是无法维持你所习惯的生活方式的。莎伦能补贴你吗?”

“当然不能,我也从未想过向她要钱。法国南部的不动产市场已经逐渐好转,我的前景是相当不错的。”

她怀疑地看着他。”那克里格林堡怎么办?说实话,克里格林堡需要罗斯玛丽的钱来维持。你有封号,有地位,这一切都要求你有很高的标准来维持,难道这些你一点也不在意吗?如果你离开罗斯玛丽。那无异于毁了她。这你是知道的。”

他坦白地看着她。“我已经全部考虑过了,相信我。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如果我没有莎伦,我的生命就毫无意义了。我没有她便活不下去,我也不想没有她。”

“那么好吧,让我们看看你可以给她提供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你将成为一个没有城堡或金钱与之相配的贵族呢?我并不是说她不爱你,但那种安全稳定感一定在她心里占据一定地位的。如果不是这样,那她一定是不正常了。你有没有告诉她如果你离开罗斯玛丽将会失去些什么?她知道一切真相吗?”琼-奎尔看了看桑的面部表情,知道自己说到他的心痛处了。

“不,她不知道。”他承认道,“但如果我不得不卖掉克里格林堡的话,她一点都不会在乎的,而这正是我爱她的原因。”

“桑,我并不想提起这件事。”她说道,甩出了最后一张王牌,那是她保留的一本《巴黎婚姻》杂志,“但是莎伦的名字早已和世界上最富有的一个人的名字联系了起来。”

“她生活中没有别人,否则的话她会告诉我的。”

“看——这是她在加纳电影节上和阿米杜-本格拉在一起的照片。看看上面怎么写的吧。他们的名字在这篇浪漫的报导中总一起出现。根据这篇报导,他们就要动身乘私人快艇去萨迪尼亚度假了。桑,你应该明白莎伦不再是那个来自澳大利亚地区的质朴的小姑娘了。她乘国际喷气式飞机来回飞行。你怎么能这么肯定她不想做克里格林堡的伯爵夫人呢?”

她不再说话,让他自己根据照片得出结论。他抬起头,琼-奎尔从他的目光中知道他已不象刚进来时对自己那样有把握了。

“桑,我希望你能理解我这样打扰你私生活的动机。你知道我是希望你们大家都好,也包括莎伦。我喜欢生活中明亮的一面,但我又是个非常讲求实际的人。我知道真正有价值的是生活建立于其上的基础。家庭与财产——这就是最终一切的根本。相信我,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桑终于说道,“或许我最好在这一点上什么都不要说。”他心烦意乱,起身要走。

“至少向我保证一件事——一件非常小的事情,”她请求道,“多给你自己点时间。生命很长久,你一旦做出这样一个决定,那就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先按原计划去克里格林堡吧。再尽量多去了解一下罗斯玛丽。回到你以前珍惜的世界中去,好好想一想,如果你抛弃这一切,生活又会变成什么样。”

“我什么事都无法向你保证,琼-奎尔。谢谢你的关心。我很感激,相信我,再见。”

他们在大厅门口拥抱了一下,她看着他走下台阶。

阿尔玛走过来。“贝利说他六点半开车接你去黑斯鲁。你在巴黎要呆多久,夫人?”

“不会太久的,阿尔玛。我在那儿有些未完成的商业问题有待解决,不会超过一天的。”

桑离开琼-奎尔的家,心事重重地走过他在本尔格瑞维亚的房子。这所房子是奶黄色的,窗台上摆满了鲜花。灰白的夜空映衬着石板屋顶,夏季迷人的香气、擦得发亮的铜制门环及信箱,这一切都提醒他是谁。他本来打算几天之内赶到巴黎,琼-奎尔的话把他从巴黎扯了回来。他意识到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自己一直生活在对将来生活的幻想之中。他的思绪又飞到克里格林堡,位于莱姆瑞克中心地带。花园里一定已经落满了玫瑰及牡丹的花瓣。他仿佛已经看见修剪得象绿色天鹅绒一样的草坪和岸边种满山毛榉及垂柳的湖。那儿夜里静静的,只有夜莺在歌唱。一时之间,他脑海中掠过这么多的梦想,而这些都是以他保持伯爵身份为前提的。他努力把思绪集中在莎伦身上,但总是不断回到琼-奎尔说的那些话上。最使他受伤害的还是莎伦与阿米杜-本格拉的照片。他算了一下,他们在尼斯相遇的那个星期。她正好和他一起。他奇怪她为什么从未提及此事。他知道她太骄傲,不会问她的。

他走到帕尔汉姆——古文桑道,在他家那幢三层楼的黑色大门前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推开了门。

“亲爱的,我正为你担心呢。”罗斯玛丽亲热地对他说道,灯光从她身后照过来。头发上淡淡一层光圈。她用手拭了一下他的额头,轻柔地吻了他一下。

“沃妮沙问我们今晚能否参加他们的晚会。我知道你一定累坏了,但家里这么热,所以我想你或许乐意出去走一走。”

“爸爸!”莎弗伦喊道,扑进他怀里。

罗斯玛丽微笑着看着桑弯腰抱起莎弗伦。我没让她睡,因为我知道她那么兴奋,即使躺在床上也睡不着的。”

“兴奋?什么事这么兴奋?”桑问道,挤出一抹微笑。

“爱尔兰,爸爸。你忘了吗?还有三天我们就要去克里格林堡了。知道吗,妈咪说到那儿以后,我可以自己骑马。”

“是吗?”

“好了,亲爱的,快去睡觉吧。奶妈在楼上等着你呢。”

莎弗伦走后,罗斯玛丽同情地看着桑。

“你看上去确实累了,亲爱的。这天气一定使你热得受不了啦。你为什么不上楼淋浴一会儿呢?我去为你准备饮料。”

桑犹豫了一下,把她搂在怀里。他紧紧地抱着她,轻声说道:“谢谢你,罗斯玛丽。”

第二天下午,莎伦走进旅店大门。早上她接到琼-奎尔请她吃午饭的电话。吃了一惊。尽管她很高兴见到琼-奎尔,然而时间的安排并不合适。她走进大门,觉得自己象个伪君子,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与琼-奎尔的最后一次见面。她走下电梯,俩个人差点撞到一起。

“这太令人惊喜了。”莎伦说道,扑向她满是茉莉香味的怀抱里。

“莎伦,亲爱的。”她叫道,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你看上去太迷人了,象以前一样可爱。”她打量了莎伦一番说道,注意到她黑黑的高贵的美。不过最吸引琼-奎尔注意力的还是莎伦身上散发出恋爱中女人才有的独特魅力。

“你一点也没变。”她们走向餐厅时,莎伦说道:“还象以前那么年轻。”心里不禁想道如果琼-奎尔知道自己怀了桑的孩子,琼-奎尔还会不会那么高兴。

“我的秘诀是不时揉捏一下耳朵后部。这对增长一个人的自信力大有妙用。当然,我总是喜欣赏橱窗陈列。”侍者热情地把她们引到一张桌子前,她说道,“说起橱窗陈列,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我上次去澳大利亚时还遇见爱丽娜了呢。”

“真的?她怎么样了?”

“好极了。坦白地说,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我记得的,这些年来我一直尽量躲着她。但我决定与她重归与好,因为我急需礼服……”

“哦,琼-奎尔。”莎伦大笑起来,“你还是老样子!”

“无论如何,我们现在又和以前一样亲密了。她想知道有关你的一切。她已经从报纸杂志上收集了一小本你的照片了,很为你的成功而荣耀。”

莎伦笑了。“我这几天一定抽空给她写封信。我真的欠她太多了。”她看了一眼绿树环绕的喷泉,林中的鸟儿正在啼叫,说道:“真奇怪你竟会在这里,我一直以为你在里兹呢。”

“亲爱的,弗雷德在我们蜜月旅行的第一天就把我带到了这里。这里也很适合我。”

侍者倒酒时,莎伦问道:“到底什么事使你八月份来巴黎?你通常在这个季节去苏格兰或安第口的。”

“我来这儿是专门为了看你的,莎伦。”

莎伦心里的警铃响了一下。“为什么?”

“莎伦,这件事非常,非常使我为难。”她小心地挑选着用词,用安慰性的热情掩饰自己的气愤,“我是为了桑来见你的。”

“哦,不,琼-奎尔。”她低声说道,脸上一片骇然的神情。

“请你不要打断我的话,首先我得告诉你我已经和桑谈过了,他知道我来这儿。事实上,是他要求我来的。”

“你是怎么发现我们之间的事?是他告诉你的吗?还是罗斯玛丽告诉你的?”她说道,完全被弄糊涂了。

“还是不要谈论这些吧。这些并不重要。不是罗斯玛丽告诉我的,她还不知道你们的事。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及时知道了这件事,这样我就可以请求你认真考虑你所做的一切。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对你说这些话更令我伤心的了,我很爱你们两个人。莎伦——你有没有意识到没有罗斯玛丽的钱,桑就会变得身无分文了?并且在他父亲死后,他就会失去克里格林堡?但这还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从罗斯玛丽还是孩子的时候,她就爱上了桑,并且一直深深地爱着他。他们的这种婚姻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现在桑所做一切一点都不实际。相信我,任何婚姻都得承受困难及诱惑。尽管我丝毫也不怀疑桑非常喜欢你,而你也非常喜欢桑,但如果你真的爱他,千万不要鲁莽行事。我觉得你们俩人谁都没有仔细考虑一下就陷了进去。”

“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得知的。我直接问过桑。桑只好承认了非常明显。他深深陷于迷惘与痛苦之中。尽管在我决定干预你们之间的事之前,我犹豫了好长时间,但我认为我是唯一的对你们俩人都非常了解的人,只有我才能使你们俩个人理智一些。”

这是莎伦第一次看到琼-奎尔摘掉那副古怪的轻松的面具。透过琼-奎尔用来掩饰自己真正本性的华丽服装及魅力。莎伦看清了这个从东部伦敦贫困街区打入伦敦最豪华高贵街区的女人。和她在这讨价还价,替她权衡利弊的女人是相当机敏,难以应付的。莎伦突然感到非常难受,好象一下子从一个很高的地方摔下来似的。桑曾许诺一星期之后办好一切手续,而现在他已拖了二个多月了。她无法否认这一点。又想起昨天晚上他并没有按约给她打电话,心里似插了一把尖刀似的疼痛。她控制住自己,一言不发地听琼-奎尔讲下去。

“莎伦,桑一直都爱着罗斯玛丽,尽管这种感情或许与对你的感情不同。如果他离开她,只会变成一个内心充满悔恨的人,一个因为背叛了自己的命运而痛苦的人。你比他坚强,只有你才能阻止他做出如此代价高昂的牺牲。看在你们俩个人的份上,我请求你放弃他。桑把一切都交给了你,并说他遵从你的决定。”

莎伦的血液变得冰凉。她眼看着他们忠诚的爱情被直到此刻她还从未考虑过的一些事情破坏,她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和桑让幻想的气球把他们带走,总以为他们可以与世无争的自由自在地活下去。那天她在报纸上看见桑的照片时所体验到那种感情又出奇清晰地涌上心头,不过这回已比那次强烈了千百倍。

“很遗憾,琼-奎尔,但处于这种情形之下,我认为没有什么必要再多说了。”她僵硬地说道,突地一下站起身。“请原谅我这么快就走。”

“我理解你的心情,亲爱的。”她答道,伸过脸颊叫莎伦与她吻别

莎伦冲出旅店,跑到阳光下,脑海里仍现着琼-奎尔痛苦的眼神。她回到公寓后,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安慰自己她并没有失去一切。桑还是在乎她的,她敢肯定。她由于气愤而浑身酸软无力,脉搏剧烈地跳动。他为什么不自己来说?难道他把琼-奎尔派来是为了给她留一点面子吗?他当然应该有勇气面对一切,她对自己说道。只要他打来一个电话,一切都会烟消云散,好起来的。象是落在尘土中的护身符,她紧紧抓住那一线希望。

当夜,琼-奎尔冲进自己屋子的大门,看也没看正围在她脚边亲热地转的爱犬。

“阿尔玛!”她焦急地喊道。

“夫人!”女人吃惊地答道,“我们没料到你回来得这么早。本格雷正在等着……”

“没关系,阿尔玛。”她说道,冲进休息室,犹如充了电似的又抖擞起精神。她拿起了电话,拨了桑办公室的号码,暗自祈祷他还没有给莎伦打电话。如果她幸运的话,她还来得及赶上他。

“桑?”她听到电话线另一端他的声音时,焦急地问道。

“琼-奎尔?”他吃了一惊。

几句话之后,她便已心中了然,门仍旧开着。她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

“桑,我刚从巴黎回来,我见过了莎伦。”

“你干什么了?”他的声音充满了迷惑,但没有责备的意味。

“你先别说话,让我解释给你听。你昨晚走后,根据直觉我觉得莎伦很可能内心也和你一样混乱。因此我自作主张去见了她一面。我毫不吃惊地发现她自己考虑了许多,并开始认为你们之间的事确实发展得有些过快了。我又把对你说过的话对她说了一遍,我可以看出来那席话让她想了好多。我想她以前并不清楚事态有多严重。”

“是的,”他焦急地打断她的话,“但是最终的结果是什么?她说什么了?”

“坦白地说,还没等我劝她,她就意识到你按原计划去克里格林堡是明智的。她意识到如果你走错一步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并旦她生活已经很稳定了,她的职业对她很重要,桑。”

长时间的沉默后,他说道:“我明白了。”

在说出下面的弥天大谎之前,琼-奎尔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你这个消息,这听上去太冷酷了,她说如果你们俩个暂且停止一段时间的联系,这对你们俩个人都有好处。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直到你完全平静下来。当我说这样做很理智时,她好象觉得很宽慰。说实话,她目前的处境令她非常为难,因为新签订的合同的缘故,她将会非常忙。我真为她担心。”没有听到回答,她问道:“桑?你在听吗?我说的这些你怎么看?”

“我想目前只能这样了。”他的声音空洞而颓废。

“这才是我希望听到的。”

她说道,压抑住心中胜利的喜悦。

“在去克里格林堡之前,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我们一回来马上和你联系。很抱歉把你也卷进这件事。”

“别说傻话了。那也是我该做的,亲爱的。代我向罗斯玛丽问候。努力把事情归整好。”

“我会尽力的。”他平淡地说道。

她一挂上电话,立即又打给罗斯玛丽。

“一切都办妥了,亲爱的。”她脱口而出,然后向罗斯玛丽大概讲了一下整个经过。

“谢谢你,琼-奎尔。我就知道我可以依靠你。相信我,我们从克里格林堡回来时,我一定已把他的心完全收住了。”
第二部 二、乱伦
香柳树,玛丽兰德,6月。

花园中舞池的边缘,凯丽发出一串银铃般的清脆的笑声。一个把她从马克手中接过来的男孩正和她在跳狐步舞曲的最后一个大旋转。音乐结束了;她从那个男孩手臂里滑出来。他年轻、高大,来自哈佛大学,具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已经将近深夜了,为辛西娅-范普路丝初次踏入社交界而办的这场舞会,正进行到了高潮。

“为什么我以前没有遇到过你?”他调情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没见过你呢?”

“这正是我所奇怪的。今晚你是这儿最漂亮的女孩。”

她对这个恭维高兴地一笑,知道这是真的。她扬起头来大笑的姿势好象把他给迷住了。她心里很清楚自己从未象今晚这样迷人过。她穿着一袭式样简单大方的苹果绿夜礼服,雪白的肩膀袒露着,布料还是莎伦当初寄给她的。范普路丝家的大房子距离麦多牧场只有几英里,她与马克到达的那一刻起,凯丽一直非常自信。那些来自玛丽兰德贵族之家的女孩子们个个骨架宽大,昂贵的夜礼服一点也没有给他们男性化的运动员似的身材增添什么魅力。与她们站在一起,凯丽曲线分明的优美身材更加突出了。在这几百个女孩子里,凯丽象是一群蠢笨飞蛾之中光彩夺目的萤火虫。和林顿一起从麦多牧场骑摩托车来的卡特-本-布恩在舞池的另一端对她怒目而视。

尽管她被赛马界同行平等的对待,但这是她第一次做为一个女人与当地名流聚在一起。尽管她参加过许多赛马后举行的庆祝晚会,但她立即意识到参加范普路丝家这次对来者有选择性的舞会本身就意味着很高的社会地位。

“你明年秋季准备去哪个大学读书?”她的舞伴问道。音乐再次响起来,他牵起她的手。

“布莱玛。”他把脸颊贴在她的脸上时,她冷淡地说道。

“我整个夏季都要在考德海角度过,不过我会在秋季给你打电话的。

“好——一言为定。”她答道,继续保持冷淡的神情。她很清楚马克的目光正焦急地追随着他们。最后,马克再也受不了了,他穿过跳舞的人群,把她从那个哈佛学生手里接过来。

“要不是你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摆脱他。”她轻声说道,装出大感宽慰的神情。

他不信任地干笑了几声,“我不知道该不该破坏你的兴致。你们俩看上去玩得非常开心。”

“才不是呢,他这个人太无聊了。”

“你在开玩笑吗?无聊?他?”

“说实话,我觉得他行动太迟缓了。”

“你知道他是谁吗?罗德弗-霍尼威尔,是帕斯林高级俱乐部的一员,并且是赖普报的编辑。他是这一带最聪明,最受欢迎的人之一。暗恋他的女孩有一打儿。”

“哦,我可不会喜欢他这样的人。”凯丽脸上掠过一丝微笑,“他叫什么名字?”

“罗德弗-霍尼威尔。”

“哼,我认为他太平庸,太没有趣味。我讨厌他这种自负的人。”

马克把她拉到身边,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心由于自豪而膨胀起来。她暗暗记住罗德弗这个名字,将来或许用得着他,或许两年后在布莱玛学院,她就可以捕获一个这样的人物了。但现在她宁愿安全地把马克握在手心里。

“你知道我几天之内就得动身去欧洲了吗,凯丽?”他叹了口气,“我希望我能摆脱它。我会非常想你的。”他在她耳边说道。

马克要去欧洲了,她对此感到一股强烈的嫉妒。但她并没有表露出来。她一直渴望能去欧洲度过夏季。如果不是因为秋季的赛马比赛她得强化训练“雨魂”,她真想向莎伦要一笔钱去游览一下意大利,法国与西班牙。

“你一到那儿,准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的。法国的女郎聪明可爱,意大利的女郎黑发飘飘,个个都象罗曼-罗兰似的那样迷人。”

“你知道我不会那样的。”他受伤地说道,“我会每天都给你写信的。”

“不要许下你不能遵守的诺言。”她说道,脸上带着一见钟情似的神情看着他,没有意识到林顿正在远处盯着她。林顿的衣服裁剪得非常合体,站在酒巴柜台前面若有所思地慢慢喝着威士忌。他搁下酒杯,走向马克和凯丽。他在他儿子的肩膀上使劲拍了一下。

“哦嗨!”马克说道,看到父亲的到来非常吃惊。

“可以跳支舞吗?”这是一种命令,而不是请求。

“哦,当然。”凯丽说道,感到一种兴奋。不久之前,他还在和范普路丝夫人,绿泉山谷最有地位的女人之一跳华尔兹,现在他又挑中了她。

马克总是犹豫不决地握住她的手,而林顿则一下子揽起了她的腰,一派专横的架式。她对他们父子两人之间的反差不禁吃了一惊。他刚从棕榈滩回来,橄榄色的脸,一双蓝色的眼睛深陷进去。她吃惊地发现他的手正透过薄薄的夜礼服抚摸着她的后背,心不禁剧烈跳动起来。他脸上挂着微笑,紧盯着她,象审视一匹就要购进的纯种马一样打量着她。

直到现在,林顿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她的赛马进程。她的叔叔杰克,布雷斯-帕吉特及马夫负责支付她的入场费,把车开到比赛场地,监管她对马的训练。林顿就象董事会的主席,每次偶尔一露面,总会引起一阵紧张的忙乱。每次他观看她训练“雨魂”时,她心里总是涌起一股过分的自豪的感情。牧场只是林顿富有及多样化生活的一部分,他在佛里达拥有一个马球场,在爱尔兰一个畜牧场拥有一部分股份,并且在世界各地都有商业投资。凯丽曾听过这样一种谣言:他喜欢富有的,离了婚的女人,并且他以善于追求女人而闻名。

“你到底看中我那该死的儿子什么呢?”

“你是什么意思,本-布恩先生?”她答道,一点也不觉得紧张。从他说话的口气,凯丽知道他喝多了,并且感觉到他们处在一种很微妙的境地。他嘲弄的微笑使她无法保持泰然自若的神情。

“不要跟我胡扯淡了。你知道一个男人与一个男孩之间的区别的。”说着搂得她更紧了一些。

他的话使她既激动又心烦,她紧张得咽了口口水,说道:“马克是个不错的人,很多情体贴。你应该多花点时间好好了解了解他。”

他仰起头,大笑起来。“这太有趣了。你叫我多了解一下我的儿子。马克并不适合你,你和我知道得一样清楚,不要再装了。”

“不,我说的是心里话。你从不给马克机会。”

“胡说,”他打断她道,“他有许多机会来证明自己。他太软弱了,象他母亲那边的人,一点也不象我。”

“我不想再和你讨论他了。”她用一种受伤的口气说,他假装没听见。她笨拙地换了一个话题,“我希望今年赛马的成绩能胜过去年,毕竟已经积累了一年经验了。帕吉特认为我很有可能夺魁。他告诉过你吗?奖金高达一千美金——”

“不要谈论你的本行了。你是个需要极大悬殊的女孩,而不是去做一件十拿九稳的事。”

“什么使你如此肯定呢,本-布恩先生?”她冷淡地说道,心里有些恼火。

“因为你喜欢挑战。这就是为什么我让你骑我的马的原因。也是我与你现在跳舞的原因。”

“请原谅。”她说道,极力从他手臂中挣脱出来。

“舞曲还没完呢。站在原地!”他粗暴地命令道。

音乐终于停止了,她没有跟他说话,挣开他转身走开。

她穿过人群,觉得他的眼睛灼烧着她的脊背。她逃进起居室,几对人正在聊天,一点没有注意到她。刚才和林顿的跳舞使她无法保持有教养的社交面具,心里烦乱不堪。她昂起头,气愤地想道,他们之间这种马主和骑手的关系竟使他认为他可以爱怎样对待她就怎样对待她。她爬上橡木楼梯,想到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她是有自己的权力在那儿的,是马克把她请来的。她走向卧室,看到几个女孩正在往鼻子上扑粉。她们穿着装饰过多的夜礼服,围坐在梳妆台前。她一进来,谈话声立即停止了,她觉得胃里一翻。

“嗨。”她冲着辛西娅-范普路丝的朋友们微微一笑,立即认出其中有卡特和她的朋友阿比黛尔。

沉默持续着,空气都变得滞重起来,她走向浴室,刚一关上门,立即听到她们爆发出“吃吃”的笑声。她由于屈辱而觉得刺痛。她站在平台上,听到别处歇斯底里的笑声,低下头凝视楼梯和大理石厅堂。如果卡特或她们中的任何一个敢说出她们的想法,她就可以进行自卫还击了。这种嘀嘀咕咕地含沙射影总是折磨着她,令她束手无策。

使她感到高兴和宽慰的是赛马友爱会是极力主张平等的。尽管它也是一个组织性极强的团体,但在她参加的华盛顿、佛克尼亚以及宾西法尼亚等赛马会后的最隆重的宴会上,最穷的赛马选手也一样受到欢迎。在那里,人们最感兴趣的是“雨魂”的家谱而不是她的。但这里却截然不同,香柳树这个上流社会的大门永远对她关闭着。她曾天真地以为她完全能够被接纳的。她的喉咙发干,双膝软弱无力。她从前门走出去,转到花园里。裙边扫过满是露水的草坪,直冲铁制凉亭走去,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她听到马克在喊她的名字。

“凯丽,凯丽,”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赶上她,说道,“我一直在等你下来。你要去哪儿?”

“我不知道,什么地方都行。我不在乎。”

“出什么事了?”

她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

“告诉我到底什么事。”他请求道。

他们走进凉亭,四周弥漫着玫瑰花的香气。慢慢飞动的萤火虫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一闪一闪的。但凯丽无心欣赏这些。她长长地,颤抖着叹了一口气。

“知道吗,马克,我今天晚上愚弄了自己。我一直以为如果我骑着‘雨魂’,如果我赢得足够的兰彩带及胜利纪念品,别人就会对我另眼相待,接纳我了,我或许也就可以分享一点本-布恩家族的荣耀了。”

“你在说什么?”他靠近她,坐在她身边的长凳上。

“我不好,任何人都瞧不上我。你的父亲,还有你的妹妹,你们都瞧不起我。”她僵硬地坐着,凝视着远处灯光摇曳的舞池。她利用马克同情的主意获得了成功。

“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你并不了解我的处境,卡特的朋友们一点都不理睬我,好象没有我这个人似的。或许等我挤进奥林匹克赛马队,事情会变好一些。但到那时我恐怕已经痛苦得对什么都不在乎了。”

“卡特对你说什么了吗?我想知道。”他焦急地问道。

“她什么也没有说。她们总是有那种微妙的技巧,这要比说什么更奏效。她们独自组成一个小帮派,就象树枝上的白蚁一样紧紧挤在一起。”

马克的嘴抿得紧紧的。“我会和她好好谈谈的,这一点你尽管放心好了。”

“有什么用处呢?她是你妹妹呀。”凯丽从他的怀抱里挣出来。我已经决定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去加利福尼亚,或其它什么地方,只要我能被接纳并堂堂正正的作我自己。绿泉山谷或麦多牧场没有我容身的地方。

“你不能这样做。‘雨魂’怎么办?我怎么办?”

“你怎么办?如果你父亲叫你不再见我,你一定会乖乖听他的指挥的。得了,别不承认了。难道你不会吗?”

“这话太傻了。”我父亲永远不会叫我那样做的。如果他真要叫我那样做,我就一口回绝他。哦,凯丽,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和你是一样的。我想过很多,咱们俩之所以能相处得这么好,主要是因为你我都是有些内向的人,尽管内向的原因各不相同。我是因为总拿我的哥哥同自己比较,你呢,则是因为从另一个国家跳入了一个奇怪的环境里。凯丽,你知道在别人身上找到与自己相似之处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一切,你是唯一令我有这种感觉的人。”

马克的宏论一停,凯丽说道:“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是的,凯丽,我确实这样想的。”

“有时候我以为你喜欢我只是因为我和你睡过觉。这也是为什么我在东部时拒绝你的原因。”

“就是这个原因吗?”他神采飞扬地说道,“我还以为那是因为你不再需要我了呢。我想自从圣诞节过后,你对一切事物的看法都变了。我当时整夜地躺在床上为此担心。”

她没有吭声,只是仰起下巴,叫他来吻她。她的怒气已经烟消云散了。他们紧紧地搂在一起时,凯丽说道:“但事实仍旧是事实。无论我们如何相爱,我终归只是一个局外人,而你生来就在其中的。”

“如果我们结了婚,那你就不再是局外人了。”

“什么意思?”

马克专注地看着她。“如果你成为马克-本-布恩夫人,我的妻子,每个人就会接纳你了。你就会成为我们中的一员了。”

“马克——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一点也没料到他这种鲁莽地求婚,有生以来第一次,她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好好想想吧,凯丽。我得承认我一直担心失去你。我是爱你的,我们可以秘密地订婚。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以现在就结婚,不过得保密。我知道你多么渴望能继续赛马,能去上大学。”他激动地说道。

“但是你的父亲怎么办?他会怎么说?”

“他很有可能开始不同意,但他以后会改变主意的。我们可以定下计划,在两年内把这消息一点点透露给他。”

“但愿你是对的。他会切断你的经济来源,而你没有他的帮助是无法读完哈佛大学商业系的。”

“他决不会这么做的,相信我。如果他不喜欢你,不尊敬你的话,他就不会把‘雨魂’交给你了。如果他发现我们结婚了,至多不过大吃一惊而已。”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凯丽从未见过的反抗性的骄傲。

“但愿如此,”她不安地说道,”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失学。”她心里好几种情绪混合在一起,又吻了他一下,脑子里想着马克-本-布恩没钱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又狂乱地跃到她辉煌的赛马生活和布莱玛大学,在那儿将有新的领域有待她去征服。罗德弗-霍尼威尔的面孔闪过脑际,她衡量了一下机会的多少。

“说你同意,凯丽。说同意。”

“是的,我同意。”她轻声说道。

她话一脱口,立即体验到一种从高处落下的感觉。好象在那个她一直向上攀登的想象中的梯子上,她突然没握住,摔下来似的。

“你真是个孩子,对不对?”他温柔地轻声说道,”’你使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知道你需要我。”

“真的?”她低低地说道,不知道马克一旦和他的父亲,那个不可预测的睡狮相抗衡时会发生什么事。

然后,在晚会快结束时,他们两人又悄悄地,不引人注目地溜回舞池。林顿正在陪范普路丝夫人跳舞,他越过她银灰色的头发和长满老人斑的肩膀,看到凯丽棕红色的头发一闪而过。凯丽紧紧偎依在马克身旁,假装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她夜礼服下臀部的扭动激起了他一种强烈的欲望,就象那天他看到她骑蒙着眼的那匹马时一样。

第二天一早,马克在他的房间里梦游似的漫不经心地收拾行李箱。他看了看了窗外浸浴在阳光中的树林,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目光又落到桃花心木高橱柜上,里面放着一沓浆洗过的衬衫,网球及游泳用具,标有哈佛标记的轻便上衣挂在一边,准备呆会儿和夜礼服一起收好。就在昨天,他还梦想着去罗马,巴黎,威尼斯等地旅游的情景。但昨天晚上,他突然意识到他对凯丽的爱有多深。作为一个成年人到欧洲的第一次旅游也失去了以往的魅力。在他们再次见面之前,他会掰着手指头一小时一小时地计算时光的流逝的。他们初步决定在她去布莱玛上大学之前先溜到宾西法尼亚举行婚礼。他到巴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一家最好的珠宝店,给凯丽买订婚戒指。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转过头,看到卡特走了进来。她穿着长礼裙,手里端着一杯咖啡。

“已经为伟大的游历准备好了吗?”她用一种讥讽的语调说道。马克一听便心里憋了一股火。

“差不多了。”

“最好带上一些爆米花。你得在古悉和卡吉尔呆好几个小时呢。妈妈不逛遍伦敦到罗马的所有时装精品店是不会罢休的。”

“我不在乎。”他含含糊糊的说道。

“你今天早上很安静,难道在昨天的晚会上你没有玩痛快吗?”她蜷起腿,坐在椅子里,打量了马克一眼,“我应该告诉你。你昨晚把那个该死的爱尔兰乡巴佬一块带去让辛西娅很不高兴。你应该单独去的。”

“不许你那么称呼她!”他怒气冲冲地说道,“呼”地一下子转过身来。

“唔,对不起。我感到非常抱歉。她昨天晚上没有叫你跟她吻别吗?”

他怒火冲天地看着他妹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希望你不要多管闲事,卡特。我警告你。”

“哦,你怎么冲我发脾气了。”她笑着说道,“你真是天真得叫人可怜。你和她跳舞时,看上去活象一只又大又蠢的,流着口水的狗在围着她转。你是不是真的认为她只是因为你英俊潇洒才对你这么感兴趣呢?如果没有这一切的话,”她朝房间里一指,“你以为她会多看你一眼吗?真该有人给你提个醒。你知道她为什么一心想上布莱玛大学?为了找一个富有的丈夫。罗德弗告诉我追求她的人已经排了一长队了,因为她轻浮的名声早就传出去了。”

马克冲向卡特,使劲地捏住她的手臂。卡特疼得尖叫起来。

“嗨——放手!你弄伤我了。”

“这就对了——那样你才能得点教训。从现在起,卡特,我不许你对凯丽妄加评论,听见没有?”

“看见她骑‘雨魂’的样儿就叫我恶心。那是林顿的马。还有她对爸爸的那股子亲热劲儿,难道你真的看不、出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吗?”

“我警告你。”他的脸由于愤怒而扭曲了,卡特从未见过他生这么大的气。

“你真是可怜。”她愤恨地说道。

“我一回来立即就和凯丽结婚,”他冲口而出,“因此你还是管管你的舌头为妙。”

“什么?”她尖叫道,“结婚?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这是真的。我昨晚向她求的婚,她接受了。”他恨恨地盯着他妹妹说道。看到卡特眼中狡猾的胜利的目光,他立即后悔自己刚才的失言了。

“接受了?哼,我丝毫不感到惊讶。她当然会接受的。”

“这件事你谁也不许告诉。否则的话,我非杀了你不可。我本不想告诉你的,是你把我逼的。”

她从椅子滑下来。“放心吧。那是你的事,你爱怎样就怎样,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多谢。”他反唇相讥道,心里稍微宽慰了一些。但目光一直不安地追随着她。他从来就不信任她。她总是一有机会就告发他的。

“记住——一个字也不许你对别人讲。”

“我不会讲的,”她语气轻松地说道,“谁在乎你们的事呢?”

她走出房间,摔上卧室的门,脸上一抹胜利的微笑。

卡特确知马克已经动身去欧洲的当天,就立即跑下楼。林顿正在凉台上用晚餐。她第二天早晨就得去楠都尔特避暑去了。在她父亲动身去辛普顿之前,这是她与父亲单独呆在一起的唯一的机会了。自从和马克的那次对话之后,卡特只见到过凯丽一次,正骑着“雨魂”这情景令她愤怒异常,她立即就给阿比黛尔打了一个电话。卡特觉得自己能有一个象阿比黛尔这么聪明机智的朋友真是幸运。阿比黛尔向她冷静地指出马克与凯丽结婚的一系列长远的不利影响。当阿比黛尔给她一层层分析这件事的真正后果时,她的震惊一层层加深。花园里月光如水,她看着凉台上父亲熟悉的身影。想到她要在父亲钢针般蓝眼睛的审视下扯出这样一个弥天大谎,嘴唇不由得发干。

“嗨,爸爸。”她甜甜地叫道,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滑进他对面的椅子里。桌子面是用玻璃做的,他正准备用晚餐。

“我告诉考拉立即上饭了。我们一起吃完饭,我马上就走。”他说道,并没有从面前的《纽约时报》上抬起头看她一眼。

“哦”,她答道,紧张不安地咳了一下嗓子,“这可太糟了。因为我有件事要和你谈。”

“什么事,我的宝贝?”他有一答无一答的问道。

考拉把蟹酱沙拉和熟煮青玉米摆好后,卡特说道:“爸爸,我不知道怎样说。”

“嗯?”他从盘子上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我真的不知道怎样开始说,但这件事我必须告诉你。马克和别人偷偷地定婚了。”

“定婚?马克?什么意思?”本-布恩说道,好象这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他嘲弄地一笑:“他跟谁订婚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和凯丽-范林。”

“凯丽?”一团疑云划过他的面颊。

“这一切都发生在范普路丝家的那次晚会上。我明明看见她为了使马克嫉妒故意去和罗德弗-霍尼威尔跳舞,就是以此为开端的。后来她到楼上去,我们正在梳头发。我看得很清楚她脸上挂着胜利的神情。更奇怪的是她竟朝我走来。我大吃一惊,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是说,她告诉我马克向她求婚并且她已接受了他的求婚。马克一从欧洲回来他们就马上结婚。这太可怕了,她说她能用一根小指头把马克玩得团团转,也包括你。”卡特顿了一下,伤心地叹了口气,“她说当她成为这里的女主人时,她决不会让我踏足麦多牧场一步。”她说不下去了,眼泪奔涌而出。她的故事如此具有感染力,她都忘记自己是在说谎了。“我不知道说什么,爸爸。你一定要管管这件事。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讨厌我。我知道开始时我对她不太友好,但那已经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我和马克从来没有特别亲密过,但我不能眼看着这个女人把我的哥哥毁了呀。她说的是真的——她真的把他系在她的小指头上了。”

卡特在这里滔滔不绝地往下讲的时候,林顿一句话也没有说,但他脸上那种令人恐惧的冷漠的表情她是非常了解的,她知道他在考虑她说的每一个字,就象罗马帝国的总督在听远方前线传来的坏消息一样。

“在马克动身前的一天,我把这一切都告诉了马克。但马克不愿相信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卡特放下刀叉,眼睛里充满了痛苦的神情。

她不再多说了,他们默默地吃完晚餐。最后他把餐巾搁在桌子上,站起身。“关于你告诉我的这件事,我们不要再多说了。我会处理的,别担心。”

第二天晚上,林顿把凯丽叫来。她穿过满是萤火虫和蟋蟀的花园,心情非常复杂,不禁想起他们俩上次在范普路丝家晚会上的见面。从那时到现在,发生了多少事啊。自从答应马克的求婚之后,她自然而然地把林顿抛之脑后,把他那天晚上所做所为都归之于多喝了几杯的缘故。但有时,虽然她并不情愿,他那双强有力的手箍着她的腰时感受还是出奇清晰地涌上心头。她无法忘记他的眼睛,忘不了,他的眼睛充满了强烈的男性欲望。她越走近他的房子,便本能地告诉自己要小心一些。成败未定,她可不能轻易和他闹翻了。可能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以后可能一连几个月不再见面。她希望这只不过是一种礼节性的拜别,但愿临走时他能祝她本季度在华盛顿的第一场比赛能有好运。她忐忑不安地按了按门铃,不断告诉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比如她要去布莱玛;莎伦曾许诺要寄钱给她,果真如此的话,她要用这些钱来买学校穿的衣服,更不用提马克一回来他们就举行的秘密婚礼了。她抬头看了一眼门上的大气窗,想起她去年对杰克鲁莽的吹牛如今已经变成现实,内心不觉偷偷一笑。她站在这里,即将抓住那个大铜环了。

考拉过来给她引路。她穿过起居室,来到林顿的书房。她情不自禁地想到等她成为这里的女主人时,她会做些什么样的活动。她可以请一位装磺设计师来帮她。她要把这房子变成整个绿泉山谷为之羡慕的地方。她在厚厚的门板上敲了几下,听到林顿熟悉的粗哑嗓音。

“晚上好,本-布恩先生。”她坐到他对面的椅子里,举止之间没有任何挑逗调情的迹象。但一看到他下巴那种好斗的姿势,她不禁又多了一份小心。

“我想你明天就要走了。希望让你知道你离开后,我会另外找人每天训练‘雨魂’。我决定不能让学校打乱我的赛马……”

他举起一只手,示意她不要插嘴。“我知道你和马克已经订婚了。”

她一点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由于吃惊而满脸通红。“我认为马克想保密的。”

“恐怕秘密泄露了。”他说道,眼睛里掠过一道神秘的神情。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们本没有打算立即把这个消息告诉别人。”她慌乱的说道。

“为什么不呢?”他说,“在我们家里,订婚一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凯丽被他说糊涂了,努力想情透他的真实用意。“这是马克的想法。我也说不清他为什么要保密。我想他可能怕别人都会认为我们还太年轻,尽管我们非常相爱——”

他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真正原因怕是马克担心我切断他的经济来源,并且不再替他付哈佛大学的学费和花销,甚至取消他的继承权。事实上,他这种担心不无道理。我确实会那样做的,你们俩最好找个加油站,灌足车油,跑得远远的。”

听到这些话,她的心全凉了。睡狮醒了,爆发出它一直为人恐惧的力量。

“我希望你八月底之前离开这里,至于‘雨魂’,我下星期就把它送回鲁德威克。我再也不希望你来骑它了。相信你已意识到了,我的决定是不可更改的。让你来骑它是我的错误。至于马克,如果你再和他有什么瓜葛,那是你自己的事。但你要清楚你为此而承担的一切后果。你将永远不能踏入麦多牧场半步。”

她一下子站起来,眼睛里满是泪水。“本-布恩先生,求求你。我做了什么?我并没有做什么错事呀!”

“我不想再讨论这件事了。好了,出去。”他说道,轻蔑地瞧着她。

失去“雨魂”的痛苦使她浑身颤抖。她对林顿这种丑恶的不公平作出了自己的反应。她恨得牙根痒痒,走到他的宽大写字台前,面对着他。

“你这个王八蛋!”她骂道,“你不过是嫉妒你的儿子得到了你所想要的东西罢了。我为马克感到难过,但他作为一个男人要远胜你不止十倍,你不过是个又老又丑的好色之徒。”

她转过身,冲出他的办公室,泪水模糊了眼睛。

林顿攥紧拳头,脸色由于愤怒而通红。凯丽用这种赤裸裸的事实来攻击他,这简直使他气得发狂。如果她再多呆一秒,他会立即扑上去把她那张撩人的小脸打个粉碎,彻底把她伤及他自尊的轻蔑的笑容抹去。还没有人能如此击中要害地冷酷地攻击过他。他倒了一杯威士忌,愤怒地盯着窗外的茫茫黑夜。

“这个小母狗!”他咆哮着,声音象打雷一样洪亮。

凯丽向马房的方向飞跑,她要给“雨魂”套上马鞍,骑着它奔向茫茫黑夜。可是她一看到它躺在草堆上睡得那么香甜,她知道她不可能那样做了。由于骄傲而在林顿前抑制住的眼泪此时有如打开闸门的洪水一样奔涌而出。她跑向“雨魂”,扑在它身上失声痛苦。“雨魂”轻声嘶鸣着用鼻子蹭她的脸,好象它已经感觉到了她深深的悲痛,却没有办法向她表达。

凯丽看着它黑黑的大眼睛,抽抽答答地轻声说道:“哦,‘雨魂’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我的宝贝——我不能没有你。哦,上帝啊!”她抚摸着它的嘴套又哭起来。

在她一生中充满了痛苦,但这些痛苦和失去“雨魂”一比,简直是微不足道。这对她是一场极大的灾难。她理解这个美丽的生命在情绪上的任何细微变化。只有她才真正了解跑完一段赛程后,它是多么被人喜欢被人擦拭按摩一会儿;只有她才知道当它赛前紧张时该怎样让它平静下来;她了解它的极限,为它的胜利欢呼雀跃。一想到一个对它一无所知的陌生人要骑它,她就忍受不了。因为她,它将被从它心爱的家中赶走,送回鲁德威克。她的悔恨是无法估量的。她听信那个比她还软弱的马克的话,造成了现在这个结局。还有林顿——她就象往陷井里跳的野兔一样,落进了他精心布置好的罗网里。她趴在“雨魂”的脖子上哭泣,想起布莱德死的那天。所有的范林家的人似乎都被一种奇怪的命运所诅咒,使他们无法实现心中的强烈愿望。他们就象撕破神圣盟约,被人们所唾弃的部落中仅剩的老幼病残者一样,在这片土地上毫无目的地漫游。

凯丽哭累了,“雨魂”的体温对她的安慰,以及它身上特有的那种味道缓和了她心中的痛苦。凯丽躺在“雨魂”身边睡着了。

八月中旬的一天,一辆出租车驶入纽利,莎伦从车里走了下来,她沿着两边种满树的街道走着,寻找她的目的地,她在一幢公寓式住宅前停了下来,式样很老,阳台是铁制的。只有门上的铜盘才使她确认这便是克里尼克——莱佛沃。附近公园里孩子们的嬉闹声与这里很不协调,她不由自主地观看他们“跳房子”的游戏。

门上嵌着小方格玻璃,一位护士推开门。她很可能以前就是位迎客女佣。

“请进,夫人,”她说道,把莎伦引到接纳台,接着为莎伦填写表格。房间是很舒适,除了钟表的“滴答”声和钢笔的在纸上写字时的“沙沙”声之外,没有一点动静。

“我们把你安排在二楼,可以欣赏外面的风景,并且有个浴室。我们现在就上去吗?”

他们乘上“吱嘎”作响的、鸟笼一样的电梯,又走过狭长的地毯。房间很宽敞,天花板上的花纹十分精致。灯光下,医院里高高的金厨床显得很扎眼。她在代理处的一个最亲密的朋友,也是位模特,向她推荐了这家医院。巴黎社会的妇女总来这里做流产手术。

“夫人请先打开行李,我一会儿就回来。在壁橱里有一件晨衣。您的手术定于今天下午。”

莎伦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两眼盯着窗外。下面运动场上嘈杂的声音透过敞开的窗户传进来。微风吹动窗帘,好象使她进入了一种催眠状态。

她永远不知道是什么使她改变了主意,一种难以说清楚的本能支配着她的行动。她手里提着行李箱,悄悄打开门,向外看了一眼。楼道里没有人。她走了出去,没有等嘈杂的电梯,步行下楼。一楼大厅里空荡荡的,她走向前门,在身后关上了它。她感到解脱之后的轻松,身上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她乘出租车回家,一路上她一直望着窗外的咖啡馆,商店和树木,脑子里空荡荡的。在波拿巴路她下了车,慢慢地爬上楼梯,在身后重重地把门关上并锁好。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关上半扇百叶窗。巴黎的这种天能把人烤成熟面包,她对自己说道。

她的行动被一种潜意识的力量所支配。她拿起电话,拨通了代理处。

“喂,珍尼吗?我是莎伦。”她的嗓音听上去很理智,很平静。“我给你打电话是想拜托你通知沃灵顿公司,我不能履行合同了。我现在还无法解释,不过是因为私人原因……”

莎伦挂断电话,珍尼的强烈质问声仍旧响在耳际。过了一会儿,电话又响了起来,她没接,知道一定是代理处打来的。铃声过后,她拿下听筒,把它压在枕头下面。自从她上次与琼-奎尔见面后,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桑一直没给她打电话,看来是永远不会打了。她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摸索着走进卧室,没脱衣服就躺到床上。她只想睡过去,把这一切都抛开……

凯丽把早餐盘子放进洗涤槽,背对着她叔叔杰克。杰克一句话也不说地从桌子边站起身。自从她垮台以后,杰克和她在一起时总是这样长时间地沉默不语。有时她尽量找点话跟他说,他也只是爱答不理地用一两个字对付过去。对此,凯丽早就习惯了。她不无讥讽地提醒自己她的叔叔象麦多牧场其它雇主一样,非常清楚自己该忠于林顿-本-布恩。关于这一点她从未感到惊愕,从现在起,她只能依靠自己了。

她在毛巾上擦了擦手,瞥了一眼画有美国纯种马的日历,知道杰克和她一样不耐烦地算着她要走的日子。她听到他“嘭”地一声关上前门的声音,便冲到电话机旁,焦急地拨了莎伦在巴黎的电话号码。这个电话她已经打了好几十次了。电话另一端又响起一串极快的法语,现在她明白了,那是“这个电话号码已不再使用”的意思。她的胃又翻腾起来。她摔下话筒,用双手捂住了脸。

自从她因为林顿告诉她关于“雨魂”的那个可怕消息而公然和他争吵起来之后,她一直拼命想给莎伦打电话,但总是打不通。凯丽暗自猜测莎伦一定没有跟她打声招呼就又乘飞机避暑度假去了。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莎伦多年前许诺用来支付凯丽在布莱玛大学学费的支票却仍旧沓无音信。凯丽都快急疯了。她甚至给莎伦的巴黎模特代理处等地打过电话,但没有一个人知道莎伦在哪儿。

凯丽走进卧室,看着五月份《时报》上莎伦和阿米杜在加纳电影节上的照片。她愤愤地想象他们俩在地中海上那艘豪华游艇上晒太阳的情景,一点都不在乎她这个远方的妹妹。她该怎么办呢?向杰克要钱吗?凯丽心灰意冷地耸耸肩。他一定会嘲笑她并建议她去找一个刷洗马厩的工作的。

凯丽再也无法忍受这幽静压抑的房间了,她冲下楼梯,走向马厩。几个星期以来,她一直象个梦游神似的机械地干那些该做的工作,清洗刷子,擦拭马厩,训马,她对花在这些事上的每分每秒都痛恨不已。每个人都在极力躲避她,每件事都令人难以忍受地使她想起“雨魂”,它离她象中国那样遥远。

她跳过白栏杆,躺在浓密的苜蓿里,昆虫在耳边嗡嗡地叫着,温暖的阳光倾泻在她身上,泥土发出一种潮湿的清香,这一切并不能使她好受些。她想到另外一个马厩找一份工作,但又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经历过赛马比赛的那种辉煌绚丽的生活之后,再跌回到最底层的生活,这是她无论如何不能忍受的。她已经走得太远了,爬得太高了。

她的手指摆弄着苜蓿,安慰自己至少还没有怀孕。那晚范普路丝家的晚会之后,她和马克睡在一起。之后月经迟来了一个星期,弄得她心慌意乱。最后月经终于来了,她心里才一块石头落了地。她已不再奇怪马克为什么不来信了,知道一定是林顿给他下了最后通碟书了。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际。如果林顿-本-布恩认为她怀孕了,他会怎么想。她问自己。如果她告诉他她已经怀了马克的孩子,他到底会对这件事重视到何种程度呢?每个人都会认为那才是他把“雨魂”从她身边夺走的原因,他之所以冷落她是因为她怀孕了。那样的话,即使最恨她的人也一定会认为林顿心肠太硬了。他一定会非常乐意,付钱让她做流产手术,另外给她一笔现金叫她保持沉默的。

凯丽激动地坐起来,决定他一返回牧场就立即同他见面。她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这上面了,如果不成功,她将乘公共汽车去加利弗尼亚。

第二个星期的一个晚上,林顿回来了。凯丽立即进入高速运转状态。她溜出卧室,在大衣柜的镜子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尽管在马背上时她从不过份注意自己的外貌,但今晚这可是她的一张王牌。她的头发象一束亮光闪闪的铜丝披在肩头,穿着那件最合身的丝绸长裙,胸前领口处是一圈精致的花边。金色与白色相间的手饰,米黄色轻便舞鞋,脸部经过精心化妆之后达到了她想要的那种撩人而又谨慎的性感。今晚她是个使所有男人都为之侧目的女人,这种资本自从她到达麦多牧场之后还从未用过。她吹了吹指甲,盼望着与林顿-本-布恩的最后一次交战。

考拉打开门,凯丽毫不犹豫,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目光扫了一遍整个大厅。

“凯丽小姐,你到这儿来有什么事吗?”佣人吃惊地问道。

“我和本-布恩先生说好了今晚见面。”

“哦,可他什么也没有对我说起过呀。”凯丽满不在乎地穿过宽大的休息室时,佣人在她身后焦急地喊道。

书房的门半掩着,凯丽推开门。在辛普顿呆了一个月后,林顿看上去肤色更加健康了,一股悠然自得的神情。他看见她,眉毛向上耸了耸。他象往常一样坐在桌子上,兰色的棉布衬衫的袖子高高卷起。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她在身后关上门,倚在上面。“有件事我得和你讨论一下。”

“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谈的。”林顿冷漠地说道,拿起报纸。

“恐怕要讨论的事情还不少呢。”她坐进他对面的椅子里,镇定地说道:“我怀孕了,是马克的孩子。”

一阵冰冷的沉默之后,他说道:“我知道了。你想要我做什么呢?”

“我认为在每个人都知道此事之前,应该先告诉你一声。比如说,你的姐姐里莉安一定会对这件事很感兴趣的。当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以后,每个人都会知道为什么你非要我离开‘雨魂’不可的原因了。”

“你想敲诈我吗?”他说道,一动不动。

“不是。我只是希望在马克从欧洲回来之前,我们用一种文明的方式解决好这个问题。”

“你想要什么?直接说吧。别绕弯子了。”

“我想要钱做流产手术,至少200o美元。外加四千美元做别的花销。”

他考虑她的建议时,她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他突然站起身,走向墙角的保险柜打开它。她的心“怦怦”直跳。他拿出一大沓钞票,重重地关上保险柜的门,把钱放到桌子上。事情竟然如此顺利,她不禁大吃一惊。她刚想伸手去拿钱,林顿穿过房间,关紧门,并锁死了它。她转过身,看到他正在解皮带,不由得感到一阵恐惧。

他用讥讽的口气说道:“你不是想要钱吗?你可以得到。但我从不白送别人任何东西。”他高高地站在她面前,伸手抓住她的肩头。“你不应该感到奇怪,那晚你不是相当准确地指出了我的真实想法了吗?”

还没等她反抗,他已抱起了她,来到皮沙发前,粗暴地把她按到沙发上,一下子就把她的长裙捋到腰部,露出了乳房。她喊叫起来,他把嘴压在她的嘴上,蛮横地吻她。

他本没打算吻她,但看到她躺在下面,眼里射出愤怒的光芒,他的愤怒不知怎地转成了欲望。他再次吻她,这次不再粗暴,而是如饥似渴。她感受到林顿贪婪的嘴唇压在她的嘴上,一阵迷惘之后,她的反抗消失了,不由自主地沉浸于一种漩涡之中,除了对他粗暴的做爱的渴塑之外,其余的感情全部被粉碎了。她搂住他,把舌头伸入他的嘴里。他吃惊地抬起身,看到她脸上渴望的神情,不觉全身触电似的一颤。

“我第一次见你时就想和你睡觉了。”他轻声说道,欣赏着她半裸的身体。

最后她起身离开沙发时,双膝虚弱得仿佛不能禁受她自身的重量。她恍恍惚惚地整了整裙子和头发,无法使自己抬起头来看他一眼或者说说话。他一动不动的躺在沙发上。她收起桌上的钞票并把它们放入钱包中的“沙沙”声使他把脸别到一边。他听到她开门的声音,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她走了以后,他恍恍惚惚站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眼,又坐进椅子里。

凯丽偷偷地尽量不引人注意地溜出林顿的房子,迅速地回到自己的寓所。她有气无力地倚在门上,心里才大大松了一口气,象一个从险象环生的处境中好容易生存下来的人似的。她不给自己一刻空闲思考分析目前复杂的心绪,走进卧室,扯下已揉坏的长裙和衬裙。她把它们统统塞进一个包里,扔进垃圾箱。又从壁橱里拿下行李箱,迅速收拾衣物。最后她精疲力尽地躺在床上,准备天一亮就乘公共汽车去城里,然后转往纽约。她考虑了一下要不要给杰克留张条,告诉他把她其余的东西寄往何处,但又放弃了这个想法。明天太阳升起之时,她就开始另一个崭新的生活了。她不希望过去生活中的任何东西减损她明亮的新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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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三、绵绵此情
巴黎,9月

已经是九月中旬了,特勒瑞公园里空空荡荡的,不再有那么多的旅游者与小孩子。莎伦慢慢地走向面对着喷泉的空空的长凳,疲惫地坐下,把胶布雨衣在身上裹得更紧一些,漫不经心地看着不远处的工人打扫小径。天空里乌蒙蒙的,她看了看四周的栗树,感到凉凉的风吹打着脸颊。她模模糊糊地意识到秋天到了,但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在公寓里已经问了好几个星期了,早已忘记了时间观念,只是偶尔出来买些日用品。今天早晨,她稍微变了点花样,走出来散散心。在公园里转一圈之后,她疲倦不堪。她感到恶心,想呕吐,便在长凳上坐下来,努力积聚点力量走回家去,一边出神地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她最近已经丧失了判断时间的能力,越来越深地陷入自己那片小天地中而不能自拔。每度过一天都要付出很大的努力。

开始她是因为失去了伟大爱情而悲痛。但几个星期过去后,桑仍旧沓无音讯,她的悲痛渐渐地就变成了一种漠然,尽管她仍旧希望桑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突然之间冒出来,一切恶梦便会结束。巴黎好象一张在阳光下晒了很久很久后而褪色的、被人遗弃的照片一样。她唯一的逃避方式就是在她那间关闭着百叶窗的幽暗的房间里睡觉;她与现实的唯一联系就是期待腹中孩子的降生。

在这无止尽的期待的日子里,她还得提醒自己吃东西。尽管她的孕期已有四个多月了,食物的味道还是叫她恶心。她每天早上不得不强迫自己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地收拾一下房间,走下那没有尽头的可怕的楼梯到食品杂货店去买东西。最近她经常整天整天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电话线已被切断了,因为她没支付帐单。她把门房从门缝下面塞进来的所有信件都统统塞进一只抽屉,连信封都不打开看一眼。她会偶尔记起自从她怀孕期看过医生之后但再也没有去过,但又总是把它往后推,告诉自己她以后会去的。有时她简直怀疑自己大脑出问题了,但她身体太虚弱了,连想都不愿意多想。

一个人轻快地走过她坐的长凳,她连头也未回。是凡布瑞斯,刚从卢浮宫回来。

“他妈的。”他骂了一句,看了一下手表。他跟阿米杜约好在莫利斯饭店吃午饭。如果他不走快点的话,就得迟到了。他穿了一件浅灰色法兰绒西服,领子上系一个有红点的领结,脚蹬一双镂空皮鞋,他象一位绅士拄着实际上并不存在的拐杖一样走路。他的注意力被一个坐在长凳上的孕妇吸引住了,她有一股爱尔兰人特有的气质。她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手,凡布瑞斯情不自禁揣测起这个女人的不幸遭遇来。他叹了口气,真希望自己把他所见的画下来。绿色的长凳,斑驳的栗树,追逐皮球的小男孩及推着婴儿车的老奶奶,这一切都是永恒的巴黎生活的一部分。

他正要登上通往街道的台阶,又停了下来,嘴里发出一声吃惊的喊声,引得行人纷纷回头看他。

“上帝啊!那不会是莎伦吧——这不可能!”他转过身,迅速往回走,但远远地便已看到那条长凳空了。

凡布瑞斯用手绢擦了擦前额,盯着那个长凳,仿佛见了鬼一般,极力想象他从初夏就一直未再见面的那个女孩。

莫利斯饭店的玫瑰厅里,凡布瑞斯坐在阿米杜对面,对给他端上从苏格兰空运来的松鸡的侍者微微一笑,又看了他的朋友一眼。他们一边品尝肥鹅肝酱一边讨论股市行情,最后竟争执起来,凡布瑞斯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知道吗,我已经好几个月没见着莎伦了。我得和她联络一下。”他观察着阿米杜脸上的表情,希望找出点什么线索。他一直弄不清他们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之所以提起这件事是因为来这儿的路上我碰上桩奇怪的事情。我经过特勒瑞公园时看到一个女人,她怀孕了,并且周身围绕着一股悲剧色彩。我深深为她的那种神情所打动,认为她可能是一个刚刚在意大利战争中失去丈夫的年轻寡妇。她身上有一种由于忍受了巨大的痛苦而具有惊人的美。一直走到这儿,我才猛然想起她和莎伦惊人的相似。我敢肯定那就是她,因此赶紧往回跑,却发现她已经走了。”

侍者把盛甜点的餐车推到他们桌前,打断了几布瑞斯的话。“我永远无法抵制这些甜点的诱惑。”他叹了口气,探身向前看了看,没注意到阿米杜脸上的表情。

凡布瑞斯刚吃完肥鹅肝酱,阿米杜就突地站起身。“非常抱歉,凡布瑞斯,我突然记起一件必须马上处理的事情,这件事非常重要。请原谅我没等你吃完,就先行一步了。我会顺路付帐的。”

凡布瑞斯懊恼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他看了看表,才吃了不到一个小时。不会挤时间享受生命的人也一定不会挣大钱的,他自言自语地说道。然后耸耸肩,开始独自享用甜点……

阿米杜一走进饭店的大厅,就奔向电话机,拨通了莎伦的电话号码。电话线另一端的录音磁带告诉他这个号码已停止使用了。他大吃一惊,焦急地冲出大厅,叫了辆出租车,来不及等自己的汽车司机了,他半小时后就会来接阿米杜的。

出租车飞快地驶过协和广场,阿米杜的脸上布满焦急的神情。他很早就知道永远不能忽视自己的直觉。刚才几布瑞斯漫不经心地提到特勒瑞公园的小插曲,阿米杜便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莎伦需要他。

五月份以来,他一直与自己做激烈的斗争,希望自己能把莎伦彻底从心里抹掉。为了忘记她,他先后找过一打女人。他精挑细选,决不要那些和莎伦有相似的女人。但每次心头总是留下一种使他愤怒的空虚。他发现自己原来一直在追求他记忆中的一个影子,这种行为更进一步挫伤了他的自我价值观。直到刚才,他一直以他已经在他与莎伦之间筑起了一道不可渗透的厚障壁,即使他们在巴黎的招待晚会或其它什么地方的赛马场上相遇,他也能不露声色从容自若地跟她打招呼的。但一想到她形单影只,孤立无援的样子,并且又怀了孕,那种深深埋在心底的要保护她的欲望便又浮上了心头。他的自傲与愤怒此时都算不上什么了,他象狂奔的野牛踏在南美草原上一样把它们踩到脚下。

他在波拿巴路走下出租车,抬头看了看莎伦公寓紧密的百叶窗。他按了按门房的铃,心里几乎肯定门房会告诉他莎伦已经搬往别处去了。

“范林小姐吗?她象往常一样呆在楼上呢,先生。”门房说道,认出这就是那位以前常开配有司机的豪华车来接莎伦的富有绅士。

阿米杜冲上楼梯,想到她象“往常”一样呆在那儿,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他用拳头在门上狠狠地敲了敲,没有回答。他又迅速跑下楼去叫门房。

门房嘟嘟唧唧地拿起钥匙,用慢得使阿米杜发疯的速度爬上楼,打开了房门。

“请在这等一会,先生。”她生气地说道。

他推开她,一下子冲进去。“先生,”门房在后面喊道。

百叶窗射进几缕昏暗的光线,阿米杜看到房间里凌乱不堪,一点也不象他记忆中的那个整洁明亮的女性房间了。桌子上放着未洗过的咖啡杯,敝开的抽屉里胡乱塞着一堆信封。整个房间看上去好象已经有好几个月没人住似的,并且散发出一种冷漠的难闻的气味。

“莎伦,”他轻声叫道,对眼前看到的一切感到难以置信。她的头发许久没有梳理过了,乱蓬蓬地堆在头上,脸色苍白,充满吃惊的神情。黑黑的大眼睛无神地看着他。她干干的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名字:

“阿米杜……”

“莎伦,”他低声说道,在她身边蹲下。双手搂住她,觉察到她消瘦了许多。这个可怜的孩子与他魂思梦想的有着一双迷人的大眼睛而又神采飞扬的女人简直有天壤之别。看着她,他所有想不去爱她的挣扎都被一种突如其来的、他从未料到的温柔的波涛给淹没熔化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他气愤地说道。想到她这么多月来一直怀着他的孩子,辛辛苦苦地自己一个人熬过来,又这么骄傲不肯去找他。他的心象被火烧似的剧烈地跳动。他悔恨地想到他们在“克里斯玛”快艇上的可怕一幕。

他把她抱在怀里,莎伦由于哭泣而浑身颤抖。他摸了摸她隆起的腹部,深深地为大自然的奇迹所感动。想到由于疏忽地险些造成多么大的危险,他的嘴唇不由得紧张得发干。但是这一次不再象很久以前那一次了,他发誓这回他的孩子一定要活下来,无论付出怎样巨大的代价他都会毫不吝啬。

下午晚些时候,阿米杜把莎伦抱在怀里走下楼梯。莎伦被裹在一条厚厚的毛毯里,阿米杜的车正在外面等着,门房站在敞开的大门前,目瞪口呆地瞧着阿米杜把莎伦放进车的后座,然后坐在她旁边。司机替他们关好车门后,阿米杜说道:

“我们马上回家,亲爱的。”

夜幕渐渐庞罩了乡间别墅,阿米杜在图书室的壁炉前不停地来回踱步,不时心神不安地看一看墙上的挂钟,计算他还得再忍耐多久。听到敲门的声音,他满脸期待地转过身,发现是女佣。

“哦,是你呀,安娜。进来吧。”

“我来拉窗帘,先生。”她说道,走到窗边很好奇地看了阿米杜一眼。

他抱着一个裹着厚厚毛毯的女人回到别墅这件事,使得别墅走廊里的佣人们议论纷纷,不断猜测这个女人会是谁。高贵的本格拉先生以这种方式回到别墅可是破天荒第一次。他亲自抱着这个女人,又没有行李送上楼,这可使一向秩序井然的别墅如同炸了锅似的沸腾起来。

“阿尔伯特先生叫我问一下晚餐共有多少人参加。”

“我不知道。”他快速地说道,锐利地盯了她一眼。

“当然,先生。”她说道,趁他那有名的脾气爆发之前,赶紧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阿米杜听到谨慎的咳嗽声,但转过身来。大夫终于下来了。

“你在那儿呆了那么长时间,我都有些着急了。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威廉医生?”

“她不太愿意和我多说,但很明显她这种极度忧郁状态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了。”

“她身体怎么样?”他急切地问道。

“嗯,她身体很虚弱,她这种情况更得精心护理。她至少得在床上躺两周。分娩之后,她必须得保持心情愉快,还需要多休息,饮食要适当,多做些户外运动。”

“孩子呢?孩子一切正常吧?”

“她已怀孕四个多月了。”

“是的,我知道。”阿米杜说道。

“她的心脏跳动完会正常,并且还很年轻,很快体力就会恢复过来的。分娩不会太困难,大约明年四月份左右。”

阿米杜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请原谅我的失礼——你来点什么?威士忌怎么样,大夫?”阿米杜递给他一杯酒,说道,“为了我的孩子干杯。”

大夫吃了一惊,过了一会儿,他们碰杯时,大夫说道:“祝贺你,本格拉先生,”他喝了一口酒,又很有外交手腕地加上一句:“我当然猜到一些,尽管她什么也没有对我说。”他打量了阿米杜一下,他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了。“你看上去非常高兴。你以前没有过孩子,是吗?”

阿米杜很快地换了个话题。“我今晚可以看着她吗?”

“当然可以,不过得记住,她过去的几个月里生活得很困难。她需要绝对的平静来恢复健康。不要说任何使她伤心的话。”

大夫看着阿米杜,努力寻求这个谜团的答案。最后归结为这个阿根廷大亨引诱了这个女孩,又抛弃她,然后又改变了主意。想起阿米杜谈到孩子时的那股高兴劲儿,很明显,这个弱小美丽的女人已经抓住了他的心。

“温柔的照顾对治愈心灵创伤的作用是不可估量的。”大夫临走时叮嘱道。

阿米杜走到别墅的另一侧,莎伦被安置在那里,还是她第一次来时住的那个房间。她靠在枕头上斜躺着,光泽柔顺的头发技在肩头。阿米杜象个初恋的情人一样害羞地走到她床前。她身上散发出一种恬静安然的美。阿米杜透过她美丽的外表,看到了她精神上的可爱。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温柔地拿起她的手,吻了一下。

“谢谢你,阿米杜。”她轻声说道,眼睛半闭着,快要睡着了。

“不,我应该感激你才对。你使我如此幸福。”

她虚弱地笑了笑,并没有理解他话里的含义。她现在只满足于漂浮在这个舒适安静的天堂里,让别人来替她做决定吧。她为什么以及怎样来到这里并不重要,她甜甜地,心满意足地进入梦乡。

他探身向前,在她前额上吻一下。久久地坐在床前,欣赏她躺在枕头里的动人画面。这个可怜的孩子能回到他身边来真是个奇迹。很久以前,命运的魔爪曾毁了他珍视的一切。在这二十四小时里,他终于理解了生活一直教授他的“谦逊。”阿米杜被命运的力量深深折服,他意识到了悬挂幸福的绳子是多么纤细。

“晚安,莎伦。”他低低地说道,等待他向她表白他的爱情的那一刻。

九月下旬的一个下午,一辆黑色的“林肯牌”高级轿车穿过波士顿郊区,五彩斑斓的秋林里,点缀着高大的维多利亚时期的建筑。凯丽透过茶色玻璃,漠然地看着窗外飞快向后掠去的一幢幢房屋。她在火车站雇了穿制服的司机,一路上,她一句话也没和他说过。

她不在意地打开名牌手提包,拿出香烟盒。她点燃一支烟,靠在厚厚的椅背里,好象这种高级轿车服务是她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一部分。

一个月之前,那个穿着牛仔裤、手里提着一只行李箱离开麦多牧场的女孩已经完全改变了。

在小心地注意到每个细节之后,她已经变成她所知道的富有小姐的一个副本了。她的衣服是最高级的,非常精致。白色的开司米套头毛衣,浅灰色的法兰绒长裤,华贵的驼毛外套很随意地搭在座位上,露出了绸缎村里和名牌商标。她看了一眼商标。这是她在一家高级时装店的更衣室从一件外套上剪下来之后,贴在她这件从议价商店买来的外套上的。她带着这个小小的灵感回到纽约西部的廉价旅馆,并且更加大胆地到伯格道夫和本多尔一流时装店去试衣服,然后把剪下的商标贴在她从降价甩卖商店买来的衣服上,但是,她身上所有的小件搭配却都是货真价实的名牌,每一件的价格都高得使人咂舌。她低头看了看意大利名牌长靴及手提包,知道它们值这个价钱。将要到达布莱玛大学的凯丽,身上的每一件东西都是最好的,包括一个刻有她名字缩写字母的名牌行李箱。她发誓再也不要别人见到她的寒酸样了,搬出了纽约西部的廉价旅馆,只在给莎伦寄信时停下了一会儿。这是一封措词非常小心的告别信,让她姐姐丝毫不怀疑凯丽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女孩。她另一个非常伟大、慷慨的举动就是给旅馆里的那个搬运行李的老人二十美金,要他每星期都把寄到这儿来的一封信转寄给她。

林肯车穿过饰有布莱玛大学纹章的大门时,凯丽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三个星期以来,她一直为新生活的表演排练,现在这一切真的开始了,她又突然想叫司机调转车头往回开。她已经很有技巧地把她的澳大利亚口音换成了轻微的英国口音。如果一个月前她离开麦多牧场只身前往纽约时曾感动孤独,现在这种感觉则更加强烈了。不远处灰狗长途汽车“嘶嘶”的刹车声提醒她巨大的变化已经开始。她要忘记杰克、“雨魂”、莎伦、马克以及林顿。从今天起,她就是另外一个人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司机为她打开了车门。

一大堆豪华轿车已经停在宿舍门口,不时有女孩提着行李箱从这辆或那辆车中钻出,穿着高级衣料的父母们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他们身边的女孩子们不时发出高兴的叫喊声。时值秋季,空气中微微有些薄雾,校园里充满了学术生活的气氛。司机帮她把行李提进大厅。时,她很清楚别人的目光都转向她这边。她熟练地、淡淡地对那些好奇的目光报以微笑,然后走到登记处,用花体字签下贵族之子:“凯丽-范林”。

凯丽正在挂她的黑色晚礼服,她的室友进来了,把包裹拖了进来。凯丽转过身,打量了一下这个短短的,丰满的女孩。她脸上正在挂着高兴的笑容。

“嗨——你一定是我的室友,”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是贝蒂-伯尔蒙特。”

看到凯丽已经挑了最后的床铺和靠窗的桌子,贝蒂便满不在乎在把行李拖到另一边。她们两人一言不发地打开各自的行李,贝蒂偷偷看了一眼凯丽的行李箱,里面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条用别针折好的衬衣,押花睡衣用又薄又轻的纸包着,一看就知道一定是女佣小心翼翼地为她摆放的。

“你从哪里来?”贝蒂问道,再也压抑不住她的好奇心了。

“我出生在爱尔兰,但我在澳大利亚长大的。”凯丽说道,“前三年,我一直住在玛丽兰德,和我们家的朋友住在一起。我是个孤儿。”她流利地说道。关于她来历的每个细节,凯丽早已练习了不下十遍了。之所以编得这样严密,是怕万一碰上看过她参加的赛马比赛的人。那样即使他们认出她,也不会出太大的差错。“我们在澳大利亚有个牧场,我父亲在一次骑马时摔了下来,不幸去世。因此我只得再次去欧洲,和戴斯蒙德叔叔——莎伦伯爵住了一段时间。父亲死后,他继承了父亲的封号。在我成年之前,他一直是我的监护人。”

贝蒂充满尊敬之情呆呆地望着她。哇,她的生活简直和小说之中浪漫的女主人公一样唉,如此辉煌壮丽,并有些感人至深的悲剧色彩。

“你呢?”凯丽很有礼貌地问道。

“哦,我吗?我在加利弗尼亚长大。在我来这之前,我去了一趟埃玛——威尔德。非常高兴我能被录取,因为我的成绩并不太理想——这也是我今年夏天没能去成欧洲的原因。数学和物理是我的弱项,我必须得好好学一学。这太令人难堪了,因为我的两个哥哥都非常聪明,一个在普林斯顿,一个在哈佛大学。”贝蒂象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说道。“也还不算太糟,我是说欧洲,尽管我没去成,但去了洛杉矶,那儿有我们家一幢别墅。”

贝蒂看了一眼凯丽,想请凯丽一块和她去度假,如果凯丽没有其它地方可去的话。看到凯丽正在挂一套一流的骑马服,不由得惊叫起来:“哇,你还会骑马?”

“在爱尔兰时我经常和叔叔一块去打猎,但我对那种血腥的运动并不十分热衷。我在这儿,美国,参加过一些障碍跳马比赛,但成绩很不理想,因此我想先搁一段时间再说。”凯丽清澈的绿眼睛转向贝蒂,说道:“我今天下午到这时,心里非常紧张。我是唯一的不是由父母而是由司机送来的女孩。不过我们俩见面之后,我感觉好多了。我有个直觉,认为我们一定会处得非常好的。”

贝蒂对凯丽的友好态度很感激,冲动地与她谈论感恩节和圣诞节的打算。一个女孩走进来,打断了贝蒂的谈话,手里捧着一大束娇嫩的黄玫瑰。

“你是凯丽-范琳小姐吗?”

“是的,我就是。”她答道。

“这些是给你的。”

“谢谢。”她把花放在桌子上,打开系在上面的卡片。这是她在来布莱玛的路上在一家花店里自己写的。

“谁送的?”贝蒂问道,充满了好奇。

“我叔叔,哦,他待我真好。”凯丽语气惆怅地说道。

“他就是你的叔叔——那位伯爵吗?那么你是贵族之子了。”

“是的。”

“你叔叔住在哪儿?”

“在爱尔兰的莎伦古堡。范林家已在那里住了九百多年了。”

“九百多年?”贝蒂惊呼道,她急于知道有着关这位神秘的戴斯蒙特叔叔及莎伦古堡的一切。但一看到凯丽的神情,又把一连串的问题咽了回去。凯丽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好象正沉浸在那些使她痛苦的,不愿对外人讲的回忆之中

阿米杜把莎伦带回别墅已有一个多月了。她站在窗前,看着笼罩在秋雾中的花园。她慢慢地饮着茶,等待阿米杜的到来。熊熊炉火旁边是个非常舒适的椅子,上面放着一本乔治埃沃特的一本《三月中旬》,这本书她非常喜欢,总能使她心头涌起平和宁静的快乐心情,这对她的迅速康复无疑帮助很大。三个星期以来,她一直在别墅里独自度过的,阿米杜忙碌地奔波于远东和南美之间,抽不出片刻空闲。不过每个周末凡布瑞斯都会来看望她,陪着她到河边散步。小河西岸种满了高高的白杨,风景秀美。这使她的生活增添了不少生气。其余的日子里她并没有多少事可做,阿尔伯特每天都特意为她准备精致可口的饭菜,偶尔大夫也来看看她的健康状况。莎伦渐渐从悲观绝望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回到周围的现实生活,中。她现在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康复了,又象以前那样精神十足了,她告诉自己是她再次面对现实的时候了。她在巴黎留下那么多事情没有处理,生活都已乱成一团麻了。如果她不及早动手解决的话,恐怕她的生活中就再也没有机会去弥补了。一大堆未付的帐单需要清理,自己的那套公寓也得托人照看一下,并且也该为自己和凯丽的未来好好打算一下了。凯丽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可能仍旧不得不依靠杰克吧。她知道杰克多么喜欢凯丽,因此敢肯定杰克不会太在乎的。但不管怎样,凯丽仍是莎伦重新站起来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但这之前,她知道她必须得和阿米杜谈谈。

她坐进壁炉边的椅子里,努力回想他把她带来的那天晚上,他对她说过的每一个字。她已经不知回忆了多少遍了。他真的说过她给他带来的巨大幸福吗?他认为她腹中的孩子是他的,这该不是她做梦吧?他们在一起度过的那几天他一次也没有再提起过。但她仍旧不安地怀疑他这种突如其来的责任感是因为他误以为她怀的是他阿米杜的孩子。

他到达时,她在大厅入口处等着他。

“莎伦,”他一眼看见了她,喊道。他伸出手,迅速扑向她,把她亲热地抱在怀里。

“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太叫我高兴了。”

他目不转睛地端详着她,脸上发自内心的爽朗笑容非常有感染力,使她的心情也畅快明亮起来。

他们走进图书室,佣人端来茶之后,阿米杜拿出一大堆礼物,非要叫她立即打开看看不可。

“嗯,怎么样?喜欢吗?”他问道,展开一件他从中国买来的刺绣晨服。“好,再打开这个看看。”他坚持道。

她打开盒子,是色彩鲜亮明快的从秘鲁买来的手套和皮靴,尺寸非常小,精致可爱,简直可以给布娃娃穿。她抬起头,“哈哈”大笑起来。

“还没完呢——再打开这个。”

“哦,太美了。”她惊呼道,盒子里整齐地摆放着一打婴儿刺绣夜礼服,是阿米杜特意从巴西买来的。

“喜不喜欢这些婴儿服装?”他说道,脸上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岂止喜欢,我简直爱不释手呢。”她看着他泪水溢出眼眶,流过面颊。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她的腹中之物是个有手有脚,有鼻有眼的活生生的孩子。

“世界各地的商店里到处都出售婴儿衣服。我以前从未注意到这一点。我精挑细选,度过了一段愉快的购物时光。”他说完,又伸手打开另一个盒子。

“还有什么?”她嚷道,看到一只吱嘎做响的银制玩具,上面饰有绿松石宝石珠子。

“我在哥伦比亚买的。”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阿米杜。”她说道,收拾起地板上五颜六色的包装纸。

“哈,回来可真叫人高兴。”他说道,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用手捋了捋头发。他转过身,和她的目光碰到一起。但他很小心地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对目前这种简单的感情交流很心满意足。他把手揣进裤兜,摸到里面的小盒子。里面放着一串钻石项链,中间缀有一块很大的哥伦比亚祖母绿钻石。他决定在周末找一个合适的时间,把它送给莎伦,并请求她做他的妻子。

第二天下午,他们在一起散步。花园里的雾气很浓,太阳光照过来,显得金黄金黄的,象浓浓的陈年老酒一样。别墅四周长满了青藤,他们走到离别墅不远的湖边,经过一群美丽的梅花鹿,天真而又好奇地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们俩。

“阿米杜。”她开始说道,“有件事我必须得和你谈谈。我想我该回巴黎去了。谢谢你,我现在感觉比以前好多了,并且完全能应付以后的生活了。我会把塞伦的房子卖掉,然后重新开始生活——”

“什么?你在说些什么呀?”他两手紧紧抓住她的肩头,满脸迷惑不解的神情。

“你对我太好了,我从心底里感激你。不过现在我能应付这一切了,真的。”

“莎伦,你是不是太客气了,不好意思直接对我说你无法原谅我?在此之前我一直没有提起过那件事,这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事实上,我一直被那晚在‘克里斯玛’号快艇上发生的事所折磨。”

她吃惊地望着他。“你是这样认为的?不,不,阿米杜,我不能叫你这么认为。我早就原谅了你。从那件事之后又发生了太多的事,相比之下,那件事已经微不足道了。”

“但它确实很重要,这对我有很大的意义。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怎么会有孩子?”他感觉到他所想要的一切正要从他指间滑走,眼中立即迸出反抗的光景。已涌到他嘴唇的求婚宣言立即被吞了回去。“那我们的孩子怎么办,莎伦?你当然知道我是非常乐意照顾你的。无论你心里对我怎样想,抚育我的孩子也是我的权利。”

她害怕地闭上眼睛。她怀疑的看来是千真万确了。“阿米杜,我必须得和你说清楚,孩子不是你的。”她一点点说下去阿米杜的心也一层层冷下来。”孩子的父亲是我在澳大利亚就认识的。我离开你之后和他在尼斯一起度过一个星期。以前我一直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因此从来没有跟你说起过他,但谁知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又碰到一起。现在你明白了吧,”她边走边说道:“这一切都不会太合适。我再也不能接受你的慷慨好意了。我已经欠你的太多了。”

他听着她甜蜜、轻柔的话语,觉得五脏六腑都火烧火燎一般难受。他深深地受到伤害,想到那个夺走他一切的人,伤害又变为狂暴的嫉妒。最后他镇定下来,带着谴责的口气问道:

“那个人现在在哪里?他为什么不照顾你?”

“他早已结婚了,阿米杜。我没有告诉过他我怀孕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他狂怒地反驳道,“你是不是说即使他知道了他也不会要你的,是吗?莎伦,不要再傻了,这个人根本就不值得你爱。”

“不——你根本就不了解事情的始末。”她反抗道,“我仍旧希望并且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生活在一起的。但是现在这一切是不可能的。”

“他住在哪里?”他命令似的问道。

她叹了一口气,“在英格兰。他是个英国人。”

他轻蔑地笑起来。“我早就该知道。他是干什么的?是一个诗人吗?或者是象浮在天空中的云一样不切实际的艺术家?你为什么要这么护着他呢?”

“阿米杜,你不能这么说他——我不允许你这么做。我已经告诉过你我的感情了,我决不会改变主意的。”

“好吧,”他说道,举起双手。想到那个人得到莎伦如此强烈忠贞的爱情而自己却从未得到过,不禁涌起一种苦涩的羡慕。他从来就瞧不上“希望”,但突然之间他发现自己成为了它的牺牲品。他的嗓子粗粗地说道:“这样的话,我就没有什么好争论的了。你仍旧呆在这儿,我来照顾你,直到你的孩子生下来再说。这件事就这样定了。”

她想了一会儿,由于自尊心的驱使而进退两难。她当初没有因为阿米杜的缘故而放弃与沃灵顿公司的契约,而是出于自己的意愿主动放弃的,阿米杜并没有欠她什么。而现在她又接受他的慷慨帮助,这使莎伦觉得很难堪。

“我确实想呆在这儿,”她静静地说道。“我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才好。孩子出生以前呆在这儿会很舒适的。”她没有注意到他把裤袋里的小盒子都拧得变了形,他觉得那个盒子象铅一样沉重。
第二部 四、欲海横流
布莱玛,波顿,马萨诸塞洲,1o月

十月末的一个夜晚,黑暗渐渐笼罩了一切。凯丽透过宿舍窗户,盯着外面茫茫的黑夜。她穿着睡袍,坐在桌边,烦躁不安地不断扭动一下身体,努力把思绪集中在浪漫派诗集上。贝蒂在她身后“吱嘎吱嘎”地清脆地吃着苹果,她头也不抬,烦躁地对她说道:“你不要弄出这么可怕的噪音好不好?我正要集中精力学习呢。”

“对不起。”贝蒂抱歉地说道,小心翼翼地翻过一页书,尽量不弄出声响,以免又使她厌烦。整整一个星期,凯丽一直这么情绪消沉,动不动就发脾气。“听着——不要为那个罗德弗-霍尼威尔心烦了。他会给你打电话的。”贝蒂同情地说道。

“罗德弗?哦,我不在乎。”凯丽心烦意乱地说道。

自从三个星期以前凯丽在罗德弗后座上把他击退之后,一直没有见面。不过,她才不会为他担心呢。

她盯着窗外的黑夜,深深为钱所困扰,把“夏洛特太太”忘到了身后。

开学之后,时间象一匹脱了缰的野马一样飞快地流逝。她已经收到了会计员的便条,叫她马上把下学期的学费、住宿费及伙食费交上去。她以前那样渴望进入布莱玛大学,总以为一旦进入这所学校,她总能想办法继续读下去,至少也能找到一个好丈夫。现在看来,她当初的想法简直天真得可怕。她没想到在哈佛大学周围的这些难以计数的学院里,象她一样想要抓住一个以医学、法律或商业为专业的丈夫的女孩简直如同天上的繁星一般多。在享有盛誉的哈佛大学a-d俱乐部开设的公共课堂上,凯丽被来自罗德克里佛和威尔斯利的女孩子们惊得目瞪口呆。她们竞争意识极强,把布莱玛大学的学生视作笨驴,根本瞧不上眼。在这样一个极为不利的条件下,凯丽只得把周身用金钱堆砌起来,以保持自己的形象,吸引别人的注意力。而这样做需要花费的金钱数目大得惊人,她发现从林顿那里要来的钱都几乎快花光了。而又毫无希望有新的进项收入。

凯丽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眼睛。她累了——一整天生活在谎言之中,一刻也不敢放松对自己举上的每一处细节要求,还得处处拿出那个贵族之子的模样气度。促使她来到布莱玛大学的强烈野心已变成了黄铜矿,当初就因为它金光闪闪的外表而误以为是黄金。每当宿舍里其余的人全都睡下之后,她总是由于恐惧而不能移动分毫,她仿佛看到自己踩在脚下的浮冰。但她的骄傲使她无法向姐姐屈服。即便她把一切事实都说出来,也没有什么好处。莎伦没有给她回信这个事实使凯丽意识到她的姐姐巴不得甩掉她这个包袱呢。她得出一条结论,金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保障她完全的东西。如果她仍旧得不到钱,她最好趁手里还有点钱的时候乘一辆公共汽车去加利福尼亚去算了。她解开扎在脑后的马尾,让它如瀑布般披散在背后。

贝蒂看着凯丽那头浓密的、金黄色的、闪闪发光的长发,心底里感到羡慕。“上帝啊,我愿用我所有的一切来换取你这样一头秀发。”

“一切?真的吗?好吧,你会得到的。”

“凯丽。这太不公平了。”贝蒂叹了口气说道,又随手拿起一只苹果。“你具备一切:脸、身材、个性、还有一个封号。”

凯丽什么话也没说,但对贝蒂这番羡慕的表白却非常厌烦,她真有那么富有就好了。正在这时门开了。

“嗨。你们两个,想不想打桥牌?”

“当然想了,为什么不呢?”凯丽答道,很高兴这个住在楼下的阿丽桑打断了贝蒂的话头。

“这样我就可以堂而皇之地不用学习法语语法了。”贝蒂欢呼道。

“谁来买匹萨饼?”阿丽桑问道。

“我在节食。”凯丽马上说道。玩桥牌就意味着她不得不放弃自助餐厅的晚餐,而匹萨饼就她现在的经济状况而言则是一种她支付不起的奢侈品。

凯丽坐在隔壁房间的床上,双腿盘起来。阿丽桑的室友史蒂芬打开食品盒,一阵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凯丽假装没闻到。四支香烟腾起的烟雾绕过台灯,弥漫在整个房间。墙上贴着毕加索的海报,还挂有约翰-瑞瓦特和罗伯特-德-尼科的照片。

凯丽无心细听他们枯燥无味的谈话,无非是关于最流行的哈佛——耶鲁游戏,指甲油的颜色和奇妙的节食效用。她伸手拿过牌,不以为然地看了史蒂芬和阿丽桑一眼。她们的床上摆满了婴儿枕头和玩具熊,用来装饰门面的所谓哲学思想也肤浅得很。她们自小舔着银勺子长大,对于生活总带有一种自命不凡和沾沾自喜的神情。现实生活中使人悲痛的问题她们从来没有经历过,她额上很光洁,没有一丝愁苦的痕迹。

“黑桃是将牌。”贝蒂宣布道。

凯丽心烦意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牌,努力想集中精力。但看到她们三个人大口大口香甜地吃着冒热气的匹萨饼,凯丽更觉得饥饿难耐、头晕眼花了。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节食减轻体重,凯丽。”史蒂芬说道,“你可是这里最瘦、最苗条的女孩了。”

“小心别得了厌食症。”阿丽桑说道。

“得了,凯丽。吃一些我的吧。我吃不了这么多。”贝蒂热心地说道。

“不,谢谢。”她答道,摇了摇头。

“你们永远猜不到我昨晚听到了什么,”阿丽桑神秘兮兮地说道,使她们一起好奇地抬起头看着她。

“什么?”贝蒂央求道。

“嗯,你们都知道斯达特勒饭店吧。他们那里有所有寻欢做乐的法子。我从一个非常可靠的消息来源处听说,一个梅普山大学的女孩子专门为某些男客提供单间客房服务。”她顿了一会儿,让她话中的含意在空气中渗散开,以便使她们充分理解。

“客房服务?你是说她象招待一样工作吗?”贝蒂问道。

“看在上帝的份上,”史贝芬喊道,“客房服务——你以为他们会做什么,小笨蛋?”

“她们是应招女郎,”阿丽桑说道,“这太不可思议了。”

“我看到他们推进一个物推车,上面放着一个盖盖儿的大浅盘,揭开盖子之后,里面露出一个撒一层芫荽的来自梅普山大学的金发女郎。”

她们全都“哄——”地一声笑起来,凯丽也给逗乐了。

“对不起,我觉得这太令人难以相信了,”凯丽说道,“我是说为什么一个来自梅普山大学的女孩子要做这些的事呢?”

“因为她们都是些行为放荡的女人,这就是原因。可不象我们,和山顶的白雪一样纯洁。”史蒂芬说道。

“那你怎么看待那些房客呢?”凯丽沉思地问道,瞟了一眼自己的牌,“我不叫。”

“我想其中有些人并不坏。结了婚有了孩子的男人一年中也不过玩这么一个星期。但是即便这些……”

“呃——我无法想象会有人为了钱做这种事,”贝蒂说道,“那样太肮脏了。”

“哦,我不知道。如果价钱合适的话,”阿丽桑高高地扬起头,“我想我至少值五百美元。”

“哦,是的。你那满头的卷发器可真把你打扮得十分引人注目呢,”史蒂芬说道,引来更多“吃吃——”的笑声。“就我个人而言,我认为我至少值八百美元。你知道他们的观点吗——绅士,都爱金发美女,而我可是货真价实的金发。”

“你呢,凯丽?你有这么棒的身材,红头女,还有一个封号,你认为你值多少?说实话。”

“我?哦,我是那种一千美金一个的兰盘子。他们得给我周身搁满酥皮点心,就象有硬壳的洋娃娃。”她用一种冷静的讥讽语调说道,使她们爆发更响亮的哄笑。

第二个星期六,凯丽等贝蒂去图书馆学习之后,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非常仔细地化好妆。她从壁橱里挑选出一件最优雅华贵的长裙穿上,一件黑色紧身毛衣,“v”字领,这是她在纽约买的,当时是想为和罗德弗在一起吃晚餐时穿的。现在她穿上这件衣服不过是想打动一个愿意为衣服下面的肉体付钱的男人。她在腕部及脖颈处喷了好多香水,戴上一付莱因水晶石和珍珠耳环,抓起马海毛外套,准备下楼,她已预定了六点半的出租车。刚想走出房间,贝蒂出人意料地回来了。

“你看上去美极了,”她惊叹道,“罗德弗打电话来了,是不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不由得替凯丽感到激动,“他看到你,一定会晕过去的。你去哪儿?”

凯丽的目光移到桌子上。上面放着一叠奶黄色的信封,醒目地扎着兰色缎带。写着凯丽-范林的地址。纽约的看门人遵守了诺言,每星期转寄信件。关于信封上邮戳,凯丽对别人解释说是爱尔兰的邮差把信寄到叔叔在纽约办事处的原因。“不,不是罗德弗,戴斯蒙德叔叔刚才从波士顿给我打来电话,叫我过去吃饭。他明天就走了。”

“哦,”贝蒂泄气地说道,“听起来挺有趣。祝你玩得愉快。”

到斯达特勒饭店之后,凯丽走下出租车,走进大厅,直冲墙角里的一张空椅子走去。她冷静地叠起脚,点燃一支香烟。她看了一下表,假装在寻找她认识的人。如果阿丽桑她们所说的是真的,她今晚就可以满载而归了。如果真有人打她并提出那种要求,她觉得两百美金就不错了。两百元——凭她这副身材,这一点都不昂贵。她的心“怦怦”直跳,嘴唇也有些发干,心里盘算着该怎样让别人知道她是可出售的。路过她身边的所有的人只是向她报以赞赏的目光,没有一个有进一步的表示。她没精打采地抽出一支香烟,尽量避开别人的目光。她扫了一眼大厅,看不出谁象梅普山大学的女孩,这使她感到一阵疑惧。

等了半个多小时之后,她紧张到了极点,警觉地注意到接待处的两名服务员不断向她这边打量,她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她多心的缘故。她刚想逃离这个鬼地方,一瞥眼看到前面的地毯上多了一双涤褐色的皮鞋。她抬起头,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秃顶男人站在她面前,一缕淡淡的胡子,戴着一副眼睛。他很有可能来来回回在她身边走了不知多少次了,但她没注意到他,他的相貌太平常了。

他紧张地舔舔嘴唇,说道:“嗨——我可以请你喝杯饮料吗?”

“或许,”她说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这里的酒吧有些令人压抑。”

“那么到我的房间去怎么样?”他试探道。

“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呢?”她突然说道。她紧张地站起身,慌乱地拿起她的提包和外套,跟着他走向电梯,她的心剧烈地跳动,好象要蹦出来一般。他在身后关上电梯门之后,向她紧张地笑了笑。

“你叫什么名字?”

“玛丽。”她目光直视着前方,对即将到达他的房间而感到恐惧。

“我叫阿特-弗兰克林。我从瑞士来。这边走,我在61o房间。”他随意地说道。电梯门开了,她跟着他走在铺有地毯的长长的甬道上,凯丽觉得每走一步日光线便暗淡一些。

“你先请,”他说,推开他房间的门口。

他跨进门,打开灯,解下领结,脱下夹克。凯丽麻木地打量着房间。

“一百块钱怎么样?我知道干你们这一行的总是事先把一切谈妥。知道吗,我刚才一直不敢确定你是不是干这一行的。如果我弄错的话,那你一定会和我大吵大闹的。”他说道。自以为很幽默地笑了两声,凯丽却一点也不欣赏,嘴角一动不动。

她用一种好象不属于她的冷漠的声音说道:“我一直要两百元。如果你不感兴趣,我立即回到楼下。”她说着便转过身去。

“两百元?这太贵了,即便在波士顿也不是个低价钱。你值那么多吗,玛丽?”他下上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眼中露出色迷迷的神情。

凯丽感到作呕,她只能强迫自己作出冷漠的神情看着他。她看见了他在解衬衫的扣子,心脏都好象不会跳了。

“你是不是那种不爱说话的人?如果你在这呆一晚上的话,我们便成交了。我喜欢平静,优雅地做这种事。那额外的一百元钱,就算做我躺在床上自得其乐的费用吧。”他解开袖口的扣子,把它挂到衣架上。

“要不要来点波旁威士忌酒,玛丽?我喜欢心情愉快地从容行事。把你的外套放到那边,我来准备酒”他走向小冰箱,调制威士忌。

他打开电视,凯丽假装在镜子里看看自己脸上的化妆品。她身后的房间象一个黑洞洞的剧院,她自己的脸瞪着她,好象一个聚光灯。电视里传来的对话好象从很远的另外一间房间传来。

“对不起,蜜糖儿。我要去一趟洗手间。自己随便坐。”他走过她身边时,顺手拍了一下她的臀部。他走了以后,她心里感到强烈的厌恶之感。她无助地站着,内心充满了恐惧。洗手间传来他排尿的声音,打破了那潜意识的隔膜。这种声音使她感到不可忍受的亲密气氛,不禁周身传遍一种厌恶排斥的感觉,打了个冷颤。她一把抓起自己的外套和钱包,立即冲出房门,跑下楼梯,迅速逃离了大厅。

灯火辉煌的斯达特勒饭店入口处,她叫了一辆出租车,不断回头看阿特-弗兰克林有没有追出来。

“妓女,”她轻声说道。出租车在波士顿中心的纽宝利大街上飞快地行驶。为什么突然失去了勇气?为什么不能忍受下来?下回她一定要走进酒吧,喝杯烈酒给自己壮壮胆。但一想到再碰上另一个阿特-弗兰克林,即便一千美元,她仍旧会禁不住起鸡皮疙瘩。她以前也干过这种事,她对自己说道。现在为什么就不可以了呢?她为了五千美元和林顿-本-布恩做爱,这和为两百美元与一个陌生人做爱有什么区别呢?尽管她发誓不回想以往的一切,关于以往性生活的片断还是涌上心头,记起她和林顿在一起时的强烈欲望。自从那次同他在图书室相见之后,她坚决地把他完全从意识中排除了出去,因为她意识到他总是激起她一种无法控制的欲望。那夜是她第一次体验到无耻堕落的做爱的可怕力量。现在忽然涌上心头,不禁另有一种意料不到的力量。

第二个星期的一天,贝蒂到楼下打桥牌了。她一走出门,凯丽便不再假装学习,转过身来。目光落到贝蒂床上的那个手提包。现在是月底,凯丽知道贝蒂今天去银行取家里给她的一个月的津贴了。她从椅子上站起身,心跳得极快,她拿起皮包,取出钱夹,里面厚厚一叠崭新的钞票。贝蒂绝不会立即发现自己丢钱了。等到她发现时,凯丽早就走得远远的了。她在极短的一瞬间便决定了要拿出多少,突然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她立即把钱包扔回床,抓起一把梳子,冲向镜子。

“凯丽,电话里人有找。”阿丽桑说道。

“是谁呀?”她问道,转过脸来,面部一片空百,没有任何表情。

“我不知道。麦格接的电话,我想是个男的。”

凯丽走下楼梯;想到如果是来找她赴约会的人,那他就只好开车长途跋涉地去找她了,因为她很快就要去加利弗尼亚了。

“你好。”她淡淡地说道。

“你好,凯丽。我是林顿-本-布恩。”

他低沿的声音使她头脑一片麻木,不能思考。

“凯丽?你在听吗?”

“是的,我听着呢。什么事?”她心头涌起一种难以名状的奇怪心情,使她感到非常虚弱,非常害怕,同时又觉得心里甜滋滋的,很愉快。

“我要在波士顿呆几天,住在里兹。我不知道你今晚会不会有空。”

“有空?当然有,怎么啦?”她语气中有种疑惑的口吻。

“我想或许你愿意来我这儿和我吃晚饭。我会派车去接你。七点半行吗?”

她突然变得泰然自苦,平静地说道,“可以。”

“好。先到我房间去,我们喝一杯,到时再见。”

她挂断电话,林顿声音中那种无可置疑的欲望象枪声一样回响在耳际。

“他妈的。”她对自己低声说道。

那晚,凯丽坐在一辆和把她带到布莱玛大学的那辆“林肯”相似的高级豪华车内,向波士顿快速行驶。她穿上马海毛外套,愉快地想着司机来接她时,她的朋友们脸上那种惊羡的神情。贝蒂立即走遍宿舍楼的每一个角落,逢人便说凯丽的叔叔莎伦伯爵已经来到波士顿,并且派豪华轿车来接她。

他们飞快地掠过波士顿色彩班斓的灯光,凯丽的头涌起一阵愉快的期待,缓解了内心的紧张不安。林顿仍旧不能把她忘记,有好几秒钟的时间,她允许自己沉浸在幻想中,想象他也象她一样经历了这种磁铁般的吸引力。但她心中仍有一片林顿不能证服的地方,由于那夜她失去了“雨魂”,她对他心中至今仍有些痛恨。每当她在校园内交叉的小路上看到布莱玛大学的女孩在骑马,每当她知道校园内的骑马队开赴宾夕法尼亚洲某地进行赛马比赛时,她心里总是感到非常痛苦。这种痛苦是任何强烈的欲望都抹不掉的。如果她偶尔看到一个女孩穿着黑色的天鹅绒骑马帽、骑马专用夹克和干净利落的马裤时,她总是强咽下心中的苦涩;一天她看到布莱玛骑马队的兰缎带和胜利纪念品的展览,她仿佛觉得这些都是从她那儿偷去的,现在堂而皇之地摆在这里嘲笑她。她决心不能让林顿轻而易举地得到她,一次也不行,仔细考虑怎样使他还清他欠她的一切。

她还疯狂地想把“雨魂”要回来,但她从《波士顿环球报》上的运动版已经得知麦多牧场把它卖到了鲁德威克。这个消息再次使她伤心欲碎。但这便是林顿的做法。他用那种他所特有的冷酷和报复心理,用这种方法使她永远也得不到“雨魂”——正象他所说的一样。

当豪华轿车在里兹饭店门口停下来时,穿着笔挺制服的门卫忙跑过来替她打开车门,把她引向大厅。这种极其礼貌、尊敬的接待不禁使她想起几天之前她到斯达勒饭店时那种鬼鬼祟崇的模样,这前后两种反差真是太大了。里兹饭店的大厅象珠宝盒子一样光彩照人,镜子反射出豪华枝形吊灯中发出的金黄的光。到处都是大束的鲜花,穿着绸缎与貂皮大衣的女人进进出出,到处充满了一种豪华的气氛。

凯丽把头抬得高高的,优雅地慢步走向接纳台,用抑扬顿挫的语调说道:

“我叫凯丽-范林。林顿-本布恩先生在等我。”

“好的,范林小姐。我替您通报一下。他在57o3套房。”

凯丽穿过大厅,心里非常清楚别人向她投来的赞赏的目光。尽管她穿的衣服同她上次去斯达勒时穿的一样,仍旧那件黑色长裙和外套,但她知道她从未象今晚这样迷人过。她今晚特意打扮那种有教养的优雅而不是露骨的引诱。这个饭店有一种古老的豪华,并带有波士顿风格。她如饥似渴地把每个细节吸入眼中,觉得这才是她所属于的地方。

她敲了敲林顿套房的门,用手拢了拢头发,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嗓子里象有一只翅膀在飞动。他打开门,凯丽走进去,把手提包扔到椅子上,然后摘下手套,转过身看着他,脸上挂着挑战性的微笑。

“嗯,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波士顿来了?”她脱下外套,象电影中的女主角一样潇洒地把它搭到椅背上。

她不等他回答,便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假装在打量房间,知道他的目光正跟随着她和每一步移动而移动。她摸了摸熊熊炉火上面的壁炉台,从上面镜子中看到他正朝她走来。她感到他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她小心地把它移开,转过身来,脸上做出吃惊的神情。

他对她这种扭捏造作的害羞感到好笑。

“你要不要喝点什么?我正在喝威士忌,但我想你或许会想喝点香槟,”他说道,朝放在水桶中的瓶子努了努嘴。

“谢谢你——这太好了。”

他打开瓶塞时,她密切注视着他夹克下面双肩的运动。他递给她一杯,说道:

“你能来我真高兴,凯丽。”

她慢慢地饮着香槟洒,在他脸上看到一种好奇、尊敬与欲望掺合在一起的表情。即使他有铁一般的毅力,也没能把它们控制住。她感到了自己的力量,一种胜利的感觉使她微微有些发颤。一种想利用他对她的强烈需求而玩弄他的驱动力减弱下来,她内心的欲望占据上风。她这种情绪上的变化丝毫没有漏过林顿的眼睛。他把酒杯从她手中拿掉,拉到身边,迫不及待地吻她。他们俩人抱到一起时,另一种需要的冲动使她要挣扎拖延一会儿。

“怎么回事?”她从他的怀抱中抽出身时他声音粗哑地问道。“不要假装你不想要我。我们早已做过那事了。”他饥渴地看着她的脸。她的脸由于情欲而变得鲜红,就是这张脸总是在他夜晚睡梦使他心烦意乱。

“你说的或许不错,”她说道,完全从他手背中挣脱出来,“但你上次付钱时也非常痛快呢。”

“原来这就是你所想要的,对吗””他冷笑了几声,喝了一大口威士忌,“事实上,你并没有给我时间。我正准备订立几条协议呢。我也不想用其它的什么方式。每次我见你,便给你五百美元,你看这个价钱怎么样?”

她所有的抗拒都蒸发了。“这太好了。”她轻声说道。

“我通常每隔六个星期来一趟波士顿,有时会更经常一些。你同意吗?”

“同意。”她答道,在脑中迅速计算了一下,如果他所说的话是真的,她刚好能凑和着度过下半年。她一定会让他对自己非常满意,这样才能保证他能更经常的回来。由于她自己对他的渴望,因此她感到那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情。想到林顿在为她付款,这大大增加了她的愉悦心情。

“好,现在让我们开始来这儿的目的吧。”他低低地说道,抚摸着她下颏的曲线,然后是她的脖颈,她的胸。

在他没有占有她之前,心中充满了一种类似情欲的气愤之情。这次他要让她慢慢地屈服。回忆的风暴席卷而来,想抚摸她的渴望撕裂了他。他脱下她的长裙,内衣,一点点地慢慢地露出她美丽的身体,就象在摘掉护着花蕊的花瓣一样。她骄傲地站在他面前,由于看到他眼中惊叹的目光而散发出夺目的光芒。他的手细细抚摸她如雕刻般的身体的每一处。他的唇吻在她肩上,然后向下滑落。她如同被枪击中了一般,全身一颤,象弓一样弯起了腰。他用力地把她拉近,紧紧搂住她,他抱着她走向床边,象展开一匹白色绸缎一般把她放在床上。

“自从那天在图书室起,我一直渴盼着你,你这个美丽的家伙。凯丽,凯丽。”他呻吟道。

他如此热情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她潜意识深处的门一层层被打开。他的脸粗犷英俊。他感到她年轻美丽的身体在他身下移动,她嘴里发出喃喃低语,他贪婪地享受这种他从未知道的强烈的欢乐。她狂喜地迎合着他,在这种充满情爱的结合中达到了高潮。

“林顿,哦,林顿。”他把她带向另一个极妙的欢乐高峰;她半清醒地低语着。她的渴求渐渐退时,他又重新开始,被她在他身上引起的强烈渴求所驱使,然后带着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激情进入她的身体。

他长时间地躺在她身边,肌肤紧贴在一起,任心中海潮波浪的力量越来越细。他轻轻地吻着她柔软、炽烈的嘴唇,吸取她身上那种年轻的生命力。他心中再次充满激情与渴望。

他的头埋在她的肩膀里,喃喃低语道:“你对我做了些什么,凯丽……”

她也感到心中激情的力量,感到在刚才的一刻间他们的生命探和在了一起,她以一个完全屈服者的柔顺姿势,慢慢向他移去。
第二部 五、柔情似水
法国,12月。

十二月初的一个早晨,莎伦坐在别墅图书室角落里的本质小书桌上,上面铺有一层绸缎。夜色渐渐笼罩了远处的树林,公园里铺着一层厚厚的雪,梅花鹿在悠闲地散步。莎伦很随便地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埃及羊毛束腰长袍,她的头发盘成一个发髻。壁炉中熊熊火焰的“噼叭”声使她觉得有一种极舒适的家的气氛。阿米杜前几天把她堆在公寓的抽屉中的信件带了来,她翻了翻,又抬头看了一眼阿米杜。尽管他刚结束巴西和克伦比亚的长途旅行,感到疲惫不堪,他仍旧在忙碌地工作,处理那些他好象永远摆脱不掉的商务信件。

“知道吗,你给我带来的这堆信件中,有些竟是七月份就寄来的。我那时思绪混乱,体力极差,就把来信全部塞进抽屉,总觉得它们会自己照料自己的。”

“不要为那个信封里的东西担心,莎伦——那不过是些帐单,我已叫戴尔佛处理此事。”他说道。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仍旧一样,我想仔细地记下我欠你的一切。总有一天我会还你的,一分也不会少。”

“当然,但你现在又何必管那些呢?”

她集中精力干自己的事,没注意到阿米杜正在仔细观察她,她弯曲的颈背光滑细腻,弯弯的曲线滑向肩膀。隆起的腹部上乳房更加丰满。每次他的目光落在她作为一个成熟女性的明证上时,他深深地本能总是使他不相信事实。即便现在,尽管他知道莎伦腹中的孩子是另一个男人的,并且他已知道了好几个星期之久,他的拉丁血统迫他去证明一下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他用一种新的耐心每天陪她出去散步,他一直为自己的想法保密,暗暗猜度在她重新爱他之前,她心中还有多少需要愈合的伤口。目前,他极力避免任何亲密的举止,唯恐泄露了自己的想法。他现在满足于她呆在他的房间里,听她的哭声,看她的笑颜。但他知道她正在变得越来越依赖于他,尽管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所有的信件都在这儿了吗?”莎伦随意地问道,又翻了翻那些信皮。她失望地注意到没有一封来自英格兰的信。

“都在那儿了。”她强压下心中的恼怒,知道她仍旧在盼望她在英格兰的情人来信。他自己早已检查过了。他想道,如果真有那边的来信,他会给她吗?

莎伦喊了一声,他立即抬起头。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他说道,警觉地站起身。

“孩子。她好象总也不睡。”她低头看着她的腹部,双手抚摸着。“看,她又动了,正在伸展腿脚呢。”

“她?”他用开玩笑地口吻说道,眉毛向上挑了挑。“我敢肯定一定是个男孩。刚才这一阵拳打脚踢就是证明。”

“胡说——一定是个女孩。很显然,她将来会是一个不了起的舞蹈家的。她还未降生便已经偷偷练习了。”

他俯身向前,脸上挂着调皮的微笑。“恰恰相反,他一定会是个出色的足球选手——在我的那一队。难道你没有看到他正在为将来准备吗?”

他们俩一起笑起来,共同分享他们之间的这个秘密的玩笑。莎伦抬头看了看,阿米杜坚硬的面庞上挂满了温柔的微笑,莎伦几乎忍不住要告诉他,他出去工作的这几个星期她有多么想念他。她的疾病和怀孕使她看到了阿米杜品性中的另一个侧面,而这个侧面是她以前从未预料到的——一种温柔,体贴感人的本性,他直到现在才表露了出来。

莎伦把目光转向信件,挑出凯丽的一封信。这次她要告诉凯丽,处于她目前的状况,她无力支付凯丽上大学的昂贵费用。莎伦暗暗希望在她把塞伦的房子卖掉之前,杰克会帮凯丽一把。但这需要时间,她希望杰克能不用她请求就自动去帮助凯丽。莎伦打开凯丽的信,扫了一眼,发现上面写满了简短的、气愤的倾诉,莎伦的脸由于震惊而涨得通红。

“怎么啦?”阿米杜看到她心烦意乱地样子问道。

“凯丽来了一封信,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自己的亲妹妹说的这些话简直使我惊骇。”

“拿来——让我看看。”他说道,从她手里接过信。

我多傻啊。我一直以为在我有能力照顾我妹妹之前,杰克会照料她一切的。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而我却什么事也没有做过。我只知道关心自己的问题了。很显然,林顿-本-布恩把“雨魂”从她手里抢走了。我知道她急需一些钱把学上完,但是说出一大堆这样的话

阿米杜看完了信,面孔由于愤怒而扭曲了,最后他大声说道:“我问你,莎伦,她怎么能用这种语言来说自己的姐姐?她竟敢叫你母狗。”他火冒三丈,恨不得立即把这封信撕成碎片。“还有我,她竟敢把我比作靠女人吃饭的人。这孩子真该用马鞭好好抽她一顿。这个孩子以为她是谁?”

莎伦叹了口气。“我想当初我至少该向她解释一下。我为她付清了第一学期学费,住宿费及伙食费。但她还需要钱来买衣服,书和一大堆其它的东西。”

“你什么都不欠她的。”他用力地说道,一拳打到桌子上。“你是她的姐姐,你也有自己的困难和问题。她什么时候关心过你?没有——她只是自私地以为你一定在过一种花天酒地的豪华生活。如果她需要钱,她为什么不自己去找份工作挣?你没钱的时候向她抱怨过吗?没有。你出去找份模特工作,在他那能把人活活冻死的工作室里为他工作。”他忍无可忍地发出气愤的喊声。“对那些认为这个世界欠着他们,该替他们的生活准备好一切的人,我一点都不同情。我从不向别人讨要任何东西。我的世界是我自己用双手挣来的,不是向别人讨来的。”他说道,用手指斥责地指着那封信。他越想越气愤。“如果你履行了沃灵顿公司的合同,那她还不知道被你惯成什么样呢?到那时她该要求你为她买幢别墅和赛马了。”

“不,阿米杜。你不了解凯丽。她内心深处并不真是那样的。我不能相信她写的是她的心里话。她非常聪明,并且工作也很努力。可怜的孩子——她只不过因为所有的不幸事件都一起落到她头上而无法忍受而已。”血缘关系使她在阿米杜面前极力为凯丽辩解,但她心里仍旧因为妹妹信里向那席咒骂而作痛。林顿-本-布恩如此专横霸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为什么杰克不帮助凯丽?

看到莎伦如此伤心,阿米杜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她毕竟是你的妹妹,”他迟缓说道:“让我来安排这件事,给她寄些钱去。”

“你太慷慨了,阿米杜。但她太骄傲了,在这方面她和我父亲不相上下。”

“我倒想看看她是否真的有这么骄傲。”他怀疑地说道。

“我宁愿用一种不触及她自尊心的方法来帮助她。她可不想要别人的救济,真的。从这封信的语气可以看出她不想见到我了。在她看来,我的生活豪华奢侈得不得了。我看上去好象一个把世间所有的运气都得到的人。如果她知道是我给她寄的钱,这只能使我们俩人之间关系更加恶化。”她说道。

贝蒂冲进房间,落在外套和头发上的雪花,融化了,湿淋淋的。

“凯丽,你不会相信的,我们很有可能被大雪困在这里了。洛杉矶场已经关闭,通往波士顿的道路也阻塞了。”她摇了摇头,把上面的雪花晃下来,把外套挂在散热器上。

凯丽从桌旁站起身,强作镇定地看了看外面的暴风雪。

“哦,不,”贝蒂说道,“你的戴斯蒙德叔叔——他可能来不了啦,是吗?谁知道或许飞机又可以起飞了呢。”她说道,尽量使语气显得轻松活泼。“对不起,凯丽。我知道,你多么希望他能在城里为你的生日祝贺一番啊。”

“我要出去走走。”凯丽突然说道,抓起外套。她不敢抬头看贝蒂的目光,害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而流下眼泪。

凯丽冲出房间,钻进风雪中,在积雪中困难地行走。积雪非常厚,已经把树下的长凳掩盖住了,道路阻住了。她心里非常难过,泪水止不住一串串流下来,在刺骨的寒风中被冻成了冰。她生活中的一切都取决于林顿这晚是否到来了。这个星期刚一开始时他就给她打来过电话,告诉她他要在里磁饭店过夜,尽管他并不知道今晚会是她的生日。她认为这是个好兆头。如果他这次来的话,那就一共有三次一——“三”是个吉利的数字。总共加起来,她可以得到一千五百美元了。他上次心清特别好。现在,眼看圣诞节就要来临了,她希望他能慷慨一些。如果这次来不成,下次再来时就已经一月份了,那时就太晚了。会计员已经告诉过她要她在圣诞节之前把钱付清,否则她就得退学。贝蒂曾邀请她到家和她的家里人一块儿过节,她推说莎伦古堡的叔叔想和她一块过圣诞节而谢绝了她的邀请。她开始盘算给贝蒂写封信,告诉贝蒂她旋风般的浪漫爱情以及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的盖斯路佛伯爵订婚的消息。她努力安慰自己,她和一个纯贵族血统的青年突然订婚可以使她体面地、让人羡慕地从布莱玛大学的这种讨厌现实生活中退出去。谁都会认为她这样做是明智的,没有人会知道她是因为无力付学费而被迫退学的。

她在积满雪的校园中走了好长时间,回到了宿舍,身体都快要冻僵了,但仍旧不能甩掉心中的痛苦和郁闷。

“再见了,贵族之子凯丽-范林。”她轻声对自己说道,眼泪又差点涌出眼眶。她看见一个粉红色的纸条,上面写着她的名字。

她的心不禁往下一沉,这是会计员送来的,叫她立即到办公室去一趟。尽管断头台的斩刀最终快要落下来了,她并没有感到震惊。使她感到震惊的是在她的信件斜槽上,她发现一封盖有巴黎邮戳的信件。希望的汽球刚刚升起又落下来,是莎伦给她寄来的生日贺卡,信很短,字迹很潦草。典型的莎伦做法,她心里酸酸地想到。这就是凯丽心中的橄榄枝。她一直依附的希望——莎伦收到凯丽那封愤怒的信件之后,过了好几个月才给她回信,并且一个字也没有提及她的问题。凯丽把它扔进垃圾箱,彻底把莎伦这个名字从她头脑中清除掉,然后冲出宿舍,走向行政大楼。

会计员的秘书得知她的到来之后,她象一阵风似地走进去,几乎想把事实真相和盘托出了。凯丽看了一眼面前的那张长长的英格兰马脸和他脸上傲慢冷漠的神情,她心中有一股压抑不住的冲动,想把她的真实情况全部告诉他,静看他脸上震惊的神情。如果她说出她之所以无法交纳学费是,由于这该死的暴风雨的阻挡,她的嫖客无法按时赶来。这样一定可以把这个会计员脸上的那种洋洋自得、居高临下的神情全部一扫而光。她真想把她塞在壁橱鞋盒里的一卷卷的钞票塞进他的喉咙,告诉他这些钱是她靠出卖自己的肉体给一个老色鬼挣来的,虽然这个老色克在社会上极有地位,极受人尊敬;并且还要告诉他她所有的一切富有华贵的外表都是假的,她不过是一只从澳大利亚来的迷途野狗,而就是她这样一个卑贱的人愚弄了他们所有的人。

“哦,凯丽,你来了。我之所以把你立即叫来是因为我想你一定会很高兴地得知你的一切问题都被解决好了。”

她毫无表情地盯着会计员,反应不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纽约的汉纳沃实业信用公司今天早晨寄来一张支票,为你付清了学费、住宿费及伙食费,另外还告诉我们你可以每月通过这个部门支取五百美元生活费。我想你早就从你叔叔那儿听说了吧?”

“我叔叔?”她说道,一下子惊呆了。

“我猜是你叔叔安排的这件事。”

“是的,当然。”她赶紧答道。

“他们另外还通知我,将来的学费及其他一切费用也用同样的方法付清。我很高兴现在一切就绪了,你的叔叔考虑得真周到,你以后再也不用为这个问题担心了。”

“是的”。她强挤出一个震惊的笑容,注意到会计员突然对她热情起来。他把她送到门口,临别时又高兴地谈到这暴风雪的天气,并说今年又可以过一个白色的圣诞节了。

凯丽跑进风雪之中,高兴得目眩神迷,从她得到“雨魂”那天起,她还没有这么高兴过。她在学院的广场内欢呼雀跃,难以置信地哈哈大笑,她的体内突然爆发出使不尽的力量,压抑在心中的愁云一扫而空。天气非常恶劣,但她心里却阳光灿烂。她又疯狂地旋转起来,不知怎样表达心中的感激之情。林顿突然之间把一切事情全都为她解决了,他又一次在她头脑中占据一种类似于上帝的位置。此时此刻,要她亲吻他走过的每一寸土地她也非常乐意。在他强硬的外表下有着一颗蜜糖一样甜蜜的慈父心肠,他的举止高贵,是一个真正了不起的绅士。她意识到他对她关心要远比她所想象的深得多。这无疑是他以前对她所做的事情的一种补偿。但是为什么他不告诉她呢?不过,如果他不想让她知道,那也无所谓。他们再次相见时,她会用另外的方式来报道她的。

她向宿舍走去,由于内心的安全感而容光焕发。这种安全感是只能用金钱买来的。她突然涌起一种对布莱玛大学的由衷的爱恋之情,她的头脑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打算。她考虑着和贝蒂一家人一块去沃蒙特滑雪时她该给她的家里人买些什么礼物——给贝蒂的两个哥哥买两件苏格兰开司米毛衣,给贝尔蒙特夫人买一件爱尔兰水晶装饰品,给贝尔蒙特先生买一伯石捕根制成的烟斗。今晚她要买一些匹萨饼和意大利基安蒂红萄萄酒来庆祝自己的生日。从现在起,贵族之子凯丽-范林安以慷慨大方享有盛誉了。她一口气爬上两层楼梯,大声喊道:“贝蒂,贝蒂,我想到你们家去过圣诞节。”

她一阵风似的冲进自己的宿舍,耳边响起一片欢声笑语。

“我们要让你大吃一惊。”一层楼的女孩子们嚷道,然后一起喧哗地唱起“祝你生日快乐。”

贝蒂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走上前来,手里托着一个巨大无比的生日蛋糕,上面点着十八只生日蜡烛,到处都是气球和长条彩色饰带。凯丽看着这群快乐地叫喊着的女孩子,泪水涌了上来。现在她真的是她们中的一员了,她深深地沉浸在一种她们永远不会理解的幸福和安全感之中。

贝蒂紧紧地抱着她。“你们看她可爱不可爱?象个孩子似的哭起来了。她真的大吃了一惊。快来打开你的礼物。”

“你需要一杯烈性酒。”史蒂芬说道,递给她一杯酒。

凯丽擦了擦眼泪,说道:“这是我一生中最好的生日。谢谢,谢谢你们每一个人。”

圣诞节前夕凌晨两钟,阿米杜和莎伦开车回别墅。车头灯把前边的路照得很清楚,路边的草丛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阿米杜在开车,莎伦坐在他的旁边,紧紧缩在她的天鹅绒斗篷里。“今晚的晚会真令人愉快。男爵和他的妻子真会招待客人,他们的别墅真美。但我怕孩子会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阿米杜给了她一个纵容的微笑。“汉瑞和萨门都跟我说他们非常喜欢你,并且盼望和我们快点再次见面。在这一带他们俩是我最喜欢的人。”

“你跟他们怎么说我的?他们一定觉得你很奇怪,怎么和一个怀孕的大腹便便的女人呆在一起。我知道法国人的好奇有多么强。”

“我告诉他们我在巴黎的街道上发现了你们,当时你正骑着一头驴,想找一个马厩。”

她仰起头,大笑起来。涌到唇边的话并未说出,她很感激他处理这种微妙处境的技巧。他们从没提起过这件事,但她知道阿米杜为了陪她过圣诞节一定谢绝了许多豪华热闹的晚会。她现在身子越来越沉重,不便出去交际太多。

“咱们到画室喝点睡前酒好吗?”他们走进大厅后,阿米杜建议道。宽大的楼梯上面悬挂着冬青树和松树树枝。

画室里放着一颗高大的圣诞树,上面挂满了金丝银线。圣诞树是从公园里伐来的。

他打开瓶塞,倒好酒,从圣诞树下的那一大堆礼物中拿出一个金丝绒的精致盒子。

“法国有个风俗,在圣诞节午夜晚餐时要送礼物。这是给你的。”池的语气很正式,使她有些迷惑不解。

莎伦打开盒子,以为会是一种珠宝,暗暗希望价钱不要大昂贵。却发现淡兰色的天鹅绒上,有一个她从未见到过极精美的瓶子。上面嵌着一颗猫儿眼。“太美了!”她惊叹道,“是拉利科做的吗?”他点点头。“我一直渴望有件他做的玻璃手工艺品。”莎伦看到阿米杜脸上神秘的色彩,便猜到这个美丽瓶子后面代表着比它的表面价值深得多的东西。

“想出一个包装这个瓶子的主意可不容易。”

“这个盒子做的非常好,它和这个小瓶子一样美。”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要把一个公司包装起来可不知需要多少纸张和彩带”

“一个公司?你在说什么?”

“一个比喻的说法而已。你听说过伽伦特吗?”

“让我想想——是不是和某种肥皂或香水有关?”

“是的,你说的很对。可能你听说过‘海的浪漫曲’这个名字。在一、二十年代,这是一个相当受欢迎的公司。”

“哦,对——我听说过。他们是不是在二十年代初期生产过一种叫做‘缥缈’的香水?”

“事实上,那正是这个公司衰败的开始。”

“如果它确实是我想到的那个,我不得不说他们的那种香水大大降低了他们的声誉。表面上看来是购物的人们精神错乱,它是为了迎合大众的口味而制的。最终被证明它是一个极大的失败。马索尔-伽伦特是这个家族商业背后的创造性天才,是三个兄弟之中最小的一个,从这个公司中退了出来。五十年代‘白玉’香水的巨大成功有他很大的一部分功劳。他退出之后,伽伦特公司日趋衰败,从此一蹶不振”

莎伦用一支手托住腮,好奇地看着阿米杜。“我非常想知道为什么你在圣诞节凌晨三点给我讲这么一大堆有关伽伦特公司的事情,这一切和这只瓶子有什么联系?”

“因为我刚刚买下了伽伦特公司”,他面带胜利的微笑,“并且你的将来,莎伦,也在那个小瓶子里。”

“我的将来?”

“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再管理另外一个公司。我希望你来做,装满那只瓶子。重新发明一种香水使伽伦特起死回生,让我的名字永远流传下去,就象古艾林、兰馨、茶纳尔、毛丽组克丝等著名香水一样。”

她发出难以置信的大笑。“我?看看我这个样子。我已经有了八个月身孕了。另外,我对商业可以说是一窃不通。即使对一个正常人来说这也是一件极困难、要求极高的工作,更不用说我了。”

“我了解你,莎伦。”阿米杜打了一个手势让她先别说话,“你的生活并不能在生完孩子之后便结束了,而是应当重新开始,奔向另一个新的目标。我非常清楚你并不想依附于任何人,你有雄心,或许还有一种你自己从未想到过的才能。”

“我不得不说,我实在太吃惊了。”

“吃惊?因为什么?”

“阿米杜,我以前对你的判断太不公正了。有时我有一种奇怪的想法,以为你更喜欢我或其他任何女人依附性强一些;并且你认为一个女人自然位置应该是和孩子呆在家里。你一直向我说阿根廷的传统观念是如何强。”

“我变了许多,莎伦。可能是你使我改变了。”

“阿米杜——我不得不问你这个问题。你这样做并不仅仅是因为发善心,对不对?如果你仅仅因为想对我好而把这个公司给我,这样是不合适的……”

“发善心?我为什么要凭白无故地发善心呢?我需要一个我能够信任的人,一个我所了解的人。你来管理这个公司是再好不过的了。你的外表非常好,和许多时装公司都有联系,并且你有头脑。这一些可以把你说服了吗?”

“你真的对我这么有信心吗?我可真是受宠若惊,都被你说得轻飘飘的啦。”她说道,低头凝视手中凉凉的卵形玻璃瓶。

“是的,我确实认为你能行,好啦,现在你愿意接受伽伦特公司总经理之职了吗?”

她想了一会儿。“如果没有资本,我毫无办法管理这样一个不景气的公司。从你告诉我的情况可以知道伽伦特公司只剩一个空壳了。并且我还想和你谈谈我的薪水问题。”

阿米杜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好吧。让我们把全部细节讨论一下。我很高兴看到你并不惧怕任何问题。”

她和阿米杜关于伽伦特公司的经济状况问题争论了足有半个多小时。阿米杜象对待其他商业合伙人一样对待莎伦。

“嗯,现在你有什么想法?在我告诉你一切后,你还想管理伽伦特公司吗?”

“这当然是一种挑战,一种特别激动人心的挑战。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就不值得做了。我接受。”她微笑着说道,心里不禁对自己的这种勇敢感到震惊。

“莎伦——我们现在是合伙人了。我们来握握手。”

他们用这个简单的仪式结束了这次商讨。莎伦心里觉得有些什么东西使他离她贴近了,她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在她贴近他的一瞬间,他闻到了她肌肤的香味,以往的甜蜜回忆涌上了心头。他努力控制住把她抱在怀里的冲动。他突然转过身,翻动即将熄灭的火苗。

“我很高兴我们达成了一致协议,莎伦。我需要一个我可以信任的人——一个朋友。”巴黎,2月,1931年

纽利的医院内,莎伦的孩子于晚上八点钟出生了。护士抱进来一个裹着柔软的羊毛毯的小包,莎伦累极了,但在她亲眼看到她自己的孩子并用手抱抱她之前,她不能睡。

“看,您的小儿子。”护士说道,“多漂亮的小伙子。”她赞赏地说道,轻轻抚摸着婴儿黑黑的头发。

“让我看看。”她低低地说道,伸出手。“我等不及了。”

莎伦第一次看到他小小的、皱在一起的脸,由于惊喜而全身涌过一阵颤栗。她看着他用粉色的几乎是透明的小手抹自己的眼睛,动作象小猫一样可爱,她觉得她的儿子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小生命。她吻了吻他小小的完美的脑袋,把这么多月以来一直存在心中的话一古脑地喃喃地说给他听。

“我用尽全力拼命早往这儿赶。我一下飞机,米格尔就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了,他开起车来比风还快。如果我早知道的话,我就会推迟去米兰的日期了。莎伦了——你还好吗?”

“我很好,但他提前一星期来到这个世界,这个小坏蛋。”

婴儿贪婪地吸取着乳汁,她深深沉浸于一种作为母亲的幸福当中,没有注意到阿米杜看到这母与子的神圣图像时脸上流露出的自豪和喜悦之情。

“我可以抱抱他吗?”婴儿吃饱后他问道。

如果要问谁有权利来和她分享此刻的幸福,那就是阿米杜。她微笑地看着他过份小心翼翼地抱起婴儿。一种本能的温柔使他把婴儿抱在胸前,把脸颊凑到他的小脑袋上亲他。阿米杜把他抱在怀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这种感情已经超越了对莎伦所生下这个奇迹的骄傲。他心情万分激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黑黑眼睛里充满了一种对她无言的崇敬。

“他是八点钟出生的,正好是晚饭时间。他真是个有教养的孩子。”

阿米杜大笑起来。“知道吗,他看上去和他妈妈一模一样。”他把孩子放回她的怀抱,弯腰吻了吻莎伦的前额。

“你真的这么想吗?”桑的形象又浮现在她的脑际。她看了看婴儿,意识到他所说的是真的。她的孩子身上没有一丝桑那种英俊的痕迹。她从见到婴儿的那一刻起,潜意识中就希望孩子能和桑有些相似之处。

阿米杜感觉到自己触及到了一个敏感的话题,于是赶紧换了一个。他刚才一直在暗暗辨认这是不是他的孩子,现在他猜莎伦一定在希望站在她身边的不是他阿米杜而是那个英国人。他的心中充满自豪,没有一点空隙来容纳小气的嫉妒,所有的只是一种强烈的拥有感。这是莎伦的孩子,他的孩子,是他们爱情的结晶。这种观念已经在他头脑中生了根,他要立即开始行动去证明这一点。

“我们这位年轻绅士的名字叫什么呢?你决定了?”

“帕特克-布莱德-范林。帕特克,因为它既是爱尔兰的又是法国的,布莱德是我父亲的名字。”

“这个名字很好。”阿米杜同意道,他轻轻抚摸着婴儿黑黑头发,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对自己说,总有一天他的孩子要继承他的亲生父亲阿米杜的名字。

他走了之后,莎伦忽然感到心中涌起无限的悲哀。泪水涌上眼眶,她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产后引起的感伤,但她很清楚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桑没有来。如果他知道事实真相,他会和她在一起吗?在她怀抱里熟睡的无助的婴儿是她用来把桑拴在她身边的最好的武器,但这个武器她永远也不会用。帕瑞特-布莱德-范林是克里格林堡将来的伯爵——桑的继承人,如果他的妻子罗斯玛丽无法给他生下一个男孩的话。

自从他的父亲告诉莎伦她是一个私生子后,人们的态度变化多大啊!那时她以为她出生的这个污点会跟随她一辈子。但她进入另一个没有狭隘思想的社会后,她发现人们对她这个污点根本就毫不关心,这可与她年轻时那个闭塞狭隘的小城镇的风气截然不同。世界各地的独立自由的女人一点也不以为让她们的孩子继承自己的姓氏是耻辱,莎伦是其中之一。帕瑞特会受别人喜爱和尊敬的,在他以后的生活中没有什么阴暗的秘密来污损他的生活。时机成熟时,她会骄傲地宣布他父亲的身份,告诉帕瑞特他是由于爱情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莎伦不再难过,清醒地看到了明亮的未来。她的血液立刻充满了活力。她极其香甜地睡着了,想着她看上去已经拥有了一切:摆在面前的一个激动人心的新的职业,一个忠诚的朋友阿米杜,现在她又有了上帝赋予生命的最美丽的孩子。她没有权利再要更多的东西了。
第二部 六、精诚所致
法国,费恩斯,5月。

莎伦将车开到费恩斯最后一个山坡时放慢了速度。天空非常晴朗,碧蓝碧蓝的,没有一丝云彩。在从巴黎到尼斯的这一路上,她得以有时间回想过去三个月的生活,这是她一生中变化最大的一段。

她离开医院后的第一个行动就是在圣路易岛买一幢新公寓。这标志着她从一种放荡不羁的生活方式转为时髦。作为一个模特,离开镜头以外的时间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做她自己想做的一切,但现在她永远得注意保持伽伦特公司总经理的形象。她知道她将不得不放弃牛仔裤和长统靴,在这个非常注意社会身份的巴黎保持人们期望的形象,这就意味着她得穿圣劳伦斯的套装和莫德-费瑞桑出售的鞋。

与此同时,她费尽心机地找了一个极好的英国保姆。莎伦非常满意这个保姆,相信她一定会象莎伦自己一样对待帕瑞特的。在莎伦给锭子哺乳的头几个星期,她一只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捧着书本,精心研究香水这个奇异的世界,一种集艺术、高成本和化学为一体的奇圣的混合体。在彻底了解伽伦特家族的历史之后,她得出结论,认为这个公司的核心关键在于马索尔-伽伦特,就是这三兄弟中最小的一个把伽伦特家族的旗帜传到第四代。马索尔是一个对香水有着渊博知识的天才,当他创制了“海的浪漫曲”时才二十多岁,然后又因为“白玉”而声名大震。但是战争打断了他犹如昙花一现的职业和伽伦特家族的好运。战争过后,马索尔的两个哥哥认为新的社会秩序使大众需要廉价香水,价钱扶摇直上的是房地产生意。而马索尔-伽伦特并不这样认为,极力反对他们的主张。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其它东西能代替哥拉斯的茉莉,那是在清凉的晨风的手中采摘下来的,没有任何东西能代替保加利亚的玫瑰油或西藏麝香,波斯湾的乳香。象其它互相冲突的公司一样,这三个兄弟在五十年代中期爆发了剧烈的冲突,马索尔一气之下离开了伽伦特公司,隐居费恩斯。据说他带走了所有的他发明的香水配制方法,还包括一种未命名的香水。谣传如果这种香水一旦生产出来,将是这一代中最伟大的芬芳品。这种香水一定要通过马索尔生产出来,并且是在伽伦特公司新来的魅力的保护之下。这个念头一直萦绕在莎伦心中,挥之不去,象香水的芬芳一样久久留于她的脑海里。

莎伦把车停在村落场院的一棵老栗树下。尽管刚时值五月中旬,一阵热气却扑面而来。她在咖啡馆问好了道路,沿着窄窄的街道走向目的地,知道她的全部未来都取决于这次拜访的成功与否了。她感到自己所带的珍贵货物的重量,她手提包里的试金石,她送给伽伦特的礼物——一小瓶香水。这是她一个月侦探工作的结果。她在图书室翻阅资料时,突然想到的这个灵感。

在收集她所能得到的所有关于伽伦特本人的消息时,她偶尔发现了马索尔与一位名叫辛西娅的塞比尔公主充满激情的悲剧爱情。象文学中所有的多灾多难的恋人们一样,伽伦特和公主不顾塞比尔皇室的强烈反对而深深地爱上了对方。他们的爱情在大战前夕结束了。辛西女亚不顾家族的反对,坚决要同年轻的马索尔-伽伦特结婚。她飞往瑞士同他会合,他们将在那儿开始新的生活。他在日内瓦湖畔的小木屋中等待她时,悲剧发生了:她所乘坐的飞机在阿尔卑斯山上空遇到了强风暴,机上的乘客都全部遇难。

从很旧的书籍的照片上,莎伦深深地被辛西娅那种斯拉夫族的独特的美所打动。在辛西娅与伽伦特在加纳照的一张照片上,辛西娅站在他旁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周身散发出一种只有深深地陷于爱情之中的人才具有的独特光芒。莎伦被这个她还没见过面的男人的爱情故事所打动,并且注意到公主最喜爱的香水是一种叫做“闲散的爱”的香水,这种香水早在五十年前就不再出售了。她决定送给伽伦特一瓶做为礼物——如果她能找到这种香水的话。在她几乎完全放弃希望时,在帕希的一家相当陈旧的药房里找到了一瓶。想到任何东西都比不上气味有力量打开记忆的闸门,她敢肯定她的这件礼物实在是个大胆的举动,不是使她与伽伦特之间的关系更加疏远,便是能一下子抓住这位隐居遁世的奇才的想象力。

莎伦希望她一个月前从巴黎寄出的那封信已铺平了她与他会见的道路。伽伦特的房子是用打制得很粗糙的石头盖成的,褪了色的绿色窗帘把窗户遮得严严的。莎伦走到门前,按了按门铃。里面传来“踢踢沓沓”的脚步声,她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谁呀?”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老妇人打开木门问道。她怀疑地打量了一下莎伦,脸上没有一丝欢迎的痕迹。

莎伦用简洁礼貌的法语说道,她不久以前曾写过信来,请求约一个见面的时间。

“伽伦特先生并没有告诉我什么有关约定同人见面的事。”这个体格强壮的农妇双手叠在胸前,象一只庞大的牛一样阻住了入口。莎伦费尽口舌才说服她给这所房子的主人送张条儿。农妇在莎伦面前“嘭”地摔上门,让莎伦在门口站了足有十分钟之久。回来打开门时,仍旧倔强地阴沉着脸。

“不行,小姐。正象我预料的那样,他不想见你。”

门再次“嘭”地一声关上,莎伦在门口气愤而又迷惑地站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自己怎样跃过伽伦特心中堡垒的高墙。除了越过这高高的石头墙或者破窗而入,莎伦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但是她已经付出了这么多努力,并且这次访问关系重大,她不能因为第一次的拒绝而气馁。她拿出自己的名片,在上面写了几句话:

亲爱的伽伦特先生:

请你接受这个象征着我对你的仰慕之情的小礼物。如果你改变了主意,请来场院的咖啡馆,我在一直等你到一点。

尊敬你的:

莎伦-范林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次按响门铃。这次那个老妇气愤地一下子把门打开。

“你这次想干什么?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伽伦特先生不希望别人来打扰他。”

“请你把这个小礼物送给他好吗?就这些。非常感谢,夫人。”

她转过身。坚定地走向场院的咖啡馆,在斑驳的阴影下,找了个座位坐下。因为她要等伽伦特先生三个小时,便安心坐下来阅读一本名为“香精油”的书,为她下星期到哥拉斯的访问做准备,那时刚好时值玫瑰花丰收的季节。太阳升起来了,天气变得越来越热,莎伦被来来往往的村民分散了注意力。他们手臂中的篮子里装满了夏季的产品——红红的西红柿,碧绿的小胡瓜,一束束的大蒜和洋葱。她放下书,沉浸于幻想之中,思绪又跃到第二天的计划上。她准备去看一看她在塞伦的那所房子,然后把它出售。她对这个想法感到有些难过,便不再想它,转过来打量咖啡馆的内部陈设。戴着扁圆便帽的男人们正在酒吧里喝中午时分的开胃酒。

时钟终于指向了一点钟,她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把它们塞进书包,准备屈辱地撤退,对她首次进攻的失败感到非常沮丧。对自己的鲁莽的天真解嘲似地笑了笑。她一定是神经不正常了,会以为女人的花言巧语可以使她得到进入男巫洞穴的特权。她也太浪漫些,竟会认为一瓶过时的香水会打开伽伦特向世界关闭了二十多年的大门。她当时想到这个主意时,她对自己那样自信。但是现在她肯定伽伦特先生一定认为她是一个惹人烦的傻瓜。戴上太阳镜,刚想离开座位,她听到侍者喊道:

“您好,伽伦特先生。”

她转过身,看到这个传奇式的人物正盯着她,脸上带着不高兴的神情。他与她想象中的模样完全相反。她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娴雅、高贵的人,有一股知识分子的气质。他和那些在场院里玩滚球游戏的村民一模一样,长得又粗又壮,他属于古老的加利克族,他的头发已经变成白色,上面扣着一顶扁圆便帽,饱经风霜的脸上有一双深陷的机敏的眼睛,他蓝色的衬衫与眼睛的颜色很相配。她告诉自己,他是一个农民。但他一开口说话,却是地道的受过高等教育的巴黎口音。

“对不起,小姐,我迟到了。你愿意到我家里去吃午饭吗?”

“哦,谢谢你,先生。我非常乐意。”

他们返回他的房子,后面跟着一只小小的花斑捕鼠狗,叫做“可可”。

“我想你已经见过安妮丽克了。”女管家在大厅里碰见了他们,他向她点点头。

看到他的主人已经同意见莎伦,女管家不再象刚才那样怒容满面了,对莎伦笑了笑。他领着莎伦穿过清凉的大厅通道,里面铺着古老的不规则的瓷砖,走到阳光明媚的有围墙的花园里。

莎伦看到爬满山墙的一排排的玫瑰花,不禁惊得吸了一口气。花园里有兰色与淡紫色相间的飞燕草,还有一大堆别的花,各种颜色都有,有许多她都说不出名字。

“我的花园使你高兴吗,小姐?”

“我从未见过这么美的花园,太了不起了,好象一幅莫奈的绘画。”

“我的花园是我最大的爱好之一。现在正好是它最美的季节,五月。”他说道,弯下腰摘去几朵枯萎的花朵。“因此你明白了我并不象别人认为的那样真的远离香水的王国了。”

阵阵花香弥漫在花园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花园里有个喷水池,上面长满了百合花。在喷水池的旁边,有个花蔓藤架。他默默地把她领到藤架下面的小桌旁。女管家从房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一篮子家制面包和一罐酒。

“安妮克丽非常喜欢招待客人,但我并没有给她多少这样的机会。为此,她很不满意呢。”伽伦特微笑着说道。他给莎伦倒了一杯玫瑰酒,颜色鲜艳得象压碎的草莓。“嗡嗡”的蜜蜂在花丛中飞来飞去,斑驳的阳光洒在身上,令莎伦觉得很适意,她深深地被这个花园迷住了。伽伦特与她谈话时,莎伦慢慢地使自己恢复过来,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谈话上,她发现了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她完全相信伽伦特是她全部问题的答案,她无法想象他要永远过这种简朴的农民生活。

“我们饮的玫瑰酒取材于我自己的葡萄架,”他说道,“我只为我自己和我的朋友们种植。我非常喜爱修剪枝蔓,压挤葡萄,调制和装瓶,就象我以前在巴黎试验室制香水一样。”

“这酒的味道真美。”她说道,慢慢饮了一口。

安妮丽克又端来一个大浅盘,里面盛了胡瓜花。

“太棒了。”伽伦特赞赏地说道。

“如果先生能早一些通知我,我会做得更好。”安妮丽克责备地说道。

“好,范林小姐,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他问道。

她等待这一刻已有好几个星期了,但此时此刻,置身于一个如此美丽、使人如此舒适的地方,她不再有把握自己能有力量打扰伽伦特悠闲、安逸的隐居生活了。这些小小的爱好,已经使他很满足了,他的生活并不空虚,她一个陌生人,能给他提供什么呢?金钱或名誉都无法吸引他,他早已拥有过这两者并又抛弃了它们。

“我有一个提议,先生。首先,我必须告诉你,在过去三个月里,你一直萦绕在我的脑际。除此之外,我再也没有考虑过其它任何事情。”

“真的?你真使我受宠若惊。”他庄严地说道,但眼睛里却有一丝高兴的光芒。

她和他的目光相遇了,她突然对葡萄酒、阳光以及她的决心而变得热情洋溢起来,所有这一切都充满了智慧。

“你一定从我的来信中知道了我是伽伦特公司的新总经理。但是先生,只有你才能使这个被你们家族建立起来的公司重新恢复以往绚丽辉煌的形象。只有你的声望和天才才能达到我心中希望的目标。你和你的祖辈们创制的那些了不起的香水都已经成了一种记忆。而我想做的就是把传说重新变为现实。”她一口气把压在心中的话全部倾泻出来,等待着他的回答。他说道:

“我正在努力回想你的来信的详细内容。我没有料到你这么年轻,还是个外国人。我以为你是一个年纪很大的巴黎人,有着铁一般的意志、高贵的外表。”

“先生,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成为那样的一种商业女性。不要被一个外表所迷惑。你会发现我是一个极有主见的人,下定决心要重振伽伦特公司。我有着极大的推动力。可能你已想起我信中告诉你的我与时装公司的联系,但除此之外,我还有相当雄厚的资金来帮助我达到目标。”

“我可以问一下吗?你是怎样得到这个职位的。”

“这件事说来话长,并且非常复杂。将来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

伽伦特弯下腰喂了“可可”一口食物,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带着愉快的神情。“是什么使你认为在几乎可以说是残酷的商业竞争中可以取胜的?在你的信中,你曾承认你对商业一无所知。”

“因为我有一种强烈的求胜欲。”她简洁地说道,“这也是我需要你的天才的原因。”

“你不仅只有这些,小姐。今天早晨你提醒了我,使我想起再坚强的决心也可以被感情所溶化了。”

她吃惊地笑了笑,接受了这个没有预料到的赞赏。

“香水是爱情的炼金术。”他沉思地说道,“我曾在我的回忆录中写下过这句话,总有一天我会把它拿出去发表。今天早晨,我打开了你给我送来的香水,我好象又回到了以往的时光。小姐,你意识到了没有,记忆比事情本身更强烈?”

“我从未想过。”

“当然,你还年轻。但这是真的。我们全身心地热情洋溢地投入生活中的时刻并不多,而且转瞬即逝。但它留给我们的回忆却可以陪伴我们整整一生,无论这种回忆是好还是坏。香水就是那把打开记忆之门的金钥匙,打开了通往遥远的过去的窗户。它和颜色、声音和触觉有着细微的差别,比其中任何感觉都持久。想想看——今天早晨我在书房打开那个香水瓶时,我仿佛一下子回到了1888年:一个穿着白色法兰白绒的年轻人被引向一座房子的的平台,美丽的花园一直延伸到海边。他在前天夜里的游戏桌上遇见了女主人,他到达之后发现自己是第一个来赴午宴的人。门房把他引向平台时,他发现她独自一人。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露背长裙,缠头巾式小帽遮住了她乌黑的头发,她的眼睛被太阳镜所遮盖。她象一尊浸在金色阳光中的雕塑,伸出纤细的手臂叫他亲吻,他弯下腰,闻到了‘闲散的爱’的沁人心脾的香水味。这个年轻人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幅情景会陪伴他一生,更没想到四十年之后,当打开一瓶一位年轻女士送给他的‘闲散的爱’这种香水时,当时的情景又会栩栩如生浮现在脑海中。那个年轻人,现在已经很老了,对这瓶香水非常感兴趣,因此决定见一见这一位年轻姑娘,看看她需要什么。”

他慢慢地打开记忆之门,向她描述辛西女亚公主时,莎伦被深深吸引住了。他的叙述一停下来,幻像消失了,她急切地说道:

“伽伦特先生,我想要你的配方——就是你离开伽伦特公司时正在创造的那种。每个人都说这种香水会远远胜过‘茶纳尔五号’或者‘米索可’。”

“哈,这么说你也知道我的配方了?”他说道,和她的目光碰在一起,脸上洋溢着热情的微笑。

“所有有关你的书我全都读过了。我查遍了一切叙述你的灵感来源的资料。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在我的权限之内向你提供你所需要的一切,你需要的资金和在哥拉斯的试验室。”

“曾经有不少人乐意为我提供雄厚资金,但没有一个人使我对你一样感兴趣。”

安妮克丽端来一盘奶酪,一碗草莓和鲜桃。伽伦特为她斟满酒杯。

“那么你是否果真象看上去那样浪漫呢?你有没有足够的浪漫热情来接受我提供给你的一切呢?”她问道。

他大笑起来:“是什么使你认为我确实有那个配方呢?而你又怎么能确定你会喜欢我的那个配方呢?”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这种香水我早就熟悉了。我读了那么多有关你的香水的书。”

“那里面含有很高的素馨成份。法国素馨花的价格已经相当昂贵了,而我只用最好的。”

“我知道,但这并不是办不到。如果你的香水受到欢迎,我深信大众会乐意付钱的。”她看到他有些犹豫,便伸手打开公文包,心中激动异常。“我这儿有一份为期两年的计划草书,我希望到那时香水已经能够投放市场了。或许这份文件可以向你证明我对这件事的态度到底有多严肃。”

“你有没有考虑过名字?要找到一个与之相配的名字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它需要很长时间的民意测验,才能知道大众对这个名字满不满意。”他的语气仍旧有些迟疑不决,但她看出他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了。

“你给你的配方起过名字吗?”

“没有,那是专家们的工作。任何一个适合于二十年前的人的观念的名字都不再受欢迎了。”

她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极大的热情,说道:“我想起了一个名字,并且已经做过民意测验。我在巴黎的律师已经在等待允许为它在四十五个国家设专利了,伽伦特先生。”

“什么名字?”

“撒马尔罕。”

他盯着喷泉旁停落在百合花上的一只蜻蜓,考虑着这个名字。莎伦几乎可以看见他脑中浮现出乳香和没药时眼中的亮光。灰白的天,穹下,暮色降临,伊斯兰教的钟声敲响了,提醒人们做祈祷。所有使人想起“撒马尔罕”的事物都涌现在脑际。许多年之前马可-波罗沿着连接东西方的丝绸之路带来了巨大的财富。有一天这个名字忽然从莎伦的潜意识中迸了出来,她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新鲜的、充满诱惑感人的、使人难以忘怀的名字。

“是的,我很喜欢这个名字。”他承认道,“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我发明这种香水主要成份为动物提炼香,再配以檀香木、玫瑰油、素馨另有几百种其它成分。”

“你不必现在就给我答复。我想了解一下花精的制造过程,以便为哥拉斯玫瑰丰收节的访问做准备。我想从最底层学起,尽量把各个方面都了解一下。如果你同意,我可以一两个星期后再来。”

“不,我最好现在就给你答复。”

她的心跳速度不禁有些加快。

“我想给你一点任务。我需要用西藏最好的麝香为第一批样品作准备。如果你能在两个星期之内给我送来,我就答应你。”。

他给她设下了一个惊人的挑战,好象一个聪明的国王,为了使王子碰不到他女儿的手而在他们之间设置了层层栏杆。麝香,她沮丧的想道,这可是世界上最昂贵的东西了。在没有得到任何可能成功的允诺之前,她就得先付出两万美元。

“这才能证实你的诚意。我敢担保‘撒马尔罕’一定会是一种罕见的、极棒的香水。通过这包麝香还可以证明你和你的支持者没有走捷径的打算。我以前退出就是因为他们想取捷径赚钱,我不想让它发生第二次了。”

“我同意。伽伦特先生。”她答道,突然为自己的慷慨感到害怕。

喝过蒸馏咖啡后,莎伦感到该走了。她站起身,伸出手。

“再见。”她说道,她的心早已跑向了远方。她迫不及待地想冲回尼斯,这样她就可以立即心中充满了愉快的心情,头脑中快速思考着暗示性广告,宣传传说中的马索尔-伽伦特已经结束了隐居的生活,并开始试制大众渴盼已久的新型香水。

她在房子出口处停了一下,最后悄悄看了一眼花园和伽伦特的侧影。他弯下了腰,摘下一把玫瑰花瓣。在大簇大簇花朵的映衬下,他显得很粗壮,使人感到奇特的是对整个公司具有决定意义的一次会见不是在董事会议室,而是在这样一个宁静的气氛中进行的。这使她想到如果没有创造性的灵感,那么她文件中所有的数字及事实都将毫无意义。他们走到门口时,她说道:“顺便说一下,我在塞伦有一幢房子,是我于去年买下来的。”

“真的?那可太好了。我们几乎可以算作邻居了。塞伦距离哥拉斯不很远。”

“我正准备卖掉它呢,打算另外买一幢。”

“还是在塞伦吗?”

“不,其它地方。“她迟疑地说道,“再见,先生。”

“再见,小姐。”他向她点点头,回答道。

莎伦在消失在视线之外以后,马索尔-伽伦特伸出手拍了拍蹲在他脚边的“可可”,想到就在昨天他还是个隐居的绅士,除了摆弄花草之外没事可做。但他体内仍旧有一股生命力,需要创造。在他打开“闲散的爱”时,他又闻到了年轻时天堂般的幸福生活。这个年轻美丽的陌生女人给他的香水取了名字,这是他用来纪念辛西娅的。“撒马尔罕”,这个名字使他想起了辛西女亚那乌黑的眼睛中的东方色彩,他再次发现了生活的意义。“撒马尔罕”这是他心中永不灭的激情结晶。

一个星期以后,莎伦开车前往塞伦。她想起她到哥拉斯香水工厂的旅行。浓郁的玫瑰花香象看不见的丝绸围绕在她的四周。就是这些不起眼的深紫色的花朵经过蒸馏后制成玫瑰精,给平庸的香水赋以极强的吸引力。收集在一起的大堆大堆的花朵散发出极强烈的香气,她闻了以后总感到头疼。向阳花,含羞草,月下香,佛手柑,龙涎香……所有这些名字全部混在了一起。她用尽全力想把它们全部记清,发现自己象个外行人似的总是被这些可怕的名称搅得稀里糊涂。这是在工厂中使用的新的特殊语言,专门用来指香气中几百种重要的组成成份。她能把它们熟练地记下来吗?

在与伽伦特见面之后,莎伦立即给阿米社打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太棒了,莎伦。”他高兴地嚷道,“我就知道你行。”

他立即运用他的影响使她及时得到了麝香。她感到“撒马尔罕”的另一个阶段的准备工作在阿米杜的帮助下已经完成了。她已经估计到了摆在前面的困难,知道嫉妒心使许多人不喜欢她,因为别人觉得她的好运气太多,太不公平了。在她的诽谤者来看,她好象是从一个金窝跳进了另一个金窝,但实际上她的生活中曾充满灾难、失望和痛苦。一场预料不到的霜冻或者一次工人大罢工就可以使本来已经很珍贵的素馨花价格猛增。另外的谋生方式一样要比这简单一些,她皱着眉头对自己说道。但在她内心深处有一个简单的强烈愿望,那就是向这个强手如林的世界证明她并不是一个除了美丽的外表就一无所长的女人。一种复杂的责任感象具有保护作用的盔甲一样把她缠绕起来,这使她感到很强壮——足以去看一看位于塞伦的那幢房子。

往日那些熟悉的景色又映入眼帘,使她想起她与桑在一起开车前来的第一天,莎伦武装起自己,禁止自己再联想下去。她把车停在村落里,向别墅走去。她站在门前,里面的百叶窗紧闭着突然意识到就是在一年前的这个星期,她与桑肩并肩地站在这儿。她打开门,一阵阵冷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房间里很暗,好象到处都藏着鬼怪,她推开窗户,打开百叶窗,让明媚的阳光倾泻进来。早晨的空气很清爽,鸟儿在欢畅地鸣叫,她耳边响起了桑的话语:

“我爱你,莎伦——永远,永远。”

她无法就这样立即离开这所房子,就走进餐厅,重新摆放了一下陶器。这些陶器是她和桑在海边散步时,她在瓦拉瑞斯买的。

她正要关上门离去,听到大厅通道里传来了脚步声。

“谁在那儿?”

一道长长的影子映过门槛,看上去很犹豫。

“莎伦?”

桑的声音。

“莎伦。”

桑走到阳光下,莎伦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的心里两种感情交织碰撞在一起——被他抛弃的痛苦和再次见到他的幸福。他看了看她的脸,一下子把她抱在怀里。他紧紧地搂住她,心中积郁已久的孤独奇迹般地一层层融化消失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终于挤出了一句话。

“我早就告诉过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今年都会来的。我几个小时之前就来了,看到房门锁着,便到咖啡馆里等你路过。我有个奇怪的想法,认为你一定会来的。半小时之前,我才鼓起勇气走了进来。”

她难以置信地闭上了眼睛,他遵守了他们当初许下的诺言。他们两人从不同的地方开车来到塞伦,只是由于潜意识中的对彼此的渴望。尽管他们分开了这么长时间,莎伦知道桑的爱和自己一样强烈。她在他身上感觉到的那种温柔依然未变,仍旧象十二个月之前一样。她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发现他的眼中有一种比她的痛苦还深的感情。他低低地说道:“哦,上帝,我多么想念你啊,莎伦。”这句简单的话语包含着他们无法表达的强烈感情。

那晚他们躺在彼此的怀抱里。在充满激情的做爱之后,他们疲惫而又满足。他们在一起的时刻有一种罕见的苦涩的甜蜜,使他们以外的世界显得平淡无聊。他们开始海阔天空地谈论生活中的一切,但有一件事莎伦一直没有提及——帕瑞特——她不知道该怎样告诉桑有关他儿子的消息。她把头枕在他的肩上,他仔细搜寻着合适的词句。她知道这会把他们重新扔到那个烦杂的世界风暴之中。她所有过去和将来的焦虑都会变成他的。但是桑一直不停地讲他自己的问题,她的迟疑更加深了。她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当她听到桑说道:

“事实是,我现在无法离开罗斯玛丽。父亲在爱尔兰病得很厉害,这使情况更糟糕了。我想你一定也知道不动产市场现在很不景气。坦白地说,如果不是因为罗斯玛丽,我会跌得更惨的。在过去的一年里,我真被焦虑和金钱折磨疯了。”

她不觉心里减轻了许多负担,不再犹豫自己是否该把儿子的消息告诉他了,这会使他的忠诚受到影响的。她没想到自己会对桑这种左右为难的处境如此同情,并如此坚强地面对这一点。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他永远在爱着她。

“桑——你知不知道我们还有多长时间才能真正在一起?”

“再需一年,亲爱的。至多两年。今年与往年截然不同。去年我不敢面对现实,并总想逃避它。现在,在我们真正在一起之前,我会时时刻刻都想念你的。”

她抚摸着他的头发,觉得他象第二个太阳似的散发出巨大的热量。爱情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她对自己说道。一年之前,她还希望桑-弗兰茨坚强、无牵无挂,自由自在。现在,他们的爱情已经卷入一种难以置信的巨大的力量之中。这种力量正在努力把他们分开。

当天晚上,他们一起到村庄里的咖啡馆的凉台上吃晚饭。在这个远离世界的角落,巴黎或伦敦听起来那样遥远、陌生,他们被乡村中的这种庄严伟大的气氛所打动。他们在谈话中提到了琼-奎尔对他们之间的事情的专横干涉,但他们并没有对此感到有多么大气愤。莎伦想到琼-奎尔所做的一切,觉得那件事使她与桑之间的联系更牢固了。

“跟我仔细说说沃灵顿公司那件事——你刚才提到这一点时,我大吃一惊。”他说道,紧紧握住她的手。

她早已准备好了答案。“与管理伽伦特公司相比,做沃灵顿公司的专用模特就好象在玩小孩子的游戏。我发现我有一种与风车做斗争的爱好。我意识到我想彻底退出模特这一行。一年中只工作三个月对我来说太少了,我感到不满足,我知道我有可能把我的钱和时间一下子浪费掉,因此当我得到这个机会时,我仔细考虑了一番。我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决定放弃沃灵顿公司的合同。当然这就意味着我要比以前工作努力十倍还不止,并且挣的钱也相对较少。但我一旦做出决定,就一定要开创出我的自己的王国。”

“你怎么得到这份工作的?”

“哦,通过一个我已认了很多年的人,从我一开始当模特时我们就认识了。我以前不过是一个橱窗中供展览的角色,现在我在证明自己。一个战斗在最前线的人。”她说道,脸上挂着只有她自己才明白的微笑,掩盖了真实的想法。这并不真的算作一个谎言,不过是一个方便的对自己真正位置的解释,并且还可以避免提到阿米杜这个尴尬的话题。

桑太想念她了,一心享受着她陪伴的幸福,因此并没有深想她的话,看上去好象是接受了她的解释。

“我会尽量争取在一两个星期内回到巴黎,或许我们可以偷到一个在一起的周末。你能行吗?你现在住哪儿?还是那一套公寓吗?”

“不,我搬了。我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地方。”她说道,心里真想把一切都告诉桑。但他一旦来到巴黎,就会发现事实真相了。他们已不再是澳大利亚的那对默默无闻的,无忧无虑的年轻恋人了,生活已经复杂多了。为了躲避朋友和新闻界,不得不走偏僻的小路,这种想隐秘的思想使他们的关系蒙上了污点,她不想这样。

“你认为这样明智吗,桑?冒这么大的风险?你说过如果罗斯玛丽发现我们俩之间的事一定会和你离婚的。另外,我的工作需要我不断外出旅游。”

“你对此满意吗?”

“不满意,但我们会找到一个很快见面的办法的。如果我们必须等待,亲爱的,那也没有关系。我们都已接受了这样一个观点:奇迹不会在一个月内发生,也不会在一年内发生。”

“莎伦,我的爱。”他轻声说道,吻着她的手。“你无法想象你的坚强和决心给我多少力量。我今天到塞伦这儿来时,确实希望能在这儿碰到你,但我并不敢梦想我们的生活会重新开始。”

“那你认为会发生什么事?”

“我只是希望如果你还记得我们再次来这儿的诺言,那我就可以能见你一会儿了。你如此勇敢、英俊,你总是使我感到惊讶,幸福。”

她对自己微微一笑。他并不知道自己力量的源泉所在。帕瑞特的出生标志着她新生活的开始。她真想把她放在提包中的帕瑞特刚出生的照片拿给他看。

一个星期后,桑回到伦敦。莎伦抱着那包珍贵的麝香,在尼斯机场等待阿米杜。这次同上次的分手不一样,这次她要考虑“撒马尔罕”的初步计划,她对此非常感兴趣,也因此而能够面对今后的长时间的等待。

她以最快的速度开往费恩斯,匆匆走向伽伦特的房子,激动地按响了门铃。

“你好,安妮克丽。”门打开时,莎伦说道,请告诉伽伦特先生我来.了。”。

他在花园里,手里拿着毛巾,穿着蓝色工作服,戴着一顶草帽。莎伦走过去,手里拿着一个比鞋盒大不了多少的盒子,用褐色的纸包着,用线系好,并且贴了封条。她把它递给他,满面笑容。这是她一生中最自豪的时刻。

他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掩饰不住心中的喜说。莎伦不安地看着他打开包裹,剪断线头,启开封条。他打开铅盒盖子,露出了麝香,好象卵形的巧克力。

“经过这么多年后,又将如此珍贵的东西捧在手中,感觉真是奇异啊!”他说道,仔细地鉴赏了一下,“它们看上去棒极了,是——一流的质量。”

“哦,我真高兴。”她说道,心里感到难以形容的轻松。

“好。小姐——看来我们已经准备好向‘撒马尔罕’出发了。”

瓦格姆路现代化建筑的五楼上,阿米杜靠在他办公室的椅背上,按了一下对讲机。

“达尔芬,给我接通伦敦的弗兰克-波文。”他的手指不耐烦地敲着,宽大的办公室的玻璃窗很大,一直到房顶。从这里,可以看到巴黎的屋顶。阿米杜拿出一份文件,上面写着“红狮广场考威尔安全有限公司,伦敦。”这份文件列出了一个叫做弗兰茨伯爵的生活习惯。这家公司提供的档案确凿无疑地证明了他就是莎伦一直以为这个男人是她孩子的父亲。

他又扫了一遍那些他早已熟知的细节:亚历山大-亨利-詹姆士-弗兰茨,伦敦,牛津大学,禁卫军军官,与罗斯玛丽-弗丽丝蒂伯爵结婚,一个女儿,莎弗伦-简,住在肯辛顿南部。俱乐部:怀特、阿纳贝尔、rac俱乐部,“红枪骑兵”马球队队员。接着又详细列举了他的日常生活。阿米杜注意到桑经常公务到加纳出差,另外也常去“克里格林”堡,爱尔兰。

电话铃响了,阿米杜拿起电话,听到弗兰克-波文伦敦口音的英语。“早安,本格拉先生,我能为你做什么?我想你已经收到了我的报告了。”

阿米杜说道:“这正是我给你打电话的原因。我希望这件事能再深一步。我想尽快知道这个人的血统,这对我很重要。你可以通过他的保险公司很容易地得知,或者最好仍旧通过‘红枪骑兵’队和那位大夫。我想票明天早上就得到答复——巴黎时间九点钟怎么样?”

“不必担心,先生。我手头有这些东西,我可以为你找到这条消息,这毫无问题。”

阿米杜挂上电话,又按一下对讲机。“告诉米格尔把车开到办公室门前来,达尔芬。”

一刻钟之后,他来到圣路易斯岛。他爬上通往莎伦公寓的弯曲的楼梯,不安地用手拢了拢头发,然后按响了门铃。

“哦——早上好,本格拉先生。”莎伦的年轻英国保姆芬娜说道,“请进。”这个丰满的苏格兰女人把他引向明亮的客厅。客厅四周是淡绿色的壁纸,并根据女性特有的典雅审美观点把房间里布置得非常舒服,家俱全部是白色,米黄或奶油色。

“要喝杯茶吗?”

“不,谢谢你,芬娜。”

她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把心中的好奇表现出来。阿米社并不常’来,他总是用餐时产看望帕瑞特和莎伦。早上十点钟,莎伦通常出去工作了。阿米杜这个时候来,她感到很吃惊。

“帕瑞特在他房间里,他刚洗过澡,喝过果汁。我本想带他出去散会儿步,但碰巧外面下起了小雨。我去把他抱过来。”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怀里抱着帕瑞特。帕瑞特长得白白胖胖的,脸颊红扑扑的,身上有一股好闻的爽身粉的味道。“你对不能出去散步感到失望,是不是?”她逗着他玩。

“过来。”阿米杜说,伸出双臂,脸上放出高兴的光芒。

帕瑞特认出他,冲他笑了笑。

“我想把他带出去呆一会儿——见见我的一些朋友。并且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对他也有好处。”

“哦,你觉得这样合适吗?”芬娜有些担心。“要知道,他十二点钟要吃午饭。”

“不要担心。我一小时左右就会把他送回来,我向你发誓,芬娜。我的朋友离这儿并不远。把他的围巾给我。”他说道,给帕瑞特系好围巾。

还没等保姆反对,他已经抱起了他。“你真的不需要我陪他一块去吗,本格拉先生?万一他哭闹起来怎么办?”

“这没有必要。我也做过小孩。”

“他一定得在十二点钟之前回来吃午饭。很抱歉我如此坚持这一点。但我得对他负责,并且我们都得注意保持他的生活规律。”

她极不放心地看着他走下楼梯。

轿车在路卡德鲁的一幢办公楼前停了下来,米格尔跳下车为阿米杜打开车门。阿米社从后座钻出来,怀里抱着帕瑞特。路人不禁纷纷回头,看着这不协调的景象。身穿笔挺制服的司机为一个怀里抱着孩子的衣着高贵优雅的男人打开大门。阿米杜跨进玻璃大门,对他怀抱中的孩子溺爱地微笑。

“你喜欢和爸爸一块出来,是不是?”他在帕瑞特耳边说道。他走向接待处,说道:“我来见达林医生。”

半小时后,医生已经取出了一小瓶血样,并把它放到工具车的架子上。帕瑞特仍旧在气愤地哭泣,阿米社把他抱在怀里,来回摇晃着,哄着他。

“我现在只需要另外那个人的血型了。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你的,莎伦的和孩子的血型。我一得到那个人的血型。就立即通知你。来,到我的办公室坐一会儿吗。”他向邻室指了指。

阿米杜紧紧抱着仍在哭泣的帕瑞特,在医生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的血型是ab型,母亲的血型是a型,所以你和这位母亲生下的孩子只能是ab型。如果那位自称是父亲的人的血型也是ab型或b型,恐怕就没有办法法确认你是孩子的父亲了。还有一种方法,那就是看看细胞组织的类型。但这也不是绝对的准确。但是,如果他的血型不是b或ab型,我们至少可以推断出他不是这孩子的父亲。”

“我多久才能知道?”

“我明天早上就可以把这孩子的验血报告单给你。如果你知道另一个人的血型,我们至少可以解开这个谜团的一部分了。”

第二天早晨,阿米杜比以往任何时到达办公室都早。他在等波文九点钟的电话。这是他多年来所度过的最漫长的二十四小时。几个月来灯直那么肯定孩子是他的。但如果他发现孩子真是那个桑-弗兰茨的,他该怎么办?昨天晚上他一直在不断地考虑这个问题。昨天,当他抚摸帕瑞特又黑又亮的头发时,他觉得那个金发碧眼的英国人不可能生下这样一个孩子。每当帕瑞特的小手抓住他的手指时,他心中总是涌起一股抑制不住强烈的喜爱之情。再也没有证据比他的这种感情更有说服力了。

现在,时钟快指向九点了,他几乎有些后悔自己这种倔强的坚持了。如果他不做这些血型实验,让自己的那个想法一直保持下去不更好吗?他已经用伽伦特这根丝线把莎伦绑在他身边了。而使她回心转意。重新爱上他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但是无论在商业还是私人生活中,他的本性就是追根究源,弄清事实。他必须知道是什么人因为什么原因通过什么方式来影响了他的爱情生活,他的天性使他无法坐视这所有的问题于不顾,心满意足地假装它们并不存在。他深信命运会补偿那晚他在罗萨欧丢失的一切。如果那位弗兰茨伯爵被确认是帕瑞特的父亲,他只能重新确认自己的信仰了。

二十年前发生的事就好象发生在昨天,他记得清楚。他和妻子卡苏拉一同住在一套两间房的公寓里。他回家后,发现妻子早产了一个多月,已经被送往医院。他赶到医院时,大夫告诉他母亲和孩子都死了。这对他打击很大,别人说什么也抚慰不了他的心。如果他没有那么沉浸于北部的商务,他本可以及时赶到,把他妻子送往最好的医院的。由于他的不关心,他失去了对他来说最宝贵的东西。

从那以后,阿米杜疯狂地投入工作之中,决定建立一个强大的国际商业王国,把自己的全部思想和精力投入其中。他通过这种做法,成功地避免了任何失落与绝望感。

电话铃尖锐的响声把他带回现实世界中。

“波文先生想同你说话,先生。”他的秘书说道。

“替我接进来。”

“早上好,本格拉先生。”波文轻松地说道,“我已得到了你昨天想要的那个消息。看来那个人的血型是o型。”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加速了。“你绝对肯定吗?”

“毫无疑问,先生。我们按照你的建议,从‘红枪骑兵’队的大夫那儿得到了这个消息。为了进一步肯定,我又查了他的健康保险档案。”

阿米杜挂上电话,停了一会儿,拨通了达林医生的电话。“我是本格拉,”他说道,努力使自己声音显得平静一些,“我得到那个人的血型了。”

“等一下。让我把我的笔记本拿来。孩子的化验结果刚送来。”

阿米杜等着大夫的结果,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孩子的血型是ab型。”

“那个人的血型是o型。”阿米杜简洁地说道。

“那这件事就很明了啦。那个人绝对不是这孩子的父亲。根据排除法和体告诉我的一切,我们可以确认你是这孩子的父亲。”

阿米杜挂上电话,在椅子里一动不动地坐了好长时间,脸上挂满了幸福的微笑。他轻松地往椅背上一靠,在空中晃了晃紧握的拳头,开怀大笑,尽情发泄心中的无法抑制的快乐。他喜气洋洋地大步走到隐蔽在壁橱中的小酒柜前,拿出一瓶香槟,按了一下对讲机。

“达尔芬——马上进来一下。”

他的秘书进来了,吃惊地看了看阿米杜和他手中的香槟。本格拉是个对工作要求极严的人,每个小时都安排得紧紧的,井然有序。

“不要这么吃惊,达尔芬。我有一件极有纪念意义的事要庆祝。”他说道,拧开盖子,倒了满满两酒杯。

“我可以问一下是什么事吗?”她问道。

“是的——我刚制定了一个一生的策略。让我们为此干杯。”他得意洋洋地宣布道。

“怎么这么神秘。”她迷惑地说道。

“现在还处于高级保密阶段。”他向她举起杯子,脸上挂着微笑。“干杯。”他说道,心里默默地念着帕瑞特-本格拉这个名字,他的儿子。

达尔芬回到她自己的办公桌去了。阿米杜坐回椅子里,脑子飞快地思考今后的生活。现在他肯定自己是帕瑞特的父亲了,他的生活为之焕然一新,莎伦的生活与以往大为不同了。自从他与莎伦那次在花园中的谈话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讨论过孩子的问题。他希望她与那个英国人的关系现在已经结束了。如果她知道他是她孩子的父亲,他们一定会立即合好如初的。帕瑞特是他们那晚在“克里斯玛”号快艇上那场狂暴的事件之后的结果。他们之间的冲突造就了他们目前为人父母的这种永久的关系。现在他有责任把事实真相告诉莎伦,并且重新赢得她的爱。

过了一会儿,他向尼斯打电话,吃惊地发现莎伦两天前已经结帐了,就是在他与她讨论了与伽伦特见面之后的第二天。

“达尔芬,你替我接通哥拉斯的工厂。他焦急地说道,“他们会知道她在哪儿的。给我接通那里的经理。”

电话接通了,阿米杜和那位经理友好地聊了一会儿。觉得对整个人类都多了一份爱,但更加急切地想告诉莎伦他今晚要去尼斯。

“我迫切地想与范林小姐取得联系。我想她今天或明天会到你们那里去,或者你可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先生。”他用一种讨好的口气说道,他知道大名鼎鼎的本格拉是谁。

“那你知不知道我怎样才能和她联系上吗?这件事很急。”

“恐怕我不知道。我上次见她时,她正和她的一位同事在一起。”

“你是说伽伦特先生吗?”

“不,一位英国绅士。她领着他在工厂里转了一圈。我记得他叫弗兰茨伯爵。在他们离开之前,她告诉我她要度几天假。在她离开之前,她会到工厂来一趟的。要不要我给她捎个口信?”

“不用了,谢谢。”他简短地说道,放下了话筒。阿米杜觉得他的心象一面在无风的日子里的旗一样蔫了下来。
第二部 七、同床异梦
海坟北部、麦思、9月

凯丽弯腰捞起一段浮木,停了一会儿,看着水面上跳动的傍晚余辉,几艘小船在微风中慢慢地漂游,今天是劳动节(北美的劳动节为九月份第一个星期)又是周末。靠近沙滩的树木已经变黄。她闭上眼睛,尽情呼吸带有海味的新鲜空气。在麦思的海坟北部,和贝尔蒙特一家人度过了一个夏天之后,她感到浑身充满了生命力和朝气,她不愿想到这一切即将结束了。

“好了,咱们走吧。那段浮木可以用来点火。”一个声音说道。

她转过身,脸上挂着微笑,是贝蒂的哥哥豪尔。

“我可以问一下你在干什么吗?在监视我吗?”她笑着反驳道。

“开那些该死的牛肉罐头把我累坏了。”他答道,赞赏地看了眼凯丽被阳光晒得非常健康的双腿。夏季的阳光把她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别具一番魅力。她把雪特兰羊毛衫往腰间潇洒地一系,冲他甜甜地笑了笑。

“给,上帝先生,拿着这个。”她说道,弯腰抱起一捆木头放到他怀里。

他们返回海湾,沿着沙滩向前走,不远处一大堆人正聚集在一起准备海滨野餐。这些人分别来自莱蒙、卡迪纳,加博,路威等波士顿和纽约古老而又殷实的家族。这些庞大家族喧闹的人每年都到这儿来避暑,过一种表面上看起来很简单的海滨生活。

那些富有的新英格兰人曾叫凯丽出来一起做户外运动。凯丽得以有机会尽情玩耍,游泳、划船、网球等活动把她从清晨到傍晚的时间排得满满的。审慎而又实际的贝尔蒙特夫妇立即接纳了她,并区很高兴他们的女儿贝蒂和这样一个举止得体,有吸引力,热情洋溢的姑娘做朋友。本着一个奋斗者无所畏惧的天性,凯丽使自己的举止恰好符合一个好女孩的特点——爱运动,有竞争力,活泼而又热情。她总是迫不及待地给贝尔蒙特家的帆船拉上大三角帆,当他们一起在波涛汹涌的大西洋中游戈时,看着湛蓝的天空下被风吹得鼓鼓的帆布,凯丽的心里总是涌起一阵难言的激动。太阳一升起来,她总是立即充满了朝气和活力,准备打网球或游泳。即使在门廊里洗早餐时用过的碟子,她也仍旧满心欢喜,边干边眺望蓝蓝的大海。

凯丽富有吸引力的个性使得那些回家来度假的男孩子们非常喜欢她。他们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她紧身裤下面的臀部曲线诱人,胸部高耸坚实。尽管看上去没有一个人排斥她,但她知道把这群看似随便,不拘小节的人聚在一起的是他们那些复杂的家族网络。他们热情、友好的态度几乎使她相信她是其中的一员了。那些从小在一起长大的男孩、女孩们在夏季的恋爱故事便是这种共同利益的一种力量显示。凯丽渴望能加入到他们之中去。这种毫不费力而得来的归属感,这种被别人毫无疑意的接纳感,正是她极度渴望的。

凯丽看了看豪尔,他已被安排好在他父亲的公司里做一名律师。或许他可以成为她的一个目标,她提醒自己,还有一年的时间来逐步缩小范围挑选一个如意的丈夫。

黄火在苍白的夜空下熊熊燃烧,海鸥在空中盘旋啼叫。他们加入围坐的人群。贝尔蒙特先生和其他男人穿着运动鞋和短裤,正忙着从卡车中搬运下来大锅大锅冒着热气的淡菜和龙虾,他的妻子则忙着照料带棒的青玉米,波士顿炒豆和蒜蓉面包。汤姆-贝尔蒙特启开了一听牛肉递给凯丽。凯丽向人群中扫了一眼,看到贝蒂正在和马克-本-布恩说话,不禁觉得有一股冰凉的汗水顺着脊背而下。

“拿着,凯丽,吃点牛肉。”汤姆说道,把它塞进她手里。

“谢谢。”她木然地低声说道。

马克转过身,脸上现出惊喜的微笑,冲她摆了摆手。凯丽由于恐惧而一动不动,从贝蒂的嘴形可以看出她正在问马克他们是怎样认识的。她等待马克的回答,等待她两年来辛辛苦苦创造的形象被撕得粉碎。贝蒂一阵风似的冲向凯丽,拖着马克。

“见鬼,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认识马克?我们认识许多年了。他姑妈的房子离我们家只有半英里。”

凯丽面无表情地看着马克,等着他把她的真实身份暴露出来。

“嗨,凯丽。我想我们是去年夏季的一个舞会上认识的,对吗?”

过了一会儿,等贝蒂走开后,他说道:“你看上去气色不错,凯丽。”

“你也一样。很长时间没见面了,对吗?”

他那害羞似的笑容依然记得很清楚,保护她心中最隐蔽的感情的闸门打开了。在过去的一年里,马克已经成熟起来,脸上不再有那神幼稚的神情了。在凯丽记忆中,他眼中总有一种受伤的表情,现在他的目光中充满了自信。使她吃惊的是,她发现他这种谦逊的举止竟然使她心动。

“大家快来吃啊——海滨野餐准备好了。”贝尔蒙特夫人说道。

马克与凯丽也凑了过去。他们盘子里装满了食物后,他说道:“咱们到那边的那块石头上去坐坐吧?”

他们坐下之后,凯丽目不转睛地盯着龙虾和青玉米。刚才那微咸的海风吹得她饥肠漉漉,现在她的胃口全没了。

“你刚才为什么要那么做?你为什么要假装我们两个人是在一次舞会上认识的?”凯丽用一种挑战的口吻问道。

“嗯,难道我们不是在舞会上认识吗?难道你忘了弗罗比萨家的那场舞会了吗?”他说道脸就红了。这使凯丽想起了马克以往的样子。她感觉到他一定回想起了那场舞会后的一系列使人痛苦的事情。

“你说谎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我想是因为我看到了你眼中恐惧的目光,在见到你之前,贝蒂已经对我谈及过你的一切,仔细向我描述了变化后的你。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晚我在草地上的谈话。祝贺你。”他真诚地说道,“我真的很高兴你做到了。你看上去很快乐。”

他的直诚对她几乎是一种折磨。“不管怎样多谢你没有泄露我的身份。”她痛悔地说道,“我告诉贝蒂的那些事有一部份是真的。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我说了一点谎而觉得我很可怕。”

“你不必解释,我理解。”他同情地说道,凯丽——我希望你知道我并不因去年的事而自豪。我父亲轻而易举地就把我战败了。”

“不要说这件事了。”她低声说道,不知道关于她,林顿又说了些什么谎言。不过她很了解马克,他父亲的一纸最后通碟就足以把他镇住。

“我因为父亲用那种态度对待你我一直恨他,他竟把‘雨魂’从你身边抢走了。我知道那匹马对你意味着什么。我知道你的职业就此毁了——这全是因为我。我是个笨蛋,凯丽,我想让你知道我多么抱歉。我一直都想找你。”

“让我们把这些都忘了吧。这件事彻底结束了。”她疲惫地叹了口气。

“好吧。你教会了我一件事——那就是如果我想保持我的自尊,我得设法自立。我做得并不坏。”他自豪地说道,还有一年我就从哈佛大学毕业了,我在班里是前三名。”

“太好了!”她大笑道。

夜色越来越浓了,火堆旁的人唱起了歌,使凯丽心中涌起了一种难言的思乡之情。这样的夜晚总是使她想起她的家乡——古洼拉。夏季过得就象木柴燃成灰烬一样快。在这个黄金般的季节里,她活象个孩子,作为布莱玛大学二年级的学生无忧无虑地生活,好象占据了一切好运。

她想起黑丝绸内衣,放在冰块里的香槟、抚摸她身体的强有力的双手和林顿在她耳边的喃喃低语。海湾旁的这种使人如醉如痴的气氛突然消失了。如果这些易相处的品质极好的人们知道了她有这样一个既使她觉得可耻,又使她觉得兴奋的癖好,他们会怎样看待她?如果马克知道了这件事他会怎么说?她看了一眼马克,他单纯的面孔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着光。如果他看到她在他父亲的身下充满激情地摆动,他会有什么反应?

“你在想什么,凯丽?”

她抬起头,发现他正在观察她。

“没有什么。想到夏季就要结束了,我心里很难过。”

“你回到布莱玛大学后,我给你打电话你介意吗?”

“当然可以,这很好。”她想也不想地答道。

学校开学了,贝尔蒙特夫人开车送贝蒂和凯丽到学校。凯丽看着车窗外熟悉的景色。校园里田园似的风景多了一层金黄的秋色。又回到布莱玛了,她感到一种难言的喜悦在心中膨胀。她与贝尔蒙特夫人热情的拥抱亲吻之后,和贝蒂一起拖着行李走回长满长春藤的宿舍,里面到处是喜悦的尖叫声,新的学期开始了。

“你先上楼去吧,我来看看有没有信。”凯丽对贝蒂说道。她高兴地看到夏季遇到的两个男孩的来信,进一步肯定了在新的学期她的社交生活仍旧会很成功。但第一封信却是银行寄来的结帐表。她每次买热狗或苏打时,总觉得自己安全感便减少了一分。她飞快地扫了一眼,感到整个夏季在海湾一直忍受的那种紧张平静了下来。林顿每月一次的分期付款仍旧象钟表一样准时,她心中大大松懈下来。他曾说过他十月份要来,在他真正到来之前,她还不能完全放心。

一个星期后,马克打来了电话,凯丽很快地看了一下她的日程安排表。

“马克,这太糟糕了。我至少在两个星期内没有机会见你。”她叹了口气,暗示他是生活中唯一的男孩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你如此受欢迎吗,”他说道,干笑了几声,并没有掩饰住他的失望,咱们就那个星期找个地方吃晚饭看电影吧。我最好现在就为你订下耶鲁——哈佛比赛的票。怎么样?”

这是马克的曲线做法,用秋季最使人激动的事情来诱使她同意,她觉得进退两难。这么早就同意真是疯了,因为比他更好的人几乎肯定地会邀请她的。

“好吧,就这样。”她冷淡地说道。

她挂上电话,为自己没有说谎而感到遗憾。她为什么要答应他的邀请?马克使她感到一种内疚和同情,她对别人可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尽管林顿从没在意过他的儿子,但对他们两人的再次约会,凯丽仍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她提醒自己一定要小心些,千万不能让林顿发现。

在耶鲁——哈佛比赛开始的一个星期之前有人打电话给凯丽。

“凯丽,我是林顿。”熟悉的,低低的拖音。

“嗨,”她说道,心“咚咚”直跳。整整一个月,她一直在担心他是不是已经忘记她了,把她重新扔进一年前所在的那种境况。“我一直在想你。你说过你会在十月末给我打电话。”她说道,小心地使自己的声音有一种害羞的劲儿。

“我当时在最后一刻又决定飞往巴黎,观看阿克赛马比赛。然后又到爱尔兰住了几个星期,去看看那些纯种马。等着瞧我挑选的骏马的好消息吧。”

听他提到这场最大的国际赛马比赛时,凯丽全身充满了嫉妒,他提到马时那种随便的口吻使她觉得很残酷。但她并没表露出来,而是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具有挑逗性的顺从,以便重新燃起他对她的欲望。

“你太幸运了,”她轻声笑道,“不管怎么样,很高兴你又终于回来了”

“凯丽——我给你打电话是因为我要前去参加哈佛……耶鲁比赛……”

“真的?”她说道,感到一阵担心。

“我先去观看比赛,然后和一些朋友出去吃晚饭,我想在那之后见到你。”

“我也要去观看比赛,并且之后有许多舞会。”她愤恨地脱口而出。

他打断她的话头,“我十一点钟回来,在里兹饭店等你。你自己去要钥匙。”

根本没有她争论的余地。她是他的情妇,他象拥有她的卖身契似的那样肯定地支配她的时间。

“好——我会去的。”她轻声说道。

哈佛——耶鲁比赛的那天早晨,楼梯口响起嘈嘈杂杂的谈话声。凯丽冲下楼梯,抱着她的驼毛外套,一条紫色和白色相间的长披巾。哈佛大学的男孩们开车来布莱玛宿舍接那些幸运的已经为这场比赛订下约会的女孩子们,空气中有一种极富感染力的热情与兴奋。凯丽在大厅里看到马克,他穿着一件花格外套,围了一条围巾。凯丽喊了一声,他见到她,脸上立即露出喜悦的光芒。凯丽对他产生一种很勉强的喜欢之情。当她漫不绝心地告诉阿丽桑和史蒂芬她和马克整个夏季关系一直处得不错时,这两个一向势利的人也不禁对她肃然起敬。凯丽渐渐明白马克并不象她想象的那么糟糕。

他们在哈佛广场吃完早饭,然后开车去士兵广场看比赛。天很冷,很有可能会下雪,他们走向运动场时,凯丽挽着马克的胳膊,眼睛放出激动的光芒。他们在拥挤的人群中费力地向露天座位走去,信号旗到处可见,帽上的各色绒球在眼前晃来晃去,成千的哈佛,耶鲁大学的球迷们狂呼乱叫,凯丽看到这种激动的场面也就得兴奋起来。他们刚在冰冷的板凳上坐下来,天上就飘下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凯丽的睫毛上,一会儿就融化了。自从她来到布莱玛大学,这是她第一次这样无拘无束地享受作为一个大学生的快乐生活。她向马克露出一个最令人心醉的微笑,他高兴地抱着她,递给她一个细颈酒瓶。她喝了一大口,以驱走寒冷。耶鲁大学的支持者们拖着蓝白相间的大横幅冲向运动场,上面画一只粗暴的大牛头狗,他们一齐喊着:“牛头狗,牛头狗……”凯丽纵声大笑,用尽力气尖叫。哈佛队的标志是个力大无穷的巨人。整个比赛过程中,凯丽和马克相互搂抱,随着激动的人群一起狂呼乱叫。哈佛队以2比7的成绩输于耶鲁队,但这一点也没影响到他们的好情绪。比赛结束后,他们和马克的一群热情洋溢的朋友一起去广场的酒吧。其中一个黑皮肤,长得很英俊的叫布弗-考利的男孩子不断粗鲁地挑逗她。由于寒冷和白兰地,她的脸颊绯红,雪花落到她的头发上,闪闪发光。但她记住了考利这个名字。

“你是这里最美的女孩。”马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因为别人对她的喜爱而愈加得意洋洋。他根本没想到因此而嫉妒。

“今天玩得真高兴。自从我来到布莱玛大学,这是我玩得最开心的一回。”她说道。

“真的吗?我也一样。”马克说道,“不过我们并没有结束呢。考利在他的公寓开了个晚会,他希望我们在出去吃晚饭之前能去他那儿玩玩,你觉得怎么样?”

“这太好了。”她漫不经意地说道,看了看手表。美妙的时光正在一点点逝去,离她与林顿的约会时间越来越近了。

从那时起,那晚那种夺目的光辉好象突然消失了。他们走出饭店,马克挽着她的胳膊,轻声说道:

“怎么啦,凯丽?你有什么事吗?”

“不,没什么。”凯丽答道,摇了摇头,脸上带着紧张的微笑。

“你在饭店时真美。当时真想伸过手去……”他的声音充满了幸福的甜蜜。

“去干什么?”她接道。他们在黑暗的通道里,停了下来,其余的人大步走过去,笑声久久在空气中回荡。

“抱住你,亲吻你。”他们都穿着极厚的外套,他笨拙地搂住她,在黑暗中他的嘴唇找到了她的嘴唇。

“凯丽,我仍然爱你,并且永远爱你。我们还有没有机会重新开始呢?”

他脸上那种纯洁的忠贞让她无法忍受。

“你为什么不追求我,然后自己找出答案呢?”她喊道,沿着大街把他抛在后面。

十点半时,布弗的晚会正进行到高潮中。屋里烟雾弥漫,到处都挤满了人。立体声电唱机播放着滚石乐队的唱片,淹没了笑声与尖叫声,酒瓶和罐头盒仍得满桌子都是。凯丽偷偷地看了一下表,意识到她非走不可了。她挤出客厅,穿过厨房,从一大堆衣服中拽出自己的外套。她回头看了看,没见到马克的影子。她很害怕他明天早上打电话询问她,那就只好说她酒喝多了,感到非常难受,实在不好意思叫他把她送回宿舍。

她走上冰冷、寂静的街道。路边的公寓里晚会刚刚开始,她觉得自己真象离开舞会的灰姑娘。在她的裙子与羊毛衫之内是黑色的内衣。林顿喜欢看到她的这种颜色映衬下的光滑的皮肤,手提包里,她装着一瓶林顿最喜欢的香水。她坐在出租车里,麻木地感觉到自己从一个充满活力和朝气的布莱玛大学的学生变成了一个无耻的妓女。

莎伦一踏进自己的公寓,立即脱下那双别出新裁的高跟鞋,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她放下公文包,脱下套装夹克,喊道:“芬娜,我回来了。”

保姆从婴儿室里走出来,在身后把门轻轻地关好。

“我努力想让他保持清醒,等你回来再睡。”她轻声说道,“他就是睁不开眼。”

“这个小甜心。”莎伦略感失望地笑道:“我踮着脚进去看他一眼。”她从婴儿室出来之后,芬娜说道:

“你看上去累坏了。我给你倒杯饮料。”

“谢谢。那太好了。”莎伦说道,长长地叹了口气,一下子瘫坐进壁炉边的椅子里。芬娜早点好了火等着她了。

芬娜递给她一杯奎宁杜松子酒,问道:“你今晚住在这里吗?我已经在烤箱里放了一块肉馅马铃薯饼。”

“太好了——再也想不出比这还好的啦。我明天早晨八点钟就得走,因此我得早点睡。还有两天,我就可以扔下手边的一切工作,尽情过圣诞节了。忙得连购物的时间都没有。”

“莎伦——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你真的不介意我去阿伯登过圣诞节吗?你是知道的,我总是首先考虑帕瑞特。你已经接到一大堆圣诞节邀请信了,并且如果你出去的话,你不会放心让其他人来照顾帕瑞特的。”

“你真是太好了,芬娜,我非常感激。不过我想和帕瑞特单独在一起呆上一个星期。我已经在盼望这一刻的到来啦。我要给他洗澡,喂他吃饭,整天地陪他玩耍。他睡觉时,如果有人说我会拒绝巴黎的舞会和晚会的邀请,而在家里和孩子呆在一起,我说什么也不会相信的。但现在你看,这是真的。”

旁边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婴儿的照片,看上去象个刚出生的爱斯基摩人。现在他已经有十个月了。眼睛黑黑的,不久就会走路了。他长得可真快。莎伦的日子被工作排得满满的。即使是在周末,她也得埋头研究商业文件,以便为“撒马尔罕”的正式投产做准备。夜晚,她经常款待那些重要的客户,从伽伦特公司的职员到那些与她这项宝贵计策有关的公共关系和生产部的负责人,这已经成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了。但是这个圣诞节,她向自己暗自许诺道,只属于她和帕瑞特。她已经谢绝广大量的晚会邀请函,即使是玛拉卡和圣莫里兹这样有吸引力的邀请她也婉言谢绝了。再也没有和她的儿子单独呆一个星期更有吸引力的事情了。她和儿子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太少了。

莎伦刚淋浴完,就听到门铃声。她穿上睡衣,把头发在头后扎起来,不知道会是谁来了。

“是阿米杜。”芬娜喊道。

莎伦看到他站在壁炉前,向他热情地笑了笑。他穿着一身裁剪极为合体的海军蓝套装,看上去非常英俊出众,周身散发出一种特殊的魅力,正是这一点一直吸引着她。她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希望我没有打扰你。我刚从查尔斯-德-加尔那里回来,一时兴起,想到你这儿来看看,并请你吃晚饭。”

“很高兴你能来二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你了。”她热情地说道,“你想不想来和我们一块用晚餐?如果你不介意吃肉馅马铃薯饼的话。”

“没有比这更好吃的啦。”

她为他倒了一杯酒。“你的秘书说你在本周末前不会回来的。埃米瑞特那儿怎么样?”

“热极了,”他答道,眼里散发出一种很幽默的光芒。她递给他酒杯后,他又道,“并且非常有利可图。”

她蜷缩在他对面的椅子里,想着她从未见他这样英俊潇洒过。

“帕瑞特已经睡下了吗?”

“是的,不过你可以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看他一眼。”

自从莎伦五月份去过哥拉斯以来,她很少见到阿米杜。他们的生活道路好象不象以前那样经常交叉到一起了。莎伦有时真希望她在家时,阿米杜多来看望帕瑞特几次。他们在十月份时曾在一起吃过一次晚饭,讨论商业问题。偶尔,在他去参加晚会时,他会穿着正式的晚礼服顺便到她这儿来坐一会儿。有关他新情人的流言已经传到她耳朵里,她在花边新闻专栏里见过他的照片。她不用看也知道和他在一起的女人的类型——社交中非常显贵,有名气,非常有教养的女人,给他本来就很有名望的形象再增加几缕光辉。她们使莎伦觉得她从来就不属于他所收集的那些美人中的一个。他们之间的友谊已经达到一个男人相当舒适的高度。她总是很小心地避开涉及他的私人生活,而他也是同样体贴地对待她,他从未提起过帕瑞特的父亲,但有时莎伦从他的一个手势或眼神中感到他知道她与桑一直是有联系的。她从塞伦度过那个美好的星期之后,她一直想把这件事告诉阿米杜,以此向他证明桑对她的爱情是永恒不变的,并且她对桑的忠贞也没有变。但是自尊心使她不能这么做。作为一个拉丁男性,阿米杜绝不会彻底了解他们这种奇怪的关系的。她与桑都觉得目前这种遥远的爱痛苦更少一些,他怎么能够理解这一些呢?又怎么可能理解她与桑牺牲现在的幸福是为了以后彻底的幸福呢?她知道,阿米杜只会用他那黑黑的责怪的眼神来嘲笑她的。

“好,告诉我伽特伦公司怎么样了?”

“我已经得到瓶子的原型了——等着,我拿给你看。”她说道,站起身拿过她的公文包。从一个奶黄色的软皮革皮包里,她拿出一个拱形的瓶子,是柴色水晶玻璃制成的,表面饰有银色细丝。

“这样子很好,很可爱。”阿米杜说道,“和‘撒马尔罕’是完美的搭配。你们干得相当出色。”

“难道你不认为它使人想起东方的天空吗?这是外包装盒的图样。我今天刚收到的。马索尔非常高兴,他已经同意继续干下去了。我们正在生产几千个,准备投放到巴黎和纽约市场。”

“太棒了。”他说道。

在秘密但很正式的董事会上,他们讨论了商标注册,生产计划,广告竞争和财政预算等问题,即将来的几个月内的时间都已被很精确地安排好了。

“最近这次霜冻之后,素馨的价格又涨了。因此我不得不重新制定成本计划。我采纳了你的一些建议。在许多事情上,我得依靠我的本能。”

他们的目光长时间地粘在一起。“我以前从未意识到身居顶端的人会有多孤独,现在我总算尝到这滋味了。”她苦笑道。

“是这样的,但是当后来成绩出来时,有权接受它的也是你。那是你应得的。”他鼓励地说道。

后来,他们三个人坐在厨房的餐桌旁,轻松愉快地共享晚餐。阿米杜脱下夹克,卷起衬衫的袖子,热情地聊着天。阿米杜津津有味地喝着并不昂贵的俄式葡萄酒,其兴趣并不亚于喝他自己那神话般的酒柜中的上等好酒。他对芬娜的肉馅马铃薯饼也是赞不绝口。莎伦想到他们第一次去马克西姆餐厅的那个餐桌上,他们这次在这么简单的铺着花格布的桌子上吃着这么便宜的食物,可是他们玩得一样痛快,这真是有些不协调。她穿着睡袍,芬娜穿着一件旧的羊毛衫。阿米杜提到他曾和一位沙特阿拉伯王子共同打猎的情景,讲到高兴处,便不断地做手势。

“我们在王子的帐篷里吃了午餐。地上铺着无价的珍贵地毯,他的仆人端进羊肉和米饭,盘子是纯银的。我们用手抓着吃。他们把羊的眼睛送给我吃。”

“哦,上帝,”芬娜说道,恶心地举起手,“你没有吃吧?”

“当然吃了。这是一种殊荣呢。”他眨了眨眼睛说道,把芬娜和莎伦逗得哈哈大笑。

吃过晚饭后,阿米杜与莎伦坐在壁炉旁,阿米杜说道:“顺便问一下,你圣诞节打算怎么过?”

“我要和帕瑞特呆在一起。芬娜回家过节。你是不是要去本思?”她说道,不禁想起去年一起度过的圣诞。不知道现在又是什么人处于她去年的那个位置上了。”

“我今年没有时间。我不知道你想不想和帕瑞特一块到我的别墅去。”

“你对我们真是太好了。”她犹犹豫豫地说道,“但是已经计划好圣诞节期间哪儿也不去了。我确实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恢复一下心中的平和。”

“那正是我所想的。我并没有邀请其他人,只有别墅里的佣人知道我要去那儿。说你会来的,莎伦,求求你啦。”

她想这一定是因为他目前的情人使他扫兴了,或者是因为他反复无常的性格,他又改变了主意。别墅客厅里那棵巨大的圣诞树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不禁又想象起他们三人一起在壁炉前度圣诞的情景。毕竟圣诞节是孩子们的节日。她想到当桑和罗斯玛丽及他们的女儿在爱尔兰时,难道她真的自己独自一人过节吗?

“我觉的这主意太好了。我很高兴去。”她热情地说道。

圣诞节之夜,帕瑞特被送到楼上睡觉以后,莎伦和阿米杜在壁炉前坐下,慢慢地喝酒。在别墅里的这种正式气氛中,莎伦总是喜欢晚餐前换一套衣服。今晚她穿的是一条正式的精致长裤和带有刺绣的宽松女上衣。

“再次感谢你那些精美的礼物。这是世界上最美的开司米巾,这件珠宝也非常可爱。我会永远珍藏它的。”她说道,摸了摸他今天早晨给她的银项链和柔软披巾。

“我最大的幸福就是看到我的礼物能给你带来快乐。”他亲切地说道。

“你对帕瑞特太慷慨了,阿米杜。你送给他雪特兰种小马和马车时,他脸上那种高兴的神情我永远也忘不了。我想他都快流出眼泪了。”她笑着说道,想象着当他们把他领进花园时,他激动地伸出小手的模样。

莎伦根据别墅里小心然而非常复杂的圣诞节准备工作中便有些开始疑心阿米杜早就为他们三个人在一起过节开始准备了。她不时地发现他用那种怀旧的爱恋神情望着她。每当此时,她总是感到非常忐忑不安,喉咙也有些发紧。她不断地告诉自己,那是这所别墅的缘故。这所别墅充满了危险的回忆,总是使人想起她与凡布瑞斯一起出来打猎时同阿米杜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周末。

橱柜上的时钟嘀答嘀答地响着,他们两个人坐在壁炉前。阿米杜放上一张唱片,是一首甜蜜古老的法国民谣,莎伦陷于一种回忆的情绪之中。他走近她的椅子,向她伸出手。

“在我们休息之前来跳支舞吧,莎伦。”他搂住她时,她的心跳不禁加快了速度。她吃惊发现自己又在他的怀抱里了。她任自己沉浸于音乐之中,从半闭的眼帘中梦幻般地看着房间里的一切。在度过五月之后的那段阴暗、孤独的日子后,她发现每一个乐符都增加了她对亲热与温柔的一种向往。她必须控制住自己,抵制阿米杜的强大的诱惑力。他也好象在极力摆脱这种尴尬场面。但莎伦突然之间更加需要他,她感到他的嘴唇滑过她的面颊,一种深深的无法克制的欲望摄住了她,把她最后的一丝挣扎压碎了。她感到自己的双手缠住了他,不由自主地抚摸他厚实的脊背。他仍旧有些冷淡,好象在运用他的毅力来诱惑她。她告诉自己,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但她的另一部分却不听自己的命令,就象命运的轮子已经旋转时放在桌上的赌注,只能听天由命,顺其自然了。她感到他的肌肉绷紧了,她的渴望一下子爆发了出来,再也无法控制。音乐停止了,他们两个象戏剧中的两个滑稽角色面对着彼此,在火光中,他们的脸一半浸在黑暗中。他颤抖着,充满激情地吻她,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谁也不敢说话。阿米杜抱起她,走向楼梯,她低声反抗了一句,手却紧紧揽住他的脖子,面孔埋在他的臂膀里。然后他把她放在床上,脱掉她的衣服,自己迅地脱掉衣服,疯狂地压在她身上……

第二天早晨,阿米杜醒过来。发现她在他身边仍旧熟睡着。他盯着天花板,上面是一幅水精与仙女在云中舞蹈的壁画。昨晚充满激情的,事先毫无计划地接触使他们之间卷起一股强烈的感情风暴,把这个他所爱的女人带到了他的床上。

她对他的狂热反使他大吃一惊,他仍旧可以感觉到他压在她身上的那种激情。他完全被一种强烈的激情控制住了,因此绝没有任何顾忌。但是现在,在这清亮的晨光中,他感觉到她扣留了最重要的一部分感情——爱。没有这种感情的做爱是残缺的,正象他自己以前做过的一样,当她醒来的时候,她会为昨晚的事后悔吗?这么多月以来,他一直渴盼她的爱。在她醒来之前,走到更衣室。

半小时后,他穿上花格呢夹克,马裤和擦得发亮的长筒靴,穿过冻得坚硬的花园,来到马厩,他的有黑灰花斑的母马已披好马鞍,等着他了。他跨上去,感到了它的不安,他在马鞍上坐稳后,便开始命令它向前奔。离开铺有鹅卵石的院子后,他向一片银灰色天空映衬下的树林冲去。他骑在马上,脑海中浮现出莎伦醒后黑黑的、饱含悔恨的眼睛。

他在坚硬的土地上飞奔,回想起五月份以来的孤独日月,他当初失去第一个孩子和妻子时就是这种感觉。当他确认自己是帕瑞特的父亲时,心里激动万分。但是这种激动的心情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因为他发现莎伦和桑在法国南部住在一起。这些月来,他一直在远远地木然地观察她,好象他们之间隔着水晶似的透明的墙,他们被分开了,然而又感到诱人的近。她仍旧在爱着那个英国人这一事实击碎了他的自傲,使他心中引起强烈的嫉妒,尽管他几乎肯定五月份以来莎伦一直没有和桑见过面。他本来希望用她对他的感激之情把她拴在身边,觉得这种感激之情终究转为爱情的。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这种希望毫无效用。他意识倒如果把帕瑞特的事实真相告诉她,说不定她会因为他打碎了她的梦想而恨他的。

莎伦在阿米杜的房间里醒来时,过了好会一儿才想起她是在哪儿。她上次在这种冬天的甜蜜晨曦中观看这饰有壁画的顶篷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首先想到的是帕瑞特,然后又想起安妮已经许诺要负责照顾他起床。吃饭了。她转过身,发现身边的床空了。她强压下不能扑入阿米杜怀抱里的失望,想起昨晚的事,又不禁为他不在身边而松了口气。她静静地躺着,在度过这么久没有爱的日子后。她的身体与良心尖锐地斗争着。她冲动的行动把她撕成了两半,肉体和灵魂。她问自己怎么能象昨晚那样和阿米杜在一起,她知道她爱的人是桑。

她从床上坐起身,扫了一眼整个房间。她的衣服凌乱推在地毯上,长筒袜和内衣胡乱搭在椅子上,缎面鞋不知怎么甩到那边的角落里。她裹上一件晨衣,把厚厚的浮花锦缎窗帘拉开,不禁有些发抖。她怎么能任随自己一时的激情发展下去呢?她昨夜的举止简直同一个不知羞耻的妓女差不多。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而且还深爱着孩子的父亲,她总有一天会永远和他呆在一起的。她看了看镜子里的谜一般的女人,心里充满了自责。她痛苦地想到桑。桑从不漏掉任何一个可以告诉她他爱她的机会,尽管他自己的生活非常无聊,他自己正试图从那几乎把他压垮的巨大压力下挣扎出来。他温柔,真诚的爱征服了她的心,这是阿米杜强烈的激情所无法达到的。他对她的饥渴一旦得到满足,便在清晨毫无顾忌地溜下床,一点都不体贴她的感情。而桑在这种情况下,一定会陪在她身边,等她醒来,温柔地亲吻她的。

波士顿,2月,1932年

林顿正在淋浴,凯丽走到他放在墙角里的行李箱前,拿出他的有彩色涡旋纹的丝绸晨衣。她挽起袖子,倦怠地坐进椅子里,拿起电话机,要人端上一份三明治。她昨晚一走进他的套房便与林顿上了床,现在她觉得俄极了。她把脚翘到桌子上,一只手扰着自己的头发,想到他们的做爱,对自己乖戾地笑着。他们已经一个月没见面了,这使她对池重新感到一种饥渴,但又不至于足以使她和那些与她有约会的男孩子去睡觉。如果你是一个贝尔蒙特,帕特或卡伯特,身后有巨大的财富支撑着你,那么与几个人睡觉算不了什么。凯丽对于自己的名声还是一直小心翼翼地注意保持的。另外,她对自己说道,她对情人的要求标准已经达到一个令人惊骇的高度了,那些幼稚的男孩子是不被她放在眼里的。

凯丽拿起一份《时尚》,这是她在大厅的售报处买的。她想到她已经好久没有在杂志封面上看到莎伦的照片了,这可真有趣,上面有一个沃灵顿公司的,但模特儿小姐并不是莎伦,凯丽认为莎伦已经厌倦工作了,可能选择了做某位百万富翁的情妇这一比较容易轻松的生活方式。或许此时此刻,莎伦正在世界的一头的一所豪华饭店套房里,和她一样,所有的帐单都由一位秃顶的阔佬去付。她越想越觉得有趣。不禁想象着某一天她们这两位绝佳的范林姐妹,穿着昂贵的裘皮大衣,在一所豪华的饭店前偶然相遇——伦敦道彻斯特,或者威尼斯的格瑞蒂宫殿,分别由两个有钱的糟老头子陪伴着。她们两个彼此会恨之入骨呢还是投入彼此的怀抱?

她随意地翻着报纸,偶尔瞥见一则广告,告诉她钻石是永恒的。这把她的好心情一下子打破了。圣诞节以来的这几个星期,布莱玛大学的订婚消息就象春天的番红花一样层出不穷。史蒂芬已经订婚了,阿丽桑也快了。即使贝蒂也有人在穷追不舍。钻石或许是永久的,但凯丽觉得自己得到一颗的希望实在渺茫。

马克在圣诞节前向她求婚,她既没答应也没拒绝。但直到现在还没有其他的角逐者出现,凯丽真的开始着急了。尽管她总是为了些更好的事情在最后一刻改变主意,取消与马克的约会,尽管无论马克怎样请求,她从不让他与她做爱,马克仍旧一如既往地深爱着她。

她抬起头,看到林顿从浴室里走出来,腰际裹着一条浴巾。她向他抛一个性感的微笑,引得他走到她的椅子旁,手伸到她的晨衣下面。他的手指拔弄着她的乳头,挑逗起了她的欲望。她诱惑地扬起下巴,他弯下腰亲吻她。他走向镜子梳头时,她看着他宽阔的褐色的肩膀的肌肉。

“对了,凯丽……”

“什么?”她喃喃说道,不知道在他出去开会之前他们还有没有时间再次做爱。

“我希望你没有再次见到马克。”

他语调中的威胁成份使她从梦想中清醒过来。

“你怎么想起说他来啦?”她谨慎地问道,心里“突突”直跳,不知道他到底了解多少情况。

“我只是偶然想起来了,我认为我应该对你提一下。”

凯丽悬在半空的心又回到了原位,对林顿语气中那种命令性的傲慢觉得有些气愤。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我确实遇到过他,是去年夏天我在贝蒂家度假时,在一次海滨野餐时遇见的。”她简短地说。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有什么好说的?”

“我知道了。从那之后你再也没见过他吗?”

“事实上,我认为在哈佛——耶鲁比赛时见到过他。”她小心地说道,“我无法避开他,这你是知道的。”

林顿穿上衬衫,对着镜子系好扣子,并没有回头看她。“我只想把这件事说清楚。对你与我儿子之间的关系,我的态度仍然未变。你明白吗,凯丽?我不希望你们两人在任何情况下相见。不要认为你可以和我对着干。”

“相信我,我的头脑中从未考虑过马克。”她淡淡地说道,他并没有看到她眼睛里愤怒的火花。

林顿走之前,充满情爱地吻了她好长时间,提醒她他回来后会做什么。但他走出房门后,他所说的话就象他身上的古龙香水,久久弥漫在房间内,挥之不去。她气愤地把《时尚》扔到地板上,一下子躺进椅子里,心中的怒涛一层层加剧。

林顿认为她在布莱玛读完为期三年的大学后会去做什么?难道他认为在替她付钱读完大学后,就可以让她在波士顿或纽约的一套公寓里永远侍候他吗?她一向避免为将来想得太多,但当她真正面对她的生活时,她感觉到她生活的命运之风已经改变风向了。即便是富有的林顿-本-布恩,也不能操纵每个人的生活而满足他自己。她下决心一旦条件允许,她立即就变成为马克-本-布恩夫人。

五个星期后的一个春日,天阴沉沉的,路旁卖花者的手推车里摆满了郁金香和水仙花,给周围带来一些明亮的色彩。凯丽从波士顿中心的一家妇产科医院走出来,披上外套。她穿过街道,向波士顿公园走去,大风把风筝高高地吹向空中。然后她继续向饭店走去,她要在那儿和马克一块吃午饭。医生的话语在她耳际:

“我想这毫无疑问,你怀孕了。”他说道,向她的卡片瞟一眼,注意到上面写着:“范林小姐。”

“这没关系——我已经订婚了,准备过不久就结婚。”她脱口而出。

她坚决向前走,无法说清是怎样一种心情。医生向她证实这个消息时她所感到的震惊减轻了她那模模糊糊的满足感,没有人料到她就已有了一个小本-布恩继承人了。在一次正式的婚礼之后,他将于七个半月后早产。他——他一定是个男孩——将被认为是那晚在马克公寓里的产物.
(第二部完)
第三部 一、妒火中烧
纽约,9月,1930

九月末的一个下午,凯丽推着一辆轻便可折叠式婴儿车沿着第五大街慢慢走。还有一个街区就到了,她跟自己说道。在拥挤不堪的购物的人群中艰难地向前走。一阵夹杂着尘土的风把她的头发吹到颊面上,她来到了波格道夫-古德曼的入口处。

“嘘——”她对婴儿车里的小林顿说道,他正在那里喃喃自语。“妈咪不会用很长时间的,我买完之后就给你买件礼物。”

她走进商场,挤过狭长的通道,来到电梯前。她看一下表,担心地发现已经四点钟了。她咬了咬嘴唇,无论如何,她一定要买上她想买的东西。什么也阻挡不了她。无论是哭闹的孩子,还是拥挤的人群,所有这一些都无法改变她的决心。她的全部生活就靠今晚的一件黑色长裙,其余的都不行。

她来到铺有地毯的时装内室,又得面临一个困难障碍。她面对那一群满脸上不满的女店员们,拿出马克-本-布恩夫人的最好的举止。没有任何一个女店员喜欢蓬头垢面的年轻主妇推着手推车,带着流口水的走路不稳的孩子。

“看一看,亮的,妈咪。”林顿说道,用粘着口水的手指指着一个玻璃展览盒说道。凯丽停了下来。

凯丽假装没有注意到女店员责备的目光,带着轻微的英国口音说道:“上星期的《时代》周刊广告上,有一件黑色的霍尔顿长裙,我想看一看八号的。”

她跟着女店员,向前走时,林顿噘起了嘴。“如果你乖,妈妈就给你买一个新轿车玩具。”

“车,车。”小林顿他激动地喊道。

女店员给她拿出霍尔顿,凯丽狂喜地看着它。黑绸丝布料做成的,极有重垂悬感,后背的“v”字形开口一直到腰际,凯丽欣赏着它,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融化了。这件礼服要价为五百美元,但即使他们要一千美元,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把它买下的。她已经浪费了整整一个早晨在挑选廉价仿制品上面,这里证明什么也比不上真货的魅力。她把长着红扑扑脸蛋的林顿放在女店员的附近,进去试穿。

她从更衣室出来后,兴高采烈地说道:“我买了。”这件长裙她穿着非常合身,就好象是专门为她定做一样。她反抗似的匆匆签好支票,告诉自己如果马克发现了,一定会因为她花钱如此奢侈而带着那种类似惭愧的神情而生闷气的。但是她变做马克-本-布恩夫人可不是为了要穿人造劣质仿制品,尤其是当他们的全部未来取决于她的衣服时。今晚她下定决心要让眼光最高的男人也为她而眼中放出异彩。

她把长裙盒子夹到腋下,从时装室走向鞋室。在那里至少人们的态度要友善多了。

“他真是可爱的小家伙。”其中一个女店员说道,搔了搔咯咯笑的林顿的下巴。“我知道你是个小怪物,对不对?是的,你是。”她逗着他玩,“看看这对美丽的蓝眼睛。他真是个机灵鬼。”

凯丽利用这个女店员的热心,一连拿出三双黑色鞋子来试穿,每一双都在一百美元以上。什么也比不上这种昂贵的鞋子,她心里想道,挑中了一双轻便无带鞋,鞋跟上饰有假钻石。她报复性地用花体字签好另外一张支票,把林顿推向电梯,满载着她的衣物。在封闭的电梯里,凯丽闻到小林顿的脏尿布发出的臭味,窘得不敢抬头看身边的人。林顿正天真地抬头看着她。

“是你,对不对?”她皱着眉低低地说道。

凯丽走出商场,注意到一股浓郁的香水味随风飘过。一个打扮得花团锦簇的女人正在推销一种新型香水。

“夫人,请试用一下撒马尔罕好吗?”她细声细语问道,举起一瓶美丽的银色纸包裹的紫水晶玻璃瓶。

“哦,谢谢。”凯丽答道,伸出手腕。

“撒马尔罕”,她心里想道,深深陶醉于这种迷人的香味中。她记起了澳大利亚的一所小房子,这件事她好多年没想起过了。她几乎可以清晰地记起莎伦大声朗读马可波罗沿着丝绸之路到东方历险时莎伦的声音,对她们姐妹而言,撒马尔罕代表着所有游历,魔力和逃避的神秘魅力。有那么奇怪的一会儿,她几乎可以听到风的呼呼声,里面夹杂着尘土的味道,感到撒马尔罕的热气扑面而来。她听到那女人说道:“半盎司六十美元——这是最小型的包装。”

“我要买一瓶。”凯丽说道,伸手把包里打算买日用百货的钱拿出了大部分。

她来到外面的大街上,街对面就是f-a-o查沃兹玩具店。普拉扎电影院前的马匹和马车吸引了林顿。凯丽很高兴林顿没有注意到玩具店。

“马!”他喊道,激动地伸出手。

“对。”她说道,在他额前匆匆吻了一下。因为没有时间象许诺的那样给他买玩具车而感到内疚。

“让该死的公共汽车见鬼去吧,”她对自己说道,由于疯狂的购物而欣喜异常。她已经花了很多钱,没有必要再在乎这点钱了。

“出租车!”她向一辆黄色轿车喊道,然后她用魔术师般的神奇速度将林顿,婴儿车和衣物放到车后座,自己瘫坐在小林顿身旁。

“七十七街东二百五十号”,她说道,长长地松了口气。她还有半小时的时间把自己从凯丽-本-布恩,一个疲惫不堪的母亲变成一个前途似锦的商业银行家的优雅时髦的年轻妻子。

六点半时,他们在自家公寓的大厅里等待出租车。马克正在不停地摆弄他的黑色领结,凯丽把他的手推开,自己为他整理好。然后转过身在镜子里最后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她感到非常满足。下午的大购物实在是一笔很明智的投资。

“你有些激动。凯丽-马克说道,继续他们在电梯中便开始的谈话。“我在银行里呆的时间并不长,他们不会把我派往伦敦的。”

“马克,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在生活中你得自己往前冲呢?你上个月就告诉过我或许有机会得到这份工作的,为什么现在还懦弱,不自信起来了呢?”她不耐烦地说道。

“我真希望我从来没有跟你提起过我的事。你得向我发誓说你不会和汉伯瑞先生谈论这件事。”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傻瓜吗?我可不是个爱出风头或喜欢谈论商务的女人,但我也不会让一个机会白白溜走。我过够了现在的这种日子,天天节衣缩食过日子,我觉得伦敦就象树上的金苹果。”

“过够了?你以为我就没有过够吗?”他有气无力地说道,“如果你当初听我的话搬到长岛去住,而不是把我每月工资的一半用来专付那两间房的房租,我们可以省下许多钱买其它的东西——比如说衣服之类。”

她气愤地瞟了他一眼,他便不敢再说下去了。

“好的住址就象存在银行中的钱一样,象这种场合中的衣服也是如此。如果我们住在长岛,等我们到这儿时早就蓬头垢面,汗流夹背了。但现在我们却可以镇定,从容地赴宴。”

“亲爱的,”他们在出租车向前快速行驶时,他温柔地说道。“请耐心一些。我们总有一天会有你想要的一切的。”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我知道这两年半以来你的生活有多辛苦。”

“马克,你好象忘记了你是本-布恩家族中的一员了,并且我们有权力拥有一切。”

凯丽不禁想起她在布莱玛大学毕业之前,她与马克在百慕大举行的简单婚礼,那天雨下个不停,并且每天她都得忍受早晨恶心的呕吐。这场婚礼并没象她期待的那样预示着新的世界的开始。相反地,那似乎是苦难生活的开始,这种生活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结束的迹象。

好象命运特意有所预谋来剥夺她与马克结婚的胜利。尽管他们向麦多牧场宣布过他们的婚礼,马克-本-布恩夫妇并没有收到亲戚家寄来的任何恭喜信件,也没有水晶柄水罐和银质烛台。做为一名本-布恩家族的成员,他们没有大堆的鲜花和香槟酒的热闹场面,也没有凯丽梦想中欧洲去的蜜月旅行。

回到纽约之后,他们便在一套极小的公寓中开始了他们的婚后生活。马克的薪水根本不足以供养全家,支付其他一切费用。凯丽简直无法想象自己是怎样度过怀孕期间第一个酷热难挨的夏季的。小林顿还是婴儿时。那几个月的日子简直象地狱一般难熬,她与整个世界完全隔离,她唯一的希望就在将来,希望林顿-本-布恩有一天会善心大发,提供给她与马克所应当也有权享受的一切但至今已将近两年时间了,每次她寄出的信与照片全部都原封未动地寄了回来。小林顿象他父亲,而林顿-本-布恩却并不知道小林顿是他的亲生骨肉。凯丽决心一定要找到一个方法,打开林顿-本-布恩在他自己与他儿子之间筑起的厚障壁。

他们走进皮埃尔酒店,使凯丽一下子忘记了所有的忧伤。她挽住马克的胳膊,两年来第一次有机会穿着这样美丽昂贵的衣服出入这种高雅场合,不由得欢欣鼓舞,容光焕发。他们走向温德姆和汉伯瑞的作用招待客人用的房间,凯丽用手捏了捏他的手臂,以缓和他的紧张情绪。凯丽抬起头,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他们走进明亮的房间时她没有一点局促不安的举止。当客人们开始从托盘中自拿酒杯时,凯丽高兴地将自己与屋里的其他女人做了。一番比较,欣慰地感到自己有绝对的理由为自己的外表而自豪。她可以轻而易举地认出那些乘火车匆匆赶来的妻子,有些很可能奔波了一整天到这儿的。

马克和他的一位同事聊天时,凯丽走到一个离经理级核心人物不远的一个显眼的位置上,在这儿,她可以清楚地看到马克的老板——路德森-沃克,大名鼎鼎的亨利-汉伯瑞,还有伦敦分部的经理特沃-霍治。不一会儿功夫,她就和汉伯瑞夫人搭上了话。

银灰色头发。穿着时髦的汉伯瑞夫人眼中赞许的神情告诉凯丽,汉伯瑞夫人对她已经有了很好的印象。

“亲爱的汉伯瑞。”她说道,立即在她们两人之间制造了一种非常捻熟的气氛。

几个月之前,凯丽就打听到一个消息,汉伯瑞夫人非常喜欢骑马。凯丽很有技巧地把话题到转到本-布恩的马厩上,并且谦逊地简单提到她自己曾取得过障碍赛马的冠军。

“本-布恩?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是林顿儿子的妻子?难怪你如此博学多才。亨利——”她对她的丈夫喊道,然后又凑到凯丽身边低声说道:“咱们去把那伙人打散。亨利,我竟不知道凯丽是林顿-本-布恩的儿媳。你记得他的,我们去年曾在棕榈树海滩俱乐部碰见过他。”

“这么说你是马克的妻子了?我明白他为什么一直把你藏在家里啦!”汉伯瑞亲切的说道,握住她的手。“我们相遇的正是时候,年轻的女士。”他机敏的目光很快打量了她一番。

“想想看,我竟一点都不知道马克是本-布恩家族的一员。”汉伯瑞夫人说道。

汉伯瑞把凯丽介绍给特沃-霍治及他的妻子时,凯丽知道她等待的时机来到了,自从马克提起那个在伦敦的职位起,凯丽就一直在外努力掌握英国在交际政治生活的各个方面。她真是幸运,碰巧向霍治提到考威克,这时霍治不知怎地忽然滔滔不绝地讲起游艇来,凯丽聚精会神地倾听。她的目光与马克的目光相遇时,她不易被别人察觉地向他笑了笑。

“霍治先生——你介意我把我丈夫叫过来吗?他会非常喜欢听你讲这些的。”霍治兴致勃勃地讲到“海军杯”比赛的破浪表演时,凯丽有礼貌地插入问道。

等马克与霍治融洽地进入谈话气氛时,她推说要去洗手间而抽身离去。一切都进行得比她所预料的顺利得多,为此感到得意非凡。

凯丽来到走廊里,不远处伽伦特公司正在为“撒马尔罕”举行记者招待会。这种巧合激起她的好奇心,凯丽决定上前去看一看。她想到,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她买的那瓶“撒马尔罕”香水给她今晚带来了好运呢。就好象把仅有的几美元押到一匹马上,希望它能赢。

几百个极富吸引力的人站在豪华的方形舞厅内,凯丽一眼便看出这里的豪华盛况远胜于她与马克参加的那个,她欣喜地看了一会儿后,便认出几个极有名气,经常在报纸上看到照片的人。这个晚会可谓人才济济,头头脑脑的人物来了一大堆。这对凯丽太具有诱惑力,她一秒钟也不想错过,她自己拿了一杯香槟,暗暗为自己今晚的胜利干杯,她身边的谈话使她立生敬畏之情。布鲁克施系德发出一阵愉快的笑声,凯丽心想,没想到这个大名鼎鼎的人笑起来这么可爱。突然,一个有着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的美人吸引了凯丽的注意力,美得叫人吃惊的面庞,一身穿有银丝的长裙。那是莎伦——离她只有几英尺远,她的周围站了一摄人,好象在认真倾听她所说的每一个字。

这样的见面是凯丽做梦也想不到的。在死一般的沉寂中,凯丽一动不动,周身的血液好象凝固了一般。她把那个女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那的的确确是莎伦,她那把听众都迷住的声音更使凯丽确定了莎伦的身份,凯丽的目光难以置信地移到她身边的那个男人身上,精力充沛,非常的吸引力,一望便知是个拉丁语系国家的人。凯丽立即便猜到他一定是阿米杜,他本人比照片还要英俊潇洒。凯丽看着他,心中涌起极强烈的厌恶情绪,他穿得太时髦,肤色被太阳晒得太健康、太精力充沛了。如果莎伦没有遇到这个人,莎伦的全部生活一定会截然不同。而她,凯丽,也会为之不同。想到这里,一股阴暗的,化了脓似的愤怒在心中膨胀开来,显而易见,莎伦是被他的财富和魅力诱惑住了。

他们两人在这里干什么?怎么看上去他们俩是别人注意的焦点似的?凯丽奇怪地想到。突然一个摄影师抛给莎伦一瓶香水。摄影师闪光灯一亮之后,有人提出一个问题,使莎伦的脸上绽开热情的笑容,这一切把凯丽搞糊涂了。她挤到一张铺有银色台布的桌子前,上面摆满了设计新颖,精美的广告小册子,宣布“撒马尔罕”正式投入生产,并附有大量莎伦在哥达拉实验室及和撒马尔罕的发明者马索尔-伽伦特在一起的照片。一篇油腔滑调的文章详细介绍了前高级名模莎伦-范林如何转为管理一家国际化公司的,并说明这家公司生产的香水一定会摄住当代人的灵魂。

“她真是美极了。”掌声停息后凯丽听到身边的人说道。“这么样和宁静,从外表上真看不出她肩上挑的重担。”一个修过眉的极瘦弱的年轻人说道。

“如果你有本格拉的几百万美元在背后支撑着你,你也会象她一样镇定从容的。”他的同伴简洁地说道,长着满脸胡子,穿着一身使人震惊的粉红色衬衫。

凯丽笨拙地打翻了桌上的酒杯,她转身离开人群,只觉得心中异常憋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奔出舞厅,觉得自己的全部生活一下子垮了。她从一个渺小的位置向上看,她多年未见的姐姐巨人般地屹立在她面前。那里聚集着社会的精英,而莎伦则是象一颗夺目的星星在其中发出灿烂的光芒,再没有比他们热烈的掌声和羡慕更说明他们对莎伦的推崇了。莎伦处在一个无法更高一步的令人眩目的顶峰。在凯丽费尽心机叫汉伯瑞和霍治这样名不见经传的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时,莎伦却象往常一样,早已翱翔在彩虹之上了,这种讽刺性的对比更使凯丽难过异常。

凯丽就象被第五大街上的出租汽车严重撞伤了似的,摇摇晃晃,步履蹒跚地走到洗手间,挣扎着使自己镇定下来,她还得参加马克那边的公司晚会呢。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她木然地拿出口红,涂到嘴上,她迅速合上手提包,走出洗手间,匆匆经过举行撒写尔罕招待会的房间,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好象突然身边掠过一阵北极吹来的寒风一样。

她出什么毛病了?莎伦又怎么回事?自从她们在古洼拉那次不愉快的见面之后,她们俩的生活道路怎么一下子就变得如此悬殊?她怎么没有一点走向莎伦或和她相认的念头呢?这可真是难以理解,凯丽麻木地想到,她唯一想要的事实就是今生今世永远不要再想起莎伦这个名字。

她重新来到晚会上,马克立即走到她身边。

“亲爱的,我一直在找你,”他焦急地说道,挽住她的胳膊,你怎么啦?怎么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

“只是有点累了,”她说道,“刚才有点兴奋。”

“让我告诉你刚才的事。汉伯瑞夫妇邀请我们星期天到公园路他们家里去吃午饭,你认为怎么样?只有我们俩,霍治夫妇和另外几个人。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亲爱的。我真为你感到骄傲。”他低声说道,“汉伯瑞先生把我拉到一边,告诉我你真是一笔了不起的财富,然后就开始谈论伦敦。我知道这件事定下来了,我可以感觉到。”

他们离开饭店时,凯丽冲动地在接纳台前停了下来,询问莎伦是不是住在这里,当确知她是住在这里时,凯丽一下子转过身,走向正在门口等她的马克。也不知道自己问这点毫无意义的消息有什么用。

“刚才只是看一下贝蒂和她母亲是否要来这儿。她们通常九月末来的。”她匆匆对丈夫解释道。

他们走出皮埃尔饭店,走到车辆繁多的街道上,凯丽注意到不远处那几个衣着华丽入时的女人就是刚才在撒马尔罕庆祝会上的几位。到公园路汉伯瑞家吃饭的邀请同莎伦的国际性成功所发出的绚丽光芒一比,简直毫无值得夸耀之处。

十一点钟时,皮埃尔饭店的舞厅里就剩下莎伦和阿米杜了。他们刚刚与应邀而来的客人及伽伦特的代理人道过晚安。

“我想舞会结束了。”莎伦疲惫不堪地叹了口气,脸上不无得意之色。侍者走进来收拾凌乱的场地,她在郁金香与紫丁香旁边的镜子里照了一下。

“累了吧,莎伦?”阿米杜问道。

“精疲力尽,”她承认道,闭上了眼睛。过去二十四个小时的情景飞快地涌入脑际,紧接着便是在美国十五个城市中的小站巡回演出,每到一处都排满了记者招待会,电视,收音机采访。几百个地名、人名、面孔、印象争抢头脑中的记忆空间;当她回答记者连珠炮般的提问时,每句话都必须显得机敏、练达。“你睡觉前喷撒马尔罕吗?”“你认为马可波罗是从东方把香水带给他的情妇的吗?”“东方的许诺这句话对现代女性意味着什么?……”

“到我房间里看看约妮卡桑表演的录相带吧”,她提议道,“否则你最近这段时间便看不成了,我要回巴黎去了。”

他犹豫着。“你真的不累吗?”

“我太激动了,根本睡不着。来吧。”

“好吧,”他说道,“我就去坐一会儿,然后我叫辆出租车回我的饭店。”

这是他的一贯作风,她想道。尽管皮埃尔饭店是他在纽约最喜欢的一家,但现在她住在这里了。他就到另一家饭店去住,她不希望他们俩的名字没有必要地多次一起出现在刊物上,不过她一直没有说过。但阿米杜不用她说便知道,她正努力在一个严正的公司建立起信誉时,如果别人知道她只是一个百万富翁送给她的代价高昂的玩物,这样的流言蜚语对她的形象是极为不利的。阿米杜的生活一向在那些爱揭人隐私的低级报纸的观察注意之下,他仍旧和一些有吸引力的女人时常在公开场合亮相。莎伦突然发现她自己在又一个新的范围被人议论纷纷。她具备一切那些报纸津津乐道的因素——美丽。私人生活比较神秘,比较为人所鲜知,和一个世界上最富有的男人有商业上的联系。她最担心的是如果帕瑞特的不合法身份被暴露出来,这会不会对帕瑞特的将来有影响,尽管这种事情不再象以前那样强烈地被人攻击了,莎伦担心新闻界会对谁是他父亲的问题追查个没完没了。在阿米杜被人所熟知的欧洲大陆,已经有几篇关于这个问题的可怕报导了。

他们来到莎伦的豪华套房,她打电话要来炒鸡蛋和烟熏鲑鱼,一起看着录相带哈哈大笑。她踢掉鞋子,蜷缩在椅子中,阿米杜脱下夹克,解下领带,象在自己家中一样随便自然。

“我知道你准是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他责备地对她说道。

“是没有——我到俄式茶座接受《妇女每日穿戴》杂志的记者采访,但由于我一直在不停地说话,还没等我吃完甜点他们就给撤走了,”

她靠在椅背上,慢慢喝着饮料。在过去的几个疯狂的星期里,她一直马不停蹄地为美国的销售活动做准备,现在终于一切就绪了。好象一场狂欢节之后,就剩他们两人在烛光下凝视着对方。

“你高兴吗,莎伦?”

“当然。谁会不高兴呢?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女人了。这一切都应当感谢你。”

“公平地讲,你已经成功地做到了以前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我为此对你既赞赏又尊敬。”

“你知道吗,我直到最近才明白成功到底意味着什么。这并不象一本书,只有开始,过程,然后便是结束,而是一座山,一座你正在攀登的山。而爬上去之后,却发现原来还有更高的山。我发现我极爱攀登这种山。”

“那么告诉我,现在你准备爬什么样的一座山?”

“花式骑士,那是我的一个目标。”

“你是在下定决心要在男人的世界里闯出一片天地来了,是吗?”

“是的。马索尔和我已经等不及了。他看到销售数字以后激动万分——想想看,仅布鲁威塞一个地方,在一个星期之内便售出三千多瓶撒马尔罕,西海岸象麦格琳等处的销售数字也与此相距不远。我们已经决定扩大生产。”

“我认为这个决定很明智。顺便说一下,我那天忽然想起一个绝妙的主意。我们正准备把沃克鲁于四月份带往英格兰。伽伦特公司可以为某场比赛赞助奖杯。我们可以用你们公司的颜色标志支起一个大帐蓬,我认为这种与马术的联合会进一步扩大的销售市场,并且这也是一次极好的广告宣传机会。”

“这主意大妙了。”她又犹豫地说道:“不过我不知道时间够不够。”

“当然够。我来保证这一点。你看,你不在叫我爬山吗?”他笑着说道。

“太棒了——我真高兴。”她的疑虑消失了,热情地喊道。她因为桑的缘故,一直尽力避免卷入英格兰的促销活动,但她知道她无法这样一直躲避下去。不管怎样,她想着,她和桑明年春天可以有机会在一起了。这两年来发生了太多事情。他父亲的死使桑第一次有机会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远,并且她自己的商务现在也已经逐步稳定下来。

“莎伦——我想我该走了。”阿米杜突然说道,站起身去拿外套。

“这么早?别走,再呆一会儿吧。”

“不,你累了,而且明天一大早我还有个会议。”

她没说什么,心里感到一阵失望,并且掺杂着嫉妒的味道。他们这几年来一直是这种优雅的友谊关系,有这种感情是不应该的,但她无法控制自己。她本希望今晚能和他轻松愉快地在一起。他们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面了,她有几百件事要慢慢说给他听,她突然想起在今晚新闻发布会上,他曾和一个葡萄牙女雕刻师聊得津津有味。那个女雕刻师头发乌亮的,有一种使人沉醉的美,身体曲线丰满诱人,即使莎伦见了也不禁为之一动,莎伦肯定阿米杜一定无法抵制那个女人的魅力并且也非常乐意在他的收集品中再加入这样一个独具特色的珠宝。莎伦太了解阿米杜又一桩风流韵事开始时他的那些有吸引力的举止了,从他仰头大笑的姿势到他听到心爱的人谈话时那种聚精会神的神情,莎伦闭着眼睛也能-一描述出来,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夜晚——她的夜晚,阿米杜竟然说走就走,这使她不合情理地感到受了伤害。她把他送到门口,很有礼貌地互相吻了一下,她无法使自己的声音中不流露出冷漠的语气。

“晚安,莎伦。”他说道,用于指尖轻轻抹了抹她的下颏。

“晚安。”她低声说道。

阿米杜走后,她烦躁不安地走向窗口,俯瞰中央公园的夜景,觉得自己的胜利被人夺走了一般。她疲倦地回想起接待会上的热情的欢呼声,成千副她再也不会见到的面孔,闪光灯的啪啦声,那种荒唐而使人陶醉地觉得自己是宇宙的中心的幸福感。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她一件件地慢慢地脱去衣服,走向浴室。她在镜中审视着自己裸露的身体,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在过去的两年里阿米杜曾多次看透她的心思。他从未把自己的愿望强加于她,而仅仅是对她眼睛中流露出来的充满情欲的目光做出反应。自从那次圣诞节在别墅之后,他们已经做爱多次了。每次都是没有料到的时候发生的。有两次是在“克里斯玛”号快艇上,一次在阿米杜弗特路的公寓里,另一次又发生在别墅。每次在她看来都是一个例外,而今天本来应该也有一次例外的。

洗过澡后,莎伦花了一点时间匆匆写下今天的几件事,然后看了一眼明天的日程安排,上面用铅笔写了个注释:明天给凯丽打电话。这个星期一开始她便给杰克打过电话,几年来他们一直没有互相联络过。当她问起凯丽的近况时,杰克的回答非常冷淡,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使莎伦再也问不去了。杰克说他不知道凯丽如今在哪儿,不过他听说她现在有了一个孩子。莎伦挂上电话,决定和布莱玛大学联系一下,认为可能从那儿得到妹妹的住址。她回到巴黎后,要给凯丽送一件婴儿礼物。是她们两个人和解的时候了。

莎伦钻进柔软的毛巾被中,盯着紧闭的窗帘,然后心烦意乱的转过身。她现在住在世界上最好的一家饭店的豪华套房里,在一个已与她的王国合并在一起的城市里,但她仍旧感到一种空虚。她责骂自己,怎么象个在生日晚会上被宠坏的女孩子,一个除了她最想要的已拥有了一切其它礼物的女孩子。

黑暗中,她看到桑送给她的那一束玫瑰花,里面夹着张纸条:

你说,每天清晨带来一千朵玫瑰;

是的,但昨天的玫瑰何处归?

这个带来玫瑰的第一个夏季

带来了你,我心灵的安慰。

爱你的,



她知道,桑在用这种浪漫的方式告诉她,当夏天来临时,他们就可以在一起了,自从塞伦的那个春季到现在,这期间发生了多少事情啊,然而在表面上又似乎没发生什么事。一年又过去了,他们两个象虔诚的香客一样又重新燃起了对未来的希望。在他们的爱情圣地,位于塞伦的那所房子里度过的那一段时光是如此充满激情。如此热烈,以至他们分手时时常回想起它。法国的那所房子已经变成了鸟巢,他们便是满世界道游的两只鹰。

莎伦一直把全付精力投入撒马尔罕的计划中,因此没有心思来疑神疑鬼。桑一直很忠诚地打来电话,他的声音触动了她的心弦。他从未忘记过她的生日,从未忘记对她的哪怕是最微小的成功表示祝贺,当时只凭一时的激情做下的事,如今已经逐步发展成和任何婚姻一样持久的两人心灵的结合。回首往事,莎伦意识到琼-奎尔是正确的。如果当初桑果真离开了罗斯玛丽,他们的关系随着激情的结束便也随之结束了。现在他们分别证明了自己,他们未来的生活道路还很长久,她和桑及帕瑞特将共同幸福地生活地一起,现在什么也不能阻挡他们——无论是罗斯玛丽的金钱百般阻挠,还是莎伦渐已重新萌生的对阿米杜的喜爱。

她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一阵电话铃声又把她吵醒了。

“喂?”她睡意朦胧地说道,手摸索着电灯开关。刚一点多。

没有回答。“喂,是谁呀?”仍旧没有回答,她又听了一会儿,然后挂上了,隐隐约约听到那边语筒里有婴儿的声音。

她现在睡意全无了,突然想起有件事得问一下阿米杜,很急,不能再等了。他可能现在刚上床。他所在旅馆的接线员把电话接进阿米杜的房间,她等了好长时间,没有接,意识到自己关于那个女雕刻家的猜测是完全正确的。她熄灭电灯,睁着眼躺在床上,无法入睡,电话铃又响了,她小心地拿起听筒。

“莎伦?”

“桑!”喊道。“是你刚才给我打的电话吗?”

“不是。怎么啦?”

“哦,没什么。一定是别人拨错号码了。”

“告诉我,亲爱的,今晚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我一直在想你。”

“非常成功。”她说道,向他大概描述了一下。“谢谢你给我寄来的美丽的玫瑰花,还有那首诗。你真是那么想的吗?”

“是的,亲爱的,那首诗是想让你知道我爱你,并且我想和你呆在一起。”

“哦,桑——”她说不下去了。对着话筒哽咽不已,她以前从未这样过,但是突然之间,心头百感交集。她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怎么啦,莎伦?别哭了。”

“对不起。我只是希望你能在这儿——抱着我,今晚应该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但我感到很空虚。”

“莎伦,我的那个坚强的女孩上哪儿去啦?”他哄道,”你使我感到这么束手无策,尽管我在尽力使我们俩尽快在一起,这你是知道的。”

她叹了口气。“对不起,我只是有些累了,桑。这一段时期以来,我一直不停地奔波忙碌,精神总是处于紧张状态。”

“你需要度度假,好好休息一段。在圣诞节之前,我们能挤出一个周末聚一聚吗?”

“我们可以努力试一下,但我们去哪儿呢?”

“耶格兰达怎么样?没有人会知道我们在那儿的。”

他们两人同时笑了起来。”你真傻。哦,桑,听到你的声音真好,”她觉得自己一下子轻松下来。

“相信我,我们正在距离我们的目标越来越近。我不想再多说了,但我向你发誓,时间不会太长了,亲爱的,这就是那首诗的意思。我爱你。现在感觉好一些了吗?”

“好多了。星期二打电话给我,巴黎。晚安,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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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二、魂牵梦萦
“快点,我的宝贝,上来。”凯丽对小林顿说道,小林顿费力地慢慢爬上普拉扎儿饭店的前阶。他们来到大厅里,凯丽打开折叠式婴儿车,然后解开林顿的新夹克,颜色与他蓝蓝的眼睛搭配很得当。她这个星期给他新买了全部衣服,新的胶底运动鞋,新的灯芯绒裤子。她抚了抚他金黄色的头发,推着他走过棕桐厅,人们正在那儿喝下午茶。作为汉伯瑞与温德姆刚提升的合伙人的妻子,凯丽风度十足地走向接待处,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秋季呢套装,系一条浅灰色开司米披巾,这身打扮非常符合英国人的审美观点。她的头发梳向脑后,用一支玳瑁壳的梳子拢住。挎在肩上的大而时髦的皮包中装有许多一次性尿布,婴儿饼干及玩具。林顿-本-布恩要在鸡尾酒结束后才会到这儿来拿房间钥匙,在这之前她得等待很长时间。

九月末马克飞往伦敦,留下凯丽收拾打点好这里的一切。他一走,凯丽立即打电话到纽约的普拉扎饭店和波士顿的里兹饭店,查明什么时候林顿-本-布恩会来。如果需要的话,她甚至不惜跑到麦多牧场去包围住他。这是她争取她所渴望的东西的最后一个机会了,否则,下一个机会将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她可以不想让几千海哩的宽阔海洋把他们与本-布恩家族的几百万美元分离开。尤其是现在卡特已经结了婚并且即将生下一个孙子。

凯丽到询问台问了一下,发现林顿-本-布恩不在房间内。对这一点,她早有所料。她挑了一张可以看到接纳台前部的椅子坐下。

她并没有等多长时间,不到半个小时,林顿跨着他特有的步伐从侧门走了进来,直奔接纳台。凯丽看到他,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他穿着一套黑色西装,很显然刚开完会回来。

“林顿,亲爱的。”她在他要钥匙时喊道。

他转过身,看到凯丽,脸上登时现出吃惊的神情。

“你他妈的是什么意思?”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到你房间里喝杯茶?哦,非常乐意,请帮我抱一下小林顿好吗?”她说道,把孩子塞进他怀里。他们之间象极了,简直有些滑稽。这个可爱的,胖墩墩的男孩是他父亲的缩版。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抓林顿口袋里的手绢。

“是的,这就是你的祖父。”凯丽逗他道,“等一会儿,我折叠好婴儿车。”她对林顿-本-布恩说道,甜甜地一笑。

林顿象一只被缚住了的公牛。笨拙地抱着婴儿。她走向电梯。

在电梯门关上之前,林顿一直一语不发。

“好,你到底想要什么?”他气愤地说道。

“请不要当着小林顿的面用这种语气对我讲话。”凯丽甜甜地说。道。

“不要和我斗嘴,你这个小母狗。”

“我们私下讨论一下不更好吗?”

他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在身后重重关上,把小林顿放进椅子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希望你现在就从这里给我出去。”

“你没有回复我的信件,也不看一眼我寄给你的林顿的照片。’凯丽转过身面对着他。心中毫无畏惧,只有一个执着的念头,那就是把他们俩的身份摆平。

“我对你、马克与你的这个儿子一点兴趣都没有。我想我很久之前就把这一点表示得非常清楚了。我不知道你发疯似地跑到我这儿来干什么。我别无选择,只能叫你滚出去。”

她若有所思地踱向壁炉。“你可能不知道马克新近刚受到提升,调到汉德姆和汉伯瑞在伦敦的支行去了。事实上,他现在已经到那儿了。我两个星期后便去与他会合。”

“喂,这是个好消息。这对于我可真是一个大解脱。”

“事实上,这并不是我来这儿的原因。我来这的真正原因,是我认为在你的儿子去伦敦之前,你会非常乐意与他见一面的。”

林顿听了这个消息后,脸上现出死一般的沉寂。唯一的反映是眯起了双眼。她沉静地继续说道:

“每个人都以为小林顿是早产,但没有任何一个早产的婴儿会重达11英镑六盎司。小林顿是十一月底足月后生产出来的。距离上次二月份我在波士顿里兹饭店遇见你时,怀孕时间恰好为九个月。”

他发出讥讽的微笑。“你是有些特色,凯丽,但你知道吗,你并不象我所想象的那样聪明。我怎么会相信你的小诡计。这一切编造起来非常方便,是不是?我可知道你对金钱怎样着迷。”

凯丽仔细地观察他,知道她这一爆炸性消息已经把他那里坚不可摧的外表打出了一条裂缝。他眼皮的跳动,在他开口之前的停顿使她确知自己的话击中目标了,她迅速利用这一点进一步展开攻势。

“你自己看看他吧。”她说道,抱起婴儿。她的声音很温柔,有些请求的味道。林顿一动不动,背朝着凯丽,盯着窗下中央公园内飘落的树叶。“如果你仍不相信我说的话,你可以打电话给波士顿的辛德-伯姆大夫。他知道事情的整个经过。看看他——看看他这双蓝色的眼睛。这是你的眼睛,林顿。看看他的头发,他的手,他的一切都是你的翻版。”她说道,手疼爱地抚摸婴儿的头发。她的沉稳使小林顿在她的胳膊里呆着很舒适。

“我和你睡觉期间,从未和其他任何人在一起过,包括马克。一直到我们结婚,在这之前我一直没叫他碰过我——而且结婚之前我就发现自己怀孕了。你或许会奇怪我为什么不做人工流产手术,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头脑中从未有过这个念头,但我现在知道了。我想要你的孩子,林顿。但我从未幻想在你的生活中占据一席之地。哦,不,我只是你的一名业余妓女。当你厌倦我时就会把我一脚踢开的。你当然会为我的流产付钱的。你已经这样的做过一次了。我之所以与马克结婚是因为我要让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有个合法的父亲。我知道马克爱我。我对他也是个好妻子。林顿。他现在之所以能去伦敦,是因为我努力争取来的,是因为我把他向前推了一步。我不是到这儿来敲诈你的。无论你说什么,今天的这场谈话永远只有你我知道。因为那样会有一天伤害到小林顿,这是我不希望看到的。我到这儿是想让你的儿子能够继承那些本就属于他的东西。这样我们就又是一家人了。想想吧——你曾经失去过一个你所爱的儿子。那并不是你的过错,但如果这次你再失去这个儿子,你在这个世界上就只能责怪你自己啦。”

林顿背朝着她站了很久,没有流露出任何被她的滔然大论打动的迹象。

凯丽顺从地,一声不响地收拾起手提包,折叠婴儿车,抱起小林顿。心里想起她在麦多牧场图书室收拾起桌上的一沓沓的美元时的情景。但这次她不会狼狈而逃了。如果有人这样做的话,这回该轮到林顿了。

“现在拜拜吗?”小林顿说道,“拜拜。”他说道,伸出小手摇晃着。

凯丽握着他的小手,走向门口。她拧动门把手时,林顿用一种几乎无法听到的声音说道:

“凯丽——不要走。等一会儿。”

凯丽离开普拉饭店,精疲力尽,她回到自己的公寓,放下小林顿,换了一身衣服,非常高兴自己这星期有远见地雇了一个保姆。她与林顿一起吃了晚饭,谈论了一切事情,除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小林顿和他们自己。他们之间沉默下来。目光碰到一起。他握住她的手。

“到我房间里去喝点开胃酒吗?”

他的触摸和话语在她的心头激起熟悉的情感,内心一颤,他把她的手握住,就这一个简单的姿势又使他们回到过去。

事情仍旧是一样的吗?她问自己,靠在开往饭店的出租车椅背上,听着林顿说话时深沉的嗓音。两年半以来,她一直生活在一片情欲的荒漠里,对马克的做爱无动于衷;现在,林顿的手指在她的掌心轻轻抚摸着。情欲在她心中奔涌而起。

他在身后关上他饭店间的门,便紧紧地贪婪地抱住她,亲吻她,恨不能把她一口吞下去。他急切解开她长裙的拉链,把她抱到床上。她躺在床上,胸部剧烈地一起一伏,眼睛散发出诱人的光芒。白色床单的映衬下,她身体的曲线更富有诱惑力,她的头发象团火。他的目光探索着她身体的每一处,使她心中涌起更急切的愿望。

“林顿——哦。林顿。”他扑到她怀抱中时她喊道。他们两人的激情似乎要把他们撕裂开来,好象久旱的土地突然喜降大雨。复活的种子在充满激情的拥抱中迅速萌发,四季轮回,周而复始。

他们各自躺在各自的怀抱中,精疲力尽。凯丽在林顿的目光中看到了休战的表示。他若有所思地点燃一只香烟,她知道他正在考虑孩子。第一次他们两人是平等的了。他们两人是同一树林中伐出的木头,这种奇怪的精神的平等把他们俩连结在一起。

“林顿长大后,我希望他在夏季时到麦多牧场来。我希望他在马上长大。在英格兰他应有一匹小马。”

“有什么比孙子尽可能地与爷爷呆在一起更自然的呢?”她说道,手指抚摸着他的下额。

“我会使你与马克在英格兰稳当地立住脚,我不知道他挣多少钱,但我会保证你们有足够的钱来过一种舒适的生活。伦敦社会好象一个坚硬的外壳,并不容易打进去,但如果你有正确的联系途径,你立即就会被接受。他们喜欢美国人。我在英格兰有一大堆朋友——威斯特家、巴克家、桑斯特家。他们都是养马并参加马术比赛的人。实际上,我有一个非常亲密的朋友,我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了。她可以提供一切有必要的介绍。我这个星期就给她打电话并叫她在你们一到达英格兰,就立即为你与马克准备一个晚会。这会是一个非常好的开端的。

“谢谢,林顿。这听起来太好了。”凯丽象一只小猫咪似地亲热地躺在他怀里,非常满足。象在自己家中一样自由自在。她的每一个梦想都得以实现了。

“还有一件事,”他停了一会,抚摸着她的头发说道,“我想为了‘雨魂’,给你另作补偿”。这句话使她感到惊讶万分。这么多年以后,“雨魂”这个名字仍对她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林顿提到这个曾使他们的生活为之改变的事情,使凯丽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甜蜜的胜利感。

“我希望你能有一匹你所能找到的最好的猎马。你一到那儿就可以开始物色。我会使你和新泽西的一些人联系上的。他们可以在这方面给你提供帮助。我会为这匹马付钱,并支付它的其他一切开支。”

“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才好。”她低声说道。

“真的吗?”他说道,用手捧起她的下额,逗弄着她的嘴唇。

“还有一件事,”凯丽用手搂住他的脖子时林顿说道:“明天第一件事就是要带你去‘蒂弗妮’,我想给我儿子的母亲买件离别的礼物。”

她已经很陶醉满足了。但仍有心机地说道:

“我更想要一封写给阿特雷猎狐队负责人的介绍信。”

他笑了。“为什么不两者都要呢?”

凯丽把包裹放在门阶上,自己走进屋子里,心里想着得叫欧布端夫人把铜制门把手擦得再亮些。直到能映出人像为止。她走进大厅,里面散发着温室里种植的鲜花的芳香,并掺有一股蜂蜡的味道,更增添了家的气息。她和小林顿一从纽约抵达伦敦,马克便带她来到这幢四层楼的白色房子里,那种兴奋与满足至今仍留在心中。

“我回来了,蒂桑。”她喊道,“有人给我留什么儿话吗?”

“是的,”她说道,“本-布恩先生打电话来叫你从洗衣工那把他的晚礼服拿来。”

“我已经拿回来了。”她说道,把她买的东西放进厨房。然后走进宽敞的画室,她已经开始按照自己的品味来布置装饰这间房间了。全部是国王路买来的古董:一张维多利亚时期的蔷薇木缝纫桌,一个爱德华时期的书柜。在一张桌子上有一叠雅致昂贵的织物样品。她随手拿起来,又思考起到该要哪一家的织物来做桌布与窗帘,纽约的那套公寓里。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们带来,这是一套摄政时期的建筑,凯丽希望每一处都做到近乎完美,从门房托盘中水晶制的盛洒瓶、印有浮雕花纹的信纸到印刷商昨天刚送来的精致的拜访卡片。她从抽屉中拿出这些卡片,禁不住再看一遍:“马克-本-布思夫人,马克汉广场57号,伦敦s.w.3。”她非常喜欢那简单的地址及名称所代表的更大意义。她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这些字母,想起达到这些她花费了多长时间的心血啊!此时此刻,她心满意足,再想不出自己还想要什么了。

她看了一下手表,在小林顿醒来之前她还有半小时的时间,她坐在窗前的桌子边,望着外面美丽的花园。然后给室内装饰商打了个电话、进一步证实她在圣诞节之前举行的鸡尾酒会上所需的沙发能否按时送来。一个星期之前,在一次美国大使馆的招待会上,有人给凯丽推荐了一个酒席承办人,现在她给她打电话。她匆匆地为晚装聚会写了封信表示感谢,然后打开记事本。在一大堆邀请柬之中,今晚大使的晚会是最重要的。琼-奎尔夫人将为她与马克开一场晚宴聚会。这标志着他们已进入了英国社会的核心,所有这一切都取决于林顿的一个电话。自从他们和解后,在林顿所给的慷慨的礼物中,这一小小的举动将给他们的一生带来极大的影响,相比之下,林顿支付他们在一所时髦豪华的房子里的一切费用就显得黯然失色了。再多的钱也买不来“本-布恩”这个名字所带来的名望及人们的尊重。

凯丽坐进一张椅子里,手里端着一杯咖啡,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王国。她拿起一张报纸,翻到“洁尼佛日志”版,上面满是招待会与舞会的照片。并列有一串长长的日期;明年的这个时候她与马克可能也会被邀请到象照片上这样的婚礼的。带着圣-詹姆斯宫殿的请柬,王后及王后的母亲也将参加。

她来到英格兰后,就象一个遭到驱逐的人回到家里。她想起在澳大利亚度过的童年时光,在那个时候,英国的一切都被认为是优雅的。尽管她与马克到达英国还不到一个月,但美国已经变成一个非常遥远的回忆了。她喜爱伦敦的一切,从两层的公共汽车到友善的邮递员,从围着兰条围裙的肉商到可爱的草帽。“麦佛尔”的那些窄窄的街道所代表的金钱、权力和地位深深地把她迷住了,还有威斯敏斯特的宏伟和白金汉宫的梦一般的建筑。她非常喜欢查尔丝和骑士桥拐角处的那些商店,里面各种奢侈品应有尽有,人造花束,花押字亚麻布以至新鲜的行鸟蛋。林顿慷慨的津贴再加上马克的工资及分工使凯丽有生以来第一次不用为钱而发愁。事实上,她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对自己说道,她现在根本什么都不用愁。她翻过一页杂志,看到整个版面的为“撒马尔罕”所做的广告,苍白的夜空下,一个粉红色的穹形标志,并写着“撒马尔罕——实现你的梦想,神话般的许诺”。凯丽合上杂志,但仍然想起了莎伦那晚在皮埃尔的风采。现在,他们俩之间只隔着一个英吉利海峡,她们从未离得这样近过。凯丽在皮埃尔饭店的晚会之后,曾在半夜给莎伦打过电话,唯一的目的便是听一听莎伦的声音,从此之后她将把莎伦从她的生活中完全抹去。这是一个有标志性的行动,从此之后她将永远脱离莎伦的控制。自从那晚之后,命运之神一直对凯丽是微笑的。她已得到这么多财富,再也不用节衣缩食了。现在她是一颗迅速升起的新星。

她又拿起一本关于马匹的杂志。翻阅即将到来的售马活动,幻想着自己即将买到的最好的纯种马的样子。她已在报纸上登出广告,寻求一匹上等好马。

“什么也不要做,亲爱的。”她对自己说道,“直到赴完大使馆招待会再说,在那里,一定可以遇见一大堆赛马友爱会的忠实成员。他们一定会非常高兴地向你提出一些建议的。”

那晚,马克正在镜前笨手笨脚地打领带。凯丽打开抽屉,拿出一个在“蒂弗妮”买来的天鹅绒盒子,里面有一对钻石耳环,并有祖母绿耳坠。想起林顿那天帮她挑选时装时说它和她们的眼睛的颜色正相配。她把头发甩到后面戴好后,往后退了退,仔细打量它与那件黑色礼服配在一起的优美效果。马克从后面走过来,亲吻着她的后颈。

“你看上去真美,亲爱的,我还以为你今晚会穿一件新的衣服呢。”

“我觉得这件衣服能给我带来好运,看上次我穿它时发生了什么,你得到了这份工作。”她扬起头,在镜中仔细的打量着自己,由于激动而容光焕发,钻石——祖母绿耳环看上去象一个极美的惊叹号。

“我希望今晚能早点回来。我真想立即和你上床。”他在她耳边说道。

“你别说傻话了,马克。”她有些发窘地笑道,她从椅子上滑下来,走向壁橱,拿出她的红狐皮外套。她穿上它之后,马克脸上挂着喜爱的微笑注视着她。

“我无法描述你看上去有多美。”

“你自己看上去也不错。”她说道,在他脸颊上吻了下,一起离开卧室。她的思绪早已跑到那个把年轻的本-布恩夫妇介绍进入社会核心的晚会上去了。

在下楼之前,马克溜进婴儿室,看了一眼小林顿。婴儿室很舒适,有一张婴儿床和抽屉的桌子,上面画满了小丑和汽球,有一股很好闻的爽身粉味。纸做的风铃在微弱的灯光中轻微地摆动。小林顿睡得正香,一只胖乎乎的小手里抱着他的熊猫玩具。马克强忍住没走过去亲亲他红润的脸颊,看着他的儿子,马克心中突然涌起一种深深的自豪。他离开房间,在身后轻轻地把门关上。

“快点——我们要迟到了。”凯丽在楼下喊道。

她一看马克脸上的神情,就知道他准是又去婴儿室了。“马克,你这样会弄醒他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晚上哄他睡觉有多困难。”

“他需要有个姐姐或妹妹天天陪他一起玩。”马克说道。

凯丽假装没有听到,迅速走出门去,在身后留下一股浓郁的香水味。

他们开往“麦佛尔”的路上,马克从凯丽的沉默不语中猜出自己刚才关于再要一个孩子的话使她心烦了,他以前就曾表示过几次这个意思。自从他们来到伦敦后,他的妻子一直忙个不停,而且她所忙碌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他的存在,从装饰房屋到寻求她的优种良马。马克害怕这样下去自己会失去她。她从未象今晚这样迷人过。

他一察觉到自己对她的不满立即不让自己再想下去了。他知道他欠她许多。如果说他以前认为凯丽很了不起,那么他现在简直是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她用她高超的外交技巧使他与父亲的关系重又合好如初。要不是因为她,恐怕这一辈子父亲都不想再与他讲话呢。马克认为把孩子取名为林顿简直是天才般的想法,马克猜想凯丽一定花费了许多心机才使他父亲的心肠软了下来。如果没有凯丽,他是不可能得到现今的这个好职位的,而她又把这一点聪明地用来使本-布恩家族重新融合起来。他父亲对他态度转变的最好证明便是他对他们俩的慷慨。这真是难以想象。因为林顿当初坚决反对他与凯丽的婚事。永远在伦敦安下来之前,马克曾去过一次纽约。那时凯丽还没来伦敦。凯丽高兴地告诉他林顿与他们和解的消息。当天晚上,他们两人便与林顿共进晚餐。林顿那晚对凯丽的友好态度立即使马克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喜爱父亲了。马克对林顿的态度感到欣喜异常。意识到凯丽的巨大魅力在父亲身上所起的软化作用。林顿好象突然之间觉得为他们做什么也不为多似的。那一定是因为他的孙子采用了他的名字。马克颇为得意的想到,他第一次在麦多牧场遇到她时便早已意识到她的这些所有可贵之处。

“伦敦的夜景真美,对不对,亲爱的?”

“嗯。”她漫不经心的答道,“马克——琼-奎尔夫人告诉我今晚的来客中会有一个人对房地产生意非常熟悉。记住一定要提起这件事。那样的人信息极快。如果发生什么事,我们可以通过他立即知道。我几乎已经决定买下克罗塞斯特郡的那所房子了。”

“可是亲爱的,你还没到那儿去看过呢?”

“这没有关系。我与许多人谈过,每个人都说那地方不错。迈克尔王子和他的新王妃就住在那儿。他们全部在那儿有房产。”

“房产?凯丽,我们买不起的。”

“一幢小屋,不是房产。”

“我不知道,凯丽。我还没时间想过这个问题。我怀疑我们能否支付得起两座房子的开销。”

“别傻了。你父亲说过我们可以在乡村买些什么。他坚持要我骑马打猎,因为这样可以使我们与各种上层人士交往。他也可以从中得到好处。他会到这儿来住一段的。”

马克看到凯丽那种坚决的神情,便不能再表示反对了。

凯丽沉浸于自己最隐秘的思想之中。她想成为马术冠军的梦想破灭之后,她一直把这种苦涩的痛苦留在心里。她从未向往任何人提及此事,即便是马克,她也没告诉过伤心欲碎是个什么滋味。现在她觉得自己象个瘫子,忽然间有人告诉她可以行走了。又象一个突然之间被奇迹治好双眼的瞎子,不久之后她就可以重新体现骑马者与马结合在一起时的那种不可思议的感情了。这并不仅仅是她通往社会成功的一种通行证。这是她的一件礼物,是她与生俱来的一种权利。一种没有它,她便活不下去的精神必需品。一次她在海德公园看到一个女人骑着一匹非常漂亮的纯种马,那种想再次骑马的强烈的渴望深深地占据了她的心灵。现在她的整个一生都已稳妥地安排好了,她要追求她一直渴望的,无论马克同意与否。

他们到达了“天使馆”,现在这是一个最优雅豪华的私人俱乐部所有地。一个身穿制服的人抬了抬帽子,为他们打开门。

马克为她存放外套时,凯丽走进富丽堂皇的大厅,嵌着镶板的墙壁上挂着大型油画。

“亲爱的!”琼-奎尔喊道,她一看见马克和凯丽便热情地伸出双臂。她穿着一件淡黄色的地雪天绸长袍,上面印有美丽的蝴蝶。她快步走向他们。“客人们还没有完全到齐。哦,你真是美得惊人。”她亲吻凯丽的脸颊时低声说道。

凯丽的目光越过琼-奎尔的肩头。看见一张觉得非常熟悉的面孔。她看了他一眼。不由得全身一颤。这么多年来了,难道她有可能再次与桑-弗兰茨见面吗?

“过来,让我给你介绍一下。”琼-奎尔说道,“把他们引向等待的人群。”

“让我来介绍一下,这两位是马克与凯丽。好,我知道你不可能记住每个人的名字,不过这没有关系——瓦尼沙和朱利安-利本特,雨果-黛拉梅和她的丈夫,安多尼-菠海姆……”

凯丽一个也没记住,这时她听到琼-奎尔说道:“这位是罗斯玛丽与桑-弗兰茨。”这几个字好象玻璃掉在地上一般清脆地响在她的耳际。她抬起双眼,迎上桑的目光,心里想起往日的情景。同时又害伯他会认出她来。然后她木然地伸出手与他握手,觉得所有的感觉能力都消失了一般。终于这一刻结束了。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愉快地互相聊天。

他们走向晚宴厅,里面由于水晶枝形吊灯的照耀而闪闪发光。瓷器及银制器皿在这豪华的房间里发出低微的声音。整个房间里蓄含着那个美好的时代的盛大豪华的气氛。三人乐队正在演奏优美的音乐。凯丽看到餐桌对面马克充满爱意的眼神,她冲他理解地一笑。

“凯丽,我把你安排在桑与尼克-威尔之间了。”琼-奎尔叽叽喳喳地说道,“他们两人知道一切有关马的事情。”然后又对正在给凯丽搬椅子的桑说道:“我已经告诉林顿-本-布恩,说我们一定把凯丽打算买一匹马的事传播给大家。她之所以一直没有买是因为我告诉过她这里会有精通马术的绅士。”

“我受宠若惊。”他在她身边坐下时说道。

凯丽喝了一口酒,扫了一眼长长的餐桌,对琼-奎尔能邀请这么多人来欢迎她与马克而暗自叹服。在所有的男客中间,桑无疑是长得最英俊的一位。岁月增加了他的魅力。并给他的性格赋予一种练达机智,她禁不住多看了几眼罗斯玛丽。金黄金黄的头发,有一种使凯丽吃惊的无法形容的美,眉宇间有种冷淡的态度。凯丽一直以为桑会有一个温柔的妻子——比较象莎伦那样的性格。相反的,凯丽在她蓝蓝的眼中发现一种倦怠的讥讽的神情。要在以往,凯丽一定会把它错以为是老于世故的表现的。凯丽的视线又转向桑,他非常儒雅温和,她与他握手时根本看不出他有没有任何认出自己的迹象。他只是假装呢,还是在这个晚会结束后才会想起来?如果他真的认出了她,她决定一概不予承认。

桑在谈论爱尔兰和新马卡地的纯种马销售情况,凯丽的思绪回到古洼拉的那个可怕夜晚,当时布莱德当着几个人的面使她蒙受耻辱。当她重新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时,整个餐桌上的人谈兴正浓,她吃了一口熏鱼片,桑放下了叉子。

“你知道吗,你和我所遇见过的其他美国女孩子完全不同。”桑说道。

“是吗?”她淡淡地回答道。

“是的——绝大多数美国女孩了都极爱交际。而你看上去则有些沉默寡言。”

他凝视着她心形的面孔,金黄色的头发,珠宝在她耳边熠熠生辉,脸上有一股出人意料的冷淡,这和她那惊人的美丽显得有些不协调。她仔细斟酌他们刚才所说的话时,他仔细地观察着她,他与女人轻松相处的技巧在她身上看来收效甚微。她的面孔有些熟悉,不过他立即放弃了这种想法。

“你和我所遇见的绝大部分英国人也不同。我发现他们并不轻易对一个只认识十分钟的人下一个断语。”

桑仰起头笑了起来。她转过头,遇到了他的目光。他英俊的面孔上仍没有任何认出她的表示。但她并不因此而完全放心,他会不会在一小时或一星期后想起来她是谁?在澳大利亚与他相遇时,她只有十六岁,扎着一个马尾辫,穿一件法兰绒衬衣,骑起马来象一阵风;他会不会把那时的一个小女孩与现在的坐在他身边的举止优雅的成熟女人联系在一起呢?

她把话题转到马上面。“我了解你知道大量有关爱尔兰纯种马的知识。”她说道。

“嗯,最好的马仍旧产在爱尔兰。如果你乐意,我可以帮你问一下。为你找一匹合适的猎马。你好象非常清楚地知道你想要什么。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会立即通知你的。或许你与你的丈夫乐意哪天到克里格林堡来。我们正好位于莱姆瑞克的中部。在那儿你可以发现一些全国最好的马厩。”

“哦,非常感谢。你真是太好了。”凯丽答道,被他这一热情的邀请吓呆了。无法想象自己怎么敢去克里格林堡。

一个星期后,凯丽开着从萨依机场租来的车到达莱姆瑞克的中部。她欣喜若狂地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秀丽风景。她对踏到爱尔兰这片土地上感到激动万分,根本没有心思注意现代化的机场。莱姆瑞克城也是一眼而过,没留下什么印象。现在她真的到达爱尔兰了。

如果她以前曾认为她已经目睹过真正的绿色。那她是大错特错了。这个祖母绿般的小岛才是世界上真正的、最纯净的绿色王国,山坡上,田野里。到处都是一片翠绿,象鹦鹉的翅膀。浓浓的绿意渗透到她所见的每一处地方。当她还是个小孩子时,布莱德曾努力向她描绘过,但是在澳大利亚内地的贫瘠的荒地上,她根本无法想象爱尔兰岛上的这种苍翠欲滴的、极富生命力的色彩。谁说梦想不能成真?她问自己,对眼前所见到的一切感到心满意足——从烟囱里冒着炊烟的农民小屋,到天边地平线上滚动的乌云。

这个星期,桑给她打电话,告诉她一匹上等猎马正等待出售。地点离克里格林堡不远。她高兴得跳了起来。一定要过去看一看。尽管他与罗斯玛丽并不住在克里格林堡。他仍慷慨地叫她与马克到那里去住。当马克建议她自己去时,她更加下定了决心。桑不在那儿,这正合她意,她不必时刻担心着他认出她来了。现在马克也不在,她正好可以好好放纵自己,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来到这个埋着她的根的地方,其心情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城市的名字那么熟悉,好象一下子从潜意识之中蹦出来的“阿达、罗斯尔,卡鲁姆、鲍林格瑞;她在一处竟看到“凯丽郡”几个字。同她的名字一模一样,她为此而兴奋了许久。

她悠闲地做着白日梦。放慢车速让成群的绵羊穿过公路。现在已是深冬了,但什么也消灭不了这浓浓的充满生机的绿意。牧羊人分开羊群让她先过。她冲他挥挥手开了过去。看到那个牧羊人微笑举帽时的面孔,她的心不由地怦然一动。爱尔兰人——在她路过农场与村庄时,一次又一次地见到这样的英俊面孔,他们深蓝色的眼睛里有一股贫穷或褴褛的衣衫也无法减损的塞尔特人的独特吸引力,反映出一种非基督徒的自由豪放。盎格鲁——萨克森人不理解他们,因为盎格鲁——萨克森人平淡的血液中没有他们那种火一样的激情。这里就是那些和她具有同样性格的人,凯丽想到。为了不漏过任何一处景色。她把车开得极慢。悠闲地跟在一辆装满稻草的马车的后面。

田野里经常可见荒凉的废墟——残墙断壁,摇摇欲坠的高塔。房屋的空壳,这一切都说明了爱尔兰人辉煌高贵的过去,这是历史反抗的遗迹。她的第一站是莎伦堡,她已经在地图上标了出来。多年来她想见一见它的好奇心与日俱增,桑告诉过她和莎伦这个真实的地方,并不仅仅是布莱德的吹嘘。

她到达都雷村时下起了柔和细雨。这里距离克里格林堡只有几英里了。她在一家客栈前停了下来。打听一下方向。根据农妇所指的方向,她发现了一条泥泞的小路。她慢慢地沿着满是灌木丛的路开上山去,在山下停住车,找出她的靴子。她把雨衣紧紧地裹在身上,非常渴望早点到达那座神奇的小山。爬了一段之后,她碰到一个破碎的拱门,这是莎伦堡的入口出。她走过拱门,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看到这被抛弃的废墟她大吃一惊。被抛弃了五十年之后,它令人震惊的美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副骨架支撑在黑黑的天空下,象血管一样的藤蔓沿墙而上,从空空石窗框架上钻出。她凝望着这个被人遗忘的小山丘,范林家族曾在这里度过豪华的生活。周围静极了,在渐渐沥沥的声音里她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她独自和过去呆在一起,收集起记忆中那些模糊的传说,向布莱德以及那些消失的人致敬,他们的血液仍在她的血管中真实地存在、流动。这不是幻觉,这种物质的基石赋予了她一无所有的空荡的生命一种意义。她内心有种东西阻止她走进去。希望不打扰这里的宁静。知道它确实存在。这就足够了。她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她把车开进克里格林堡的大门,宽大的房屋映入眼帘,它的规模及富丽堂皇的外表使她大为震惊——鲜明地感到莎伦堡与这里的对比,克里格林堡好象神话故事中的建筑一样,里面住着一个公主和丑恶的巫婆;这和她经常向贝蒂描述的那个不存在的黛尔蒙特叔叔的房子几乎一模一样。她从车里走出来,被那种冷峻的坚固中散发出的古老的美所震摄。她自豪地站了一会儿,想起她,凯丽-范林-本-布恩,是应这里主人的邀请而来的。想到这里,心中多年来忍受的不公平感消失了很多。她做到了,她达到了,她得意而又兴奋地对自己说道。

女管家佛贝特领着她爬上宽宽的木质楼梯,来到她的房间。凯丽又想起了桑。她现在看到了克里格林堡的豪华,便再也不能以一种与以前相同的眼光看待他了。

“希望你能在这里住得舒适,夫人。”女管家说道,把她领进了一个辉煌的圆形房间,中间是一张大大的床。

“我相信我会的。”凯丽答道。

把壁炉中的火拨旺后,这个爱尔兰女人说道:“如果火变小了,你可以从篮中拿出二块木炭添上,就可以使火烧旺了。走了一天,你一定想喝点茶了。我立即给你送来。我想你也乐意来点软饼。”

“非常感谢。”

“看看你的雨衣,都湿透了。我拿到楼下给你晾一晾。”女管家责备道,在房间里忙碌着。在离开之前,她愉快地笑着说:“我在绿厅给你准备晚餐。一定会比你想象的还好。弗尔茨夫人说如果你需要什么,尽管要就是了。”

女管家走后,凯丽走到房间的窗前,从这里可以远眺莱姆瑞克的景色。她看着外面的雨,想起与桑在古洼拉的第一次见面。通过时间这个变形镜。那好象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如果她与莎伦当初知道桑的背景,她们一定对他敬畏地说不出话来的,更不用说和他那样亲密了。当时古洼拉在他看来该有多么乏味,多么落后,多么无趣啊。她的笨拙和不善于交际一定让他觉得非常好笑:这两个范林姐妹,象男孩子似地骑在马上,觉得光脚比穿鞋舒服得多。她们当时一点也没有优雅可言,那一定使他感到非常吃惊,她们关于美的理解也很土气。可怜的莎伦。事情变化多大啊。她,凯丽,多年来一直等待着报答。这值得。克里格林堡的人待她就象对待来访的王室一般。明天她就要买自己的纯种马了,这匹马将在各个方面都象“雨魂”一样出色……,可能比“雨魂”还要贵一倍。购进这匹马毫无疑问会加固她在伦敦社会中的地位,而这正是她所梦寐以求的。她再也不必羡慕莎伦的生活方式,再也不必觉得自己的生命短暂,一点也没有辉煌灿烂的生活了。突然之间她凯丽成了命运之神的宠儿,她拥抱到了真正的东西。凯丽得意地想到。佣人敲了敲门,托着盘子走了进来,里面摆着精致昂贵的茶皿。

凯丽让她的马保持中等速度,当它冲向灌木丛时,她控制着方向,让它冲向湿漉苍翠的草地。凯丽跟在阿德雷猎马队的后面,看见猎马队粉红色的外套跟在一群猎狗后面,越过山坡不见了。整整一天她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持一个相当距离,避免显得过于炫耀,尽管她阉割过的栗色马“克里特朗”已经急不可待地想向前冲去。听到身后的马蹄声,她转过头,看到优雅的沃思夫人骑马而过。凯丽直到沃思夫人消失在山坡后,才松开了马缰绳。今天第一次她再也不用照顾礼节,她催促“克里特朗”在克罗塞特郡广阔的田野上任意驰骋飞奔,在冬季低低的天空下,“克里特朗”早已厌倦了长达四小时的慢跑,这时虽已累了,但因为突然有了自由,便飞驰而下。

凯丽高兴地跃过最后一个栅栏时,她放慢了速度,走向黛尔波大厅,尼克-威利是乔治时期的建筑,位于远处的一个山坡上。她吃惊地发现桑在她前面,他好象正在等着她,不时回头向她这边看着。

“第一次骑‘克里特朗’打猎感觉如何?”她骑到他身边时他问道。

“棒极了。”她热情奔放地说道。她穿着的一流裁剪技术的黑夹克和丝制颈带,都被汗水湿透了。由于在冬季户外活动了这么久,她的脸上散发出一种光芒。由于跳下马来关大门,她的马裤上溅满了泥土,黑色骑帽下面冒出几缕凌乱的头发。

“我必须得承认当我第一次看到“克里特朗”时有些疑虑——我觉得它对你来说可能性子太烈了点。”

“真的吗?”她说道,冲他微微一笑。他们一起慢慢向前走。“我一看见它就知道我要的是它。它使我想起我过去曾拥有的一匹马。”她说道,想起了“雨魂”。并不是“克里特朗”的毛色或者跑动的优雅吸引到了她,真正抓住她的心的是它的那种激烈的、好迎接挑战的性格。她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脖子,感到一种萦绕在心头的以往的一种心情,不由得一阵兴奋。任何马匹也不能使她象对“雨魂”一样深深地喜爱。

“这里的狩猎与美国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哦,你是知道的,对不对?”她逃避地答道。

“不,我不知道。我从未在那儿打过猎。”

“我知道了。我还以为你了解得很透彻呢。”她说道,并没有朝他看。

“我曾经去过玛丽兰德和肯德基,但我从未在那里打过猎。许多年前,我曾见过你丈夫的父亲,在琼-奎尔家。”

“那我想他一定把一切都对你讲得很详尽了,是不是?”

“你难道总是用一个问题来回答另一个问题吗?”

“或许是,尤其是当我知道这个人已经知道答案时。”

他为她的直率而大笑起来,她因为不知道他为何发笑,不由得脸红了。自从那晚在克里格林堡住了一夜之后,她觉得她对桑的了解已经远远超了她所希望的。她总是认为他已准备袭击她,突然之间告诉她他一直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她到克里格林堡之后的第二个星期,举行了一场非常成功的鸡尾酒会,这次受到邀请在黛波尔共同打猎,欢度新年的周末更使她与马克同其他社交人士的联系进一步加深。她发现桑与尼尔-威利是很亲密的朋友。自从他们昨天到达黛尔波之后,凯丽发觉桑一直在找她。这可真是个残酷的讽刺,这个她所遇见的最英俊的人偏偏又是她不得不避而远之的人。

凯丽感到他的视线再次落到自己身上,真恨不得立即到达马厩,到大厅里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他们一骑进庭院,她立即翻身下马,把僵绳扔到早已等在一旁的马夫手中。他们是最晚回来的两个,她只好与他一起走,知道自己这种明显的无礼一定会激怒他的。他在克里格林堡那么热情地款待她,并且费力地为她寻找好马,她不该冷落他的。

他们一起走向黛尔波大厅的后面,现在已是阴云密布了。他们走进马靴间,上面挂满了骑马用具。凯丽开始自己脱长靴。

“我来。”桑说道。

“不用,我自己能行。”

“为什么你总是坚持这种该死的独立精神?”他说道,伸手为她脱靴。

他握住满是泥浆的靴子往下拽时,她靠在墙上,不得不看着他。当他们彼此冷视时,心中都掠过一阵阵强烈的感情。她在库尔华达时对桑的第一次迷恋——多久了啊!——如此深深地根植于她心中,直到现在她仍能清晰地记得当初痛苦的感觉。他举止中流露出的善良使她奇怪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他知道一个人心中充满了野心,充满了对拥有感和从属感的渴望的那种滋味吗?她吃惊地发现桑的目光中充满了柔情;在凯丽的想象中,桑只有在看莎伦时才会用这种目光。

“你知道吗?”他沉思地说道,“我终于明白你使我想起的那个人是谁了。”

她听到这句话,全身由于恐惧而变得冷凉,用尽全力做出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情。“哦?谁呀?”她随口问道。

“一个多年前我在澳大利亚认识的女孩。奇怪的是她也叫凯丽,并且也有一头金发。”

“哦,真的吗?听说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总有另一个长相相似的人与他们对应。”

他一放下她的靴子,凯丽立即摘下帽子,挂在墙钩之上,低声说了声谢谢,然后走到存放她鞋子的地方,内心不由地发颤。

“到画室喝点茶之类的饮料吗?”他在她身后喊道。

“不用,我累了。我要到楼上洗个热水澡,否则我今晚绝对无法跳舞了。”她说道,不希望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太冷淡。

他没理会她的话,说道:“凯丽,你的头发技在后面,使我想起冲向自己巢穴的狐狸。”

天黑了,马克开车经过罗纹斯伯瑞公园看门人的小屋。整个公园里雾蒙蒙的、看不清远处的事物。马克的车前灯照出路边的杜鹃花。一路上,凯丽一直没有说话,她正想着自己竟能来参加罗克斯林公爵与公爵夫人举办的舞会,这可真是出乎意料而又不无讥讽意味。他们跟在一长串轿车的尾灯之后,来到那座大房子前,浓雾之中仍旧可以看出它富丽堂皇的外表、他们来到铺有砾石的庭院之后,马克说道:

“想想看——一年之前谁能想到我们会到这来过新年呢?还记得吗?我们曾因为请不起保姆而不得不呆在家里,错过了楠西与拉尔夫开的晚会。如果她现在看到我们,脸上该是怎样一种表情啊。相比之下,麦多牧场简直象个简陋的小木屋。”他说道,停好车子。

凯丽走下车,在冷风中把长斗篷紧紧裹在身上。浓浓的雾在夜色里把这一片全笼罩起来,她听到客人们的欢声笑语。

他们向里面走去时,马克激动地不停地说话。她从他不断清嗓子的声音中知道他比自己还要紧张。他在这种富丽堂皇的场合总是很紧张,这使凯丽感到迷惑不解。他毕竟从小就在这种环境中长大并且属于这个环境;而她,一个骗子与私闯者,只感到一种贪婪不厌的激动与兴奋。她刚想对他说他穿着晚礼眼,打着白领结,看上去很英俊,她知道这会使他精神大振的,但思绪被岔开了,她看到桑与罗斯玛丽从另一辆车中出来。她对桑的恐惧已经转变成一种强烈的期待。

在黛尔波,她离开桑之后径直上楼,走进自己的客房,她静静地躺在床上,盯着壁炉中的火苗。她得出结论,如果桑在马靴室没有认出她——那时她身穿马服并且脸上没有化妆——他就永远不会认出她了。

她与马克走向灯光辉煌的门廊。突然之间凯丽感到无比轻松。这就是她,凯丽-本-布恩,混在帕姆博克、沃斯蒂佛、特捕德拉和克罗斯林等这些英格兰最有名望的人中间。他们走进室内,笑声和谈话声充满了整个房间。越过人群。在嵌着镶板的墙壁上挂着罗斯林祖先的画像,都是身穿天鹅绒,有褶边、花边的衣服。弯曲的楼梯上装饰着冬青和松树,公爵与公爵夫人站在楼梯下。公爵夫人穿着淡绿色的玻璃纱晚礼服,瘦瘦的双肩裸露在外,公爵很矮,背也有些弯,头顶微秃,戴着一只单片眼镜。凯丽看到他们这幅样子,差点没哈哈大笑起来。他们滑稽古怪的外形让人觉得很兴奋。凯丽第一次进入英国贵族世界的心脏见到的是他们这种样子,这给她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宽大的舞厅里挤满了人,四周的墙壁是兰色的,装饰着白色的壁带。枝形吊灯闪闪发光。初次进入社交界的女孩子穿着坦胸露背的服装,领口露出丰满的胸部,同那些中年人及穿着天鹅绒礼服的贵妇呆在一起。挤在一堆的各种年龄的男人们不是打着白色的领结就是淡粉色的。所有的这些凑在一起,好象一场疯狂的假面舞会,一点也没有凯丽所想象的高贵,优雅的上流社会的那种和谐气氛。她穿着红宝石色的丝绸礼服裙,觉得自己近乎荒唐。这件衣服花了她一大笔钱,她花了好几天时间逛了许多商店才买到的,但这里女人们穿着大街上的鞋子,那种花哨的晚礼服早在几年之前就不流行了。马克同公爵一比,也觉得自己出众得多。凯丽来之前还担心自己的珠宝首饰不够好,林顿给她的耳环和一串珍珠项链;可是这里的女人们似乎把能拿到手的随便一件什么东西往身上戴,从粗俗的石榴钻石到塑料制的手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

“我可以请你跳这支舞吗?”她转过身,惊喜地发现桑在等待她的回答。他向马克点了点头,把她带走了。

他把她带进舞池,搂着她的腰旋转于其中。

“那个穿夹克的人是谁?他看上去有些面熟。”凯丽笑着问道。

“那是梅乐先生,猎场看守人。”他答道。

“你在开玩笑。我想查特夫人也在这儿吧?”

“我并不奇怪。”他答道,搂着她的腰。她的头发垂在瓷器一般光润的双肩上,嘴唇红润而性感,礼服开口很低,露出她丰满的胸部。

凯丽第一次在桑的怀抱中,完全沉浸在作为一个漂亮女人,和一个全厅最英俊的男人调情的欢乐之中。过去的历史象一条追累的猎狗,不再紧缠着她了。她的生活在她的生命力的带动下飞奔向前。

“英格兰有如此众多的东西要我学习。”她感叹道。

“我很乐意教你。”

她快活地难以置信似地笑了起来。

“我终于和你单独在一起了。问题在于我们怎样才能避开这群人呢?”他的目光跳动着,突然他又变得严肃起来。”为什么你总是躲着我?别否认。自从我们在琼-奎尔的那次晚会上见面之后,你一直在尽力地躲避我,你知道的。就拿猎马那天来说吧,你直冲向自己的房间,根本就不理会我。”

“我?躲避你?”

“我有一种直觉,你不喜欢我。这使我很难过。我无法想象我犯了什么错。我认为你得给我解释清楚。”

“嗯,我想那是因为你把我吓得半死的缘故。”

“得了吧——任何事情也吓不倒你。”

她神秘地笑了笑。

后来,当尼尔-威利邀请凯丽跳舞,桑站在舞池一边,手里拿了杯香槟,看着拥挤的人群。还差一刻钟就到午夜十二点了,客人们已经准备好低帽和号角。整个晚上,这是桑第一次独自一人呆在大厅中,他看着从眼前经过的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其中多数人他已经认识许多年了,但有多少人能算作真正的朋友呢?他想到了莎伦。由于时差的缘故,她一个小时前已经迎来新年了。她是在一所别墅私人晚会上和一群巴黎人及乡村绅士在一起。象去年一样她同一群有吸引力的伙伴在别墅里庆祝新年;而他则在英国最豪华的房子里参加晚会,这使人觉得有些感伤。他们俩人的内心中都无比的孤独。他看着那个坦率的、充满活力的小美人在跳华尔兹,这个美国姑娘凯丽,她和尼尔高兴地聊着天,不时把头发向后甩一甩。她幸福吗?他想道,看了一眼她那高高的、讨人喜欢的瘦得有些难看的丈夫。从她含有盈盈笑意的目光中可以看出她一定认为今年要比去年生活得幸福,就象他在1932年来临之际所想的一样。对他来说,一切都是老样子。每年都在一声“当”的钟声中开始,在一阵啜泣中结束。

他与莎伦本来打算在圣诞节前见一次,但她的会议、事务太多,根本无法分身。她对他的爱情确信不疑,他们之间的感情强烈而又真挚。她总是许诺,其中许多诺言他事后想一想总觉得非常空洞。在付清他父亲葬礼的一切费用之后,他欠罗斯玛丽的钱越来越多,这使他忧心忡仲。他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她将克里格林堡重新粉刷装饰一遍的决定。她一定要以伯爵夫人的身份在克里格林堡内风风光光地款待客人。他在商务上自己挣的钱根本不足以应付把那他几乎要压垮的巨额债务。但现在他穿着晚礼服,作为克里格林堡的新伯爵(父亲死后他继承了爵号),脸上挂着一幅恰然自得的神情,好象他是世界上最幸福快乐的人似的——一个拥有一切的人。

“亲爱的,你看上去有些象迷路的孩子。”他听到一个声音说道。

是罗斯玛丽。她用胳膊围住他的腰,他低头看了看她。她穿着一袭有金色闪光的晚礼服,浅黄色的头发很有光泽,映衬着她白晰的皮肤,她是这场舞会上最有吸引力的女人之一,他们俩是最有魅力的一对夫妇。

“难道今天不是最棒的一次舞会吗?”她说道,扫视着全厅。

他还没想出一个合适的回答,她已经又去跳舞了。他看着她离去。有时候他觉得罗斯玛丽能看透他最隐秘的思想。她的语言中有种他非常熟悉的讽刺味道。她非常富有、美丽,为大家所羡慕,他对她是忠诚的,并且很钦佩她,但他不爱她。他质朴的性格使他感到内疚,这降低了他的自尊。只有莎伦才能赋予他的生命以意义。他默默下定决心,今年无论如何要从那把将要压垮的重负之下挣脱出来,永远结束这种相持不下的局面。尽管他与莎伦之间只隔着一条英吉利海峡,但在他看来他们之间仿佛隔着太平洋一般。

午夜十二点之前的几分钟,凯丽走到他身边。他发现她微微翘起的美丽的面孔使人无法集中精力听她说话,她的笑声中有一股奇异的力量。

“让我跳舞跳到新年吧。”他说道,冲动地把她搂住,在豪华的舞厅内疯狂地与她一起旋转,新的爱情与旧的爱情擦肩而过,年龄与美丽在一起自由自在地漫步,昨天与今天仿佛也混合在了一起,不再有界限。

十二点钟到了,管弦乐队突然停止了演奏,扬声器中传来英国广播电台播音员的声音。当收音机里传来大笨钟敲响伦敦时间的宏亮声音时,整个大厅里的人们手挽住手形成一条条婉蜒的曲线。灯光渐渐暗了下来,几百个声音同时唱起了这圣歌。放在天花板网子中的汽球瀑布般地飘落下来,各色的彩带几乎要把桑与凯丽淹没了。他双臂搂住她,感到她温柔的嘴唇碰了他的嘴唇,这是新年之夜的例行之吻。他忘记了这一切,内心中爆发出一种隐秘的、无法预料的激情。

凯丽吃了一惊,随即便无力地偎在桑的怀抱里。终于实现了她一直隐藏于心中的梦想,热切地回吻着他。周围欢乐的人群象风车似地旋转,他们位于寂静的中心,紧紧拥抱在一起。他们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在震惊中默默地注视着对方。

直到三点钟左右,舞会才渐渐结束。桑与凯丽分开了,各自驶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凯丽与马克在黑黑的路上开向黛尔波,同车的还有一对夫妇。马克和他们聊天时,凯丽假装睡着了。她心里装满了午夜时那令人难以忘怀的亲吻。这个吻改变了她的生活,她知道自己同刚到达罗纹斯伯瑞公园的那个凯丽已经不是同一个了。她觉得自己在不断地往下沉,一之觉得自由轻快地象空气一般直飞云际,这两种感觉同时出现,交织在一起。这种感觉与林顿给她带来的那种肉体的欲望截然不同,比她多年之前对桑的深深的迷恋更深沉醉人,与和马克在一一起时所分享的那种简单的亲密更不相同——可是,又好象每种滋味都有一点。

那么这就是陷入爱情后的感觉了,她想道。

在巴黎新年之夜一点钟时,莎伦看了一眼她的手表,知道在英格兰此时刚好为午夜二十点。罗纹斯特伯瑞公园此时应该响起一阵圣歌声了。她知道桑正在那儿过新年,不禁努力想象那儿该是怎样一种样子。她拿起酒杯,为他们俩人默默地喝了一口酒,心里肯定此时此刻桑一定也在想着她。“我午夜时分一定会默念你的名字的,亲爱的。”这个星期一开始他给她打电话时说道。她回到现实中来,看了黑黑的、烟雾弥漫的位于蒙特马特的西班牙夜总会。阿米杜说服她陪他一起过新年。由于他的计划突然改变了,使他无法早点回到别墅来与她过圣诞节。他们一直在那儿与帕瑞特及几个亲密好友共度圣诞节的。

吉它手在角落里的一个小舞台上渐渐热情地唱了起来。聚光灯的照射下,袅袅上升的烟雾清晰可见。莎伦看了一眼长长的桌子,那里坐满了喧闹的希腊人和南美人,一共有十三、四个。阿米杜一定坚持要他们做他的客人,大家一起等待新年的来临。这些人是一堆富有的国际海盗,面孔粗糙,饱经风吹日晒。他们都有堆积如山的财富,对航运、石油、贸易和房地产等有广泛的投资——象阿米杜一样。他们有大堆的美丽女人,妻子或情妇,一个比一个更美。这些女人象无价的雕塑品似的,带着淡淡的微笑注视着周围的一切,而这些男人则毫无顾忌地放声大笑,举止动作好象菜市场上的农夫一般。阿米杜向大家表演了他的一桩手艺,他把盛酒的容器在高于头部的位置上,然后将里面的红葡萄酒倒入嘴中。表演完毕后,用餐巾擦了擦嘴。他哈哈大笑,看到莎伦也在笑他的表演,便伸手楼住了她的肩膀。

“还不错吧?呃,莎伦?我久已不练了。以前我能一口气不停地喝半公斤。”

“就为了看这个也值得一来。”她说道,看着阿米杜激动的面庞。由于喝了许多酒,再加上和他最亲密的朋友在一起感到由衷的高兴。他的脸色变得通红。这些年来她极少见到阿米杜这个样子,这是他复杂的性格中很矛盾的一面,但这面使她为之着迷,这才是那个她以前深爱过的阿米杜——热情、慷慨,放荡不羁之中又有一种质朴。

吉它的弹奏速度突然加快了,桌子上突然出现一片寂静,接着这个黑黑的,小小的俱乐部里响起了掌声。一个吉普赛女郎跃进聚光灯的照耀之下,她黑黑的,闪着光芒的大眼睛动人地注视着观众,双臂向上伸展。她的嘴唇象朵红润的玫瑰花,胸部剧烈地摆动,浓密的头发全部梳到后面,她高高地、骄傲地站立在舞台上,具有一种富有诱惑力的美。她不屑地整了整黑黄相间的花边,甩了一下拖地长衣裙,根据吉它音乐的对位音清脆地踏着鞋跟,吉它手给她伴唱。随着音乐节拍的渐渐加强,她手指的摆动速度不断加快。她的脸上装出一股不屑的神情。聚光灯转而照到阿米杜的桌子上。音乐节拍放慢,吉它手唱起了忧伤的小调。吉普女郎的动作越来越快,汗水顺着面颊流到她的胳膊上。

莎伦看了一眼阿米杜,他正全神贯注地欣赏着。莎伦不禁觉得心里一阵烦恼。他的目光抚摸着这个舞蹈者,而那个吉普女郎也引诱地回望着他。她扭动着臀部,全身象蛇一般随着音乐在抖动。

音乐突然一下子停止了,观众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声。吉普赛女郎鞠了一躬,离开了舞台。

莎伦认为这是一种侮辱性的,低劣的表演,她看着那个吉普赛女郎离去,无法不使自己脸上流露出气愤的神情。如果在路上阿米杜捡起一个妓女,便放在她身旁的车座上,那时莎伦所感受的愤怒将和现在是一样的,阿米杜毫不注意莎伦脸上的怒容,大声笑着和别人讨论着刚才那个吉普赛女郎。当他终于把目光转向莎伦时,莎伦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努力掩饰自己的气愤。他抓住她的手,想吻它。她一下子把手抽了回来。

“再来些酒。”阿米杜对侍者喊道。“大家尽情地喝吧。莎伦——新年快乐。”他愉悦地说道,举起了酒杯。

莎伦厌烦地看了看阿米杜,又看了看舞台及吉它手,她受够了这个粗俗的下流场所。这种气氛使阿米杜最基本的本性显露了出来,他归根结底不过是个农民,尽管他外表优雅,有快艇,别墅,私人飞机和艺术收藏品。

她看着他和他的同伴指手划脚地谈天论地,对他突然涌起一种无法忍受的厌恶。她猜在他们离开之前他一定会给那个吉普赛女郎递张条子,做下某种安排,她可不想亲眼目睹这一场景。

“玩得痛快吗,莎伦?”他问道。

“我想回家了。”她冷淡地说道,伸手去拿手提包。

他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手背。“一会儿就回去。”

他从她严肃的面孔中看到了嫉妒的神情,不禁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莎伦正在气头上,根本没有留意他的这种目光。他以前想方设法让自己的名字与一大堆女人的名字联在一起,想引起莎伦的嫉妒,但都没有成功。这次他在无意之中竟做到了,这使他一阵激动。

四月的一个晚上,马克走进家里,把公文包放在大厅后,他喊道:“凯丽,亲爱的,我回来了。”

“马克——你上哪去了?”她问道,身穿一身晚礼服急匆匆走下楼。“在我们动身去威利家之前,你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洗澡更衣了。”她控制住自己的急躁说道。

他犹豫地说道:“难道想不出什么办法避开这一回吗?”

“在这个时间?别傻了。这样做太粗鲁无礼了。”

“我知道。但我们最近见的人实在太多了。今天只不过是场鸡尾酒会。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的。我太累了,凯丽。别忘了,我一天得工作九个小时呢。”他说道,努力笑得开心一些。“下星期汉伯瑞就要来了,我的工作量——”

她打断他的话。“别太荒唐了。你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都这个时候了,我无法取消它。好了,赶紧上楼去换衣服。”

他叹了口气,走上楼,停下来向婴儿室看了一眼。小林顿正穿着睡衣裤在地板上玩卡车玩具。马克把他抱起来。

“哦,我的宝贝。”他对小林顿说道。

“快点,”他听到凯丽不耐烦地说道,“你没有时间陪他玩了。”

马克在高橱柜的大衣镜前系领带。凯丽从他的沉默不语中可以感觉到他有些恼怒。她走到他身后,把手臂亲热地搭在他的肩上。“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为难,但如果我们想抓住机会,想出人头地,只能多出去与人交际。”她理了理淡绿色的亚麻布长裙,“喜欢我这件长裙吗?”

“嗯……听我说,凯丽,这个周末不要指望我出去干任何事情。我有工作要干。很可能要呆在家里。”

“马克,你怎么了?”她一下了提高了嗓音,“开始你想取消今晚的鸡尾酒会,现在你又跟我说你星期天不会去看马球比赛了。难道你丝毫都不知道我已经盼了一个星期了吗?”

“我怎么了?”他说道,“我正想问问你同样的问题呢。亲爱的,这几个月来你变了。”他把手搭在她的肩上,但她避开了他的目光。“你一直忙于社交、骑马,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几乎没有。”

她一下子甩开他的手,“难道你不明白吗,马克?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尽情享受生活。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呢?为什么在整个世界都在尽情欢乐的时候,我要独自问在家中,闭门不出呢?这个夏季的各种各样的活动非常多,而现在只不过刚刚开始——我想尽情享受每一次活动!”她一下抓起提包,说道:“并且我到秋季也要举行晚宴、晚会,还要参加阿德雷狩猎队。”

他逆来顺受地看了她一眼:“是的,我想我是有些太自私了。我只想让你只属于我。”

他们来到威利在城中的房子,穿过美丽的客厅,来到花园。里面的樱桃;蓝风铃花、郁金香、莲翘散发出浓郁的香气。这是一个非常温暖的春天的夜晚。鸟儿清脆的歌声几乎使人觉得有些象夏季。凯丽与马克被迎到花园内的石板地凉台上,那里早已聚了一圈人。凯丽慢慢地喝着杜松子酒,马克的话又响在耳际。“你怎么了,凯丽?”

自从新年之夜以来,她一直处于一种不可捉摸的复杂情绪之中。一刻也不敢停下来仔细琢磨一下。凯丽的目光不断瞟向门口,希望能看到桑。她心中这种软弱的感情折磨了她这么长时间;她心里交织着希望和恐惧,等待着他。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她本能地感觉到他的到来,尽管她并没有回头看。他站在通往花园的石阶上,双手揣在裤袋之中。他向她微微一笑,迅速的一瞥中流露出的感情使她知道他也忍受着同样的感情煎熬。

“嗨!”他说道,走到她身边来。

“嗨!”她答道。觉得自己很便,很窘促。

他们加入别人的谈话。正在讨论瓦克雷队与桑所在的“红枪骑兵”队之间即将进行的马球比赛。凯丽听着,但并没有注意记。“罗米兹队位于第八名,黛尔玛队只位于第六。如果你问我红枪骑兵队,他们还没开始。”

他淡淡一笑,并没有答话。

“哦,我不知道。”马顿-威利说道:“红枪骑兵队是在自己家里打呀,瓦克雷队有可能仅是虚张声势而已。无论如何,我把赌注压在红枪骑兵队上。”

“谢谢你对我们队如此信任忠诚,马顿。”桑答道。

“桑,亲爱的,罗斯玛丽在哪儿?难道她流行性感冒还没好呀?”

“恐怕是这样的。她总也没能摆脱掉它。我想如果在床上躺一个星期的话,她星期天就会好起来了。”

当谈话转向另一个主题时,桑转向凯丽。

“你最近如何?”

“很好。真的很忙。”

“克里特朗怎么样了?”

“棒极了。你仍旧每天带它出去溜溜腿。”

他们就这样彬彬有礼地谈了一会儿。

“马克在这儿吗?我还没见到他呢。”桑静静地问道。

“他来了,但他可能要提早回去。因为他很累了。”

他们的谈话被别人打断了,凯丽离开桑,觉得自己刚才太急于提到马克的离开了。整整半个小时,她在人群中闲转,时而和别人闲散地说了两句,举手投足之间都能感觉到桑的存在。

她所有的社交野心,马克这样称她的,现在全部集中到桑所在的地方去了。为了达到这一点,她全部投入到桑与罗斯玛丽所在圈子的那些人的活动中,现在她已被公认为是个极爱交际的,可爱的美国女人,一个商业银行家的妻子,林顿-本-布恩的儿媳妇。

新年之夜过后的一个星期,桑一直没有给凯丽打电话。她以询问在考特沃德买一幢乡村房子的事为借口,主动向他打电话。这样一来,桑便可以向她打电话,与她谈论待售中的不动产的事情了。他曾亲自开车把她带到乡村去看房子,他们的谈话内容很广,涉及各方面的事情,唯独没有关于他们自己的事。尽管桑从未向她诉苦,但她感觉得到他非常孤独。她已听说他与罗斯玛丽的婚姻状况不十分理想。每次他们在狩猎场所,晚会或者舞会上相遇时,他的眼睛里总向她传达出某种信息。整个冬季,她一直在等待他把他目光中的那种表情用语言向她表达出来。她觉得自己变得敏感、脆弱,并且有些迷惑了。她开始意识到爱情就是希望和期盼,深信即将明朗的某件事会赋予生命以意义。她与马克的婚姻现在已无关紧要,只有林顿还能使她每天的日常生活保持正常的轨道。

凯丽看到马克走近她,慢慢地喝了口酒,压抑住看到他时心中涌起的不快。

“亲爱的,如果我想明天早上九点按时到达办公室。我就必须得早点起床动身。我还有些文件要看。我想我们该走了。”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再呆一会儿。我可以叫别人把我顺路带回去。或者叫辆出租车。”

“当然可以——如果你希望如此的话。”他说道,掩饰住自己的不快,“那就呆会见吧。”

过了一会,桑走过来。“马克在哪儿?”

“他已经走了。他想早点睡。”

他冲动地说道:“你想不想到什么地方吃点晚餐呢?我们不能因为被别人抛弃就得饿肚子去睡觉啊。”

她笑了。“我想这个主意太妙了。我想去。”

晚会结束后,他们开往一家印度小餐馆,里面的墙壁是红色与金色的,木炭木盆悬挂在桌子上方。好象置身于帐篷中一般。

他们谈论着马匹,马球比赛,狩猎会和爱尔兰,凯丽象受了催眠似地看着桑。她看着他的眼睛,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那眼睛里好象有一个等待的世界。突然她厌倦了两个人坐在这里谈论这些他们并不关心的琐事。他们已经这样做了好长时间了。就象在围绕着一个圆圈在转,而把那个他们俩吸引到一起来的核心置之不顾。她一直不断地思考她该怎样说。

“桑——你意识到没有,自从新年之夜以来,我们一直在拐弯抹角,回避实质问题?”

他脸上现出吃惊的表情,然后不自然地笑了起来。“你以为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可以建立爱情关系。”她说道,机械地搅动杯中的咖啡,心里“怦怦”直跳。她从未如此大胆过——也不曾想过这样。

“你认为这样做明智吗?”他说道,被她的坦率所震惊。

“当两个人发现对方是不可抗拒之时,就应该能料到这一点。”

他把胳膊支在桌子上,看着她。凯丽没有丝毫的卖弄风骚或羞涩不安,他看着她的映着烛光的眼睛,心里的决心都被融化了。

“我必须承认我有过这个想法。但事实总要比想象复杂微妙得多。”

“你在这种情况下通常会怎样做?”

“什么意思?”他说道。他内疚地想起莎伦,当瓦克雷队与红枪骑兵队交锋时,他们就可以再次见面了。

“你和罗斯玛丽在一起幸福吗?”

“什么是幸福?”他耸耸肩说道。“我们和其他的结婚夫妇一样,都已习惯了对方。”

“这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刚才说‘通常’,我想这暗示着你认为我是有过这种经验的。”他伸出手,摆着弄着她的手指头。

“难道不是吗?”

“如果我说是,你可能会认为我在努力给你留下深刻印象;如果我说不是,你又可能不相信我。”

她笑了,缠绕住他的手指。

“凯丽,”他说道,“你对我是诚实的,我对你也要诚实。我想你大概不会奇怪我为什么没有让事情进一步发展下去。”他带着回忆的神情说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被你紧紧地吸引住了,就在那晚我国家时,我想着,我想与你上床的念头到底有多强烈。我被你诱人的举止迷住了——你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可当我在新年之夜意识到你强烈的激情时,我知道一旦我们开始,便可以永远也中上不了。”

“你使我觉得自己有压倒一切的力量似的。”

“不,不是的,你很敏感,我不想伤害你。”他说道,尽管本能告诉他凯丽是个充满自信的迷人女孩,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难道你不敏感吗?”

“你的脑袋里有许许多多的念头,想法,对不对?你有许多性格还不为我所了解。”

他的这句话出乎意料之外,她笑了。“只有一条路来发现。”

桑开车送她回家,在她房子前,桑说道:“你星期天去看马球比赛吗?”

“是的,我去,自己去。”她又加了一句。

“到时再见。”他低声说道。

他搂住她,亲吻着她,她头脑中一片茫然,只知道对他的欲望比以前更强烈,更清晰了。

桑看着凯丽走进屋子里,在街灯下开车回家去,对今晚的事感到不安。他真傻,不该邀请凯丽出去吃晚餐的。再过几天他就会见到莎伦了;五月底,在她再次消失一年之前,他们又可以在塞伦过一段幸福时光了。

凯丽在他血管里灌入了一种新的血液,使人觉得新鲜激动。她奇异的性格极有魅力,他非常渴望彻底了解她。他审视着自己的感情,无法欺骗自己,这和他对莎伦的持久的爱有些相似。可能是他酒喝得太多的缘故,把他的抵制力给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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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三、乘虚而入
温瑟公园,英格兰,1932年5月。

马球可能起源于古老的波斯,莎伦想道。穿制服的司机把她带到温瑟公园的中心。她看到淡紫色与银色条纹的伽伦特公司的帐篷,旁边的银色旗帜在明朗的五月天空下迎风飘展。莎伦走下车,感到心中充满了自豪。

“看起来太棒了,你也一样美。”苏茜说道,一个年轻的精通两种语言的美国人,莎伦在伽伦特公司的私人助理。

莎伦笑了笑,兴致勃勃地看着四周的场面。她穿了一身蓝色羊毛衫,垫肩,白领,头发用象牙色的梳子固定在脑后,运动鞋,蓝色手提包,全身一幅完美的法国打扮。

她浏览着绿色场地,走向帐篷。时间还早,桑不会在那儿的,但一想到他们俩个人要在一起呆好几个小时,心里仍不由得非常激动。他们目前只能挤出这点时间了,但总比一面也见不着强些。她,苏茜,阿米杜和其他瓦克雷队的成员们昨天就乘飞机抵达伦敦了。他们住在克拉瑞治饭店。第二天一早,阿米杜就提前离开自己的房间去溜溜马。他们的马一星期前就用火车运过来了。

餐车停在大帐篷外面,身穿白色制服的侍者已经把香按放入冰中,把银质大浅盘及其他餐具摆好,午宴在比赛之前举行。莎伦走进她叫人搭建的帐篷里。她一走进去就发现几个月前就放在她桌前的草图和现实无法相比。

这帐篷初看上去似乎有些骇人,但组合在一起的效果极佳。莎伦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她眼前矗立的是沙漠帐篷的一个极好的复制品。波斯地毯铺在地上。帐篷中央的柱子上展开各色的绸带,好象是一个七彩风车,一个刻有精致花纹的檀香木屏风立在一个长长的自助餐桌旁,旁边摆有山茶,玫瑰等鲜花。餐桌上有精美的银具和瓷器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喷泉和桔树,给人一种置身茶园般的感觉。所有这一切都是在一天之内完成的,为了庆祝“撒马尔罕”的成功。

“这真令人赏心说目,不是吗?”苏茜说道。

“还不赖。”莎伦答道,感到非常满意。这将花费一大笔钱,但这值得。

大帐篷里已经有许多客人了,莎伦扫了一眼客人的名单。苏茜去解开特殊的促销用品,两种特殊的伽伦特公司的香水:女士们的是紫色水晶瓶并嵌有银丝细纹的撒马尔罕香水,男士们的是包装精美的法国伯根第红白葡萄酒,印有瓦克雷马球队的颜色标志。

莎伦重新查对了一下座位的排列。两个月来她与苏茜一直忙于这种复杂的座次上的安排,因为这涉及礼仪等许多方面。来客都是些名人,罗玛佗,阿-克汗及他的妻子,迈克尔-肯特王子及公主。她拿出今天早晨早餐时做的笔记,突然之间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为那些名人准备的椅子还没有送到呢。保持冷静,她对自己说道,不要慌张。她看着来往穿梭的侍者,希望自己能有机会把屈膝礼再练一遍。这种与王室的接触真令人紧张。要记住尊称阿-克汗为殿下而不是阁下,她提醒自己。桌子中央的那些餐具是不是太大了一些?没有时间换了。还有地毯,接缝处说不定会绊住女士们的高跟鞋的,最好立即叫人来好好再整一下。她的目光又落在另一张摆有试用品的特殊的桌子上。旁边的桌子上摆有奖品,等待着把比赛胜利者的名字刻在上面。在最后一刻钟的时候,她又让人摆进一些多余的样品。有一个机敏的朋友告诉她,有些人,无论他们多么富有,一定会想方设法多要几瓶的。

她向外面的场地看了一眼,想起了桑。阿米杜仅仅两个星期前才告诉她加时赛的结果,是在一次来看她时顺口说的。她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无论这个消息在她内心中引起了多大的骚动,她一点都没有流露出来。没有人认为红枪骑兵队会赢,当他脸上流露出那种满意的,恶狠狠的微笑时,她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好象对加时赛的结果非常满意。红枪骑兵队就那么差吗?”

“恰恰相反,他们水平不错。但我一直在盼望这场比赛。这场比赛很可能是本季度最具有挑战性的一回。”

她立即给桑打电话,告诉他这个消息。现在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她发现应付组织这个场面所带来的紧张并不困难。她知道明天就可以和桑在一起了。

客人们终于全部来齐了,一切都奇迹般地准备好了。莎伦独自一人站了一会儿,突然间意识到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了。如果马特等人看到她指挥着一列侍者慷慨地招待这些全欧洲最有名的人,他会说什么?莎伦-范琳,一个来自澳大利亚偏远内地的混血儿,如今却是一个国际性香水公司的总裁了,她随手拿起一张标有伽伦特公司标志的卡片,看了看上面广为人知的名字:亚历山大-本格多弗伯爵,想起在古洼拉时马特为查理和亨利准备的晚会,那时她是多么羡慕他们啊。他们现在在哪儿?如果他们现在看到她会作何感想?那晚她穿着廉价的雪夫绸长裙,看上去是那么美。但她也想到了一切都未改变。在这种豪华的场面,她仍旧象以前一样紧张和不自信。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已经学会用一种粉饰过的泰然自若来掩盖自己的紧张了,这几乎变成了一种她的特征了。今天她不再是与粗暴的人一起跳舞,而是向王室行屈膝礼。莎伦想起穿着荒诞的绿色长裙的凯丽,不知道她的妹妹现在怎么样了。凯丽的生活是不是也象她一样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她曾向布莱玛大学询问凯丽的地址,但一直没有回信。总有一天她会找到凯丽的。最后她想起了布莱德——她父亲。如果他此刻迈进这个大帐篷,一定会四下张望一下,然后滑稽地摇摇头的。她都可以想象他闻撒马尔罕做出鬼脸的样子,然后说:“这东西臭气熏天。”或者对食物做一番评论:“这是什么东西啊?没有人会吃这东西的。再说你从哪找来这一群兰八蛋呢?”在他趾高气扬地贬斥与虚张声势的自我吹嘘之下深藏着一颗爱尔兰人的没有安全感的心。他对生活的这种贬斥态度可以保护他避免奴颜卑膝。莎伦打破了高墙,闯进了这个对她一直是关闭的世界。但内心深处,她对自己仍然不肯定。当她坐着罗斯伊尔斯来到帐篷前时,莎伦觉得有一种苦涩的香甜。她可以看到布莱德饱经风霜的面孔朝她挤了挤眼。

“祝你好运,孩子。”她可以想象得到他会说什么。“我为你感到骄傲。”

在马球场地的另一端,阿米杜用手拢了拢头发,眯起眼看了看太阳。然后走进他的私人马房,里面有他最好的六匹马。

“嗨,朱利安”,他对马夫说道,“我先用罗欧伽,第二场骑杰克。”在一匹马背上轻抚着。“它看上去有些疲惫,,不过杰克倒是精神抖擞。”他笑着说道,看到这匹性子最烈的爱马眼中敏锐的目光。

今天他穿了件奶油色马裤,显得更瘦了;上身穿一件马球衬衫,露出他强健的手臂,褐色的马靴擦得发出亮亮的光泽,一幅十足的体育队队长的模样。他的目光不停地打量着他的马匹。他了解每一匹马的性格。这些马都是仔细挑选出来的,非常有耐力。他思考着进攻战略。他应当一开始便全力以赴呢,还是攒着力气待后一轮比赛之中?

当阿米杜听到桑-弗兰茨所在的队要同他所在的瓦克雷队进行比赛时,阿米杜就象一名来到战场的斗士,立即变得斗志昂扬。今天早晨莎伦告诉他她将永远爱那个她以为是帕瑞特父亲的那个男子,这好比在阿米杜心中撒上一层冰块,从那一刻起,桑-弗兰茨成为他的敌人。现在命运使他们在同一场角斗中相遇。尽管他们从未见过对方,但阿米杜一听到桑的名字就觉得仿佛自己的血液中被注入了毒汁一般。克里格林堡的这位伯爵,没落的盎格鲁爱尔兰贵族的产物,代表着阿米杜所憎恶的一切。他通过照片早已熟知桑-弗兰茨的面容,并且认为桑做事缺乏坚定的目标,性格犹豫,不够果断。桑-弗兰茨是个一生下便拥有一切的人,根本不习惯艰苦与挑战。阿米杜看着外面葱绿的马球场,这些年来对莎伦痛苦的爱在心中积聚起来。如果桑-弗兰茨光明正大的赢得莎伦的爱情,尽管对阿米杜是个很大的打击,但他只能认输;但是桑-弗兰茨随着时间的推移,无法保障莎伦体面的生活,仍旧要靠富有的妻子来向他提供安全感与金钱,这使阿米杜觉得非常不公平;心里涌起一股要复仇的愤恨。他曾经想过击垮桑的商业,但他的自傲使他选择一种更直接,更猛烈的角斗方式。桑是个贼,偷走了他的儿子和一个女人对他的爱情,而他阿米杜是准备娶她做妻子的。当他告诉莎伦红枪骑兵队要和瓦克雷队争夺伽伦特公司提供的胜利品时,她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情。她多年来已习惯于隐藏真感情。她知不知道他要为这件象征着她的偏爱的胜利品而全力奋战呢?

“再喝一杯杜松子酒。”尼尔说道,伸手来拿她的酒杯。

“谢谢,再倒一点就够了。”她咯咯笑着答道。“否则还没等比赛开始就会先醉倒了。”她戴上太阳镜,看了看比赛场地,那里已有两个瓦克雷队的队员在做预备练习了。

“我们真走运,坐在这里刚巧能看清全场比赛。”马顿说道。

特意为俱乐部成员及应邀而来的客人准备的停车场地里停放着罗斯一伊尔斯和林肯等豪华名车。人们打开后车盖,拿出野餐用具和食品,然后把苏格兰格子呢地毯铺在车荫凉里,摆好手提式圆桌和折叠式椅子。凯丽和另一对夫妇一块儿来的,他们的小聚会和其他人的混为了一体。人们手中端着酒杯,悠悠闲闲地散步,互相热情地打招呼。凯丽四处看了一眼,注意到不远处的淡紫色与银色相间的条纹大帐篷。

“这是你第一次来看马球比赛吗?”尼尔问道,同她一同慢慢地走。

“是的,因此我非常激动。”她说道,举起望远镜看了看场地上做准备活动的队员们,仍旧找不见桑。

“今天的天气非常适合马球比赛,五月份的天气并不总是这样晴朗的。”

“我也这样想。”这是凯丽在英国度过的第一个春季,因而格外兴致勃勃。她来时经过阿斯考特与充满树荫的温瑟公园,杜鹃花与莲翘开得正深正艳,这在她看来是个好预兆,肯定自己在这个夏季的生活一定会非常绚丽多彩。今天她开始感觉到英国社交活动的节奏,冬季的滑雪活动已经完全停止,狩猎活动也已渐近尾声。她的日记本上已经记满了舞会,周末在乡村的聚会及黛温和特斯卡尼所开晚会的邀请。

“真可惜马克今天不能来。”尼尔说道。

“是的,真是可惜。我无法向你描述他有多失望。”她答道,掩饰住自己的不快,别人是邀请他们夫妇一块儿来的,而现今只有她一个人。来了。她下决心不能让他养成在周末工作的习惯。没有丈夫的陪伴,她将迅速被人从邀请名单中删掉的——女主人们都不希望她们的晚会到最后弄出不愉快的事情来。

“罗斯玛丽-弗兰茨好一些了吗?我今天没见到她。”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道,不希望别人猜透她的心事。

“她因为感冒身体仍旧很虚弱,因此决定呆在家里。可怜的桑需要另外的精神支持。”他幽默地答道。

凯丽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消息,心跳不禁加快了速度。她自从那次他们俩人吃过晚餐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或与他说过话。她再次扫视了一遍场地,想发现他的身影。

“桑在比赛前会到这儿来吗?”

“我肯定他会赛后过来的。我听说队员们已被预先请到那边的帐篷去喝酒去了。”

“哦,我明白了。”她说道,感到很失望。“是因为什么呢?”我还没拿到节目活动安排表。”

“一些法国公司在宣传促销他们的产品。罗雷克斯和罗斯曼也在其中,库鲁公司也赞助胜利品。”

凯丽放下玻璃杯,看着尼尔,想起他是桑最要好的朋友,因此向他展现了一个最迷人的微笑。

“再跟我多说说有关这场比赛的事情吧。我本应知道有关马匹的知识的。我真为自己的无知感到不好意思。”她说谎道,其实她早已读过关于马球的书。“我一直认为骑在马上的男人很有魅力。为什么你不参加?”

尼尔对她间接的恭维微微一笑。“做一名马球赛手必须得有很好的体力与技巧,以便能支撑下这一连六场的比赛。每场比赛不过七分钟,但是马匹每场都得换。我一直说他们应当在换马的同时也换人。”他说道,逗得她笑起来。

正在此时,一辆“奔驰”牌轿车带着迈克尔-肯特王子及公主驶过公园来到伽伦特大帐篷前,一群摄影师早已等待在那里。金发的奥地利公主先下了车,优雅地在闪光灯的“嚓嚓”声中微笑着。她穿着一身奶黄色毛料长裙,一串珍珠项链挂在脖间,蓬松的长发梳成爱德华式,周身散发出一种迷人的魅力。她腼腆的留着胡须的丈夫在她身侧。

大帐篷内传过一片悄悄的谈论声。尊贵的客人来到了,莎伦在入口处迎接他们。她镇定一下自己,拿出热情的态度,等待这一重大时刻。王子走在前面,莎伦伸出手来握住他伸长的手,优雅地先向他行屈膝礼,然后向公主行礼。周围又响起一阵闪光灯的“嚓嚓”声。她领他们走进帐篷,一小群经过挑选的人正在等待迎接王室拜访者。

“想象力真丰富”,公主说道,赞赏地看着豪华的帐篷,“简直是件艺术品,桔树和喷泉看了真使人赏心悦目。”

王子双手负在背后,对莎伦说道:“真可惜,我们只在这儿呆一下午。这和沙漠中阿拉伯人住的帐篷一样,我真担心你一会儿会卷起帐篷,悄悄地溜走呢。”他诙谐地说着俏皮话。

“是的,我会的。”她开心地笑着,高兴地看到王子很容易跟人交谈,心里也放松下来。

介绍完毕后,侍者送来传统的饯别香槟酒,莎伦觉得自己象绷紧的弦一样的神经一下子松了下来。一切都是为这一刻准备的,现在顺利地度过了这一关,她觉得心中无比地轻松。过了一会儿,阿米杜和瓦克雷队的其他成员也加入这场聚会。阿米杜扯了扯自己的耳朵,这是拉丁美洲表示赞赏的手势,莎伦脸上禁不住溢满快乐的微笑。

莎伦在和一个客人聊天,一抬眼看到了“红枪骑兵队”的红黄相间的马球队。他们走进帐篷,散发出一股雄纠纠的阳刚之美。他们不知怎的全都看上去比黑黑的瓦克雷队高一些,浅黄的头发由于练习时戴帽子的缘故而有些凌乱。莎伦看到了桑,心中刚放松的那根弦又绷紧了,他们不可能毫不引人注意地避开这种见面。这真是莫大的嘲弄,她上次到温瑟公园里来时,是在琼奎尔陪伴下来看桑的比赛的。但现在她正在招待国际社会的上流人士,周围的豪华气氛也是无可比拟的。阿-克汗正在讲他最近的一次比赛的胜利,莎伦装做用心地听着,她看到阿米杜穿过人群走近桑。莎伦看到这两个决定了她命运的人即将遇到一起,不禁涌起难过的忧虑,她禁不住靠他们近些,以便听到他们的谈话。阿米杜抓紧桑的肩膀,桑吃惊地转过身来。

“我们终于见面了,弗兰茨伯爵。我是阿米杜-本格拉。”他不连贯地说道,冷淡而又非常正式地伸出了手。

“你好。”桑庄重地答道,有礼貌地点了点头。看着这位如此突兀的介绍自己的阿根廷大亨,他记起这个人曾是莎伦的情人。

使莎伦着慌的是,阿米杜向她这边指了指说道:“来,你一定得见见这次午宴的女主人,这里的全部都是她一人组织操办的。”

她看着他们俩的渐渐走近,觉得今天突然充满了一股黑色的潜流。

“莎伦。”阿米杜喊道,笑容有些扭曲,眼睛里闪着危险的光芒。

莎伦听到他的如此亲密地称呼自己,不由自主地脸红了。他不应该在伽伦特公司的促销会上如此表现他与她之间的亲密关系,她避而不看他的眼睛。

“你见过弗兰茨伯爵了吗?他今天可是我的对手之一呢。”阿米杜假装风趣地说道,并不理会她脸上冷淡的表情。

“是的,弗兰茨伯爵与我见过面了。”她说道,在与桑握手时毫无表情地看着他。她心里迷惑不解,阿米杜是不是神智不清了?怎么今天这种举止?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早就认识。”阿米杜若无其事地说道。

“再次见到你很高兴,范琳小姐。请原谅”,桑说道,“有个人我必须得和他谈一谈。”

“请随便。”莎伦说道。

桑转身离开后,阿米杜眯起眼看了她一下,也走开了。

整个午宴上,莎伦再也恢复不起刚开始时那种兴致勃勃的好心情了。尽管迈克尔王子坐在她右边,阿-克汗坐在她左边,她辉煌的成功现在在她看来却黯然无光了。她仿佛被分成了两半;外表上看是伽伦特公司的最高总裁,被荣誉与赞美所包围,光艳耀人;内心里她是个被情感冲突所深深困扰的一个女人。桑与阿米杜之间的这种争斗使她心烦意乱,她现在又没有时间来思考。

客人们陆续离开宴席,走向摆在大帐篷前的椅子。阿米杜和其他队员也起身要走,莎伦无法避开他们。

“祝我好运吧。”他对她说道。

“祝你好运。”她简短的说道。他的眼睛里流露出压抑的愤怒和嫉妒——这使莎伦内心突然充满了担心。她转身走向客人们。

比赛即将开始了,两队四个戴帽子的队员分别骑向裁判,在看台与王室包厢内勒住马的缰绳铃声清脆地响起来,裁判把球抛向空中。队员们坐在马鞍上,策马向前,奋力用长柄球槌争夺对球的控制权,赛场上一片混乱。“红枪骑兵队”抢到了球,两队队员迅速冲向“红枪骑兵队”的大门。

前排的座位是为尊贵的客人特意准备的,莎伦紧张地看着场上来往飞奔的马匹。很显然这是一场非常激烈的战斗,观众都变得非常激动。第一场比赛中,两队队员从场地这边冲向另一边。长柄球槌奋力击球,马蹄踏在地上。发出“咚咚”的混响。莎伦挺直腰板坐在椅子上,被一种从未有过的焦虑所控制。尽管速度与距离使她难辩认出队员的面孔,但她感觉到桑与阿米杜陷入一场私人争斗之中。他们疯狂地在场地上抢夺,长柄球槌都击得离对方太近了。他们用一种快得近乎危险的速度冲向球门,广播员激动的声音传了出来。在最后一秒钟阿米杜丢掉了机会,看台上观众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本格拉队丢了这个球!”莎伦听到有人在她背后喊道,她焦急地扫视着全场。

铃声宣告第一场结束时,莎伦觉得自己悬在空中的心一下子落了回来。她很有礼节地掩饰住内心的混乱,扭过头和迈克尔王子聊天,然后和阿-克汗说了几句。几分钟以后,瓦克雷队和红枪骑兵队在一片掌声与欢呼声中回到赛场。

队员们骑到新换的马匹上,更加猛烈地展开了第二场比赛。不一会儿,瓦克雷队就击进一球,看台上爆发出一阵热烈的鼓掌声。当马队急速冲向场地另一端时,莎伦看到阿米杜发疯一般的紧跟着桑。他猛力一甩长柄球槌,把球击开,桑奋力追球。阿米杜一阵风似的也冲上前去。他利用短暂的领先机会,在奋力击球的同时将自己的马拦住,桑的马匹。桑的马急速度转向,马与人同时跌倒,观众一下全都站了起来。莎伦从马腿的空隙中看到一个人从马上掉了下来。人群里发出担心的叫喊。

“有人从马上摔下来了。”

一匹鞍上无人的马冲向看台。

“你看清了吗?”有人评论道:“那个人故意挡住马飞奔的方向。”

“是谁呀?”

“不知道。我想是红枪骑兵队的,这是严重犯规,咱们等着瞧吧。”

广播员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了出来:“红枪骑兵队二号队员在第二场将近结束时从马上摔了下来。弗圭茨伯爵。现在还不知道他受伤了没有,看来是瓦克雷队犯规所致。比赛将尽快开始。在休息时间,请工作人员到场地中将踏起的草皮踩平。谢谢。”

一听到桑受伤了,莎伦立即从座位上站起身,想也不想就匆匆离开了她的客人。她冲出伽伦特公司的大帐篷,飞快地跑向急救室,心里真怕桑会变为终身残疾——突然她意识到阿米杜很有可能是造成这场事故的直接原因。由于他的那种强烈的拥有欲,他用这种他所知道的唯一方法,这种野蛮的暴力来为他受伤害的拉丁人的自傲而复仇。这种狂暴自从那晚在“克恩斯玛”号上之后他还没有再次显露过。池一定早就知道她与桑的关系,现在他用这种野蛮的方式宣布他对她的所有权,好象她只是一桩财产而已。阿米杜从不白给任何人东西,现在莎伦意识到他慷慨大方的用意及原因了。他诱使她相信他是象父亲般地对她及她的孩子的,而实际上他一直在计划着打碎她心中最珍视的东西。她看到做急救室用的帐篷,心里立即做出决定,她将尽快退出伽伦特公司。

她冲进帐篷,看到桑躺在床上,正在和照顾他的医生清醒地谈话。她一下子放下了心,觉得双膝发软,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了。

“桑!你怎么样?”她喊道,扑向他身边:“桑,亲爱的……”

他因为吃惊而面色苍白,笑道:“别着急,我很好。医生说只是一些皮肉伤。”他挤出一个微笑,握住她的手。“亲爱的,你不该在这儿。不要为我担心。”

“你不知道我看到你从马上摔下来时,心里怎样担惊害怕。”她说道,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我想我们精心计划好的明天的见面是无法实行了,对不对?”

“别着急”,她若无其事地说道,“我们三个星期后就有机会在塞伦见面了。我明天下午要飞往远东。我决定回来时飞往罗马,然后直接去尼斯。因此我会于二十七号在塞伦等你。”

“这太好了”,他吻了吻她的手,低声说道,“我在大帐篷里见到你时真想好好抱你一下。那种见面真令人痛苦,我无法接触你。我想你最好现在回客人中间去……”

莎伦与桑深深地关注着对方,没有注意到有人正在帐篷入口处观察他们。凯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俩人如此亲密地呆在一起,他们俩很显然一直就是一对情人。在他们还没注意到她之前,她转过身冲出了帐篷。

凯丽全身颤抖着,漫无目的地在下午的荫凉中走着,对周围的车子及人群视而不见。她仍未从刚才目睹那番场景时所引起的震惊中恢复过来。这是命运对她的最残酷的打击。她重新仔细考虑事情的详细始末时,觉得自己本不应如此震惊的。

莎伦,她的亲姐姐,是桑的情人,这种事已有很多年了。很可能从古洼拉时期就开始了。很显然,这就是莎伦一直未结婚的原因。这也是为什么桑不肯继续加深他与凯丽的关系的原因。凯丽原以为桑那样做是因为正直诚实或小心谨慎的性格使然,但事实上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这全都是因为莎伦——那个自私的,一心想占据一切的母狗。她靠她甜嫩的嗓音,富于魅力的迷人外表和用来伪装掩盖她那邪恶本性的神秘的高贵外衣迷住了桑。莎伦得到了一个世界上最富有阿米杜-本格拉还不够,她还想要得到桑,这个凯丽唯一的爱的人。

她泪如泉涌,想到自己竟然再次叫莎伦给愚弄了,又不禁怒火中烧。在那晚自己主动向他表示爱之后,她怎么还能再面对桑呢?还有那句使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粗俗的话。“我们可以建立爱情关系?”她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的这句使她蒙受耻辱的话。她和十年前就迷恋上桑的那个小女孩一样无知,十年来,她什么也没学会,她就象个十多岁的小女孩,被一个激情的吻所迷惑。自己一厢情愿地幻想出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那年她由于嫉妒私自撕毁了莎伦给桑的信,现在她又重新体验到那种痛苦的、折磨人的强烈的嫉妒。这些年来那件事一直不断困扰着她的良知,现在她非常高兴自己当初的做法。如果她有机会再做一次的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做的。如果她刚抓住机会,冲进帐篷正式面对他们,她知道他们一定会漠然地俯视她的。由于意识到自己对他们两个来说什么都不是,毫无价值可言,凯丽多年来苦心建立起来的自信一下子给冲垮了。

她努力镇定了一下,走过可以俯瞰全赛场的俱乐部会所。比赛已经继续进行了。她停下来看了看刚才还使她异常激动兴奋的比赛。她意识到如果说对莎伦的憎恨猛然加剧的话,那么她对桑的爱也是如此,但她能怎么办呢?难道他们之间的爱情就真的如此长久如此牢不可破吗?上流社会是辆在全世界面前行驶的透明玻璃马车,罗斯玛丽、桑与莎伦的这种三人同居的关系对外界一定仍旧是个秘密,否则的话她早就会听说了。

她大步走进俱乐部会所,由于不顺从的反抗而眼中放出光芒。她在酒巴间要了两杯杜松子酒。侍者给她端过来,她拿了一杯一饮而尽,觉得心中好受多了。她看了看坐在酒柜边上的其他人,他们正在滔滔不绝地聊天。她思考着自己下步该怎么办,这时她瞥见坐在她身边的两个人中,有一个看着面熟。他穿着一件色彩华丽的轻便上衣,系一条有彩色涡漩纹的花呢领带,里面是一件粗俗的马甲。他看到凯丽在盯着他,向她投来一个好奇的,邀请性的目光。他身边的同伴已转身离开了。

“我正准备到伽伦特公司的那个大帐篷里蹲点儿吃的,并顺便看看能不能打听点新闻。你一块去吗?”

“那就呆会儿再见吧。”

他凑到凯丽身边。“我说,刚才发生了一起犯规事故,是不是?整个俱乐部仍旧在气愤地议论这件事呢,这些性格暴烈的拉丁人根本不懂得什么时候该停止。”

“我没有注意到。”她漫不经心地说道,看了看挂在他胸前的名签,又看了看他的脸。他是哥拉姆-吉尔斯,伦敦最臭名昭著的花边专栏作家,华丽的汗衫是他的标记。她想道,伦敦的每个人包括她自己在内,都在早餐吃过吐司与黄油时一同消化他的专栏新闻。想在公众面前隐瞒什么真相的人一听到他的名字无不心惊肉跳。他对国际名人的性格非常感兴趣,专门在他的专栏内刊登有关人物的不检点行为,他以此为职业。

“我可以请你喝杯酒吗?”

“是的,谢谢。一杯杜松子酒。”

“这对于一个晴朗的下午来说可能有点酒性强烈,对不对?”他温和地说道,“侍者——请来一杯杜松子酒,再来一杯威士忌。”

“我注意到你进来时看上去有些烦恼。”他说道。

“我是有原因的。”

“弗兰茨在这场事故中仅受了点皮肉之伤,他可真走运,不是吗?”

“你可以这么说。”

“嗯?你认识他吗?”

“是的,我非常熟悉他。”她说道,杜松子酒开始在她的身上发挥作用了。

“你也认识威利和其他一些人,是吗?”

“是的,我刚才还和他们一块吃野餐。”

“真的?我说,你并不认识莎伦-范林吧?就是那个以前是模特的美丽的伽伦特公司的总裁,有人说弗兰茨受伤后她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帐篷。”

凯丽直视着他的眼睛。“真是凑巧,你竟问着我了,我多年前就认识她。她在澳大利亚长大,是一个剪羊毛工与一个上流社会的女人的私生子。”

“她是澳大利亚人?我以前不知道这一点。”吉尔斯答道,头脑迅速思考着。

“哦,是的。她或许现在位于很高的位置,但她开始时社会地位是很低贱的。”

“那么那个叫做本格拉的人呢?听说莎伦是她的情妇,你知道这是不是真的?这个传说已经被人争论了许多年了。”

“她不仅是本格拉的情妇,还是弗兰茨伯爵的情妇,当她还在澳大利亚,并只有十七岁时就开始了。”吉尔斯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凯丽又说道:“如果你不相信我,你自己可以去查一查,弗兰茨曾在一个位于新南威尔士的牧场呆了整整一个夏季,那个牧场叫做古洼拉。他和一家叫做佛莱蒙特的人呆在一起。一切故事就是从那儿开始的。”

吉尔斯的脸没流露出任何想法。“如果我把这些名字记下来你介意吗?——古洼拉和佛莱蒙特?”

“请写,你是我的客人。”

“非常感谢。你真是帮了我大忙了。我可以记下你的名字和地址及电话话码吗?以便必要的进一步询问细节情况。”他迫切想去找他的摄影师,并查证一下这个令人激动的消息的可靠性。

“不,我宁可保持匿名。”她匆匆说道,“我不希望提到我的名字。”

“这很自然。我从未想过要那样做。我会绝对保密的。”他向她保证道。一让我在走之前再请你一杯咖啡吧。”

吉尔斯走后,凯丽觉到一阵被遗弃的凄凉感。除去他邪恶的名吉,他与她所希望的那种人也完全相反——一点儿都不易于相处,没有理解力,更没有同情心。但当她一下子醒悟到自己做了什么时,她觉得很不安。不是因为桑和莎伦——她可以把刚才的话对任何乐意倾听的人说上一千遍——而是因为她把这样秘密的一件新闻告诉闲话专栏的作家违背了上流社会最基本的准则。她唯一关心的事情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个消息出自她的口中。但在喝了三杯之后,她决定她什么也不管了。

第二天一早凯丽坐在床上,佣人给她送来吐司和茶,还有新送来的晨报。她已经对马克报怨过她身体感觉不太好,她想避开那场风暴,呆在她这间摆有豪华家俱、饰有彩色花卉油画的卧室里,这是她最安全的地方。她看了一眼小林顿,他正在地板上安静地玩儿搭积木的游戏。一切都看上去与往日没什么两样,但她的生活有些摇摇欲坠。她的儿子站起来,她不在意地递给他一片吐司,紧张地看着吉尔斯的专栏。她吃惊地发现上面有一张莎伦的照片,正戴着黑色大阳镜匆匆地从大帐篷里跑出来,上面有个大标题:“通往财富的丝绸之路。”凯丽焦急地读下文:

在阿根廷大亨阿米杜-本格拉的帮助之下走向通往财富的丝绸之路,进而生产名牌香水“撒马尔罕”的前模特莎伦-范琳在发现她自己的马可-波罗于星期日马球比赛中跌马而下时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了。本格拉的犯规一点儿没有运动员应有的风范,但他并没有丢失一切——他的队,瓦克雷队,赢了“红枪骑兵队”。据传这是他的安慰奖,范伦小姐在弗兰茨所在的急救帐篷里上演了一出极为动人的戏剧。问题是:本格拉这次会参战吗?

凯丽躺在枕头上,对这篇如此温文尔雅的文章既感到松了一口气又感到失望,过了一会儿马顿-威利打来电话。

“嗨,”凯丽说道,努力保持平静的声音,“我正想给你打电话,想感谢你昨天邀请我呢,我玩儿得非常开心……”

“非常欢迎你下次再来玩玩。听着,凯丽——你看没看今天早上的吉尔斯专栏?”

“还没有呢,怎么啦?”她答道,小心地防范着。

“罗斯玛丽快要气疯了,但既然你还没读那篇文章,你当然不知道了。”

“等一会儿,报纸就在我旁边,我来看一眼。”她停了一会儿,装着在读报纸。“我一点都不明白,马可-波罗是指谁?”

“你真笨。马可-波罗就是那个从马上摔下来的人啊。”

“哦,我太傻了。当然,不过这些整篇文章简直是谎话连篇。”

“哦,不。吉尔斯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不会那样做的。你可以肯定他一定是非常仔细地核查过了。这篇文章还是有一定的真实性的,事实上,我现在通过这篇文章把平日的一些细节全部串起来了。你不知道莎伦-范林是谁吧?不错,她是个模特。可是你想她是到底怎样认识桑的呢?”

“凯丽突然感到非常痛苦,她必须迅速结束这场对话,否则她就象控制不住自己了。嗨,林顿,别动它!对不起,马顿,但我非挂断电话不可了,林顿把我的咖啡打翻了。”

她放下电话,手不停地颤抖。

她一挂断电话,便立即从床上跳下来,穿好衣服,到马房中把“克里特朗”牵了出来。她晚上天黑以后才回来,精疲力尽,但是心里感觉好多了。她看到佣人记下了好几个人的电话,有罗斯玛丽打来的,还有马顿打来的。她的心里感到很惊恐,她是不是被人怀疑上了?他们还会再打电话来吗?会不会有人怀疑到她和桑调过情,并决定把她也牵连到吉尔斯揭露出来的这件丑闻中?可能有人也看到她去急救帐篷了,或者见到她与桑在那个印度餐馆中吃晚饭了。可能吉尔斯利用地告诉他的消息,发现了她是莎伦的妹妹,她将是他的下一目标。她的生活仍旧同莎伦系在同一条纤细的线上,不管她自己喜不喜欢这一点。她真是个傻瓜。当她想到所有那邪恶的人会来发掘她的隐私,她不禁不寒而栗。她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这一切都处于危险之中了。而这都是她自己的鲁莽草率造成的。她现在所能做的一切便是等待风暴的来临。

十天之后的星期一,凯丽又翻阅吉尔斯的专栏,她震惊地发现吉尔斯的工作效率非常的高,专栏里又刊登出奇异的新的复杂关系,专栏一开篇就介绍了莎伦的生活,揭露出连凯丽也没有梦想到的一些事情。上面有张阿米杜抱着一个小男孩的照片,莎伦站在他身旁,她正伸手要抢下偷拍者的照相机。根据旁边的图片注释,这张偷拍下来的照片照于去年夏季,凯丽麻木地读了一遍旁边的文章。真正理解了自己推动了怎样一场巨大而激烈的变动,吉尔斯巧妙地暗示了这个小男孩叫帕瑞特,法国花边专栏多年来一直努力想证明他是莎伦与阿米杜的爱情结晶,然而恰恰相反,他是现任弗兰茨伯爵的儿子。吉尔斯继续暗示道,莎伦与桑几年来一直在法国南部的一座爱巢中相会,并且在那儿可以方便地处理商务,莎伦本人是个私生子,混血儿。

凯丽惊得面白如纸,报纸从她手中滑落到地上。在一篇简洁的文章中,好几个人的生活,包括她自己的,被炸得粉碎。

当天晚上,罗斯玛丽与桑在身后关上画室的门,带着毫不掩饰的仇恨注视着对方。吉尔斯那篇可怕的报导就放在他们两个之间的桌子上。自从罗斯玛丽早餐时打开报纸以来,随之而起的愤怒争吵便愈来愈激烈。

“你使我恶心,我想这就是所谓的有意义的关系呢。你竟会希望我相信这些年来你一直不知道她有个孩子?”罗斯玛丽怒气冲天地说道。她纤细的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蓝蓝的眼睛中射出冰冷的目光。标志着他们之间关系的又一层冰冻时期的开始。

“不要为此大吵大嚷了,那不是真的。”桑答道,他的声音死一般的沉静。“我对此所感到的震惊并不亚于你,尽管你不相信。”莎伦和帕瑞特在一起的照片象刻在脑中一样清晰,但他仍禁不住又拿起报纸看了看。

“你怎么能这样愚弄我呢?为什么?”罗斯玛丽心中的怒气一下子爆发出来,“你想到过没有,我今生今世都得在别人怜悯的目光中生活下去?我要控告这家报纸,澄清这件事……”

“你也大荒唐了。刚才你还说你无法相信我的话,现在你又要我先控告这家报纸,你也太不理智了。”

“那么好,他到底是不是你的孩子?”

“不是。”他大声吼道,拳头一下子砸到桌子上,“我再说一遍,罗斯玛丽,这孩子不是我的。”

“那么好吧,控告他们。”她冷漠的说道。

“根据什么来控告他们呢?这篇文章措词非常精明,我根本抓不住他的任何把柄,唯一的受益人只能是律师,我已经承认了我与莎伦之间的一切。看在上帝的份上,让我自己呆会儿,这件事终究会平息下来的。”

“哦,不错,会平息下来的——在每个人对我品评够了之后。我再也无法在人前抬起头来了,你也一样。几年之前我就应该抓住机会彻底与你分手。我不该听琼-奎尔的话,不该给你第二次机会。我是个白痴。”

“你在说什么?”

“难道你以为四年前发生的事情我一无所知吗?”她恶狠狠地说道,“那些你深更半夜偷偷摸摸地打给她的电话?桑,你是个笨蛋,自己偷偷摸摸下楼去,以为我早已睡着了。琼-奎尔在和你见面后几小时就飞往了巴黎,和那个女人讲清了一切,现在我真希望她当初没那么做。你仍旧继续去见她,不管别人的死活,你心里只有你自己。哦!我真傻。”

一下子整件事在桑心中像水晶一样地透明了,他记起了导致他与莎伦分手的各个细节。琼-奎尔和罗斯玛丽在那件事中到底起了多大的作用?他不知道,但他也不想知道了。“我想这意味着你想和我离婚,是吗?”他说道。

“什么?”她一下子转过身,“那样你就可以和那个水性杨花的贱女人一起逃到一个无人居住的小岛上,让我来收拾残局、倍尝凄苦的滋味了?”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已经告诉你一切都结束了。”

她恶毒地一字一句地说道。“一直在付帐单的是我,有权发号施令的也是我。你和我仍旧会一起生活下去,直到这件事风平浪静为止。我们还得挽救我们剩下的名誉,我们要去克里格林堡避暑,呆上整整一个夏季,直到秋天再回来。上帝保佑那时人们已经把这件事淡忘了。我们仍旧执行那个开放古堡的计划,好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他刚想打断她的话头,她就用一种威胁性的口气说道:“我再给你最后一道通碟,桑,不可能离婚——无论是现在还是其它任何情况。”

“但是我的工作怎么办?我不能这样扔下工作一走了之。”他喊道。

“我想他们没有你一样能办公。”她冷若冰霜地答道,“你可以休个长假,在你的领土上闲逛。我会保证你会找到一大堆事情可以做。我象以往一样,仍旧支付大部分的花销。”她恶狠狠地断然说道,“你得给你的情妇写封信,告诉她你再也不希望见到她了。一切都结束了——你们俩人之间再没有任何联系了。”

桑转过身,背朝着她。“我累了,罗斯玛丽。我们以后再详细讨论吧。”他厌倦地说道。

“我要去休息了。”她简短地说道,又在门口停了一下,说道:“我希望那封信明天就可以寄出去,桑,你再也无法欺骗你自己或者我了。如果你还软弱,我会毁了你。我保证你除了那个空头名衔之外,将一无所有。”

她在身后摔上门,桑一下子就瘫在了椅子里。几乎要彻底绝望了。他的脸没有刮,由于喝酒的缘故,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他展望了一下他支离破碎的凄冷的生活,不知道千头万绪该从哪一根开始整起,一切都如此毫无希望。

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到莎伦和他儿子的照片上。这太使人难以置信了,他们这么多年来肝胆相照,彼此忠诚的关系竟存在着这样一个邪恶的骗局。他永远也不知道照片上的这几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莎伦对他的背叛与欺骗使他深深地受到了伤害。即使现在看着她的照片也仍旧会使他心中疼痛,她对他什么也不是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一段浪漫的小插曲而已,无论他怎样努力给自己解释,所得出的结论仍旧和任何看一眼这张照片的人所得出的结论一样。她与本格拉的孩子就是她从不愿意他去巴黎的原因。莎伦害怕他会发现她是本格拉的情妇——这种关系早在他们在塞伦的那种浪漫时光之前就开始了,现在他理解那位阿根廷大亨为什么那样充满恨意地在马球比赛中与他争斗并使他摔落下马了。莎伦是本格拉的,他不想放弃她,本格拉用自己的几百万美元博取莎伦的欢心,现在本格拉可以向她提供桑永远无法向她提供的一切了,提供那些在她看来远比他们的可怜的小小梦想要重要得多,有意义得多的东西。空洞的幻想竟如此可耻地结束了。如果他想表达他心里所受到的伤害的话,他知道他必须现在就做。当他提起笔时,心中有些东西枯萎消失了。他写道:“亲爱的莎伦……”

飞机驶往最终目的地“天使之湾”,莎伦心满意足地看着窗外熟悉的深蓝色的地中海。在雄伟的阿尔卑斯山的映衬下,尼斯城这颗明珠更显得难灿夺目。

三个小时之前,她还在罗马的中心。现在,她离开了机场,深深地吸了一口蓝色海湾的独特气味,鲜艳的花朵,香草及香料,给满山遍野的薰衣草散发出的纯净香气又添了一些独特的味道。如果她能把这种芳香装入瓶中,贴上标签,投到市场中去,莎伦想道,蓝色海湾的这种空气一定是一种非常美丽的畅销品,尽管它象外省的玫瑰、海岸边的葡萄酒一样,离开了原产地便失去了原有的味道。这种香气只能在这儿欣赏,在晴朗无云的天空下,在碧兰的海水的陪伴下,在雄壮的阿尔卑斯山的映衬下。她想道,把包放进租来的车中,踩了一下加速器,驶过在风中摇曳的棕榈树。

出于习惯,她驶离海岸,朝哥拉斯方向开去。塞伦崎岖的道路使她忘记了在远东难忍的酷热中呆了两个星期后所带来的疲劳,她把所有的商业文件都锁在公文包中。她决定和桑轻轻松松地度过整整一周,绝不考虑那些繁杂的商务问题。自从她那日离开急救帐篷之后,他们一直再没有过联系,在这间隙里她得以有时间思考伽伦特公司计划的结束。

那天,她看着阿米社从迈克-肯特公主手中接过伽伦特公司的胜利奖品时,她被迫压抑住自己胸中燃烧的怒火,后来,当她的助手们来把她的大帐篷象建造时一样迅速利落地收走时,她觉得心中有股无法压抑的急切愿望,那就是和这大帐篷一样收起她的雄心壮志。阿米杜出人意料地走近她,她关于辞职的一大篇话刚涌上嘴唇,阿米杜便抢先说话了,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莎伦——我是来道歉的,告诉你我心里有多难过和后悔,毁了你今天的好心清。”他又说道,“我没有权利象刚才那样做,我知道那是不可原谅的。”

以阿米杜那样高傲的,以自我为中心的性格,竟能说出这样诚挚的话,这可完全出于莎伦的意料之外。她大吃一惊,什么也没说便让阿米杜走开了。阿米杜眼中悔恨的神情真是不同寻常,无法使人理解,以致她无法说出自己的想法了。在她去远东的这段长途旅行中,她有时间思考离开伽伦特公司的鲁莽决定是否合适。现在有这么多人依靠于她,她渐渐意识到她可能有些过于放纵自己虚假的自傲了。她如果此刻离开伽伦特公司,一定会危及桑早日离开罗斯玛丽的计划,并且她自己没有收入的话,将重新回到她怀孕期间的那种身无分文的状况中,无论是什么决定,终将影响到伽伦特公司。她决心平静、理智地来处理这件事,还得听听桑的建议,一阵微风迎面吹过,带来一股宜人的含有香气的热气,她觉得自己什么也不在乎了。唯一压在她的心头的是她的私人助理告诉她的一件事;马球比赛之后,英国报纸登出一篇有关她与桑的含沙射影的文章。开始她对这个消息感到骇然,后来她平静下来,想到这或许会使她因祸得福呢,最糟的不过是使桑更早地离开罗斯玛丽而已。想到这里,她不禁满心欢喜。

到达塞伦后,她把车停在场院,走向那幢房子。她把它视为自己的家。女管家的丈夫加夫将负责她的行李,里面有好多给桑的礼物——一条鳄鱼皮腰带,一只金制打火机,一个象牙雕刻的小弥勒佛。

她走进屋内,注意到加罗又把内部重新粉刷了一遍,蓝色的百叶窗焕然一新,粉红色的天竺葵在窗台上的阳光的照耀下开得正艳。象往常一样,休息室的百叶窗是关闭的,莎伦打开它,看到女管家把室内收拾得井然有序,一尘不染,甚至没有忘记在桌子上放上一盆金盏花。

几年来,莎伦已经把这个小房子从度假之所变为一个舒适的家了。她和桑一起在山边村落的古老商店里购买的古老的外省家俱,瓷器及其它日用品。她最喜爱的房间是卧室。她打开百叶窗,放进温暖,芳香扑鼻的新鲜的空气,阳光洒在屋檐上。她心满意足地看着蓝色的木床,上面铺着手工缝制的被子和有花押字的亚麻布床单。女管家在带有花边的枕头下面放了些薰衣草香料。

在明亮宽敞的厨房里,大大的炉灶上镶着白色与蓝色相间的瓷砖,铜制炊具闪闪发亮。木质餐桌的周围铺辅有香草坐垫的藤椅。她从水果盘中拿起一串葡萄。今晚她就可以和桑一起在家里吃晚饭了。他们在一起的第一晚总是这样。冰箱里放着沙拉,涂有迷迭香的鸡肉以及一段雪白的山羊肉,还有几瓶当地产的葡萄酒。莎伦心满意足地哼着小曲,吃了一日沙拉,盼望着她等待了整整一年的那一刻的到来。她要好好洗个澡,换上牛仔裤,在这个心爱的家中四处闲逛,等待桑的到来。这里的夜晚仍旧很冷,她要在他到来之前升起炉火夹欢仰他,让整个房间充满橄榄木燃烧后散发出的香气。她听到了敲门声,扭过头来看到加罗。

“你好,加罗。”她说道,高兴地伸出右手,“怎么样,一切都好吧?”

“你好,范林夫人。”他总是叫她“夫人”,一种尊敬的标记。“是的,一切都很好。”

他们互相客气礼貌地询间完彼此的近况之后,他说道:“我为你把车中的行李搬进来。顺便说一下,这个星期有封写给你的信。我把它放在冰箱上了。”

“谢谢你。”她在他身后说道。她拿起信,来到凉处,在天竺葵与夹竹桃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几年前在屋角种下的九重葛如今已长得和屋檐一般高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听着蝉的鸣叫。她永远也看不够这美丽的一望无际的山峦和平地,在法国南部晴朗明媚的天空下极有魅力。

她拿起了信,奇怪地看了看,不知道会是谁写来的。没有几个人知道她在塞伦的住址。她的名字是用打字机打上去的,并且信封上没有寄信人的地址。她打开信,拿出里面的信纸,一片新闻简报落在地上,她打开它,吃惊地发现了她与阿米杜及帕瑞特的这张照片。这张照片去年刊登于一家意大利杂志上,当时她很为此烦恼过。然后她又痛苦地发现另一张照片,是她做模特儿时为《时代》杂志拍的,还有桑与罗斯玛丽在一起观看赛马的照片。她看了看文章与标题,心里“怦怦”直跳。这不可能是她的私人助理提醒过她的那篇文章,这不是的,这是另一篇,里面的暗示使人震惊。莎伦算了一下,这篇文章发表于她离开巴黎之后的几天,她在震惊中打开里面的信,一看就知道是桑写来的:

亲爱的莎伦:

你当然一定知道我写这封信的原因了。我肯定我不去塞伦的这个消息一定不会使你惊讶的。如果你在这一切发生之后决定不来了,在巴黎会有一封这封信的复印件等着你。我随信寄去你与本格拉及帕瑞特的照片,我想这足以说明一切了。我想结束这场滑稽荒唐的游戏对我们两个人都是件大有裨益的事情。



莎伦冲出房子,跑到村子里的电话亭,拨通了伦敦桑的电话号码。她或许还有时间在他离开办公室之前找到他,她焦急地想道。

“你好——我想找弗兰茨伯爵。”

“对不起,他已经去度长假了,直到秋天才会回来。我可以替他留下口信吗?”

“度长假?”她问道,大吃一惊,“但这是不可能的,你知道他去哪儿了?我是他的朋友,这事非常急。”

有一会儿停顿,“他和他的家人在爱尔兰度假。”

“请你把那儿的电话号码给我好吗?”莎伦叫道。

“我可以请问一下你的姓名吗?”秘书说道,被她的坚持所恼怒。

“我叫莎伦-范林。”

电话线另一端出现了死一般的沉寂。“我知道了,我想,我没有权利把弗兰茨伯爵在爱尔兰的电话号码告诉任何人。”

莎伦挂上电话,走到眩目的阳光下,由于震惊而浑身颤抖。她不应该说出自己的名字,她木然地想道,那样她或许可以得到桑的电话号码,解开这场恶梦。现在她将整整一个夏季无法和他联系。

她回到房间,强迫自己再把那封信读一遍。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斟酌着这封残酷的信,知道桑的心扉无法更改地对她关闭了。她根本无法向他解释,他用这种恶毒的流言蜚语作借口,借以摆脱他已开始感到厌倦的与她的这种关系。他掀起轩然大波后,自己全身而退,却没有给她任何保护自己的机会。

她躺在床上,通过窗户盯着外面那片美丽的蓝天。他信中结尾时那几句绝快使她忍住了即将奔涌而出的泪水。一种要挺过这场风暴的意志在她心中渐渐强烈起来。如果一纸流言就可以把他们俩人之间的关系折散,这也可见他们的关系仍不稳固,如果她对桑来说真的象她想象中的那样珍贵和重要,他至少会有勇气来见她一面。恰恰相反,他和罗斯玛丽缩到“克里格林”堡去了,他的冰冷冷的女管家似的妻子。他向罗斯玛丽妥协求和的这种冷酷举止使她厌恶。

莎伦的感情的漩窝中涌起一种痛苦的悔恨:如果她把帕瑞特的事情告诉桑,事情是不是就会完全不同了?不,那样的话,她可能永远也发现不了他的本性了,她将在意识到发现事实真相之前又浪费许多年的时间在这种毫无希望可言的关系上。

她发觉自己正沉入一种毫无生气的颓废状态之中,挣扎着要振作起精神,努力把她被撕得七零八落的生活重新编织起来。她强迫自己从床上起来,先下楼,来到厨房,她将给保姆芥蒂打电话,叫她带着帕瑞特乘明早的第一班飞机到塞伦来。她要仍旧按计划度假,在这期间重整旗鼓,继续生活下去。她还有帕瑞特和她的工作——什么也无法把他们从她身边夺走。

桑站在克里格林城堡大厅的门槛上,脚边放着前一夜准备好的大包,胳膊上搭着一件雨衣。和罗斯玛丽一起在这城堡里隐居了约一个月后,他一直盼望能去伦敦办些事。但是上星期来一直加剧的紧张情绪,以及那天早上与罗斯玛丽有关分手的争吵,让他变得越来越不安易怒。最主要的是,她一直坚持把这个城堡重新粉刷成以前的辉煌样子。罗斯玛丽声明她要成为克里格林的女伯爵,并且听到他对她的计划的批评异常生气。她非常热衷于指挥仆人和油漆匠,购置食物,准备在城堡中举行一次秋季舞会,他相信这次舞会能让人们忘掉近来的一些丑闻和公愤,并重新使他们振作起来。听到脚步声,桑转过身,看到罗斯玛丽穿了一件羽白色的毛衣,同色的裙子,肩上挎着一个小包,正沿着橡木楼梯走下来。

“哦,罗斯玛丽——我想我得把你的车弄到飞机场。我刚才打电话问了一下修车处,他们说奥丝顿-马丁要到明天才能修好。肖夫尼西把我送到飞机场后马上开回来。”

“恐怕这不行。”她打断了他的话,冷冷地瞧着他:“今天早上我得开车去山里。”

“难道你不能顺路把我带过去吗?”他说,尽量不使自己显示出不耐烦。

“不,不行,你和我不同路。我有许多事要做,我得在午前赶回来,朱丽安要给我送餐厅窗帘的流苏来,我想今天就挂上去。无论如何,“她仰着头说,“看来你有最好的借口与根尼立家在一起。”

他焦躁地叹了口气:“罗斯玛丽,我们已什么都订好了,我一定得去参加那个会议。现在,请把车钥匙给我或者你送我去。”他伸出手,他的脸因她的镇静而怒气冲冲。

她晃动钥匙,发出刺人的叮叮声,眯起眼睛端详着他:“你打算用一切办法来羞辱我,是不是?当然,你明白如果我独自回到伦敦的话,人们会说些什么,是不是?”她恶毒地说道,声音在大厅中回响。

“这是胡说,你知道这件事,我二十四小时后就会回来。现在看在上帝的份上,罗斯玛丽,放低声音,我不想让莎弗伦和仆人们都听到我们的争吵。”

“你怎么忽然变得这么仔细考虑别人了?”她反驳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些什么。二十四小时足够你干你想干的事了。”她从他身边踱过,走到前面院子里,那儿停着她的白色爱尔发-罗密欧小汽车。

桑抓起他的手提箱,焦急地赶了过去,就在她打开门时,他追上了她。

“看在上帝的份上,罗斯玛丽,不要那么不可理喻,我快错过我的航班了。”

她转向他,异常的冷静,带着轻蔑的语气说:“你才是不可理喻呢,桑,你把我在城堡的第一次宴会弄糟了。”

“那么,好吧,”他生气地说,“我会让肖夫尼西开车送我去,用他的车。另外,该死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费那么大的劲来请求你。”

“我想,我今天早上得派他去班特律买些晚上用的龙虾。所以,你看,桑,你没法让他送你了。还是改换一下计划吧,是不是?”她说着非常高兴地看着他毫无办法的样子。

她蓝眼睛中冷冷的讽刺表情象刀一样刺向了桑,刺中了他身体内疯狂的部分,使他失去了控制。他狠狠地抓住她的胳膊,想从她手中夺走车钥匙:“把车钥匙给我!”

“不要碰我!”她喘息着抽回了手。

突然象除去面具般,她脸上出现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赤裸裸的厌恶的表情,这使他大为震惊、神经紧张。他跌跌绊绊地后退,完全被击溃了。罗斯玛丽在车内高兴地跳了起来。她干笑着朝车窗外喊叫:“我想你没有办法了,笨蛋!”

正在这时,桑转身看木匠的货车正驶出大门。

“哦,不,我有救了!”他高兴地叫了起来,笑容满面。他转身穿过庭院,向货车追去。“德昌特”,他一边焦急地叫,一边使劲奔跑。

他跳进车里,坐在驾车人边上,顺手带上车门。罗斯玛丽的车突然在前面停了下来,发出刺耳的尖鸣声。

“该死的!”她尖叫着。她猛然加速,车轮深陷,把路上的小石子溅到了货车上。不一会儿她的车子便看不见了。

桑为罗斯玛丽的所作所为被木匠看见而羞窘。他低声说道:“克里格林小姐今天早上实在是来不及了。”

“先生,她最好减速。我发现在这条路通向城镇的转角处,有些工人在砍伐树木。”

当桑打开帕尔海姆-克莱斯深特房子的大门时,他干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客厅各处的灯驱除房内的昏暗。他猛然推开书房的窗户,看着窗外黑沉沉的花园。在黑黑的树林外,夏天的夜晚看上去有点狂野。他又热又累,尽管他独自一个,也仍不觉得安宁。一种强大的不安定情绪驱使着他去找个同伴,但他能给谁打电话呢?在这个时候,他想见到的人没几个,而且他们应该都有事吧。就在他决定独自去某个地方吃晚饭时,电话铃响了,他知道一定是罗斯玛丽打来的,想不接。几乎没有其他人知道他在这儿。

“喂”他粗鲁地问。

“县桑先牛吗?我是肖夫尼西,从克里格林小姐处打来的。”

“是我,你是肖夫尼西?”他简短,粗鲁地回答着,生气地想着他打电话来干什么。他的倔强性格驱使他要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听着,难道不能等一等吗?我正要出去。”

“恐怕不行,先生。我很抱歉打挠你,真的,我有责任告诉你这个不幸的消息。”

他感到肖夫尼西的声音有些紧张。“什么消息?”他尖锐地问。

“先生,你最好坐下来做好准备,可能是有关女伯爵的,先生,出事故了。她今天下午驾着她的小汽车遇难了,非常悲惨——”肖夫尼西停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发抖,“先生,你行吗?我很抱歉我告诉了你,但是一定得有人做这件事。”

“哦,不,上帝,这不是真的。”桑自言自语,他的声音因惊恐而发抖。当他放下电话时,房子似乎开始旋转起来。当他冷静下来后,他粗暴地说:“让我静一会儿,好吗?”

“先生,随你。至于莎弗伦小姐,她和弗莱赫蒂夫人在一起。我想最好由你告诉她有关她妈妈的事。”

“当然,谢谢你,肖夫尼西。你做得对。我现在冷静下来了——请告诉我事情的发生的情况。”

当肖夫尼西试着断断续续地告诉他事故的真相时,他有种预感,知道他会说些什么了。当时的罗斯玛丽又怒又烦,沿着那窄窄的小路疾驰,完全没有注意到任何危险。她转弯太急,看到伐木工人时已经太迟了。她紧急刹车,轮胎在刚下过雨的路上打滑,汽车倾斜失控,撞到古旧的岩石墙上。几分钟后,一个农夫发现她已经死了,在她那辆破碎的爱尔发-罗密欧小汽车内。

“先生,我向你致以我最深切的同情。这儿每个人的心都碎了。”

“肖夫尼西,谢谢,让我想一想。不行,今天晚上我赶不回来。太晚了,我明天乘第一班飞机回来。一切请等我回来后再说。

在罗斯玛丽葬礼的一个礼拜以后,在爱尔兰,凯丽焦急地站在帕尔海姆-克莱斯深特房子大门口的台阶上。她和马克前天刚度假回来,这一趟使她重新恢复了镇静自如的风度。当她听到有关罗斯玛丽的可怕消息时,一股愧疚的浪潮吞没了她,才回来没多久,她又觉得生活混乱起来。尽管没有人会知道她在这场意外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她不能不为所发生的一切责备自己,她几乎整夜没有睡着。当她面对桑时,她不能自己地受他吸引。她知道他不喜欢伦敦多雾的天气,而在克里格林对罗斯玛丽的态度又引起了非议。很明显他们要隐居到非议平息以后才能回来。凯丽能想象到他们之间尖锐对立的情形。谁能断定罗斯玛丽的神经是不是已经松驰下来了。人们甚至开始推测她并非死于事故,而是因为发现了桑的不忠,觉得痛苦,沮丧而自杀的。凯丽强烈地意识到如果她没能告诉吉尔斯有关莎伦与桑的事,生活会象往常一样,这样她伤害的只能是她自己了。但现在有人为她的不慎而死了。她暂时不考虑她这种讨厌和不可宽恕的行为,而是想到了莎伦……莎伦从来不会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她按了好几下门铃,最后桑开了门。他空洞地望着她。他的脸苍白,眼睛下面有黑圈。

“凯丽,你在这儿干什么?”

“桑——我一听到消息就赶来了。我外出了一段时间。哦,桑,我很难过。”她满怀激情地说。突然,她感到异常困惑,想着她是不是不该来。但是她一定要以某种方式补偿,任何方式,只要她能够。

“对不起”他后来说,“我想我还没有恢复过来。一切都那么糟糕,我几小时之前刚从爱尔兰回来,这儿有那么多事等着我去解决。”

他把她带到客厅里。“来些饮料怎么样?一杯酒?或许太早了?”他把手伸进头发中,困惑地看着她。

“不用,谢谢。”她说着摇了摇了头。他们面对面静静地看着。渐渐地,凯丽的眼睛里满是泪水。“桑,我很难过,很悲伤。当我听到发生的事时,我很替你难受,现在——”她说不下去,开始不停地哭起来。

“凯丽,请别哭。”他轻声说,用手搂着她,“你能来真是太好心了,我很高兴见到你,这时我太孤单了。每个人都很细心地考虑到我,但到最后我总是一个人。”

“桑,我知道现在或许不是合适的时间或地点。”她一边擦眼泪一边突然说,“但是你知道我一向多么关心你,希望你好。我只想让你知道,如果我在哪一方面能帮助你,能为你干些事。象照顾你的女儿或其它的事,请告诉我……”

“亲爱的,你是这么好心的人。”他说。他被她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深情而深深打动。她的感情远比那些他认识长久的熟人所表示的那点假意的悲痛要真切得多。

她多么想告诉他所有的一切,从库尔华达开始,到罗斯玛丽的死为止。但她不能——是的,不能。总有一天她会告诉他的,她知道。感觉到他的胳膊在抱着她,她把脸埋在他的衬衣里,开始抽泣起来。桑抱紧了她。当她渐渐放松下来时,她清楚地意识到桑能够使她轻松。

“我不能告诉你在这里能搂着一个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能感觉到另一个人的温暖和贴近,能知道别人所关心的和理解的。凯丽,你是这么善良,这么甜蜜……这么纯真。”他低声说。

听到这些话,一波新的羞愧的浪潮吞没了她。也许有一天,她真能做到这样,因为桑搂着她,让她有一个梦想,觉得这些都有可能实现。

凯丽第二天很早就醒了,桑枕在她的胳膊上。一整夜,桑象个小孩子一样靠住她,而现在,她躺在他身旁,他的头搁在她的胸口上。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洗涤了以前几个小时以来一直占据在她心里的不平衡情绪。

昨天晚上,受人的本能,欲望和亲近的驱使,她和桑第一次互相奉献给了对方。凯丽的毅力和决心,这通常能使她很好地控制自己,现在似乎极力反对这种使她和桑成为情人的强大力量。在她面前,桑展示了一个她从未想过要占有的宝库,它的价值无法估量,失去了它生活毫无意义——爱但求真心付出,不求回报。这一切或许是个奇迹。她躺在床上,想着富有激情的新生活,和两个彼此需要的人比她能想象的更贴近地熔合在一起的那一刻;当黎明到来时,她漂浮在宁静的海洋里,就象掀起了一阵狂风暴雨后又平静下来一般,她知道,白天将有好多事妨碍他们,她和桑不能象这次一样一起度过一个晚上了。他们身体的结合就象是对彼此的一种赎罪,一种完全信任彼此的承认方式。它愈合了所有的旧伤口——并且预示着明天会变得不同。当她观察着桑强壮肩的线条和光滑胳膊的弧度,感受到他压在她身上的重量时,她知道她的命运将会有变化。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会让他离开。

那天早上,当凯丽回到家里时,马克正在起居室等她。她把小包扔在大厅里,准备进去面对他。她感到有一种奇怪的力量和勇气。

“你去哪儿了?”他平淡地问,“我从塞乐沙那儿得到了所有消息便是你昨晚不回家了。”他的脸因睡眠不足而绷紧,她从没见过他这么生气。

“我已经想要叫警察了。凯丽,你怎能这样待我?”

“马克,我很报歉让你担心,真的。”她带着一种听任发展的热情:“我昨夜与桑在一起。”

“一整夜?”他问道。

“是的,一整夜。”她原发誓回家后不撒谎,可当她面对马克时,她觉得她不能用事实来伤害他。“昨天我去顺路看望他时,我发现他因妻子之死而处于一种可怕的状态,我觉得我那时不应该离开他。我们一直谈到今天早晨,最后我在一张沙发上睡着了。”

摄于凯丽的镇静,马克喃喃地说:“那么,至少你能告诉我你劝了他些什么。”

“我知道我应该告诉你,但当你试着去安慰一个处于那种状态的人时,你经常想不到该做些什么。”

“我真的不知发生了些什么。”马克突然生气地说,“我们与他们夫妇中哪个都不很近。”

“是的,但是有时远亲总比近邻好,能安慰人一些。桑需要有人与他讲讲话,我很高兴我正好在那儿。这就是全部。”

他不理解地看着她。通常如果她处于他的地位,她会气恼地反驳他。她的镇静态度比她的脾气更能让他松驰下去。不舒服地犹豫着,他说,“那好,我去上班了,我已迟到了。”走到门口,他转过身看着她,“你还要去看他吗?”

“我不知道,也许会吧。”

马克看看他的表说,“我将不得不在办公室呆到很晚,以此来弥补上午浪费掉的时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好的。如果我有事出去,我会给你留个条的。”

听到这话,马克仔细地看了一眼凯丽。他告诉她他已知道他已失去了她。

莎伦正翻着一本旧的有关“巴黎媒人”的集子,这是英国上流社会在六月份埃斯柯特的“小姐节”展示出来的。她的理发师正把一团油脂揉进她湿湿的发中。

理发师在他白色的罩衫口袋里找他的梳子,一边说,“看那些帽子——真是可笑!除了黛安娜公主谁也不可能有好的品味。那么难看——这怎么可能戴上去?他们真是一点儿品味也没有。”

当莎伦从这个客厅的大厅里看到自己的样子时,不由得对他的小小的夸张大笑起来。

“不要那么假正经,我知道你穿了伯贝利牌的衣服,又用柑桔酱涂好了脸色。所有的法国人都崇拜英国人,只是他们口中不这么说罢了。”

当理发师吹干她那厚厚的,现在剪成短契状刚齐耳的头发时,对她很冷漠。

在浏览杂志时,她看到一张阳光沙滩的照片,这使她想起了即将到来的八月。阿米杜曾建议她参加他和帕瑞特沿卡律斯玛乘船巡游到丹尔马顿海岸的旅行。她想了一会儿,觉得这建议有诱惑力。从五月开始,他们一直互相躲避,现在彼此之间有种不曾料到的和解趋势。当他第一次来时,带了一大束花,急于见到帕瑞特。她知道她不会生他的气太久。当她和帕瑞特在塞勒斯的旅行结束后,她强迫自己投入工作中。在回巴黎的途中,她接受任何邀请,想让自己过于忙碌而无暇思念桑。但是不管她工作得多努力,失去桑的痛苦使她不能将他忘记。当她走在巴黎成荫的大街上时,当她在街上橱窗中看见自己的影子时,当深夜中电话铃响起时,或是当她听到某首爱情歌曲时,她都会想起他。当她看见一对情人在街上亲吻时,她必须压抑住一种把她带入黑暗记忆的痛楚感觉。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感觉越来越厉害。

当理发师帮她收头发时,莎伦发现自己正在看一幅可怕的交通事故的照片。这辆残破的爱尔兰-罗密欧牌汽车照片是在一堵石墙边照下来的。在相对的一张上,有一幅照片使莎伦感到极为恐惧:这是罗斯玛丽隆重结婚时的一张照片,她曾在琼-奎尔的起居室的桌子上看到过。她向前倾着,她的喉咙因不相信而哽咽。

“发生什么事了?”理发师问道,惊奇地看着她。

在这张照片旁详细记载了这次事故的可怕后果,一个富有魅力的爱尔兰女伯爵悲惨地死于车祸,留下她的丈夫——克里格林伯爵和他的小女儿承受痛苦。

“我必须得走了,我刚刚看一条可怕的新闻。”她叫喊着,跳起来,脱下理发的罩服。

“可是莎伦,我甚至还没开始做头发呢。”理发师带着受了伤的骄傲反对着。

莎伦一句话也不说就跑了出去,到了大街上,叫了一辆出租车,到了圣路易斯的公寓,她急奔上楼,把自己关在室里。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六早晨。芥蒂和帕瑞特出去了。如果他在伦敦,如果他在家里而不上班,她会什么都不考虑,只是想去接近他,安慰他。那种爱的感觉甚至不能压制住罗斯玛丽的死对桑来说是一种解脱的念头。莎伦实在没想到此时会在电话中听到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请问克里格林伯爵在吗?”

“克里格林伯爵?恐伯他不在家。”一个带着大西洋中部口音的悦耳声音传来。

“我知道了。你想他会很快就回来吗?”

“我想是的,可能马上就会,因为我们正打算出去度周末。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这个女人充满自信和优越感的口气让莎伦明白地觉到想让她知道她不是克里格林先生的普通朋友。

“非常感谢。我会另外找时间来拜访的。”她粗声答道,挂上了电话。

这种意料之外的发现使莎伦怒气冲冲,勾起了她所有的痛苦记忆,桑不费多大劲就另外找了一个女人来代替罗斯玛丽,而她还一直天真地认为这不可能。她还会受到些什么教训呢?几分钟前她还天真地相信桑,这种相信让她痛苦了十多年。如果有人告诉她罗斯玛丽死后一个月他便会同其他女人混在一起,她永远不会相信。也许他与她一直就在一起,得到他青睐的优胜者就是那最早去看望他的人。幸好不是她,莎伦毫不迟疑地拨通了阿米杜的电话号码。

“早上好,是阿米杜吗?嗨,我是莎伦。我很好,谢谢,你怎样?我打电话是想问一问八月的旅游是否仍欢迎我参加?是的,我很想去。”她带着轻快的语气说,好象觉得她的生活一下子轻松起来。

“一块儿吃晚饭?好的,我没事。那大好了。”

当凯丽放下电话时,她的心歉疚地跳个不停,她转身看到桑穿过画室,手里拿着一样东西向花园走出。

“多么丰盛的午餐啊!我真是饿坏了,谁打来的电话?”

“哦,她没有说名字,只是一个游人顺便问候一下你,我跟她说你不在。”

“没有你我该怎么办?”他说,走过来吻她的脸颊。

“我不知道。你会怎么办呢?”她取笑地问,但是那个肯定是莎伦的声音仍在她耳边回响。凯丽想,莎伦为什么那样打电话给刚脱离痛苦的桑?她的声音是那样柔软,媚人,令凯丽恐慌异常。一种不祥的念头紧紧抓住了她,莎伦是否想重新得到从前她在桑生活中的地位呢?

他们一起走向花园门口,莎弗伦正和林迪在池塘里戏水。林把水泼向莎弗伦,把她逗笑了。

“看那两个人。”桑说,手臂搂着凯丽,“他们就象兄妹一样,他们的肤色很近。”

“他们互相喜欢,莎弗伦对林迪非常好。”她一边说,一边回吻他。她用手臂抱住了他的背,紧紧靠住他,意识到从那个时候起,她一直生活在莎伦要抢回桑的恐惧中。
第三部 四、相聚
在九月下旬的一天,莎伦背了一大包书从加利娜妮书店出来,正走在路得利佛大街上,她几乎是疯了。她自言自语,看到任何东西都买。除了一大本有关室内装修的书,她还忍不住买了一些小说和传记。她给帕瑞特买了一些他喜欢的巴伯和修斯博士的书。最后她给阿米杜选了特别精致的礼物——一本有关中国瓷器的书,感谢他让她参加了八月的旅游。她甚至已想好了说辞:“亲爱的阿米杜,这只是为了表示我的一点谢意,谢谢你让我经历了最难忘的一次旅游……”想到在这次旅游中他们之间滋生的亲近情绪,她该署名“给我的最爱。莎伦。”一起度过的日子意想不到的快乐,他们沿着长长的岩石突起的海滩缓行游玩,海滨沙滩被轻柔的海水冲刷得非常美丽。

阿米杜只是邀请了他的几个朋友.这些人她都很熟并且很乐意与他们呆在一起,凡布瑞斯也去了。他们沿着长长的海岸渡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酷热的日子,哪儿有趣就停下来,并从渔夫那儿买些新鲜的鱼,带到铺满松叶的沙滩上烤着吃。当他们想换一换口味时,他们走进小山庄和教堂.看看人们的生活情趣。阿米杜教帕瑞特游泳。她站在甲板上替他加油,阿米杜在水中等着,帕瑞特在小船弦边平衡好自己,准备跳下水去。他结实瘦小的身子被太阳晒成褐色。

“加油,加油,往这边来。”阿米杜大声叫着,脸上满是笑容,伸出强壮的手臂等着。帕瑞特勇敢地跳到水里,象个海豹一样敏捷。他的头发上的水珠闪烁着,他高兴地大叫大嚷,觉得自己很勇敢。

她几乎每天都和阿米杜在甲板上呆到深夜,聆听着海浪拍打快艇的声音,滔滔不绝地说话,好象一下子彼此了解很深,很多。当航行快要结束时,有一天晚上,她注视着他黑暗中的侧影时,她觉得有一种无意识的想靠近他的生理渴望。那时世界上一切该发生的都自然地发生了,他们在他的卧室中度过了余下的半夜,胳膊紧紧搂抱在一起。她比以前时候都想要他,而他呢。只要有她的一个手势和叹息就须会到了,他一直在等,多年来第一次,她为他带给她而她又无法抗拒的强大的诱惑力而无限痛苦,抛开了桑的爱给她带来的痛楚,她就象个新生婴儿一样毫无抵抗力。那天晚上,她拼命抵制她体内的颤动,告诉自己她不会是阿米杜唯一的女人。

当莎伦遇到琼-奎尔时,她正由荷纳利大街向凡都姆公园转弯,打算回她的办公室去。“琼-奎尔,你好!”莎伦喊道,这么多年以后再次碰到她确实令她感到激动、高兴。

“哦,我亲爱的莎伦——你看上去多美啊。”琼-奎尔惊叫道,万分高兴,“亲爱的女孩你怎么样。”

“你来巴黎干什么呢?”热情拥抱之后,莎伦问。

“我来换换新鲜的空气,买一点东西。我住在利兹,现在事实上我正在回家途中。

“太好了——我能和你一起走了。我回办公室,离这儿不远。我趁午休时间出来买些书。”

“我说,你看上去很不安,”琼-奎尔说,看了看莎伦的恍惚沮丧神态,“我还没机会祝贺你在伽伦特取得的巨大成功呢!我为你骄傲。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好多次我想提笔给你写信——”她突然窘迫地打住,这些话对她们的友谊不利。

“琼-奎尔,太谢谢你了。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对我的恩情。”

当她们走过两边林立着服装店的有拱顶的街道时,莎伦暗暗地想,虽然琼-奎尔已渐渐变老,而且手指头也发胖了,但在那条火红的系带子的编织披肩的衬托下,她仍显得和以前一样眩目。她轻巧地快步向前走着,穿了一双纤细的无带低跟女鞋,头发还象以前那样盘成泡沫状的小卷发,并饰了好些小金属亮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走到一个该分手的转弯处时,他们之间忽然有种奇异的沉默。琼-奎尔觉得她应该主动打破这种沉默,于是热心地说:“你能来旅馆喝杯茶或别的吗?也许可以吃午饭,当然,如果你有空的话,我们之间有那么多话需要好好聊聊。”

莎伦犹豫一会儿但是当她看到琼-奎尔脸上期盼的神色时,所有过去回忆都涌了出来。无论琼-奎尔曾做了些什么,她都不是出于恶意的,而巨,最主要的是这些事都已过去了。

“我想,最好的是,今晚你干嘛不上我那儿吃晚饭呢?就我们两个?”莎伦建议她。

“妙极了——我很乐意。我已和另一人有约了,但是我不管这么多了。”她高兴地说。

“这是我的名片,现在我住在路易斯大街。11点左右来,行么?”

“太棒了,亲爱的,等我以后告诉你有关爱丽娜的事。你决不会相信的。她和一个比她年轻二十多岁的巴里尼西王子结了婚,她和他一起住在一座有名的沙漠岛上。他们是为了对方而存在的。

莎伦发出一阵大笑,“我实在是想念你,琼-奎尔。”她说着吻了吻她的脸颊。

多么可爱的抱怨啊!她一边轻快地向前走,一边给了莎伦一个飞吻,“晚上见。”

当莎伦回到办公室后,颇有兴趣地想起了桑。在罗斯玛丽之死这个悲剧发生后,她居然一点儿也没想到他。他怎么样了?她想到。她是不是真的想知道?

那天晚上,当芬纳带着帕瑞特进来道晚安时,她和琼-奎尔正在客厅喝茶。帕瑞特已经四岁了,他脸上那种表情常使街上的人们停下来,对他那双又黑又大,闪烁明亮的眼睛大加评论。

“过来,亲爱的,不要害羞。”她说,伸出了手,“我希望你认识一个从伦敦来的我亲爱的老朋友。琼-奎尔,这是我的儿子——帕瑞特。”她骄傲地说。

当琼-奎尔来吻着帕瑞特的脸颊时,她控制不住脸上惊奇好笑的表情。莎伦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多么可爱的孩子啊!那双眼睛——他们那钮扣一样闪闪发亮。看看他又浓又黑的头发,”她叫道,又吻了吻帕瑞特的脸,“莎伦,他真是你的杰作。”她看看儿子,再看看母亲,突然惊奇得不得了。有没有可能帕瑞特是桑的儿子,在那个五月的吉尔斯顿栏之后?罗斯玛丽一直小心翼翼地使自己倾向于公众的一方,琼-奎尔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在好久以前她动身去爱尔兰时。

当劳纳领着帕瑞特去睡觉时,莎伦向后靠了靠,仔细观察着琼-奎尔,好象想读出她的思想。她觉得没有隐藏事实的必要了,她有种向琼-奎尔倾诉一切的冲动,因为她曾在整个事件中扮演了一个戏剧般的角色,最后导致了现在的样子。

“你猜对了——他看上去不象他父亲,是不是?桑那么英俊,而帕瑞特随我……”

“这么说,我猜对了。”琼-奎尔说,几乎惊呆了。

“那么,我觉得我还应该告诉你,琼-奎尔,”莎伦说,“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从那时起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你还记得有一次你飞到巴黎看望我,和我商量桑的事吗?那时我就怀孕了——就是这个孩子

然后她开始讲述这个她一直隐藏了好长一段时间的事。从最初开始起,在科瓦勒的时候。

那天深夜,琼-奎尔从她在利兹的家里向伦敦挂了个长途。当她听到长途电话铃响起来时,她清清楚楚地感到就象以前一样又介入了莎伦和桑的生活中去了,而以前她一直觉得那是她份内的事。现在,或许她能够补救一点。

“桑吗?谢天谢地,我总算在你动身去克尔加材前找到了你。我希望你有准备接受一个新的消息——好消息啊——那将会令你大吃一惊的。”

在第二天晚上七点,门铃响了起来,芬纳去开门。

“是谁?”莎伦一边走进客厅一边问。她穿了一件丝质的黑色睡衣,带了圈钻石项链,对着镜子梳理头发,她从镜子里反看,想着可能是阿米社从纽约回来了,比预期的早。

“桑!”当她从镜子中看到他的影子时,惊叫起来,觉得有些晕眩。

他停在门槛边,被从她身上所发出的迷人香味所陶醉,止住了脚步。在飞往巴黎的途中,他记忆中的莎伦一直是他在塞伦所熟悉的那个样子:穿着牛仔裤,t恤,披着瀑布般的头发;但是现在,看到她穿着那么华贵的睡衣,带着耀目的珠宝,他有点畏惧了。她看上去那么遥不可及,看来他回到她身边是不太可能了。

“莎伦,你看上去非常可爱,非常优美。”他喃喃地说。

“你怎么会来这儿?”她软弱地问。

“你当然该知道。琼-奎尔昨天打电话给我,告诉了我一切事情。亲爱的莎伦,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请求地问道。他的声音因激情而粗暴起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和我?”

她觉得血涌上了她的脸,“桑,相信我,我并不是泄密给琼-奎尔,然后让你赶到这儿来的。无论怎样,现在要解释都已太晚了。”她悲伤地说着,急切地想使她的话具有说服力。过去的经历使她认识到桑其实很脆弱,不值得她为他奉献一切。但一看到这个她曾经那么深深爱过的男人,满脸风霜,憔悴不堪,她又觉得很虚弱。她跌坐在壁炉旁的一把椅子上,两个人互相一言不发地呆呆地对视了好一会儿。

“莎伦——请,我能看看帕瑞特吗?”桑犹犹豫豫地问。

这个场面她已经幻想了好多遍,幻想着她的儿子见到父亲时的激动情景。她在塞伦时曾经常描绘起一付美丽的画面:她和儿子坐在门口,等着桑爬上山来。这是个愚蠢,浪漫的戏剧场面。好象是直接从小说中搬出来,安放在法国南部的盛夏之中的一个故事,有花,有蝉鸣,还有蔚蓝的天空。她曾经多么傻啊,多么可怜的梦中人。但现在事情并不会有多大的不同,尤其是当她和桑面对面时,一种陌生的隔阂存在于他们之间,而以前的伤口也并未完全愈合。莎伦觉得很是沮丧,厌烦眼前的一切。当她看到他眼中的痛苦神情,他嘴角的紧张神情时,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权来怀疑他,哪怕是一分钟之久,看着桑痛苦紧张的神情,以及寻找从未见面的儿子的渴望表情,她怀疑几年前她的决定是否错了。

“我去把他带来。”她低声说,她的睡衣随着走动而沙沙作响。

不一会儿她带着帕瑞特出来了。他穿着睡衣,头发零乱,使劲擦着睡意朦胧的眼睛。

“帕瑞特,我希望你认识一下桑。”

“我很乐意。”他一边疑惑地瞥了他妈妈一眼,一边犹豫地向桑伸出手去。

“亲爱的,你可以说英语。”她轻柔地对帕瑞特说。

“晦,帕瑞特。”桑一边说,一边弯下腰。他的眼睛满含感情,似乎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帕瑞特礼貌地抽回了手,觉得有一种陌生的感觉。他妈妈脸上有种他从未见过的表情,他不太理解这表情,也无法理解这个男人所流露出来的家人般的亲近。

“现在和桑吻一下,道个晚安。”她低声说道,“然后再去睡觉,或许你明天早晨还能见到他。”

帕瑞特听话地把两面脸颊转向桑,接受他的亲吻。桑轻柔地吻着他,他知道他必须控制自己的感情,直到帕瑞特真正喜欢上他。

莎伦把他送回床上后,回到客厅,关上她身后的两重门。她靠在门上,双手紧紧握住门柄。她努力使自己集中精神,但是最终失败了。她无助地笑了起来,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桑站在那儿,双手不自在地插在口袋卫,几乎不知身处何地了。

“他是个好男孩,那么有礼貌,那么漂亮。”他说。

“今晚他有点害羞,通常他是非常友好的。孩子们总是很敏感的,是不是?他们好象能看穿大人的伪装。”

“是的,他们能。”

“莎弗伦怎样了?她有没有从罗斯玛丽的死中恢复过来?”

“还没完全恢复,而且我想她不可能完全恢复的,但她试着去做,玛丽的去世令我们亲近了好多。”

“她是个多么可爱的女孩啊!我一直很喜欢她——”莎伦突然停住了。当他们一把彼此当成陌生人时,谈话就特别乏味,无话可说。

“我不想再打扰你多久了,看来你正想换好衣服出去,我在一个不适合的时间来了。”让他从伦敦赶到这儿来的强烈激情使他处于一种陌生的游离状态,他的将来似乎掌握在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里。

“现在我不会出去。如果你喜欢,请再呆一会儿。”

“莎伦,”桑说,“也许我来这儿太冲动了,也许我应该先打电话来。但当我一听到这儿的消息后,我便想赶来,你是不是不希望我来?”

“我不知道我现在该怎么回答,这是实话。哦,不。你来了,我并不生气。”

她想起了琼-奎尔,不知道她是否下意识地把帕瑞特的消息告诉了桑,因为她一直希望他们能和好。想到他曾经因春天的那个下流新闻而马上责骂她,而现在又如此相信她的话,她觉得有种受伤的感觉。

“也许你自己想来杯饮料。我自己也想要。”她说。

“是的,我很乐意。一杯白兰地就行了,要是你有的话。”

他热切地注视着她拿起一个水晶酒瓶。她的黑色睡衣在灯光的照射下把她的奶油色皮肤衬得如金子一般。

他们通过壁炉默默相对。当她递给他一杯酒时,他抓住了她的手,“莎伦,我有那么多的话要讲,那么多。”

如果她避免了这次谈话的话,她知道什么将会发生,桑将永远从她的生活中消失。是的,她知道。看来是该由她来决定他们的将来了。十几年前自然地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一切已经变得复杂了,而且他们还有了个儿子。他们曾幻想、渴望的、简朴平常的生活已变得复杂,混乱,就象一所房子好多年来一直修补,以至于最后无一是处了。她突然觉得他们应该感谢帕瑞特给他们一次重新恋爱的机会。她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冲动,想把她一切呈现在他的面前,包括她赤裸裸的热切的感情,她觉得虚假的骄傲正是多年来给他们带来麻烦的原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说:“桑,请过来坐下。我想从最初的地方讲起。”

当她敞开她一直封闭的思想时,觉得她一下子从过去的重负下解脱出来了。由于对真实和坦率的一种崭新的渴望,她敞开了她隐藏了许多年过去。她告诉桑在巴黎的情况,当时她几乎快死了。阿米杜是怎样挽救了她,并且在她整个怀孕期间始终保护着她。他帮助她,使她有机会管理伽伦特。决定了什么都不保留,她告诉他阿米杜长久以来对她的无法解释的肉体吸引力,就是现在她也承认,毕竟那确实发生了。对这个她欠了那么多的男人,她始终保留了一份喜欢。

“你爱上他了吗?”当她讲完后,桑静静地问。

“没有,但曾经有过,当时我比现在年青。经过好多年,我终于明白,尽管我和他在许多方面是对立的,我们仍是好朋友。阿米杜不具有那种我想要的长久的爱——除了我以外,他生活中有大多的女人。”她停了一下又说,“你呢?你生活中有其他女人吗?今年夏天,我听到罗斯玛丽的事后,给你打了电话,有一个女的接了电话。我想她不仅仅是个一般的朋友,所以我觉得你可能是陷进去了而没有回电话。”

桑的眼睛荡漾了一样,然后回答“是的,有一个人。那是玛丽死后而你和我一切都已经结束以后开始的。我们并不是有意的,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我欠她很多,她多情,善良热心。但当我听到琼-奎尔的话时,我就打电话告诉她一切该结束了。她很伤心,等我回去后我会向她解释一切的。她已经结婚,有一个孩子,我想这样做是最好的结局了。但是莎伦——不要对我有任何顾忌,请不要。那些我都不管了,其实,我只是想说如果你要我,我一直在这儿。”

莎伦沉默了一会儿,望着炉火发呆。后来她说,“你知道,我经常后悔我去年五月来了英国。我打破了我们口头上的不走出塞伦的约定,而现在都发生了什么啊,反过来说,如果我没有,你和我将仍在同一条船上漂流。那个山村里的气氛就象毒药一般,让我们都变得冷漠。事实上,我们已经习惯了周围的环境。以后仍得这样”

“天知道你竟会这样想,但我必须让你相信。事情的巨大变化和悲惨结局时常令我痛苦不堪,莎伦。但是请相信我,我曾试过离开玛丽,任何方法都试过。在吉尔斯顿事件爆发前,我是从未有过地想离开她。那件事把我的整个生活都击碎了,你不能想象对我来说那有多残酷。但当我看到你,帕瑞特和本格拉在一起的照片时,我还能想些什么?难道你现在不觉得你把我的儿子藏了四年不让我见,有点太不可思议了吗?”

她坚定地对上了他的眼光。“我现在知道这是我一生中干过的最糟糕的事。但是,桑,从那时起,生活对我来说就不一样了。我并不想利用孩子来勒索你。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希望你来找我是出于爱而非内疚或义务?”她叹息道,“我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

“你是对我没信心,对我的爱没有信心。”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抓住她的手,把她拉近,“莎伦,也许这太早了点,但我就是为这而来的。我从没需要其他东西象现在希望你我能重新抓住逝去的幸福那般热切。为了我们和帕瑞特的利益,我们还是有机会的。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后,我们之间应该牢固到没有任何东西能分开和破坏,而我们也不能轻易把它扔掉了。只要你愿意,我希望我们能结婚,越早越好。说你要和我一起回克里格林,现在,这个周末。”

“哦,桑,我比要任何东西都想要重新开始,”她低声说,让他拥着她,“但这实在不容易,你一定得耐心等待,这需要很长时间。”

他紧紧搂住她,“莎伦,亲爱的,我真高兴,太高兴了。从现在起。我将试着不再让你从我生活中走出去。还有帕瑞特——你给了我一个多美妙的礼物啊!他还很小,我们有机会一切重来。”

她对他笑了笑,“当他走进屋里时,你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了么?他不知该怎样才能了解你。”

“他与你以前想象的一模一样。我不能想象你一个人是怎样把他带大的,你一定吃了好多苦。”

“桑,让我们现在起誓,不要再防备彼此了,要永远象今天晚上一样忠诚。”看来她开始用新的眼光来看桑了,看得更清楚:她不再象以前一样盲目崇拜他,但她并不想这样。“答应我,你将再也不会把我当成神般供养起来,从现在起,我想自己养活自己。”

他捧起她的脸,弯下腰去吻她。他取笑道:“你现在在要求一件不可能的事。”

当凯丽睁开她的眼睛,环视了一下这个阴暗的睡房时,她用了好久时间去想这是什么地方。最后她想起来她是在家里。她在深夜上床睡觉时,吃了两粒安眠药,她不能忍受又一段时间的失眠了。现在,当她清醒过来时,她想忘掉的一切都重新回到她眼前。当她回忆起桑昨天打来的电话时,她觉得有一种控制不住的恶心与痉挛的感觉。他用歉疚而快速的语气告诉她,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已结束了。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会有多可怕,凯丽,但现在没时间解释……凯丽?你在听吗?等我回来后我们会进行一次长谈,我会告诉你一切我原该告诉你的事。我知道在你为我付出了那么多以后这么待你是卑鄙的,但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如果你不是为了我,马克不会离开你,我希望你们的关系能很快恢复……”

抛开她的自尊,她不顾羞耻地肯求他,“不,不,你不要这样对我,请不要!”她象一只受伤的动物一样哀嚎着。

“凯丽,请试着接受它。我马上就得走了。我讲得太多了,我的飞机已经来了。”

他语言中的无奈成份对她来说毫无用处,她想对着他尖叫,哭喊抽泣,但她现在所能做的只是无力地,痛苦地听着,就象他急急的话语已粉碎了她的整个世界一般。

“凯丽,还有一件事。我知道,这会让你非常痛苦失望的,但我必须请求按照我们计划的一样不要再来克里格林了。等以后我告诉你一些事就能明白了。请原谅我,但我确实是得走了。”

经过二十四个小时后,凯丽仍不能确信他们之间美妙的关系会象她与马克的婚姻结束一样突然结束了。当六月底她丈夫宣布说他将离开她时,她冷静地接受了这一消息。

“马克,你会找到比我更好的,好得多的。”当时她说,当马克承认说他和秘书贝妮有了关系时,她曾真心祝福他能过得愉快。

他从这儿搬出去时,凯丽有一种解脱的感觉。与一个她不能回报予他的爱的男人生活在一起令她觉得内疚,不安。

与桑越接近,凯丽与他在一起呆的时间就越长。他们能那么快地达到用心交流而不发一言的,快乐的亲密程度曾让凯丽惊奇不已。经过了错误的婚姻,他们体会到能享受不受外界干扰的简朴、悠闲的生活是多么惬意。与他们轻松安宁的生活相辅相成的是,他们每一次手指的接触和每一个对视都能唤起他们的身体本能。不一会儿,他们便会上床,野蛮又温柔地做爱。对凯丽来说,做爱仅仅是爱情的一小部分。他们每次都能达到同一高潮,这是多么令人激动啊。凯丽的幽默性格减弱了桑的过于严肃,她美国式的坦率和他英国式的保守正好互补。桑对她的毫不掩饰的强烈需求引发了她体内的一直隐伏着的巨大火山。桑的自信和牢固不动的社会地位给她一种安定感。她不必要再向上爬了。不用吹捧和伪装,她就已经达到了,她已经停栖在她所梦想的港湾里了。但这是爱,并非仅仅是财富和地位,这些东西以前曾是她的目标。这应是命运的安排。随着时间的流逝,桑对于罗斯玛丽之死的歉疚之感已渐渐淡化,他又开始充满生活情趣了。凯丽对自己那么自信,对她在桑生活中的地位那么确信,她设法让自己忘掉在六月曾接到的莎伦让人害怕的电话。最终,当桑准备在今年的克里格林的猎人舞会上邀请她和他一起度过第一个周末时,凯丽知道社会对于他俩关系的承认表明桑不再怀疑他们是否该生活在一起了。他开始准备回报她的爱。整个夏天,他都在考虑以前罗斯玛丽在春天计划的在城堡里举行的化装舞会该不该举办下去。但是在凯丽的建议下,他决定举办,她认为这次舞会将使桑重新赢回他的一些好朋友,并且抹去曾加在他身上的污秽评论。

她蜷缩在床上,觉得心隐隐作疼。上个月中预料的几种可能性中最可怕的一种终于发生了。回想起他的声音,她反复着他说过的每一个字,想找出一点头序。这怎么会发生在这个特别的时候?当她一段段回忆过去时,她感觉到越来越明显的难受与痛苦。桑的突然变心只有一个解释——莎伦,应该是她。她或许已经重新走入了桑的生活,重新施展她过去曾使桑如痴如醉的魅力。她又想到了那个电话,那个她能确信是莎伦的声音。经过了相当长的一断时间后,她最终又回到了他身边,重新获得做未来的女伯爵的地位。莎伦这个女巫曾经创造了一起丑闻,现在她无疑想让桑相信那个实际上是阿米杜的儿子的黑黑的小家伙是他的儿子。

失望的泪水充满了凯丽的眼睛,她直到现在才真正理解一个男孩能控制一个男人这一俗语。承认自己的骨肉这个想法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十分有诱惑力的,凯丽从她的亲身经历中体会到这一点。甚至象林顿这样强壮的男人知道他有了一个亲骨肉以后,也愿意听从自己的支使。当林顿听说了她与马克婚姻破裂以后,仍提供了她经济支持,就因为他是小林顿的父亲。

问题是,她怎样才能战胜一个有着孩子的女人?这简直是不可能的。“可是我不会放弃,我不会。”她坚定地喃喃自语。

不一会儿,凯丽从床上坐起来,灾难渐渐转化为她以往所具有的毅力和决心。扔下睡衣,她赶紧下楼找一本指导书,这本书,她这个周末要带到爱尔兰,它是她行事的准则。明天她得按计划离开这儿去爱尔兰和桑一起生活在克里格林。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了,她不想改动。马克将要来带走小林顿,所以她这个周末有空,而她——凯丽,将要去爱尔兰。

凯丽冲上楼,推开窗户,感觉到了灰蒙蒙的伦敦早晨的阳光。她紧张地坐在电话机旁,拨通了多利山村的天鹅醉浆草旅店,就在克里格林附近。如果她不能住在城堡里她会住在一个旅店里。她会把桑赢回来的,她会让他惊奇地发现他爱的是她。当她想好什么东西该属于她以后,她精神恍惚起来,她有种冲动想游过爱尔兰海到爱尔兰的西南部去,在利梅力克附近有和她同名的凯丽大草地。

在桑到巴黎的第二天,他和莎伦双双回到克里格林。当他们向城堡驶去时,莎伦对多年的梦想突然变成现实有一种意料之外的恐惧的预感。感觉到她的不安,桑靠近她,抓住她的手以减除她的恐惧。

一路上,她被爱尔兰的迷人风景所吸引,为她的奇异美丽所陶醉。这是一个充满矛盾的地方,乔治时代房子两边林立着好多工厂,而长满野生树木的乡间全是些贫困得不可想象的小农场。她看到一个漂亮的锅匠赶着一辆驴车,车上满是黑眼睛,光脚板的孩子,他们好象是属于另一个世纪的。人们漂亮的脸庞,充满了艰辛和幽默,令她记忆深刻。她悲伤地回想起布莱德地区克里特人们的特殊魅力。

他们向正西驶去,穿过了翠绿的村庄。这些村庄掩映在淡紫色的远山中,山中细雨蒙蒙。他们从一座被雨洗白的茅草屋边经过,烟从烟囱中缓缓升起,在屋顶上弥漫开来,然后走过一座白桥,黄褐色的水从桥洞里喷溅而过,流到了克里格林周围的广阔土地上。当他们快接近城堡入口时,桑减慢了车速。

“亲爱的,现在我们快要到家了。”

“我知道——我爱多疑真是一种痛苦。”她笑了笑。

终于,她看到了克里格林城堡,她多年来一直魂牵梦系的地方。

透过车窗,透过蒙蒙细雨,她盯着那个黑黑的长方形物体。他们从两条巨大的石龙中穿过,来到了铺满细沙的前院。

“有些塔保留了古代十六世纪的风格,但中间的那些是在19世纪早期被大火毁掉后重建的。”桑向她介绍着。

他们走出了小汽车,莎伦停下来,想好好看看这个在天空下显得黑乎乎的巨大建筑。一块块岩石被青苔和藤蔓侵蚀腐化了。她看了看建筑在绿色斜坡上的壁垒,这使她想起了中世纪当时山上的人能有利地向企图爬上山的陌生人射箭。

一个胖胖的,头发灰白,双颊红润的爱尔兰妇女已出来迎接他们。

“莎伦,这是我的管家,弗莱赫提夫人。”

“欢迎到克里格林来。我希望你能愉快地和我们一起度过美好的时光,我相信会的。”只瞥了一眼,她便把莎伦的样子看得清清楚楚了,认定她会是新的女伯爵。“我们想这样的天气可能会延误你们的行程。刚刚一个多月没下雨。”她高兴地说,“但是下雨能滋润土地和皮肤,你们想在客厅里喝杯茶吗?先生和夫人?最好靠着壁炉。”

“亲爱的,你想先干什么?看一看城堡还是先喝茶?”

“哦,让我们先看看城堡,我简直追不及待了。”

桑把莎伦带进了辉煌的大厅,灯光把大窗昏暗的方形影子投在地板下。

“来看看这棵家传树。”他说着,用手围住她的肩。

莎伦盯着那棵大树,树已被裁修得小巧玲珑。象征着克里格林家族的已故的女伯爵们,树的枝桠几乎回伸到了伊丽莎白一世的时代。

“看树的顶端,看到俄法莱思的字样了吗?玛丽-俄法莱思在1635年嫁给了塞得里克,第二个女伯爵的哥哥。在十七世纪,俄法莱思又被改成范林。所以你看,我们可能是远亲。”

“有可能。”她一边笑着说,一边观察着悬挂的帷幕,“这多好笑啊。”

“你来到这儿,就一定要骑马去看看莎伦城堡的遗址,离这儿约一英里。你的祖先们曾生活在那儿。”

他们回到大客厅中,欣赏着栩栩如生的肖像画。莎伦的注意力被画中的一个年轻男子吸引住了。那个男人魔鬼般迷人的笑和强壮的体魄使她想起了桑。这张画画于十九世纪二十年代,那个画家就是在这壁炉旁完成这幅杰作的。

“那是我父亲,”桑看到莎伦注视着那张画,就介绍着,“这是在很久以前他碰到我母亲时画的,我母亲的肖像在那儿,沙发上方。”

莎伦走过褪色的波斯地毯,看着他妈妈的画像。这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但是苍白伤感,有梦幻般的眼睛和浅褐色的头发。

“你俩有点相像,我想是你们的眼睛。”

“这个屋子还得好好装修,一些椅套和窗帘还没有安上。他们完全配得上这些保存了一百五十多年的锦缎饰品。”

莎伦四周环视了一下,有点不敢相信。这些古老而精致的画像四周用丝缎围住,整个房间装饰得高雅华丽。所有的桌子和大木箱都放满了各个年代的伯爵们收藏的纪念品——从摄政时期的钟到维多利亚时代的瓷器都有。她停下来观察陈列在橱柜上的一个鼻烟盒和一些画在涂了瓷的象牙上的儿童微型画像。

“这是我祖父在印度打猎老虎时,一位印度国王送给他时。”当桑看到莎伦在研究一把柄上饰满珠宝的匕首时,便向她介绍说,“你觉得这个客厅怎么样?”

“太可爱了,桑,这么古典,很有历史意义。我能想象在一个寒冷的夜晚,拉下窗帘,坐在壁炉旁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她一边说,一边抓住他的胳膊,努力想象着一个月以后帕瑞特和他们呆在一起的画面。

当他们走进摆满书的图书馆时,他说,“据说这个房间闹鬼,一个克里格林家族的人在十八世纪曾因负债而在这里自杀了。

“还有其它的鬼魂吗?”当他们步入长长的画廊时,她问道。

“事实上还有,来看一看。”他带她走向一亩高高的被雨溅湿的窗户,这儿能看到城堡另一侧的花园。一块修剪得很严整的棒球场被一条宽阔的小径分成两半,小径两边种着笔直的紫杉,一直延伸到了湖边。

“你可能会在仲夏夜晚听到丝质睡衣扫过小石子路的沙沙声,在无风的晚上还能听到手风琴的声音。”

“知道吗?这是我最喜欢一间屋子。”他说着,向四周看看。这长长的画廊里有种轻浮而浪漫的气息,是城堡中其它富丽堂皇的房间所没有的。窗户上都挂满了蜡染的丝质窗帘,似乎把爱尔兰灰蒙蒙的阳光变得甜密而轻柔了。

“看起来有点乱吧?他们已经在着手准备礼拜天的舞会了。”

一听到舞会的事,莎伦把脸埋进他的胳膊中呆了一会儿。一想到她不久便得碰见那么多人,她感到紧张,但当她意识到她和桑在一起对桑来说意味着什么时,她最终同意来克里格林堡了。所有星期天要来的客人都认识罗斯玛丽,莎伦会被认为是个侵入者。

“乐队将呆在那儿,平台上。”桑比划着说:“当年维多利亚女王来观看凯拉尼湖的时候,这个房子荣幸地为女王开了一个舞会。事实上开晚会前一个小时,工人们仍在油漆着天花板。这个故事后来流传下去了。

“我希望礼拜天我们不会出丑。”她说着,他们都大笑起来。

桑抓住她的手,在屋里跳了一会儿华尔兹,然后停下来轻柔地吻她。“来,我们去喝些茶。告诉我,克里格林和你想象中一样吗?”

她觉得他很为他的财产而自豪,这个房子正好衬他伯爵的身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得多。桑,说实话,我并不打算在这儿呆太长时间。”

“但是你喜欢吗?”他坚持问道。

“当然喜欢。谁会不喜欢?但事实上,在我印象中它始终是把我们分开的象征。”

“我知道了,但是从现在起,一切都会变得不同了。克里格林将是我们共同的家:你,我,帕瑞特和莎佛伦,还有一些其他的家族中人。”

他们从来没提及过再要小孩的事,但现在,意识到他们之间彼此互相毫不保密的情形,这件事就显得重要起来。

“你还想要孩子吗?”她问道。

“越多越好,就象帕瑞特一样有亮眼睛的漂亮孩子。”他低声说着,吻了吻她。

他们在楼上起居室的壁炉边上喝茶。这里有一个前边有些损坏的大书架,上面摆满了用羽毛做书签的书,墙上还挂了好些爱尔兰有名房子的古旧照片——从克尔达郡的城堡到华特佛的贝伦特利的房子和西边的牛仔城堡——所有的名字都是莎伦所熟悉的。

“也许在天黑前你乐意去花园中散一会儿步。”

“太好了,为什么不呢?雨已经停了。”

“我想停了吧。”他说着,走到窗户前向外看着。

他注视着窗外,莎伦看着他映在窗玻璃上的侧影。那天凌晨在她家里谈完话后,他们觉得非常疲惫,一直在床上并排躺到天明,什么也没做。如果经过这么多年以后他们再做爱会是种什么感觉?她想着,对前景很是惶恐。一到克里格林堡,莎伦就后悔他们做了个鲁莽的决定,不应该来的,而是应该等待机会直接去塞伦的。她觉得她又在重蹈覆辙。在伦敦和克里格林,他们得现实地生活,不象塞伦那样。

后来,他们踩着小石子路向湖边走去,谈论着桑改修克里格林堡的计划,打算扩大城堡周围的土地。

“这么说,你大部分时间得呆在这儿了——我是指我们,亲爱的?”她自己纠正道。

“估计会是这样,你是否觉得那样的话大可怕了?”

“那简直是受罪。”当他们走进湖边时,她带着恐惧说。这条路一直通向了一个有梯田状台阶的平台。在平台前面,有两只长了翅膀的石马,正对着水中的一个塑像吼叫着。

莎伦靠着栏杆想了一会儿,又仔细观察着菊树、榆树和柳树掉落在黑色的水中的叶子。她还没真正想过她该怎样调整自己的生活来适应桑的生活,这个问题她其实已经考虑了好多年了。她让芬纳给阿米杜送了一封信,想结束以前的一切,告诉他她将与桑结婚。当她和桑注视着湖水时,她又想起在莱斯托勒利斯的那个秋天。那时她告诉阿米杜,她和桑总有一天会破镜重圆的。而现在确实是这样,她从未想过告诉阿米杜这个消息会这么困难,她甚至后悔那封信的语气大乐观了。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她毫无反顾地告别了过去的生活。她不知道那封信是否写得太乐观了,但现在一切已为时太晚了,她无法改变这一切。

当他们手拉手地走回城堡时,她忽然有种家的强烈感觉这是克里格林家族的地方,而有一天他的儿子会成为其中一员。

那天晚上,他们在玫瑰色的餐厅里吃了晚饭,闪烁的灯光照射在亚麻桌布和英国斯波德瓷器古董上。他俩坐在大桌子的顶端,桑穿了件烟灰色茄克,莎伦穿了件长长的珊瑚色的开司米晚装。她看了看这张长长的空荡荡的桌子,这桌子明天得用来放舞会所需的酒菜。克里格林的每一样东西都过于巨大。这是个需要笑声、孩子和朋友的地方。

“你在想什么?”他亲切地问,帮她把杯子倒满。

“我只是在想克里格林和塞伦是多么不一样啊!看到你那样打扮我觉得有种陌生的感觉:我想象中的一直是我们两个人在厨房的小桌子上吃饭,就我们两个。”

“知道吗?我刚到巴黎的那一夜看到你时也有你现在这样的感觉。看起来象好多年前一样。我简直被你的照人光彩所震慑的说不出话来了。我一直很傻,我以为我会找到一个穿牛仔裤,围着一条旧围裙的女孩——过去我所熟悉的那个。”

“她仍是她。那时她刚好准备去度假。”莎伦低声喃喃着,桑吻着她的手。

“莎伦,我一直在想,让我们在明天的酒会上宣布订婚的消息。我的一些老朋友会来,我想这正是我把你介绍给众人的时候。我想让所有的人知道我们的事,让自五月份起一直存在的流言蜚语从此销声匿迹。另外,这件事定下越早对帕瑞特越有利。”

“哦,桑,你不觉得明天有点太早了吗?”她惴惴不安地说。桑说的是她多年来一直想听的话,但真听到了,她又觉得难以接受,“我们甚至没机会好好了解一下彼此。”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知道我自己。”他温柔地说,“莎伦,你看上去很不安。亲爱的,请不要这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以前报纸上的那些诽谤的话,是不是?但人们很容易淡忘,相信我。他们会喜欢你的,就象弗莱赫蒂夫人和其他仆人一样。他们已经开始尊敬你了。”

“我想弗莱赫蒂夫人无论在哪儿都能抓住你。”她讽刺地反驳道。

“这个双关语太可恶了。但无论怎样,我还是爱你。”桑说着吻了她一下。

他们大笑着从桌子边站起来。手挽手地走出餐厅,向桑卧室旁边的那一间屋子走去。莎伦对这个卧室已很熟悉了。他一关上门,便把她搂在怀里,热切而渴求地吻着她,这一切激起了他们身体深处的火焰。他们拥抱在一起时,她感到他在解开她的扣子。莎伦脱去衣服,一种混乱迷茫的感觉吞没了她,扑灭了好久以来一直潜伏在她内心深处的激情。桑正躺在那张四面挂着画的大床上等她,她钻进凉凉的被窝里,躺在他身边。十八个多月以来,她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桑光滑的身体贴着她的感觉。当他们亲吻时,莎伦发现她自己在寻找一种相互的激情和爱慕,它曾使他们以前的做爱那么完美、销魂,她带着冷淡的激情慢慢地迎合着他,再一次被过去那痛苦的记忆所吞没,她感到有一种陌生的害羞感。当他的手热切地抚摸着她的身体时,她感到的不是激情而是失望,她痛苦地意识到他们所有的希望在这一瞬间全破灭了。

当一切结束时,莎伦清醒地躺着。沉思着,桑枕着她的胳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激情都到哪儿去了?她自问着,与他们在塞伦曾经享受过的那种极度快乐的爱的感觉相比,这只是一次毫无激情的过程而已。谁也不知道再次恋爱是不是得用很长的时间,或者感情一旦破裂,就不会再愈合。当她迷迷糊糊之际,莎伦想起了阿米杜。他现在已经回到巴黎,该看到她的信了吧。她叹息着,慢慢靠近了桑,轻轻地用手梳着她的头发。

感到莎伦的轻微动作,桑假装睡着,害怕她会和他讲话。在巴黎时,她就一直想检查分析迫使他们分手的原因。现在他知道他不可能回答她。他呆呆地在黑暗中瞪着双眼,感受到这就象他爬上了一座山,原想看到极美的风景但只发现了一片雾气蒙蒙的绿地而已。这不是他把莎伦带回家时所想象的情景。原来存在于他们之间的激情已消褪,一片空白了,不再有他们那个春天在塞伦曾经感受过的那种魅力。他们的做爱毫无激情,没有感觉。他相信莎伦也已感到这一点。他们的做爱已只是一种形式了。这一切让桑非常困惑。他一直希望能重新找回原来的一切,但他没能够。令他吃惊的是,他发现他在和莎伦做爱时一直在想着凯丽。凯丽在他怀中满足地颤动的样子不知不觉地浮现在他眼前。他用力推开她,但她又返回来。这美妙的象花一样的回忆令他现在感到一切都索然无味。他尽力使自己不要被幻想所迷惑。现在他在家中,身边躺着莎伦——他儿子的母亲,他十多年来一直梦寐以求的人。但他知道自己并不快乐。怎么办?而这一切都需要时间。他只好听从命运的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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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五、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1933年在爱尔兰的丽玛利克郡:

凯丽在一张又窄又硬的小床上醒来。这是天鹅浆草旅馆一间带横梁的小房间。现在,她呆呆地坐着等待天亮。她带上面纱,把头发向后网住,然后在一面倾斜而古老的镜子中仔细端详自己。她的嘴角有种驱除不去的紧张,她那张平常开朗的眼睛充满了不安。她走到小小的窗户前,拉开花边窗帘,希望能从爱尔兰青翠的山脉,迷人的风景中获得力量。那天下午四点钟时,她就已经想好了她该怎么干了。

在她到达这儿的第一天,凯丽干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当地马厩中心挑了一匹合适的马,让一个马夫于猎人舞会那天早晨在克里格林城堡前和她碰头。然后,她回到酒吧,下楼吃晚饭,希望能听到一些消息。她谨慎地坐在这间烟雾腾腾的房间里,看着一大群男人在那儿又喝酒又抽烟,不一会儿她就听到有关克里格林伯爵的一些议论。

“他一点儿时间也不会浪费的,真见鬼!年轻女伯爵还尸骨未寒呢。”酒店老板的妻子大声说。

“不要那么冷酷,慕利。他还没有继承人。他还年轻、健壮,应当尽可能越早结婚越好。”

“据说他将和他昨天带回家的那个女人结婚。玛丽亚-奥布利碰看见了她。她象补锅匠的女儿一般黑,但是很美,和第一个伯爵夫人完全不同,真正的英国玫瑰。当然,如果有这种玫瑰的话。”

他们的描述——象补锅匠的女儿一般黑,使凯丽觉得口干舌燥,这正是她害怕的结果。她不是莎伦还会是谁呢?

“她就是以前报上说的那个女人我敢打赌。她成为他的情人好多年了。”有个人尖酸地说。

“天哪,真是作孽!”有人说道。

“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又有人说,“慕莉,再来一杯……”

“话题一改变,凯丽赶紧就离开了。她的干酪馅饼只吃了一半,但她再也不能在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里呆下去了,哪怕是一分钟。

凯丽拿起她的皮鞭,走出了酒吧。外面有一群农夫在微弱的阳光下喝着黑啤酒。当她从他们身边走过时,这帮男人肆无忌惮地看着她。她把面纱从帽子下抽出来,遮住她的脸。他们那带着好奇和河责表情的眼睛令她忽然之间不舒服地想起了威士波镇的那些男人们。他们经常在街上游荡,那凶狠而猥亵的眼光令所有经过的女人避之不及。终于越过了他们,凯丽透了口气,跳进了租来的汽车中,沿着那危险而狭窄,一边有围墙的小路向克里格林急驶而去。

令她高兴的是,那个马夫一如计划好的那样在城堡门口等她,牵着一头黄褐色有白花纹的马。这是她从一打马中仔细挑选出来的,她把汽车停在路边,向那个马夫打了个招呼。她忽然觉得充满信心,紧张感也消退了不少。

“你好,小姐,”他说,碰了碰帽沿,“丹蒂已兴奋非常,急着要跑了。它知道猎人舞会在哪儿,非常熟悉,它会领你好好跑一圈的,是不是,丹蒂?”

凯丽望着远处,没在意他的玩笑。她急于想赶路,没有看到那边乡间小路上一闪而过的穿粉衣的人。

“帮我一下,好吗?”她简洁地说,急于想骑上马。抓住缰绳,她一句话不说地调过马头,穿过高高的大门,向克里格林城堡疾驰而去。

她叹了一口气,放慢了速度,让马慢慢地逛荡,她需要时间来积聚力量和忍耐力。四周长满树和灌木的城堡被笼罩在初秋的浓雾中,一片迷蒙。当她看到那久经风雨的城堡的轮廓,她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已经有好些人骑马或徒步到了,聚集在城堡下。她听到身后的马蹄声,侧目看到一组穿着猎人服的绅士。当他们从她身边骑过时,都朝她尊敬地碰了碰帽沿。当他们都走过后,她加快速度奔跑了起来。她到的时间正好:仆人们正拿着碟子收集比赛者喝完的酒杯。她把手伸进口袋,摸了一下她早晨写好的便条。她来到人群边叫来一个男仆,把信递给他。她低声着急地说道:“请把这封信送给莎伦-范林小姐,就是克里格林伯爵身边的那位。”

当她看着这个男仆向站在一边骑在马上的一位高雅的女士走去时,她觉得肾一阵痉挛。

男仆匆匆走向站在城堡前院尽头的一位骑马的女士,看到此景,她感到肾一阵剧痛,那人是莎伦。面纱遮着她的脸部,使人看不清楚她那美丽无暇的面容。当凯丽认出在莎论身旁的桑时,一种不可抑制的嫉妒咬噬着她的心。她看到他同样诡秘、舒心地微笑着坐看莎伦,而过去的八个月内,这微笑一直是对她独自一个人的。

凯丽看见男仆把便条递给莎伦后便转身离开了。她骑马来狩猎区的前部,在那里,看管猎狗的人正在聚集一群躁动的猎狗,准备好听候猎人的第一声号令。

那一天的晚些时候,猎区渐渐地消失在她的视野之内,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丛丛矮小的灌木林,猎人们慢慢围猎上来,准备捕猎,凯丽落在了后面,不久就掉转马头,又踏上那条被马蹄踩软的小路。她走过一座小桥时,看到桥下浑浊的溪水缓缓地流着,她继续向聚集的地方奔去。莎伦还一点儿影子也看不见呢,可是她拼命地催着马快跑,十分渴望自己是第一个到达那儿的人。她穿过标志着“莎伦城堡”入口处的古老的拱门,十分高兴地看到一块没有践踏过的土地,她跳下马来,牵着马走过一堵半蹋的墙垣。雨后潮湿的土地发出甜丝丝的动人心脾的香气,平息了她那狂热的情绪。她感到自己极其渴望抚慰。如果莎伦确实遵守信中的话,她想她的确给了莎伦一个惊奇。此时,凯丽打算享有所有的好处。

但是莎伦会来赴这个不知名人的约会吗?要是她真的来了,她——凯丽将会说些什么呢?她迈步跨过大厅的门槛时,便看见中央楼梯盘旋地直入云层密集的蓝色的天空中。她慢步走向这个废弃的大厅的尽处,她的脚声在空旷的大厅内回响着,她想在自己等待的这段时间内把自己隐藏在远处的阴影里。她嘲弄般地想着范林一家将又一次在自己的城堡内相聚了。凯丽听到不远处灌木丛中传来的脚步声,她不禁微微地喘息起来,接着看见莎伦正穿过大门,走进这将要决定她们命运的竞技场。

在猎区的前部,猎狗们正奋力追逐着狐狸,狂热的骑手们则沿着猎狗蹒跚的足迹跟随着,桑追随着骑手们纵马疾驰。猎人们的号令伴随着马蹄踩到潮湿土地的嗒嗒声及马儿沉重的喘息声回荡在整个灌木林中。桑向身后瞥了一眼,可在围猎的人群中,他既看不到莎伦,也找不到凯丽。他催马走上一个小高地,静静等待着猎区上如雷的响声消失殆尽,才掉转马头,忽然一种不祥的预感抓住了他。他迅速地环视了一下整个猎区,傍晚的阳光洒遍了大地,他看不见任何马或骑手的影子,他每走近克里格林堡一步,就越强烈地感到那股莫名其妙的预感。莎伦一定是早早地离开了猎区,可是凯丽在哪儿呢?而巨她为什么要来呢?在狩猎刚要开始的前几秒钟,他象是认出了她,可是他没有时间仔细看个究竟。在迷惑和尴尬中,他意识到自己对她无情的反感已使自己的态度变得卑鄙了,然而眼下似乎没有办法摆脱这种为难的境遇。他最主要的责任是照顾莎伦还有他们的儿子,他从没有静下来考虑考虑他鲁莽的行为的后果。怎样才能使凯丽知道在他和莎伦中间的危险处境呢?她为什么要关心这些?他暗暗问自己。本来他一回到伦敦就应该把一切都解释给她的——除非,他痛苦地思考着,她此时要起来反抗,在这儿,克里格林堡。

在城堡处的马厩里,桑漫不经心地问候了几个要在这里过夜跳舞的客人,可是他唯一关心的是莎伦是否已经回来了。一下马,他就问正穿过院子的为首的马夫:

“科诺斯,范林小姐已经回到城堡了吗?”

“没有,据我们所知还没有,先生,但是夏夫纳丝说她一回来就要我把下午刚送来的电报纸给她。”

“一份电报?”桑迷惑地说,“谢谢你,科诺斯。她回来的时候,告诉她我早已回房间去了。”

城堡里的人正忙着做最后的准备工作。在大厅里他彬彬有礼地同一个村里的女孩子打了招呼,她正般着一个巨大的盛满花的花篮。她点头示意他朝饭厅走去,饭厅里弗莱赫蒂夫人为了准备午夜的晚餐正在检查饭桌上的摆设。而在他回办公室的路上,他不得不在一段狭窄的楼梯上站着以便让路给从伦敦雇来的一个乐团,他们正在搬运沉重巨大的乐器箱子。他知道他应该帮助他们,可是一种不可抑制的紧迫感迫使他不能关心此事。

“夏夫纳丝,你在吗?”他大声说着,接着看见田庄的管理人走出了他的办公室,“我知道有范林小姐的一个电报。”

“嗯,是的,我的主人,我进屋给您拿来。”

他进去了一会儿功夫把电报拿给了桑。“电报刚刚过两点半到的,我原来想是否应该派人去找小姐回来。可是眼看今天的事马上就要结束了,我就没有派人去。我的主人,我去舞厅帮忙布置一下椅子,如果您需要我的话,就派人去那儿找我。”

“谢谢你,夏夫纳丝,”桑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又走回到马厩等候莎伦回来。不一会儿,他在想自己是否应该打开电报看一下,可是常理告诫他如果事情十分紧急,他必须立刻打开电报看一看,只有芬纳知晓莎伦现在何处,可能这份电报和帕瑞特有关系。他迅速打开电报,读了阿米杜-本格拉给莎伦带来的消息,他感到好象是有把利刃刺穿了他的胸膛。

“科诺斯”他大喊着,突然又奔跑起来,“给我准备一匹好马。”

莎伦走进那废弃的城堡的门槛时,警觉地环顾了一下这一度奢侈的范林王国的废墟。考虑着她是否已经来了,凯丽点燃了一支香烟,火光的闪动使得莎伦猛地转过头来。

“你吓坏我了,”她长长喘了一口气说,“你是谁?你是给我便条的那个人吗?”当她走近站在阴影里的那个女人时,内心的直觉告诉她以前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个女人。

“你难道没有认出我吗?莎伦?”凯丽问道,脸上带着挑衅的微笑。

莎伦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地认出了面前这个女人是谁。“凯丽!真的是你吗?可是我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你应该说我来是为了找回我所有的一切。”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呀?”

“莎伦,桑他属于我,难道他没有告诉过你吗?”凯丽异常坚定地说。两人沉默了好久,来打量这多年来岁月在彼此身上所留下的痕迹。

沙伦发觉自己很难相信眼前这位沉着自若、美丽迷人的年轻女人是自己的亲妹妹。她所知道关于凯丽的不变记忆就是凯丽眼睛中的那种挑战般的眼神,现在已不再是单纯的少女的反抗神情了,而是一个女人赤裸裸的意愿。莎伦不安地感到凯丽将会揭穿一些她不愿听到的事实真相。她们都深信这些事实将会使他们两人都陷入困境,而莎伦好象是手足无措,她无法阻止这场可怕的暴风雨,也平息不了凯丽的怒气。

“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还有你为什么约我到这里来,”莎伦自卫似地问道,并感到自己冷得开始打哆嗦,同时也是因为见到自己妹妹后的震惊。

“现在你应当十分清楚当我听说你将重新回到桑的生活中时我的感受如何了。”

“你是什么意思?”

“桑和我曾经相恋过,莎伦,实际上,当星期三早上我醒来的时候,我依然相信我们还在相爱。就是那天你断定花了足够长时间来怀念罗斯玛丽的死去。不过那倒使你很高兴。因为你又在原来抛弃了桑的地方重新拾起了对他的爱情。

“凯丽,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莎伦说着,她的脑子迅速地转动着,接着便意识到她的来妹妹一定是桑曾告诉过她的那个女人。

“桑和我已经在一起好多年了。”

“噢,是的。我知道这一点。自从你离开澳大利亚我知道你所有的一切。我知道你为什么离开家——为什么你离开我而愿意在库尔华达堕落下去。我知道从那以后所发生的一切。”

“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弄混了。那不是所发生的一切。在我没有离开库尔华达之前,我和桑彼此之间一点关系都没有。所有的事发生在我成了模特之后。但是依旧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凯丽,那就是四年前我就有了桑的孩于。”

看神色凯丽是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全英格兰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我和其他人一样还看了报纸上的照片,嗅,是的,不要看起来这么惊奇。我在英格兰已住了一年了。一年足够长的时间去了解关于你们的一些事情。但是我依旧不相信这是真的。”

“那就在你了。”莎伦冷冷地说,“那些年我一直保密,不让人知道帕瑞特出生的事好来保护他,我不愿意让桑不忠不义地来到我身边。可是这件事你就不能理解了。

“你多么高尚啊。”凯丽挖苦到,“那你告诉我,当我在学校里向你讨钱时,你的这些高尚精神到哪儿去了?你想没想过我是怎样过来的?好象你给了一个小钱。无论如何,我度过来了,用不着谢你。”

听到这儿,莎伦的双眼冒火了。“那你认为是谁提供的学费供你在布莱玛上大学?我的舞男。在你写给我那封诱人的短信中你是这样称呼他的,而那时我已被打得落花流水了。是的,没错,阿米杜-本格拉,后来我把他的钱还清了。如果你不相信我,我会把银行的收据拿来,让你证实一下。但是我没有告诉你,凯丽,因为我认为你的骄傲承受不了这个。”

“你是什么意思。’凯丽大声喊道。尽管她不愿相信这是事实,可是她好象模模糊糊地知道这可怕的事实。如果莎伦所说句句是事实,那么她根本不欠林顿的任何情谊——她从未欠过林顿的任何东西。她整个生命过程都被一个巨大的谎言所欺骗左右着,而莎伦一直在操纵着她。假如她在控制这一切的话,她对自己所得的好处真是太聪明了,而实际上那时林顿一直是在利用她。想到自己对莎伦所做的一切错事,她恨自己的盲从,随之她又感到一种强烈的无以言表的羞愧。莎伦一直在付学费供她在布莱玛上大学,甚至在收到自己那封挖苦信以后。这一种高度忠诚的行为,现在这种忠诚已经把凯丽所有的自负和自制力击得粉碎,她可能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的奸诈一她的背叛已使得莎伦如此心碎,而且也影响了罗斯玛丽的死——不过她会永远受到良心的谴责。然而,面对着莎伦,凯丽知道一丝一毫的内疚都不会也不曾使她放弃桑。

“凯丽,你知道吗,”莎伦继续说,“当我认出你是谁时,我吃惊得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你已经长成一个美丽成熟的女人了。但是现在我看清楚了你本质上已成为一个争强好斗,争风吃醋的母狗,你的内心被嫉妒吞噬了。我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可你把自己害得很惨。”

凯丽听了这些粗鲁的评判有些畏缩了,但是她还是鼓起勇气说,“我爱桑,莎伦,难道你一点儿也没觉察出他在爱着我……”

“他告诉过我曾经有过一个女人。但是他说那已经都结束了,我相信他。所以以前的一切纠葛都烟消云散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来这儿,可是——”

凯丽打断了她的话,“你失去了机会,莎伦,不过即使你没有失去这次机会,他将会是你全部的错误所在。桑和我彼此能够互补,他需要象我这样一个女人来给他力量。他可能从未爱过罗斯玛丽,但是是上帝的过错,让她的爱那么强烈!这就是为什么他从未因为你而离开她的缘故。你只是一个幻影,一种逃避。而今天你占了我的位子,今天早上我应该在他身边的。这就是我们计划了数星期之久的事情。”

莎伦想竭力使自己不相信她妹妹的口气中的那异常坚定的话语,就象她拼命使自己坚定对桑的脆弱的信任感。

“你今天应该来这儿,和他一起来,这难道很为难吗?”

“莎伦,桑不是为了你。你应该属于象阿米杜-本格拉一类的男人。”

莎伦冷冷地望着凯丽。“你怎么会知道他的?你最好给我讲讲事情的原委,给你自己申辩一下。”

“去年春天我在史密斯的草场观看马球比赛,莎伦,我在边线之外的地区看球。你真的认为象本格拉这样的一个男人会拿他的名誉,甚至他的生命去冒险,而且只凭一时的心血来潮?你太傻了。很显然,他爱上了你而且一直在爱着你。你说是他供我,你的小妹妹上完大学的?为什么?每个人都知道伽伦特公司背后的故事。本格拉把整个世界都供奉在你的脚下,原因就是他爱你。不过,他把你照料得太好了,以致于你一直生活在一个梦境中。一年中你可以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任意自由地放纵自己,因为你不敢全心全意去爱。你不象我敢于冒险。此时这就在拿来的一切在冒险因为我爱桑,因为我没有他就不想再活下去了。我永远不会情愿一年和桑仅在一起一个星期——永远不会。我想永远地占有他,永远地。”凯丽骄傲自信地话语在这曾经辉煌一时的空旷大厅的上空回响着。

莎伦犹豫了。她的妹妹无情地把她过去四十八小时之内所做的一切错事都用语言表达了出来。这些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她害怕去爱,害怕失去,害怕感觉痛苦的滋味,也害怕自己愚弄了自己。听了凯丽的话,莎伦感到羞愧了。凯丽不象她,凯丽是不易被骄傲束缚和左右的。不论桑怎样排斥她,讨厌她,她都毫不惧色地执拗地追随着桑,同时也冒着被当众羞辱的危险——这些都是莎伦从来鼓不起勇气做的。

莎伦双手压在太阳穴上,无望地站着,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你忘记了一件事。”她终于开口说,“如果桑和我不结婚,我们的儿子帕瑞特将一辈子都是不合法的。我们不应该剥夺他的继承权。你自己也有个小儿子,对吧,你应当理解这一点。如果你剥夺了他的继承权,你自己能安稳度日吗?如果你不为他争取每次机会去获得他应有的权利,你能安心地生活下去吗?告诉我,凯丽,如果你处在我的位置上你会怎么办?”

“我已经处在与你相同的处境了,莎伦,”她回答道。这又唤起了在纽约她和林顿的那场可怕的争斗,想起了当时她是怎样打架又是怎样取胜的。

她们互相交换了眼色,彼此都意识到横亘在她们中间,把她们逼得进退维谷的原因是什么了。那眼神是她们欢乐、痛苦的结晶,还包含着希望,那是自童年时候起把她们俩彼此紧紧相联在一起的希望;然后,她们都期望彼此能够互相替代,承受着苦痛,还意识到她们多么希望俩人能够再生活在一起,重新唤起彼此心中保护她们度过多年风风雨雨的情感上的忠诚。

“帮帮我,凯丽,我该怎么办?”

凯丽径直走向莎伦,深情地用双手拥抱了她的姐姐,感到她姐姐的不幸原来和自己一样深。

“莎伦,你应该自己做决定。你是唯一能够也不得不做出决择的人,”她平静的回答。

她们彼此紧紧地抱着对方,互相找寻着彼此的出路。此时,凯丽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要保护莎伦的感情。

“哩,凯丽,你重又回到我的身边真是太好了。能与你这样谈话真好。我还是有好多话要说。我们彼此还有很多东西要相互了解的,以前我们多傻,我们以后再也不能互相伤害了。我不知道我们怎样才能走出这种困境,但是我们要想方设法解决它。”

看着她的妹妹,莎伦不禁回忆起那个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凯丽,那个痛苦不堪可怜的小女孩看到所有自己喜欢巨极其渴望得到的东西全都跑到了她的手中。此时的莎伦感到自己最后想做的事情就是偷偷地走掉。桑对她的吸引力奇迹般地消失了;它早就消失了,尽管她才意识到这点。现在,当她在凯丽的眼里读懂那不灭的爱情之火时,她再不能鼓起力量继续做她的桑那美好的梦了。这时,她想把桑让给凯丽。她此时就象鸟从笼子里被释放了出来,忽地飞向蓝天,它的翅膀追逐着阳光,一直消失在这灿烂的阳光中。

当她们离开那堆城堡的废墟时,她们依旧是臂挽臂,凯丽觉察出莎伦似乎已经做出了决定,可是她害怕结果如何。

她们站在路上,转身回望去。金色的阳光从灰色的地平线上射放出来,细碎地落在城堡的每个角落,整个城堡就象燃烧起金色的火焰,高高的塔楼屹立在这一片金色中,直入云霄,就象通往蓝天的一条小路。

“它是象你想象中的那样吗?”莎伦问道。

“不太象,那你呢?”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但是仅仅设想一下它一度曾经十分辉煌过。我常常想这一定是父亲故事中的另一篇。”

“你真这么想?”凯丽惊奇地问,“我不,我一直知道它在这儿。”

“是的,你一直都是很正确的,”莎伦说,脸上带着渴望的微笑。“你难道不希望父亲现在在这里吗?我好象听到他在说,“孩子,你们什么时候能学会听你老爸爸的话呢?他知道好多事理的。”

凯丽快乐地摇晃着脑袋。“我好象看到他拥有了这片土地,正自由地在四处闲逛,骄傲地但是非常坚定地不允许再失去它了。”

“我想我们最好回去吧,”莎伦不情愿地说,“也许每个人都在猜想我们俩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快点。我骑马带你去克里格林堡。”在解马缰绳时,她脸上露出一个恶作剧似的微笑。“好了,走吧,”凯丽顶嘴道,伸手去解她的马。

她们骑马慢慢地走下山来。在穿过葱绿的围场时,看见一位骑手迎面跑来。当那人走得很近时,她们才认出那人是桑。当三人聚集到一处时,莎伦以为因为凯丽无来由的出场,桑的神色才那么迷惑,那么苦恼。

“凯丽,你在这儿干什么?我不明白,出什么事了吗?你们俩位相互认识吗?”他双手在其浓密的头发间搔动着,他把目光从一位转到另一位,脑海深处的记忆慢慢地跳了出来。“仁慈的上帝,这不可能。凯丽——当然啦!凯丽和莎伦-范林。”他面带疑惑地看了她们好几分钟。“可是你们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呢?整个事情简直不可思议。”他迷惑地说。

接下来就是尴尬的沉默,莎伦望望桑,又看看凯丽。在那城堡的废墟里,她已经看清楚了自己必须去做什么;可是现在,面对着桑,她又不知该从哪儿找到足够的勇气来告诉他。她已经不再爱他了,而且他们也不会再结婚。当她看到他那么神情严肃地望着她时,她想知道是否他已经觉察出她态度的变化。

“为什么我们不一起回克里格林堡会?”莎伦打破了僵局。

“等一会儿!”桑打断她说。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封电报递给了她。“这是下午收到你的电报。我马上打开看了。因为我担心帕瑞特可能会出事,不过别担心,一切都安然无恙。”他的声音冷冷的。

莎伦读着阿米杜打来的长长的电报,电报上的字冷酷地不调和地被拼在了一起。她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读了又读,好去体味它真正的意思。电报里全是医学术语,并且引用了巴黎的达林医生的一封信,信中用枯燥准确的词语陈述了一个震慑她生命的事实。她叠好电报,抬头遇到了桑的目光。

“这是真的吗?”他咕哝着。

“我不知道,但是有可能,”她简练地回答。尽管阿米杜成为帕瑞特父亲的可能看上去极小,但她不能否认。她甚至从来没有花时间去考虑考虑这件事。从他电报的口气看来,看上去很明确,他所想要的是澄清一个哪一天可能导致伤害的骗局而已。

她迷惑地转向凯丽。“看起来阿米杜-本格拉已经掌握了无可否认的证据来证实帕瑞特是他的骨肉。我必须马上回巴黎。如果你们两位不介意的话,我想最好先走一步;也好把脑子里的事情理出个头绪出来,我肯定你们还有好多话要说。我会在克里格林堡再见你几分钟。”莎伦催马向前,沿着泥泞的小路向城堡奔去。

好长一段时间,凯丽和桑两人肩并肩默默地骑着马。当两人来到十字路口时,凯丽勒住了马的缰绳。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些土地,傍晚从乡间吹过的凉风不禁使她打了个寒噤。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好吧,我想我还是在这里同你分手得好。我本应该在五点钟之前把马还回去的,现在我不得不回旅店去,并且收拾一下我的东西。”她从马鞍上稍稍向前倾着身子,伸出手来。“再见,桑。”

他向前倾过身子来,抓住了她的手,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那么你想你能够去哪儿呢?凯丽-范林-本-布恩?”

“回伦敦去。”她的心怦怦地跳动着,可是她不敢看他一眼。

“不,你不会的。你会和我一起回克里格林堡。你好象是忘了今晚上还有一个舞会呢?”

她无语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接着一些快活的微笑的影子闪过她的脸。“好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怎能拒绝呢?”她回答道,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告诉他她已经带来了一件华丽的绿色长裙以备她在这极不适合的场合需要时穿。

莎伦那天晚上很晚才悄悄地进入房间。她在大厅里放下了自己的行李箱子。她刚脱上衣时,很吃惊地发现画室敞开的门透出一束光来。她迈步走进去,便惊奇地看见阿米杜只穿着衬衫,颓然地倒在靠近壁炉的一张椅子上,手里拿着一玻璃杯白兰地酒。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才抬起头来。他的整个人看起来完全变了样子,他形容枯槁,面色苍白,胡于也没有刮,他躺在那里的姿势也是无精打采的。从克里格林堡到巴黎的长途旅行中,莎伦有充足的时间来考虑好多年以前她就应该想过的一切事情。最后,她下了结论,如果她一直在听从自己内心深处的直觉行事的话,她不会自欺欺人了这么多年。现在,她在阿米杜眼里看到的痛苦给了她无比的勇气来承认她是全心全意地属于他的,而且一直都是如此,尽管她心里害怕自己意识到得太晚了些。她颤抖着走向他,同时又为她自己的盲目和愚蠢而感到羞耻。

“我是个大傻瓜,一个最蠢的大傻瓜。”她谈着,努力使自己不要流下泪来。她有权利问问他为什么他以前不告诉她关于帕瑞特的身世,但是她已经知道了原因——她是如此任性,又如此冲动,他害怕失去她和他的儿子。

他缓缓地站起身来,不经心地盯着她,可当他读懂她脸上的敬慕时,他好象从深深的绝望中忽然清醒过来。

“莎伦——我爱你,”他低声说,“莎伦,我爱你,”他愉悦地重复着,猛然用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她。

她紧紧地抱着他,好象她以前从未拥抱过任何人似的,她倾注了他多年来一直在期盼得到的爱。

“你能够原谅我吗?”

“我能够原谅你的一切,只要我们今后能够永远生活在一起,莎伦。”

(全书完)

一九九四年春译于夷陵北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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