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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海游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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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玉《湖海游龙》
第 一 章
  清代乾隆朝,和坤秉钧,政以贿行,弄权黩货,吏治腐败,但和坤为高宗所宠任,权势
显赫,在朝王公大臣,谁不仰承他的鼻息?
  真是权倾朝野,只手可以遮天!
  但就在他势焰正盛之时,闹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当时就因为政风败坏,酿成川楚教匪之变,和坤又任意的稽压军报,并令各路统军将帅,
虚报功绩,向坐在九重之内的皇师邀功。
  就这样,和坤居然得以晋封公爵,而且还钦赐了一颗宝石顶戴。
  自古以来,会做官的人,都懂得趋炎附势,和坤圣眷日隆,平日里公卿大夫和各省督抚
司道,要辇货权门,巴结孝敬,削尖了头,钻尽门路,都钻不进去。
  这回和坤晋公爵,钦赐宝石顶,正是大好机会,上至王公,下至司道,莫不趋之若鹜,
纷纷往相爷胡同道贺。
  当然,道贺是名,孝敬是实,一连几天,车水马龙,整条街上,车马塞道,大摆长龙。
  和坤意气飞扬,自是不在话下,但人家既然“意思”过来,他也不好不略表谢赢,于是
就在相府之中,大张筵席,作为答谢。
  得能应邀赴宴的,自然都是当时在朗的王公大臣,侍郎以下的官儿,只怕连边也挨不上,
酒过数巡,和坤以主人的身份,起立致谢,提到钦赐宝石顶,不觉口沫横飞,自称本朝除了
亲王以外,得到这项殊荣,不过有限几人,他是年纪最轻,蒙恩最早的一个,言下大为自得。
  正当主人踌躇满志,宾朋同声阿附之际,忽报中使赍旨而来。
  和坤急忙具衣冠,开中门,跪迎接旨,圣谕上竟说有人参他掩饰边事,克扣军饷,姑念
前功,不予深究,着即追回宝石顶。
  和坤跪伏地上,汗流夹背,中使收过宝石顶,便自上马而去。
  和坤平日恃宠骄横,这件事自然是大失面子,心中既惭又惧,第二天就称病没去上朝。
他本是乾隆帝的宠臣,皇上听说他忽然生病,就特派太医前往相府诊治,看病赐药的太监,
此去彼来,不绝于途。
  和坤本来没有病,眼看圣眷仍隆,不觉稍安。过了两天,上朝谢恩。
  乾隆帝在便殿召见,看他没戴所赐宝石顶,不觉问道:“前几天朕赐你宝石顶,怎么不
戴?”
  和坤慌忙跪倒,连连叩头道:“小臣无状,有负圣恩,陛下已经追回,臣岂敢再戴?”
  乾隆听罢,深感诧异,说道:“朕并无追回宝石顶戴的谕旨。”
  查问内阁和吏,礼两部,也都不知其事。和坤又惭又怒,辞帝出朝,立命步军统领和九
门提督衙门,严限三日破案。
  九门提督衙门,每一个人,都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时决近晌午,一个身穿蓝布大褂,年约五十上下的瘦老头儿,满脸大汗从侧门直奔签
押房。
  他还没到门口,里面已经有人轻咳一声,问道:
  “是陆老总么?”
  瘦老头儿忙应道:“正是兄弟。”
  签押房缓步踱出一个貌相清瘦的瘦长老者,含笑问道:“陆老总辛苦了,不知可有眉
目?” ’
  两人一起进入签押房。蓝褂老儿双眉紧蹙,微微摇头道:“这桩事棘手的很,兄弟手下
的人,从昨晚到今几个,全体出动,整个京城差不多全踩遍了,连一点眉目都没有,因此,
兄弟只有来找孔师爷,帮个忙……”
  清瘦老者睁大双目,露出诧异之色,望着蓝褂老儿,耸耸肩道:“陆老总要兄弟帮忙?
兄弟帮得上忙么?”
  蓝褂老儿道:“兄弟想来想去,只有孔师爷能帮兄弟这个忙。”
  清瘦老者道:“此地没有外人,陆老总但说无妨,兄弟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自当效劳,
只是……”
  蓝褂老儿拭了一把汗,连连拱手道:“多谢孔师爷。”
  清瘦老者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陆老总还说什么客气话?老实说,这件案子,还得
仗你陆老总,不然,连督帅都担当不起。”
  “是,是!”
  蓝褂老儿连应了两声“是”,才道:“所以……兄弟……唉,和中堂三天限期,实在太
短促了,兄弟的意思,想请孔师爷在督帅面前帮着说个情,最好请督帅会同绵帅,跟和中堂
讨个情,宽限些日子……”
  清瘦老者一手托着下巴,微微摇头,又点点头道:
  “三天确实太怆促了,这自然是他一时气愤之言,但要督师会同绵帅去讨情,只怕是不
太容易吧?”
  蓝褂老儿道:“所以要请孔兄帮这个忙!”
  清瘦老者道:“咱们不妨跟督帅去说说看,但不知陆老哥要宽限多少时日?”
  蓝褂老儿道:“不瞒孔兄说,现在兄弟是一点把握也没有,只有走一步,算一步,如能
有个十天半月时间,兄弟就抽得出时间,去一趟开封府。”
  清瘦老者道:“陆老哥到开封去作甚?”
  蓝褂老儿道:“这件案子,兄弟自知无能为力,只好去讨救兵了,兄弟有一个师兄,姓
祝,字天佑,在开封府开设天佑镖局,交游广阔,江湖上黑白两道,都卖他一点交情,不像
兄弟,六扇门里的人,和道上朋友只有结怨,永远也没办法套交情的,兄弟想来想去,只有
把敝师兄请来,才有破案的希望。”
  清瘦老者点点头道:“这也是实情。”
  蓝褂老儿又道:“只是还有一件事,也要孔兄全力相助。”
  清瘦老者奇道:“陆兄还有什么事?”
  蓝褂老儿道:“兄弟想请孔师爷在督帅面前,务必玉成其事,就是请督帅把兄弟的家小,
收押起来。”
  “收押陆老哥的家小?”
  清瘦老者脸上先有惊疑之色,继而豁然笑道:“陆老哥这是苦肉计!”
  蓝褂老儿尴尬的苦笑了笑道:“除此之外,兄弟实在另无善策了。”
  开封为五代及北宋故都,旧称汴京,据黄河南岸,为中原首府。
  城中街衡宽广,店肆殷盛。
  “天佑镖局”座落在西横街底。
  这里已经没有大街上那样熙攘往来的行人,店铺也疏疏落落的,并不太多,但这条街上,
还是相当热闹。
  热闹的只有一家,“天佑镖局”。
  虽然只有他一家,可也经常挤满了半条街。
  那是进进出出的镖师、趟子手、和一辆辆的镖车,有时装满了银梢的镶车,在街上摆着
长龙,路人为之侧目。
  四月清和雨乍晴!
  金色的骄阳,照在宽阔干整的街道上,经过多少人践踏,石板还是那么泥泞!
  “天佑镖局”黑底金字招牌,在阳光映照之下,闪着熠熠金光,看去耀目得很!
  开封府里,共有九家镖局,家家都有来头,但论生意大,信誉好,就要推天佑镖局首屈
一指。
  那是因为“天佑镖局”总镖头金眼神鹰祝天佑,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在江湖上人缘更好,
黑白两道吃得开。
  同时,江湖上也知道金眼神鹰祝天佑有一个师弟,叫做铁翅雕陆福葆,在京里当总镖头。
江湖上,虽是亡命之徒玩命的所在,但大家多少对百家总有些顾忌。
  就这样,“天佑镖局”一帆风顺了二十年。
  江湖上因此也有“南鹰北雕”之称。
  当然,这四个字传到金眼神鹰祝天佑的耳朵里,大为不满!
  那是不满人家把他和身在六扇门里师弟排在一起,但不满尽管不满,他和铁翅雕陆福葆
是同门师兄弟,这是不争的事实。
  同门师兄弟,总究血浓于水!
  “天佑镖局”是一座五间门面的石库门房子,清水砖墙,高大的门楼前,掩映着白底黑
字的“天佑”镖旗,更显得甚是气派。
  两个穿着一身青布劲装的趟子手,坐在院子里一条长板凳上,翘起二郎腿,东西南北的
闲吹。
  这时,一阵马蹄声,从街上传来。只要听蹄声匀称有规律,这匹马一定跑得不徐不疾。
  蹄声及门而止,自有门口专门接待客马的小厮,接过马匹。
  接着但见从门外走进一个身穿蓝缎子长袍,年约五旬上下的瘦老头儿!别看他瘦,却生
得满面红光,两鬓虽见花白,双目却炯炯逼人,腰干挺得笔直。光是从门口走进院子,这几
步路就虎步龙行,气概不凡。
  干趟子手的人,眼睛就要生得比狗还灵,这是职业训练出来的,他们只要一眼就能看出
你祖宗八代,有没有男盗女娼传下来的劣根性?
  此刻这两个趟子手,自然一下就已看出这进门的瘦小老儿决非常人!
  两人不约而同,迅快的站起身来,左首一个更不怠慢,抢先趋上一步,抱拳拱手,说道:
“你老找谁?”
  瘦老头儿含笑还礼,说道:“老哥请了,兄弟是找总镖头来的,总镖头在么?”
  一开口,就找总镖头,自然是大有来历的人!
  那趟子手陪笑道:“在,在,你老贵姓,小的好进去通报。”
  瘦老头儿微笑道:“如此多谢老哥,兄弟陆福葆。”
  “铁翅雕”!
  那趟子手吃了一惊,连忙拱手道:“原来是陆老爷,请,请,你老请到客厅待茶,小的
立时进去通报。”
  说着,连连肃客,把陆福葆让进了客堂,然后急匆匆往里行去。
  陆福葆刚刚落坐,就有一名汉子送上荼来。
  过没多久,那趟子手领着一个青衫少年走了出来。
  陆福葆转脸看去,只见青衫少年约摸二十出头,生得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好个一表人
才!
  青衫少年早已跨上一步,拜了下去道:“小侄祝文辉,见过陆师叔。”
  陆福葆一把扶起,惊喜的道:“你是文辉贤侄,哈哈,快有十五年不见,贤侄已经长大
成人了。”
  祝文辉恭敬的道:“家父正在书房恭候,小侄替陆师叔带路,请。”
  说着,就陪同陆福葆往后进走去。但见院子中间放着不少盆栽花卉。三面长廊,竹帘低
垂,显得份外清幽!
  祝文辉领着陆福葆不走中间,却朝天井右首两排盆花中间走去,掀起竹帘,躬躬身道:
“师叔请进。”
  陆福葆也不客气,跨上石阶,迥廊迎面,就是一个圆洞门。那是左厢,一排三间,中间
是圆洞门,两边扦有一排花格子窗。正是师兄金眼神鹰的书房。
  陆福葆十年前来过一次,看来还是老样子。
  他刚跨进走廊,只听书房中传出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师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快到里面坐。”
  陆福葆听到师兄的声音,赶紧叫了声:“师兄,小弟是给你请安来的,”随着话声,急
步走入书房。
  书房,自然是窗明几净,布置精雅。在幽静的花格子窗底下,放着一张雕刻精细的紫檀
靠背椅。
  椅上半靠半坐着一个浓眉鹞目,同字脸的老者,右手盘着两个铁胆,左手捋着花白胡子,
看到陆福葆进来,靠着的人,上身挺了挺。
  陆福葆趋近椅前,神色恭敬的拱了拱,说道:“师兄,你好。”
  金眼神鹰祝天佑含笑道:“师弟,十年不见,你倒还是老样子,弟妹、孩子们可好?”
  陆福葆欠身道:“托师兄洪福,家小还算粗安。”
  祝天佑颔首道:“这年头,大家只要平平安安扰好。”
  祝文辉道:“师叔,你请坐。”
  祝天佑呵呵笑道:“你看,咱们老弟兄见了面,只顾说话,连你没坐下来,都给忘了,
快快请坐。”
  陆福葆告了坐,一名小童送上了香茗。
  陆福葆道:“师兄镖局,越做越发达了。”
  祝天佑感慨的道:“混饭吃罢了,总算江湖上黑白两道的朋友,还顾全一点老交情,大
家相安无事。”说到这里,忽然目光一注,问道:“师弟这次是经过开封,还是从京里来
的?”
  陆福葆忽然面有凄容,卟的跪了下去,说道:“小弟一家,命悬旦夕,还望师兄垂怜,
赐加援手。”
  祝天佑微微皱了下眉,说道:“师弟快快请起,你也是年过半百的人,这算什么?有事
也该好好的商量。”
  陆福葆睫承泪水,站起身道:“师兄教训得极是,小弟是急的走投无路,才来找师兄
的。”
  祝天佑一手捋须,问道:“你先坐下来,有事慢慢酌说,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故?”
  陆福葆依言坐下,接着就把和中堂被人诓去宝石顶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祝天佑听完他的话,脸色一正,说道:“师弟,咱们同门学艺,情胜手足,你替官家做
事,说句不好听的话,江湖上称你们是六扇门里的鹰爪,这一点愚兄不好多说,因为一个练
武的人,除了像愚兄这样,干这刀头舔血的镖行生意,替官家做事,肃清奸宄,锄暴安良,
也算得是正当职业。
  “但一个人必须明辨是非,认清忠奸,和坤弄权黩货,祸国殃民,他是怎样一个人,你
身在京城,自然比我清楚,别说丢了一颗宝石顶,就是丢了六阳魁首,也是大快人心之事,
这件事,愚兄恕难相助。”
  陆福葆听得汗流颊背,恭声道:“师兄教训的极是。”
  祝天佑取起荼盏,轻轻喝了一口,依然放到几上,接着道:“师弟如今年过半百,已届
知命之年,膝下儿女,均已成年,这种替官家卖命的事,也干了三十几年,依愚兄相劝,似
乎也该歇手了,鸟倦飞而知还,咱们都已飞的够倦,现在该是知还的时候了。”
  陆福葆点点头,嗫嚅的道:“师兄说的是,小弟这公事饭,早就吃腻了,去年年底就曾
再三呈请辞退,只是兄弟追随马提督,已经整整二十年,他平日对小弟恩深义重,一再慰留,
还说:他也早有倦勤之意,但年限未届,要到今年年底,才可致仕,要小弟全始全终,等他
不干了,大家一同退休,小弟情意难却,才勉强答应下来……”
  祝天佑脸色稍雾,口中“唔”了一声。
  陆福葆乘机接口道:“谁知道无端却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和坤饬令步军统领,严限三日
破案,步军统领又交到了提督衙门,如果找不到这颗宝石,马提督就会被革职查问,小弟感
恩图报!为的是救马提督,倒并不是替和坤追查失物……”
  说的是一个“义”,江湖上人,往往把“义”字看得比性命还重。
  祝天佑果然又“唔”了一声。
  陆福葆又道:“步军统领为了此事,再三向和坤讨情,请求宽限时日,才答应半月为限,
由小弟具结,并命提督衙门收了小弟家小……”
  祝天佑脸色微微一变,道:“你具了结?”
  陆福葆苦笑道:“小弟身为巡捕营总捕头,上面交下来了,不具结行么?”
  祝天佑浓眉微蹙,问道:“半个月限期,你破得了案?”
  陆福葆道:“这件事棘手的很,小弟明查暗访,一点眉目也没有,没有办法,不得已,
只好来恳求师兄了。”
  祝天佑道:“愚兄也无能为力。”
  陆福葆心头一急,又卟的了下去,流泪道:“师兄若是不肯拨助,小弟死不足惜,可怜
弟妇和小女……”
  祝天佑道:“你起来。”
  陆福葆长跪不起,垂泪道:“小弟除了师兄,别无可求之人,还望师兄念在同门之谊!
救救小弟一家……”
  祝天佑黯然长叹一声,抬抬手道:“你先起来,此事咱们再从长计议。”
  陆福葆听师兄的口气,已经答应,心中暗喜,一面含泪道:“多谢师兄!”
  坫起身,回到原来的椅上落坐。
  祝天佑看了他一眼,问道:“师弟要愚兄如何相助?”
  陆福葆道:“师兄交游广阔,北五省黑白两道中人,都和师兄有旧,小弟斗胆,想请师
兄亲赴京都一行……”(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如果读者是在收费会员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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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天佑忽然微微一笑道:“师弟,亏你还是京城总捕头,竟然忽略了一件事。”
  陆福葆道:“不知小弟忽略了什么?”
  祝天佑徐徐说道:“咱们师兄弟已有十年不见,我纵然是你师兄,师兄弟见面,总也不
会托大到坐落不站起来。”
  陆福葆听得悚然一惊,失声道:“师兄莫非……”
  祝天佑平静的道:“愚兄在五年前,练功不慎,导致走火入魔,两腿麻痹,一直不良于
行。”
  陆福葆一颗心直往下沉,失望的道:“这……如何是好!”
  全部希望,霎时全幻灭了,叫他如何不耷然若丧!
  祝天佑笑了笑道:“师弟不用焦急,愚兄既然答应下来,自有主张,明天要文辉随你到
京里去。”
  陆福探听的又是一怔!师兄要他独生儿子祝文辉随自己同去。
  这位师侄,年仅弱冠,纵然尽得乃父真传,也是个少不更事的人,师兄不能亲去,他去
又何济于事?
  但这话他只是心里想着,一面堆着笑道:“师兄要文辉贤侄随小弟去京都,小弟自然欢
迎,只是……”
  祝天佑从他神情上,自然看得出来,淡然一笑问道:
  “只是什么?”
  陆福葆道:“只是小弟处此逆境,自顾不暇,文辉贤侄去……”
  他拖长语气,抬目朝师兄看去。
  祝天佑微笑道:“没关系,你是他师叔,不用客气,我的意思,是让他去历练历练,这
孩子武功机智,还算不错,师弟有什么事,只管让他去做就是了。”
  师兄既然这么说了,陆福葆就不好再说,点点头道:
  “小弟省得。”
  这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祝天佑心里没有心事,自然笑的很爽朗,击着手掌,笑道:“文辉,你进来!”
  祝文辉急步走人,躬着身道:“爹有什么吩咐?”
  祝天佑道:“你师叔难得到开封来一趟,你去叫厨下整治一席酒菜,送到书房里来,爹
要和你师叔好好的喝上几杯。”
  祝文辉躬身答道:“爹,这个不用你老人家费心,孩儿已经关照过了。”
  祝天佑一手转着铁胆,连连点头,笑道:“好,好,嗯,还有一件事,明儿个,你随师
叔去一趟京都。”
  祝文辉讶异的抬眼望了爹一眼,问道:“爹,孩儿跟师叔进京去,有什么事么?”
  祝天佑道:“事情是这样,权相和坤丢了皇上御赐的宝石顶,这件事,落在你师叔的头
上,如今你师叔在九门提督衙门具了结,连妻女都被收押,限期一个月之内破案,你师叔才
赶来开封,要爹助他破案,爹行动不便,所以要你跟师叔去一趟。”
  祝文辉道:“孩儿去了,有什么用?”
  听他口气,他还不愿去。
  祝天佑蔼然道:“爹和你师叔,是同门师兄弟,自小就在一起,情同手足,如今你师叔
有困难,咱们不能不管,爹不能去,只有你代爹去一趟。”
  听他的话,好像祝文辉去了,就能破案一般!
  祝文辉道:“爹既然这么吩咐,孩儿自当遵命,只不知师叔要几时动身?”
  陆福葆道:“师兄,小弟心里碌乱如麻,下午就想动身。”
  救兵讨不成,自然得早些赶回去。
  祝天佑道:“师弟难得到开封来,我本该留你盘恒上三天五天才走,但你有事在身,我
也不好挽留,也不争这半日工夫,明天一早再走不迟。”
  正说之间,只见方才送茶上来的奚童匆匆走入,朝祝文辉道:“少爷,张彪有事实报。”
  祝文辉道:“张彪有什么事?”
  那奚童道:“不知道,张彪手里还拿着一封信,说要当面交给少爷。”
  祝天佑道:“你出去看看,究竟有什么事?”
  祝文辉答应一声,举步走出书房,果见趟子手张彪手中拿着一封书信,站在阶下。
  他看到祝文辉掀帘走出,立即躬躬身道:“小的见过少爷。”
  祝文辉问道:“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人的书信?”
  张彪道:“方才是小的和王得禄两人在门口值班,忽然走来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说是
要找咱们的账房先生,当时就由王得禄进去通报,那人忽然从怀中取出这封信,朝小的递来。
说要小的送给总镖头就好,说完扬长走了,等许帐房出来,那人早已走的很远,许账房看到
信封上写的是总镖头的名号,才要小的进来。送给少爷。”
  说完,正待双手呈上,那知左手下垂。毫无知觉,再也举不起来,口中不禁惊异的“咦”
了一声。
  祝文辉从他手中,接过信来,目光却注视着张彪左手,问道:“你左手怎么了?”
  张彪满脸但是惊疑之色,说道:“小的也不知道,方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一阵工夫竟会
不听使唤,这条手臂,好像不是小的的了。”
  祝文辉目中冷芒飞闪,问道:“方才那人叫你送信进来,可曾碰到你的手么?”
  张彪想了想道:“小的想起来了,那人在递信来的时候,好象拍过小的肩膀。”
  祝文辉冷笑一声,道:“果然是这厮下的手。”
  随着话声,伸过手去,摸摸张彪的肩头。
  这一摸。祝文辉一张俊脸,忽然变了颜色,哼道:
  “他居然敢用这等歹毒的手法!”
  张彪脸色煞白,急急问道:“少爷,小的这条手臂,不要紧吧?”
  祝文辉没有作声,右手运起功力,缓缓按在张彪左肩之上。
  张彪只觉少爷按在肩上的那只手掌,有如烙铁一般,一股灼热得滚烫的气流,从他掌心
直传过来。
  他心知这是少爷以本身真气,替自己治伤,自然不能出声呼痛,只好咬牙忍受,但一粒
粒黄豆大的汗珠,却从他头脸上,绽了出来。
  祝文辉掌心一吸,喝了声:“好了。”
  张彪身不由已的往前冲出去一步,试一举手,果然已经活动自如,心中大喜,急忙拭了
把汗水,连连躬身道:“多谢少爷,多谢少爷。”
  祝文辉道:“记着,你这件事,只当没有发生,不准张扬出去。”
  张彪应道:“小的知道,小的不说就是了。”’
  祝文辉挥挥手道:“你去吧!”
  张彪又躬了躬身,才朝外行去。
  祝文辉手中拿着信柬,心头不禁起了怀疑,忖道:此人送信而来,何以用“阴手”伤人,
这明明是存了示威之意——
  心念转动,不觉低头看去!信封上果然写着:“祝总镖头亲启”
  字样,但却并未封口。
  这就探手取出信笺,只见上面只写着一行十二个字,那是:“寄语祝总镖头,闲事少管
为妙。”
  除了这十二个字,下面并未具名。
  祝文辉脸色微微一变,忖道:闲事,那自然不是镖局之事,莫非他冲着陆师叔来的……
  只听书房中传出爹的声音,问道:“文辉,是什么人送来的信?”
  祝文辉慌忙把信笺招好,收人信封之中,他虽然不愿使爹看了生气,但人家已经找上门
来,自己也无法隐瞒,当下只好拿着信柬,走进书房。
  祝天佑多年老江湖了,目光何等犀利,一眼就看出祝文辉进来之时,脸上犹有愤怒之色,
心中觉得奇怪,一手捋髯,问道:“是谁的信?张彪和你说了些什么?”
  祝文辉只得道:“张彪被那送信的人,用‘阴手’所伤……”
  祝天佑双目一瞪,不待他说下去,急着问道:“伤在那里?送来的是什么信?”
  镖局里,接到这种信,总不是好事,难怪他要急!
  祝文辉道:“张彪伤在左肩,手臂若废,但孩儿已把他所中的寒毒,吸出来了。信在这
里,请爹过目。”
  说着,双手递了过去。
  陆福葆听的暗暗一怔,忖道:“阴手是旁门中几种最歹毒的功夫之一,据说被‘阴手’
击中,寒毒就会透骨,因此也叫‘透骨阴掌’如在六个时辰之内,没有他独门解药,就得终
生残废,文辉这点年纪,哪来这等深厚的功力,能把寒毒吸出体外?”
  不说他心中暗自嘀咕,却说祝天佑一手接过信柬,很快抽出信笺,只一瞧,顿时神色微
微一变,接着呵呵大笑道:“师弟,这人大概是一路跟着你从京城里来的了。”
  陆福葆听得不由一怔,望着师兄,问道:“他信上说些什么?”
  祝天佑已把手中信笺,递了过来,说道:“你拿去瞧瞧!”
  陆福葆接过信笺,脸色不禁为之一变,怒哼道:“鼠辈居然来这一手!”
  祝天佑仰脸大笑道:“我倒不相信伸手管了闲事,他又能对我怎样?何况你是我同门师
兄弟,师兄协助师弟,也算不得是多管闲事。”
  第二天一早,天佑镖局门口,早已有两名小厮,牵着马匹在伺候。
  铁翅雕陆福葆在书房里用过早餐。
  祝文辉也提着一个蓝布包袱,和一个三尺长、蓝布缝制的剑囊,走了出来,躬着身道:
“陆师叔,你早,是不是现在就要动身了?”
  年轻人,听说要出远门,谁都会感到特别兴奋!
  何况要去的地方,是万国衣冠拜冕旒的皇都。
  陆福葆笑着道:“贤侄,记住了!咱们离开这里之后,别再叫我师叔,就叫我二叔好了,
这样,免得引入注意。”
  祝文辉应道:“二叔吩咐,侄儿省得。”
  祝天佑靠坐在椅上,掌心盘着两枚铁胆,接口笑道:
  “师弟尽管放心,文辉这孩子胆大心细,够机密,武功也有他师傅三成真传,可以应付
得过去,有什么事,只管交他去做就是。”
  陆福葆拱手道:“小弟记下了。”
  话声出口,突然心中一动,忖道:听师兄的口气,文辉好像不是跟他练的武功?正待问
问师兄,文辉的师傅是谁?
  祝文辉道:“爹,你老人家还有什么指示?”
  祝天佑道:“你跟陆师叔去,爹自然放心,凡事一切都要听你师叔的,不可擅作主张,
记着,江湖上一山还比一山高,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谦受益,满遭损,少年人切记狂傲,
戒之在斗!”
  祝文辉恭敬的道:“孩儿自当谨记。”
  祝天佑道:“好!你们可以去了,师弟,恕我不送了!”
  陆福葆连说“不敢”,两人别过祝天佑,走出书房,奚童替少爷提着包袱、剑囊,跟在
两人身后而行。
  走出前院,早有镖局中的许帐房,和七八值镖师,都是昨晚酒席上见过。
  大家听说九门提督衙门总捕头铁翅雕陆福葆和总镖头的少爷,今天就要动身,纷纷迎着,
前来送行。
  陆福葆一一和他们握手称谢,才和祝文辉一齐跨上马匹,朝长街驰去。
  出了开封城,两匹马一路北行,赶到柳园南口,渡过黄河,已是未牌时光。
  两人就在柳园北口的渡头附近,找了家小馆打尖,然后继续上路。
  祝文辉忽然催马上前,朝陆福葆道:“二叔,咱们赶快一点好么?”
  也不待陆福葆回答,突然一夹马腹,朝大路纵马飞驰下去。
  陆福葆早就知道带这位侄少爷上京,会给自己平添许多麻烦,但这是师兄交代的,自己
不得不答应下来。
  他早看出师兄老来得子,对这位侄少爷,宠得像宝一样。凡是父母过份溺爱的人,必然
又骄又纵,没人可以管束得了。
  这回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才渡过黄河,他就任性驰起马来,这是赶路,可不是溜完马,
就好回家休息。
  陆福葆暗暗皱了下眉,只得一带缰绳,急急跟了下去。
  这一追,就足足追出去十来里路,才算追上祝文辉的马匹。
  祝文辉等陆福葆驰近,忽然勒住马缉,翻身下马,一把抓住陆福葆的马头,低声说道:
“二叔,快下马来。”
  陆福葆道:“贤侄要在这里做什么?”
  祝文辉笑了笑道:“二叔不用多问,再迟咱们这段急驰,就算白跑了。”
  陆福葆听得奇怪,依言跃下马匹。
  适时但见右首一片树林小径中,驰出一辆双留黑漆蓬车,缓缓朝大路上驰来。
  祝文辉已从鞍上取下挂着的包袱、剑囊,此刻看那蓬车驰近,忽然纵身一跃而上,口中
叫道:“二叔,快上路。”
  一手掀帘,身子一弓,轻快的钻进了车厢。
  陆福葆看他举动有异,想到昨天有人来信之事,心中忽然一动,就依言跃登蓬车,跟着
掀帘而入。
  坐在车前的车把式不待盼咐,长鞭挥处,悬空响起“劈啪”一声脆响,两匹马立时八蹄
翻腾朝前疾驰而去。
  祝文辉早巳安祥的坐在车中,笑道:“二叔!请坐!”
  陆福葆道:“贤侄这辆马车,是早就预备好的!”
  祝文辉道:“二叔那匹马,是九门提督衙门的,人家一眼就认得出来,小侄所以预先要
人在这里准备了一辆蓬车!”
  陆福葆道:“那么咱们两匹马呢?”
  祝文辉笑了笑道:“小侄早就留着一个人,要他把马匹拴在树下,这样就是有人看到了,
也只当咱们在树林里方便,等到黄昏时候,再把马匹牵回去。”
  陆福葆一愣道:“贤侄是说,昨天送信来的那人,还追着咱们下来?”
  祝文辉道:“小侄也只是猜想罢了!”
  随着话声,脱下蓝长袍,一面打开包袱,取出一件青色长衫。
  穿到身上,又取出一顶青巾,戴到头上,然后又从车肚中,取出一只考篮。(考篮是从
前考生随身携带之物,内放文书四宝和一些小型的参考书籍)然后又从包袱中取出一套蓝布
衣裤、一支竹根旱烟管,一顶旧毡帽,朝陆福葆递了过去,说道:“二叔,这是给你的东西,
你也打扮打扮吧!到了前面,小侄先要下车,咱们有许多事情,都得先商量好了才行。”
  陆福葆皱皱眉,问道:“贤侄,你究竟在耍什么花样?”
  祝文辉含笑道:“二叔为了追查宝石顶,在京城里明查暗访,已有多日,不是没有一点
眉目吗?”
  陆福保点点头道:“正是。”
  祝文辉神秘一笑道:“那么现在有一个人自己愿意领咱们去,二叔是不是要去?”
  陆福葆真不知这位贤少爷葫芦里卖什么药?点头道:
  “那自然要去。”
  祝文辉笑道:“这就是了,二叔快把衣衫换上,再迟就来不及了。”
  陆福葆听得将信将疑,只得脱下长袍,换上了蓝布衫绔,一面问道:“贤侄究有如何一
个计较,总该让二叔也知道才行。”(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如果读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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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文辉道:“二叔自然非知道不可,二叔不是踏破铁鞋,找不到他们的人么?那么昨天
送信来的那个贼党,自然是最好的线索了。”
  陆福葆道:“昨天送信的那人,咱们又没见过。”
  祝文辉笑道:“自然有人见过此人。”
  陆福葆急急问道:“趟子手张彪。”
  陆福葆道:“听贤侄的口气,好像张彪也来了?”
  祝文辉笑了笑道:“二叔,咱们面前坐着的不是张彪么?只不过他略为改扮了下,那人
决认不出来。”
  陆福葆听的一呆,他没想到这位初出茅庐的侄少爷,居然早已调兵遣将,有了安排。难
怪师兄说他武功、机智、还算不错,自己当真轻视了他。
  心念转动,忍不住问道:“贤侄安排了张彪,可以认出那送信的人,咱们又如何行动
呢?”
  祝文辉道:“张彪就算认出了他,咱们坐在车内,也盯不住他呀,就算同一条路,跟住
了他,也会引起对方的注意,因此,到了前面,小侄先下车去。”
  陆福葆道:“你下去作甚?”
  祝文辉道:“小侄料想那送信的人,既然跟着二叔从京里下来,如今二叔回京,他势必
仍然会跟在二叔后头,察看咱们动静,因为二叔是到开封求援来的,也许咱们的人分批上路,
他必须全摸清楚了,才能回去覆命。”
  陆福葆真想不到他比老江湖想的还周到,不觉点了点头。
  祝文辉道:“小侄料他只看到咱们的马匹,不见咱们的人,必然会追赶下来,因此要张
彪改扮车把式,在路上急驰,他如果追赶下来,一定会对每一辆车上,多加注意,张彪自可
认出他来。”
  陆福葆只有点头的份儿。
  祝文辉又道:“小侄昨晚已命镖局伙计,先行出发,在前面等侯,小侄这副打扮,是进
京赶考的举子,他自然不会生疑,等小侄下去之后,到下一定地点,张彪会通知二叔下去
的。”
  说到这里,探怀摸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交给陆福葆,辽道:“二叔是扮一个布
贩,戴上这张面具,那厮就认不出来了,二叔下车之后,路旁自会有人招呼,小侄已经替你
老人家准备了驴子和布匹。”
  陆福葆接过面具,正待开口。
  祝文辉接着又道:“那时张彪的车子,比二叔要超前一箭来路,但二叔要和他一直保持
着这样的距离,如果那厮赶上来张彪认清是他,就会扬起长鞭,打出三声‘劈啪’脆响,二
叔就得赶着驴子超过他前面去,让小侄在后面追着他,打尖、投店,二叔可在路旁留下记号,
咱们三人,只作互不相识。这一路上,都不用招呼,只要暗暗盯住他,他就乖乖的替我们引
路了。”
  陆福葆听完祝文辉的话,心头大是高兴,一挑拇指,笑道:“贤侄真是要得,你这番计
划,不但顾虑周详,布置细密,就是二叔吃了二十几年公门饭,说起来,经验、阅历,都比
你深得多,但二叔已经甘拜下风了。”
  祝文辉微微一笑道:“二叔过奖了,小侄怎敢和二叔比?”说到这里,忽然从怀中取出
一张面具,朝脸上一覆,说道:“二叔,小侄要下去了。”
  抓起考篮,便身形一闪,已掀帘飞射出去。
  铁翅雕陆福葆暗叫了声:“惭愧!”不觉想起师兄临行时说过的话来:“师弟尽管放心,
文辉这孩子胆大心细,够机警的,武功也有他师傅的三成真传,可以应付得过去有什么事,
只管交待他去做就是。”
  师兄这话,明明是说这位侄少爷,已经足可担当任何事情。
  唉,师兄真好福气,有这样一个好儿子。
  他想到师兄这么一个好儿子,就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女儿瑶君。
  瑶君今年也有十九岁!
  如果有祝文辉这么一个坦腹东床,人品,武功,件件出色,女儿终身有托,自己的心愿
也了了。
  唔,但等追回宝石顶,自己再去一趟开封,跟师兄说去……想到得意之处,不觉绽起了
笑容!
  坐在车前的车把式张彪忽然回过身来,掀起一角车篷,低低的道:“陆老爷,你老可以
下车了。”
  陆福葆早已把人皮面具戴上,听到张彪的招呼,就站起身来,一手掀起皮帘,身形一闪,
使了一式“紫燕穿帘”,从车中飞落地上。
  双辔马车,丝毫不停,朝着大路,飞驰而去。
  陆福葆站定足跟,目光方是朝四周掠动,就见道左正有一个蓝衣汉子牵着一匹驴子,驴
背上果然驮着几匹花布,朝自己走来。心知这人可能就是天佑镖局的人了!
  那汉子没待陆福葆开口,已经走到他身边,哈哈腰,陪笑道:“陆老爷,小的已经恭候
多时了,这匹驴子,就交给你老。”
  陆福葆接过缰绳,含笑道:“老哥辛苦了。”
  那汉子躬躬身,疾快的退了下去。
  陆福葆眼看马车已经驰远,那还怠慢,立即跨上驴背,朝着大路追了下去。
  这匹驴子脚程甚健,不多一会,已经追上前面的马车。
  这条路,正当南北交通要道,往来的行人车马,不绝于途。正行之间,但听一阵急骤的
鸳铃之声,从身后驰来!
  陆福葆心头猛一动,暗道:“大概是那点子来了。”
  立即一催坐骑,迅快的超过马车,朝前攒程。那是因为对方如果直追下去,自己先作出
赶路模样,他就不会怀疑自己是跟在他后面,盯下去的了。
  过没多久,但听张彪车上,长鞭悬空挥动,发出三声“劈啪”脆响!这下,证明祝文辉
料的没错,张彪已经认出送信的贼人,果然跟下来了。
  接着只听蹄声急骤,从身后超了上来。
  陆福葆只顾耸着肩膀,朝前赶路,只见一匹黄骠马,渐渐的超过自己!
  马上是一个身穿褐色劲装,头戴风帽,左颊有一道刀疤的汉子。当他超过半个马头之际,
别过头来,朝陆福葆打量了一眼,就直驰下去。
  就这一眼,陆福葆也看清了对方的面貌。
  这条路上,当然不止只有他们两骑,此刻天色已近黄昏,大家都急着赶路,对方自然不
会对陆福葆起疑。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沙店”只是一个小集,因为当地南北孔道,离滑县还有二十来里,有许多行而,都要
在这里打尖。因此小街上的一家招商客栈,生意倒也十分兴隆。
  前面店堂里,放着七八张桌子,有酒、有菜,此时已有四五个人,坐在那里,吃喝聊天。
天南地北的人,在酒馆茶楼里,尤其是这种小地方,只要一聊上了,就是老乡。
  陆福葆赶着驴,在招商栈门前停住,跳下驴背,先把驴拴好了,然后从驴背上捧下布匹,
跨进店里,找了一张桌子坐下。
  早有一名伙计过来招呼道:“客官要些什么?”
  陆福葆道:“我要住店,你先给我来一壶酒,切些下酒菜,再下一碗面就好。另外,我
那牲口,也要喂料啦!”
  伙计连声答应,退了下来。
  过没多久,仪听一阵辘辘车声,由远而近,在门前停住。
  车把式一跃下车,趾高气扬的走进店堂,叫道:“喂,伙计,还有没有上房?”
  他叫的是伙计,但掌柜的赶忙迎了上去,堆笑道:
  “有、有,小店有两间上房,最是清静不过……”
  车把式道:“那就两间好了。”
  随着话声,回身朝门外走去。不用说,这车把式正是趟子手张彪。
  就在此时,一阵得得蹄声,从小街上驰来,那是刀疤汉子。但就在他驰近门口之际,张
彪已经掀起车帘,从车中走出一老一少两人。
  掌柜的早就站在门口伺候,一见老少两人下车,赶忙哈着腰迎将上去,接着就在前面引
路,领了两人往后院而去。
  这下,看得铁翅雕不由一怔!
  那从车上走下来的一老一少,老的个子瘦小,少的身材颀长。
  这两人不但身上穿的衣衫,就是自己和祝文辉在车上换下来的长袍,甚至连他们的面貌,
都和自己及祝文辉一般无二。
  陆福葆已经明白,这一切都是师兄安排的了,他们自然经过易容而来。也由此可见,天
佑镖局当真人才济济,难怪他们走南闯北三十年,从没出过纰漏了。
  这时趟子手张彪和那刀疤汉子,也先后走了进来,各自找了个座头坐下。
  伙计忙着过去招呼,趟子手张彪自然也易了容,不然,那刀疤汉子,还会认不出来?
  接着,祝文辉也进来了,他扮的是考相公,提着考篮,一步一摇,真像个书呆子。
  伙计送来酒菜,陆福葆就自顾自的吃喝起来。
  刀疤汉子要盯的是陆福葆和祝文辉,他只要盯住这辆马车就行。
  陆福葆和祝文辉,要盯的是刀疤汉子,他们已经一前一后,盯住了他,自然不怕他飞上
天去。
  三个人各盯所盯,大家都以为对方并不知道,既然已经盯住了,自然相安无事。
  酒醉饭饱,就各自回房就寝。一宿无话,第二天一清早,陆福葆结清店帐,就骑驴上路。
  一连两天,他们从滑县(河南境),濮阳(已入河北)、清丰、南材、而至大名。一路上打
尖、投店,虽然互有先后,但至少盯住了对方,而对方并无所觉。
  傍晚时分,陆福葆一人一驴,赶到大名府,刚一进城,就见一名褐衣汉子忽然趋了过来。
  陆福葆目光何等犀利,二眼看出褐衣汉子行动鬼祟,早已注上了意。
  那褐衣汉子很快走到驴子边上,压低声音说道:
  “陆老爷,小的奉命在此等候多时了。”
  陆福葆问道:“老哥是……”
  褐衣汉子笑了笑,仍然压低声音说道:“小的是天佑镖局的伙计。”
  陆福葆哦了一声,问道:“可有什么事吗?”
  褐衣汉子道:“小的已为陆老爷安排好了住宿之处,你老请随小的来。”转身朝前走去。
  陆福葆心中暗道:“天佑镖局这回倒是派出了不少人手。”
  心中想着,也就一手策驴,随着褐衣汉子身后而行。
  转过两条街道,褐衣汉子忽然折人一条僻静的巷子,一直走到一座高大的黑门前面,才
行停步,陪笑道:“陆老爷,就在这里了。”
  随着话声,跨上两步,举手扣动门环。
  陆福葆跳下驴背,只听呀然一声,木门开启,从里面走出另一个褐衣汉子。他看到引路
的褐衣汉子身后,站着陆福葆,立即躬躬身道:“陆老爷,请进。”
  引路的褐衣汉子慌忙接过驴子。
  陆福葆也不客气,举步跨进木门,只见院中放着几辆镖车,心想:“原来这里是天佑镖
局的一处分店。”
  那褐衣汉子等引路的汉子把驴子牵人院中,立即掩上了木门,一面陪笑道:“陆老爷来
到里面坐。”
  当下把陆福葆请入东首厢房,然后又送来了一盏香茗,方行退去。
  陆福葆只觉这间厢房,收拾的十分干净,靠壁处,放一张木床,被褥俱全,敢情是他们
接待宾客下榻之用。
  他在一张椅上坐下,心中暗暗叹道:自己身为九门提督衙门的总捕头,在官家服役的武
林中人来说,地位巳极显赫!但如今看来,自己还远不如一家民间镖局,在各地都有联络!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褐衣汉子送来灯盏。
  陆福葆忍不住问道:“你们少爷怎么还没有来?”
  褐衣汉子还没回答,只听房门口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接口道:“二叔久等了,小侄刚把
大家的任务分配好了,才赶来。”
  随着话声,门帘掀处,祝文辉飘然走了进来。
  陆福葆大笑道:“贤侄连日辛苦了。”
  祝文辉笑了笑道:“二叔好说,这都是爹安排的,小侄只不过依计行事而已。”
  陆福葆轻轻叹息一声道:“师兄机智过人,这一点,二叔从小就不如你爹甚远。”
  接着问道:“贤侄,那点子……”
  祝文辉笑道:“二叔放心,二叔和小侄的两个替身,住进了平安客栈,那贼不敢明日张
胆的跟踪,在平安栈斜对面的通商栈落脚,小侄已派了镖局里的两个趟子手扮作旅客,住进
他隔壁的房间,保证他插翅也飞不了。”
  说话之时,褐衣汉子掀起门帘,在门外躬躬身道:
  “酒菜送来了,陆老爷,少爷,可以用饭了。”
  祝文辉起身道:“酒菜是大名府最有名的悦宾楼叫来的,二叔今晚可以好好的喝几盅
了。”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
  陆福葆酒量极洪,祝文辉的量也不错,叔侄二人都喝得已有了几分酒意,才各自回房就
寝。
  次日一早,陆福葆起身,祝文辉已经走了。
  褐衣汉子捧来于一套天蓝劲装,和一件披风,一柄厚背金刃,一面说道:“陆老爷这是
你老的衣衫。”
  把衣衫和金刀,一齐放到榻上。
  陆福葆道:“怎么?又要老夫换衣衫了么?”
  褐衣汉子道:“这是少爷临行时吩咐的,陆老爷布贩的身份,只能到大名府为止,再下
去就会引起对方怀疑,陆老爷换过衣衫,就可用早点了,镖车已在门口等候。”
  陆福葆奇道:“镖车在等候老夫?”
  褐衣汉刊赔笑道:“陆老爷扮的是一位老镖头,交了镖回来,自然得有几辆镖车才行,
这样就不会有人起疑!”
  陆福葆道;“你们总镖头设计果然周到。”
  褐衣汉子道:“少爷说的,陆老爷还得换一张面具,就在衣袋之中。”
  陆福葆点了点头,等褐衣汉子退出之后:,也就立即脱下身上的衣衫,换了一身劲装,
佩好金刀,伸手一摸,果然有一张人皮面具,随即换好。揽镜一照,自己已经变了一个紫酱
脸的老头,配着一把花白胡子,倒也像个久闯江湖的老镖头!
  褐衣汉子接着送来早点。
  陆福葆迅快的用过早餐,走出门去,只见门前一排放着五辆镖车,车上插着保定镇远镖
局的镖旗,八名趟子手,早已骑在马上等候。
  一名褐衣汉子看到陆福葆出来,立即牵过一匹黄骡马伺候。
  陆福葆也不客气,跨上马匹。镖车随着辆驴起行。五辆镖车都是空的,那就是说已经交
了镖,回保定去的。
  去保定上京城是一条路的,这是通都大道,镖车往来;自然不会引起对方注意。
  陆福葆心中对师兄暗暗佩服,忖道:这一路上,亏他想的如此周到。
  空车自然走的极快,中午时光,赶到肥乡打尖,已经追上张彪的车子。
  追上张彪的车子,也等于追上了刀疤汉子。
  一连几天,镖车和张彪的车子,忽前忽后的赶路。刀疤汉子只是远远地跟定张彪;但对
镖车毫不起疑。
  这天中午,镖车进入保定城,陆福葆又改扮成一个富商,带了一名长随,策马赶路,另
外几名趟子手,也改扮成小贩,和赶路的人,先后上路。
  第三天傍晚,嵯峨皇城,已经在望!
  刀疤汉子忽然一马当先,泼刺刺的往城里赶去。
  陆福葆也并不理会,只是自顾内策马徐行,入城之后,就在西城一家迎宾栈落了店。
  过不一会,祝文辉也赶来了。他已经不再是青衫落拓的穷书生,这回却是衣衫楚楚,风
度翩翩的佳公子!只是依然不是他本来面目罢了。
  他由伙计领着,走到上房,经过陆福葆的门口,忽然脚下一停,口中忽然“噫”了一声,
惊喜的道:“是田二叔,你老几时到京里来的?”
  陆福葆也故做惊喜,呵呵一笑,迎了出来道:“原来是徐三公子,哈哈,真是巧极,老
朽也刚才才到,你也住在这里?”
  店伙计凑趣的道:“原来公子和这位老爷是熟人,正好隔壁有一间房还算宽敞,不知公
子……”
  祝文辉挥挥手道:“就是隔壁好了,你去吩咐他们,把行李搬进采就好。”
  随着话声,举步朝陆福葆房中走入,说道:“田二叔一向可好?”
  店伙计连声应是,回身退出。
  陆福葆依然洪笑道:“托福,托福,老朽这次是到各地分店看看的,三公子请坐。”一
面低声问道:“贤侄可知那厮下落么?”
  祝文辉道:“小侄早已派定了跟踪的人,只是此刻还未回来。”
  只见一名青衣汉子在门口躬了躬身道:“回公子,小的已经把行李安顿好了。”
  祝文辉道:“你进来。”
  那汉子依言走入。
  祝文辉位声问道:“消息如何?”
  那汉子道:“方才罗杰来的消息,那厮折人西大街三元胡同,进入一家叫做迎春阁的书
寓。”
  祝文辉怔的一怔,道:“这厮进入书寓去了,难道他们巢穴会在书寓里?”
  陆福葆一手摸着胡子,点头道:“这也很难说,书寓、窑子,原本都是藏垢纳污的地方,
但据老朽所知,这迎春阁,是三元胡同的老班子,大概已有几十年了,前身好像是翠花班,
如今是京里几家数得起的大窑子之一……”
  说到这里,口中“唔”了一声,又道:“贤侄,老朽写一张条子,你要他送到九门提督
衙门去。”
  祝文辉道:“二叔送信给谁?”
  陆福葆道:“老朽之意,去把副总捕头张其泰请来,商量商量,这些地方,他比老朽清
楚得多。”
  祝文辉听他这么说了,也就不好再反对,点点头道:
  “二叔那就请写个条子,叫他送去,只是张副总捕头,在地面上认识的人,一定不少,
如果到里来……”
  陆福葆微微一笑道:“老朽会叫他改了装再来。”
  客栈上房,都准备了纸笔,陆福葆匆匆写了一张条子,装入信封之中,然后交在那汉子
手中,说道:“你要见到张副总捕头本人,才能把这封信交给他。”
  那汉子把信揣人怀中,一面躬躬身道:“小的知道。”
  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陆福葆道:“贤侄,咱们先吃些东西,待会到那里去,说不定还得动手呢?”
  祝文辉应了声“是”,就招呼店伙,吩咐他要厨下做几式拿手的下酒菜送来。
  店伙连声答应,匆匆下去。接着就拿了两副杯筷,在中间的小方桌上摆好。过没多久,
另一名店伙,提着食盒,送来酒菜。
  两人对面坐下,祝文辉取过酒壶,给陆福葆和自己面前,斟满了酒,抬头说道:“田二
叔,来,小侄敬你一杯。”
  引杯一饮而尽。
  陆福葆连说道:“不敢,不敢。”
  和他对干了一杯,一面呵呵笑道:“老朽真想不到会在京里遇上徐三公子,这叫做人生
何处不相逢,哈哈,干杯,干杯……”
  话声未落,只听门外有人问道:“这里可有一位保定府来的田老爷?”
  店伙本来在伺侯着酒菜,听到外面有人找田老爷,慌忙迎了出去,陪笑道:“客官要找
的是那一位田老爷?”
  那人道:“保定府有几位田老爷,我找的自然是保定协泰祥绸缎庄的二掌柜田二老爷
了。”
  那店伙连连躬身道:“你老找对了,田老爷就在房里。”
  说完,连忙侧身让客。
  陆福葆早已听出来是副总捕头隆龙手张其泰的声音,立即站了起来,洪笑道:“是张兄
么?快请进来。”
  祝文辉听他师叔称他“张兄”,已知来的是副总捕头张其泰了。
  他跟着站起身来,举目看去,但见进来的是个四十五六的汉子,身穿一件香灰色长袍,
生相魁梧。
  此时一脸堆笑,连连拱拱手道:“田二哥到京里来,也不早些通知,兄弟真是失礼之
至。”
  “哪里,哪里,张兄太客气了。”
  陆福葆亲切的和他握着手,一面回头朝祝文辉说道:
  “老朽替二位引见,这位是琉璃厂求古斋的张掌柜,老朽的至友。这位是保定通源银号
的少东徐三公子。”
东方玉《湖海游龙》
第 二 章
  降龙手张其泰连说:“久仰。”
  祝文辉也拱着手,说了两句客套话。
  陆福葆抬抬手,含笑道:“张兄来的正好,来,来,快请坐下来,大家喝—盅。”
  店伙不待吩咐,马上替张其泰添了一付杯筷。
  祝文辉挥了挥手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店伙计应着“是”,退了出去。
  降龙手张其泰低低的道:“总座,这位是……”
  陆福葆举杯含笑道:“他是我大师兄的哲嗣祝文辉,我大师兄因有事分不开身,才要祝
贤侄随我来帮忙的。”
  接着就把有人跟踪自己出京,以及这一路上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张其泰皱皱眉道:“三元胡同的迎春阁,它的前身是翠花班,已经开了有二三十年了。”
  陆福葆道:“你知道他们的情形么?”
  张其泰道:“翠花班班主叫做小翠花,从前是出名的红倌,一度从了良,后来听说遇人
不淑,又出来重张艳帜,改名迎春阁,她手底下少说也有几十名姑娘,其中八花最为出色,
不但能歌善舞,而且琴棋诗画,无一不能,京城里王孙公子,达官贵人,拜倒石榴裙下的,
不知有多少,小翠花如今大家都称呼她翠阿姨,日进斗金,手面着实四海,如果说这案子,
和迎春阁有关,这似乎不大可能。”
  陆福葆道:“依你的看法如何呢?”
  张其泰道:“据属下看,这厮不是发现有人跟踪,故意到迎春阁去转上一转,好藉以脱
身……”
  祝文辉道:“这不可能,咱们一路上,经常变换身份,他不可能发现咱们,而且在下从
镖局里带来的几个趟子手,对京城里的街道都十分熟悉,在迎春阁前后,都有人暗中监视,
谅他也逃不出去。”
  降龙手张其泰道:“那么,除了想藉此脱身之外,这厮回到京城,就一脚赶去迎春阁,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报消息去的。”
  陆福葆道:“你是说此人的主儿,就住在迎春阁?”
  降龙手张其泰道:“这可不一定,自从出了这档子纰漏,饭馆、客店、小窑于、暗门头,
都成了咱们搜索的目标,贼人待不住脚,像迎春阁一类上等窑子,平日出人的都是达官贵人,
公门里的人,就很少会去打扰,再说,他去通报消息,也不一定是住在那里的人,也许只是
里面的龟奴、小厮,和他们暗中有着勾结,有什么消息,从那里转个手,也大有可能。”
  陆福葆听得不住点头道:“张兄分析的大有道理。”
  祝文辉道:“听副总捕头的口气,迎春阁岂不是成了一处法外之地了?”
  张其泰脸上一红,说道:“那也不然,只是这些地方,平日消遣作乐,都是些达官贵人,
贝勒贝子,公门中人遇上了这些人,多少总是麻烦,再说,那里一壶茶的价钱,比普通酒楼
里一席酒菜还要昂贵,也不是普通人去得起的地方,只要没发生事儿,大家就抱着多一事,
不如少一事。”
  陆福葆道:“但刀疤汉子既然回到京里,就一脚去了迎春阁,这件事就显然不是等闲,
无论如何,咱们应该去一趟,也许能在那里问出一点名堂来。”
  张其泰应了声“是”,道:“总座的意思,可要属下带人去搜么?”
  陆福葆道:“不,兄弟和祝贤侄再带一名趟子手,先进去瞧瞧情形,张兄回去,挑几个
武功好,而又机警的弟兄,暗带兵刃,远远守住迎春阁后门,但不可打草惊蛇,更不可露了
形迹,一切听我暗号行事。”
  张其泰道:“属下省得。”
  陆福葆道:“你可以去了。”
  张其泰站起身,抱抱拳,出门而去。
  两人又吃了些酒菜,看看已有顿饭时光,降龙手张其泰可能已经到了迎春阁。
  陆福葆起身道:“是时候了。”
  当下就和祝文辉一起出了客店,早有随同陆福葆扮作长随的趟子手赵成,抢在前面吩咐
套车。
  另一名趟子手已经驾着一辆黑漆套车,在前伺候。
  陆福葆、祝文辉刚跨出店门,赵成已经打起车帘,恭候两人上车。
  陆福葆、祝文辉相继跨进车厢,赵成放下车帘,然后坐上前辕,朝驾车的趟子手打了个
手式。驾车的长鞭一扬,两匹骏马立即洒开四蹄,拖着车子朝前奔去。
  这时华灯初上!
  三元胡同一带,花灯高挑,正是姑娘上妆的时候。
  曲巷深院,隐隐传出了丝竹弦管,宛转珠喉,引得许多走马章台的狂蜂浪蝶,公子哥儿
趋之若鹜!
  三元胡同有一个清水砖墙的门楼,上面张挂着三盏白绫糊的大纱灯,灯上写着“迎春阁”
三个朱红的大字,老远就可看到。宽敞的门前,铺着平整的青石板,足可容得两辆马车,一
来一去。
  尽管胡同外面,行人熙攘往来,但三元胡同里面,却是十分清静,难得有一二辆马车进
出。
  这时候,华灯初上,正是人们最想花钱的时光。
  男人,除了美酒、美色,还有什么最好的乐子?
  这里就是你最好寻乐的地方,只要你有钱。不但有钱,还得大把的花,那是因为“迎春
阁”,不是普通的销金窟。
  到这里来的,都是满、汉最高等的人,王孙、贝子、达官富豪。
  这里的东西,如果不比旁的地方贵上十倍、八倍,如何称得上高贵豪华?又如何显得出
贵宾们特殊尊荣的身份?
  人就是在这样自己骗自己的心里作祟下,去做冤大头的。
  大城市里,冤大头多的是!
  别人不敢进去的地方,你阁下施施然走了进去,就不知有多少人对你会投以羡慕的一瞥,
就这么一瞥,就值回你明知花的冤枉,而心甘情愿付出比旁的地方贵上十倍的价格,而毫无
吝啬。
  因此,三元胡同外面,尽多游蜂浪蝶,而三元胡同里面,依然保持着肃静的高贵气息。
  这时,一阵不徐不疾的得得蹄声,由远而近!
  一辆崭新的乌黑光亮的马车,由大街上缓缓转弯,驰进胡同,在“迎春阁”书寓门口,
停了下来。
  那扮作长随的趟子手赵成立即—跃而下,打起了帘子。
  陆福葆、祝文辉相继跨下车厢。
  祝文辉一抬手道:“田二叔请。”
  陆福葆一手捋须,含笑道:“三公子请。”
  口中虽然谦虚着,人已当先跨进门去。
  大门内,立刻有两个龟奴迎了上来。左边一个连连哈腰道:“这位大爷,请到里面坐。”
  这两人穿一身青绸长衫,耸肩弯腰,一股小混混的模样。
  陆福葆暗中留上了心,只觉这两个龟奴虽是小混混,但眉目间却透着桀傲不驯之色,分
明是会家子!
  扮长随的赵成已经在旁喝道:“田二老爷、徐三公子是什么身份的人?岂能随便找个空
房就坐?你们快到里面去通知一声,腾出了间精致雅静的房间出来。”
  左首龟奴连声应“是”,正待往里跑去。
  祝文辉道:“慢点。”
  那龟奴立时站定下来,躬躬身道:“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祝文辉微微一笑道:“有赏。”
  伸手就是两片金叶子,递了过去。
  那龟奴接过两片金叶子,分了一片给右边的龟奴,两人同时躬身道:“多谢公子厚赏。”
  趟子手叱道:“还不快去?”
  左首龟奴连应着“是!”飞一般往里奔去。
  不多一会,那龟奴急步走出,哈着腰,陪笑道:“田老爷、徐公子请随小的来。”
  说完,就在前头引路。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人?这两片金叶子,立时抬高了他们的身份,使龟奴另眼相看,
引着他们穿过前院,直入后院,再由后院迥廊,进入一道月洞门。
  这里是座小小的花园,园中花木扶疏,许多树枝上,都挂着各种颜色的角灯,点缀的有
如天上的彩星一般,幽静有致!
  一条曲折长廊,每根柱子上,也挂着淡黄色的八角纱灯。
  那龟奴到了圆洞门口,便行站住,陪笑道:“这是咱们寓里接待贵宾的房间,田老爷、
徐公子请。”
  陆福葆一摆手道:“你怎不前面带路?”
  那龟奴哈哈腰道:“到这里来的都是贵宾,另有使女带路。小的形秽,不便进去了。”
  说话之间,果见两名眉目姣好,年约十四五岁的青衣小鬃,并肩迎了出来,朝陆福葆、
祝文辉两人躬身一礼,齐声道:“二位大爷请随小婢来。”
  双双走在前面引路。
  陆福葆举眼看去,这里果然和前面两进楼宇,大不相同。但见廊腰旋迥,一排精舍,画
栋雕梁,长窗掩映,装饰豪奢。
  每一个房间,都绣帘低垂,不但不见灯光外泄,连如珠笑语,也只是隐约可闻,端的清
幽已极!
  两名小鬟缓步徐行,走到一间精舍前面,立时左右分开,各举一手掀起一道紫绒门帘,
然后躬身道:“二位大爷请里面坐。”
  陆福葆、祝文辉跨进房去,果见房中布置精雅,四角吊着四盏湖色纱灯,灯光柔和。中
间一张红木八仙桌,桌上放着几色果盘,四面放着八把湘绣锦墩的红木雕花椅,壁间还挂着
名人名画。
  一名青衣小鬟捧上香茗,一面问道:“不知大爷要叫哪一位姑娘?”
  陆福葆摸着胡子,笑了笑道:“你们去给我通知翠老板一声,就说我田某人要替三公子
在这里接风,要厨下准备一桌上好的酒席。”
  两名小鬟躬身一礼,转身双双退下。
  祝文辉等她们走远,才低声道:“二叔咱们方才不该到里面来的,这里地方清静,但什
么也看不到啊!”
  陆福葆微微一笑道:“不用急,咱们不到这里面来,你能请动小翠花?”
  说完,取起茗茶,侧下一些盖子,轻轻喝了口茶。
  到了这种地方,铁翅雕就比初出道的祝文辉老练多了。
  祝文辉点点头道:“二叔说的也是。”
  过没多久,但听长廊上传来一阵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但见门帘掀处,走进一个身穿翠缎滚边衣衫,百摺湘绣罗裙,头插珠花,脸上薄施
脂粉的妇人进来。
  只见她眼波一溜,手上扬着一方绣花帕儿,朝陆福葆一指,未言先笑,“咦”了一声,
嗲声嗲气的道:“我当是哪一位田老爷?啊哟,真是稀客,今儿个是哪一阵好风,把你田老
爷给吹来了?”
  只要瞧她这股子风骚劲儿,这妇人不用说就是翠花老板了!
  徐娘半老,当真是风韵犹存!
  陆福葆大模大样的坐着,只是摸摸胡子,笑道:“难得翠老板还认识我。”
  翠老板笑得花枝乱颤,娇声道:“唷,田老爷是咱们这里的老客人,我怎会忘记?”她
媚眼如烟,转过脸来,瞟了祝文辉一眼,笑道:“这位公子,好俊俏的模样,田老爷还没有
给我引见呢?”
  陆福葆笑道:“我只顾说话,忘了给你引见,这位老弟是保定府通源银号的少东徐三公
子,在保定是出了名的风流人物。”
  翠老板朝祝文辉欠着身,笑道:“徐三公子赏光,这是给了咱们天大的面子。”
  陆福葆含笑道:“今晚我就借你翠老板这里,替徐三公子接风,哦,翠老板,你酒席给
我关照过了没有?”
  翠老板扬着手中绣花帕儿,咯咯笑道:“田老爷交代的事儿,还错得了?方才特别关照
厨下,拣拿手的做出来。”
  接着眼波一转,笑道:“这位管家的,田老爷、徐公子,到了这里,自该由咱们这里的
人饲候,你到前院去歇一会吧!”
  陆福葆颔首道:“翠老板说得是,你到前院去吧!”
  翠老板举起一双粉嫩的玉掌,轻轻击了两下,只见一名青衣小鬟掀帘而入。
  翠老板指指赵成,吩咐道:“小娟,你领这位管家到前院去,要她们好好招待。”
  那小鬟躬身领命,引着赵成往外去。
  翠老板目送赵成走后,才陪着笑道:“我已叫人催姑娘上妆啦,这几个丫头稍稍红了一
点,就会端架子,到这时候还不出来,田老爷、徐公子先请喝茶,我再去催她们一声!”
  陆福葆笑了笑道:“翠老板,别忙,等一等不要紧,你也坐下来,咱们随便聊聊。”
  翠老板已经站起的人,又坐了下来。
  陆福葆一手捋须,笑道:“这几年,翠老板真是财源茂盛,我看你生意越来越发达了。”
  翠老板扬着她手上绣帕,笑道:“这是靠大家捧场,还要田老爷、徐公子多照顾才好。”
  陆福裤豁然笑道:“这还用说,咱们老远的从保定府来,一到京里,就上你这里来,还
不够捧场?”
  翠老板咯咯的笑道:“这就是老主顾客,今晚你田老爷的酒席,就算我小翠花请的好
了。”
  队福葆听的一怔,忖道:看来这小翠花果然手面大方的很,她是看准了想放长线,钓大
鱼。一面正容道:“翠老板这算什么话,今晚是我替徐公子接风。”(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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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的东西拿来骗钱。共唾之。)
  翠老板道:“徐三公子第一次到咱们这里来,这席酒莱,算我略表心意,田老爷要给徐
公子接风,不会改在明天?”
  祝文辉道:“这个怎么好意思?”
  翠老板笑道:“徐三公子在保定是大大有名的人物,今后到京里,多照顾咱们这里就行
了;”
  正说之间,只听走廊上传采一阵细碎的莲步,和环佩之声。
  两名青衣小鬟掀起绣帘,就有一阵迷人的香风,先进了进来!接着鱼贯走进四个花枝招
展的美艳人儿来!
  第一个穿嫩绿绣花衣裙,鬟边插一朵珍珠镶串的梅花,蛾眉淡扫,绛唇轻点,一派淡雅
装束。
  第二个身穿淡黄衣裙,胸前挂一串白兰花,也是薄粉轻朱,打扮素雅,纤腰一握,生得
楚楚动人。
  第三个穿的是桃红衫子,月白精绣百摺裙,生成一张红馥馥的桃花脸,又娇又媚。
  第四个穿一套银缎绣凤衣裙,身材娇小,瓜子脸,额前斜掠刘海,明眸皓齿,笑起来最
甜。
  翠老板已经站了起来,招呼道:“你们快过来见过田二老爷,徐三公子。”
  四个美艳姑娘一齐福了福,轻启樱唇,莺声历历的道:
  “田二老爷、徐三公子好。”
  陆福葆连连还礼,一面笑道:“老板,你应该先给咱们介绍这四位姑娘的芳名才对。”
  翠老板道:“这是咱们这里八花中的四块招牌……”
  用手指着第一个穿绿衣姑娘做玉梅。
  第二个淡黄衣杉的叫玉兰。
  第三个桃红衫子的叫玉桃。
  第四个娇小玲珑的叫做玉莲。
  接着含笑道:“你们陪田二老爷、徐三公子身边聊聊,我还有事去。”
  她久经风月,姑娘们来了,她自该识趣的走了。
  四位姑娘俏生生、羞答答的走到陆福葆、祝文辉身边坐下。
  陆福葆大笑道:“翠老板有事,只管请便,不用招呼咱们了。”
  翠老板说了声:“那我就少陪了。”转身往外行去。
  这时,已由两名身穿青布衣裤的老妈子,在中间八仙桌上,放好杯盏,接着陆续送上酒
菜。
  两名青衣小鬟,手捧银壶,替各人面前,斟满了酒。
  陆福葆、祝文辉在四位姑娘的簇拥下相继入席。
  玉梅、玉兰双双举起酒盏,同声道:“田老爷,小女子敬你一杯。”轻启樱唇,一饮而
尽。
  玉桃、玉莲也双双举杯,莺声燕语的道:“徐三公子,咱们姐妹敬你一杯!”同样的一
口干了。
  陆福葆含笑道:“老弟,咱们也该回敬姑娘们一杯。”
  玉桃依着祝文辉身侧,轻声道:“公子且慢,你刚喝了一杯酒,该用点菜才是。”
  说着,举筷夹起一块小栗子鸡,轻轻朝祝文辉口中送去。
  祝文辉总究脸嫩,此刻两个绝色佳人,贴着身子,左右陪侍,软语温香,耳环两磨,虽
是逢场作戏,一时也不禁有些腼腆。
  陆福葆怕他露出马脚,一手摸须,暗以“传音入密”说道:“贤侄,你扮演的徐公子,
是个花花公子,快把送到口里的东西吃了,还得搂着她们,温存温存。”一面呵呵笑道:
“老弟,你瞧二位姑娘对你多体贴。”
  祝文辉已得陆福葆的暗示,一口吃了玉桃送到嘴边的栗子鸡。
  双手左右搂住了玉桃,玉莲的纤腰,清朗的笑道:“田二叔这话,倒像你身旁的两位姑
娘,不够对你体贴了。”
  陆福葆看他一点就透,心中暗暗赞许,接着笑道;
  “老朽老了。”
  玉梅盈盈一笑道:“年纪大的人,心肠才好呢!”
  玉兰赶忙用汤匙舀了一匙鱼翅,放在口边,轻轻吹上,然后也送到陆福葆的嘴边,娇声
道:“田老爷,小女子这样也够体贴了吧?”
  陆福葆一口吃了,大笑道:“迎春阁真是好地方,姑娘个个都温柔体贴,不然,老朽怎
会把徐三公子带到这里来?”
  玉梅举盏道:“对了,方才翠阿姨特别交代过,今晚徐三公子第一次赏光,要咱们姐妹
多敬公子几杯,小女子先干为敬。”说着举杯一口喝干。
  祝文辉和她对于了一杯。
  玉兰举杯道:“徐三公子,小女子也敬你一杯。”果然一饮而尽。
  祝文辉略为犹豫,也干了一杯,笑道:“姑娘们这般敬酒,在下就非醉不可了。”
  陆福葆大笑道:“今晚咱们本来不醉无归,怎么,有这二位如花似玉的姑娘伺候着你,
你还打算到那里去?”
  祝文辉突然取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连连点头道:“田二叔说得极是,温柔不住住
何乡?只要你老叔有兴致,咱们就在这里住上十天半月再走。”
  “唷!二位真要肯在这里住上十天半月,咱们老板不知如何高兴呢!”
  门外有人娇笑着掀帘走入,那是翠老板小翠花!
  陆福葆举起酒杯,大笑道:“翠老板来的正好,在下敬你一杯。”
  翠老板媚笑道:“这怎么敢当?应该是贱妾敬二位的。”
  说话之时,已经走近陆福葆身边,随手取起玉梅面前的酒杯,又道:“田二老爷,我敬
你。”
  举杯一饮而尽。
  陆福葆和她对干了一杯,含笑道:“多谢翠老板了。”
  翠老板已经走到祝文辉身边,含笑道:“谢可不敢当,来,我再敬徐三公子一杯。”
  接着取起玉桃面前的酒杯,也一饮而尽。
  祝文辉跟着她干了一杯。
  陆福葆道:“翠老板怎不坐下来,吃些菜?”
  翠老板道:“不啦!贱妾还有事呢!”
  老鸨们都会扭捏作态,好像她很忙。
  陆福葆道:“翠老板方才说你们老板,难道除了你翠老板,这迎春阁另有老板不成?”
  他这句话,直待大家喝了两杯酒之后才问出来,正是避免对方起疑。
  翠老板咯咯的笑道:“是啊!贱妾只不过在这里照顾照顾姑娘们的,自然另有老板了。”
  陆福葆奇道:“只不知这里的老板是谁?”
  翠老板笑道:“田二老爷是不是想见见这儿的老板?”
  陆福葆欣然道:“固所愿焉。”
  翠老板咯咯的笑道:“这就巧极,咱们老板听说田二老爷、徐三公子来了,也很想见见
二位呢!”
  陆福葆听得心头猛然一动,笑道:“好极,只不知你们老板,现在那里?”
  翠老板笑道:“就在隔壁房里,贱妾替二位带路。”
  陆福葆大笑着站起身来,说道:“如此有劳翠老板了。”
  翠老板回头朝四个姑娘吩咐道:“玉梅、玉兰,你们可得好好伺候二位贵宾。”
  说完,当先朝门外行去。
  陆福葆因她有“好好伺候”之言,因此在站起身的时候,暗暗和祝文辉使了一个脸色,
要他暗中提防两边姑娘的偷袭。
  祝文辉自然懂得师叔的心意,微微点了点头。
  陆福葆身边,随侍了玉梅、玉兰;祝文辉的身边,陪着玉桃、玉莲。两人偎红倚翠,各
自搂着两个姑娘,左拥右抱,看去真是够风流的!其实却防之如贼,暗暗提聚起全身功力,
护住了几处主要穴道,随时准备应付突袭。
  四位姑娘可是真心伺候,没有半点儿坏心眼,柔情似水,软绵绵的偎倚着而行。一阵阵
的脂粉香气,就薰得你浑淘淘,轻飘飘!
  两名小鬟撩起了门帘。
  翠老板走在前面,引着大家踏上走廊。
  陆福葆忍不住问道:“翠老板,你们老板究竟是哪一位?”
  翠老板似是故意卖关子,咯咯的笑道:“马上就见到了,我还会不给二位介绍么?”
  陆福葆道:“咱们行客拜坐客,见到了人,连姓名都不知道,岂不尴尬?”
  他原想藉机套套翠老板的口气。
  哪知翠老板只走了几步路,便在一处门口站定,身形一侧,回头笑道:“到啦!二位贵
宾请进。”
  她说的没错,果然就在隔壁一个房间。这间房和其它几个房间一样,门口垂着紫绒门帘。
  唯一不同的是门口两旁,伺立着两个十四五岁,眉目清秀,身穿天蓝长衫的小童。
  两个小童看到翠老板引着陆福葆、祝文辉走来,不待吩咐,立即一左一右打起了帘幕。
  陆福葆呵呵一笑道:“翠老板不用客气,还是你请先吧!”
  翠老板笑了笑,果然当先走入。陆福葆跟着她身后走入。
  玉梅、玉兰本来偎倚着陆福葆身边走来,但到了门口,便已离开了陆福葆,低低的说了
句:“田老爷请。”
  两人同时退后两步,让陆福葆先入。
  当然,偎倚着祝文辉的玉桃、玉莲,也同样的说了声:“徐三公子请啊!”
  她们只是低垂粉头,跟着两人身后走入。
  陆福葆举目略一打量,只见这间房不但宽敞,陈设也十分豪华。
  上首放一张酸枝精工雕刻的坑床,左右两边,各有一个酸枝高脚花盆架,架上各放一个
描金细瓷花盆。
  左边一盆是“金边万年青”,结着两支朱红的万年青子。
  右边一盆是“洒金如意草”,这是取吉利的话,“万年如意”。
  锦榻下首,是两排酸枝木的椅儿,放着厚厚的锦垫。
  左右两边,各有一道圆洞门。垂着紫红绒帘,敢情还有两个暗间。
  圆洞门两边,粉白的墙壁,都张挂着名人书画。
  上首的酸枝坑床上,中间放一张小茶几,把坑床一分为二。小几上放着四式蜜饯,一把
精细的白瓷小茶壶,和一个羊脂白玉的小茶盏。
  小茶几左边,躺卧着一个身躯肥胖的汉子,一双尊脚,跷着二腿,踏在一张锦垫方凳上,
人却已经睡熟,正在呼呼的打鼾。
  本来嘛,一个肥胖的人站着都会睡热,何况他就躺在坑床上。
  这段话,真是说来较长,其实这些陈设,只是陆福葆踏进屋来,目光一瞥间的事。
  翠老板看到胖子睡着打鼾,连忙转身来,轻声道:
  “田老爷、徐公子请多担待,容贱妾过去通报一声。”
  说完,放轻脚步,走到那胖子身边,轻喃叫道:“五太爷,醒醒,贱妾已经把两位贵宾
请采了。”
  她说的虽轻,陆福葆自然听到了,心中暗暗奇怪,只不知这位“五太爷”,是什么人?
自己怎会从未听人说过?
  那胖子只迷迷糊糊的“唔”了一声,并未醒来。
  翠老板攒攒眉,依然轻轻的道:“五太爷、五太爷,贵客已经来了。”
  她不敢大声说话,好像怕他受惊似的。
  这回胖子敢情听到了,口中“哦”了一声,一手按着茶几,一手扶着酸枝床的栏杆,缓
缓坐了起来,举起衣袖,拭了拭嘴角尖的口水,问道:“人在那里?快请。”
  翠老板咯咯的笑道:“瞧你,人家二位贵客早就来了。”
  胖子又“哦”了一声,赶忙坐直身子,举目朝下首望来,口中呵呵笑道:“失迎,失迎,
二位幸勿见怪。”
  他这一坐起,简直像一堆肥肉!但声音偏偏又尖又细!
  陆福葆,祝文辉这下看清楚了!
  这位“五太爷”,生得秃顶尖头,到了下巴,已经肥肉累累,眉细而倒,眼小如豆,但
却有一个狮子鼻,和一张又阔又大的嘴。
  踞坐在那里,简直像一座尖顶的玉塔。
  陆福葆看他口中说着“失迎”,人却泰山身不动,不但并未站起,连手都没拱一下,心
中暗暗哼一声:
  好大的架子!
  翠老板老于世故,哪会看不出来,立即指指陆福葆、祝文辉二人,含笑朝胖子说道:
“这位就是田老爷,这位是徐三公子。”一面又朝二人说道:“这位是贾五太爷,咱俩这里
的老板。”
  贾五太爷这回总算抱了抱拳,眯着一双小眼睛,尖声笑道:“二位贵客,平日里请都请
不到,这真是绐我贾五脸上贴金,快快请坐,请坐。”
  说完,连连招手,一张胖脸上,也流露出欢愉之色!
  陆福葆随口说了句“久仰”,便和祝文辉一起在椅上落坐。
  贾五太爷伸手从白玉盘中抓起一个蜜枣,丢人口中,一面咀嚼,一面抬头说道:“二位
今晚光临,总算可以了我一件心愿,二位如果再不来的话,在下也要下帖去敦请了。”
  陆福葆听的心中又是一动,一手摸着胡子,呵呵笑道:“如此说,贾爷好像早就知道兄
弟和徐三公子,今天一定会到京师的了?”
  贾五太爷“卟”的一声,吐出一颗枣核,尖声道:
  “正是,正是!”
  随手又抓了一个蜜枣,丢入口中,接着说道:“二位已来京都的消息,在下是听认得二
位的说的。”
  “贾爷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祝文辉讶然道:“只不知此人是谁?”
  贾五太爷尖笑道:“二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也许二位并不认识他,但他确实认识二位,
那是毫无疑问的了。”
  陆福葆捋须笑道:“贾爷能否把他们请来一见,也许真是田某的故人,亦未可知。”
  贾五太爷又是“卟”的一声,吐出枣核,然后伸手取起小茶壶,倒了一盏茶,轻轻的啜
了一口,才道:“这个容易,崔老九今晚就在咱们这里。”回头朝翠老板道:“你们打发个
人,去叫崔老九来一趟。”
  翠老板答应一声,举起她一双粉嫩手掌,轻轻击了两下。
  门口一名小童,立即走了进来,躬躬身道:“翠老板可有什么吩咐?”
  翠老板道:“你到前面去请崔九爷来一趟。”
  那小童应了声“是”,迅快退出。
  陆福葆心里有数,所谓田二老爷、徐三公子,根本并无其人,当然也不会有人认识自己
两人。他说的有人认识自己,这自然是鬼话了。只不知崔老九又是什么人?
  但两人今晚是踩探虚实来的;自然要看看他们在自己面前,耍些什么花样?
  小童去了没多一会,就在门口说道:“回五太爷,崔九爷来了。”
  翠老板没待贾五太爷开门,就接着道:“请进来!”
  门帘掀处,只见走进一个身穿宝蓝绸衫,面貌白皙的中年汉子,朝贾五太爷拱拱手道:
“在下听说五太爷召见……”
  贾五太爷没待他说下去,举手指指陆福葆二人,尖声大笑道:“崔老九,你瞧瞧这二位
是谁?”
  崔老九看到陆福葆二人,连忙拱手道:“这二位是保定府大大有名的人物,田二爷、徐
三公子,在下如何不识?”
  真是鬼话!
  陆福葆久闯江湖,自然一眼就已看出崔老九眼神充足,分明是个身怀武功的人,但此人
自己从未见过。不过他能说出自己和祝文辉的化名,可见他们是同党无疑。(本篇小说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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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免费的东西拿来骗钱。共唾之。)
  只是一时识不透贾五太爷此举,意图何在?
  这就抱了抱拳,呵呵笑道:“幸会,幸会,只是这位崔老哥,兄弟倒是面生得很,不知
在那里见过?还知道兄弟贱名?”
  崔老九笑了笑道:“这叫做一回生,两回就熟,田二爷家大业大,自然贵人多忘事,在
保定时,曾见过田二爷,自然认识,这两天一路上,就是和田二爷、徐三公子一起进京来的,
算起来应该不算陌生了。”
  这话又有了破绽。
  陆福葆从保定起,就是这付打扮,他也许见过,但祝文辉先前打扮的是进京赶考的读书
相公,到了京里,才以徐三公子出现,他路上就不可能见过。
  祝文辉冷笑一声道:“崔老哥也在路上见过在下么?”
  崔老九含笑道:“在下还和三公子一起打尖,自然见过三公子了。”
  祝文辉道:“阁下没看错人?”
  崔老九微笑道:“徐三公子可能没注意在下,在下早就认识徐三公子,怎会看错?”
  祝文辉还待再说。
  贾五太爷一阵呵呵尖笑道:“崔老九,你已经换了一身装束,无怪田二爷,徐三公子认
不出你来了。”
  崔老九口中“哦”了一声,连连笑道:“是极,是极。”
  他缓缓探手入怀,取出一张极薄的面具,双手朝脸上一覆,然后又轻轻按了几按,才抬
头笑道:“现在田二爷、三公子大概可以想得起在下来了吧?”
  他这一覆上面具,左颊赫然有一道刀疤!
  他,正是送信去天佑镖局,后来又一路跟踪的刀疤汉子!
  陆福葆、祝文辉同时变了脸色,霍地站起身来。
  贾五太爷连连摇手,尖笑道:“二位幸勿误会,请坐、请坐。”
  陆福葆洪笑一声道:“阁下有话请说。”
  贾五太爷含着笑,抱抱拳道:“总爷多多原谅,兄弟把二位赚来,并无恶意。”
  陆福葆已从脸上取出面具,嘿然道:“不错,在下正是陆福葆,阁下要待如何?”
  祝文辉同样揭下面具,朗笑道:“要天佑镖局少管闲事,也是阁下吧?”
  贾五太爷笑了笑道:“陆老总是九城的总捕头,不知对目下京城里的形势,知道多少?”
  陆福葆道:“阁下此话怎说?”
  贾五太爷咧着阔嘴,笑了笑道:“陆总爷离开京都,已有多曰,对近日来的情形,大概
并不十分了解,在下不妨实言相告,目下京城里来了不少武林中人,若非在下要崔老九使用
激将之法,我相信你总爷决不会易容改装,那么在下就无法和你陆老总相见了。”说到这里,
转脸朝祝文辉笑笑道:“在下也并无开罪令尊之意,少镖头多多包涵。”
  陆福葆听的不觉一怔,自己今晚回京,确实投有向张其泰询问。京城里忽然会来了不少
武林中人,莫非他们有什么图谋?他身为九门提督衙门总捕头,这份担子,就在他的肩上,
心头那得不惊?但他总究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心头尽管吃惊,脸上依然丝毫不露,只是
淡谈一笑道:“贾朋友有话但请直说,咱们似乎用不着转弯抹角了。”
  贾五太爷尖笑着,连连点头道:“陆老总快人快语,果然干脆,那么在下就直说了。”
口气一转,接着说道:
  “陆老总妻女被押,自己远去开封救援,大概就是为了和坤一颗宝石顶吧?”
  陆福葆到了此时,不觉沉笑一声道:“莫非阁下和此案有关?”
  贾五太爷两只胖胖的指头夹取了一个李脯,徐徐塞入口中,还用嘴“唔”了一声,吮吸
了一下,才徐徐抬头,笑道:“不错,那颗宝石,确实是贾某人弄来了。”
  一个开设窑子的老板,居然敢在九门提督衙门总捕头面前,直认不讳!
  铁翅雕陆福葆双目精光倍射,大笑道:“看来贾朋友好像有恃无恐,才敢在陆某面前,
如此说话!”
  崔老九也早已收起面具,白皙的脸上,飞起一丝不屑之色,微哂道:“陆爷可要弄清楚
了,这里并不是九门提督衙门。”
  陆福葆脸色一沉,正待发作!
  贾五太爷已经连连摆手道:“崔老九,陆总爷、祝少镖头今晚是我贵宾,这里没你的事
了,你且出去。”
  崔老九没敢多说,应了声“是”,转身欲走!
  祝文辉霍地站起身来,喝道:“崔朋友且慢!”
  崔老九闻声不由脚下一停,拱拱手道:“祝少镖头还有什么见教?”
  翠老板忽然咯咯的笑道:“祝少镖头,你先请坐,有话慢慢的说,不好么?”一面朝崔
老九挥挥手道:“五太爷叫你出去,你只管走吧!”
  “慢点。”
  祝文辉剑眉微扬,说道:“崔朋友向天佑镖局送信,也许是奉人差遣,且不去说他,但
崔朋友在送到书信之后,以‘阴手’暗伤敝局中人,又如何说法?”
  贾五太爷望望崔老九,问道:“你怎么伤了镖局里的人?”
  崔老九脸色一红,垂头道:“兄弟下手极轻,原只是想警告警告他们。”
  贾五太爷哼了一声,道:“真是胡闹,要你们出去办点事,总是非给我带上些麻烦不
可。”说到这里,挥挥手道:“还不给我快滚?”
  崔老九这回不敢再作声,匆匆退了出去。
  贾五太爷转脸朝祝文辉拱拱手道:“贾某不知道崔老九还出手伤了贵局的人,真是对不
住。”
  祝文辉道:“贾朋友既然承认崔老丸是你的人,那就好办。”
  陆福葆虽然没有开口,但他眼看这位师侄,处事老练,心中不禁暗暗点头。
  贾五太爷尖细的大笑一声道:“祝少镖头只管放心,贾某人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从不
抵赖。”
  他敢情多说了几句话,喉头干燥了,又取起一颗蜜饯,塞入口中,慢慢咀嚼。
  陆福葆干咳了一声道:“贾朋友究竟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见告了。”
  贾五太爷连连点头,笑道:“正是,正是,咱们言归正传,在下略使小计,取到和坤的
一颗宝石顶;老实说,区区一颗宝石顶,在下并不放在眼里,也并不想占为已有。”
  这话好大的口气!
  陆福葆并未开口,只是静静的听着。
  贾五太爷也不待他开口,只笑了笑,接着道:“因为在下料到这件案子,必然会落到你
陆老总的手里……”
  陆福葆这回沉不住气了,微嘿道:“落到陆某手里,又是如何?”
  贾五太爷笑道:“在下就是久仰你陆老总的威名,才特地做了这件案子,”
  陆福葆道:“贾朋友看得起兄弟,那是想和兄弟斗上一斗?”
  “非也,非也。”
  贾五太爷连连摇手,尖声笑道:“陆总老这就误会了,在下认为这件案子,落到了你陆
老总手里,就会很快找到在下,但却没想到陆老总忽然赶去了开封……”
  这话听的陆福葆老脸不禁一红。他在京城当了三十年总捕头,竟然会—点线索都找不到,
岂不惭愧?
  贾五太爷续道:“但陆老总突然离开京城,对在下应该说更为有利。”
  他不待陆福葆问,立即补充说道:“因为在下到了京城,江湖上可说没有一个人知道,
如果陆老总忽然找上在下,岂非立时就会引起各方注目,因此在下要崔老九送了封信给天佑
镖局,这一来,陆老总为了追踪崔老九,势必改装易容,暗中尾随,自会把陆老总引来此地,
而且也不致引起各方的注意。”
  陆福葆听到这里,不禁又暗暗叫了声:“惭愧,自己的一举一动,竟然全落在人家算
中!”就凭人家这一席话,可见这位贾五太爷,是何等厉害的人物?
  听他口气,他来自江湖,但自己何以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样一号人物?
  陆福葆心念闪电般转动,但他知道遇上了厉害对手,因此力持镇静,徐徐说道:“贾朋
友说了半天,似乎还未提到正题。”
  贾五太爷尖笑一声,取起茶壶,对嘴“咕”的喝了一口茶,然后正容道:“所谓正题,
就是在下想和陆老总见上一面。”
  只为了见上一面,就花如许转折,这话有谁能信?
  陆福葆仰首洪笑道:“贾朋友就是为了要见陆某一面,才特地去把和中堂宝石顶弄来的
么?”
  贾五太爷跟着笑道:“一点没错,这叫做生不愿封万户候,但愿一识荆州是也。”
  陆福葆冷笑道:“贾朋友要见陆某一面,想必另有什么事要谈吧?”
  贾五太爷又白又胖的手掌,在他水桶似的腿上,轻轻拍了一下,尖笑道:“陆老总说对
了,在下只是想和老总做一笔交易。”
  陆福葆冷冷一哼道:“可惜陆某吃的是公事饭,并不是生意人。”
  贾五太爷细心的用指尖挑了一颗肥大的杏脯,放入口中,一面尖声笑道:“但这笔交易,
陆老总是非成交不可。”
  “陆某没有兴趣。”
  陆福葆站了起来,说道:“今晚叨扰,陆某失陪。”一面回头朝祝文辉道:“贤侄,咱
们走。”
  祝文辉跟着站起。
  翠老板娇笑着道:“唷,陆老爷这是怪贱妾招待不周?还是怪丫头们伺候的不好?”
  玉梅、玉兰二位姑娘一直伺立在陆福葆身后,这时双双跟着上来,娇柔的道:“陆老爷,
你难得光临,坐一会再走嘛!”
  玉桃、玉莲也俏生生的缠着祝文辉,撒娇道:“少镖头,干爹把二位奉若上宾,你们怎
好意思说走就走?”
  祝文辉到底脸嫩,两个娇滴滴的姑娘便了过来,怎好意思峻拒?是以只伸手一挡,说道:
“二位姑娘站好了。”
  铁翅雕陆福葆可不同了!他先前假扮田二爷,不得不偎翠倚红,做作一番,但此刻既然
摊开了牌,他身为九门提督衙门的总捕头,自然有他的身份,岂能再把他视为狎客?
  因此玉兰、玉梅凑近身去之际,陆福葆突然脸色一沉,喝道:“你们站开些!”
  右手大袖轻轻拂出。
  贾五太爷自顾自取了一颗蜜饯,放入口中,他脸含微笑,并未出声阻止。
  陆福葆这一拂,虽然只用了两三成力道,但因劲力内涵,拿捏得极准,应该可以把玉梅、
玉兰二人,以真力移送出去三步来远,对方除了感到身躯微震,别无所觉。
  但就在陆福葆衣袖堪堪拂出之际,玉梅忽然娇脆的道:“怎么?陆老爷生小女子的气
么?”
  她随着话声,从衣袖中伸出一只晶莹如玉,舒展如兰的纤纤玉手,轻盈的抓住了陆福葆
拂来的衣袖,眉眼盈盈,嗲声道:“你像方才田二爷那样多好?为什么变了陆老爷,就像换
了一个人,一点温存都没有了。”
  她拉着陆福葆的衣袖不放,口中说的又软又娇,眼光柔和如水,当真连铁石都会怦然心
动。
  陆福葆不曲的变了脸色!
  要知他外号铁翅雕,素以“铁沙掌”、“铁袖功”驰誉武林。这一记“流云飞岫”,虽
然拂的极轻,他又并无伤人之意,只不过凭藉一拂之势,把二位姑娘以真力送出去,使的自
然极有分寸。
  但他衣袖上总究还是贯注了真气,如果被拂的人不使一点力道,除了身躯微震,退出两
三步。决不会丝毫伤损,但如果你硬想站住,那只要沾到一点袖角,就会让你跌上一个筋斗,
这是因为衣袖上含蕴了反震之力的缘故。
  如今玉梅不但怯生生的站着,身子未被推送出去,反面轻舒玉手,毫不用力的就抓住了
衣袖!
  从外表看去,她拉着衣袖,举动十分自然,但在陆福葆的感受上,他贯注在衣袖上拂出
的内力,在这一瞬间,不知如何,和她手指接触之际,竟然消失于无形!
  陆福葆—惊,非同小可,双目寒芒飞闪,洪笑一声道:“看不出姑娘居然身怀绝技!”
  喝声中,劲注衣袖,朝外绷出。
  玉梅适时放手,娇柔一笑道:“陆老爷夸奖了。”
  陆福葆这一记衣袖,当然落了空,但他内劲和空气激荡,扬起的衣袖,发出裂帛似的震
响,声势还是十分慑人!
  踞坐在上首的贾五太爷忽然呵呵尖笑道:“陆老总的‘铁袖功’,果然不同凡响,在下
今晚总算开了眼界,哈哈,不过陆老总以驰誉武林的‘铁袖功’对付贾某几个义女,不嫌小
题大作了么?”
  陆福葆沉喝道:“陆某今晚不愿在此伤人,但撇开了今晚,陆某就不会有如此客气了。”
  贾五太爷尖笑道:“民不与官斗,在下自知斗不过你陆老爷,但咱们的交易没有谈成以
前,二位要想走,只怕未必能走得成。”
  陆福葆脸色一沉,哼道:“那是贾朋友有意出手阻拦陆某了?”
  贾五太爷呵呵一笑道:“出手不敢?在下只是想屈留二位,再坐一会。”
  陆福葆回头道:“贤侄,咱们走,我倒不相信,谁能把咱们屈留下来。”
  翠老板急道:“陆老爷、祝少镖头,好歹再屈留一个晚上,贾五太爷还没有送客之意,
二位要走,岂非叫贱妾为难么?”
  陆福葆看了她一眼,冷笑道:“这么说,是翠老板要出手阻拦陆某了?”
  翠老板咯咯的笑道:“贾五太爷尚且说过,出手不敢,贱妾有几个脑袋,又怎敢出手阻
拦你陆老爷?但五太爷还没有送客,咱们可不敢放二位离去了。”
  陆福葆真弄不懂他们究竟意图何在?暗暗皱了浓眉,耐着性子道:“你说不敢出手阻拦,
但又说不敢放咱们离去,那要如何?”
  翠老板笑了笑道:“陆老爷方才已经试过了,贱妾想来,陆老爷应该心里明白,坐下来,
好好谈谈,不是很好么?”
  她话说的极为婉转,但骨子里却是说,凭你铁翅雕的功夫,硬闯未必闯得出去。
  这话陆福葆那里听不出来,不觉心头冒火,仰首狂笑一声道:“翠老板这是逼我陆某伤
人了。”
  翠老板笑了笑道:“贱妾只是想奉劝陆老爷,本来是好好的一件事,何必一定要伤了和
气?但陆老爷若是真要出手伤人,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口气渐渐硬了。
  陆福葆双手暗暗蓄势,两道眼神,直注翠老板,冷喝道:“陆某要走,谁敢阻拦,不信,
你就拦一下试试看。”
  翠老板连连退步,口中“唷”了一声,道:“贱妾就是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阻拦你陆
老爷呀!”
  她这几步后退,上身摇晃,一股弱不禁风的模样,确实不像是练武的人,但铁翅雕陆福
葆能当上九城总捕头,自然见多识广,明人眼里,不揉沙子,翠老板摇摇晃晃的这几步后退,
全身竟然没有一处可以下手。
  就凭这一点,已可看出她身手不凡,出乎意料。
  当然,她这几步路,也是存心卖弄的了。
  陆福葆不禁呆的一呆,心想:“京城重地,当真是卧虎藏龙,这小翠花从组织翠花班到
现在,少说也有二十多年了,一直深藏不露,自己枉为九城总捕头,竟然不知道她还有这等
高深的武功。”
  但此刻势成骑虎,话已出口,就不得不硬闯了,口中冷哼一声,道:“那是什么人要阻
拦陆某试试?”
  翠老板目光一瞥玉梅四人,笑吟吟的道:“她们是贾五太爷的义女,自然只有她们才能
替五太爷留客呀!”
  玉梅、玉兰双双一福道:“陆老爷肯给贱妾姐妹一个薄面,就请回庄,陆老爷若是一定
要走,那就只管动手。”
  这两人一副娇滴滴的模样,谁都不忍对她们下手。
  陆福葆身为九城总捕头,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好对两个雏妓出手了!
  祝文辉一下闪身而出,说道:“师叔,还是由小侄来试试她们吧!”
  玉桃、玉莲二人跟着上来,娇声道:“大姐、二姐,方才是小妹两人伺候祝少镖头的,
这回也该让给小妹两人了吧。”
  玉梅、玉兰听她两人一说,不觉盈盈一笑,果然退了下去。
  祝文辉看了两人一眼,冷然道:“二位姑娘请出手吧!”
  玉桃娇靥含春,嫣然道:“愚姐妹只是奉命留客,怎敢向祝少镖头出手?”
  玉莲接口道:“是呀,祝少镖头只要把我们两人逼退,就没人会再阻拦你了。”
  祝文辉听得剑眉一轩,朗笑道:“那么在下就不客气了!”
  右足突然跨上一步,人已逼近玉桃、玉莲两人之间,双手疾发,五指如钩,分向两人手
腕抓去。
  他老子祝天佑外号金眼神鹰,以“鹰爪功”驰誉武林。他这一记“鹰爪攫花”,自是家
传绝艺,双爪出手,又准又快!
  陆福葆看得暗暗点头,忖道:这位师侄果然已有了大师兄六成火候,少年人能有这份功
力,可说已是难能可贵了!
  玉桃、玉莲在没有动手之前,生得楚楚动人,一副茬弱模样,但祝文辉双手乍发,她们
同时娇躯轻挪,一下闪到了祝文辉的身侧。
  玉桃左腕一缩,(祝文辉扣她左腕,左腕一缩,即是避开他的“鹰爪攫花”)右手纤纤
五指,幻起一片指影,袭向祝文辉左肋。
  五莲同样一缩右腕,(祝文辉拿她的是右腕)右手一翻,五指伸屈,同样袭到祝文辉的
右肋。
  两人避招进招,同样的轻盈无比、快速异常。
  那知祝文辉出手一招“鹰爪攫花”,只不过是一记虚招,双爪一发即收,手时倏然一沉,
双手五指钩屈,朝玉桃、玉莲两人攻来的手上抓去。
  玉桃、玉莲没想到祝文辉变招会有如此快速,口中“嘤咛”一声,身形斜旋,玉桃的左
掌,玉莲的右掌,直立如刀,同时朝祝文辉当胸切到。
  她们动作如一,一左一右,配合得天衣无缝。
  祝文辉好像是在和一个生了四只手臂的人动手一般,掌指齐施,深得联手合搏之妙。只
见她们一掌甫出,又幻起一片指影,相继攻来。
  这回不但掌指齐使,同时身形挪移,步法轻盈,宛如蛱蝴花,步步金莲,衣香鬓影之间,
玉掌流转,指影缤纷,攻势之快,令人眼花撩乱!
  祝文辉朗笑一声道:“二位姑娘,身手果然不同凡响!”
  他口中说着,一个人进退不出两步,双手勾曲,从容化解两人的攻势,使的仍然是“鹰
爪门”绝技。
  陆福葆虽然对玉桃、玉莲两位姑娘,轻轻年纪,居然有这等的身手,感到惊凛,但眼看
祝文辉对本门武学,已能随心运用,估量他足可应付,也就放下了心。
  回头看去,只见贾五太爷踞坐榻上的人,不但连看也不看一眼,此时居然闭着眼睛已经
熟睡了!
  一个胖到像贾五太爷这样的人,坐着也会熟睡,原也不足奇,但他两个干女儿正在和人
动手之际,他会漠不关心,就呼呼大睡,这就显得不寻常!
  因为只有一个理由,可以使他毫无牵挂的自顾自睡去,那就是她们技不止此,好似十拿
九稳,可把自己两人留下来?
  他如此轻敌,倒使铁翅雕陆福葆很暗暗生了戒心,这阵子工夫,玉桃、玉莲两人已攻出
了三十余招。
  祝文辉进退之间,不过三步,但却发挥了鹰爪门武学的精奥绝技,双爪紧紧封闭门户,
右攻左守,有时攻出一招,往往逼得对方一人,后退不迭,但他逼退了一人,并未追击,攻
出的招式,也立时中途收转。
  看去颇有怜香惜玉之意,手下留情,不愿伤人。因此,三人打了四十来招,仍然不分胜
负。
  不,玉桃、玉莲连施杀着,仍然连对方一点衣角,都没碰上。就在此时,但听站着观战
的翠老板轻轻咳了一声。
  她咳的虽轻,但陆福葆是何等人物?心头不觉暗暗一紧,笼在袖中的双手,也立时功凝
掌指,暗作戒备。
  果然!翠老板咳声甫落,玉桃、玉莲两人,手法突然一变,但见她们本来穿行游走的身
法,也随之一缓,步似行云,一只纤长似五的手掌,五指舒展如兰,举动轻柔,似拂似点!
  手势虽然极缓,但却罩住了祝文辉全身穴道,拂穴斩脉,玄奥莫测,任你如何闪躲,都
在她们袭击的范围之下。
  陆福葆看的脸色大变,口中暗暗叫了声:“兰花拂穴手。”
  “兰花拂穴手”正是唯一破解“鹰爪门”武学的手法。
  只不过两三招工夫,已把本来应付从容,绰有余裕的祝文辉,逼的连退了两步。
  祝文辉一双星目之中,隐泛异采,朗喝道:“二位姑娘,莫要逼人太甚!”
  玉桃娇笑道:“愚姐妹奉命留客,只要祝少镖头肯屈留片刻就好了。”
  祝文辉朗笑道:“二位姑娘使出‘兰花拂穴手法’,就认为在下无法破解了么?”
  玉莲娇柔的道:“谁说祝少镖头破解不了来着?我们只是想劝祝少镖头卖我们姐妹一个
面子,再坐一会再走吧!”
  她们话说的娇脆,但出手却是凌厉已极,几乎是得理不让人,着着进逼,大有把祝文辉
当场制住之意。
  祝文辉脚下反退了一步,说道:“二位姑娘这般相逼,须知一个人的耐心有限,二位更
应该明白,在下若有伤人之心,二位只怕也挨不到现在了。”
  玉莲粉脸微赧,低低的道:“祝少镖头方才手下留情,愚姐妹感激得很。”
  玉桃咯咯的笑道:“这叫做此一时,彼一时,形势比人强。”
  双手轻柔如水,舒卷似云,鲜红的指尖,划起一片幻影,似剪似拂,直向祝文辉身前攻
来。
  祝文辉听得俊脸一沉,怒笑道:“姑娘这是非逼我伤人不可了。”
  玉桃轻笑道:“祝少镖头只管出手,若是伤了愚姐妹,那只怪愚姐妹学艺不精,祝少镖
头也可以安然走出此门了。”
  她话声仍然十分娇脆,但口气却说的很大,好像祝文辉无法伤得了她们一般。
  祝文辉脚下又后退了半步。他自从玉桃、玉莲使出“兰花拂穴手”之后,已经连续后退
了三步,加上这半步,就成了三步半。
  到了此时,祝文辉已经忍无可忍,仰天长笑一声道:
  “很好,二位小心了!”
  没待两女攻来,随着话声,又后退了半步,双手缓缓举起,十指凌空指着两女,不停的
划着一个个小圆圈。
  你别看他双手划着圈圈,但一片指影已随着他掌指划动,由一而二,由二而四、而八、
而十六、而三十二、而六十四,越变越多,涌出无数划着圆圈的指影!
  他这半步,退的极快,玉桃、玉莲正待逼上,突觉对方手法已变,正因他手指划着圆圈,
变幻靡定,你根本不知道他攻你什么部位?
  她们这一顿,祝文辉的指影,已经越来越多,好像整个身子,都暴露在他指影之下,幻
影迷离,“兰花拂穴手”虽然有截脉斩穴之功,也无从下手,无法拂出。而且任你迅快的挪
移腾闪,或是急速后退,也都无法逃过他的一击!
  玉桃、玉莲在这一瞬之间,不禁相顾失色,进退失措,两人对望一眼,不得不往后倒跃
出去。
  就在此时,突听有人尖声的喝了声:“住手。”
  声音又尖又细,自然喝的并不响亮,但在场之人,都觉得这“住手”二字,有如尖椎一
般,直刺耳膜!
  陆福葆心头暗暗一惊,忖道:这厮一身内功,果然十分精湛,此人有如此高明的武功,
何以自己没有听人家说过?
  这声尖细的喝声,当然出于贾五太爷之口!
  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而且醒得正是时候!
  玉桃、玉莲听到干爹的喝声,立时敛手后退。
  祝文辉自然也只好住手,目光一抬,朝贾五太爷看去。
  贾五太爷没待他开口,瞪着一对小眼珠,惊诧的道:
  “祝少镖头方才使的可是‘梅花幻影指’么?”
  他说出“梅花幻影指”,不由听得陆福葆蓦然一惊!
  “梅花幻影指”,是三十年前一位武林异人梅花道人的独门绝艺。
东方玉《湖海游龙》
第 三 章
  远在当年,就因他出指成幻影,眼前皆梅花,武林中无人能破,名震八荒,大家因不知
他姓氏来历,就以梅花道人呼之。
  据说梅花道人酷爱梅花,尤精于画梅。别人作画,少不了羊毫笔,唯有梅花道人画的画,
是用双手作笔的。
  他掳起袖管,用小臂蘸着墨,往纸上轻轻一按,就成了冰心铁骨的梅花树干,再用十指
朝墨池中一蘸,就是疏疏朗朗的十朵寒梅。
  传说他中年时候,还不会武功,有二次在孤山遇上一个老道士,从早至晚,又自晚至晨,
两人足足谈了一天一晚。
  据说那老道人传他的是吐纳练气之术,因此稍后就换上了道装。
  他自从学会玄门练气之术,忽然从他画梅的手法中,领悟了武功,创出一套“梅花幻影
指”,终于成为近数十年来,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
  陆福葆对这位前辈高人,自然知之甚详,此时听说祝文辉使的是“梅花幻影指”,也不
禁十分惊异,转脸朝祝文辉看去。
  祝文辉冷然道:“在下不愿出手伤人,但也不想让她们两人留下,用的什么武功,阁下
似乎多此一问。”
  他口气咄咄逼人,但贾五太爷丝毫不以为意,依然含笑道:“祝少镖头误会了,梅花老
道长,是先师唯一最钦佩的方外至交,祝少镖头使的如果是‘梅花幻影指’,纵或不是老道
长的门人,也必和老道长有极深渊源,自是不可有伤和气。”
  祝文辉道:“如何一个不伤和气?”
  贾五太爷尖笑一声,拱拱手道:“二位请坐。”
  陆福葆道:“贾朋友有什么话,这样说就好了。”
  贾五太爷忽然朝翠老板挥挥手道:“你们且请出去,我和陆总爷有事密谈。”
  翠老板答应一声,果然率同玉梅、玉兰等四人,一起退了出去。
  贾冲爷移动着宝塔般的身躯,一双尊足缓缓放下,一个人跟着站起,朝陆福葆、祝文辉
两人拱拱手道:“方才多有冒犯,还望二位幸勿见罪。”
  陆福葆见他说的诚恳,不觉捋须道:“贾朋友究有什么事?”
  贾五爷笑了笑道:“就算祝少镖头不是老道长门下,在下也并没有打算把取自和坤的宝
石顶据为已有,如今既然知道祝少镖头和老道长有着极深渊源,咱们就不是外人,在下更当
把宝石顶原壁奉还了。”
  陆福葆道:“贾朋友此话当真?”
  贾五太爷认真的道:“在下说一不二,三日之内,当把宝石顶奉上,这样陆老总可以相
信了吧?”
  陆福葆问道:“贾朋友有条件?”
  贾五太爷尖笑一声,道:“这不能算是条件,而且也是为你陆老总的好。”
  陆福葆道:“贾朋友请说吧!”
  贾五太爷道:“在下奉还宝石顶之日,希望陆老总退出京城。”
  陆福葆听得脸色为之一变,他干了二十几年总捕头,早已有倦勤之意。尤其这次到开封
去,师兄也曾劝他该歇手了。
  不错,办完这件案子,是该歇手了,但歇手是自己的事,应该出于自动,决不是被人胁
迫的。一个铁铮铮的汉子,头可断、血可流、志不可辱。
  陆福葆冷然道:“贾朋友的意思,要把陆某撵出京城了?”
  贾五太爷连连摇手道:“这个在下不敢,陆老总幸勿误会,在下有此请求,实在情非得
己,据在下所知,陆老总近年来早有倦勤之意,和坤此案一了,陆老总急流涌退,正是上
策。”说到这里,忽然微微一笑道:“当然,陆老总要留在京里,自无不可,只是……”
  拖长语气,接着就不说下去了。
  陆福葆道:“只是如何?”
  贾五太爷取起茶碗,喝了口茶才道:“陆老总若是留在京里,万一出了些事,官家仍会
找到你老头上,到时只怕会依然脱不了干系。”
  陆福葆心头暗暗震惊,京城重地,他们想干什么?不觉望了贾五太爷一眼,问道:“贾
朋友到底有什么事?”
  贾五太爷一张胖脸上,微有难色,说道:“大概在下不说出真相来,陆老总是不肯答应
的了。”
  陆福葆道:“不错,陆某几十年来,从未受人胁迫,至少也要了解真相,再作考虑。”
  贾五太爷道:“好吧,陆老总一定要问,在下只好说了。”他口气一顿,续道:“敝门
有一套五件镇山之宝,失落已有百年之久,今年初春,有人在崇文门外一家古物铺中发现了
一件,据说发自内库……”
  陆福葆忍不住道:“贵门遗失的究竟是什么?”
  贾五太爷道:“这个……在下就恕难奉告了。”
  陆福葆道:“那么贾朋友打算如何呢?”
  贾五太爷尖笑道:“既是内库发卖出来的,在下自然想到内库去看看。”’
  他居然敢说出要去内库的话来,这在专制时代,可就是杀头大罪。
  陆福葆听得脸色微变。
  贾五太爷没待他开口,淡然一笑道:“不过在下来京之日,敝师叔曾交代过在下,务必
设法保全陆老总,在下因此才要去把和坤顶戴弄来,陆老总也可以在办完这件案子之后,顺
利告退,以后的事儿,就落不到陆老总头上来了,这是两全其美的事,陆老总仔细考虑考
虑。”
  陆福葆道:“贵门是……”
  贾五太爷脸露诡笑,缓缓伸手入怀,取出一件东西,手掌一摊,抬目道:“陆老总威震
京城,交游遍天下,大概还认识敝门信物吧?”
  铁翅雕陆福葆目光一注,一张枣红脸上,顿时面色大变,失声道:“修……”
  贾五太爷没等他第二字出口,立即五指一拢,尖声笑道:“陆老总知道就好。”
  说着,已经收手回去,迅快的揣入怀中。
  祝文辉坐在师叔下首,他只看到贾五太爷胖胖的掌心上,摊着一块玉牌。五色略呈淡青,
上面好像雕刻着一个面目狰狞的鬼脸。
  贾五太爷收得太快了,他只是目光一瞥,看得并不清楚。心中不禁暗暗奇怪,不知这鬼
脸究竟是什么门派的记号?但他可以想像得到,江湖上的名门正派,决不会用鬼脸做记号?
  用这种记号代表门派,自然是旁门无疑。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际,只听陆福葆沉声道:
“好,陆某答应了。”
  贾五太爷尖笑道:“在下早就知道陆老总是明白人。”
  陆福葆道:“贾朋友几时可把宝石顶交给陆某?”
  贾五太爷道:“三天,陆老总呢?几时可以离开京城?”
  陆福葆毫不考虑的道:“贾朋友送到顶戴之日起,五天之内,陆某举家出京。”
  贾五太爷连连点头道:“一言为定。”
  陆福葆也说了句:“一言为定。”站起身道:“贤侄,咱们走。”举步朝外行去。
  祝文辉跟在师叔身后往外就走。
  贾五太爷站着没动,只是尖声道:“陆老总恕在下不送了。”一面提高声音说道:“翠
姨娘代我送客。”
  他这句话,虽是随口说来,却以内力送出,屋内的人听来并不响,但屋外的人,同样可
以听的清清楚楚。
  站在门口的小童立即替陆福葆两人打起门帘。
  陆福葆、祝文辉跨出房门,但见翠老板率着玉梅、玉兰、玉桃、玉莲四位姑娘,环佩叮
吟,急步从长廊上迎了过来。
  翠老板堆着满脸笑容,“唷”了一声,道:“陆老爷、少镖头难得光临,请到贵宾房稍
坐,喝杯水酒再走。”
  四位姑娘也一齐展齿一笑,尤其玉桃、玉莲,更是娇靥含春,脉脉含情的朝祝文辉看来。
  只要看她们那副眉眼盈盈,拈衣弄带,若不胜情的模样,有谁相信这几位姑娘,身手之
高,纵是江湖上一流高手,也不过如此。
  陆福葆道:“不用了,翠老板盛情,陆某心领了。”
  两人大步朝长廊上走去,翠老板和玉梅等四人跟在身后相送。
  翠老板又是一声咯咯的轻笑,道:“二位就是要走,也不用这般性急,陆老爷是九城总
捕头儿,就这样出去,不怕人家看到么?”
  女人总是心细!
  陆福葆被她说得老脸一红,口中“哦”了一声,道:
  “不是翠老板提醒,陆某倒是忘了。”
  说着,探手从怀中取出面具,戴在脸上。祝文辉也跟着戴上面具。
  几句话的工夫,已经走到长廊尽头。
  翠老板和玉梅四位姑娘一齐站停下来,裣衽道:“陆老爷,祝少镖头好走,恕贱妾不送
了。”
  陆福葆没有说话,大步走出前院。赵成已在院前伺候,看到两人出来,立即奔出大门,
招呼套车。
  等陆福葆、祝文辉两人跨出“迎春阁”大门,马车已经停在门口。赵成慌忙趋前一步,
打起了车帘,伺候两人上车,然后放下帘子,跨上前辕,和驾车的并肩坐下。
  驾车的不待吩咐,一领缰绳,马车立即辗动轮轴,朝衙同外驰去。出了三元胡同,就是
大街,人车往来,到处都是灯火。
  驾车的一支长鞭,在空中挥的“劈啪”作响。这是和副总捕头降龙手张其泰约好的暗号,
表示没有发生事故。
  上车之后,祝文辉忍不住问道:“师叔,你老怎么答应那姓贾的,真要离开京城?”
  陆福葆轻轻叹了口气道:“师叔吃了三十多年的公事饭,现在趁机辞掉这个总捕头,也
是好事。”
  祝文辉道:“我看那姓言的盲不由衷,三日之后,他真会送宝石顶么?”
  陆福葆道:“这个大概不会有假,他们骗取宝石顶的目的,好像真的只是为了把我撵出
京去。”说到这里,不觉轻轻“唉”了一声道:“我真想不通,京城重地,卧虎藏龙,拿大
内来说,就有不少侍卫,武功高过我陆福葆甚多,何以他们费尽心机,非逼我离京不可?”
  这话,确实令人难以解释,大概除了贾五太爷,没有人能答得出来。
  祝文辉道:“师叔,宝石顶在姓贾的手里,他何以要三日之后,才能送还呢?”
  陆福葆笑了笑道:“这个你就不懂了,姓贾的背后,可能另有主使之人,他不能作主,
要把和我谈判的结果向上面报告了才能决定。”
  祝文辉道:“那他方才怎说得这样肯定呢?”
  陆福葆笑了笑道:“他们第一个步骤,就是必须把我逼走,离开京城,这是大原则,当
然错不了的,他可以肯定的说,反正有三天时间缓冲,万一上面不同意,他只要一走了之,
咱们到哪里找他去?”
  祝文辉道:“依小侄之见,咱们非盯住他不可。”
  陆福葆微微摇头道:“现在不用了。”
  祝文辉道:“为什么呢?”
  陆福葆微微一笑道:“师叔从他谈话之中,听出来的,他们志在找寻他们帮中失落已久
的镇山之宝,只不知有何顾忌?非要等我离京之后,才能动手。”
  本来是咱们找不到头绪,但现在咱们既知道他们第一步,是逼我离京,咱们就是不去找
他,他也会找上门来的。
  祝文辉心中暗想:姜总是老的辣,这点自己倒是没想到,一面接着问道:“师叔,他给
你看的那块玉牌,是江湖上哪一个门派的记号?”
  话声甫落,马车已经驰到迎宾客栈门口,停了下来。
  赵成一跃下马,打起了车帘。陆福葆、祝文辉下了车厢,跨进店堂。
  早有一名店伙哈着腰,迎了上来,连连暗笑道:“田老爷、徐公子回来了。”
  抢在两人面前,进入后进上房,打开房门,燃起灯烛,又巴巴结结的沏了一壶香茗送上,
才行退去。
  陆福葆心里暗暗冷笑一声,忖道:此人眼神充足,身手利落,哪会是客栈里的伙计?明
明是对方派来的人了!
  但他并未说穿,依然装作不知道一般。两人刚在房中坐下,过没多久,就听门上响起
“剥落”之声。
  陆福葆抬头道:“进来!”
  房门开处,副总捕降龙手张其泰已经走了进来,朝陆福葆拱拱手道:“总座此行如何?”
  陆福葆道:“张兄请坐下来再说。”
  张其泰刚一坐下,那店伙又巴结的送上一盏香茗,退出房去。
  陆福葆喝了口茶,徐徐说道:“眉目总算有了。”
  张其泰道:“是迎春阁的人?”
  陆福葆点点头,轻哼一声道:“兄弟和张兄白吃了几十年的公事饭,咱们都走眼了。”
  张其泰听的不禁一怔,惶然道:“总座是说小翠花?”
  陆福葆道:“不错,小翠花在京城混了二三十年,你想不想得到她一身武功,不在你我
之下。”
  这话,听得张其泰又是一呆。他是总捕头陆福葆手下唯一的大将。陆福葆处理京城里发
生的重大案件,像清查九城赌窟,艳窟,管制地痞流氓等等琐碎事儿,都由降龙手张其泰负
责。(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如果读者是在收费会员网站看到这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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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翠花当年艳帜高张,不过是个捞女,如今徐娘半老,手底下调教出一批年轻貌美的姑
娘,当了老板,也不过是个老鸨。但如今听陆福葆说出她身手之高,不在总捕头和自己之下,
这话怎不叫他吃惊?
  不,他身为副总捕头,是他负责的事儿,竟然被人混蒙了几十年,岂不有亏职守?
  张其泰盼上讪讪的有些发热,面露惊诧道:“总座如何看出来的?”
  陆福葆道:“不动手,还真看不出来……”张其泰听得更是吃惊,问道:“她和总座动
了手?”
  陆福葆道:“岂止小翠花?就是她手下八花,身手之高,也不在江湖一流高手之下。”
  张其泰道:“总座是否知道她是哪一帮的人?”
  陆福葆道:“修罗门……”
  话声未落,人已一跃而起,轻捷有如狸猫一般,一下掠近门口,手却很快拉开房门。
  事起突然,张其泰,祝文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故?但眼看陆福葆朝门口掠近,也立即跟
着霍地站了起来。
  房门开处,但见门口弯腰贴耳,站着一个人,正是方才送茶水进来的那个店伙。
  陆福葆这一下动作,实在太快了,那店伙站着的姿势,要改变也来不及,只要看他这弯
腰贴耳的模样,一望而知是站在门口窃听。
  房门乍启,他出乎意料,一时也傻了眼,但此人还是相当机警,他并没有直起腰来,
(因为这时直起腰来,就更证实他偷听)只是脸上换了一付谄笑,哈着腰道:“小的给老爷
冲茶水来的。”
  他手上果然提着一把大水壶,确实是冲茶来的。
  陆福葆含笑道:“你来的正好,我正要招呼你冲茶呢!”
  那店伙连声应“是”,提着水壶走了进来。
  陆福葆原是将计就计,把他赚进,此时等店伙进入房久一手立即掩上房门,倏地转过身
来,沉声道:“伙计,你老实说,是谁要你来的?”
  店伙微微一惊,陪笑道:“小的因厨房水开了,想到你老房里来了客人,也许要冲茶水,
是小的自己来的!”
  陆福葆冷笑道:“光棍眼里不揉沙子,你方才听到了什么?”
  店伙哆嗦道:“依……你老说些什么?小的什么也没……没有听到。”
  陆福葆朝张其泰点了下头,说道:“张兄把他拿下!”
  张其泰外号降龙手,出手何等快速,一下就抓住在店伙的肩窝上。
  店伙口中忍不住“啊”了一声。
  张其泰左手接着一指,点在他“哑门穴”上,冷喝道:“朋友识相一点,饶你不死,只
要你敢大声嚷一嚷,我就捏断你的颈子。”
  那店伙吓得脸如土色,要想说话,又被点了“哑穴”,出声不得,只好拿眼望着张其泰,
露出乞怜之色。
  张其泰伸手在他后颈揉了两下,解开“哑穴”,一面说道:“田老爷有话问你,你要老
老实实的回答,若有半句吱唔,别怪张某不够交情。”
  那店伙哭丧着脸道:“不……不知田……田老爷要问什么?”
  陆福葆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店伙道:“小的叫小耗子。”
  陆福葆又道:“是什么人叫你来的?”
  那店伙道:“小的说的句句是实,住上房的客官,都喜欢巴结,小的为了想多得些赏金,
多跑几趟,不费事,小的真是自己来的。”
  陆福葆脸色一沉,双目棱威陡射,喝道:“你还敢和我打马虎眼?”
  店伙被他威势所慑,打了个哆嗦,连声道:“小的不敢。”
  陆福葆道:“好,我问你,你们老板是谁?”
  张其泰在旁道:“快说。”
  店伙道:“咱们东主姓柴。”
  他说的自然是迎宾客栈的店东。
  张其泰冷笑道:“好个刁民,看来不给你吃些苦头,你真还当咱们客气。”
  右手倏发,运指如风,连点了他胸前五处穴道。
  店伙这下露出破绽来了,张其泰手指点落,他脸上顿时大变。
  那是因为张其泰点的,正是五处阴脉的主穴——“五阴绝脉”。
  这手法显然和一般点穴手法不同。
  店伙立时感到全身经脉,突然束紧,血脉逆流,反向内腑攻去。
  他脸色如土,扑的跪倒地上,望着张其泰道:“张老爷做做好,你……你……在小的身
上弄了什么?小的全身都在抽……抽筋了!”
  这几句话,头上突然出现了汗水。
  张其泰冷笑道:“不让你吃些苦头,你是不会说的,我不相信你忍得住,只要你肯实话
实说,我立时可以解开你的穴道。”
  店伙全身起了一阵阵的颤抖,额上的汗珠,愈来愈多,也愈来愈大,不住的从脸上颊上
滚滚而下,目光望着张其泰,急促的道:“我说,我说,快放开我,快放……”
  张其泰道:“你还敢有半句虚言么?”
  店伙道:“不敢了,不敢了。”
  陆福葆朝张其泰暗暗点了下头。
  张其泰右手挥动,解开了店伙身上穴道。
  店伙蹲在地上只是喘息。
  张其泰喝道:“你说,你们头儿是谁?”
  店伙没有作声。
  张其泰大怒道:“你敢在我张某人面前装死!”伸手一指,朝他肩头戮去。
  这一指,并非点穴,而是劲贯指尖,戮向他肩头,指尖戳中,何异尖椎?
  店伙一声未哼,蹲着的人,忽然应指而倒!
  陆福葆目光一瞥,发现店伙倒下去的人,嘴角间忽然流出黑血,不觉沉声道:“他服毒
自杀了。”
  张其泰听的一呆,伸手把店伙身子,翻了过来,果见他脸如土灰,嘴角流出来的黑血,
比墨还黑。
  探了探他的鼻息,不觉哼道:“死了,好厉害的毒药。”
  陆福葆道:“这帮人心思慎密的很,为了怕他露出马脚,被咱们抓住,因此派来的人,
口中都含着毒药,一旦被擒,就嚼碎毒药自杀。”
  张其泰道:“这一定是小翠花派来的奸细。”
  陆福葆微微摇头道:“近日京城中,来了不少武林人物,大概都和这次宝石顶一案,有
着牵连,修罗门答应三天之后,送还宝石顶,不可能再派人前来客栈潜伏,偷听咱们谈话。”
  张其泰道:“他假扮伙计,客栈里的掌柜也脱不了关系,我去叫他来问问。”
  他公事饭吃惯了,一下就使出九城副总捕头的性子来。
  陆福葆沉吟道:“对方既然派他前来,也许另有同党,咱们不明对方底细之前,不可行
草惊蛇。”
  张其泰道:“属下觉得他已经死了,就算咱们把他尸体藏起来,他也变成了突然失踪,
无疑告诉对方,人落到了咱们手里,倒不如将计就计,以他为饵,说不定能把对方引出来。”
  陆福葆道:“如何把对方引出来呢?”
  张其泰道:“属下索性公开身分,说在客栈里抓到一个可疑份子,他就是客栈的伙计,
要掌柜说出推荐这伙计来的人是谁?属下一面要人暗中监视掌柜行动,他如果是贼人一党,
必然会急着向上面的人报信、请示。如果他不是贼人一党,贼党怕他说出领头人(即介绍人)
或小耗子的来历,可能会向掌柜的下手,杀以灭口,咱们也可以当场把他逮住。”
  陆福葆朝他微微一笑道:“张兄这几年,办的刑案太多,一脑门子俱是办案人主观的想
法,江湖谲诈,那会轻易上钩?那些轻易上钩的,都是不入流的土混混而已!”
  张其泰脸上微微一红,说道:“那么总座的意思……”
  陆福葆一手摸着胡子,说道:“兄弟总觉得咱们不宜打草惊蛇,只是……”
  一时间,他也想不出妥善之策来。
  祝文辉一直没有开口,这时忽然插口道:“二叔,小侄倒有一个计较,不知二叔以为如
何?”
  陆福葆“哦”了一声道:“贤侄有什么良策,且说出来听听。”
  祝文辉压低声音说道,“二叔方才说过,对方既然派他前来,也许另有同党,咱们在不
明对方底细之前,不可打草惊蛇,对不?”
  陆福葆点头道:“不错,愚叔说过。”
  祝文辉笑道:“小侄听了二叔这句话,却启发了小侄的灵感。”
  陆福葆一手捋须,含笑道:“贤侄想到了什么?”
  祝文辉道:“将计就计之计。”
  陆福葆点头道:“好个将计就计,你别卖关子,快些说出来吧!”
  祝文辉道:“小侄觉得咱们正好利用此人,摸摸对方的底细。”
  接着低低的说了一阵。
  陆福葆听的连连点头,道:“贤侄此计大妙。” 。
  祝文辉站起身道:“事不宜迟,小侄去找个人来。”说着,举步往外就走。
  去没多久,就带了一个个子瘦小,身材和店伙差不多的人进来。
  陆福葆听祝文辉说过,这次进京,他带来了天佑镖局八名身手俐落的,办事干练的趟子
手来。他们都已陆续住进了迎宾钱,这瘦个子,自然是他们镖局里的人了。
  祝文辉给他引见了副总捕头张其泰,就伸手朝地上躺着的小耗子指了指。
  那趟子手不待他多说,立即蹲下身去,迅快的从小耗子身上,脱下衣服,穿到了自己身
上。
  祝文辉在他换衣服的时候,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木盒,另外取出一张人皮面具,绷在
膝盖上,然后打开盒盖,取出一支极细的毛笔,蘸着小瓷瓶的颜料,细心的照着小耗子面貌
描绘起来。直到画好之后,又仔细的审视了一会,然后又在上面加上了一层不怕水的涂料,
用口轻轻吹着。
  陆福葆拂须笑道:“贤侄这手也是从令师那里学来的么?”
  祝文辉跟着笑道:“二叔知道家师是有名的画师呀!”
  一面随手取起面具,朝那趟子手递去。
  趟子手接过面具,双手覆到脸上,轻轻的在四周按着。
  转眼之间,那趟子手已经变成活脱脱的店伙小耗子!
  祝文辉挥挥手道:“你可以去了,不过诸事都得小心一些。”
  那趟子手点点头道:“小的理会得。”
  说罢,一手提起水壶,开启房门,往外就走。
  陆福葆看了躺在地上的小耗子一眼,说道:“看来只好毁尸灭迹了,张兄,你身边有没
有带着‘化血丹’?”
  张其泰道:“这种药,平日很少用得着,今晚恰好带着。”
  一面说着,一面已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瓷瓶,打开瓶塞,用小指甲挑了少许,弹在小耗
子的尸体之上。
  不过片刻工夫,那尸体便自化去,不在话下。
  三人又谈了一会,看看夜色已深,张其泰就起身辞出,祝文辉也回到隔壁房中睡觉。
  一宿无话,第二天一早,天色堪堪黎明,陆福葆被一阵叩门声,从睡梦中惊醒!
  “田二哥,你醒了么?”那是副总镖头张其泰的声音!
  陆福葆心头一惊,急忙披衣而起,开门出去、
  张其泰一脸俱是焦灼神色,很快闪身入房。
  陆福葆赶紧掩上房门,问道:“张兄,出了什么事?”
  张其泰搓搓手道:“总座,事情闹大了。”
  陆福葆较为沉着,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张其泰压低声音道:“昨晚内库里闹飞贼……”
  陆福葆心头暗暗一震,说道:“内库,由侍卫营负责,不在咱们管辖范围之内。”
  张其泰道:“总座说得是,只是侍卫营的大领班,认为大内闹了飞贼,咱们巡捕营也应
该负责,莠民不会住在紫禁城里,缉捕工作,得会同咱们来办,他们知会马提督,要总座会
同他们前去查勘。”
  陆福葆点点头道:“咱们巡捕营最多也只是协办,不过这些贼党,确也太不像话了,咱
们去看看也好。”
  张其泰皱着眉道:“总座,还有一件事哩……”
  陆福葆惊异的道:“还有一件什么事?”
  张其泰道:“和中堂府,昨晚闹刺客……”
  “刺客?”陆福葆身躯又是一震,急急问道:“有没有伤人?”
  张其泰道:“详细情形属下也不清楚,中堂府的刘副总管,方才着人送来一张名帖,传
话要总座亲自去一趟。”
  陆福葆双眉微蹙,道:“怎么一夜之间,连出了两件事?”
  张其泰道:“马大人听说总座已经回京,所以要属下赶来相请。”
  只听门上响起“剥落”之声,有人用指敲着房门。
  张其泰过去拉开房门,祝文辉走了进来,问道:“二叔有什么事么?”
  陆福葆压低声音道:“贤侄来的正好,昨晚内库闹着飞贼,和中堂府也闹着刺客,愚叔
立时得赶去看看,贤侄是否随我同去。”
  祝文辉道:“昨晚扮小耗子的趟子手,已经有人和他联络过了,如今大内和和中堂府,
昨晚都出了事,依小侄之见,咱们这条线索,已极为重要,二叔只管先去,小侄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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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福葆点点头道:“如此也好,张兄,咱们走吧!”
  两人开门走去,只见假扮小耗子的趟子手站在门口,连连躬身,陪笑道:
  “田老爷,小的给你去打脸水。”
  陆福葆道:“不用了。”偕同张其泰往外行去。
  祝文辉回到自己房中,小耗子已打了脸水送来,随手掩上房门,压低声音说道:“小的
又有一件消息,要跟少爷报告。”
  祝文辉哦了一声,问道:“什么消息?”
  小耗子道:“这里的掌柜,今天又交待小的,多注意第九号房里的那位客人。”
  祝文辉问道:“九号房里住的是什么人?”
  小耗子道:“好像姓秦,大家都叫他少堡主。”
  祝文辉想了想,问道:“是不是中条山秦家堡的少堡主?”
  小耗子道:“这个小的也不大清楚。”他口气一顿,接着搔搔头皮道:“小的听掌柜说
过,要大家小心,别让他发觉了。”
  祝文辉自言自语的道:“中条山秦家堡的少堡主也赶到京里来了,到底有一件什么事在
酝酿呢?”一面回头道:“你多注意他一些就是了,一有动静,立时就来告诉我。”
  小耗子应了声“是!”,问道:“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祝文辉道:“还有,他们若是问起你来,你就说昨晚好像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没听清楚,
他们就不会起疑,这家客店,可能和贾五太爷有关,你主要还是多注意柴掌柜,看他经常接
触些什么人?”
  小耗子连连点头说道:“小的知道,不劳少爷吩咐。”说完,返身退出。
  刚走到长廊转弯处,只见一个叫小王的伙计匆匆过来,招呼道:“小耗子,你跑到那里
去了,掌柜正在找你。”
  小耗子连忙笑道:“我是给客人打脸水去了,掌柜在哪里?”
  小王道:“掌柜还在后进里没出来呢,你快去吧,迟了准会挨骂。”
  小耗子耸耸肩,一溜烟,往后进走去。
  迎宾栈最后一进,一排五间平房,院子放着几排盆栽花卉,收拾得相当干净。
  这里是柴掌柜的住处,店里伙计,平日不奉呼唤,是不准进来的。
  小耗子走到阶前,就脚下一慢,垂下手,规规矩矩地走到厢房门口,隔着一道门帘,恭
敬的道:“掌柜,可是呼唤小的么?”
  只听柴掌柜的声音道:“进来。”
  小耗子答应一声,掀帘走入。
  柴掌柜生就一张瘦瘦的马脸,身子像竹竿,一大早就坐在雕花木榻上,捧着旱烟管,吞
烟吐雾。
  他对面坐着一个青布长衫的汉子,中等身材,看去约摸四十出头,扁脸上肌肉虬结一双
眼睛炯炯有光,望而知是个练外门功夫的高手。
  小耗子低着头,躬躬身道:“掌柜有什么吩咐?”
  他识不得这青衣汉子,只好向掌柜的请示。
  柴掌柜沉着马脸道:“快去见过佟爷,他有话问你。”
  他只要不笑,一张脸就像沉着。
  小耗子赶忙朝那青衫汉子躬躬身道:“小的见过佟爷。”
  青衫汉子点点头,闷道:“陆福葆和他师侄,昨晚从迎春阁回来之后,张其泰也跟着赶
来,他们谈些什么?”
  小耗子道:“昨晚小的刚在门口站定,就被田老爷子识破,一下开出门来,小的只好藉
口送茶水,替他们沏好了茶,田老爷子就把小的轰了出来!说什么不奉呼唤,不准再打扰他
们,还叫了一个人来,守在门口,小的什么也没有听到。”
  青衫汉子哼了一声道:“柴老,兄弟早就说过,陆福葆年久成精,不可能会给咱们听到
什么?”
  小耗子巴结的道:“但我只听到一句那是徐公子说的,好像他们约定三日之后,归还一
件什么东西,这话未必可靠。”
  青衫汉子一怔道:“三日之后,归还什么东西?”
  小耗子耸耸肩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
  柴掌柜问道:“佟兄觉得迎春阁如何?”
  青衫汉子微微摇头道:“看不出来,兄弟只从一名雏妓口里,听到了一些,好像他们只
叫了八大名花中的四花,并没会见什么人。”
  柴掌柜吸了口烟道:“那他们到迎春阁去作什么?”
  青衫汉子道:“这里面一定有文章……”说到这里,回头朝小耗子问道:
  “方才张其泰一大早就来,你听他们说了些什么?”
  小耗子道:“那位张爷和田爷一起走了,他们话说得很低,听不大清楚,小的只听到好
像昨晚出了什么事。”
  青衫汉子双目一睁,望着柴掌柜道:“昨晚不知出了什么事?”
  柴掌柜沉吟道:“兄弟早就料到这两天会出事,北五省几个有些名头的人物,全在京里
露了面。”
  青衫汉子“哦”了一声,问道:“秦家堡的少堡主呢?可有动静?”
  小耗子连忙接口道:“秦少堡主还没起床哩!”
  柴掌柜挥挥手道:“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小耗子答应一声,转身往外行去。
  柴掌柜突然喝道:“回来。”
  小耗子赶紧站住,转身走到柴掌柜下首,躬身道:
  “掌柜还有什么吩咐?”
  柴掌柜一手捋着几根花白胡子,目光微抬,徐徐说道:“你昨天去看了你娘,说她病的
很厉害,我没准你假,这时候店里较空,你可以带几两银子,回去瞧瞧。”
  小耗子不知就里,装出一副感激的神色,连连躬身道:“多谢掌柜,多谢……”
  柴掌柜可没让他再说下去,冷嘿一声,人已从榻上倏然站起,右腕一探,闪电般扣住了
小耗子的脉腕,冷肃的道:“你说,你是什么人?”
  这假扮小耗子的趟子手,身手原也不弱,但在柴掌柜的手下,他简直连一点挣扎的余地
也没有,心头不禁大惊,口中“啊”了一声,吃惊的道:“掌柜……”
  柴掌柜没待他开口,左手一探,抓起小耗子的左手,看了一眼,冷冷的道:“你这手易
容术,倒是高明得很,要不是你转身之时,露出马脚,老夫真被你混蒙过去了。”
  随着话声,放开小耗子的左手,抬腕之间,出指如风,连点了小耗子三处穴道。
  小耗子这回明白了柴掌柜的左手小指少了一节,他要抓起自己左手察看,那么以此类推,
敢情真的小耗子,左手小指,也是少一节的无疑,但此时他纵然明白,已经穴道受制,身子
定在那里,动弹不得了。
  青衫汉子道:“柴老果然目光如电,要不然,咱们事功未竟,先教人摸去了底。”
  柴掌柜得意一笑道:“咱们兄弟在江湖上混了二三十年,终日打雁,难不成还会被雁啄
了眼睛?”
  他本来昏花的眼神,此时炯炯发光,在小耗子脸上,一阵打量,伸出乌爪般的手指,轻
轻从小耗子耳际,揭起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拿在手上,仔细察看,一面嘿然道:“这
张面具,倒做得精巧得很,在面具上易容,兄弟倒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也省了咱们许多事。”
  青衫汉子点头道:“柴兄的意思,是……”
  柴掌柜跟着笑道:“咱们不如给他来个将计就计,对方虚实,一无所知,如何向门主交
待?”
  时间快近中午了。
  祝文辉一直没离开栈门一步,他是在等候师叔的消息。
  房门上,有人轻轻叩了两下。
  祝文辉抬目问道:“谁?”
  “是小的。”房门呀然开启,小耗子探进头来,问道:“徐公子,你老可要叫小店厨房
里准备酒菜,还是到外面去用?”
  祝文辉道:“我到外面去吃,你来给我冲些茶水。”
  小耗子陪笑道:“小的就是给公子沏水来的。”他手上果然提着水壶,迅快闪进身来,
随手掩上了房门,立即跨上一步,低声道:“小的方才从举柜那里,听来的消息,昨晚闯进
内库去的,可能就是修罗门的人。”
  祝文辉目中神光一闪,说道:“果然是贾五太爷他们干的。”
  “贾五太爷?”小耗子微微一愣。
  祝文辉没有理他,接着问道:“你是听谁说的?”
  小耗子道:“小的方才到后进去,听掌柜正和一位客人谈话,那人小的从没见过。”
  祝文辉道:“他们还说了些什么?”
  小耗子道:“好像还说在街上看到太行斐桑药师,他和修罗门大有渊源。”
  祝文辉点点头,问道:“住在九号的秦少堡上,可有什么动静?”
  小耗子“哦”了一声道:“方才出去了,像上街吃饭去的。”
  祝文辉道:“好,你出去吧,别让人家注意到你。”
  小耗子应了声“是”,提着水壶走了。
  迎宾钱斜对面的高升楼,这时已经座无虚席。
  食客人声喧哗,偌大一座酒楼,一片闹哄哄的,中间不时夹杂着跑堂的尖声吆喝。
  酒楼越闹越发,也表示了这家酒楼的生意鼎盛。
  高升楼一排五间的敞所,差不多有三、四十张桌子,此刻全坐满了人。
  只有靠近南首窗户、中间有一席却是空着。
  说它空着,其实桌上早已铺着红毯,而且摆好杯筷,还用一道屏风,拦了起来。
  显然是有人预先订下席,只是人还没来。
  祝文辉就坐在主席右首不远,一张临窗的桌上。酒菜早就来了,一个人凭栏独酌。
  这时从楼梯上施施走上一个人来。这人服饰十分古怪,他身上穿一件天蓝锦缎夹袍,本
来光鲜异常,还是簇新的长衫,但他却故意用各种颜色的绸缎,方方正正的打了许多补钉,
而且在每一块补钉的四周,都用金线绣着边。
  这就好像戏台上落难公子穿的百袖衣衫一般。这人一上楼,全堂食客几乎都朝他看去。
  这人衣衫虽然古怪而光鲜,但一副尊容,却不堪领教。一张蜡黄的脸上,生就死灰般的
眼睛,紧闭成一条线的嘴唇,疏朗朗苍黄的短髯,神情显得十分倨傲!
  他上得楼来,大不刺刺的四下一阵打量,就举步朝临窗那空席上走去。许多食客,心里
暗暗“哦”了一声:“原来那一桌空席,是他订的。”
  但这个答案,立时被否定了!
  那是两名跑堂的,满脸堆着笑容,拦在他前面,哈着腰,陪笑道:“客官只是一位吧,
那边还有空位,请到那边坐吧!”
  左边一个抬着手,想把他引到祝文辉坐的那桌子去,因为祝文辉也只有一个人。
  打补钉的锦衣汉子一双死灰眼,昂首直视,这看也没看左首那跑堂的,依然大不刺刺,
不徐不疾的从两人中间走了过去。
  右首一个跑堂的立即陪笑道:“客官原底这里已经有人订了的。”
  打补钉的锦衣汉子依然紧闭着嘴唇,一言不发,脚下当然也没有停,走到空席上首,大
不刺刺的在中间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才从他紧闭的嘴唇中进出三个字:“拿酒来。”
  这三个字,确是从他喉咙里进出来的,低沉、生硬、而又刺耳,简直不像从人口里说出
来的,使人听了,会从心底油生寒意。
  两个跑堂的脸上显的大为焦急,两人一左一右跟着锦衣汉子身后,等他坐下来之后,左
边跑堂的连连哈着腰道:“客官原谅,这席酒菜,早已有人订了的,你老一个人,多多包
涵……”
  右边跑堂的接口道:“是、是,客官多多包涵,换个位子吧!”
  打补钉的锦衣汉子脸上一无表情,只是缓缓翻起死灰眼,朝两个跑堂的望了一眼,冷森
的道:“你们开的是酒楼,难道只有别人付得起银子?”
  左边跑堂的连忙陪笑道:“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客官光顾小店,小店自然欢迎,只是这
里早已有人订了的,若是客官早来订了席,小店自然也会给你老留的。”
  打补钉的锦衣汉子冷冷的道:“现在订也不迟。”右手一探,从怀中摸出一只金元宝,
轻轻朝桌上一放,低沉的道:“够不够?”
  那只金元宝,少说也有二十来两,别说一席酒筵,就是把全楼酒席都包下来,也用不着
这么多。
  他话声出口,右手在桌角上轻轻拍了一下!
  这一拍不打紧,那只金元宝像是被人用铁锤敲了一下,连同那一层大红桌毯,竟然硬生
的嵌入桌面,足有一二分深。
  他衣衫古怪,举动更是怪异,早已引起全堂食客的注意。
  祝文辉早已看出此人举止有异,暗暗留神着他。此刻眼看他拿手拍在桌角,金元宝却会
自动陷了下去,一时也不禁暗暗吃惊,看不出他使的是什么手法?
  当然,全堂食客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刹那之间,喧哗的人声,立时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也一齐集中到打补钉的锦衣汉子
身上。
  两个跑堂的脸色煞白,已经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下,惊动了酒楼里的账房先生,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三脚两步,迎了过来,
朝两个跑堂的叱道:“你们怎么得罪了这位客官?”
  左边的一个定了定神,才道:“小的告诉这位客官,这一席已经有人预定……”
  账房先生没待他说下去,就朝打补钉的锦衣汉子连连拱手,陪笑道:“这位客官多多包
涵,这一席确是有人一早就来预定了,这样吧,老朽立时要他们给你老收拾一席,小店招待
不周之处,客官务请原谅……”
  打补钉的锦衣汉子翻着死灰眼,伸手朝桌上一指,冷森的道:“这就是订金,这一席,
就算我订下来了,你要他们立时给我做一席上等酒席送来……”
  账房先生面有难色,嗫嚅道:“客官……”
  他只说了两个字。
  站在他边上的堂倌忽然神色紧张,低低的道:“来了,来了,那位老管家已经上来了。”
  账房先生回头看去,这时楼梯口已经走上一个身穿灰衣,浓眉苍须的老苍头来!
  那不是早晨来订席的老管家,还有谁来?
  账房先生看到那老管家,心里更是焦急!
  人家预订的席,如果给别人占了,交不出席来,高升楼的信誉,岂不扫地?但这位打补
钉的大爷,看来已经无可商量,那么只有跟老管家打个商量,自己立时要伙计腾出一张桌子
来,岂不就没事了么?
  就在他转着念头的工夫,老管家已经迎着走了过来,问道:“掌柜的,咱们订的酒席在
那里?”
  账房先生掏出一块雪白的手帕,拭了下汗,慌忙拉着老管家的手,陪笑道:“老管家,
咱们借一步说话。”
  老管家道:“掌柜的,有什么事,你快说,咱们小姐车子已经到了你们高升楼的门口。”
  账房先生咀嚼的道:“老管家订了席,小店本来早就准备好啦,只是刚才……”
  他眼角溜了打补钉的汉子一下,轻声道:“上来的这位大爷,硬要坐在那里喝酒,小老
儿看他不大好惹,所以想跟老管家打个商量,小老儿另外腾出一席来,立时就好!”
  老管家脸色一沉,道:“这不成,咱们小姐已经来了,这是咱们预定的酒席,他凭什么
强占。”
  账房先生急出一身冷汗,忙道:“老管家,你声音小一点,出门在外,和气生财,小老
儿立时替你收拾一桌,你千万别和他计较了。”
  老管家年纪虽然不小了,但生性却是执拗的很。
  账房先生叫他声音小一些,他却忽然大着嗓门说道:“不成,咱们订的那一席,非那一
席不可,咱们小姐就要上来了,掌柜的,你叫他马上给我滚开。”
  果然,那打补钉的锦衣汉子死灰眼一翻,冷冷说道:“掌柜的,这老奴才说什么?他要
谁滚开?”
  老管家怒气匆勿的道:“我当会是谁?咱们订的席,你凭什么强占?”
  锦衣汉子忽然大笑一声道:“强占?笑话!这儿是酒楼,可不是你家小姐闺房,大爷有
的是金子,要坐在那里,就坐在那里,你管得着么?”
  老管家似是怒极,他鬓边短发,忽然根根竖了起来,双目精光陡射,沉喝道:
  “狂徒,你敢出口不择言,要是在二十年之前,老夫早就把你宰了!”
  说到这里,倏地跨上一步,伸手朝桌角上轻轻拍下。
  这一拍,只见那只嵌在桌面上的金元宝,忽然跳了起来。老管家一手接在手中,再一挥
手,朝那锦衣汉子激射过去,口中喝道:“接着你的金子,快给我滚。”
  方才锦衣汉子在桌角轻轻拍了一掌,金元宝就深嵌入桌面上,现在老管家也在桌角上轻
轻拍了一掌,金元宝却往上跳了起来。
  两人同样的一掌,但手法各异,也各自展露了一手精湛的上乘功夫。
  全堂食客看得不禁又是一呆!
  祝文辉心中暗暗忖道:这老管家居然也真人不露相,方才上楼之际,自己还当他不会武
功呢?
  锦衣汉子霍地站起,冷声道:“一个奴才能有这样的身手,倒是难得的很,这元宝就赏
了你吧!”
  口中说着,右手单掌直竖,朝飞来的金元宝上,轻轻一拍。金元宝倏地回头,去势如电,
比刚才飞来时几乎快出一倍,直向老管家当胸撞去。
  这一下,看得全堂食客都替老管家暗暗担心,胆小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
  老管家目射棱光,断喝一声:“狂徒找死!”
  双掌一合,便把一只金元宝合在掌心,双手连搓了搓,突然朝外扬去!
  适时但听一个娇脆悦耳的声音传了过来:“古伯伯,不可伤人!”
  老管家已经扬起的双手,不觉减弱了几分力道,但他双手扬处,从他双掌之中,飞射出
十数颗金丸,像一蓬金雨,朝锦衣汉子身前飘洒而至。
  一只金元宝,在他搓手之间,就变成了十数颗金丸,岂不令人咋舌?
  这蓬金雨,去势更是神速,锦衣汉子看出情形不对,要待闪避,已是不及,口中闷哼一
声,身子往后便倒。
  大家看得清楚,锦衣汉子身上,深深的嵌着十几颗龙眼大的金丸,每一颗金九,大小如
一,搓得极为均匀。
  当然,每一颗金丸,都打在锦衣汉子的穴道上,而且连他那件百袖锦衣,也随着金丸,
深陷肉中。
  锦衣汉子跌卧地上,除了他一双死灰的眼睛还在眨动,四脚和身上的穴道,全被制住,
半点也动弹不得。
  要是没有方才那一句娇滴滴的喊声,锦衣汉子一条命,早巳送在他自己的二十两金子之
下。
  全楼的食客,几乎全看得呆了。
  这一刹那,偌大一座酒楼,突然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大家虽是被老苍头这一手震慑住了,
但还不至于使大家连呼吸都透不过来!
  那是因为大家目光看到了另一个人!
  这人居然会使大家透不过气来,那只有女人,而且必须是风华绝代的佳人!
  使一座酒楼上的食客,透不过气来,这有什么稀奇?一顾倾城,再顾倾国,历史上也比
比皆是。
  但这位姑娘确实生得十分美貌,只见她穿着一身浅紫衣裙,长发垂肩,一张宜嗔宜喜的
鹅脸上,凤眼含春,修眉凝黛,肤色白腻,隐泛娇红,远远看去,脂光如玉,尤其嘴角间含
着几分笑意,盈盈走来。
  只要是男人,不论老少,都会情不自禁的要多看她一眼。
  你只要看了她一眼,就会舍不得移开。
  这紫衣少女身后,紧随着一个头戴着黑布包头,身穿蓝布衫,黑布裙的老妪,看去约摸
五十出头,生得脸长如驴,却带着一脸慈祥,手中拿着一根漆着金漆的鸠头杖。
  其实像她这年纪,还用不着扶杖。
  这老婆子身后,还跟着两个青衣小鬟,年约十五六岁,也生得眉目清秀,颖慧可人!
  那老管家一眼看到紫衣少女走来,慌忙躬身道:“老奴已经叫他们收拾了,小姐怎不多
歇一会?”
  紫衣少女展齿一笑,娇滴滴的道:“坐在车里,多闷气!”
  她这一笑,真如春天里开放的花朵,银铃般的声音,娇婉得像出谷黄莺!
  全酒楼的食客都有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觉。
  紫衣少女忽然目光一转,看了那打补钉的锦衣汉子眼,问道:
  “古伯伯,这人是谁?你怎和他吵起来的?”
  老管家道:“老奴也不知道他是谁?他仗着几手三脚猫,居然横行不法,强占咱们定好
的席位,还敢出言不逊,方才要不是小姐出声阻拦,老奴就废了他的武功,看他还敢强行霸
道不?
  紫衣少女道:“这就是我们定的席位么?”
  老管家应了声“是”,一面朝站在边上的账房先生说道:“掌柜的,快叫伙计换一张椅
子,这狂徒坐过的椅子,我家小姐如何能坐?”
  账房先生没命的应“是”,立时要伙计换了一把椅子,又加上一张绣花椅披。
  紫衣少女在上首坐下,两名堂倌早已送茶送水,忙个不停。
  蓝衣老妪跟着在边上坐下,望了躺在地上的锦衣汉子一眼,说道:
  “古老大,这小子好像有些来历,你问问他姓甚名谁?是什么人的门下?”
  祝文辉听的不禁一怔!
  他原以为这老管家身手极高,可能是护院师傅之类。这位蓝衣老妪,许是紫衣少女的保
姆、奶妈,但此刻听她说话,竟然是江湖人口气!
  看来那贾五太爷说的不错,这几天京城里,来了不少武林中人。
  老管家点点头道:“黎嬷嬷说的是。”
  一步跨到锦衣汉子身边,举起一脚,踢在他屁股上,沉喝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你师傅是谁?若有半句吱唔,莫怪我姓古的手下无情。”
东方玉《湖海游龙》
第 四 章
  锦衣汉子索性闭上眼睛,一语不发。
  就在此时,只听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他就是锦衣铁手王赞。”
  那声音说的极轻,但全楼的人都听到了,只不知那声音来自何处!
  祝文辉心中又是一动,忖道:看来这酒楼上,还有深藏不露的江湖人。
  他目光抡动,却是看不出是谁来?
  那老管家举手撩起锦衣汉子的左手衣袖,只见手肘以下,并无手腕,只是装着一只黝黑
的铁手,不觉轻哼一声道:“果然是残缺门的人。”
  打补钉的锦衣汉子双目倏地一睁,厉声道:“不错,大爷正是残缺门的人,你可知此举
已犯了咱们的大忌么?你就算把大爷毙了,咱们残缺门也不会放过你的,一直到你死,教你
寝食难安!”
  紫衣少女攒横眉道:“这人好不凶狠!”
  老管家双目精光陡射,拱笑道:“你当老夫是怕事的人么?老夫就废了你的武功,你只
管去找人来找老夫!”
  话声甫落,右手骈指如戟,正待朝锦衣汉子“气海穴”上点落。
  就在此时,突听有人高叫一声:“古大侠手下留情。”
  从楼梯下急勿勿走上来一个人!
  祝文辉举目看去,这人身材瘦长、秃顶、八字胡子,穿着一件青罗纱长衫,正是迎宾客
栈的柴掌柜,心中不禁暗暗一动,忖道:原来他们是残缺门的人。
  老管家目光一注,冷冷笑道:“是柴老哥,多年不见了,你老哥原来躲在天子脚下。”
  柴掌柜连连拱手道:“托福、托福,兄弟已有多年没在江湖走动了,十年来,在京里开
了一间客栈,总算差可糊口。”
  老管家道:“你老哥是替他说情来的!”
  “不敢!”柴掌柜陪笑道:“他是兄弟的师侄,又住在兄弟的客栈里,方才听说他开罪
了古大侠,特来向古大侠陪罪的。”
  老管家哈哈一哼道:“好吧,冲着你柴老哥,人交你带回去,如果再犯到古某手里,那
就没有这么便宜了。”
  柴掌柜连声应是,过去解开了锦衣汉子的穴道,一面低声说道:“王贤侄,快去向古大
侠陪个礼。”
  锦衣铁手王赞站起身来,怒目瞪了那老管家一眼,突然双足一顿,人如穿帘燕子一般,
穿窗而出,朝街心飞落。
  柴掌柜脸色不禁为之一变,师侄这般桀傲,他脸上自然也挂不住了,朝老管家抱抱拳道:
“敝师侄狂妄无知,还望古大使多多原谅,兄弟告退了。”转身匆勿下楼而去。
  紫衣少女轻轻喝了口荼,放下茶碗,抬头问道:“古伯伯,这柴掌柜又是谁呢?”
  老管家道:“他叫柴进,外号九爪狼,原是残缺门的老么。”
  祝文辉暗暗“哦”了一声,心想:原来柴掌柜果是残缺门的人,那么由此看来,近日京
城之中,除了修罗门的人,残缺门也及时凑上了热闹,只不知这位紫衣少女,又是什么来历?
光看他们气势,决非普通富贵人家的小姐。
  心中想着,只见扮长随的趟子手赵成走上楼梯,目光一转,就朝自己走了过来,躬躬身
道:“田老爷打发小的来请公子。”
  他敢情脚步走的快了些,已经引起那姓古的老管家注意,目光随着横了过来。
  这人不失是个老江湖。
  祝文辉本待自斟自酌,看看紫衣少女这一行人,说些什么,但赵成这一来,已引起人家
注意。同时想到师叔着赵成来请,必有事故,这就点点头道:“好。”
  站起身,朝堂倌招招手,然后取出一锭银子,往桌上一放,举步向楼下走去。
  但听身后一连叫着:“谢公子赏赐。”
  出了高升楼大门,祝文辉目光朝左右迅快一扫,立即低声问道:
  “师叔在那里?”
  赵成道:“回少爷,陆老爷不便再回客栈,现在东单牌楼宅中,特地命小的来请少爷,
有事相商。”
  祝文辉道:“你在前面领路,咱们快走。”
  赵成答应一声,就走在前面领路。两人脚下不慢,片刻工夫,赶到东单牌楼。
  赵成突然脚下加快,一下就闪人右首一条胡同,祝文辉跟着身后而入。
  赵成已经走到一幢黑漆大门的宅院前面,但他并未上去叩门,却循着围墙,绕到最后。
  原来这宅院的后门半掩着,并未关上,一个老妈子正在院子里洗衣服。
  赵成回头朝祝文辉打了个手势,很快的闪身走了进入。
  那洗衣的老婆子也没说话,等祝文辉走人,就过去掩上了门。
  祝文辉随着赵成,穿行一条长廊,从腰门折入花厅,走近左首一间布置幽雅的起居室门。
  赵成脚一下停,朝里面躬躬身道:“回陆老爷,小的已把少爷找来了。”
  祝文辉口中叫了声:“二叔。”人已随着跨了进去。
  这间起居室,有一排长窗,正好对着小院中的一片花圃。
  铁翅雕陆福葆敢情刚吃过午饭,桌上菜肴碗筷,都未撤去,他就负手站在窗下,正在思
索着什么?这时忽然转过身来,含笑道:“贤侄请坐。”
  祝文辉道:“二叔方才查勘的结果如何?”
  陆福葆一手捋须,微微摇头道:“一点眉目也没有……唔,你且坐下来再说。”
  祝文辉依言坐下,一名使女送上一盏香茗,然后把桌上碗筷,一齐收起,退了出去。
  祝文辉抬了抬头,方待说话!
  陆福葆三个指头轻轻捋着苍须,缓缓说道:“昨晚发现贼踪的,是太和门六座旧库,内
中堆积的,都是前朝之物,这六库,计为金、银、大履、文房、皮张、药品,昨晚贼人进去
的,是文房库,一名守库的老宫监,被人用述药迷昏过去,库门大开,直到清晨,才被发
现。”
  祝文辉道:“不知这文房库内,放的是什么东西?”
  陆福葆道:“这座文库,约有三间平房,里面贮存的东西很杂,除了文房四宝,古玩、
书画还有几个大橱,放的是瓷器,都是前朝御用之物。”
  祝文辉道:“那不知失窃了些什么东西?是否查出来了?”
  陆福葆摇格头道:“据管理文房库的宫监说,库里堆积之物,年久无用,已经发交祟文
门变卖了几次,早就没有旧档可查,昨晚进去的贼人,把收藏文具的几个大橱全打开了,连
收藏瓷器的橱子,也被打开,到底取去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祝文辉道:“贾五太爷说他们有—套五件镇门之宝,曾在崇文门外发现过一件,他们想
去内库找找,不知会不会是他们干的?”
  陆福葆道:“这不可能,姓贾的已和咱们约了三日之期,似乎不该在咱们约定的期限之
内,就动手的。”
  说到这里,不觉沉吟道:“那姓贾的曾说,京中来了不少武林人物,都和此事有关,我
已要张其泰出去侦查,究竟有什么武林人物,齐集京城?咱们才能研判他们的举动。”
  祝文辉道:“二叔,你还不知道!咱们住在迎宾栈,只怕是残缺门在京里的一处暗
舵……”
  “残缺门?”陆福葆听得微微一霞,攒眉道:“残缺门已有二十多年没在江湖上露面,
噢,你如何知道的?”
  祝文辉就把午间在高升楼上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然后问道:“二叔,小侄觉得那紫衣少女一行,行迹也十分司疑,决不会是富贵人家的
小姐,他们一个老管家,已有如此厉害,这一行人实在不能轻估。”
  陆福葆只是沉吟不语,过了半响,才道:“九爪狼柴进当了迎宾客栈的掌柜,显然是残
缺门不但有死灰复燃之势,而且在京城之中,早已有了安排,这和姓贾的一批人,假小翠花
作掩护,几乎如出一辙……”
  祝文辉道:“九爪狼柴进对那姓古的老管家,似是十分忌惮,一口一声的称‘古大侠’,
可见那管家决非无名之辈,二叔是否想得出来?”
  陆福葆一手捋须,沉吟道:“江湖上姓古的人并不多,成名的人物更是少之又少,只有
二十年前,河北出了一个独行大盗,叫做古东华的,外号飞天蜘蛛,在北五省,称得上是一
个侠盗,因为他劫富济贫,仗义疏财;受过他好处的人,实在不少,名气也越来越响,但犯
的案子,也越来越多,官府缉拿他的海捕公文,和悬赏告示,在北五省,几乎到处都可看到,
从那的候起,飞天蜘蛛就消声匿迹,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有人说他去了南边,但南方
武林朋友,也从未见过他的踪影,除了古东华,江湖上简直没有第二个姓古的人了。”(本
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如果读者是在收费会员网站看到这篇小说,说明该网
站寡廉鲜耻,把免费的东西拿来骗钱。共唾之。)
  祝文辉道:“二叔说的古东华,不知有多少年纪?”
  陆福葆道:“飞天蜘蛛已有二十年不在江湖露面,当年少说山有三十多岁,加上二十年,
如今最少山百五、六十岁了。”
  祝文辉道:“那一定是他,不然迎宾客栈的柴掌柜,也不会对他这般恭敬,不敢得罪他
了。”
  陆福葆道:“但事情有些奇怪,飞天蜘蛛古东华是个铁铮铮的汉子,怎会变成了老管
家?”
  祝文辉道:“问题也就在这里,那老管家如果就是古东华,那么紫衣少女的来历,就更
显得重要了,因为能令古东华甘心为奴,必非寻常人家……”
  陆福葆微微颔首道:“贤侄说的也是,这一定是紫衣少女的长辈,救过古东华一命,或
是另有重大恩惠,使古东华感恩图报,甘心为奴。”
  祝文辉道:“二叔可曾去过和相府么?”
  陆福葆道:“去过了,唉!事情真是越来越复杂!”
  祝文辉道:“二叔可曾发现什么线索?”
  陆福葆摇摇头道:“一点也没有,和中堂府中,有三十来个护院师傅,武功身手,均也
不弱,昨晚二更过后,闯进一个面蒙黑布的夜行人,此人轻功之高,简直矫若神龙,当时值
班的八名护院师搏,分为两班,不时在屋上巡逻,居然毫无所觉。直等那刺客掠近上房和中
堂寝宅,却被另一个蒙面人截住,两人一言不合,在屋上动起手来,才惊动了护院师傅,纷
纷赶去,据说那两个蒙面人,剑剑交击,响起来的金铁交呜之声,绝不会超出三招,就一东
一西,分掠而去,而且这两人身手之高,也不是寻常武林中人,所能望其项背。”
  祝文辉道:“这是说,昨晚有两个夜行人,一个意图行刺,另一个出手阻止,而且这两
人都蒙着面,那是连一点影子也找不到的了。”
  陆福葆苦笑道:“但和中堂限我三口之内,把刺客缉拿归案,这件事,比追缉宝石顶更
是棘手。”
  祝文辉想了想道:“刺客如果是和坤的仇家,昨晚被另一个蒙面人阻挠,并未得手,自
然不肯就此罢休,咱们只要耐心等候,他一定会再来。”
  陆福葆点点头道:“不错。”
  祝文辉望望师叔,又道:“问题是咱们就算遇上了,又怎么办?”
  这话,确也值得考虑。
  和坤是权倾朝野的奸贼,有人寻仇,自己该不该过问?但如果站在他九门提督衙门总捕
头的立场,他负的责任,是维护京城治安,自然非过问不可!
  该怎么办好?委实是一个难题。
  陆福葆沉吟着道:“和中堂府所有护院卫士,决非此人对手,唉,愚叔这公事饭,不想
吃了,但在愚叔还没退休以前,不能让他掀出大乱子来,咱们今晚倒非去中堂府守候不可。”
  祝文辉听得出来,和坤要师叔派人保护他宅第,师叔在自己面前,不好说明而已!
  心中想着,一面抬头问道:“二叔对目前形势,不知有何安排?”
  陆福葆微微摇头,接着苦笑道:“愚叔手下,一共只有百来个人,要维护俗大一座京城
治安,人手早已分配不过来,自从和中堂宝石顶失窃,咱们巡捕营的人,已经全体出动,没
有一个人闲着了。
  “昨晚发生了这两档事,内库倒没有什么?和中堂府闹刺客,这可不得了,一下就调去
了二十名弟兄,接连发生事故,已使愚叔大感应接不暇,京城里又明明暗暗,不知来了多少
江湖朋友,事情越来越复杂,愚叔从昨晚到现在,连一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那里还谈得上
从容安排?”
  祝文辉道:“二叔趁这时候,先歇息一会,今晚才有精神。”
  陆福葆道:“话是不错,但事情压在头上,愚叔那里能静得下来?”
  祝文辉忽然“哦”了声,问道:“二叔回京之后,可曾去看过二婶和大妹子么?”
  陆福葆笑了笑道:“愚叔具结是实,你二婶和大妹子,名义是收押在九门提督衙门,实
则住在偏院,除了地方逼仄一点,和家里也差不多,愚叔放心得很,从昨晚到现在,公事都
忙不过来,那有时间顾及私事?”
  祝文辉道:“那么二叔对今后之事,不知打算如何?”
  陆福葆想了想道:“姓贾的和咱们订了三日之约,昨晚发生的两件事,不可能会是他们,
倒是迎宾客栈的掌柜,既是昔年残缺门老么九爪狼柴进,残缺门行事,一向心狠手辣,不顾
扛湖道义,他们的人,既在京师出现,倒是值得注意……”
  说到这里,望了祝文辉一眼,续道:“愚叔觉得贤侄不妨仍回客栈,也许他们那边,会
有什么消息,你随时要人和愚叔联系,今晚二更,咱们集中人力,在相爷胡同,贤侄可准时
前去,和愚叔会合,咱们的暗记是左手持一根白鹅毛的是自己的人。”
  祝文辉点头道:“小侄记得。”
  当下就起身告辞,仍由后门退出。
  就在他跨出门时,瞥见一个身穿蓝布衣衫,手挽竹篮的老妪,就在胡同中徘徊,看到自
己出去,很快转过身去,口中叫着:“卖花。”
  原来是卖花婆!
  祝文辉暗暗冷笑,她分明是在踩盘!
  只听有人开出门来,叫着:“卖花的。”
  那卖花婆忙道:“来了!来了!”三脚两步奔了过去。
  祝文辉原待回去告诉二叔,这卖花婆形迹可疑!但继而一想,二叔事情已经够烦,这点
事,不告诉他也罢。
  卖花婆已经走入人家宅院里去,他也不想久待,也就匆匆离去。
  回到客栈,已酉牌时光。
  小耗子看到祝文辉回来,立时沏了一壶茶送来,一面问候着笑道:“公子才回来。”接
着压低声音道:“小的有一件机密大事,要跟公子报告。”
  祝文辉道:“什么事?”
  小耗子神色紧张的道:“这里的掌柜,据说是残缺门的人。”
  祝文辉笑了笑道:“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小耗子吃惊的道:“公子已经知道了?哦!还有一件事,小的要跟你报告。”
  祝文辉笑了笑道:“你还听到了什么?”
  小耗子道:“小的方才进去沏水,听掌柜的在说,今晚可能有什么行动。”
  祝文辉心中一动,急忙问道:“今晚有什么行动?”
  小耗子道:“小的只听到一点口风,不太详细,好像是初更一过,就要出发。”
  祝文辉道:“你没听错?”
  小耗子道:“小的这点事都听不清楚,还能办事?”
  刚说到这里,只听邻房客人在叫着伙计。
  祝文辉点点头道:“你快去吧!小心注意,一有消息,就来告诉我。”
  小耗子躬躬身道:“小的知道。”
  说完,提着水壶走了。
  初更!
  祝文辉房中,早巳熄了灯火。
  他站在后窗口,正好可以遥遥监视后进的屋脊。
  迎宾客栈的后进,正是柴掌柜的住所。
  初更方过,后进屋脊上,果然冒起几条人影,由为首那人打了一个手式,一齐腾身掠起,
朝西飞纵而去。
  祝文辉右手一按窗楼,正待穿窗而出,但听“嘶”的一声,一道黑影,划空掠过,紧随
着前面几条人影,远远尾随下去。
  祝文辉心中暗暗忖道:这人不知是谁,一身轻功,大是不弱,自己差幸慢了一步,否则
岂不成了捕蝉的螳螂?不知身后还有黄雀?
  心中想着,人已轻轻一躬,穿窗而出,然后回身掩上了窗户。
  这一阵工夫,前面那条人影,已经出去了十来丈外,最前面的几条人影,去得更远。
  祝文辉不敢怠慢,立即施展轻功,远远追了下去,他和前面那条黑影,一直保持着十丈
距离。
  初更时分,大街上还相当热闹,但前面几条黑影,穿房越脊,奔行极快,不大工夫,便
已远离闹市。
  这一带,地势僻静,民房也疏疏落落了,灯火全熄,只听远处隐隐传来犬吠之声。
  前面那条黑影,忽然停住奔行之势,身形一下闪到了一棵大树之后,探首朝前看去。
  他这一举动,显然前面几条人影,已经到了地头。
  祝文辉因中间隔着一个人,根本没有看到前面几人的行动,也不知道究竟到了什么地方?
悄悄向右移动,正好几丈外,有一排矮树,可以掩蔽身形。
  这就一提真气,使了一式“宿鸟投林”,贴地飞掠,轻悄地闪人矮树林中,缓缓站起身
子,朝前看去。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但最前面的几条人影,已经走得不知去向!
  就是方才隐人大树的前面那人,敢情也已经藏了起来。
  离前面二十丈左右,是一座黑越越的庄院,远望过去,占地不小,此时已经灯火全熄。
  一片夜色之中,寂无人声,好像只剩了自己一人,祝文辉既不知道这座院,是什么地方?
也不知道残缺门的人,来此有何举动!
  他这一思索,顿觉自己跟踪他们前来,未免太以盲目,但继而一想,自己既然来了,总
得看个究竟再说。
  正在心念转动之际,瞥见左首忽然飞起一道人影,快得如同流星,朝那座黑黝黝的庄院
射去!
  此人身法奇快,一闪而没,就隐入暗陬。祝文辉认出这人正是方才在自己前面的那位仁
兄。
  他跟了过去,可见残缺门的那几个人,已经先他进入庄院去了。
  祝文辉也不怠慢,由矮树丛悄悄绕向庄院右侧,然后迅快的纵身掠起,只不过两个起落,
便已掠过一片狭长的草地,长身飞上围墙。
  围墙并不高,墙内是一片小院落。
  离墙不远处,有一根枝叶极密的银杏树。
  祝文辉在墙上并没耽搁,再一点足,就隐人树荫之中。他轻功当然极为高明,闪入树桠
杈,树上枝叶,只不过轻轻摇动了几下。
  就是一阵天风吹过,树枝也会摇动的。
  这座庄院前后共有两进,约有一、二十间房屋,全是平房,并没有楼。
  北方的房屋,多半都是平房。
  银杏树比二层楼房还要高,祝文辉隐身材上届高临下,全座庄院,悉在眼底。
  但他却暗暗觉得奇怪!
  这座院中既没有燃火,又没有人声,生似一座空宅。
  残缺门的人当然不会劳师动众,夜袭一座空宅来的。
  如果不是空宅,那么屋中人分明已经有了戒备。
  他在树上等了一阵,依然不见丝毫动静!据他估计,残缺门的人,应该早已进入庄院,
何以会—无动静?
  那只有一个理由,这座庄院是残缺门的集会之所,他们今晚前来,是在此地秘密集会。
  就在他思忖之际,突听远远传来一阵得得蹄声,和辘辘车轮之声!
  祝文辉举目看去,但见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转眼工夫,已经到了庄院前面。
  两匹高大神骏的红鬟马,一辆崭新漆黑的油壁车。
  车前坐着一个灰衣老者,浓眉苍髯,正是中午酒楼上遇见过的老苍头。
  那么车中准是那位紫衣少女了。
  祝文辉暗暗“哦”了一声,敢情锦衣铁手王赞中午在酒楼吃了亏,今晚是翻本来的。
  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不该跟他们来的。
  灰衣老头驾着马车,到得门口,两匹马方自一停,不见他腾身作势,一个人已经离座飞
起,一下越过围墙,落到大门之内,伸手拔启横木,打开大门,再跳上车辕,把车子驰进院
子,然后再去关上大门。这时已从车厢上,跳下两个青衣小鬟,打起帘子。
  接着走下手持金漆杖的蓝衣老妪,一手扶着紫衣少女,口中却“噫”了一声,道:
  “奇怪,两个丫头没有出来,连大花小花都不见了!”
  紫衣少女娇昵一声道:“是啊!大花、小花听到咱们回来了,怎么会不赶出来呢?”
  蓝衣老妪矍然道:“莫要出了事?”
  说到这里,立即朝两个青衣小鬟挥挥手道:“喜鹊、黄莺,你们快进去瞧瞧,屋里两个
丫头怎么了?”
  这时两个青衣小鬟已经点起了两盏纱灯,闻言立即答应一声,并肩往屋中行去。
  灰衣老苍卸下车辕,把马匹拴好,突然口中怒哼一声,俯下身去。
  紫衣少女站在庭前,闻声转过头来,问道:“古伯伯,有什么事吗?”
  灰衣老苍头有掌一扬,从掌心取下一支蓝汪汪的钢针,愤怒的道:
  “大花、小花不知被哪一路的鼠辈,用毒针射死了。”
  紫衣少女吃了一惊道:“大花、小花死了,嗯,这是什么人杀死它们的吗?”
  大花、小花,敢情是两条狗,祝文辉方才来的时候,就曾听到犬吠的声音。
  蓝衣老妪拉长了马脸,说道:“大花、小花,都是狼种,凶猛无比,来人身手一定不
弱。”
  灰衣老苍头道:“来人使的是黄蜂针而且淬了毒,见血封喉……”
  话声未落,只听屋内有人惊啊一声,慌慌张张的道:“黎嬷嬷,弱翠姐姐她们被人点了
穴道……”
  蓝衣老妪双目精芒电射,沉声道:“古老儿,你四面搜搜看,是否还有贼人潜伏?”
  身形一闪,飞快地往屋中奔去。
  祝文辉暗暗叫了声:“糟糕!”
  他们如果搜索起来,自己隐身的这棵银杏树,树身高大,枝叶浓密,是最好的藏身所在,
也是最易引人注意的地方了。
  他心念方动,突听灰衣老苍头忽然洪笑一声道:“朋友既然来了,何用再躲躲藏藏,快
请下来吧!”
  祝文辉听的心头猛吃一惊,正在考虑自己该不该下去?
  接着但听有人清朗的笑道:“老管家这么说了,在下再要躲藏,那就显得小气了!”
  祝文辉不知他躲在哪里,但见一条人影,随着话声,从阴暗中掠出,飘落到阶前。
  正是自己前面的那人。
  祝文辉方才看到的只是一条黑影,没看清楚对方面貌,这时他从暗眼中掠出,姣洁的月
光之下,自然清楚。
  这人不过二十三四,身穿一袭天蓝长衫,生得剑眉朗目,丰神俊逸。只见他缓步走近石
阶,朝紫衣少女拱拱手道:“在下冒昧造府,姑娘幸勿以匪人目之。”
  他有些自命风流,说话之时目挑眉语,稍嫌轻薄。
  紫衣少女后退半步,看了蓝衣少年一眼,问道:“你是什么人呢?”
  蓝衣少年倜傥一笑,依然抱抱拳道:“在下秦少卿。”
  灰衣老苍头一双炯炯目光,一直注视着蓝衣少年,防他突起发难,闻言冷冷一哼道:
“中条山秦家堡的少堡主。”
  秦少卿道:“不敢。”
  灰衣老苍头嘿然道:“咱们和秦家堡似乎井水不犯河水,从无梁子可言,秦少堡主夜入
咱们庄院,居然还使用歹毒的黄蜂针,射死宅院的两条狼犬不知是何居心?”
  秦少卿道:“老管家这是误会……”
  灰衣老苍头冷笑道:“事实俱在,就凭秦少堡主说上一句误会,就能了事么?”
  秦少卿脸色微变,傲然道:“那么依你老管家之见,又该当如何呢?”
  灰衣老苍头突然洪笑一声,道:“很简单,老夫也不难为你,只要屈留泰少堡主几天,
让你老子亲自来把你领回去就好。”
  祝文辉心中暗道:这老苍头口气托大,莫非真是二叔说的飞天蛛蜘古东华不成?噫,方
才前面还有四五条人影,怎么不见了呢?
  秦家堡在北五省,可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堡主万里飞虹秦魁元,号称晋南大侠,在黑白两道上,都有交情,遇上什么事儿,只要
秦堡主一言,立可解决。
  秦少卿听了灰衣老苍头的话,自然忍耐不下去,剑眉一挑,朗朗笑道:“老管家口气倒
是不小啊!”
  灰衣老苍头道:“老夫一向如此。”
  泰少卿点头道:“很好,不知管家又凭什么,能把在下留下?”
  灰衣老苍头嘿了一声,双手朝前一摊,冷冷说道:“就凭老夫这双手。”
  秦少卿一张俊脸,气得铁青,转脸朝紫衣少女道:“在下虽不知姑娘身份,但却不想因
小小误会伤了两家和气,他是姑娘的老管家,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以秦少卿平日的脾气,早就发作了,那是因为紫衣少女实在生得太美了,使人下忍在她
面前动气,更不愿使她对自己有不良的印象。
  紫衣少女眨动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徐徐说道:“他是我的伯伯,他说要把你拿下,那就
是要把你拿下的了。”
  祝文辉心中暗道:原来她只是个从未出过门的大小姐。
  心念方动,突听身后有人沉喝道:“下去!”
  声音入耳,一股暗劲,突然朝身后涌来!
  祝文辉不由的大吃一惊,急切之间,使了一式“麻雀换枝”,身形迅快一缩,侧闪而出,
到了另一枝干之上。
  回头看去,只见那蓝衣老妪手持金杖,颤巍巍站在身后一支树干上,脸长如驴,双目精
光,熠熠逼人!
  她看到祝文辉居然一下避开自己的掌风,口中不觉沉哼道:“好小子,身手居然极高!”
  挥手又是一掌,直击过来。
  祝文辉没待她掌风出手,朗笑道:“老婆婆何用苦苦相逼,在下下去就是了。”
  人随声起,一下拔起三数丈高,从大树上冲天而上,然后飘然飞落地上。
  蓝衣老妪口中冷嘿一声,跟着急扑而下,沉喝道:“走,到前面去。”
  祝文辉也没有说话,举步朝月洞门行去。
  蓝衣老妪手持金漆杖,跟在他身后走出,这情形,好像是押着他走出去的。
  紫衣少女忽然回过头来,问道:“黎嬷嬷,这人哪里捉来的?哦!我想起来了,今天中
午,我在酒楼里见过他。”
  祝文辉朗朗一笑,拱手道:“姑娘在酒楼上见过在下,那是没错,如说在下被人捉住了,
倒未必见得。”
  紫衣少女道:“你们是一路的么?”
  祝文辉道:“秦少堡主,在下倒是久仰得很,只是并未见过面,你说咱们会是一路的
么?”
  说到这里,但见四个青衣使女手握亮银短剑,一阵风般从屋中奔了出来,朝黎嬷嬷躬躬
身道:“回黎嬷嬷,屋中都搜过了,一个鬼影子也没有。”
  蓝衣老妪点点头,朝祝文辉冷喝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祝文辉眼看四个青衣小婢说屋中鬼影子也没有,心中不禁大惊,走在最前面的四五条人
影,明明已经进来,怎会不见了呢?
  这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
  自己和秦少卿,都是上了人家的当!
  这可能是残缺门有意安排的,他们敢情算准紫衣少女约在初更稍过,才会回来,因此把
自己两人引来,而且事前用歹毒暗器杀死两头狼狗,把两个留守的使女,制住了穴道,然后
悄悄从屋后退走。
  这样一来,这场误会,岂不全栽在自己和秦少卿的身上!
  他们自然知道自己和秦少卿的来历,不论如何,由误会而引起的冲突,都会因此结下梁
子,让紫衣少女她们,凭空结下了两个强敌。(万里飞虹秦魁元和金眼神鹰祝天佑)这是最
狠毒的借刀杀人之计!
  蓝衣老妪看他站着出神,不觉怒声道:“好小子,你还在老婆子面前装傻?我问你姓甚
名谁?你怎不说话?”
  祝文辉抱拳道:“在下祝文辉。”
  蓝衣老妪道:“你不是秦家堡的人?”
  祝文辉道:“不是。”
  蓝衣老妪道:“那么你是什么人门下?”
  祝文辉依然抱了抱拳道:“家父祝天佑,诸位想必知道。”
  他因想到今晚之事,纯是残缺门的移祸之计,因此一直保持着心平气和,彬彬有礼。
  蓝衣老妪打鼻孔里冷冷哼了一声道:“金眼神鹰祝天佑,也唬不倒人。”
  这口气十分轻蔑!
  祝文辉究竟是少年气盛,两道剑眉一挑,朗声道:“黎嬷嬷,这是你问我的,并非在下
有意抬出家父来唬人,而且在下也知道家父一点小小名气,在江湖上根本唬不住人,老实说,
今晚这场是非,实是有人故意安排,阴谋引起咱们三家的误会,在下因此一再忍让,可不是
怕了什么!”
  蓝衣老妪拉长着驴脸,冷冷道:“你说是什么人杀了咱们大花、小花?”
  祝文辉道:“什么人,在下并不清楚,但在下和秦少堡主,都是在客栈里发现有四五条
人影,掠过屋上,才跟下来的,这些人把在下和秦少堡主引来之后,已从屋后悄悄退走了。”
  秦少卿连连点头道:“祝兄说的极是。”
  蓝衣老妪沉哼道:“这话有谁能信?”
  祝文辉听得心头冒火,大声道:“信不信由你。”
  蓝衣老妪金漆杖一顿,怒声道:“好小子,你到了这里,还敢嘴硬?”
  祝文辉目中寒芒飞闪,冷然道:“在下一再忍让,可不是怕你。”
  蓝衣老妪盛气的道:“我不用你怕,你小子要是不服气,出手试试就知道了。”
  祝文辉听的大怒,喝道:“祝某只是为了不愿被人家挑起这样的误会,伤了咱们三家的
和气,才一再向你解释误会,祝某真想不到天下有这样不通事理的顽固老婆了,你有多少能
耐,只管使出来。”
  这话,自然把黎嬷嬷激怒了,口中大喝一声:“小子,你亮兵刃。”
  祝文辉凛然卓立,冷声道:“用不着。”
  黎嬷嬷不禁一呆,鬃发飞扬,厉声道:“好狂的小子,你小心了!”
  喝声甫出,金漆杖一起,突然化作一道金光,朝祝文辉迎胸袭来。
  祝文辉居然不避不让,直待对方杖头快要接近,才右手一翻,在胸前划了一个圆圈,手
腕贴着杖头,轻轻朝外拍出。
  黎嬷嬷这一杖,因祝文辉空着双手之故,力道并未用实,原是试探性质。
  她看到祝文辉石手划圈只当他是武当门下,心中暗暗冷笑:好小子,你是仗着武当派一
点名气,也敢在老婆子面前如此卖狂,今晚不给你一点厉害,真把老婆子看扁了!
  她心念闪电一转,金漆杖早巳一下收了回去,手腕一扬,又是一道金光,横扫过去。
  祝文辉不但身擅鹰爪门的武功,而且还是武林怪杰梅花道人的得意门人,可说身擅两家
之长。
  黎嬷嬷把他看作武当派的门人,自然是大错而特错了!
  此时她一杖横扫过去,祝文辉依然没有避闪,等到杖势将及,上身忽然朝前一俯,金漆
杖贴着他脊背扫过。他跟着迅快的直起,左手掌缘,同时急如星火,一下拍在杖头上,朝外
绷出。
  这一下,当真快到无以复加,黎嬷嬷做梦也想不到祝文辉身手会有如此快捷,一杖落空,
杖头又受到祝文辉这一拍,竟然收不住手,朝外直荡出去。
  金漆杖朝右荡去,门户自然大开。
  祝文辉在这一瞬之间,已然欺到她面前,右手往前一指,冷然道:
  “黎嬷嬷,在下若要伤你,此刻你还有还手之能么?”
  黎嬷嬷不由的一呆!这两句话,真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她人虽老了,火气却不小,一时激得她鬃发飞扬,双目冒火,一张驴脸,神情狞厉,大
喝一声:“小子莫要卖狂,老婆子和你拼了。”
  挥起手中金漆杖,朝祝文辉没头没脑的击来。这一阵杖势,如蚊龙翻海,呼呼劲风,隐
挟风雷,幻起了重重杖影,恨不得把祝文辉砸个稀烂。
  灰衣老苍头炯炯目光,直注秦少卿,冷然道:“秦少堡主,你是要老夫动手,还是自己
束手就缚?”双手提胸,随着话声,直逼过来。
  秦少卿岂是怕事的人,双目寒光飞闪,口中朗笑一声道:“很好,在下自然要试试了,
不过……”
  灰衣老苍头道:“不过什么?”
  秦少卿已从袖中取出一柄摺扇,唰的一声,打了开来,在胸前连扇几扇,抬目笑道:
“老管家既已知道本公子是秦家堡出来的,就该听说过公子从不和无名之辈动手,老管家总
该有个姓名吧?那就请先亮个万儿,让本公子听听。”
  灰衣老苍头听的勃然大怒,沉哼道:“老夫坐不改名,行不改姓,古东华是也。”
  秦少卿心头暗暗一震,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位戴着毡帽的老苍头,竟然会是昔年名震
一时的飞天蜘蛛古东华。
  但尽管他心头暗暗震惊,脸上依然丝毫没有惊惧之色,仰首朗笑一声道:
  “我当是谁,敢对本公子大言不惭,原来是昔年名动江湖的飞天蜘蛛古大侠,在下倒是
失敬!”
  古东华冷哂道:“秦少堡主既然知道古某贱号,不知是否还要动手?”
  秦少卿笑了笑道:“笑话,本公子出道江湖,也会过不少成名人物,扛湖后浪推前浪,
前人未必胜后人,就凭阁下飞天蜘蛛这块招牌,要本公子束手成擒,哈、哈,古大侠未免想
的太天真了。”
  古东华双目精芒暴射,凛然道:“秦少堡主果然英雄出少年,你划道吧!”
  秦少卿道:“古大侠使不使兵刃?在下就在兵刃上讨教了。”
  古东华双手一扬,洪笑道:“古某几十年来,不论对方使任何兵刃,都以这双肉爪应敌,
秦少堡主只管出手好了!”
  秦少卿手中摺扇一招,笑道:“在下那就有僭了。”
  随手一振,摺扇倏然有声,一道白光,朝古东华激射而去。
  万里飞虹泰魁元使一柄七尺长剑,名闻天下,秦少卿使的却是二尺长的摺扇。
  父子两人,兵刃一长一短,竟然差了五尺,你说奇不奇?但尽管兵刃有长短之别,秦少
卿这一记“匹练横飞”,使的还是剑法招术。
  古东华哪会把秦少卿放在眼里,口中嘿了一声:“来得好。”
  身形疾转,左爪五指如钩,闪电朝他扇头上抓去。
  秦少卿也不含糊,划出的摺扇,招术未老,已在中途变招,招扇倏收,扇头朝上昂起变
成了“孔雀开屏”。
  这招,虽然仍是剑法,但长剑使来,就没有摺扇来的凌厉。那是因为“孔雀开屏”由长
剑使出,只不过剑影错落,同时洒出无数剑尖,如此而已!
  长剑有三尺距离,大家都会防到,但摺扇可不同了!
  摺扇只有两尺来长,比长剑几乎近了三分之一,尤其使用摺扇的人,大都以打穴为主。
  秦少卿这招“孔雀开屏”扇头一昂之际,就洒出了点点扇影,宛如急风骤雨,疾飘而至,
几乎笼罩了古东华身前所有大穴。
  双方距离既近,这一招实在使人有防不胜防之感!
  但古东华的身手,果然不同凡响,就在秦少卿点点扇影快要洒到之际,他身形忽然往上
拔起!
  不,拔起是身子挺直上拔,但他却是四肢蜷曲,脊背往上,好像有人凭空一把抓着他背
后衣服,朝上提了上去一般!
  飞天蜘蛛!
  这式就好像蜘蛛!
  秦少卿扇影点出,眼前人影顿渺,这招“孔雀开屏”,自然也落了空,还没来得及后退!
  古东华突然暴喝一声,双手疾发,急扑而下,十指如钩,发出来的十道尖风,劲急如矢,
凌厉无匹!
  秦少卿急急举扇护住头脸,往后疾退。
  古东华身在半空,口中冷嘿一声,上身忽然往上升起,双脚一沉之势,突然连环踢出,
直取秦少卿胸喉。这两脚踢得快捷如电,除了踢起的腿风,几乎令人目不暇接!
  秦少卿后退出去的人,到了此时,退的已经没有古东华凌空追击的快。
  一时之间,无遐多想,上身往后一仰,使了一记“铁板桥”,才算把他连环飞腿让开。
  但古东华外号“飞天蜘蛛”,果然会飞,双足朝前飞踢,被秦少卿让开,他上身朝前一
躬,双足又随着提起,上身下扑,身形疾落,双爪如钓,直抓而下。
  这连接几式,忽抓忽踢,一个人在空中落起翻腾,简直像是一只大蜘蛛。
  秦少卿身法也并不慢,在他扑落之际,摺扇在地上一点,人已飞快的从旁侧滚出,站了
起来。他虽然避开了古东华一连串的凌空袭击,心头也止不住暗暗凛骇!
  他出道江湖,也会过不少成名人物,但在第二招上,就逼得自己连后退都来不及,要学
“懒驴打滚”才算避开,真还是第一遭!
  也由此可见飞天蜘蛛古东华确实名不虚传。
  在秦少卿站起的同时,古东华也已飘落地面,沉笑一声道:“秦少堡主,还要再试么?”
  秦少卿少年气盛,一张俊脸,泛起一片桃红,双目隐射杀机,逼住古东华,冷笑,“老
匹夫,你以为胜定了么?”
  摺扇倏然打开,左脚朝右前方突然跨进,右脚跟着朝左前方跨出一大步。
  这两步双脚交叉,一个人踏着“之”字步,不但旋动如风,手中一柄摺扇,也随着左一
扇、右一扇,翩然如舞!
  飞天蜘蛛古东华以绝世轻功,驰誉江湖,但此刻他竟然没看清秦少卿使的是什么身法?
  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但见秦少卿身形一晃,已到面前,同时一片扇影,也跟着划到
了身前!
  方才秦少卿一记“孔雀开屏”,剑招在扇上使出,别具威力,而且也迅速无比,古东华
却应付自如,除了认为这年轻人果然有两手之外,毫不觉得惊异。(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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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东西拿来骗钱。共唾之。)
  但这回不同了,他总归成名多年,见多识广,只觉秦少卿不仅身法离奇,动如鬼魅,使
人不可捉摸!
  就在这划出来的三扇,同样如厉鬼扑人,倏东倏西,简单招法,却幻起迷离扇影,奇奥
诡怪,莫可名状,无法辨认虚实。而且随着他用扇影,突然起了一圈阴风,使人毛发耸然,
顿生阴森之感!
  这种怪异招法,任古东华武功精深,一时也识不得来历,更是无从还手,心头又凛然一
惊,急急往后跃退!
  但听“嘶”的一声,左手袖口,已被秦少卿摺扇划破。
  再说黎嬷嬷动了真火,把一支金漆杖使的呼呼生风,重重杖影,着着进击,记记杀手,
真是恨不得把祝文辉立毙杖下。
  祝文辉以一双空手,对付她沉重的铁杖,自然十分吃力,但他身兼鹰爪门和梅花道人两
家之长。
  鹰爪门侧重手爪功夫,精擅擒拿抓夺手法。梅花道人从不使用兵刃,只会一套独划的
“梅花幻影指”。
  因此,祝文辉虽然是徒手对黎嬷嬷的铁杖,明里好像吃亏,暗中却并不吃亏。
  因为他擅长的原是徒手,不是兵刃。
  这时,左爪右指,同样使的一片指影,划出无数圆圈,右手硬是五指箕张,不时的乘隙
进招,企图攫夺黎嬷嬷攻出来的杖头。
  两人打了五十几招,黎嬷嬷空白把金漆杖舞得风火雷电一般,不但没有得手,连对方半
步都没有逼退,有几次击出去的杖头,还几乎被祝文辉捞住!心头止不住暗暗吃惊:这小子
练的不过是鹰爪门的武功,鹰爪门那来这般神奇手法?
  祝文辉把“梅花幻影指”渗和在鹰爪门武功中使出,她自然无法分得出来。
  就在飞天蜘蛛古东华被秦少卿一记怪招,进退出去,祝文辉和黎嬷嬷还在动手之际!
  突听一个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们住手。”
  声音来自围墙之上,只要一听口音,就知道出自女子之口。
  这声音来的突兀,古东华、秦少卿同时回头望去。
  连正在激战方酣的黎嬷嬷、祝文辉两人,也不觉依言停下手来。
  但见对面墙上,正有一个身穿黑衣,面蒙黑纱的苗条人影,绰约而立。
  古东华朝秦少卿一抱拳道:“秦少堡主请稍待。”一面抬头沉声喝道:
  “来的是哪一路朋友?”
  那苗条人影翩然飞落院中,冷声道:“你们谁是这里的主人?”
  古东华道:“朋友有什么事?”
  苗条人影道:“我要找你们少门主。”
  祝文辉听得不由暗暗“哦”了一声,忖道:自己早就看出他们不是寻常人家,只不知是
哪派的人?
  古东华道:“姑娘有事和老夫说也是一样。”
  苗条人影道:“你作得了主?”
  古东华大笑道:“老夫若是作不了主,那就不用说!”
  苗条人影摇摇头道:“不,我还是要见你们少门主!”
  古东华道:“姑娘深夜前来,又以布蒙脸,连姓名来历都未见告,咱们少门主岂会延
见?”
  苗条人影急的跺跺脚道:“人家还有别的事去,见了你们少门主,我只说一句话就走。”
  紫衣少女站在庭前,一直没有开口,这时忽然接口道:“我就是修盈盈,你有什么话,
那就和我说好了。”
  祝文辉看看紫衣少女,心想:原来她就是少门主!
  苗条人影打量了紫衣少女一眼,忽然从怀中摸出一件东西,朝修盈盈(紫衣少女)一扬,
说道:“你看清楚了!”
  紫衣少女口中“嗯”了一声,苗条人影道:“我师傅说,请贵门的人,三日之内,离开
京城。”
  这话说的像命令,很不客气。
  修盈盈问道:“为什么呢?”
  古东华忽然趋前一步,低声道:“答应她,就说:既是山主传下令来,敝门自当遵命。”
东方玉《湖海游龙》
第 五 章
  修盈盈双眉微蹙,低低问道:“为什么呢?”
  古东华催道:“你快说吧!”
  修盈盈眼看古伯伯催自己快说,只得依着说道:“既是山主传下令来,敝门自当遵命。”
  苗条人影没有说话,收起手掌中的东西,倏地转身,身形轻轻一掠,纵上墙头,一闪不
见。
  祝文辉方才没看清楚她手掌中拿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居然令飞天蜘蛛古东华催着他们
“少门主”答应。
  此时看她一言不发,往外掠去,也立即一提真气,跟了出去。
  黎嬷嬷大喝一声:“小子,你给我站住。”
  古东华忽然摆手道:“黎嬷嬷,让他去吧!”
  黎嬷嬷愤然道:“咱们难道就这样让他走了?”
  古东华没理她,转脸朝秦少卿道:“秦少堡主,咱们之间,胜负未分,本该继续下去,
但敝门另有要事待办,少堡主如果别无见教,那就请吧。”
  秦少卿朗朗一笑道:“古大侠好说,在下那就告辞了。”说完,转身朝修盈盈拱拱手道:
“今晚容有开罪之处,姑娘多多包涵。”
  话声一落,身形已经腾空掠起,一道人影,掠过围墙,朝外投去。
  修盈盈气鼓鼓的道:“这人狂的很。”
  黎嬷嬷道:“古老大,你今晚怎么了?”
  古东华微微一笑道:“咱们这趟京师,总算没有白来。”
  黎嬷嬷道:“人家已经亮出山主的招牌,要把咱们撵走,你还说没白来!”
  古东华笑了笑道:“咱们要找的东西,已经有了着落,还待在京师则甚?”
  黎嬷嬷瞠目道:“东西已经有了着落?”
  古东华朗笑道:“老夫一生,几时被人家一招逼退过?”
  修盈盈星眸一亮,问道:“古伯伯说的是秦少堡主?”
  古东华一手捋须,点头道:“不错,就算是万里飞虹秦魁元七尺长剑,也未必能把古伯
伯逼退,他方才那一招,实在怪异己极,只怕就是咱们要找的东西了。”
  祝文辉越过围墙,前面的苗条人影,已经到了十几丈外!只要看她身法之快,真如飞燕
掠波,美妙已极。
  祝文辉凝足功力,提气急掠,一起尾随她身后,既不敢逼的太近,但也并不落后。两人
一直保持着十丈左右的距离。不多一会,少说也跟踪了她二、三里路,前面的苗条人影,忽
然飞身一跃,纵上附近民房。祝文辉哪里肯舍,也随着飞身上屋。
  苗条人影身法极快,在屋脊上飞掠,宛如浮矢掠空,脚不点地!
  这样又跟了半里光景,苗条人影忽然身形一闪,翩然隐入暗陬。
  祝文辉因她忽然一闪而没,不知是遇上了什么誓兆,还是被她发现自己跟在她身后而来,
故意避去?
  一时倒也不敢怠慢,脚下一缓,正待稳住身形,看看四周情况。
  就在此时,突见前面不远,一处屋脊上,飞起两道人影!
  那两道人影,竟然一左一右朝自己飞扑过来。
  祝文辉突然想到自己一路追踪苗条人影而来,苗条人影在前面一闪而没,自己却停下步
来,站在屋脊之上。
  这一来,岂不暴露了行藏?
  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际,那两条人影,已经掠到近前。
  左边一个沉声喝道:“朋友是哪一条道上的?秉夜来此作甚?”
  对方两人,都是头戴黑色软帽,身穿黑衣劲装,手握钢刀,好似要和人动手一般。
  月光虽然并不太亮,但祝文辉已可看的清楚,这两人的软帽左边,都插着一支白鹅毛,
心中不觉一动,含笑问道:“二位是……”说话之时,左手抬处,也亮出一支白鹅毛。
  左首那人微微一怔,抱拳道:“在下冯大海,在九门提督卫门当差,朋友……”
  祝文辉也抱抱拳道:“在下祝文辉,总捕头是在下师叔,命在下二更之后,进去和中堂
府和他老人家会面,二位也是去和中堂府的了?”
  冯大海喜道:“原来是祝少镖头,这里就是中堂府邸了,总捕头就在前面,曾有吩咐,
祝少镖头来了,就请到前面去。”
  祝文辉听的又是一怔,道:“什么?这里就是和中堂府了?”
  冯大海道:“这一带平房,是中堂府西北的杂院子,都是些府中打杂工人住的地方,离
正屋可还远着呢!”
  祝文辉想到自己是跟踪苗条人影来的,她到这里,忽然一闪而没,如今既知这里就是和
坤宅邸,那么苗条人影自然有为而来的了。想到这里,不由的心中大急!
  和坤贪赃枉法,权倾朝野,如果有人谋刺于他,甚至把他杀死,也是大快人心之事,但
今晚可不能让人把他刺死。因为师叔铁翅雕陆福葆就在府中,和坤如果遇刺,师叔岂能脱得
了干系?
  一念及此,就急急问道:“冯兄,敝师叔在哪里?在下有十分紧急的事,要回报他老人
家。”
  冯大海忙道:“祝少镖头请随兄弟来。”一面回头朝右首那个汉子道:
  “你在这里等着,我陪祝少镖头去去就来。”
  说完,轻捷的往前掠去。
  两人穿房越脊,奔行了一会,才见一片画栋雕梁的楼宇,相比而起,覆盖之广,黑压压
的几乎数不清楚。
  奔行之间,冯大海越过一座墙头,回头道:“祝少镖头,咱们下去了。”
  打了个手式,纵身往下跃落。
  祝文辉跟着他飞身落地,这是一座月洞门的外面。门口左右两边,站着两个腰跨长刀的
戈什哈。
  冯大海朝他们举手为礼,就领着祝文辉往门内行去。
  月洞门内,是一个小院落,收拾得十分雅洁。迎面三间房舍,雕窗面帘,隐隐的射出灯
光,幽静之中,更见精致。
  冯大海走近阶前,立即躬身说道:“禀总座,祝少镖头来了。”
  只听铁翅雕陆福葆的声音说道:“进来。”
  冯大海“喳”了一声,才转身道:“祝少镖头请进。”
  祝文辉也不客气,拾级登阶,掀帘而入。
  这是一间宽敞的起居室,燃着一支银烛,烛光吐着银辉,柔和而光亮。
  室中坐着两人,正在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陆福葆对面是个脸如青獬,年在五旬左右的老者,手中盘着两颗铁胆,神色极为倨傲。
  和坤权倾朝野,他家里的人,焉得不倨傲?
  陆福葆看到祝文辉走人,立即含笑道:“贤侄来的正好,来,愚叔给你引见,这位是中
堂府护卫队的查总领班。”接着又道:“这是敞师侄祝文辉,查兄多多指教。”祝文辉碍着
师叔只好朝青獬脸老者拱拱手道:“祝文辉见过查总领班。”
  查总领班只是朝他颔首为礼,呵呵笑道:“这位大概就是开封天佑镖局祝总镖头的令郎
了?兄弟久闻令师兄大名,可惜从未识荆,今师侄少年奇才,果然不愧是金眼神鹰的后人。”
  陆福葆连忙陪笑道:“查兄夸奖了。”
  祝文辉心中暗道:这姓查的不过仗着权奸之势,居然口气之大,对人如此傲慢,你算得
什么东西?
  心中想着,再也不去看他一眼,只是朝陆福葆躬了躬身道:“师叔,小侄赶来,是有一
件十分重要之事,向你老人家报告。”
  陆福葆道:“查领班不是外人,贤侄但说无妨。”
  祝文辉道:“小侄在途中发现了一个蒙面女子,因她行迹可疑,一路暗中尾随她下来,
但到了中堂府西北首一带平房时,她忽然一闪而没,就不见了。”
东方玉《湖海游龙》
第 六 章
  查总领班听得脸色大变,霍地站了起来,急急问道:“你是说,那蒙面刺客已经进入咱
们府邸?”
  陆福葆也微震身躯,问道:“贤侄一路跟她到西北角一带平房,就不见了?”
  祝文辉道:“若非遇上冯大海,小侄还不知道已经到了和中堂的府邸呢!”
  查总领班道:“陆老总,这人既已潜入,咱们立时就得去搜索才是。”
  陆福葆比他镇静得多,一手捋须微微一笑道:“查兄勿急,我侄儿追踪此女来的,她潜
入府邱西北,文辉己到了这里,她还会一直待在那里么?”
  查总领班道:“那么咱们难道任由她潜入府邸么?”
  陆福葆道;“中堂府邸,占地极广,来人身手极高,且能高来高去,咱们以有限的人手,
事实上,也无法阻止人家侵入,咱们集中人手,以保护中堂安全为主,此时如带人前去搜索
岂不分散了这里的防守力量?”
  查总领班听的不觉连连点头道:“陆老总说的极是,兄弟差点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
计。”
  人家根本没有调虎离山,就凭你姓查的,连猫也算不上,还说什么虎?
  祝文辉听得暗暗好笑,心想:这姓查的原来是半瓶醋,大概从前是个黑道上的土匪小头
目,如今当上总领班,也冒充斯文,掉起文来了。
  陆福葆忽然抬头喝道:“来人。”
  阶下有人“喳”了一声,举步走进一个身穿灰黑劲装,腰佩号牌的汉子,朝上欠身道:
“总座有何吩咐?”
  陆福葆道:“你去通知冯、佟二位领班,从此刻起,加强中院戒备,不必再到四面去巡
逻了。”
  那汉子答应一声,躬躬身,迅快退了出去。
  查总领班忽然喟然叹道:“陆老总果然不愧是一位虎将,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虽然只
来了二十名弟兄,个个身手非凡,唉,咱们府邸里,总共有三十六名护卫,都是托人情进来
的,平日会的只是些花拳绣腿,不出事儿,个个挺胸突肚,神气十足,一旦有事,一个也派
不上用场,光是兄弟文丑查良勇一个,也罩不住呀!”
  祝文辉心中暗道:原来他叫文丑查良勇!“文丑”大概是他外号了!
  文丑查良勇一手盘着铁胆,朝祝文辉呵呵一笑道:“老弟一定觉得我文丑这个外号,有
些奇怪,对不?哈哈,因为老夫出生河北,从前三国时代,河北有两员名将,叫做颜良、文
丑,那文丑据说身长八尺,面如獬豸,老夫虽然没有八尺,但恰好是个獬脸,加之名字中又
有个良字,大家都说我身兼颜良、文丑之勇,这就叫我颜良文丑,后来又觉得四个字叫起来
很不顺口,干脆就叫文丑,其实文丑这外号,倒是最适合老夫的身份了。”
  他敢情说的起兴,伸手抓起茶壶,对着嘴喝了一口,接着道:“英雄不论出身低,老夫
从不讳言,从前跟土匪当过爪牙,其实土匪有他们自己的帮会,外人就是用热面孔,去贴他
们冷屁,还是靠而不拢,后来老夫觉得一辈子当土匪爪牙,没有出息,就带着家眷,想到京
里来谋个差事,无巧不巧中堂府里,要招几名护卫,老夫这就进了府邸,如今算起来,也有
二十年了。”
  祝文辉道:“查老能当上中堂府的总领班,也是不简单了。”
  文丑查良勇道:“老夫当总领班,还是前年的事儿,说起来,这也是命,老夫只有一个
犬子明保,前年一十八岁,春天替他取了一房媳妇,哪知不到三个月,犬子忽然暴卒,老夫
丧子,心头自然十分沉痛,老夫总究跟了中堂二十来年,中堂听到消息,就亲自征临,对老
夫慰勉有加,那时他看到老夫媳妇哀哀痛哭,心有不忍,就命她到中堂府去暂住几天,如今
老夫那媳妇儿,就成了中堂面前最得宠的七夫人,这也是七夫人的一点孝心,要老夫当了中
堂府的总领班。”(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如果读者是在收费会员网站看
到这篇小说,说明该网站寡廉鲜耻,把免费的东西拿来骗钱。共唾之。)
  此人把媳妇送给和坤当了七姨太,不但不以为耻,居然还律津乐道,沾沾自喜!
  祝文辉不齿其人,心中暗道:这姓查的真是无耻之至!
  陆福葆看他越说越不像话,暗暗皱了下眉,站起身道:“贤侄,咱们出去瞧瞧。”
  一面朝文丑查良勇拱拱手道:“查兄就请在这里坐镇了!”
  文丑查良勇只不过是个土混混出身,靠着他这新寡儿媳献身给和坤得了宠,才爬上总领
班的职司,其实那有一点真才实学?
  这中院四周,有三十六名护卫,和二十九名提督衙门派来的精干捕头,采取包围式的埋
伏,就是连鸟也飞不进来,自然最安全不过的了。他听说陆福葆和祝文辉要出去巡视,叫自
己留守,自然正中下怀,连忙点头道:“陆老总只管请。”
  陆福葆领着祝文辉走出月洞门。
  祝文辉低低的道:“二叔,这姓查的……”
  陆福葆道:“他是昔年红莲教匪朱文汇的手下,不知怎的勾搭上了朱文汇的一个小妾,
两人就逃到京城里来,那小妾手中有些积蓄,四处奔走,终于给他弄到了一个护卫,前年当
上了总领班,仗着他寡媳在和坤面前得宠,难免情老卖老,目空四海。”
  祝文辉道:“这人寡廉鲜耻,无聊之极。”
  陆福葆仰天吁了口气,道:“咱们且不去谈他。”一面问道:“贤侄方才只说途中遇上
一个蒙面黑衣女子,似是言有未尽?”
  他身为九城总捕头,果然目光敏锐,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祝文辉道:“二叔还记得咱们有一个趟子手,假扮小耗子混在迎宾客栈里么?”
  陆福葆点点头。
  祝文辉又道:“就是那个趟子手来说的,柴掌柜他们今晚有行动……”
  他把今晚之事,一宇不漏的说了一遍。
  陆福葆听的双目一瞪,沉声道:“那趟子手假扮小耗子,可能被他们看出破绽来了!”
  祝文辉道:“这怎么会呢?”
  陆福葆道:“今晚有事,你和那秦少堡主,明明都是被残缺门利用了,这是他们将计就
计,有意把你们两人引去,藉以挑起你们三方的冲突,不论谁伤了谁,他们都可以坐收渔人
之利。”
  祝文辉凛然道:“二叔一说,小侄倒是想了起来了,傍晚时分,小耗子进来冲茶,他一
直侧着身子不敢和小侄对面,而且话声又说得极轻,可能被他们识破行藏,换了个人。”
  陆福葆只是注视着远方,沉吟道:“飞天蜘蛛古东华昔年只是一个独行盗,并无门派,
那会是什么门呢?”
  祝文辉道:“对了,那紫衣姑娘叫做修盈盈,二叔江湖上哪一个门派,掌门人姓修的?”
  “修灵君!”陆福葆矍道:“只有修罗门门主姓修。”
  祝文辉又道:“那么二叔可知他们说的山主是谁么?”
  陆福葆道:“山主,自然是梵净山主神尼清音师太了,昔年魔教倡乱,各大门派几乎全
覆,幸得神尼及时赶到,以一记‘雷音掌’击毙魔教教主和他手下八大天魔,才算消除了一
场武林从未有过的浩劫,各大门派为了报答神尼盛德,合赠了一片用羊脂白玉精工雕刻的贝
叶,号称‘贝叶玉牒’,为武林最高权威信物,贝叶所至,天下武林各门各派,均须一体遵
行,不得违批。”
  祝文辉道:“如此说,那蒙面黑衣女子向修盈盈出示的,就是‘贝叶玉牒’了!”
  “可能是。”陆福葆一手拈着苍须,沉吟道:“梵净山怎么会下‘贝叶玉碟’,要修罗
门的人三日之内,退出京城呢?”
  祝文辉道:“也许梵净山主已经得到消息,修罗门的人,会在京城惹出大乱子来,因此
不得不出面加以阻止。”
  陆福葆点点头道:“修罗门的人为了找寻他们失落的遗物,不惜骗去和中堂的宝石顶,
作为胁逼愚叔离京的条件,如果没有人及时加以阻止,可能真会惹出大乱子来。”
  话声未落,突听远处屋上,传来一声清朗的长笑!
  这明明是有外人侵入!中堂府的人,半夜三更,有谁敢发这般长笑?有谁笑的这般清朗
有劲?
  陆福葆心头一紧,急急低喝一声:“有刺客,咱们从两边操过去。”
  喝声出口,人已振臂掠起,一跃登屋,身如狸猫,一闪而没。
  祝文辉不敢怠慢,跟着飞身上屋,朝左首而去。
  这是中院偏东的一排楼宇,并不在护院护卫和九城捕头集中全力保护的范围之内,因此,
这里就没有人防守。
  祝文辉越过一重屋脊,老远就看到南首一座朝北的屋面上,正有两条人影,对面站在那
里。他们好像在争论着什么,相持不下。
  祝文辉立即一闪身,隐入暗处,然后藉着阴暗作掩护,绕到屋脊南首。
  这里和他们的距离,已不过三丈来远,这就伏下身子,凝目瞧去。
  这两人都以黑巾蒙面,一个身材欣长,头戴软帽,穿一套天青劲装,肩头背一柄长剑!
  另一个正是自己跟踪她来的苗条人影,个子瘦小,是个女的。
  一柄短剑,不过二尺来长,插在腰间,虽然看不清她面貌,却予人有英姿飒飒之感。
  只听青衣人道:“姑娘既非和坤家宅里的护院,又和奸贼毫不相干,今昨两晚,一再阻
挠在下办事,究是为了什么?”
  苗条人影道:“我是奉命行事,你向和坤行刺,我是来保护他的。”
  青衣人冷冷的道:“姑娘是奉谁之命?”
  苗条人影道:“自然是我师傅了。”
  青衣人道:“令师是谁?”
  苗条人影道:“这你不用问。”
  青衣人道:“和坤贪赃枉法,残害忠良,是国之蠹贼,令师如何还要偏护着他?”
  苗条人影道:“我师傅说,和坤祸国殃民,自会有国法制裁,我师傅在京一日,就不准
江湖上,在京里闹事。”
  青衣人仰首冷笑一声道:“令师好大的口气。”
  苗条人影道:“我师傅说出来的,天下黑白两道,各门各派都得遵守。”
  青衣人道:“凭什么?”
  苗条人影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朝青衣人面前扬了扬,问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
么?”
  青衣人目光一注,冷冷的道:“姑娘手中大概是‘贝叶玉牒’了。”
  苗条人影把东西收入怀中,说道:“你知道就好。”
  青衣人冷笑道:“贝叶玉牒,所代表的是武林最高荣誉,也是武林正义的象征,在下先
父身负奇冤,含屈而死,在下为父报仇,要诛杀的又是祸国殃民的好贼,请回去转告令师,
‘贝叶玉牒’不应该阻拦在下,也无权阻止在下。”
  苗条人影气道:“那你待怎的?”
  青衣人道:“姑娘只有一件事,可以阻止在下。”
  苗条人影道:“什么事?”
  青衣人抬腕撤剑,傲然道:“姑娘只要胜得在下手中长剑,在下掉头就走。”
  苗条人影从她蒙面纱中,透出两道清澈的眼神,朝着她对面的蒙面人,冷声道:“你要
和我比剑?”
  青衣人道:“不错,在下不接受‘贝叶玉牒’,也不愿别人干涉我的行动,唯一的办法,
只有咱们两人之间,分个胜负。”
  苗条人影道:“你一定能胜我么?”
  青衣人道:“在下为父报仇,胜了姑娘,在下大仇得报,若是败在姑娘剑下,那是在下
学艺不精,自当退走,但总有一日,在下会先逐令师出京的。”
  苗条人影哼道:“你好大的口气。”
  青衣人道:“在下是说总有一日,事实也是如此,在下报仇,受到了令师的阻挠,要报
我血诲深仇,自然先得把今师逐出京城才行。”
  苗条人影锵的一声,从腰间抽出短剑,冷声道:“你要如何比法?”
  青衣人傲然道:“二十招为限,在下败了,立时就走。”
  苗条人影轻哼一声道:“二十招就二十招,谁还怕你不成?你只管发招就是了。”
  青衣人长剑徐举,冷然道:“在下和人动手,从不占先,还是姑娘请先。”
  苗条人影轻哼一声,寒光乍闪,短剑朝身右一挥,划出一剑,然后目光一凝,冷声道:
“你不占先,我也不占先,我已经发了一剑,现在该你进招了。”
  祝文辉心中暗道:这两人都傲得很。
  青衣人仰首朗笑道:“好,姑娘那就小心了!”
  话声出口,一支长剑已如闪电般刺了过来!
  这一剑出手之快,简直使人目不暇接,但只是一记虚招,剑光虽快,刺向了苗条人影的
左侧。
  他因苗条人影第一招,只是向空劈了一剑,因此他的第一招,也只是刺向空处,表示不
愿占人便宜。
  苗条人影心头暗暗气恼,身形展动,挥手一剑,朝他反击过去。
  这一剑才是真正攻敌的剑招,出手同样奇快绝伦。
  青衣人昨晚已经和她交过手,虽然只有三剑、已知对方剑术的造诣,不在自己之下。因
此脚下迅快的向有跨出,借势走青,振腕一剑,刺了过去。
  两人各攻一剑,避改进招,轻灵快捷,宁静得没有半点声息。
  青衣人冷哼一声,不容苗条人影还手,第二、第三、第四、第五剑紧接刺出!
  这五剑发有先后,但一气呵成,一剑快过一剑,剑光如雪,连绵不绝,绵密无间,一丈
方圆,全在他剑光笼罩之中!
  苗条人影轻轻一旋,身法展开,人如穿花蝴蝶一般,人随剑走,剑随势发,一连还了四
剑。
  青衣人眼看苗条人影身法剑法,轻灵无比,自己胜她不易,心头大是急愤,今晚若是不
能将此女击败,父仇何时得报?
  一念及此,手中长剑,陡然一紧,剑发如风,但见漫天剑影,矫若神龙,一片寒芒,映
月生辉,剑剑俱是杀着,朝苗条人影飞卷过去。
  苗条人影岂肯示弱,同时剑法一变,短剑挥舞,一条人影宛如彩凤展翼,不退反进,迎
着对方剑光,翩翩飞舞。
  先前几招,两人都在运剑攻敌之际,轻身飞过,双方兵刃,未曾接触过一下,但这回青
衣人剑势开阔,展开一轮快攻,苗条人影也一反方才的避敌反击,和青衣人展开了抢攻。
  这一来,从互相趋避游走,变成了各不相让,硬接硬攻,两柄利剑,划起一道道的剑光,
一时剑光大盛,剑影缤纷,但听一阵接一阵密如连珠的锵锵剑鸣,连续不绝!
  黑夜之久两柄剑上,爆起一串串的火花!(看武侠不付费,请到清风阁。)
  祝文辉看的大是惊凛,暗暗忖道:自己常听父亲说,自己身兼师博和鹰爪门两家之长,
在江湖上,老一辈的不说,若在年轻的一代中,已可称得上罕有对手,但今晚遇上的秦少堡
主,扇招之奇,令人不可臆测,眼看这一男一女,听他们口音,年纪也不会大过自己,他们
使出的剑法,却都是未见未闻之学,这么看来,江湖上当真人上有人,自己整天随侍父亲,
坐在镖局里,何异坐并观天?想到这里,平日的豪气,不觉为之尽敛。
  就在此时,突听青衣人朗喝一声:“住手。”
  剑光一敛,人已疾退出去三步之外。
  苗条人影同样短剑一收,从她蒙面黑纱之中,眨动清澈的眼光,望着青衣人,说道:
“还有三招,怎么不比了?”
  青衣人突然双目一睁,神光进射,冷冷一哂道:“十七招之中,未能胜得姑娘,这三招
不比也罢。”
  苗条人影道:“你可以走了。”
  青衣人目光愈冷,直注苗条人影,缓缓说道:“姑娘可知在下为什么要留下这三招未比
之剑么?”
  苗条人影道:“你说呢?”
  青衣人道:“在下身负血海深仇,誓必手刃和坤老贼,但二次俱为姑娘所阻,在下尚未
胜得姑娘之前,十载血仇,只好暂时留下,今晚留下这三招未比,当三月为期再向姑娘讨教,
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苗条人影轻哼一声道:“三月之后,你就能在三招之内,胜过我么?”
  青衣人傲然道:“那就很难说了。”
  苗条人影说:“我既然欠你三招,随时候教。”
  青衣人道:“好,那就请姑娘留个万儿。”
  苗条人影道:“用不着,你只要捎个信到白云庵去就好了。”
  说完,转身就走。
  青衣人说道:“好!”双脚一顿,身形倏然纵起!
  两个人,一东一西,分道逝去!
  陆福葆不知何时,已经闪到祝文辉身边,低声道:“贤侄,快盯住那女的,看她落脚何
处?回头愚叔在舍间等你……”
  话声甫落,人已急掠而起,朝青衣人的方向追了下去。
  祝文辉一吸气,跟着纵身掠起,朝苗条人影掠去的方向急迫下去。他掠起之时,苗条人
影,已经越过一重屋脊,在夜色之中,远远望去,只剩下一点黑影,如星九跳跃,在屋面上
浮动,一时不敢怠慢,一路不住的提吸真气,使身法加快。
  但前面苗条人影一身轻功,极为高明,任你祝文辉展尽脚程,也无法把双方之间的距离
缩短,始终保持了几十丈远近。
  祝文辉的任务,只是盯住对方,看她落脚何处,自然不必跟得太近。
  这样一前一后,奔行了两里光景,这一带民房渐渐疏少,苗条人影跃落地面,依然一路
飞掠,朝前奔去。
  祝文辉很快跟着飘落,远远尾随。这回不过走了一箭来路,但见前面不远,矗立着一座
巨宅,挡住了去路。
  那巨宅四周围着墙,覆盖极广。苗条人影奔近巨宅,忽然脚下一停,回过身来。
  这一着,祝文辉早就防到,他一路跟踪下来,随时随地注意前面的动静,而且尽量的掩
蔽自己行迹,只是沿着路边奔行。此时看到对方突然转过身来,立即身形一闪,躲到路旁一
棵大树之后,隐住了身形。
  苗条人影回头看看身后无人跟踪,随着双足一点,凌空跃起,轻盈的落在墙头之上,一
闪不见。
  这座巨宅,气派不小,京城之中,多的是王公贝子府第。
  祝文辉可不敢鲁莽从事,但自己跟到这里,至少也得弄个清楚,这座巨宅是什么人的府
第?心念一转动,就沿着围墙,从西首绕了过去。
  这一绕到正面,但见巨宅前面,是一片广场,门楼巍峨,门前蹲着一对石狮子,旗杆高
耸,似是官家的衙门!
  祝文辉还有些不敢置信,走近几步,凝目看去,这回他看清楚了,这座巍峨森严的巨宅,
赫然是衙戌京城的九门提督衙门!
  这真是大出祝文辉意料之外!
  陆师叔当了二十年九门提督衙门的总捕头,应该对九门提督衙门每一个人都了若指掌,
但九门提督衙门里面,居然隐藏着这么身手高绝的女子,陆师叔竟会一无所知!
  他自然不便在九门提督衙门前徘徊,这就转身朝东单牌楼赶去。等他赶到陆师叔的家里,
铁翅雕陆福葆已经回来,正在书房里坐着喝茶,敢情他也刚回到家里。
  祝文辉一脚跨进房,口中叫了声:“二叔。”
  陆福葆伸手一指,含笑道:“贤侄辛苦了,来,愚叔可从没丢过人,今晚才真丢了人。”
  他取起茶碗,轻轻喝了一口,接道:“起初他和愚叔,不过十来丈距离,愚叔提气疾追,
眼看渐渐已经拉近距离,因为愚叔想等到了稍为隐僻之处,出声招呼,因此并未隐蔽行藏,
哪知这一拉近距离。就被他发觉,身形突然凌空飞起,如同划空流星,向北而去,眨眼工夫,
就失去了踪影。”
  祝文辉惊奇的道:“那是什么身法?”
  陆福葆道:“可能是‘六龙驭风身法’,轻功中最上乘的功夫,武林中久已失传的绝
学。”
  祝文辉道:“六龙驭风身法?小侄怎的从没听说过?”
  陆福葆道:“这种失传已久的身法,你自然没听说过!唉!因此使我猜想此人可能和那
位前辈高人有关!”
  说到这里,接着问道:“贤侄追的结果如何?”
  祝文辉道:“小侄说出来!二叔也许不会相信。”
  陆福葆道:“你已经查出是谁来了?”
  祝文辉道:“没有。”
  陆福葆道:“那你已经知道她的下落了?”
  祝文辉道:“知道了。”
  陆福葆道:“什么地方?”
  祝文辉一字一句的道:“九门提督衙门。”
  他认为这话说出来,二叔准会大吃一惊!
  哪知陆福葆只是一手捋须,轻轻“唔”了一声。
  这下倒使祝文辉微微一愣,抬目问道:“二叔已经知道她是谁了么?”
  陆福葆沉吟道:“不知道,只要住在提督衙门,不难把她找出来。”说到这里,又喝了
口茶,接着道:“今晚时间不早,贤侄就歇在我书房里吧,不用再回客栈去了,我还得再回
中堂府去一趟。”
  祝文辉道:“二叔,今晚残缺门要小耗子向小侄使了个反问之计,只怕咱们派去假冒小
耗子的趟子手魏小七,已经遭了他们的毒手。”
  陆福葆已经站起身来,微微一笑道:“残缺门既已知道咱们身份,只要他们还想在京里
混下去,料想还不敢动咱们的人,这样好了,我会叫张副捕头派个人去,指名要小耗子到衙
门里来一趟,他们准会把魏小七放回来的。”
  祝文辉道:“这样妥当么?”
  陆福葆笑了笑道:“迎宾栈是残缺门开的,我谅他们还不敢公开和公门中人作对,自然
非要魏小七仍然扮了小耗子回来不可,好了,我要走了,你只管先睡吧!”
  说完,举步往外行去。(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如果读者是在收费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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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文辉送走二叔,伸手取起几上茗碗,喝了口茶,心中不禁暗暗纳罕:二叔听了自己说
那苗条人影,进人九门提督衙门,居然毫不感到惊奇,也不再追问下去,莫非二叔已经知道
她是谁了?
  这不可能,二叔如果知道苗条人影是谁,他何用再要自己跟踪?
  不错,他去追青衣人,没有追上,照说应该先回和坤府邸去,然后再回家来才对,他并
没有先回和坤府,却急忙回家来等候自己的消息,这就证明二叔也并不知道是谁?但等自己
说出追到九门提督衙门之后,他可能才有了谱儿。
  心中想着,只听远处传来了鸡声!
  敢情已经是四更天了,祝文辉伸了个懒腰,走进书房里来,在榻上和衣躺下,他连日都
没睡好,这一躺下,不觉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但听一阵交谈之声,把他惊醒过来,睁眼一看,已是红日满窗,急
忙翻身起床,朝外走去。
  陆福葆正在和副总捕头商谈昨晚之事,看到祝文辉起来,含笑道:
  “贤侄怎不多睡一会?时间还早。”
  降龙手张其泰道:“莫要是兄弟把你吵醒了?”
  祝文辉道:“副总好说,在下早就醒了。”
  说话之时,一名老妈子已经打了脸水进来。
  祝文辉匆匆刷洗完毕。
  只听张其泰笑道:“祝少镖头,兄弟早晨着人去迎宾栈,已把假扮小耗子的贵局那名趟
子手领回来了。”
  祝文辉忙道:“人呢?”
  张其泰道:“就在外面。”一面提高声音叫道:“魏小七快进来。”
  魏小七答应一声,急步趋入,朝祝文辉躬身一礼道:“小的见过少爷。”
  祝文辉问道:“你是否被他们看出破绽来!”
  魏小七脸上一红,俯首道:“他们残缺门的人,身上都有一处残缺,那小耗子的左手,
不知那一个手指少了一节,小的进去给柴掌柜沏茶,就给发现了。”
  祝文辉问道:“他们有没有难为你?”
  小耗道:“没有,小的被他们点了昏穴,后来就一点都不知了。”
  祝文辉道:“那么他们怎会放你的?
  魏小七道:“直到方才,柴掌柜亲自替小的解了穴道,还再三向小的赔礼。说他从前虽
是残缺门人,但他早就退出江湖,现在是规规矩矩的商人,昨天因他们门里有几个人在他店
里落脚,他不得不应付,要小的回来向陆老爷禀明原委,多多原谅。”
  祝文辉笑道:“二叔,你老料的不错。”
  陆福葆道:“残缺门的人,今天一早,全已走了,只留下九爪狼柴进,还在迎宾栈当掌
柜,看来他们也是被‘贝叶玉牒’撵走的了。”
  魏小七躬躬身道:“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祝文辉挥挥手道:“你先出去。”
  魏小七从怀里取出一张人皮面具,双手缴还,然后退出书房。
  只见一个小贩装束的人,匆匆走入,在门口躬身道:“小的徐荣,有紧急之事,向副总
捕头报告。”
  张其泰道:“进来。”
  那小贩装束的人“喳”了一声,急步趋入,朝陆福葆、张其泰两人打了个揖道:
  “小的见过总捕头,副总镖头。”
  陆福葆一摆手道:“徐荣,你有急事,就说好了。”
  那小贩装束的人姑起身,恭敬的道:“小的今晨奉命化装卖豆花的,去接替钱得发,监
视西直门的那座大宅,小的刚到不久,就看到老苍头驾着一辆马车,出城去了,那座大宅,
已经空无一人,特来向副总捕头报告。”
  陆福葆道:“他们也离开了京城,看来‘贝叶玉牒’,在武林中果然具有极大威力,这
次也帮了咱们一个大忙。”接着“哦”道:“飞天蜘蛛古东华驾车走了,自然不会再回来了,
你不用再去了。”
  那小贩装束的人又“喳”了一声,躬身退出。
  陆福葆回头朝张其泰问道:“你派了几个人在迎春阁附近?”
  张其泰道:“属下因迎春阁是主要嫌犯,在他们胡同前后附近,一共派了十六名弟兄,
分作日夜两班,在暗中监视,他们那里进出的人,只要稍有形迹可疑,弟兄就暗中跟踪,他
们一举一动,都在属下掌握之中,总座只管放心就是了。”
  陆福葆点点头道:“如此就好。”
  说话之时,老妈子托着木盘,送上一锅稀饭,和一大盘肉包子,在小桌上,放好碗筷,
装了三碗稀饭。
  陆福葆道:“张兄大约还没吃早餐吧,那就在这里随便用些吧!”
  三人吃过早餐,张其泰另有事要办,先行辞出。
  陆福葆站起身,一手捋须,含笑道:“贤侄,愚叔回京今天已经第三天了,还没去看过
你二婶和大妹子,走,咱们趁这时候空些,看你二婶去。”
  祝文辉道:“小侄是很小的时候,见过二婶,只怕二婶已经不认识小侄了。”
  陆福葆呵呵一笑道:“只怕还有一个人,你也不认识!”
  祝文辉道:“大妹子?”
  陆福葆道:“不错,那年咱们到开封去,你大妹子还只有四岁,唔,那年你也不过六岁,
咱们在长安住了半个月,你和瑶君,玩得最好了。”
  六岁时的情景,过了十五年,哪里还会记得?
  祝文辉道:“小便听先母说过,要不是先母病故,还要到京里来玩呢!”
  陆福葆轻轻叹息一声道:“大嫂一向体弱多病,只是没想到她不到半百,就逝世了。”
  两人出了胡同,不多一会,快到九门提督衙门。
  陆福葆问道:“贤侄,咱们先去查勘一下,昨晚那个女的,是从哪里进去的?”
  祝文辉这就领着他绕到提督衙门后面,苗条人影从哪里飞上围墙,如何一闪而没,详细
说了一遍。
  陆福葆听得只是点头,然后领着祝文辉朝正门走去。
  九门提督衙门,大白天里,可够威风,大门前,站着两排十六名腰悬长刀的兵勇,警卫
森严!
  这些兵勇,老远就看到总捕头领着一个年轻人走来,老远就吆喝着肃立致敬行军礼。
  陆福葆朝他们颔首答礼,领着祝文辉往里行去。
  祝文辉心中暗道:做官的味道,大概除了贪赃枉法,可以发财之外,那就是八面威风,
有许多人向你鞠躬致敬了!
  他们由侧门转入一条长廊,有首一排五间侧所,是签押房,走廊前面,还有一块小小的
花圃。
  陆福葆领着祝文辉刚走到签押房,只听有人含笑道:“陆老总,早啊!”
  陆福葆急忙循声看去,但见花圃间站着一个身穿蓝花长袍,貌相清瘦老者,正是提督衙
门的文案夫子孔师爷,当下慌忙抱拳道:“孔师爷早。”一面朝祝文辉道:“贤侄快!来见
过这里的文案夫子孔希仁孔师爷。”一面又朝孔师爷陪笑道:“这是兄弟师侄祝文辉。”
  祝文辉抱抱拳道:“在下见过孔师爷。”
  “不敢,不敢。”孔希仁连连还礼,转脸朝陆福葆问道:“令师侄姓祝,那是……”
  陆福葆道:“他是我大师兄的儿子,这次是奉大师兄之命,协助兄弟办案来的。”
  “久仰,久仰。”孔希仁连连点头道:“令师兄金眼神鹰祝老镖头,兄弟闻名已久,祝
少镖头英姿焕发,正是青年隽才,足见家各渊源,雏凤声清,真是幸会之至!”
  祝文辉忙道:“孔师爷夸奖,在下愧不敢当。”
  孔希仁看了祝文辉一眼,朝陆福葆问道:“陆老总是晋见督帅来的?”
  陆福葆含笑道:“不是,兄弟回京,今天已经第三天,还没见过家小,趁这时候较空,
抽个时间来看看她们。”
  孔希仁道:“陆老总真是公而忘私,请,请,两位那就请便。”
  陆福葆拱拱手,领着祝文辉穿行长廊,出了西首腰门,是一条长巷,行出长巷,就见一
个小院落,掩着两扇黑漆院门。
  陆福葆走上几步,伸手轻轻扣了几下。
  只听里面响起一个娇脆的声音问道:“谁呀?”
  陆福葆胜上绽出了笑容,说道:“瑶儿,是我。”
东方玉《湖海游龙》
第 七 章
  娇脆声音惊喜的道:“啊,是爹!”
  两扇院门呀然开启,一个身穿紫红花布衣衫,玄色布绔的少女,迎了走出,口中喜孜孜
的叫了声:“爹,你回来了……”
  但当她看到爹身后,还跟着一位蓝衫少年,不由的脸上一红,腼腆后退,陆福葆含笑道:
“贤侄进去坐。”当先跨了进去,一面朝那少女问道:“瑶儿,你娘呢?”
  那少女道:“就在里面。”
  转身一阵风般往里奔了进去,口中娇声道:“娘,爹回来了。”
  这是一排三间平房,小院落里,收拾的十分干净。
  陆福葆领着祝文辉跨进中间客厅,一面含笑道:“这里原是府里,办文牍的李师爷住的,
他到山西去了,这房子就一直空着,愚叔这次承办宝石顶这件案子,和中堂一再向绵统领
(步军统领)限期破案,马提督对上面不得不扣愚叔家小,其实她们住在这里,和家里也差
不多。”接着拍拍手道:“贤侄请坐。”
  这时已从里面走出一个身穿蓝布衣裙的老妇人,含笑道:“老爷回来了。”
  这老妇人年约半百,头发已见花白,皮肤白皙,面貌和善,颇有大家风度。
  她身后随着方才那个少女,看去约摸十八九岁,柳眉如画,配着一双晶莹的大眼睛,红
菱般的小嘴,身材苗条,出落得像一朵刚迎着朝阳,还没有盛开的玫瑰花,使人有清新和稚
弱之感,这时依着她娘身边,还有些腼腆的模样。
  陆福葆笑了笑道:“咱们回京,已经二天了,唔,你看,这是谁来了?”
  祝文辉早已迎了上去,单膝一屈,道:“二婶,侄儿给你叩头。”
  “不敢当。”陆夫人慌忙伸手扶住,看着祝文辉,微微发怔,抬目问道:“老爷,这
是……”
  陆福葆呵呵笑道:“他就是大师兄的令郎祝贤侄。”
  陆夫人噢了一声,惊喜的道:“他就是小辉,这么大了!”
  陆福葆笑道:“祝贤侄比瑶儿还大两岁呢,连瑶儿都这么大了。”说到这里,朝那少女
吩咐道:“瑶儿,还不快见过祝大哥?”一面又朝祝文辉道:
  “她就是你大妹子瑶君。”
  陆瑶君粉脸微红,朝祝文辉福了福,口中低低的叫了声:“祝大哥。”
  祝文辉连忙还礼,也说了声:“大妹子好。”
  陆夫人问道:“大伯可好?”
  祝文辉道:“多谢二婶,家父还算健朗。”
  陆夫人轻轻叹了口气道:“老身到开封去的那年,瑶君才四岁,你也很小,时常爬到我
膝盖上坐,如今你们都长大了。”她看了祝文辉一眼,问道:
  “小辉,你订亲了没有?”
  这话,祝文辉被问的不由脸上一红,尴尬的道:“小侄还小。”
  陆夫人正容道:“你已经二十一岁了,那也不算小了,唉,要是大嫂没过世的话,早就
该给你娶房媳妇儿了。”
  祝文辉红着脸,没有作声。
  陆福葆笑道:“瑶儿,祝大哥来了,你连茶也不倒一盏?”
  陆瑶君道:“女儿在烧了,水还没开。”说着转身往里行去。
  陆福葆看着女儿后形,心中兀自不敢相信,昨晚那个蒙面女子会是瑶君,但身形、口音、
都和瑶儿十分相似,再从祝文辉昨晚一路跟到提督衙门,看她从西首围墙越墙而人一点看来,
瑶儿就是蒙面女子,应该没有疑问了,但奇怪的是自己从未教她练过武功,她这身功夫,是
哪里学来的呢?
  不多一会,陆瑶君手托木盘,走了出来,把两盏沏好的香茗,放到爹和祝文辉身旁。
  祝文辉连忙欠欠身道:“多谢大妹子。”
  陆瑶君低着头道:“不用客气。”
  陆夫人含笑道:“小辉,你和瑶儿还客气什么?你们小时候,手拉手的同进同出,一刻
也不分开,那年我们在开封住了半个月,临行,你听说大妹子要回京了,又哭又闹,拉着瑶
儿不放,说什么也不让咱们走,这句话,一晃眼就是十五六年了。”
  她这番话,听得祝文辉、陆瑶君都不禁脸上郝然。
  陆福葆呵呵一笑,说道:“瑶儿,你也坐下来,祝贤侄不是外人,为父有话问你。”陆
瑶君答应一声,傍着陆夫人身边坐下,垂首道:“爹要问什么?”
  陆福葆道:“前天晚上,有一个蒙面人潜入和中堂府邸企图行刺,被另一个蒙面女子所
阻,双方交手了三用,就各自退走,昨晚那蒙面人再度潜入和中堂府邸,蒙面女子也再度现
身,并以‘贝叶玉牒’,示令蒙面人退出中堂府,那蒙面人不服,和蒙面女子动上了手,十
七招之中,双方不分胜负,两人也各自退去。”
  陆瑶君眨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像听的十分出神。
  陆福葆续道:“那时为父就要祝贤侄暗中跟踪那蒙面女子,瑶君,你知道那蒙面女子,
进入了什么地方?”
  陆瑶君道:“爹不说,女儿如何知道?”
  陆福葆一捋须,微微一笑道:“祝贤侄一直跟到提督衙门后院,眼看那蒙面女子越墙而
入……”
  陆瑶君看了祝文辉一眼,道:“她可能发现有人跟踪,故意躲进提督衙门来的?”
  陆福葆道:“有此可能,但她也可能是住在提督衙门的人。”
  陆瑶君含笑道:“提督衙门的人,爹最熟悉了,爹看这人会是谁呢?”
  陆福葆含笑道:“为父觉得……”他话声未落,突听有人叩着大门,高声道:“陆老总
快开门。”
  陆福葆听出是孔师爷的声音,立即站起身子,一个箭步,掠了出去,随手打开大门,果
然是孔师爷,不觉呵呵笑道:“孔兄光临,快请里面坐。”
  孔师爷满脸春风,连连拱手道:“恭喜陆老总,大功一件。”
  陆福葆愕然道:“兄弟喜从何来?”
  孔师爷道:“方才步军统领绵帅下的手谕,陆老总破案有功,着即记功一次,东翁已经
亲赴统领衙门去了。”
  “破案?”陆福葆茫然道:“孔兄指的是那一件案子呢?”
  孔师爷道:“自然是宝石顶那件了。”他不待陆福葆追问,接着说道:
  “据方才统领衙门的人来说:今天一早有两个统领衙门的人,前往和中堂府,晋见相中
堂,声称巡捕营在琉璃厂查到了一颗宝石顶,因不辨真伪,特地要他们送呈和相鉴定,由刘
副总管转呈和中堂,经和中堂认出正是他失窃之物,心中大喜,当即传令统领衙门,就巡捕
营查获宝石顶有功人员,应予嘉奖。”
  陆福葆长长吁了口气,道:“那送宝石顶去的两人,并非统领衙门的人?”
  孔帅爷笑道:“不是,据东翁猜测,可能是贼人被你陆老总追得太紧了,自知难逃法网,
只好自动送回去了。”
  陆福葆点点头,忽然朝孔师爷作了个长揖,道:“兄弟有一件事,还要孔兄大力赐助。”
  孔师爷连忙还礼道:“陆老总言重,咱们相交几十年,陆兄有什么事,兄弟能力所及,
自当效劳。”
  陆福葆道:“孔兄高义,兄弟先行谢了。”
  孔师爷皱皱眉道:“陆兄到底有什么事?”
  陆福葆道:“不瞒孔兄说,贼人送还宝石顶,是有条件的。”
  孔师爷听的一惊,急急问道:“什么条件?”
  陆福葆道:“宝石顶送还之日,兄弟也得离开京城。”
  孔师爷疑惑的道:“这是什么人?他敢和陆总统提出这样的条件来?”
  陆福葆苦笑道:“这人是翠花班的老板。”
  孔师爷吃惊的道:“你说是迎春阁的翠花班?他们老板不是小翠花么?”
  “是的。”陆福葆接着道:“小翠花只是个老鸨,她幕后另有主持人,叫做贾五太爷,
唉,就是小翠花手下的八花,个个武功极高,若非这位祝贤侄相助,凭兄弟一个人,只怕未
必接得下来。”
  孔师爷听得更是吃惊,迎春阁八花,在京城里艳名冠盖群芳,个个生得如花如玉,弱不
胜衣,居然会身怀绝技,这真是闻所未闻之事,他清瘦的脸上,疑信参半,问道:“会有这
等事?”
  陆福葆也不隐瞒,就把自己和祝文辉由开封动身,就被人跟踪,一直说到夜探迎春阁,
贾五太爷答应三日为期,送还宝石顶之事,一字不漏,详细说了一遍。
  孔师爷道:“这些贱人如此胆大妄为,居然敢在京城,威胁九门提督衙门的巡捕营总捕
头,这还得了?陆老总何用理他?”
  陆福葆摇摇头道:“不,江湖上人,是不能用官法来衡量的,再说,兄弟也有倦勤之意,
此次前去开封,敝师兄也曾劝过兄弟,了结这件案子,就该急流勇退,兄弟吃了三十年公门
饭,江湖朋友也得罪了不少,(看武侠不付费,请到清风阁)尤其京城地,只要出了一点纰
漏,兄弟职责所在,如果破不了案子,不但兄弟寝食不安,有时还得累及家小,而且兄弟也
上了年纪,实在干不下去,因此宝石顶这件案子一了,兄弟决心辞退,还望孔兄在督帅面前,
美言几句,好让兄弟退隐林泉,过几年太平生活,兄弟就感激不尽了。”
  孔师爷听他说的诚恳,而且也是实话,不觉点点头道:“陆兄既决心辞退,兄弟自当在
东翁面前替陆兄帮衬着说话。”说到这里,望了陆福葆一眼,说道:
  “陆兄退隐之后,你看由谁接替的好,如果没有接替人选,东翁只怕不肯放陆兄离去的
了。”
  陆福葆不假思索的道:“副总捕头张其泰,随兄弟多年,对京城情况,了如指掌,委以
重任,自可胜任愉快。”
  孔师爷点头道:“如此就好,陆兄,东翁赶去统领衙门,大概快回来了,咱们走。”
  陆福葆回头朝陆夫人道:“你们先回去收拾收拾,我见过督帅,很快就回来的。”
  一面又望祝文辉道:“这里就麻烦贤侄,陪你二婶、大妹子先回东单牌楼去了。”
  祝文辉欠身道:“二叔只管放心,小侄省得。”
  巡捕营总捕头陆福葆的呈请告休,经孔师爷从旁进言,获得九门提督马玉泉的恩准,遗
缺由副总捕头张其泰擢升。
  提督衙门当晚有一盛宴。
  那是马提督替卸任总捕头陆福葆饯行,同时也是替新任总捕头张其泰接风。
  官场送往迎来,这是惯例,不必细表。
  第二天一早,东单牌楼总捕头宅前,停了两辆马车,箱笼细软,都已搬上车子。
  孔师爷代表马提督,和新任总捕头张其泰,以及巡捕营的一干捕头,都纷纷赶来送行,
一时倒也车水马龙,十分热闹。
  陆福葆亲自接待,一一辞谢,直到已牌时光,客人渐渐散去,只有张其泰和几个跟随陆
福葆较久的老捕头,坚持要送出城去。
  陆福葆眼看大家盛情难却,辞谢不得,只得由他们送去。
  当下由陆夫人、陆瑶君上了第一辆马车。第二辆载的是行李,由开封天佑镖局随祝文辉
同来的八名趟子手护送。
  陆福葆、祝文辉和送行的张其泰,以及一干巡捕营的捕头,则各自跨上马匹。
  一行车马,浩浩荡荡的离开了东单牌楼,朝西直门驰去!
  陆福葆在京里当了三十年差,一旦离开京城,心里自然有着说不出的感慨。
  好在重担已卸,今后可以悠游林泉,无拘无束倒也觉得两袖飘然,一身轻松。
  不多一会,跟着巍峨城门已经在望,回头朝张其泰拱拱手道:“张兄,城墙在望,诸位
可以留步了。”
  张其泰道:“今日一别,不知何年何月,再能和总座相见,属下再送总座一程。”
  陆福葆眼睛有些湿润,勉强笑道:“张兄不用客气,古人说的好,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咱们多年弟兄,这些俗套免了,弟兄们还是请回吧!”
  说话之间,已经到了城门,守城的两名兵士看到总捕头、副总捕头有事出城,赶忙过来
行礼。
  陆福葆朝他们点点头,然后笑道:“城门已经到了,咱们就到此为止,张兄和诸位弟兄
现在不用再送了。”
  张其泰和陆福葆共事二十年,心头自然依依不舍,但陆福葆既然这么说了,只得跃下马
背,含泪拱手道:“总座吩咐,属下恭敬不如从命,属下那就不送了,总座一路顺风。”
  一干捕头也纷纷下马,躬身道:“总座一路顺风。”
  陆福葆、祝文辉也一齐下马,和他们一一握别,然后翻身上马,两匹马出了城门,赶上
前面马车,渐渐远去。
  嵯峨城墙,愈来愈远!
  铁翅雕陆福葆心头,不禁有英雄迟暮之感!
  他足以自豪的,是威震京城三十年,大小案件,在他手上,没有不破的。
  只有最后这件宝石顶案,是他一生中最窝囊的。
  虽然表面上,已经追回了失物,但堂堂九门提督衙门总捕头,却被人家胁迫出京。
  这要是换了十午前,他铁翅雕宁死也不肯答应的。
  十年,岁月不饶人,雄心老去,争强好胜的豪气,也随着递减,正好看风落蓬,见好就
收,仍然不失英雄本色。
  任何人,在官场混了几十年,一旦离开名位权势,谁都会有栈恋之情。
  陆福葆此刻的心情,自然难免也有些患得患失!
  因此他和祝文辉并辔徐行,一路都不曾交谈,只是举目看着野外景色,藉以排遣心头的
落寞。
  正行之间,突听身后响起一阵急骤蹄声,鸾铃齐鸣!
  风沙滚滚,一骑马像风驰电卷般追了上来,马上有人高声喊着:
  “前面可是陆总捕头?”
  马是黄骠马,马上骑士是一名戈什哈。
  陆福葆带住了马头,拱拱手道:“兄台赶来有何见教?”
  那戈什哈驰到近前,便一下勒住马匹,翻身下马,抹了一把脸上汗水,打了个揖道:
“陆总爷走的好快,总算给小的赶上了。”
  陆福葆目光何等敏锐,一瞥之下,已经看清了对方腰牌,不觉心头微微一沉,含笑道:
“兄台是统领衙门来的?”
  那戈什哈陪笑道:“是的,统领听说陆总爷离京,有亲笔函一封,命小的赶着送来。”
  是步车统领绵恩的亲笔函!
  陆福葆听的一怔,急忙翻身下马,问道:“不知统领有何吩咐?”
  那戈什哈道:“小的不知道,统领只命小的把书信送交陆总爷就好。”
  随着话声,已从怀中取出一个大信封,双手呈上。
  陆福葆暗暗皱了下眉,心中忖道:八成是步车统领绵恩不肯让自己离开了!
  尽管心头不愿回去,但不敢失了礼数,慌忙大手接过,低头看去,果见信封上写着:
“速交巡捕营陆总捕头亲拆”字样,封口还有火印。
  那戈什哈送上书信,不待他拆开,又打了个揖道:“陆总爷如无吩咐,小的这就告退
了。”
  陆福葆对官场的节骨眼,自然十分熟悉,统领既然不要立等回音,他当然不用立即拆阅。
  因为万一是慰留的手谕,当场拆阅了,军令如山,他就得随那戈什哈回去,当场不拆,
他还可有个缓冲。因此听那戈什哈一说,立即拱拱手道:“兄台请便。”那戈什哈应了声
“喳”,转身跨上马背,铁蹄翻腾,像一阵风般绝尘而去。
  祝文辉坐在马上,忍不住问道:“二叔,绵统领又有什么事?”
  陆福葆拂须笑道:“绵帅是负责京城治安的最高长官,他大概听到马提督准许愚叔告退,
才驰书慰留,不放愚叔离京。”
  祝文辉道:“二叔,怎不拆阅来看看?”
  陆福葆笑道:“方才若是当着他派来的那戈什哈拆看,愚叔还能离京么?现在自然可以
拆阅了。”
  说完,随手拆开信封,抽出笺纸,只看了一眼,口中不觉咦了一声!
  祝文辉坐在马上,耳中听到二叔发出一声轻咦,不觉问道:“二叔,他信上怎么说?”
  陆福葆已经脸色剧变,愤怒的把信笺往地上一掷,颤声道:“老夫上了鼠辈……的……
当。”身子突然摇了几摇,往地上倒去!
  这下,看的祝文辉蓦吃一惊,急忙一下飞身落地,急急掠了过去,问道:“二叔,你怎
么了?”
  陆福葆瞪大双目,手足一阵抽搐,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一情形,分明是中了剧毒!
  祝文辉急得手足无措,自己身边根本没有解毒药物,急忙大声叫道:
  “前面车子停一停,二叔中了贼人暗算。”
  他再俯下身去,想把二叔扶着坐起,只觉二叔身子已经僵硬,虽然还有些微温,但他正
在逐渐的冷却下去。
  祝文辉一颗心也在紧缩,扑的跪拜在地上,泪水已经进了出来,急叫道:“二叔……二
叔……”
  这时陆夫人和陆瑶君也闻声赶来。
  陆夫人只当陆福葆是坠马负伤,问道:“小辉,你二叔伤在哪里?”
  祝文辉含泪道:“二婶,二叔他只怕没有救了。”
  陆夫人宛如晴天霹霆,双目一定,当场昏了过去。
  陆瑶君刚叫了声:“爹。”
  正待掠去,瞥见娘昏跃过去,急忙伸手扶住,又叫了声:
  “娘,你快醒一醒。”
  陆夫人悠悠醒转,只是号陶大哭。
  陆瑶君拭着泪水,朝祝文辉问道:“祝大哥,我爹还有救么?”
  祝文辉心头一阵沉痛,微微摇头道:“二叔连身子都已凉了,只怕……”
东方玉《湖海游龙》
第 八 章
  陆瑶君泪水簌簌直落,但她却坚强的没有哭出声来,接着问道:
  “爹中了什么人的暗算?”
  祝文辉已从地上捡起信封和那张没有一个字的空白信笺说道:“问题大概出在这张信笺
上。”
  陆瑶君道:“爹好像是中了毒,不知这张信笺是哪里来的?”
  祝文辉道:“方才有一个戈什哈送来的,据说他这信是绵统领的亲笔函,谁知里面竟是
一张白纸。”
  陆瑶君柳眉一跳,切齿道:“是绵恩毒死了爹,我去把绵恩杀了,替爹报仇!”
  说完,转身朝马匹奔去。
  她要去杀绵恩!
  祝文辉看的大惊,急忙叫道:“大妹子,快回来,就是要替二叔报仇,也不急在一时,
而且据我猜想,这毒决不会是绵恩下的。”
  陆瑶君回身道:“何以见得?”
  祝文辉道:“绵恩身为步军统领,二叔在他辖下任职多年,他没有理由要杀二叔,如果
真的要杀二叔,他可替二叔随便按上一个罪名,明正军法,用不着在二叔退休之日,送来一
封书信,毒死二叔,而且有此一封书信,岂不落了痕迹?绵恩坐拥军府,决不会有此不智之
举。”
  陆瑶君睁大一双盈盈泪眼,问道:“那么会是谁呢?”
  祝文辉道:“可能是二叔的仇家故意移祸绵恩,这样他们就可以脱身事外……”
  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道:“二叔在拆看书信之时,似乎发觉身中剧毒,当时曾
说了句……”
  陆瑶君问道:“爹说了什么?”
  祝文辉想了想道:“好像是说:‘上了鼠辈的当’,由此证明,毒死二叔的,该是江湖
中人无疑!”
  陆夫人做梦也想不到老爷刚辞去总捕头职务,离京不出十里,就遭毒手,一时只是呼天
喊地,抚尸痛哭。
  祝文辉再三劝说,才算止住泪。
  本来陆福葆准备先回开封小住,再回原籍,但中途突然发生了这场巨变,行程也不得不
改变了。
  陆瑶君坚持仍回京去,以便侦查杀父凶手的下落,爹的灵柩,可暂时停放在西山白云庵,
娘和寺中住持清尘师太是素识,也不妨暂住白云庵去。
  陆夫人终于同意了女儿的意见。
  当下要两名趟子手赶回城去,买了口棺材,草草盛殓,大家就护着灵柩,一路朝西山进
发。
  西山,为京城之右臂,太行之一支,虎卧龙蹲,烟开雾合,水泉流衍,峰峦叠翠!
  白云庵坐落在翠微山麓,白云笼树,红叶当门,极禅房静深之致。
  一行马车,到得底前,陆瑶君扶着陆夫人下车,目噙泪水朝祝文辉道:
  “祝大哥,先父灵柩,暂时在庙外停一停,我和家母先去见过这里的老师傅再说。”
  祝文辉点点头道:“二婶和大妹子只管进去,这里我会照料的。”
  陆瑶君扶着母亲,走近山门,轻轻叩了两下。
  山门呀然开启,走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尼姑,惊讶的看了陆瑶君一眼,便让她们母女进
去,随手又关起了庵门。
  祝文辉突然想起前晚在和坤宅中,青衣人要蒙面女子亮个万儿,蒙面女子曾说:“你只
要捎个信到白云庵去就好了。”
  “白云庵?”祝文辉仰首望着山门上那块横匾,暗暗忖道:莫非那苗条人影,真会是大
妹子不成?不然,二叔昨天和大妹子说的话,就含有试探口气,可惜后来给孔师爷赶来,把
话岔开了……”
  他心中想着,就在庵前找了块大石坐下,一面叫道:“张彪。”
  张彪答应一声,立即走了过来,说道:“少爷有什么吩咐?”
  祝文辉道:“你到九门提督衙门去一趟,找总捕头,告诉他二叔遇害之事,要他到这里
来一趟。”
  张彪答应一声,正待转身。
  祝文辉又道:“还有,你要张总捕头暂时不可把二叔的死讯张扬出去。”
  张彪欠身道:“小的省得。”说完,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过没多久,庵门开处,陆瑶君和那小尼姑一起走了出来。
  陆瑶君道:“祝大哥,老师太已经答应了,爹的灵柩,暂时停放在西庑。”
  祝文辉点点头道:“如此就好。”
  当下就吩咐几名趟子手,把灵柩搬进西庑,设起了灵堂。白云庵当家清尘师太,陪着陆
夫人走出。
  祝文辉暗暗留心,只觉这位老师太差不多已有六十多岁,面目慈祥,手中持着一串念珠,
腰背微驼,看不出像是会武功的人。
  家祭之时,总捕头张其泰也赶到了。他一脚踏进灵堂,就失声痛哭,扑的跪了下去!
“总座,只不过半天时光,就成人天永诀,总座,你威镇京城几十年,何必非出京不可?”
  陆瑶君伏在地上还礼,也泣不成声。
  祝文辉走上前劝着道:“总捕头请起。”
  张其泰站起身子,又朝夫人行了一礼道:“嫂夫人,在下该死,观在才来,总座是被什
么人害死的?”
  陆夫人拭着泪道:“有人假扮统领衙门的人,送来一封书信,说是绵帅的亲笔函,不料
那信上淬着剧毒……”
  张其泰突然想起贾五太爷手下,就是假扮统领衙门的人,把宝石顶送到中堂的。
  而且以还宝石顶作条件,胁迫防老总离京的,也就是贾五太爷。心念一动,不由的浓眉
陡竖,怒声道:“该死的东西,果然是他们!”说到这里,不觉问道:“嫂夫人,那封信还
在么?”
  陆夫人道:“当时我和瑶君都在前面车上,只有祝少爷,在老爷子身边,那封信可能是
祝少爷收起来了。”
  祝文辉道:“那信笺是空白的,一个字也没有,但剧毒可能就淬在信笺上,它是毒害二
叔的唯一线索,不能把它丢弃,在下只好撕下一块衣襟,把它包了起来,只要找一个精于用
毒的人,就能识别出那是什么毒了?”
  随着话声,从怀中取出那个信封,随手递了过去,接道:“这信封明明印着步军统领衙
门的官衔,还有火印,也是统领衙门的,这也是线索,官场上的事,就偏劳总捕头了。”
  这是说,统领衙门里,可能有匪徒的同党。
  张其泰自然听得出来,接过信封,点点头道:“祝少镖头放心,兄弟非去查个水落石出
不可。”
  祝文辉问道:“总捕头,不知巡捕营里有没有辨识毒药的人?”
  张其泰道:“巡捕营里没有这种人,倒是九门提督衙门从前有一个老仟作,如今快七十
多了,此人对各种毒药,都能说的丝毫不错,只是已经告退了几年,兄弟还得先去查查他住
在哪里?”
  祝文辉道:“如此就好,在下等总捕头的消息。”
  张其泰问道:“少镖头准备在哪里落脚?”
  祝文辉道:“二婶大妹子,因二叔的灵柩寄放在这里,暂时要在居里住些时候,这是庵
堂,其他的人,不便住在这里,只好在附近找一家农家住下,在下想到城里找个客栈落脚,
一则可和总捕头取得联络,工来也好暗暗侦查毒害二叔的究竟是哪一帮匪徒?”
  张其泰道:“少镖头要在哪一家客栈落脚?”
  祝文辉道:“目前还不知道,但在下和总捕头约定一个记号,在下落了店,就会留下记
号的。”
  张其泰道:“好吧!”当下两人就约定了几种暗号。
  祝文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问道:“几天前,在下曾听总捕头说过,迎春阁附近,派了
不少弟兄监视,不知他们可有什么动静?”
  张其泰道:“不错,当时兄弟因迎春阁是主要嫌犯,所以在他们胡同前后,一共派了十
六名弟兄,分日夜两班,暗中监视,但前天晚上宝石顶已经送还,这件案子撤消了,兄弟就
把派去的人,撒了回来,只留一个弟兄,在附近一带加以注意。”
  口气微顿,接道:“不过总座遭人毒害一事,极可能就是这帮人干的。兄弟回去,就派
人去查。”
  祝文辉想起迎宾客栈的柴掌柜,是残缺门的人,残缺门在江湖上,一向心狠手辣,惯用
阴谋毒计害人,这就说道:“还有残缺门的人,也不无嫌疑。”
  张其泰点头道:“少镖头说的是,兄弟回去之后,就要弟兄们仔细的查一查。”
  说完,就向陆夫人告辞,别过祝文辉,骑马走了。
  张其泰走后,祝文辉要张彪到附近看看,是否有农家可以住宿?
  陆瑶君道:“祝大哥不用去找了,这附近没有农家,白云庵右侧,有三间小屋,只要打
扫一下,就可以住人,吃饭嘛,素斋庵里现成的,干么要住到附近农家去?”
  祝文辉道:“这八个趟子手,是咱们镖局里挑出来的,武功机智,都过得去,本来家父
要他们随我协助二叔办案来的,如今二叔遇了意外,二婶和大妹子留在庵里,愚兄实在有些
不放心,留着他们,有什么事儿,也有个差遣,只是这里有庵堂,他们不便住在这里,只好
要他们到附近去找农家住宿,既然庵里有三间小屋,那就好了。”
  陆瑶君道:“祝大哥,你呢?”
  祝文辉道:“二叔中了人暗算,贼人分明就潜伏在京里,现在如果不立即着手侦查,等
时间久了,还能查得出来?因此,愚兄打算今晚就回城里去。”
  陆瑶君眼圈一红,感激的道:“祝大哥,真是谢谢你了。”
  祝文辉道:“二叔是我师叔,我们两家,几十年来,一直像一家人一样,大妹子何须言
谢!”
  陆瑶君道:“父仇不共戴天,我要手刃恶贼,替爹报仇,过几天,我也要到城里去。”
  祝文辉道:“二叔过世不久,二婶心情不好,大妹子要好好照顾二婶才是,报仇之事,
也不急在一时,愚兄只不过先去着手侦查而已!”
  当下就派人把庵外右侧三间小屋打扫干净,马匹也放到树林里去,然后留下了六名趟子
手,再三叮嘱,要他们小心戒备,保护陆夫人母女。
  他自己却带着张彪、魏小七两名趟子手,骑上马匹,朝城里赶去。
  走到半途,祝文辉从怀中摸出两张人皮面具,交给两人,自己也戴了一张,扮作中年人
模样,叮嘱了魏小七几句,要他先行上路,自己则带着张彪,也随后赶进城。(本篇小说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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耻,把免费的东西拿来骗钱。共唾之。)
  找到城西横街上,一家叫兴安客栈的客店下马。
  早有饮计迎了上来,祝文辉要了间上房,等伙计送来茶水,吩咐他取纸笔来。
  店伙答应一声,回身退出,不多一会,就取来了纸笔。
  祝文辉写了一封长信,把二叔遇害之事,详细禀告父亲,要张彪第二天动手,回开封去。
  晚餐之后,祝文辉走出客店,在街上叫了一辆马车,直往迎春阁而去。
  三元胡同前面,永远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歇。
  马车驰到迎春阁门口,祝文辉取出一锭碎银,赏了车把式,便自举步往门内跨去。
  只见一名龟奴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哈着腰道:“公子里面坐。”
  祝文辉已在车中换了一张面具,此刻依然扮成徐三公子的模祥,当下随手赏了一小锭银
子,脚下丝毫未停,继续往里走去。
  那龟奴接过银子,尖声叫道:“谢公子爷赏。”
  他看祝文辉一脚往后面行去,知是熟客,也不加阻拦,后院比前院不知宁静了多少倍,
除了隐隐传出的丝竹之声,没有半点嘈杂。
  祝文辉穿行迥廊,跨进了月洞门,长廊上挂着各色角灯,灯光柔美,使人有美的感觉。
  他才一跨入月洞门,就有两个青衣小鬟,并肩迎出,朝祝文辉躬躬身道:
  “公子爷请随小婢来!”双双走在前面领路。
  一切都和上次一样,只是二叔已经撒手尘寰,祝文辉心头感到万分沉重。
  两人就引着祝文辉缓缓而行,走到一间低垂着紫绒帘子的房间门口,各举一手,掀起门
帘,躬躬身道:“公子爷里面坐。”
  祝文辉举步跨进房中,刚在一张雕花椅上坐下,一名青衣使女,立即送上一盏香茗,一
面问道:“公子你要叫哪一位姑娘?”
  祝文辉干咳一声,一手托着下巴,徐徐说道:“你去请翠老板来一趟。”
  那使女听得微微一怔,望望祝文辉,口中应了声:“是”,悄然退下。
  祝文辉也不理会,伸手取起茗碗,轻轻喝了一口。
  没过多久,但听长廊上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但见门帘掀处,走进一个头戴玄色包头,
身穿织锦衣衫,玄色长裙,脸上涂着厚厚一层脂粉的妇人来。
  这妇人当然不是翠老板。
  只见她跨进房门,就满脸堆笑,口中“唷”了一声道:“今儿个是那一阵好风,把公子
爷给吹来了!”她一开口,就好像和祝文辉挺熟!
  祝文辉朝她点点头:“在下要找翠老板。”
  那老鸨陪笑道:“翠老板三天前就走了,贱妾叫筱如意,咱们从前是一个科班的,最近
翠花姐要回南方去,就把迎春阁盘结给了贱妾。”
  祝文辉听的一怔,问道:“翠老板回南方去了,那么玉梅、玉兰她们呢?”
  筱如意眼睛瞟着他,咯咯的笑道:“公子爷真是多情种子,翠老板走了,八花自然也跟
着去了。公子你是迎春阁的长客,老实说,八花在京城里,虽是艳名动九门,但我筱如意手
下的四燕,比起八花来,也未必逊色,要不然,迎春阁这样大的招牌,贱妾就不敢接下手来
了。”
  说到这里,左手软绵绵的在祝文辉肩膀上,拍了一下,轻笑道:“咱们四燕当中,要算
飞燕年纪最小,带着稚气,逗人喜伶,公子爷你稍坐,贱妾这就叫飞燕来。”
  忽然神秘一笑,眯着两条眼缝,压低声音,说道:“飞燕这小妮子,还是清倌,公子爷
看了,一定喜欢。”
  随着话声,笑吟吟举起手掌轻轻击了三下。
  只见方才那青衣使女掀帘走入。
  筱如意吩咐道:“你去叫飞燕来。”
  青衣使女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筱如意含笑道:“公子请用茶,贱妾还没有请教贵姓呢?”
  祝文辉因自己既然来了,小翠花不在,也只好坐一会再说,这就缓缓说道:“徐!”
  筱如意道:“原来是徐公子。”
  祝文辉傲然道:“人家都叫我徐三公子。”
  筱如意脸上浮现出惊喜之色,笑道:“啊唷,原来公子爷就是大名鼎鼎的徐三公子,贱
妾早就听说你公子爷的大名,这可是咱们京里的大大有名的风流人物。”
  老鸨都会给人家戴高帽子,管叫你听的浑身舒泰。
  就在此时,只见绣帘掀起,翩然走进来一位姑娘!
  这姑娘身穿浅绿绣着梅萼花朵的衣衫,鹅黄百摺湘裙,纤腰一握,楚楚动人!
  祝文辉只觉眼睛一亮,细看这位姑娘,生得眉如远山,目如秋水,一张瓜子脸,甜得迷
人,稚气未脱,看去不过十七八岁年纪。
  她那股羞怯模样,就好像是一朵刚在朝阳中,含苞待放还没有吐的小花,清新、娇柔、
稚弱得惹人又爱又怜!
  筱如意也是从清倌到红倌,再加当了一二十年的老鸨,是风月场中打滚来的人,冷眼旁
观,看了祝文辉的神色,心头暗喜,(看武侠不付费,请到清风阁)没待那姑娘走近,就笑
着道:“飞燕,快来,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徐三公子,九城里出了名的俊俏风流人物,小妮子
平日眼高于顶,这回该称心了吧?”
  飞燕娇靥微微一红,粉颈低垂,朝祝文辉福了福,轻启樱唇,低低说了句:“小女子见
过徐三公子。”
  祝文辉本来自以为上次随二叔来过一次,已有经验,那知道这回见了飞燕,竟似被她那
份清新气质,束缚住了一般。
  本来心理上,抱着自己是嫖客,应该对老鸨倨傲,对年轻姑娘轻狂的原则,也随之痪散;
赶忙欠着身含笑,点头道:“姑娘请坐。”
  彼如意得意的一笑道:“徐三公子风流多情,你看看咱们飞燕妮子,还中意吧?”
  欲擒故纵,这自然是故意问的了。
  祝文辉脸上有些发红,但差幸戴着面具,连连点点头道:“中意,中意。”
  筱如意咯咯的一声轻笑,站起身道:“三公子眼光真好,好啦!贱妾还有些琐事要料理,
你们好好聊吧!”
  说到这里,扭着水桶般的腰肢,走了两步,回头道:“飞燕,你可要好好伺候徐三公
子。”
  说完,往外行去。
  天底下,最识趣的人,莫过于老鸨。
  飞燕低着头,轻“嗯”了一声。
  筱如意走后,祝文辉在心理上,就好像轻松了许多,那是因为房中只有两个人的关系。
  任何男人,见了这样一位娇稚如花的姑娘,如果中间夹着一个第三者,总会有不方便的
感觉。
  祝文辉含笑看着她,柔声道:“姑娘请坐。”
  飞燕低着头,在他身边一张椅子坐下,但和他保持着相当距离。
  祝文辉到书寓里来,虽然只是第二次,但在第一次,有了经验。
  上次,玉桃、玉莲一左一右,就把整个身躯都贴了上来,不但耳环厮磨,真是投怀送抱!
  二叔还以“传音入密”,告诉自己:“你扮徐三公子,是个花花公子,你得搂着她们,
温存温存。”
  千金买笑,姑娘当然不得把不是本钱的本钱奉献。
  飞燕,是筱如意一手调教出来的摇钱树,当然不会是第一次接客,但她那种羞涩和怯生
生的模样,却显示出她还是第一次接客!
  祝文辉虽然不是风月中老手,但他对江湖上的事儿,可听的多了。
  祝文辉心头暗暗一动,不觉伸过手去,一把握住她的柔荑,轻声道:
  “姑娘怎么不坐过来一些?筱老板不是要我们好好谈心么?”
  飞燕被他握住了手,想挣,又不敢挣,只得任由他握着,胀红脸道:“徐三公子,你要
和我说些什么呢?”
  祝文辉把她玉手,合在自己掌中,柔声道:“什么都可以说,譬如你今年几岁了,平时
喜欢些什么?”
  飞燕道:“我几岁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祝文辉移动身子,和她靠近了些,右手趁机搂住她腰肢。
  他是以花花公子的身份来的,当然不能老实。
  飞燕身躯有些发颤,轻轻挣了一下,道:“公子不要这样吧!”
  祝文辉哈哈一笑,道:“在下对姑娘这是最斯文的了。”
  飞燕红着脸道:“不斯文你又要怎样?”
  祝文辉笑道:“在下这手就会伸进你衣衫里来。”
  口中说着,右手食中三指,在她右腰“笑腰穴”上,隔着衣衫,稍微加重了一些!
  这当然只是试探。
  飞燕反应极快,纤腰倏地一挺,人已很快的旋了出去,祝文辉获得了证实,飞燕果然也
会武功,而且身手不凡!
  心里不禁暗暗冷笑:自己料的果然没错,筱如意、飞燕,都是贾五太爷、小翠花一帮的
人!但他却故作惊慌失措,瞪大眼睛道:“姑娘怎么了?”
  飞燕红着脸道:“我怕痒。”
  祝文辉淡然一笑,依然拉着她坐下,说道:“在下听筱老板说,你们四燕之中,姑娘年
纪最小,其余三位,叫什么名字?”
  飞燕道:“我大姐叫紫燕,二姐叫金燕,三姐叫新燕。”
  祝文辉道:“你们都是从小跟筱老板长大的?”
  飞燕口中“唔”了一声。
  祝文辉道:“你认不认识贾五太爷?”
  飞燕很快的说道:“不认识。”
  祝文辉暗暗好笑,心想:你要是不认识贾五太爷,一定会问我贾五太爷是谁?这样很快
就说不认识岂非露了破绽?心中想着,一面说道:“贾五太爷是从前的迎春阁老板。”
  飞燕眨动一双清澈的眼睛,说道:“不,迎春阁的老板,是翠老板!”
  —祝文辉笑道:“翠老板只是贾五太爷一名手下,要她出面当鸨的,其实幕后都是由贾
五太爷作的主,譬如八花吧,他们都是贾五太爷的干女儿。”
  飞燕淡淡的道:“翠老板我只见过一次,对她们不熟。”
  祝文辉笑了笑,心想:你越是想岔开,我偏要说。
  接着道:“你没见过贾五太爷,看到了,包你会笑。”
  飞燕道:“一样的人,有什么好笑?”
  祝文辉道:“你没见过,所以不觉得好笑,这人胖得像一头猪,唉,简直比猪还胖,一
身还是肥肉,一个人比水桶还大,躺下来像一堆肥肉,坐起来像—座尖顶宝塔,因为他生得
秃头尖顶,到了下巴,已是肥肉累累,坐着的人,就会打鼾,张大嘴巴,淌着口水……”
  飞燕听的忍不住遮着嘴轻笑出声,但她脸上,却立时失去了笑容,闪过一丝惊慌之色!
  虽然她这惊慌之色,一闪而没,掩饰的极好,但祝文辉看在眼里,心头已然有数,这小
丫头也是贾五太爷手下,已是毫无疑问,不然,她笑出声来,何以又会有惊怖之色?
  飞燕嫣然一笑,道:“公子请用茶,要不要吃瓜子,我给你磕。”
  这是藉词岔开话题。
  祝文辉已经探出了眉头不想多说,正好收势,这就敞笑一声道:“姑娘替在下磕瓜子,
一定会沾上些香唾,哈哈,安得佳人香唾沫,搓成丸药疗相思,姑娘磕的瓜子,还可替小生
治疗相思呢!”
  飞燕粉脸一红,说道:“那我就不给你磕了。”
  祝文辉道:“为什么?”
  飞燕腼腆道:“让你带着相思回去,明天自然还会来找我了。”
  祝文辉道:“你要我明天再来找你?”
  飞燕背过身子,轻轻的点着头。
  祝文辉心头一动,扳过她的身来,握住她双手,柔声道:
  “只要你要我来,在下明天一定会来的。”
  飞燕娇躯起了轻微的颤动,忽然扑进他的怀里,低低的道:
  “你明天千万不要再来了。”
  祝文辉听的不由一怔,道:“你……”
  飞燕依然扑在他怀里,她只要抬起头,就可以在他耳边说话,她声音说的极轻极轻,
“你不要再说,我这是真心话,你明晚不要再来了,现在可以走了。”
  说完,双手轻轻一推,离开了他的怀抱。
  祝文辉真不相信她会突然之间,对自己有这样的表示,抬目看去,但见飞燕双目之中,
隐隐有泪光,心中更觉惊奇,忍不住拉着她的手坐下,问道:“姑娘怎么了?”
  飞燕强作笑容,摇摇头道:“没有什么。”
  接着低声催道:“你该走了。”
  祝文辉望着她,心中忽然有了异样的感受。
  飞燕低低的道:“相信我,我说的是真心话,迎春阁不要再来了,你当然不是徐三公子,
我知道你是谁,现在你该走了,只要有缘,我会再看到你的。”
  她在说话之间,突然流下两行泪珠。
  这是真情流露!
  祝文辉总归不是情场老将,给她这一来,闹得个心慌意乱,手足无措,讷讷的道:“姑
娘何事伤心?”
  飞燕举起了纤掌,轻轻在脸颊上贴了一下,笑道:“没有,我是为了今晚能够认识徐三
公子太高兴了!”
  她用手掌贴着面颊之际,暗暗朝祝文辉使了个眼色。
  祝文辉也及时警觉,依稀听到房间后面,隔着一道黄漆板壁,有极轻微的声息,那可能
是有人在暗中窃听!
  这就站起身,笑道:“时间不早,在下该走了。”
  探怀取出一锭金子,放在几上,举步往外行去。
  飞燕紧随他身后,跟了出来,故作依依之状,一面低声的道:“公子几时再来呢?”
  这自然是公式化的送客语。
  祝文辉含笑道:“在下一有空就来。”
  两人走没多远,只见筱如意急步赶了进来,相隔还有一丈来远,就笑着道:“唷,公子
爷怎么就要走了?不要多坐一会?”
  祝文辉道:“我和飞燕姑娘约好了,明天再来。”
  筱如意笑着看了飞燕一眼,说道:“飞燕这丫头,从不理人,和三公子真是一见投缘,
明晚可一定要来,别教这丫头为你痴等。”
  祝文辉道:“这个自然,和姑娘约定了,哪得不来?”说到这里,回过身去,朝飞燕道:
“飞燕,明天见了。”
  飘然往外行去。
  刚出三元胡同,走没多远,祝文辉就发现有一个青衣汉子,在身后不远,跟踪自己而行。
  这里是花街柳巷,大家都可以随兴闲逛,当然不能证明他是在跟踪自己。
  当下只作不知,依然一摇三摆的朝大街走去,等到穿过横街,脚下一停,装作浏览街景
一般,稍稍回身,目光一瞥,(看武侠不付费,请到清风阁)那汉子果然跟了下来,这时就
站在对街一家绸布店门口徘徊。
  祝文辉看的暗暗冷笑,脚下缓缓移动,慢条斯理往前行去,走了一箭来路,已是街梢,
行人稀少,地段渐渐冷落,正好右首一条胡同,黑黝黝的似乎很长。
  祝文辉依然缓缓的转身,朝胡同中走去。他在街上故意走的十分缓慢,但进人胡同之后,
就迅快的一下闪入暗陬,贴壁而立。
  果然,过没多久,只见那青衣汉子追到胡同口,朝里一阵打量,他一路跟踪祝文辉下来,
到了这里,忽然不见,使他无法交差,是以急急朝胡同中追了进去。
  这条胡同,虽然并不太宽,但到了里面,却有几条小巷曲折相通,青衣汉子笔直追来,
但到了小巷口,就得凝足目力,打量上几眼。
  小巷自然不会很宽,这时候居民都已入睡,巷子里黑呼呼的,连一点灯光也没有,哪想
看的清楚?
  青衣汉子连追带望,赶过两条横巷,依然连一个影子也没看到,口中不觉轻咳了一声,
自言自语的道:“奇怪,他明明朝胡同里弯进来了,怎会不见了?”
  就在此时,有人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问道:“朋友找人?”
  育衣汉子被他吓了一跳,急忙霍地回过身去,喝道:“你是什么人?”
  他这一回过身去,双方近在咫尺,自然依稀可以看清面前这人不就是自己跟丢了的徐三
公子?这时笑眸吟的站在面前,忽然哦了声道:
  “这位兄台,看来很面熟。”
  青衣汉子右手按在腰上,冷冷的道:“我不认识你。”
  祝文辉看他左耳缺了一半,心头忽然一动,依然笑着道:“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
你是从三元胡同一直跟我来的,对不?你要找的人,大概就是在下了。”
  他话声未落,青衣汉子已经脸色大变,倏地后退一步,右手翻处,迅快从腰间拔出一柄
雪亮的匕首。
  祝文辉自然比他更快,一下就勾住了他右手脉门,轻笑道:“要跟我动刀,你还差得
远。”
  随着话声,左手食中二指一夹,轻而易举的从他手上夺下匕首,用刀柄在他肩窝上轻轻
敲了一下,喝道:“说,是谁要你跟着我来的?”
  这—下敲的虽轻,但青衣汉子已经受不住了,口中低哼一声,咬着牙没有作声。
  祝文辉冷笑道:“你要在我面前充汉子,那就有你受的了。”
  右手两个指头,夹着刀尖,往上一丢,匕首迅快在空中掉了个头,他伸手接住刀柄,然
后用刀尖指着青衣汉子鼻子,冷冷的道:“刀子可不长眼睛,我问一句,你就答一句,否则
的话,你第一句不答,我割掉你的鼻子,第二句不答,就割你耳朵……”
  刀尖随着话声,从鼻子指向他左耳。
  忽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口中轻咳一声,目注青衣汉子:“你是残缺门的弟兄?”
  青衣汉子看了他一眼道:“朋友也知道残缺门?”
  对了!
  祝文辉淡然一笑道:“太熟了,柴掌柜、佟老哥,都是老朋友了,朋友如果是残缺门的
人,咱们就是友非敌。”
  他是从假扮小耗子的魏小七口中听来,残缺门除了柴掌柜,前几天到京里来的那个姓佟
的,似乎身份不低。
  青衣汉子看看他,问道:“朋友是哪一条线上的?”
  祝文辉微微一笑,伸手从脸颊上揭起了一角面具,压低声音道:“我姓王,今晚是为了
查探另一件事,才假扮徐三公子,到三元胡同去的,大概朋友把在下当作真的徐三公子,在
下前几天还在什刹海和老佟一起喝茶,他说弟兄们初到京里来,人头、路头都不熟悉,要在
下多加协助,你朋友真要是残缺门的人,那真太抱歉了。”
  青衣汉子道:“原来大爷果然是佟堂主的朋友,小的正是佟堂主手下,派在三元胡同的,
佟堂主吩咐小的,注意花字门的动静,还交待过小的,有一个自称徐三公子的祝文辉,如果
去了,也要多注意他的行动。”
  “花字门?”难道小翠花她们是“花字门”的人,这名称自己从未听说过。
  祝文辉口中“哈”的一声轻笑,五指一松,放开了青衣汉子的手腕,右手递还匕首,笑
道:“这就是了,在下也是探听花字门的行踪去的,据说花字门和九门提督的鹰爪们联了手,
这事,哈哈,在下倒探到了一点眉目,这样吧,你回去告诉老佟,明天上午,咱们仍旧在什
刹海老地方见面,我有重要事儿和他谈,你快回去吧!”
  青衣汉子收起匕首,抱抱拳道:“小的那就……”
  一眨眼睛,面前那里还有祝文辉的影子?心中暗暗吃惊,但也着实高兴,回去禀报佟堂
主,这不是一件大功?
  兴冲冲的退出胡同,一路飞奔而去。
  祝文辉露了一手极顶轻功,也在胡同黑暗处,换了一张面具,脱下长衫反了过来。
  本来一袭青缎夹袍,如今却变了一件深紫长衫,当然是特别缝制的,不然,反过来,岂
不成了左衽?他迅快掠出胡同,远远跟着青衣汉子身后,追了下来,以祝文辉的目力、轻功,
青衣汉子自然不会发觉被人跟踪上了。
  不多一会,前面已经有一堵城墙,那青衣汉子四顾无人,从身边取出飞索,一下钩住城
堞,像蜘蛛一般,沿索而上,越过了城垣。
  祝文辉暗暗好笑,心想:“他出了安门,那不正是往什刹海么?难怪方才自己跟他胡诌,
他却深信不疑。”心念转动,人已到了城下,双脚轻轻一点,使了一式“长箭穿云”,飞上
城头。
  那青衣汉子早已跃落城外,一路朝西奔。
  祝文辉微微一笑,跟着飘落城墙,远远尾随下去。
  青衣汉子奔行极快,绕过什刹海,朝西首一片树林间的小径走去。
  祝文辉到了这里,就不敢大意,也没跟着青衣汉子从小径进去,就在行近树林之际,闪
身入林,从侧面穿林过去。
  对方在林中,自然会有暗桩。
  祝文辉不得不加倍小心,双掌当胸,凝聚了全身功力,耳目并用,缓缓行进。
  入林渐淡,已经到了一座小山岗脚下,月光底下,依稀有一角红墙。
  祝文辉心头暗暗惊异,忖道:他们会住在庙里?
  他对京城里的地理,并不太熟,不知这是什刹海西林的药王庙。
  心念转动,人已暗暗吸了口气,纵身跃上围墙,目光迅快朝四下一转,飞落殿右,一下
闪入了腰门,贴壁站定,侧耳听去,大殿上似是有人说话!
  他艺高胆大,沿着墙壁,轻快的闪到大殿右廊。
  只听一个粗大的声音道:“姜老三,你这是干什么?一股劲的问堂主去了哪里?”
  接着但听那青衣汉子的声音道:“兄弟有一件重要之事,特地赶回来向堂主禀报的。”
  先前那汉子道:“堂主到琉璃厂去了,可能要天亮才回来呢,你还是先去歇息吧!”
  青衣汉子道:“兄弟这口信很重要,堂主不在,总得先禀报值夜香主一声才是。”
  先前那人道:“你他妈的少自讨苦吃,今晚只有王香主一个人在这里留守,里头又有一
个极重要的人犯,方才堂主临行特别吩咐过,任何人都不准踏进后院一步,否则一律格杀勿
论,你不要命就进去。”
  “重要人犯”,这四个字,钻进祝文辉的耳朵,心头不由一怔,残缺门的“重要人犯”,
不知会是什么人?
  本来,他只是因二叔之死,凡是留在京里的江湖上人,都有嫌疑,既有青衣汉子带路,
正好前来踩踩他们的虚实。
  但如今听说他们后院囚禁了一名“重要人犯”,不由的引起好奇,想到后院去瞧瞧,究
竟他们的“重要人犯”是谁?会不会是江湖白道中人?心念一动,就悄悄退出走廊,往后进
统去,大殿上还有灯光,神宝前面,席地坐着一个身穿百袖衣的汉子,膝上横放着一柄带鞘
长剑,面前有一把酒壶,和一包花生米。
  他喝酒不用杯子,只是举起酒壶,对嘴慢慢喝着,放下酒壶,用手剥着花生米,慢慢的
咀嚼。
  他喝酒大概是为了消磨时间,因此喝的很慢,也很斯文。其实真正会喝酒的人,都是如
此,要慢条斯理的来。
  那些仰着脖子一口气喝下去的人,只是灌黄汤喝醉了,准备吐而已,那就失去了喝酒的
意义。
  祝文辉右手三个指头,搭在墙头,缓缓的探出半个脑袋,只看了一眼,心中暗道:原来
他们口中的香主,就是锦衣铁手王赞。
  他轻悄的跃落地面,朝右首一道腰门走了进去。
  他自然知道腰门里面,一定会有人守着。
  他这般大模大样的走进去,正合乎兵法上“虚则实之”的道理,对方纵然看到了,也只
当是自己人。
  果然,他左脚堪堪跨进腰门,就听到黑暗中有人低喝了声:“谁?”
  “我。”祝文辉回答的也很轻,他方才从墙头退下来的时候,手中早已抓了几粒瓦砾,
这时“我”字出口,一粒瓦砾也随着弹了出去。
  那汉子没有再出声,不用说,自然被制住了。
  祝文辉对自己手法,当然极具把握,瓦砾出手,脚下丝毫不停,轻松的朝里走去。
  这是一条长廊,一直通往厨房。
  祝文辉不是要到厨房去的,因此他走到通往后殿后院的另一道腰门时,就转了弯,朝腰
门走去。
  他当然还是大模大样的举步朝门外跨了出去。
  药王庙一共只有两进殿宇,第二进殿宇后面,围着围墙,中间是一个石砌方塘放生池,
两边摆着几排长条石,放着不少盆栽花木。
  方塘前面,正有两个黑衣劲装汉子,手执钢叉,站在那里。
  这回,祝文辉左脚还没跨出腰门,手中两颗瓦砾,已经无声无息的弹了出去。
  两个黑衣汉子根本连风声都没听到,就被打中穴道。
  祝文辉以前听人说过,残缺门武功阴狠谲诡,自成一派,手段也阴狠谲诡,毒辣无比,
但如今看来,残缺门也不过如此。
  心念转动之间,人已一下闪到了右厢窗下。
  他方才探首在墙头上张望之际,已经看清左厢房门敞开,右厢木门紧闭,囚禁着人的房
间,门自然是关的。
  窗内没有灯火,不闻人声,祝文辉手指沾了些口水,轻轻在纸窗上戳了个小孔,凑着眼
睛,往里看去。
  他自小跟梅花道入学武,梅花道人是练气士,以练气为主,目力自然比一般练武的人敏
锐,虽在黑暗之中,犹能依稀辨物。
  窗内,是一间略呈现方形的房间,右首一分为二,这是后面的一间,靠壁处放着一张木
床,床上躺卧着一个人,因房中太暗了,看不清此人面貌。
  房中除了一床一桌,和两把椅子,就别无他物。
  残缺门在江湖上一向被人目为旁门左道,黑道败类,被他们擒来囚禁的人,自然是白道
中人无疑。
  这就是祝文辉非要看看这被捉的人是谁不可。
  他双手暗暗运劲,缓慢的,轻轻的起下了一扇花格子窗,足尖轻点,一个人像狸猫般,
悄无声息穿窗而人,落到房中。
  然后身形一闪,轻捷的掠近床前。床中躺着的那人,耳目极为灵敏,倏地睁开眼来,低
声问道:“是谁?”
  祝文辉当然不肯自报姓名,只是低声道:“在下路过此地,听说残缺门擒住了一个人,
特地进来瞧瞧,是否熟人?朋友如何称呼?”
  那人支撑着坐起,仍然压低声音说道:“在下佟星吉,朋友可曾听人说?”
  “佟星吉”,这名字并不熟悉,祝文辉看他坐下起来,不觉奇道:“朋友穴道并未受制
住么?”
  佟星吉笑了笑道:“在下穴道早就解了,只是在等一个人而已!”
  祝文辉看他在黑暗之中,目光炯炯有神,一望而知身手不弱,这就问道:
  “不知尊驾要等的是谁?”
  馋星吉诡笑道:“也许就是兄台了。”
  况文辉讶然的道:“尊驾这是什么意思?”
  佟星吉道:“兄台大概很少在江湖走动,在下报出贱名,你还一无所知,不瞒朋友说,
佟某人为残缺门外勤堂堂主,现在朋友明白了吧?”
  祝文辉心头猛地一凛,恍然笑道:“在下明白,这是陷阱。”
  佟星吉大笑道:“不错,这叫做守株待兔,咱们擒下了秦少堡主,总会有几个人自己送
上门来的。”
  祝文辉道:“你们擒住的是秦少堡主?”
  他几乎不敢相信,那晚他亲眼目睹,秦少卿一柄摺扇,连飞天蜘蛛古东华都讨不了便宜,
怎会落在残缺门的手里?佟星吉大笑道:“朋友怎用装蒜?难道你不是秦家堡的人?”
  祝文辉心头突然一动,暗道:他既然不知我的身份,就让他认为我是秦家堡的人好了。
  这就朗声道:“就算在下是秦家堡的人,你打算如何?”
  佟星吉道:“佟某不打算为难朋友,但要屈留朋友几天,等秦家堡主亲自来了,再作商
量。”
  祝文辉大笑道:“佟堂主能把在下留下么?”
  佟星吉望了一眼,徐徐说道:“朋友自负得很,看来还是秦家堡的中坚人物,阁下如何
称呼?”
  祝文辉道:“不敢,在下只是秦家堡一个无名小卒,佟堂主可要出手试试?”
  只听有人应声道:“对付无名小卒,何用佟堂主出手?”
  随轻话声,从前厢一道门中,走进一个人来!那是锦衣铁手王赞,右手抓着一柄连鞘长
剑,神色倨傲。
  同时左首门中,也出观了一个青袍老道,手执拂尘,神情更是冷肃。
  这老道年约半百,一张瘦狭脸,青中透白,一双白多黑少的死鱼眼,一把稀稀疏疏的山
羊胡子,紧闭着嘴唇,一言不发。
  祝文辉冷笑道:“佟堂主果然早有准备,看来想倚多为胜了。”
  青袍道人冷冷地哼了一声。
  锦衣铁手王赞怒笑道:“阁下少卖狂,来,你能在王某手下,走得出十招八招,已经不
错了。”
  祝文辉淡然一笑,望着锦衣铁手,徐徐说道:“就凭你王赞?”
  这话自然是气气他的。
  锦衣铁手听的大怒,冷哼道:“王某不用兵刃,一样把你拿下。”
  右手长剑往桌上一搁,倏地欺上一步,迎面就是一掌,直劈过来。
  祝文辉因对方有三人之多,自己非得速战速决不可,见他挥手拍来,左手划了半个圈,
反向他手腕抓去。他不愿让对方看出他自己来历,因此并未使用鹰爪门的武功。
  锦衣铁手王赞出手果然十分快速,右掌劈到半途,突然收了回去,左手一抬,闪电般抓
去,袭向祝文辉右腰。
东方玉《湖海游龙》
第 九 章
  他左手是一只铁手,才有锦衣铁手之名,铁手正是他的杀着。
  祝文辉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右手一沉,改抓为拍,往下格去。
  双腕交击,锦衣铁手只觉铁手一震,也不知道对方如何变招,竟然被他一把抓住了铁手。
  这下不但锦衣铁手王赞没有看的清楚,就是站在一旁的佟星吉和青袍道人也同样没看清
楚。
  梅花道人的“梅花幻影手法”,如果让人家看的清楚,那就不值钱了。
  何况祝文辉身兼两家之长,稍稍加以变化,在“幻形指手法”中暗藏鹰爪门的擒拿手,
自然更令人莫辨虚实,这一招,锦衣铁手王赞虽被祝文辉抓住了铁手,但两人并无出手之意,
就是王赞本人,也丝毫没有吃惊的神色,他脸上还浮现出一丝狞厉的笑容,任由祝文辉紧紧
的扣着铁手。
  原来他左手自肘以下,本来就是一根铁棍,五指是五只尖锐的钢钩,不怕人家扣住脉门,
而且整只铁手色呈青绿,分明还淬过剧毒。
  抓住他铁手,无异自找死路。
  祝文辉自然看清楚他手上有毒,仍然紧抓不放。
  两人僵持了一阵,锦衣铁手突然用力一挣,厉笑道:“朋友还有十二个时辰可活,起回
秦家堡去报讯还来得及。”
  祝文辉朝他笑了笑道:“你铁手有毒,在下并不在乎。”
  王赞用力一挣,竟然没有挣动,心头不禁暗暗一惊,一言不发,右手拍处,一掌朝祝文
辉当胸按去。祝文辉右手划了一个圆圈,中指直竖,状如捏诀,迅快朝他掌心点去。
  青袍道人突然阴喝一声,“王香主小心!”
  锦衣铁手一掌劈出,但觉一缕指风急袭而来,也已警觉,急急往旁闪开。但他铁手还是
被祝文辉紧扣未放,借着身形旁闪之际,右手一圈,化直劈为横击,朝祝文辉拦腰扫去。
  祝文辉身形一倒,便自闪过。
  锦衣铁手一下抢得先机,口中吆喝一声,身形抢进,一只右手,片刻间攻出了三招。
  他这三招快捷如电,把祝文辉逼退了两步,但祝文辉扣着他铁手,依然丝毫没松,锦衣
铁手身不由己,被他拖着往前跟进了两步。
  祝文辉右手用劲朝右一拉,左手五指,似抓似劈,同样指掌兼施。还攻了三招。他以右
手抓着王赞的左手(铁手),在一般情形来说,王赞空着的右手,祝文辉空出来的却是一只
左手,右手通常都要较左手灵活有力!
  譬如使任何兵器,都是用右手的,当然也有少数人使左手的,那只能算是例外。
  但祝文辉练的本是指掌功夫,“梅花幻影指”又是双手同发的较多,因此他左手这三招
抢攻,还是奇幻无比,招式凌厉。
  这是近身搏斗,当然看不出惊人威势,而且两人又各有一条手臂,无法使用,但在行家
眼中看来,却是凶险无比,间不容发。
  佟星吉没想到祝文辉一身武功,竟有这般了得,眼看锦衣铁手王赞目前虽未落败,只怕
不是对方的敌手,正待要他退下,换青袍道人上去匹敌!
  突然,他耳中依稀听到左厢似有异声!紧接着后院又传来了一阵衣袂飘风之声!
  他身为残缺门外勤堂堂主,一身功力,自然极高,据他判断,这一阵衣袂飘风之声,至
少有四五名高手,进入围墙,已经到了后院之内。
  佟星吉心头猛然一沉,低声道:“常兄出去瞧瞧,外面似有敌踪。”
  青袍道人铁拂当胸,躬身一礼道:“属下遵命。”长身穿窗而出。
  就在他堪堪飞身掠出,就大声喝道:“什么人敢暗算道爷?”
  只听不远处,忽然有人发出一声“卟噗”轻笑!
  笑声虽轻,但一听就知是个女子,也就在笑声甫起,紧接着“咕咚”一声,有人跌倒下
去。
  佟星吉心头不觉一沉,只要听常道全的喝声,女子的轻笑声,和“咕咚”倒地的声音,
先后次序,稍作连贯,这跌倒地上的,该是常道全!
  佟星吉对冷面煞常道全知之甚稳,他不仅是外勤堂四位香主之首,一身武功也是数一数
二的,决不可能在飞身出窗之际,就中人暗算!
  心中想着,不觉问道:“常兄,院中可有动静么?”
  冷面煞常道全没有回话,但窗下不远,又有人发出“咳”的一声轻笑。
  这下,佟星吉变了脸色,弓身飞纵而出,口中大声喝道:“刁香主,胡香主何在?”
  敢情他手下还有二位香主,守护着左厢。
  左厢,可能就是囚禁着秦少卿。
  刁、胡二位香主,也并没答应。
  佟星吉不禁大怒,厉啸一声,纵身拔起,跃登围墙,飞扑下去。
  这一段话,说来好像已有不少时间,其实只不过几句话的工夫而已!
  如今室内,只剩祝文辉和锦衣铁手王赞两人,还在近身相搏。
  王赞最惊心的是他左手铁手淬过剧毒,任何人只要碰上他铁手,就会发作,但祝文辉却
一直紧扣着他扶手,毫无中毒情形。
  他不知道祝文辉的父亲金眼神鹰祝天佑当了几十年老镖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眼看
江湖上许多黑道中人,惯使淬毒兵刃,还有人苦练毒功,为防他爱子无意遇上,吃了大亏,
特地替他制了一只不畏利刃,剧毒的蚊皮手套,以备不时之需。
  王赞左手既是铁手,又在黑夜之中,自然不会发觉祝文辉戴了手套。
  这一阵工夫,两人打了十几个回合,王赞已经落尽下风,直被祝文辉左手逼得招架不迭,
几乎无法还手。
  正在此际,忽听窗下有人低低的道:“这里没你的事啦,还不快走?”
  声音虽轻,但听到祝文辉的耳里,不由得蓦然一怔,只觉声音极熟,一时之间,即想不
起是谁来?
  不错,自己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右手运劲,猛地朝前一送,一下松开了五指,双足一顿,穿窗而出。
  锦衣铁手王赞被他震退了两步,口中大喝一声:“你还想走!”
  右手一下抓起长剑,顿顿足,追踪穿窗飞出,就在他堪堪飞出窗口,突然被一蓬无声无
息的烟尘,迎面洒来,鼻中闻到了一股异香,双脚一顿,“咕咚”栽倒下去。
  祝文辉已经飞射出去四五丈外,听到王赞“咕咚”倒地,不觉回身看去。就在此时,只
见墙头上忽然出现一条小巧人影,朝自己招了招手,随即隐去。
  双方相距,还有五六丈远近,祝文辉眼神充足,也只能辨认出是个女子,心中暗暗奇怪,
她朝自己招手,不知有什么事?
  自己且跟下去瞧隙,念头闪电般一转,立即施展轻功,腾身惊起,两个起落,便已追到
墙根,双足一点,越过高墙,发现对方已在七八丈外,仁立等候,看到自己立即回身就跑。
  祝文辉一提真气,身化长虹,紧追下去。前面纤影,轻功居然大是不弱,一路低头疾掠,
宛如掠波飞燕,去势极快。
  祝文辉心中突然一动,暗想道:莫要是大妹子也来了!
  一念及此,不觉凝足功力,衔尾急追。
  一个跑,一个追,一口气追出了一里来路。
  前面的纤影,总究功力较弱,眼看双方距离,已经越拉越近,前面女子忽然舍了小路,
身形一扭,朝右首一片树林中投去,一闪而没。
  祝文辉没想到她把自己引到这里,忽然间会隐入林外,他到得树林,脚下不觉略为趑趄,
望着林中,笑道:“大妹子,我早就知道是你,何用躲躲藏藏?”
  话声甫落,突听身后有人压低着声音说道:“谁是你大妹子?”
  祝文辉心头暗暗一惊,倏地转过身去。
  这一转身,他看清楚了,自己面前,站着一个黑绢包头,穿着一身窄窄黑色劲装,紧裹
着玲珑娇躯,一张脸苍白如纸,没有一点血色,只有一双明澈的大眼睛,闪着星星般的亮光。
  祝文辉不由的一怔,拱拱手道:“姑娘是谁?”
  那黑衣少女轻哼了一声,依然故意压低着声音说道:“你不认识我,那就算了。”转身
欲走。
  祝文辉忽然心中一动,含笑道:“姑娘脸上戴了面具,在下自然认不出来了。”
  黑衣少女道:“难道你脸上没戴面具?你先把面具取下来,我自然也会取下来的。”
  祝文辉道:“好,在下取下来就是了。”说完,果然伸手取下了面具。
  黑衣少女“卟噗”一笑,缓缓转过身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祝文辉,目中隐含
惊喜之色,低低的道:“我能看到你的真面目,于愿已足……”说完,缓缓转过身去。
  祝文辉诧异的道:“在下遵命取下面具来了,姑娘也该……”
  他想说:“姑娘也该取下面具来了!”但话到口边,发现自己一定要看人家姑娘的面貌,
岂不迹近轻薄?这就倏地住口。
  黑衣少女忽然幽幽一叹,说道:“我没有见过你真面目,你是见过我的,现在看不看都
是一样。”
  祝文辉愈听愈奇,忍不住问道:“姑娘究竟是谁?”
  黑衣少女低低的道:“你一定要我取下面具么?”
  她依然背着身子,但已随着话声,举手从脸上揭下了一张面具。
  这下,她居然很快转过身来,娇声道:“你看清楚了,是不是还认识我?”
  祝文辉面前,顿时呈现了一张清丽娇美的脸孔,弯月似的蛾眉,似展还蹙,秋水般的秀
目,睁得大大的,不知她是喜是恨,洁白的皓齿,轻咬着下唇,一半儿愁,一半儿羞,还带
着几分幽怨!
  姑娘家本来就很美,在淡淡的月光之下,更显得清丽绝俗!
  她会是飞燕!
  祝文辉自然大感意外,望着她娇怯的模样儿,怔得一怔道:“是飞燕姑娘!”
  飞燕幽幽的道:“公子是不是很失望?”
  祝文辉听的奇道:“姑娘此话怎说?”
  飞燕抿抿嘴,嗤的笑道:“因为我不是你的大妹子!”
  祝文辉被她说的脸上一红,尴尬的道:“大妹子是我师叔的女儿,师叔从小就没教她武
功;但我怀疑她武功不弱,方才看到姑娘之时,还当是她了。”
  “不用和我解释。”飞燕目光一抬,幽幽的道:“祝公子,你可能要问,我怎会到药王
庙去的?那是因为咱们得到消息,中条山秦家堡的秦少堡主落在残缺门的手里,只不知残缺
门的落脚所在……”
  祝文辉点头道:“我知道,是在下替你们作了领路的人。”
  飞燕据摇头道:“那也不然,残缺门派在咱们门口的那个眼线,其实咱们早就知道了。”
  祝文辉道:“你们已经把秦少堡主救出去了?”
  飞燕点点头,笑道:“我是最后一个断后的人,不然,我敢约你到这里来?”
  说到这里,双颊顿时飞起两片红云,不胜娇羞的低下头去。
  祝文辉道:“姑娘把在下引来,究竟有何见教?”
  飞燕轻“唔”了一声,一颗头垂得更低,幽幽说道:“今晚我第一次遇到你,不知怎的,
我忽然觉得从你身上,能给我一种安全的感觉,虽然我只是迎春阁一个卖笑的妓女,不论我
仍是女儿清白之躯,但我们之间谈不上朋友,更谈不到知已,只是我一念情痴,把一颗心暗
暗的托给了你,这也可以说是前生的孽缘。
  “祝公子,我说这些话,你一定会笑我,我再说的明白些,我虽是花字门的弟子,但我
还是清白的,你是我第一个遇上的男人,也是第一个握住我手我腰的男人,所以我要把你引
来,让我见见你的真面目,我甘愿为你牺牲一切,也不会再让第二个男人碰我,现在我已经
看到你真面目了,而且也倾吐我心里要说的话,有这半夕相聚,足慰我一腔痴情,好了,祝
公子,我要走了。”
东方玉《湖海游龙》
第 十 章
  说到这里,已是满脸凄楚,珠泪盈颊,泣不成声,迅快的转过身去。
  祝文辉听了她一往情深,凄楚欲绝的低低倾诉,不觉也心动神摇,一下拉了飞燕姑娘的
纤手,急急说道:“飞燕,你……”
  他叫了声“飞燕”,底下的话,就不知该如何说好?
  地投有挣脱,被他拉着手,又慢慢的转过身来,一脸凄楚的神情,已够动人,再加一双
含着晶莹泪光的妙目,似恐似爱的凝注着他,直把祝文辉看的如痴如醉!
  在迎春阁,祝文辉也曾握着她的手,那时心头并无感情的交流,但这回却截然不同!
  他只觉飞燕望着自己的两道目光之中,好像发射出万缕情丝,把自己一颗心,一层又一
层的紧紧缚了起来!
  尤其她那温软如绵的纤纤玉手,好像通上了电一般,一般热气,流到全身,使人心旌动
摇,情不自禁缓缓的把她拉了过来。
  飞燕当然不会有什么挣扎,她脚下移动的极为缓慢,全身却起了一阵不可抗拒的微微颤
抖,终于一下扑入了祝文辉的怀里,口中娇喊一声:“公子……祝郎……”
  紧紧的抱了祝文辉,呜咽不已!
  况文辉被她闹得手足无措,扶也不是,抱也不是,轻轻扶着她散乱的秀发,正想安慰她
几句!
  正在此时,突然从远处传来了一声叱喝。
  这一声叱喝,使得这一对沉浸在情爱缠绵中的少年男女,同时悚然一惊!
  飞燕姑娘慌忙直起身子,低声道:“快到林中去避一避,看看来的是什么人?”话声出
口,娇躯向后一翻,一个“金鲤倒穿波”,轻巧的退后丈许,一下闪入林中。
  祝文辉更不打话,跟着她身后,相继掠入树林。
  两人堪堪蹲下身子,就见一道人影像流矢般射落林前。这人一身黑衣,长发披散,飞落
地上之时,脸色苍白如纸,以剑支地,不住的喘息。
  飞燕吃惊的道:“会是筱姨娘!”
  她口中的筱姨娘,自然是迎春阁的老鸨筱如意了!
  但闻一声长笑,划空飞来,又是一道人影,泻落筱如意身前八尺来远,冷森的道:“你
还能逃到哪里去?”
  这人一开口,祝文辉就已听出是残缺门的外勤堂堂主天狗佟吉星。
  筱如意一声不作,突然身形扑起,剑光连闪,两道寒光应手飞起,疾如掣电向佟吉星身
前卷去。
  原来她使的是双股剑,不用之时,看去只是一柄,动上手就变成了两柄。
  佟吉星冷笑一声,手中长剑迎着朝前推出,骤听“锵”“锵”两声金铁交鸣,筱如意刺
去的两支长剑,悉被荡开。
  在剑影错落之中,但见一只钩曲如铁的怪手,乘隙而进,一把扣住了筱如意的右腕,右
手长剑却压在筱如意的长剑之上,口中嘿嘿干笑道:“你在花字门似乎身份不低,那就权且
作人质,只要贵门肯把秦少堡主送回来,在下立可放你回去,否则就只好委屈你了。”
  左手五指一紧,右手长剑运劲,往下压去。但筷如意的武功也是不弱,她右手虽被对方
扣住,但左手长剑,依然和佟吉星相持不下。
  飞燕看的大惊,低低说道:“筱姨娘被他擒住了,我们快出去。”
  祝文辉轻轻在她肩头一按,嘘道:“快别出声,又有人来了。”
  他话声未落,蓦听一阵衣袂飘风之声,人影参差!
  祝文辉、飞燕两人定睛瞧去,清澈的月光之下,树林前一片草地上,已多了四个人。
  那是身穿青袍的道人冷面煞常道全,身穿百袖锦衣的锦衣铁手王赞。
  另外两个一个手持铁算盘的矮胖老头叫刁林,另一个中等身材,手持三节棍的叫做胡光
祖,他们正是外勤堂的四个香主。
  常道全打了个躬,阴声道:“堂主抓到了一个。”抬手一指,朝筱如意点去。
  哪知他指风出手,突觉身躯一震,好似被人凭空推了一把,身不由主的往后斜退两步。
  也就在此时,佟吉星突觉扣着筱如意的左手手背上一阵剧痛,宛如被针扎了一下,五指
不由的一松!
  筱如意本来就一直在运功挣扎,对方稍一松懈,就被她一下挣脱,飞快的后退了三步,
但立时被王赞、常道全等四人疾围而上,困在中间。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天狗佟吉星低头看去,但见手背上不知何时被人打了一支松针,
而且已被刺穿了手掌,鲜血正在顺着掌心,直滴而下!
  以一支松针,就能贯穿自己手掌,而反在自己贯注功力,紧初着敌人手腕之际,这人功
力之深,高出自己岂非甚多?
  他心头暗暗惊凛,一面咬着牙齿,缓缓从手背拔出松针,然后迅快的从怀中取出刨药,
敷在伤口,目光抡动,厉声道:“哪一位高人,躲在暗处,暗算在下,怎不请出来,让在下
瞻仰瞻仰?”
  飞燕偏着头,俏声问道:“你用暗器伤了他?”
  祝文辉摇了摇头。
  突听一个尖细的声音传了过来,笑道:“你自已有眼无珠,在下不是好好的坐在这里?”
  飞燕听到声音,不觉娇躯惊颤,低低的道:“是总监来了,这怎么好?万一给他知道我
和你在一起,那就休想活命。”
  祝文辉已经听出来人是谁,低声问道:“他是你们总监?”
  飞燕点点头,悄声道:“他是恶魔……”
  这时,佟吉星已经循声回过头去,但见左首山坡下,半躺半坐着一个身躯肥胖的汉子,
眯着眼睛,似在养神。
  这人正是贾五太爷,花字门的总监。
  佟吉星身为残缺门的堂主,在江湖上自然闯荡多年,但他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位肥胖到
像牯牛一般的高人,心中暗暗嘀咕,望着他,冷冷的道:“阁下如何称呼?”
  贾五太爷眯着眼睛,道:“佟堂主不认识在下是谁,不妨回去问问你们门主就会知道。”
  佟吉星脸现郁怒,浓哼一声道:“阁下口气不小!”
  贾五太爷并没理他,只是尖细的叫道:“筱姨娘,你可以走了。”
  筱如意双剑还鞘,躬身一礼道:“阁下遵命。”
  常道全铁拂一摆,阴恻恻的道:“要走可没这般容易。”
  他这一开口,王赞、刁林、胡光祖三人同时兵刃斜指,准备出手。
  贾五太爷依然缓吞吞的道:“佟堂主方才不是要抓一个身份不低的人做人质么?在下留
在这里,你还嫌不够?”说到这里,挥挥手道:“筱姨娘,你只管走,谁要拦你,自有我来
对付。”
  筱如意应了声“是”,举步就走。
  佟吉星大笑道:“好,有朋友这句话就够了,你们让她离去。”
  常道全等人听堂主这么说了,果然并未出手阻拦。
  佟吉星眼看筱如意去远,目光注到贾五太爷身上,问道:“现在朋友该有个交代了吧?”
  贾五太爷没有回答,张着口响起一声“呼哇”,原来他已经闭着跟睛,睡熟了,正在打
鼾。
  冷面煞常道全冷森一哼道:“这家伙是故意装蒜。”
  话声出口,振腕一指,朝他胸前“玄机穴”上点去。
  他果然是个城府极深的人,面前这肥胖如猪的人,虽然大家不知他的来历,但只要看方
才那个叫小(筱)姨娘的妇人对他神色恭敬,可知他在花字门中,身份极高。如若没有几分
真实功夫,他敢在大家面前,托大到闭着眼睛打呼?
  冷面煞虽然点出一指,但他却不敢逼的太近,这一指仅以指风取敌,但听“嗖”的一声,
一缕带着轻啸的指风,不偏不伤,击中贾五太爷的“玄机穴”上。
  贾五太爷一身肥肉累累,敢情他油太多了。指风击中他“玄机穴”,只不过使他身上肥
肉往下陷了一下。他竟一无所觉,依然打着呼,理也没理。
  刁林滚动着他的矮胖身躯,笑了笑道:“常兄这指太轻了些,看兄弟给他一记重的。”
  此人心机狠毒,出手也阴毒已极,口中说着,身形倏地一闪,朝左欺去。
  别看他身躯又矮又胖,平时走起路来,就像一个矮东瓜在滚动一般,但这一闪,却是轻
灵已极,悄无声息的到了贾五太爷身左,左手五指箕张,整个手掌,乌黑如墨,钢钩般的手
指,闪电朝贾五太爷胸腹间抓落。
  这一下如若贾五太爷不赶快躲闪,被刁林抓中了,怕不洞胸穿脂,连五脏六腑都抓出来
了!但贾五太爷还是闭着眼睛打鼾如故,一动没动。
  刁林这一记可不是虚招,钢钩似的五指去势如电,又急又猛,一下抓上胸腹,他原是生
性阴狠之人,不抓上则已,抓上了决不会就只抓你一层皮肉就算。
  动手过掐,又不是管人搔痒。
  腕力一沉,直沉而入。
  贾五太爷半躺半坐,身躯大得像一头牯牛,浑身四周,都包着一层会淌动的肥油,刁林
一把抓下去,一下就抓到底了,但钢爪碰到的,都是软腻腻的肥肉。
  这人好像除了一身肥肉,就没有心肝。
  他出手奇快,五指用力一拢之后,就像抓了一把猪油,指缝间滑腻腻的就是抓不结实!
  不,他至少有半载手腕,陷在肥肉堆里,像被吸住了一样,任你用力后扯,休想缩得回
来。
  贾五太爷依然鼾睡如故,鼾声“呼哇”“呼哇”的,合着节拍,根本不像在运功。
  肥胖的人,睡熟了,本来就和死去了一般,你把他丢到大海里,也不会轻易醒来。
  但刁林身为残缺门香主,可也是久经大敌之人,左手深陷在肉堆里抓不动,缩不回,心
知要糟,连念头也没转,右手一举,铁算盘“啷”一声,一下就击在贾五太爷光秃秃的尖顶
之上。
  这一下势沉力猛,他铁算盘又是精钢铸制,就算砸在山石上,也得把山石砸成粉末!
  那知贾五太爷这颗三角形的秃顶,竟然比山石还硬,铁算盘猛然一震,连刁林一个人都
被震得直跳起来三尺多!
  最糟糕的还是他那只左手,深陷在肥肉堆里,用尽气力,都拔不出来,这下人被震弹而
起,“铮”的一声,左臂齐肘勒断!
  刁林痛得大叫一声,踉跄后退。
  这一段话,要说得详细,自然就长了,其实从刁林探爪抓下,到缩腕不得,砸下铁算盘,
连人震起,也只不过是眨眼工夫之事。
  而且在大家的眼中看来,刁林一连两记杀手,同时使出,明明稳占了上风,这声惨叫,
该是从贾五太爷口中发出来才对。
  胡光祖和刁林私交较好,也站得较近,骤见刁林踉跄后退,根本没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只当他被震得后退,还不知道他左腕已断,口中大喝一声,身形欺上,手中三截棍唰的一声,
横扫过去。
  贾五太爷被铁算盘在他头顶角敲了一下,总算把他敲醒过来,睡眼惶松,用袖角揩了一
下嘴角上的口水。
  他这一睡,根本忘了身前强敌环伺,口中迷迷糊糊的问道:“这是干什么?”
  口中说着,右手不经意的往外一撩。
  三截棍“啪”的一声,正好击在他手腕上,但却迅快的弹了回去,又是“啪”的一声,
无巧不巧,同样砸上了胡光祖的右腕。
  胡光祖一条三截棍使用一二十年,也不是今晚第一天使,但被自己的三截棍砸上右腕,
今晚实在还是破题儿第一道。
  他一个人就像瘦皮猴,贾五太爷伸出两根手指来,就有他手腕一般粗。
  这下被三裁棍反砸,只有一层皮包着腕骨,如何禁受得起?随着“啪”的一声,腕骨立
被击碎,一只手掌只有皮还连着,软软的垂了下去,三截棍脱手,口中发出狼嗥一声惨叫,
痛得他全身发颤,跌坐下去。
  贾五太爷几乎没有还手,就连伤了两个香主!
  这情形,不但看得天狗星等人倏然变色。
  就是躲在树林里的祝文辉也不禁大感惊凛,暗道:此人一身武功,竟然高不可测。
  天狗佟吉星目中厉芒飞闪,色厉内荏,沉笑一声道:“朋友果然高明的很。”
  贾五太爷这回才完全醒过来了,望望他们,口中嗔了一声道:“你们还没走?”
  佟吉星道:“咱们既然遇上了,佟某不自量力,倒要向你朋友讨教讨教?”
  贾五太爷漫不经意的又“噢”了一声。
  就在此时,突听传来一个苍劲的声音叫道:“佟堂主不可鲁莽。”
  “嘶”的一声,一道人影随着话声,来势如箭,划空泻落!
  佟吉星一拱手道:“柴老怎么也赶来了?”
  来人正是迎宾客栈的掌柜九爪狼柴进,矮胖身材,秃顶,圆脸,八字胡,穿着一件青罗
纱长衫,还是一身商贾人打扮。他目光迅快一转,含笑道:“佟堂主大概不认识这位甄五爷,
他就是二十年前,名动大江南北的赛弥勒甄兆五甄大侠。”
  祝文辉心中暗道:原来贾五太爷叫做赛弥勒甄兆五。
  甄兆五(贾五太爷)呵呵一笑,尖声道:“难得柴堂主还记得区区在下。”
  九爪狼柴进连忙拱手,陪笑道:“大名鼎鼎的甄五爷,兄弟哪有不识之理?只是兄弟早
在十年前,辞退了敝门堂主之职,现在西城开了一家客栈,做些小生意,不算是江湖人了。”
  甄兆五唤了一声道:“柴掌柜不是江湖上人,今晚怎么也赶来凑这场热闹。”
  柴进苦笑一声道:“兄弟是残缺门出身,就算不在江湖上走动,也仍然是残缺门的人。”
  甄兆五噢道:“柴掌柜的意思,那是来替他们撑腰的了?”
  九爪狼依然一脸笑容,连连躬腰道:“岂敢,岂敢?只是兄弟说句公道话,敝门和贵门
一向河水不犯井水,大家相安无事,秦少堡主是敝门请来的,贵门恃强从咱们手里把人抢去,
岂不伤了两家和气?”
  甄兆五尖笑道:“江湖上一向讲究见者有份,何况那几件东西,敝门不无渊源,和贵门
可说毫不相干,咱们把秦少堡主从你们手上接过来,这有什么不可?”
  祝文辉心中暗暗一动,忖道:他口中的那件东西,可能和二叔之死,大有关连!
  柴进不悦道:“甄五爷这么说,不嫌强辞夺理么?”
  甄兆五道:“在下说的是老实话。”
  柴进微微一哂,{看武侠不付费,请到清风阁}道:“敝门不在江湖走动,已有多年,
此次重出江湖,自然并不怕事,这档事,衅由贵门而起,看来兄弟希望化干戈为玉帛的初衷,
只怕很难达成了。”
  甄兆五干笑一声道:“那好办,秦少堡主人在敝门手里,贵门有本领,只管来把人接回
去。”
  柴进脸色微沉,点头道:“就凭甄五爷这句话,敝门自当遵照你的意思去做。”
  甄兆五哈哈一笑,人也站了起来道:“既然如此,兄弟现在可以走了。”
  柴进拱拱手道:“甄五爷只管请便。”
  甄兆五也拱拱手道:“那么在下先走一步了。”
  双足一顿,人如灰鹤凌空,划空射去!
  这时刁林和胡光祖两人,一个左臂自肘而断,一个右手自腕而折,两人均已取出小刀,
把四周连着皮肉之处切断,敷上了刀刨药。
  天狗星佟吉星道:“柴老,你看此事如何一个处置?”
  九爪狼柴进脸色凝重,说道:“此事咱们目前只有立时以飞鹰传讯,向门主求援,唉,
真想不到一向在江南活动的花字门,居然派来了这么一位棘手人物,看来他们大有志在必
得。”
  佟吉星道:“但修罗门的人,却已经真的走了。”
  柴进笑了笑道:“修罗门也是旁门的人,但他们一向以正派自居,自然得遵奉‘贝叶玉
牒’的约束了。”
  说到这里,接着“哦”了一声道:“佟堂主,你最好派人捎个信给秦家堡。”
  佟吉星听的连连点头道:“是,是,柴老这主意不错,咱们先让他们两家斗上一斗才是
道理。”
  柴进阴沉一笑,道:“你们快些回去吧,我也要走!”
  说完,当先掠起,飞驰而去。
  佟吉星也向大家挥了挥手,一行人随着相继离去。
  飞燕站起身,举手掠掠鬓发,说道:“我要走了,你多珍重……”
  目含泪珠,陡然转身,人如巧燕,一下掠出林去,急步如飞,瞬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松林前,只剩下祝文辉一个人怔怔的站在那里,他不是因飞燕之去,心头好像失去了什
么。他在默默的沉思着目前错综复杂的江湖纠纷,他要在历乱如麻的头绪中,理出一条杀害
二叔的线索来。
  回到横西街兴安客栈,已经快四更天了。
  当然,他又恢复了中年人的面貌。
  一个出门在外的中年人,尤其是集全国花花世界于一城的京都里,只要你肯花钱,到处
都有纸醉金迷的场所。四更天,兴尽归来,还算是最早回店的客人呢!
  祝文辉跨进房间,发觉窗户有半扇开着,自己放置在床头的包裹,也有人移动过了。
  不用说,自己纵然易了容,扮成一个中年的商贾人,但仍然被人识破了,暗中盯着自己,
还趁自己外出,进来检查行囊!
  他也懒得去看,连长衫都没脱,就和身在床上躺下。
  他本想仔细的分析一下,残缺门、花字门和已经离去的修罗门,谁是真正杀害二叔的凶
手,他们杀害二叔的目的何在?
  还有残缺门和花字门争夺秦少堡,好像是为了几件东西,这几件东西,又是什么东西,
但他和身躺下之后,好像很疲倦,不觉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的睡熟了!
  床前灯盏未熄,忽然灯焰轻轻活晃了一下,就有一个形同鬼魅的黑衣老妇,似烟似雾,
悄悄走到床前。
  她那张鸩脸上,充满了诡谲的神色,一双绿阴阴的眼睛,炯炯发光,直盯在祝文辉的脸
上,缓缓从她大袖中伸出一只像鸟爪的手指,朝祝文辉脸上抓去。
  她手抓的很轻很缓,爪尖轻轻在他耳角上一剔,慢慢的揭起一张人皮面具。
  黑衣老妇目光一注,鸩脸上立时浮现起一丝喜色,低低的道:“果然没错!”
  随着话声,又把面具覆在祝文辉的脸上,替他贴好四角,然后对着他鼻孔,手指轻轻一
弹。
  祝文辉张口打了个呵欠,缓缓睁开眼来,只是睡眼惶松,不见一点神光。
  黑衣老妇一只鸟爪般的手指,在他面前伸屈不停的做了几个手势,然后发出如梦般的声
音,问道:“你叫祝文辉?”
  祝文辉点点头。
  黑衣老妇又道:“是金眼神鹰祝天佑的儿子?”
  祝文辉又点点头。
  黑衣老妇道:“铁翅雕陆福葆已经离开了京城,你怎么又回来了?”
  祝文辉道:“二叔已经死了。”
  黑衣老妇吃惊的道:“他如何死的?”
  祝文的道:“有人冒充陆军统领衙门的戈什哈,送了一封信给二叔!那信上含有剧毒,
二叔是中毒死的。”
  黑衣老妇问道:“你是侦查凶手来的?”
  祝文辉应了声:“是!”
  黑衣老妇想了想,向道:“你有没有听你二叔说起几件东西?”
  祝文辉摇摇头道:“没有,不过我听赛弥勒甄兆五好像提起过。”
  “赛弥勒甄兆五,他也到了京城?”黑衣老妇口中唔了一声,问道:“他怎么说?”
  祝文辉道:“他和九爪狼柴进说的,江湖上一向讲究见者有份,何况那几件江西,和敝
门不无渊源,和贵门可说毫本相干,咱们把秦少堡主从你们手上接过来,这有什么不可。”
  黑衣老妇点点头道:“东西果然落在秦家堡了!”
  一面问道:“照你说,案少堡主先是被残缺门的人所劫持,今晚又被花字门抢了过去,
对么?”
  祝文辉点点头。
  黑衣老妇朝他蔼然一笑,柔声道:“很好,你很疲倦了,那就睡吧!”
  她右手五指在他眼前轻轻舒展晃动了几下。
  祝文辉打了个呵欠,果然倒下身去,呼呼的睡熟了。黑衣老妇一挥手,熄去灯火,身如
魅影,像轻烟般从窗口一闪而逝。
  第二天,祝文辉起来,已是日上三竿,他觉得头脑有些昏胀,好像昨晚做了许多梦。
  最奇怪的有一个黑衣老妇问自己知不知道那几件东西!
  这老妇自己从未见过!
  啊!这老妇的声音很熟,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见过……”
  对了!是那卖花的老妪,就是她!
  想到这里,不觉哑然失笑,也许连日来太疲累了,才会有这样奇奇怪怪的梦境,自己又
怎么把梦境认了真?
  盥洗完毕,吃过早点,住在隔壁房中的趟子手魏小七,早已改扮成商人模样,从门口经
过之时很快的塞进一张纸。
  祝文辉拾起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张总捕头已派人在对街转角上等候。”
  祝文辉心中一动,暗忖道:张其泰莫非有什么消息?
  当下,就急步下楼,走出客店,只见魏小七已经走过对街,朝站在转角上的冯大海使了
一个眼色。
  冯大海也没说话,转身自顾自朝前行去。
  魏小七等他走了一段路,才远远跟了去。
  祝文辉则和魏小七隔了一条街,跟踪尾随。
  祝文辉易了容,如今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冯大海自是认不出来,他是奉命和魏小
七联络的,这样一个跟一个的走法,就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不多一会,已经到了关帝庙前面。冯大海脚下一缓,迳自朝庙中走去。
  魏小七却在庙前停了下来,暗暗留心看祝文辉身后,是否有人跟踪?
  祝文辉却脚下一紧,急匆匆的越过魏小七,跟着冯大海往里行去。由大殿左腰门,折入
一条长廊,这里是一排五间精舍。
  冯大海走到第三间精舍,脚下忽然一停,回过身来,拱拱手道:“祝少镖头请进。”
  祝文辉连忙含笑道:“冯兄请。”
  冯大海压低声音道:“总座已在里面恭候大驾,少镖头请进,兄弟还要在门外照顾。”
  祝文辉点点头,这就举步掀帘而入。
  这是一间斗大的小房间,屋中只放着一张方桌,两把木椅,别无他物。
  降龙手张其泰早巳坐在椅上等候,看到祝文辉立即站了起来,招呼道:“祝少镖头请坐,
兄弟已经恭候多时。”
  祝文辉拱拱手道:“有劳总座久候了,总座召见,必有见教。”
  张其泰道:“祝少镖头坐下来再说。”
  伸手取过茶壶,替祝文辉倒了一盏荼。
  祝文辉连说不敢,就隔着方桌,在他对面椅上坐下。
  张其泰拿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说道:“兄弟到统领衙门去查过了,那封信确是统领
衙门的,但统领衙门里的公文封,押签房里多的是,少了一个,谁也查不出来,倒是那老仵
作的住址,却给兄弟查到了。”
  祝文辉道:“那么老仵作不知住在哪里?”
  张其泰道:“此人姓商叫做锦堂,三年前告休之后,就一直住在关帝庙后面一条胡同里,
兄弟怕被对方发觉,才要冯大海把祝少镖头请来。”
  祝文辉道:“这姓商的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张其泰道:“商老儿只是一个人,好像并无家小。”
  说到这里,就站起身道:“时间不早,咱们这就找他去。”
  祝文辉跟着站起。
  张其泰道:“兄弟替祝少镖头带路。”
  祝文辉道:“不敢,总捕头请。”
  两人出了精舍,张其泰走在前面引路,由长廊折入后进,再从庙后一道小门出去,便是
一条狭仄的小巷。
  小巷很曲折,有一口石井。
  张其泰走到石井对面一间破旧的矮屋门口,脚下一停,举手叩了两下,问道:“里面有
人么?”
  木门呀然开启,一个面貌娟秀,梳着两条长辫,一身紫花布衣裤的少女,当门而立,眨
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打量着两人,问道:“你们找谁?”
  张其泰道:“我们是找商锦堂老爷子来的,他在家么?”
  紫衣少女点点头道:“在,二位贵姓?”
  张其泰道:“在下姓张。”
  伸手一指祝文辉道:“这位是周爷。”
  紫衣少女退后一步,侧着身道:“二位请进。”
  张其泰,祝文辉随着走入。
  紫衣少女掩上木门,领着两人越过小天井,迎面是一间简陋的小客堂,放着一张方桌,
几把木椅。
  两人刚跨进客堂,就听里面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秋儿,敲门的是什么人?”
  紫衣少女叫道:“干爹,有二位客人,来看你的。”
  “嗯。”那苍老声音轻唤一声道:“干爹很少有朋友交往,莫要是隔壁的王老爹,又来
邀我吃过饭听大鼓去吧?”
  紫衣少女道:“干爹也真是的,我来了这么多天,连隔壁主老爹还会不认识?这二位客
人,好像从前没有来过,干爹自己出来瞧瞧,就知道了。”
  “好!好!”那苍老声音接着道:“干爹就来,你请他们先坐一会。”
  其实张其泰、祝文辉早已在木椅上坐了下来。
  紫衣少女朝他们嫣然一笑道:“干爹就出来了,二位请宽坐吧!”
  说完,翻然朝左首厢房中走去。
  祝文辉虽是初出江湖,但他最近接连遇上的几个姑娘,个个都是年轻貌美,身手极高,
因此对这位紫衣少女也特别留上了心。
  这一留心,果然被他发现了这位姑娘步履轻盈,足不扬尘。尤其她临去那一旋身,轻如
飞絮,分明武功不弱!
  就在他思忖之间,只见从屋后走出一个身穿蓝布短褂,札脚裤,身躯矮瘦的老头。
  此人生得脸长如驴,头顶盘着一条花白小辫,手提一根竹节旱烟管,腰背挺直,双日炯
炯有光,他才一跨进客堂,看到坐在椅上的张其泰,{看武侠不付费,请到清风阁}不觉脸
色微微一变,紧接着脚下急趋而出,惶恐的道:“是张副总座大驾光临,小老儿有失远迎,
实在该死。”
  说着,右手一垂,打下扦去。
  他退休已有三年,自然不知道张其泰已经升任了总巡察。
  张其泰慌忙拦住,笑道:“商老哥不可多礼,快快请起。”
  商锦堂“喳”了一声,垂手起立,一面叫道:“秋儿、秋儿,快烧茶水,咱们家来了贵
客。”
  只听紫衣少女里面应声道:“女儿已经在烧了。”
  商锦堂惶然道:“副总座莅临寒舍,小老儿家里,除了现成的茶水,连瓜子也没有。”
  张其泰笑了笑道:“商老哥不用张罗,我给你引见,这位周兄,是在下的好友。”
  商锦堂连连抱拳道:“周爷光临寒舍,真使小老儿感到蓬筚生辉。”
  说话之时,紫衣少女已经端着三盏荼走出,一起放到方桌上,才自行退去。
  商锦堂恭谨的道:“副总座、周爷请用茶。”
  张其泰道:“咱们来找商老哥,实是有一件事,想请教商老哥。”
  商锦堂陪笑道:“这请教二字,小老儿断断不敢,副总座有什么事要小老儿效劳的,只
管吩咐就是了。”
  张其泰呵呵一笑道:“好说!好说!商老哥在九门提督衙门当了十多年差,经验丰富,
对辨认各种毒药,尤其有独到之处,因此才来向商老哥请教的。”
  商锦堂道:“副总座这话,不是折煞小老儿了,这些年,小老儿多蒙总座、张副总座的
照应,小老儿纵然不在巡捕营,但也等于在你们二位的手下做事,副总座有什么事,只管吩
咐。”
  张其泰道:“在下想请教商老哥的,是有关毒药方面的事……”
  商锦堂目光一抬,问道:“不知副总座垂询的是哪类毒药?”
  张其泰道:“是哪一类的毒药,在下就因为弄不清楚,才来找商老哥的。”
  商锦堂连应了两声是,又道:“小老儿的意思,不知副总座在哪里发现了毒药?”
  张其泰道:“在下要问的这种毒药,毒性甚烈,只要放在任何东西上面,经人手接触,
就会毒发身死,这类毒药,商老哥是不是知道?”
  商锦堂道:“据小老儿所知,只要人手接触,就会中毒身死的毒药,就有七八种之多,
常见的也有两三种,如果没有直接的物证,或者检验死者的中毒时候,凭空就很难说的出
来。”
  张其泰点点头道:“商老哥说得极是,事情是这样的,在下有一个朋友,接到一封书信,
他只拆开来看了一眼,就毒发身死,但这封书信上,却是不着一字,成了无头公案,在下是
以来向商老哥请教。”
  商锦堂一阵咳呛,沉吟道:
  “副总座可曾把那封书信带来了么?”
  紫衣少女听到商锦堂的咳声,赶紧三脚两步奔了出来,替他捶着背道:
  “干爹你又咳嗽啦,快喝口水,润润喉咙。”
  商锦堂唉了一声道:
  “不要紧,这是老毛病,人老了,就不中用了,秋儿,你给我装一筒烟。”
  紫衣少女道:“干爹,咳嗽还要抽烟?”
  商锦堂蔼然笑道:“抽口烟,顺顺气。”
  紫衣少女只好替他装了一筒烟丝。
  商锦堂打着火石,吸了口烟,才缓缓的道:
  “你进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紫衣少女答应一声,俏生生的朝屋后走去。
  张其泰已从怀中取出用油纸包着的信笺,递了过去,说道:
  “信笺在此,老哥是否看得出这上面是什么剧毒?”
  商锦堂双手接过信笺,放到桌上,小心翼翼的打开油纸,双目凝注在纸上,仔细察看了
一阵,然后又取起信笺,凑近鼻尖,闻了闻,抬头道:
  “这纸上已经没有毒粉了,但小老儿从它余留的一些气息上约略还能闻出一点来……”
  他吸了一口烟,沉吟道:“这种毒药,江湖上极少见到,叫做七……”
  忽然一阵咳呛,打断了他的话头。
  这一阵咳嗽,极为猛烈,直咳得他双目圆睁,虎的站起身来,大声叫道:“秋……
儿……”
  砰然一声,往后便倒。
  张其泰只当他咳得厉害,一时缓不过气来,这就俯下身去,正待把他扶起,瞥见商锦堂
双目圆睁,一眨不眨,嘴角间已经缓缓流出一缕黑血,分明已经气绝!
  一时大为惊凛,急忙回头朝祝文辉道:“他中毒死了!”
  祝文辉心头不觉一沉,奇道:
  “他不是说信笺上已经没有毒了么?”
  张其泰脸色凝重,问道:“你看看他死状,是否和陆总座相似?”
  祝文辉看看僵死地上的商锦堂,微微摇头道:
  “有些不一样,二叔中毒之后,手脚有些牵动,他手足没有牵动,口中流出黑血,二叔
没有……”
  说话之时,瞥见商锦堂手中还握着那根旱烟筒尚未吸完,还在冒着一缕袅袅黄烟,心中
突然一动,低声道:
  “总捕头,他吸的烟中有毒。”
  张其泰办案多年,心头顿时明白,商锦堂方才猛烈的一阵咳嗽之中,所以脸有怒容,大
概那时他已经发觉烟中被人做了手脚,所以才双目圆睁,虎的站起身来。
  一念及此,急忙一挥手道:
  “少镖头,咱们快去截住那个紫花布衣衫的女子。”
  人随声发,一个箭步,朝左首厢房中掠去。
  祝文辉自然也想到了,口中答应一声,飞身扑近右厢,绕到屋后,依然不见紫衣少女的
踪影,这就十分明显,这紫衣少女,必和毒害二叔有关。
  想到这点,哪肯轻易放过?双足一点,纵身跃上墙头,举目朝四周眺望。
  墙外是一条十分狭窄的小弄,几乎只可容得一个人通行。
  就在他眺望之时,瞥见一条人影,一闪而没!
  祝文辉虽没看的清楚,但晴天白日,太阳底下,那人纵然身形一闪,至少可以看到她身
上穿的是一件紫花布衣衫!
  准是紫衣少女!
  祝文辉这时追人要紧,那还顾得大白天,猛吸一口丹田之气,长身掠起,一个人就像一
只飞鸟,从墙头射起,一连几个起落,踏着民房,追掠过去。
  眨眼工夫,就追到转弯角上,但见那身穿紫花衣衫的人,已经放缓了脚步,低头疾走。
  (这是说她方才一定跑的很快,但为了不使人发现,现在脚步已经放缓下来,只是在低
头疾走而已)祝文辉口中冷笑一声,突然身形加速,一下从她头顶掠过,落到面前,口中沉
喝一声:
  “站住!”
  这一下,自然大出那人意外,口中惊“啊”一声,连连却步,目瞪口呆的望着祝文辉,
过了半晌,才尖声大叫起来:
  “强盗……强盗……”
  这一瞬工夫,祝文辉也看清楚了!
  这人虽然也穿着紫花衣衫,但却非紫衣少女。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少妇,脸上薄施脂粉,
只是一张脸已被吓的发黄。
  这条狭窄的小弄,转了个弯,这里已经宽敞了不少,两面对门而居的都是些贫苦人家。
  这时经那少妇一嚷,早有邻近的几户人家,冲出三四个手待扁担、木棍的大汉来,朝那
少妇奔了过去。
  祝文辉为人机警,看到认错了人,那少妇又大声叫着“强盗”,心知不妙,当下立即飞
身上屋。
  但听身后那少妇说道:
  “强盗会飞,从屋上逃走了。”
  那几个大汉不会轻身功夫,当然追不上祝文辉。
  祝文辉回到商锦堂家后院,飞身落地。
  张其泰已经要冯大海找来地保,看到祝文海回来,就含笑道:
  “少镖头可曾追上那紫衣少女?”
  祝文辉摇摇头,苦笑道:
  “没有,在下追错了人。”
  “追错了人!”
  张其泰似极为留心,问道: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祝文辉就把刚才之事,说了一遍。
  张其泰道:“少镖头确定她没戴面具么?”
  这下,倒把祝文辉问住了。
  他自己精擅于易容之术,经常使用面具,但是却并未注意那穿青布衣衫的少妇,是否戴
了面具?那是因为他总究是初出江湖,面皮较嫩,一下拦住在人家少妇面前,又认错了人,
心头难免发慌,何况人家还在大声叫着“强盗”!
  祝文辉脸上一红,微微摇头道:
  “这个在下倒是没有看的清楚。”
  张其泰道:“据在下推断,那少妇极可能就是紫衣少女,她时间勿促,来不及换衫,只
戴了一张面具……”
  祝文辉矍然道:“总捕头,咱们再追上去,还来得及!”
  张其泰道:
  “来不及了,据我看附近可能潜伏着他们的羽党,此时咱们追上去,也是白追的了。”
  祟文门外旧货古董买卖这一行,多少年来,一直以求古斋为个中巨孽。
  求古斋的老板裘好古,今年已经六十多了。
  他本是书香门第,父亲做了一世京官,颇有积蓄,到了裘好古手里,他淡薄功名,唯一
的癖好,就是搜集古董,不出几年,把家财全变了古物。
  古物究竟不能当饭吃,眼看满屋琳琅,俱是古物,而他将要挨饿,于是穷则变,变则通,
他灵机一动,就在祟文门外开了一家古斋,做起古董生意来。
  一来他是读书人,精于赏鉴,二来是他资金雄厚,因此凡是内库堆积不下,发交祟文门
变价的东西都由他独自承包下来,等他拣剩的,才以廉价转让给同行。
  这些内府里卖出来的东西,有明代宫中旧物,也有各省进贡之物,宫中当然拣好的留下
来,较次的就进了库存,年代一久,跟着发卖出来。
  因此发卖的东西,有玉器、铜器、瓷器、衣着、用具、文房四宝、名人书画、精细雕刻,
应有尽有。
  运气好的时候,其中不乏精品,运气坏的时候,这一批全是腐蚀虫啮之物。
  但不论虫啮腐蚀,你卖出去的价格,总比收进来高,因为搜集古玩的人,大家都有一种
心理,这是大内之物,皇帝老子用过的。就因这一心理,使裘好古发了大财。二十年间,裘
好古不但已成了京里首屈一指的古董店老板,而且也是五家银号,三家绸缎庄、和两家粮食
行的老板。
东方玉《湖海游龙》
第十一章
  尤其在古董在市场上,树立了极大的信誉,只要经裘老先生鉴定,就是膺品,也没有一
个人敢说它是假的。
  裘好古名利双收,在京城里,可说是一言九鼎,结交的也尽是王公巨卿。
  但最近却使他胆颤心惊,终日里揣揣不安。
  那是近半月来,求古斋天天晚上,都有梁上君子光顾。
  梁上君子,乃是鸡鸣狗盗之徒的雅号;但光顾裘古斋的,可并不是鸡鸣狗盗之徒。
  因为鸡鸣狗盗之徒,一旦进入了满架满橱稀世珍品的求古斋,总不至于会毫不动心,一
件都不要,否则你到求古斋来作甚?但奇就奇在这里,这些一批又一批进入求古斋的仁兄,
居然入宝山空手而返。
  最使裘好古心疼,也最使求古斋的帐房、伙计们感到难以忍受的,是这些仁兄进人求古
斋,就像凶神恶煞,一个个黑布蒙脸,手上拿着明晃晃的钢刀,第一件事,就把帐房、伙计,
一个个反剪双手,嘴里塞上一团棉花,然后翻箱倒橱,大肆搜索。
  他们当然不会替你爱惜古董,一晚搜索下来,虽然没有拿走一件;但砸碎的,跌坏的,
也最少有一、二十件,这样连续闹了半个月,不知摔破了裘好古多少心爱古物。
  帐房先生和伙计们也半个月没有安安宁宁的睡眠,每个人都是没精打彩,几乎天一黑,
就像犯了罪一般,心里笼罩上一片恐惧,等候着人家来捆绑。
  裘好古渐渐明白,这半个月来骚扰求古斋的这些“君子”,决不是一伙的人,他们要搜
索的东西,可能只是一件,只不知这是一件什么稀世宝物?
  他自然也向九门提督衙门报了案,但那时正当和中堂丢了宝石顶,中堂府又接连两天,
闹着刺客,求古斋道“君子”光顾,又没有什么损失,(指失窃)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报
了案等于没报。
  帐房先生又给他出了个主意,暗中我一家著名的镖局,请求保护,袭好古有的是钱,可
以不计代价。
  哪知上午谈好了,下午镖局里来了回话;说他们考虑的结果,开设镖局,是替顾客负责
护送镖货,护院这一行,不在镖局范围之内,恐遭同行议论,实在歉难办到。
  帐房先生一连找了几家,所得到的,那是一样的答复。显然,这些镖局,全都受到了歹
徒们的警告,谁也不肯多管闲事。
  裘好古眼看求助无门,一气之下,就下了决心,求古斋白天照常营业,晚上就锁上大门,
帐房、伙计全数撤退,让你们搜索去。
  好在求古斋闹得虽凶,裘好古的住宅里,却丝毫无犯。
  裘好古的住宅里,收藏的古董,当然更精,更多!
  这使他终日里更觉惴惴不安,如坐愁城。他可以想得到,只要他们在求古斋没有搜寻到
他们要的东西,这场风暴,迟早会延伸到家里来。
  这天晚上,快二更天了!
  裘好古满怀心事,睡不着觉,一个人趁着月色,随步跨出月洞门。
  其实这半月来,他每晚都睡不着。
  月洞门外,是通往书房的一片花园,这里虽然没有后花园占地之广,但也小有假山、亭
台之胜,就在他跨出月洞之际,耳中忽然听到一声喝叱之声!
  裘好古心头突然一动,忖道:莫非这些君子,果然找到自己家里来了?
  他心里早就拟好了腹案。一旦真有人找上来,他准备问问清楚,他们要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这东西就在自己手里,干脆交出去了事,免得日夜耽心。
  因此他听到这声喝叱,不但不怕,反而急足往前迎去。
  就在此时,只听一个清朗声音,喝道:“你们夜入民宅,是干什么来的?”
  裘好古听得不觉一怔,这说话的不是晋京赴考,寄居在自己家中读书的故人之子杨少华?
  不好,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相公。怎么去和强人评理?
  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阴恻恻的道:“小子,你是什么人?”
  杨少华冷笑一声道:“我叫你们出去,就给我出去,凭你们几个,还不配问我姓名。”
  裘好古又惊又急,这小书生莫要闯大祸,自己怎么对得起已经作古的老友?
  只听那低沉声音嘿然道:“原来你小子是这里的护院,那很好,大爷就给你一个机会,
你亮兵刃。”
  杨少华冷声道:“对付你们四个,我还用不着动兵刃,你们四个一起上吧!”
  裘好古听到这里,心头不禁一呆,忖道:少华还会武功?
  他疑信参半,还是有些不大放心,蹑于蹑足的闪到假山后面,探首瞧去!
  这下,他看清楚了,假山前面的一处草坪上,一共站着五个人。
  四个是脸蒙黑巾,手执钢刀的彪形大汉。
  杨少华身上穿一件蓝市长衫,被四人困在中间,他面对四个强人,不但毫无惊惧之容,
背负双手,一脸俱是冷傲之色。
  他左首那个大汉声音低沉、冷冷一嘿道:“小子好狂的口气,大爷先送你上路。”
  唰的一刀,当胸刺去。
  裘好古看的几乎惊叫出声!
  但就在此时站在杨少华右首那人,也急着叫出声来,道:“小心……”
  原来那左首汉子一刀递出,眼前人影一晃,顿失杨少华的踪影,杨少华却已经转到了他
的背后。
  那同伴是叫他“小心背后”,但他“背后”二字还未出口,左首汉子一刀扎空,已然警
觉,刀锋一转,划出一道刀光,人随刀转,朝身后横扫过去。
  杨少华并未出手,只是朝后面两人中间退去(四个人把他围在中间,两个在他前面,一
左一右,两个在他后面,也是一左一右)。
  那后面两人一见杨少华退来,不约而同的大喝一声,手中钢刀,朝前推出。但杨少华还
是从他们中间闪了出去,只是他身法太快了,两人没有看的清楚,依然把钢刀用力朝前推去。
  前面左首汉子一刀横扫,来势何等劲急,三件兵器,凑到一起,才发现杨少华一个人并
不在中间。
  三人还算警觉得快,及时收势,几乎快要撞在一起。回头看去,杨少华依然背负双手,
神情冷傲的站在那里。
  左首汉子看的大怒,口中大喝一声:“并肩子,上,剁了这小子!”
  他似是四人中的为首之人,喝声出口,身形猛扑而起,钢刀带起凛冽的劈风之声,直劈
正面。其余三个汉子也已觉出眼前这个貌相斯文的少年人,并非易与,同时一紧手中钢刀,
同时劈下。
  这是四人联手的一记刀法,叫做“破四门”,一个人前后左右受敌,白是接应不暇,无
法兼顾,但就在四道人影,四道刀光奔到的同时,杨少华身子斜转,双手一伸,已经闪电抓
住了正面和左首两个汉子的执刀有腕,身形一旋,扣着两人手腕,举刀朝身后架去。
  他们两人的钢刀,正好架住了右首相从后面劈来的两柄钢刀。
  兵刃交击,响起了两声金铁交呜,也飞闪起两串火花!
  四个蒙面汉子被这一招,震得整条手臂,一直痛上肩头,虎口震裂,谁都再也握不住钢
刀,堕落在草坪之上。
  要知这四个蒙面人,也不是无名之辈,在他们联手合击之下,对方只使了半招,就被震
得钢刀脱手,他用的乃是借力打力,武功之高,自然大出他们意料之外。
  裘好古更看得目瞪口呆,又惊又喜。
  四人武功原也不弱,在钢刀被震脱手之际,早巳疾快的往后跃退。
  那为首的汉子目光一注,色厉内荏的喝道:“好,朋友果然高明的很,在下兄弟今晚认
栽,朋友报个万儿,咱们后会有期。”
  杨少华冷冷的道:“我方才已经说过,凭你们四个,还不配问我姓名。”
  为首的蒙面汉子愤怒的哼了一声,挥挥手道:“咱们走。”正待转身走去。
  杨少华喝道:“慢点。”
  为首蒙面汉子脚下一停,目光如刀,回头朝杨少华望去。
  杨少华朝地上一指,冷声道:“把刀带走。”
  四个蒙面汉子没有作声,各自俯身抬起钢刀,转身朝外就走。
  裘好古看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口中大声叫道:“四位壮士请留步。”
  随着喊声,迅快的从假山后面,三脚两步奔了出去。
  杨少华看的一怔,道:“世伯……”
  裘好古含笑道:“杨贤侄,今晚幸亏有你在这里,我有话要问问壮士。”
  为首蒙面汉子回头问道:“是你在叫我们?”
  裘好古拱拱手,陪笑道:“老朽裘好古,有一件事,想请教四位壮士。”
  为首蒙面汉子道:“什么事?”
  裘好古道:“老朽开设求古斋,已经快二十年了,只是最近半个月来,每晚都有江湖朋
友,进入小号,到处搜索,据老朽猜测,诸位必是在找一件东两,只不知诸位要找的究竟是
什么?可否见告?如果确在老朽手里,老朽情愿双手奉上,免得日夜提心吊胆,如果不在老
朽手里,也好让老朽郑重声明,东西不在老朽手里,免得江湖朋友徒劳往返。”
  为首蒙面汉子冷笑道:“你装的真像。”
  裘好古正容道:“老朽说的句句出自至诚,但望壮士赐告。”
  为首蒙面汉子道:“好,在下不妨告诉你,大家要找的是‘修罗玉碗’,据传说是从内
库发卖出来的,这样够了吧?”
  说完,双脚一点,身如飞鸟,一下纵上墙头,一闪而没。
  其余三个汉子也跟着越墙而去。
  袭好古目送他们离去,不由得满脸喜色,一把握住了杨少华的臂膀,呵呵笑道:
  “杨贤侄,你居然有这一身绝技,怎么从没告诉老朽。”
  杨少华道:“世伯夸奖下,小侄读书、练剑两无成,实在愧对先人,这几手粗浅把式,
只能唬唬鸡鸣狗盗之辈,实在一无用处。”
  裘好古大笑道:“杨贤侄,老朽虽然不识武事,但老眼并未昏花,就说刚才那四个江湖
朋友,能够高来高去,一身武功,十分了得,决非无名之辈,你杨贤仔举手之间,就震落了
他们手中钢刀,这份造诣,胜过他们何止百倍?这叫做将门虎子,以贤侄这身功夫,拾青紫
如探囊取物,唉,皇天有眼,看来天相兄十年沉冤,也快可昭雪下!”
  杨少华神色一黯,微微摇头道:“权奸当道,要洗刷先父沉冤,只怕不易。”
  裘好古一手捋须,说道:“古人说得好,多行不义,必自毙,奸贼气数也快尽了。”
  说到这里,忽然笑了笑道:“咱们且不谈这些,今晚时间不早,杨贤侄也该去休息了,
明天一早,老朽还有事要和你谈呢!”
  杨少华躬身一礼道:“如此,小侄先行告退了。”
  说完,转身朝书房行去。
  裘好古望着他后形,点点头道:“英雄出少年,杨兄有儿若此,在天之灵,也可以告慰
了!”
  第二天一朝,杨少华起来之后,刚吃过早餐,但听门外履声阵阵,袭好古已经走了进来。
  杨少华赶忙站起,叫了声:“世伯。”
  裘好古一手摸着花白胡子,含笑道:“杨贤侄果然起来了,那好,贤侄随我来。”
  杨少华道:“世伯有什么事吗?”
  袭好古已经转过身去,微微一笑道:“你随老朽去,到了地头,自会知道。”
  杨少华看他说的神秘,只好应了声“是”,就随着他身后走去。
  两人出了书房,沿着曲折长廊,穿行了两进院宇,已经进入内宅。
  裘好古领着杨少华跨进一间摆设精致的起居室,但见四壁放着一排紫檀壁橱,橱中琳琅
满目,古趣盎然,陈列的尽是稀世古玩。
  袭好古脚下一停,回头笑道:“老朽一生癖嗜古董,所以取这两个字做名字,平日只要
一有余暇,就一个人会在这里,静静的欣赏,能到我这间屋里来的,当今之世,也不过两三
知己而已。”
  杨少华道:“世伯这间屋中珍藏的,都是稀世珍品。”
  裘好古呵呵一笑,一手拂须道:“这屋中所藏,膺品还是占了十之四五,但这些膺品,
可以说是膺品中的精品,已经到了几可乱真的程度。”
  裘好古在京城古董界中,已是首屈一指的巨擘,在他收藏的精品室中,居然有十之四五
是膺品!
  这话自然听的杨少华微微一愣,惊异的道:“世伯收藏的精品之中,还会有膺品?”
  裘好古轻轻叹息一声道:“历代古物,别说汉唐以上,就是汉唐以下,这一二千年以来,
经过了多少次兵变灾乱,每一次灾乱,要损失多少古物?又能有多少流传下来?古董,哈哈,
古不古,古哉古哉!就是皇上赏鉴的古物,又有几件是真的?”
  说到这里,缓步走到里首一口大橱前面,脚尖在橱底轻轻一勾,双手按着橱面,朝里推
去。那口大橱,居然应手推入墙壁之中!
  裘好古俯下身去,从地上揭起一方铁板,冒出一个黑黝黝的洞窟!
  那是地窖,许多有钱人家,为了防备盗贼,都有地窖,存放贵重之物。
  裘好古朝杨少华微微一笑,探怀摸出一个精致的白铜火筒,擦的一声,打亮了火筒,说
道:“杨贤侄请随老朽来。”
  说完,举足跨入洞窟,拾级而下。
  杨少华跟着他走下石级,举目看去,这地窖居然十分宽敞,共有三间之多。
  每一间都放着十几口大木橱,排列成行,把收藏的古物,罗列橱中。
  裘好古领着杨少华,穿过两间砖造的宽大地窖,一直走到里首一间,在左首一口木橱前
面停了下来,然后从抽屉中取出一串钥匙,开了铜锁,打开两扇橱门,才回头说道:
  “这口橱中,收藏的俱是玉碗,自汉唐以来,历代都有,老朽从未听说‘修罗玉碗’之
名,咱们且从这些玉碗中找找看。”
  橱门打开之后,但见三个木格上,放着成百个各式各样的玉碗。
  有的是羊脂白玉,有的略带红纹,有的色呈淡黄,有的如一抹翠绿,经灯光一照,宝光
氤氲,令人目迷五色!
  杨少华道:“世伯这些玉碗,从哪里搜求来的呢?”
  裘好古道:“有一小半是内库发卖出来的,至于另一半,唉,京都里每年都有大大小小
的官儿被罢黜,也有多少新官受到升迁,每年有多少王公大臣,富贾巨商的子孙败落下去,
每年有多少贡品幸进,升官发财的暴发户,从人堆里冒出来,这就是京城里每一家古董生意
水远会川流不歇,古物也就永远在市面上流通的道理,因此也就是精品愈来愈少,膺品愈来
愈多,唉,焉知再过几十年,老朽收藏的东西,又会流转到什么人手中去……”
  “唔!”他忽然问过头来,问道:“杨贤侄,‘修罗玉碗’又作何解释呢?”
  杨少华道:“修罗是梵语,也就是阿修罗,佛经中所说的八部众之一,佛教旁文中,就
有修罗门一派,这玉碗也许和修罗门有关……”
  裘好古道:“这和这些江湖中人,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要一批接一批的到求古斋去搜
索?”
东方玉《湖海游龙》
第十二章
  杨少华道:“修罗门虽是佛教旁支,但他们这一派,一直以精通武艺著称,和少林寺一
样……”
  “唔!”裘好古一手摸着白胡子,忽然点头道:“这就是了,可能他们在玉碗上,刻有
什么精奇的武功,才会引起这些江湖朋友的觑视……对!去年秋天,内府发卖出来的玉器中,
确有几只玉碗,雕刻的都是飞天一类的仙女,其中只有一只完好无缺,老朽留下来了,其余
几只,不是缺了角,就是已经碎裂,都随着其他玉器,批给了琉璃厂的同行……”(注:飞
天是佛经中所说的能飞的女神)他随手从中间一掏,取出一只比饭碗略小的玉碗,接着说道:
“就是这一只了,杨贤侄,你瞧瞧,这是不是‘修罗玉碗’?”
  随手把玉碗递了过来。
  杨少华双手接过,低头看去,果见玉碗上雕刻着三个正在御风飞行的仙女,衣带飘飞,
姿态各异,两个篆书的“天题”二宇,他略一过目,说道:“这个小侄也看不出来。”
  裘好古道:“老朽收藏的这些玉碗之中,雕刻花卉虫鱼的较多,雕制人物的较少,像这
种雕刻飞天的,却只有一只,而且据老朽的估计,这只玉碗,从工细的笔法,和细致的衣裙
纹上看来,极可能还是唐代之物。”说着,随手关上了橱门,又上了锁,说道:
  “咱们出去。”
  两人走出地窖,裘好古又把入口处恢复了原状。
  杨少华一直双手捧着玉碗,问道:“世伯,这玉碗要放在哪里?”
  裘好古朝他微微一笑道:“根据方才贤侄所说,修罗门精通武艺,这半月来,不少江湖
朋友一齐找上求古斋来,这两件事情,如果把它连在一起,就不难发现‘修罗玉碗’之中,
一定隐藏着某一秘密,老朽虽非江湖上人,但活了这大一把年纪,听也听的多了,以老朽猜
想,这一秘密,必定和武功有关……”
  他看了杨少华一眼,接道:“老朽不懂武事,但老朽还能看人,杨贤侄一身所学,大是
不俗,这玉碗如果真的就是‘修罗玉碗’,如果老朽推想的不错,以贤侄的智慧,只要细心
揣摩,不难找出此中秘密来,如能参悟出武功来,也好为贤侄锦上添花,因此老朽决定把此
碗奉赠。”
  杨少华道:“小侄在京举目无亲,投奔世伯,蒙世伯收留,待如子侄,这份厚谊,已使
小侄感激不尽,这碗是世伯心爱的古物,小侄万万不能拜领。”
  裘好古微笑道:“杨贤侄也看到了,无数江湖朋友,已经搜索了求古斋,如今又找上寒
舍来,古人所谓怀壁其罪,这只玉碗,如果留在老朽这里,只怕永无宁日,而且老朽也保不
住它,最后还是会让人取走,此其一。”
  他口气微顿,接道:“古人又说宝剑赠烈士,这只玉碗,虽非宝剑,但它如果是‘修罗
玉碗’,必然和武功有极大关连,老朽不赠给贤侄,又去送给谁呢?”
  杨少华依然摇摇头道:“不论世伯如何说法,小侄断断不敢领受。”
  裘好古看他词意坚定,更是暗暗点头,一面说道:“杨贤侄既然不肯接受,那么就这样
好了,你先拿去研究研究,就算老夫暂时借给你的,真要和修罗门的武功有关,因此有所发
现,岂不是好?万一与武功无关,贤侄再还给老朽不迟。”
  杨少华心中暗暗忖道:自己前来京都,主要的目的,就是为父报仇,但两次上和坤宅邸,
都为一个蒙面女子所阻,自己和她订了三月之约,若是不能在三月之内,胜过对方,就得遵
守贝叶玉牒,暂时放弃报雪父亲含冤莫白的血海大仇了!
  他一想到父仇,心头热血沸腾,暗道:这玉碗上刻的莫非真会是修罗门的武学,真要如
此,也许对自己复仇之举,有所帮助,也说不定。
  一念及此,当下就点点头道:“世伯既然这么说,小侄就先拿去研究研究,只是小侄愚
鲁,只怕未必看得出其中奥妙来。”
  裘好古呵呵一笑道:“杨贤侄不用客气,只管拿去研究就是了;”
  杨少华的父亲杨天相,原是祟明副将,挠勇善战,和裘好古原是同乡世谊。
  乾隆年间,海盗王四麻子勾结倭寇,横行江浙洋面,杀人掳掠,扰骚沿海村落,私枭毒
贩,悉出他门下,可说是无恶不作的匪徒。
  事为上闻,极为震怒,下诏书严令缉捕,终于为杨天相所获。
  当时,提督陈大用,得悉盗魁已为杨天相拘获,大喜过望,飞章入奏,未曾和总督会衔。
  总督和琳,恰是奸相和坤之弟,平日贪婪擅权,对陈大用独自奏闻,心头自然极为愤怒,
正好上旨命总督审明正法。
  王四麻子被捕,盗众拥王四麻子之妻王四奶奶当家,以十万两银贿赂总督。
  和琳仗着乃兄之势,收受了盗匪十万两银子,便以“绿营习气,往往诬平民为盗,以自
邀功,宜详察之”的批语,平反盗案,且以诬良为盗定案,释放王四麻子,副将杨天相问斩,
提督陈大用亦坐免,戌军台。
  杨天相被杀之后,就有几个忠义部属,赴京告状,事为和坤所悉,派人在城门守候,一
律以巨寇图谋不轨,当场格杀。
  第二年,和琳调湖南总督,以苗乱赴酉阳督剿,营中有杨天相旧部,夜入督帐,以飞刀
刺杀和琳,随即逸去。和琳却以卒于军中,蒙赠一等宜勇公,直到和坤覆败,才追革了公爵。
  那时杨少华才十一岁,由老仆背负逃生,一路逃到天目山,那老仆终因体力不支,在途
中死去。
  杨少华跪在老仆身旁,正在哭泣之时,遇上了禅源寺的一个香火和尚,把他带到山上去,
那就是他的师傅无名和尚。
  明窗净几,轻风徐来!
  杨少华双手捧着玉碗,静静的凝目注视着碗上雕刻的三个飞天!
  心头却浮现出一幕幕的往事。
  和琳虽死,和坤这老贼,自己绝不能轻易放过他。
  还有那勾结倭寇,无恶不作的盗魁王四麻子,更非把他碎尸万断,难泄胸头之恨!
  不,这姓王的老贼,一旦落到自己手中,我非把他送到官里,让国法来明正典刑,才能
平反父亲的冤狱……
  就在他沉思之际,但见裘好古悄悄走了进来,这就慌忙放下玉碗,站了起来。
  裘好古面含微笑,问道:“杨贤侄,你对玉碗研究的如何了?”
  杨少华恭敬的道:“世伯说得不错,这玉碗上雕刻的三个飞天,确实含蕴了极高的武
学。”
  裘好古欣然道:“这么说这是‘修罗玉碗’不会错!”
  杨少华点点头道:“应该是的。”
  裘好古道:“贤侄可是尽解其中奥妙了?”
  杨少华微微摇头道:“小侄只花了三天时间,还不能说尽解其中奥妙,不过是瞧出了一
点眉目而已!”
  裘好古道:“这武学竟有这般深奥么?”
  杨少华道:“玉碗上这三个飞天,手中都拿着宝剑,只要知道了这是‘修罗玉碗’,谁
都会想到它可能是一种招式,但这招式有些像驭剑飞行,而且正在飞行之中,但她如何腾身
飞起的,既无说明,也没有图形,那只有凭她驭剑飞行的姿态去玄思冥索了。”
  裘好古听得不住点头,伸手拿起玉碗,徐徐说道:“老朽觉得这三个女神的衣饰罗带,
随风飘扬,它的高低迥旋,各有不同,还有衣摺皱纹,都和一个人的行动有关,贤侄如能从
这两点上着手,加以探索,也许可以揣摩出前后连贯之处了。”
  杨少华听得一怔,抬目道:“这点,小侄倒是没有想到,多谢世伯,原来世伯也精于技
击的了。”
  裘好古捋须笑道:“老朽只不过对唐人笔法,稍有研究,想到的提供贤侄参考罢了,哪
里懂得技击之术?”说到这里,放下玉碗,徐徐说道:“好了,杨贤侄好好的想吧!”
  背负双手,缓步踱了出去。
  裘好古走后,杨少华突然站起,双目精芒电射,注视着书房里间,冷喝道:“什么人鬼
鬼祟祟的躲在屋里?”
  “是我。”屋里响起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随着门帘掀处,走出一个黑衣老妇,含笑说
道:“杨少侠耳朵真灵,老婆子连吭都没吭一下,你就听出来了。”
  这老妇额上戴着黑布包头,一张鸩脸上,满是皱纹,堆着一脸笑容,好像她每一条皱纹,
都会笑。
  同样的笑,但她每一条皱纹,都笑的不同。
  杨少华直觉的感到这黑衣老妇有些怪异,但却说不出她怪异在哪里?
  这就问道:“你是裘府里的人?”
  他虽然已经来了一个月,但裘府上上下下,人可不少,他自然弄不清楚。
  “不是。”黑衣老妇笑的更谲诡,微微摇着头道:“老婆子是卖花的。”
  杨少华心头已经暗暗起了警惕,问道:“那你躲在书房里作甚?”
  他目光这一盯注,发现那黑衣老妇的眼睛,{看武侠不付费,请到清风阁}不也正盯着
自己?她那双眼睛,眯成一条缝,但眼缝之中,却闪烁着奇异的光亮,既如星星,又有些晦
暗,而且愈看愈觉得深邃如天井,使人感到变幻莫测!
  黑衣老妇依然含着微笑,徐徐说道:“老婆子是找你杨少爷来的。”
  含着笑说话,声音自然十分柔和,但杨少华听到耳中,总觉不大对劲!
  尤其她笑的十分古怪,每一条皱纹好像有着吸力,自己不知不觉被她吸引住了一般,竟
然移不开目光,心中不禁暗暗一凛,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黑衣老妇朝他诡秘一笑,接着低沉的道:“老婆子听说杨少爷此次入京,是为了替令尊
报仇雪冤来的。”
  杨少华又是一惊,沉声道:“在下是晋京赶考来的,你胡说些什么?”
  黑衣老妇笑了笑道:“真人面前,不用说假,你杨少侠两次进入和坤宅第,那是为了什
么?”
  黑衣老妇诡笑道:“老婆子一点也不胡说,你目前不是遇上了极大困难?若要报雪父仇,
只有跟我老婆子合作。”
  杨少华发现自己被她吸住了目光,再也无法移开,就暗暗凝聚功力,想把目光移开,但
黑衣老妇定着双目,一眨不眨,任你如何运功,也休想移得开去,心头这份惊凛,当真非同
小可,要待举手击出一掌,都好像梦幻一般,连手都举不起来。
  黑衣老妇望着他微微一笑道:“杨少侠,老婆子是一番好意,你总不成恩将仇报,冷不
防给我一掌吧?”
  她口在说话,目光依然盯着杨少华,人却举步走迎案前,探手拿起玉碗。
  杨少华心头一急,喝道:“住手!”
  他除了可以说话,身子竟然寸步移动不得。
  黑衣老妇随手取起玉碗,看了一眼,但奇怪的她虽然看着玉碗,在杨少华的感觉中,她
一双眼睛,依然直盯着自己,一眨不眨。
  黑衣老妇只朝玉碗看了一眼,依然随手放下,诡然一笑道:“这是修罗门四绝招中的
‘天趣摄’,以你杨少爷的资质,没有人指点,{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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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唾之。}也许会领悟出一点来,若要把精髓完全揣摩出来,没有十年,也得花三年五载,
但有我老婆子加以指点,只要七天苦练,就可以应用了,你意下如何?”杨少华面对着这样
一个神秘而奇特的人,实在看不出她是善是恶?是友是敌?但总觉得对方有着一股说不出的
邪气,一而问道:“你有条件?”
  “不错。”黑衣老妇笑了笑道:“其实也算不了什么条件,老婆子指点你研练‘天趣摄’
的诀窍之后,你只要帮我去救一个人就好。”
  杨少华道:“你要救什么人?”
  黑衣老妇道:“放心,老婆子不会要你去救一个十恶不赦的凶人,他不但是白道中人,
目前却落在一个邪门组织的手里,老婆子不好自己出面,才要你杨少爷相助,你只要把他救
出来了,我老婆子保管你们一见如故,惺惺相惜,会变成好朋友。”
  杨少华道:“这人究竟是谁?”
  黑衣老妇笑道:“你先莫要多问,今晚初更,我自会来领你前去。”
  说到这里,口气微顿,接道:“好啦,老婆子不打扰你用功了,记着:修罗武学,虽然
深奥,但你不能老是从深奥处去钻牛角尖,这三式,你如改以丐帮的‘降龙在田’,昆仑派
的‘潜龙升天’,峨嵋派的‘神龙喷雾’人手,从练习再练习之中,慢慢领悟其变化,庶乎
近焉!”
  说完,朝他挥了挥手,身形一闪,出门而去。
  杨少华自从黑衣老妇现身之后,就像梦境一般,身子僵在原地,竟然无法移动,而且十
年苦练的功夫,也一点使不出来,此时眼看黑衣老妇闪身走出,不觉长长吸了口气,顿觉身
上一松,手足能行动自如,心头暗暗惊奇,对方这是什么武学,竟有这般神奇?
  所幸黑衣老妇并未把玉碗取走,但杨少华对她说的话,自然未必相信,这就回过身去,
取起玉碗,仔细谛视了一阵,这才发觉黑衣老妇说的不错!
  自己一直把碗中雕刻的三个飞天,看作了深奥武学,因此虽然瞧出一点眉目,却是钻了
牛角尖,愈研究愈觉不可能,但如果第一式改以丐帮的“降龙在田”,果然已有几分近似之
处,学起来就容易的多了!
  想到这里,木禁大喜过望,一个人就在书房里演练起来。
  一天,悄悄的过去。
  杨少华以“降龙在田”,练习玉碗上的“天趣摄”第一式,等基本相当纯熟之后,再细
心研究碗上雕刻的姿势神态,和衣摺动向,逐渐加以纠正。
  经过一天的研练,这第一式,在外形上,已被他摹拟的差不多了。
  当然,他目前所能摹拟的,只是外形而已,要进一步的发掘这一式的奥秘,得其精髓,
那就得对间和工夫,所谓热能生巧,自然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奏功,但这是良好的开始,也证
明黑衣老妇没有骗他,她提示的方法是准确的。
  这使杨少华对黑衣老妇增加了几分信心。
  晚餐之后,杨少华依约独自在书房里等候。
  初更十分,檐前响起一阵轻微的风声,一道人影,飘然堕地。
  杨少华堪堪站起,黑衣老妇已经掀帘走入,含笑道:“杨少爷久侯了。”
  她还是那么诡异,只是目光不像早晨那样变幻不定的盯着瞧你。
  杨少华冷冷的道:“老婆婆到底要在下去救什么人?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不忙。”黑衣老妇摇着手道:“老婆子先想问问你,我教你的方法,管不管用?”
  杨少华道:“多承指教,外形已差相近似。”
  “恭喜杨少爷。”
  黑衣老妇面有喜色,含笑道:“杨少爷的资质、果然不凡,外形既可近似,那就是火候
问题了,老婆子只能指引你一条捷径,以后就看你自己的了。”
  说到这里,笑嘻嘻的道:“杨少爷那是愿意跟我老婆子去救人了?”
  杨少华道:“在下想先知救这人是谁?”
  黑衣老妇道:“老婆子现在自然要告诉你了,这人叫做秦少卿。”
  “秦少卿?”
  杨少华从未听说过秦少卿的名字,不觉问道:“他是哪一门派的人?被什么人擒去了?”
  黑衣老妇道:“他是中条山秦家堡的少堡主,他爹就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万里飞虹秦魁
元,人称晋南大侠!”
  杨少华道:“他落在什么人手里?”
  黑衣老妇道:“这事说来话长,但简短的说;也是为了‘修罗四绝招’……”
  杨少华道:“修罗四绝招都是到在玉碗之上?”
  “没错。”黑衣老妇道:“修岁四绝招,分为‘天趣摄’、‘人趣摄’、‘鬼趣摄’、
‘畜生趣摄’,据说分割在五只玉碗之上,这五只玉碗,不知何时,被献入皇宫,却在半年
前,被人发现有两只玉碗出现在古董肆中,这一消息,传出江湖,顿时轰动武林,就有不少
人赶进京来,其中也包括了修罗门、残缺门和本在江南活动的花字门!”
  她口气微顿,续道:“当然,还有已经得到一只玉碗,还想再来搜求的人,秦家堡的秦
少卿,就是奉他父亲之命,进来京城,想搜求其他四只玉碗来的。”
  杨少华静静聆听,一直没有开口。
  黑衣老妇续道:“赶到京城里来的人,都想捷足先得,在古董肆中,既然搜不到玉碗,
发现秦少卿,使的就是‘修罗四绝招’的武学,就想把他掳为人质,胁迫中条山秦家交出玉
碗。”
  杨少华问道:“他究竟落在何人手中呢?”
  黑衣老妇道:“秦少卿是前晚在一家酒楼上,被残缺门的人买通酒保,在他酒中做了手
脚,由残缺门的人,冒充他的朋友,从酒楼堂而皇之的把他扶着下楼的,后来,这件事给花
字门的人知道了,当晚就出动人手,从残缺门手中,抢了过去,如今人在花字门的手里。”
  “花字门?”
  杨少华道:“在下怎会从未听人说过?”
  “你没听见过的事情,多着呢!”
  黑衣老妇笑道:“花字门一向以秦楼楚馆,作为他们的活动之地,这十年来,花国中也
出了不少颠倒众生,倾国倾城的英雄人物,在江湖上,实力雄厚,不下于丐帮。”
  杨少华突然问道:“老婆婆是哪一门派中人?”
  黑衣老妇诡秘一笑道:“老婆子一向卖花为主,独来独往,大家都叫我卖花婆,和什么
门派都没有关系,杨少爷也叫我卖花婆好了。”
  杨少华道:“老婆婆和秦家堡若无关系,怎么要去救?”
  卖花婆笑了笑道:“老婆子只是喜欢多管闲事,哦,对了,咱们今晚得早些去才是,说
不定还有一场热闹好瞧。”她不待杨少华开口,接着叮嘱道:“杨少侠,今晚你随老婆子去,
一切行动,都得听我老婆子的。”
  杨少华点点头道:“好吧!”
  卖花婆笑嘻嘻的道:“时间差不多了,那就走吧。”说完,当先朝外行去。
  杨少华跟在她身后,走出书房,两人越墙而出,奔行了约有顿饭时光。
  卖花婆忽然脚下一停,朝杨少华打了个手势。身形一折,闪入路旁林下,停了下来。
  杨少华跟着掠到林下,低声问道:“到了么?”
  卖花婆道:“还有一里来路。”
  杨少华心中暗道:还有一里来路,又何用闪到树林下来?
  卖花婆望着他,诡然一笑道:“杨少爷是不是觉得奇怪?还有一里光景,咱们何以要躲
躲闪闪?嘿嘿,咱们如果直奔他们庄院,那不成了明着闯关救人来的,所以犯不着和人动手,
能不照面,自然更好。”
  杨少华心里暗想道:看来这卖花婆,果然是老江湖!一面点头道:“老婆婆说的是。”
  卖花婆笑了笑,依然当先领路,只是这回,她舍了大路,穿林而行。走的是一条曲折小
径,草长没径,在黑夜之中,已是十分凉荒,根本看不到路,但卖花婆好像对这条路十分熟
悉,脚下丝毫没停。
  这样又走了盏茶工夫,卖花婆忽然舍了小径,朝一座山岭上行去。黑夜里登山,杂树乱
草,到处都是黑黝黝的,杨少华一身所学,造诣极深,自然并不在意。
  两人翻过山岭,又随着山势往下,卖花婆把他领到一处凸崖之上,才停下身子,伸手朝
崖下一指,说道;“就是这座庄院了。”
  杨少华凝目瞧去,山麓间果然有一座黑压压的庄院,好像占地极广,只是整座庄院之中,
不见一点灯火。
  当然,这座庄院,既是花字门的巢穴,不会毫无戒备,他们不露一点灯光,显见黑暗之
中,不知伏了多少高手?心中想着,随口问道:“咱们要不要下去。”
  卖花婆笑了笑道:“早得很呢,他们正戏还没上场,还轮不到我们,来,这块突岩上,
看来并不稳当,咱们还是到右面去,找个包厢,歇歇脚再说。”
  说着,也不点足,身形忽然平飞而起,宛如一头灰鹤,凌空朝崖下右首扑落。
  杨少华自然不肯落后,一提真气,跟着飘落崖右。
  卖花婆望了他一眼,含笑道:“少年人跟老婆子也卖弄起来了,不错,就凭你这份身手,
武林中已经不可多得了。”说到这里,咧嘴一笑道:“要看热闹,这里无异包厢,杨少爷且
请坐下来吧!”
  这里正好有一片矮树林,而且是在大石崖的阴面,月光照射不到,但距那大庄院,已不
过二三十丈远近,庄中动静,却可尽收眼底。
  卖花婆话声一落,自顾自靠着一棵树身,盘膝坐下。
  杨少华正在打量之际,突听卖花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快坐下来,莫要让人家发现
了。”
  就在此时,杨少华也已警觉,立即身形一蹲,隐入矮树丛中。
  这一瞬间,只听一阵轻微的衣袂飘风之声,{看武侠不付费,请到清风阁}崖石上突然
出现了两个背插兵刃的人影,他们只是在崖石上停得一停,同时飞掠而起,朝崖下投去,一
闪而没。敢情他们是在庄中巡夜的人,但身法矫捷迅快已极,一身功力,决非庸手。
  这时但见庄前一条大路上,正有一道人影,像浮矢掠空般奔驰而来,转眼之间,已经进
入庄去。
  过了不过盏茶工夫,又有一个人飞一般奔驰而来,进入庄去。
  卖花婆半躺半坐,靠着树身,徐徐说道:“好戏快要上场!”
  她话声未落,又有一个人飞驰而来,奔入庄去。
  杨少华心中暗暗奇怪,忖道:这几个人,莫非是报讯来的?
  他心念方动,突然,偌大一座庄院,竟在同一时间,亮起了灯火!
  刹那之间,由一片黑压压的庄院,变成了到处灯烛通明。这一亮起灯火,庄院好像移近
了许多,就在眼前一般,庄内人影幢幢,历历可见。
  卖花婆说的好戏快要上场,看来真的差不多了!
  只不知道是一场什么好戏?如果这片庄院就是舞台的话,他们停身之处,果然是最好的
包厢了。
  就在此时,庄前那条大路上,铺着青石板的路上出现了一个高大人影,直向庄前大步行
来。
  卖花婆得意的笑道:“现在正角上场了。”
  杨少华忍不住问道:“这人是谁?”
  卖花婆诡笑道:“凡是正角上场,都会自报姓名,你静静的看下去,就会知道。”
  来人身穿天蓝长袍,外罩一袭紫红披风,但肩头却露出了一大截剑柄,金黄剑穗,随风
飘扬。
  此人也许矜持他的身份,并未奔行,但他大步行来,每一步足足跨出七尺有余,因此他
走的实在比一般人奔行还快。
  现在,他已走到庄前,脚下已经停了下来。
  庄院前一座门楼上,就高悬着八盏气死风灯,灯光炫耀。
  杨少华本来就练成一双夜视的眼睛,可以看清别人看不清的东西,此刻经门楼的灯光一
照,他和高大人影距离虽然远了些,但已可看清对方面貌。
  这人约摸五十出头,紫脸长髯,浓眉凤目,生相极为威重。此时目注门楼洪声道:
  “烦请门上通报贵门门主,就说中条秦魁元来访。”
  杨少华暗哦一声,忖道:原来他就是晋南大侠万里飞虹,果然气势非凡。
  他话声甫落,但见两扇高大的庄院,随着豁然开启。
  当先急步迎出来的,是一个身躯肥胖汉子,他身后分左右紧随着四名体态轻盈,貌美如
花的绝色少女。
  肥胖汉子迎出大门,立即拱拱双手,尖着声音笑道:“秦大侠光临,敝门深感荣宠,在
下甄兆五代表敝门来迎,还望秦大侠恕罪。”
  万里飞虹秦魁元威震黄河以北,从未到过江南,从不认识赛弥勒甄兆五,浓眉微挑,风
目之中闪过一丝寒光,抱拳还了一礼,道:“甄朋友好说,贵门一向很少在北方活动,老夫
也很少听人说起,但贵门主的架子倒是不小!”
  这话是怪花字门主,没有亲自出来迎接。
  本来嘛,凭晋南大侠万里飞虹秦魁元的万儿,就是上少林、武当、掌门人也该亲自出迎
才对。
  甄兆五尖笑一声,歉然道:“秦大侠责备的极是,只是本处庄院,只是敝门临时落脚之
所,敝门主还在南方,不在此地,失礼之处,务请多多包涵。”
  万里飞虹秦魁元微微一愕,道:“原来贵门主并未北来,那么贵门在此地的活动,都是
由甄朋友负责的了。”
  “不敢。”甄兆五嘻开他一张阔嘴,尖笑一声,抬拾手,道:“秦大侠远来,此处不是
谈话之所,请到里面奉茶,再恭聆秦大侠教言。”
  人家既然这么说,万里飞虹秦魁元自然不好再说,口中说了声:“甄朋友请。”
  甄兆五一笑,侧身肃客道:“在下替秦大侠带路。”当先朝里行去。
  万里飞虹一手捋须,随着他昂首跨上石阶,进入大门。大门里面,是一个小天井,两旁
满列花盆,嫣红姹紫,香气袭人。
  甄兆五领着万里飞虹直入二门,越过一重大天井,进入大厅,分宾主落座。
  四名绝色少女垂手侍立在总监身后。
  屏后立时走出两个青衣小鬟,手捧玉盘,上面各放一个细瓷若碗,放到几上,躬身而退。
  甄兆五朝身后伺立的四个少女挥挥手道:“你们也下去。”
  四个绝色少女躬身领命,一齐退了下去。
  甄兆五一手取起茗碗,尖声笑道:“秦大侠请用茶。”秦魁元举碗喝了一口,放回几上,
大笑一声道:“夜访贵门,多有打扰,实在深感不安,甄朋友既是贵门在此地的为主之人,
老夫来意,想必已经知道了。”
  赛弥勒甄兆五微微一笑道:“秦大侠来意,秦大侠不说,在下如何知道?”
  推的好!
  万里飞虹秦魁元心中暗暗冷哼一声,脸上依然丝毫不露,一手捋须,徐徐说道:“甄朋
友当真不知道老夫来意么?”
  甄兆五道:“秦大侠如有吩咐,在下恭聆,至于秦大侠来意,在下实在难以揣测。”
  秦魁元双目精光电射,浓哼一声道:“甄朋友推得倒是干净,老夫问你,犬子少卿,可
是你们劫持来了?”
  甄兆五忽然“哦”了一声,尖笑道:“秦大侠这是误会了。”
  秦魁元威重的道:“老夫如何误会了?”
  甄兆五陪笑道:“秦少堡主确在敝门作客,那是敝门从残缺门手中救出来的……”
  秦魁元道:“老夫数十年来,待人以诚,秦家堡从未和江湖道上朋友,有何过节,也并
未开罪过残缺门,他们何以要劫持小儿?”
  甄兆五尖笑一声道:“秦大侠一向急公好义,侠名远播,素为同道所敬重,此次令即遭
人劫持,实在另有原因。”
  秦魁元道:“什么原因?”
  甄兆五谲然笑道:“少堡主是怀壁其罪。”
  秦魁元微微一怔道:“小儿得了什么宝物不成?”
  泰少卿原是奉乃父之命,到京里来搜寻“修罗玉碗”下落,甄兆五这句“怀壁其罪”听
得他心头不觉一紧,还以为秦少卿已经搜到其他四只玉碗了。
  甄兆五笑了笑道:“那倒不是,在下听说少堡主练成了‘修罗玉碗’上的武功,想必
‘修罗玉碗’已落在贵堡手中,因此……”
  秦魁元不待他说下去,突然洪声笑道:“老夫明白了,残缺门劫持小儿,无非想藉以胁
迫老夫交出‘修罗玉碗’,贵门目的,大概亦在于此了。”
  “哈哈!”赛弥勒甄兆五尖声打了个哈哈,道:“秦大侠这是误会了!敝门把少堡主从
残缺门手中救出,待若上宾,岂敢以人质视之?只是敝门昔年和修罗门渊源极深,修罗至宝,
遗失已久,倘若秦大侠见赐,敝门主感激不尽。”
  话虽好,实则依然志在玉碗。
  万里飞虹秦魁元双目精光陡射,突然洪声大笑!此老内功惊人,这一笑,声若龙吟,响
震屋瓦,足足延续了半盏热茶工夫之久!
  赛弥勒甄兆五坐在椅上,犹如一座宝塔,任他洪声大笑,依然面含微笑,神色不变。
  万里飞虹笑声一落,目注甄兆五,肃然道:“甄朋友果然爽快的很,只是这话说的似乎
迟了一些,不错,老夫在去年秋天,确曾在一个古董商人手上,购到一只已经碎裂了的玉碗,
据说出自大内,经老夫仔细观察,雕刻人物,极似一种高深的武学,就要小儿加以研练。
  “甄朋友若在早几日向老夫提出,老夫念在江湖同道份上,也许会慨然相赠,但如今小
儿留在贵门之中,老夫若以玉碗相赠,旁人还以为老夫惧怕了贵门,哈哈,老夫一生,向来
从不服输,甄朋友替老夫转告贵门主,如果对‘修罗玉碗’志在必得,{看武侠不付费,请
到清风阁}可来中条山敞堡索取,只要能胜得老夫手中七尺长剑,老夫自当双手奉上,至于
小儿,蒙贵门从残缺门中救出,老夫至为感激,老夫既然来了,自要把他领回去,那就有烦
甄朋友去把他叫出来。”
  赛弥勒甄兆五点点头道:“秦大侠说的是,敝门既无意把少堡主留作人质的意图,自当
由秦大侠领回去,只是敝门主还远在江南,在下衔门主之命,就是为寻觅‘修罗玉碗’而来,
方才秦大侠已经划下了道,咱们天南地北,相见不易,不知在下可否代敞门向秦大侠讨教?
若在下侥幸获胜,未悉秦大侠是否也能以玉碗见赐?”
  万里飞虹秦魁元目中寒芒飞闪,逼视着赛弥勒,拂须问道:“甄朋友想和老夫动手?”
  甄兆五徐徐一笑,尖声道: “在下也许不是秦大侠的对手,但在下心仪秦大侠盛名已
久,难得遇上高明,不揣愚陋,颇想一试。”
  “哈哈!”万里飞虹又是一声洪亮大笑,点头道:“老夫看得出来,甄朋友真人不露相,
一身所学,极为高明,老夫自当奉陪,只要老夫落败,不但玉碗双手奉上,江湖上也从此不
再有我秦某其人。”
  甄兆五连连拱手道:“秦大侠言重了。”
  万里飞虹秦魁元霍地站起;一手解开了身上披风,洪声道;“老夫一生练剑,剑长七尺,
甄朋友用的是什么兵刃?”
  甄兆五淡然一笑道:“这倒巧极,在下使的也是一柄长剑,剑长五尺。”
  “好极!”万里飞虹秦魁元反手已从肩头摘下了连鞘长剑,连连点头道:
  “甄朋友,咱们到外边去吧!”
  赛弥勒甄兆五尖笑道:“是!是!秦大侠请。”
  他陪同秦魁元,步出大厅,回头朝伺立在廓前的一名青衣小鬟吩咐道:“取剑来。”
  青衣小鬟躬身领命,如飞而去,
  秦魁元已经走到天井中间,站定下来。甄兆五陪着他走到中间,在万里飞虹对面一丈左
右站定!
  这时那青衣小鬟已经双手捧着一柄五尺长的阔剑,送到面前。
  甄兆五伸手接过,并未拔剑,拱拱手道:“秦大侠请亮剑。”
  他对这位盛名久著的晋南大侠,丝毫不敢托大。
  那是因为他代表门主,向秦魁元挑战,胜败不仅是一只玉碗的得失,而且还关系着本门
的声誉,自然不敢稍存轻敌之念。
  万里飞虹秦魁元微微一笑,右腕抬处,呛的一声,掣出长剑,但见银光一闪,七尺长剑
狭长如练,剑身不过两指来宽,看去极为柔软,但长剑一经出鞘,就挣得笔直,寒芒吞吐,
一望而知是缅铁精铸的软剑。
  甄兆五也缓缓抬手,抽出一柄五尺长的阔剑。
  他这两剑,也可算得是奇形兵器,因为剑长五尺,已经超过普通长剑的长度,而且剑身
阔如手掌,几乎比普通长剑宽了一倍有奇,就因为剑身阔,看去青光闪耀,就像一面磨光了
的铜镜。
  使用这样一柄又长又阔的长剑的人,剑上造诣自然极为精深。
  万里飞虹秦魁元看了他阔剑一眼,口中说道:“好剑!”接着目光一抬,说道:“甄朋
友请。”
  “不敢。”甄兆五剑藏肘后,抱抱拳道: “秦大侠远来是客,再说,在下是代表敝门
主向秦大侠讨教的,怎敢在先?”
  万里飞虹秦魁元洪笑一声道:“老夫一生,从不先发制人。”
  说到这里,右手突然朝外一扬,飞起一道冷芒,斜劈而出,口中接道:“好了,老夫已
发出一招,现在甄朋友可以出手了。”
  赛弥勒甄兆五阔剑缓缓举起,说道:“如此在下奉陪了。”
  左脚使地斜跨半步,身形跟着一侧,阔剑从斜肘里点出。
  他这一招,出手极为缓慢,但万里飞虹秦魁元练剑数十年,对方一伸手,就已看出他气
凝剑身,功力之深,居然不在自己之下,无怪他敢口发狂百,代表他门主,和自己一决胜负
了。心念转动之间,左脚同样斜跨出去,长剑斜指缓缓推出。
  两人相距一丈,虽说动手,看去却只像是各自远远的虚空比划了一下剑势,但两人身前,
已是剑气激荡,两丈方圆,尽在锋利如刀的寒风波卷之下!
  这一下,也看得蹲在“包厢”前面(大崖石右侧)的杨少华,心头暗暗一惊!
  他艺出天山,剑术一道,冠绝武林,没想到在和坤宅中,两次遇上的蒙面女子,剑法轻
灵,不在自己之下,今晚这两个人,以气行剑,剑上造诣,似乎还在自己之上!
  就在他思忖之间,头顶突崖上,突然飞起两条灰色人影,疾如鹰隼,朝屋后围墙飞扑而
下,身形迅快矫捷之极!
  杨少华心中暗道:这两人不知是谁?
  忽地又是两条灰影,从右侧一片丛草间掠起,宛如宿鸟投林,紧随着前面两条人影,飞
掠过去,转眼之间,消失在庄院暗影之中。
  卖花婆低沉的笑道:“果然好戏连台,都上场了!”
  杨少华悄声问道:“这是秦家堡来的人?”
  卖花婆道:“万里飞虹秦魁元,一生侠名远播,岂肯教秦家堡的人,从后门偷袭?”
  杨少华灵机一动道:“那是残缺门的人了?”
  卖花经道:“不错,那是残缺门外勤堂的四大香主,大概秦魁元也是他们通知的,他仍
利用秦魁元去对付赛弥勒,他们却串众偷袭,这叫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但花字们已未必
会没有准备!”
  就在她这几句话的工夫,后院形势,已经有了极大的变化!
  原来那四条灰色人影,堪堪扑进围墙,身形隐入暗影之际,后院一排窗口,突然间,同
时挑出八盏气死风灯!
  这一来,本来树影婆娑,一片幽暗的庄院中间,顿时大放光明!
  同时,在高楼屋脊上,人影连闪,一连出现了八九条人影!
  这些人影,像穿花蝴蝶一般,不但身材苗条,而月,每一个人身上衣衫,红红绿绿,在
灯光照射之下,鲜艳夺人,曲线玲珑!
  她们当然全是女的!
  一个个都是花不溜丢的女娇娘!
  这些女娇娘,正是花字门中,艳名动帝都,颠倒了多少王孙公子,巨贾富商,而在最近
传说离京南下的八花。
  八花,真像八朵娇滴滴的鲜花,如今已是一字排开,俏生生,罗衣临风,站在屋瓦之上!
  八花面前,还有一个领头的,一身翠绿衣袂,薄施脂粉,徐娘半老,风韵依然,那是翠
姨娘——小翠花。
  这一群娘子军的出现,正好把从后面进来的人,截住在后院之中,没有人能摸进庄院中
去。
  小翠花朝身后一挥手,率着八花,飞落院中,脸上似笑非笑,媚眼横飞,往几处暗影中
轻轻一扫,咯的笑道:“朋友们既然来了,总是咱们花宇门的客人,干么躲躲藏藏的,难不
成咱们几个姑娘,还会招待不周?”
  她一开口,就是老鸨口吻,连笑带嘲,大有打情骂俏之趣。
  杨少华从没到过风月场中,心中暗暗感到奇怪,这女人说话竟有如此轻浮?
  他正想问问卖花婆,这人是花字门的什么人?
  哪知转脸看去,方才还半倚半靠,坐在树根上的卖花婆,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影。
  这下杨少华心头不由猛然一愣!
  卖花婆就坐在自己身侧不远,{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如果读者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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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竟然连她几时走的,都一无所知。此人行动诡异,武功又高不可测,实在透着古怪!突然
一声响亮的大笑,划破了寂空,面对后面屋脊的墙头上,已经多了一个中等身材的人影,说
道:“翠老板这么说了,咱们要不现身相见,岂非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随着话声,倏地飘落地上。此人正是残缺门外勤堂堂主天狗佟吉星。
  他这一现身,两边的大树上,唰,唰,唰,唰,同时飞落四条人影!
  那是冷面煞常道全、锦衣铁手王赞、铁算盘刁林和地鼠胡光祖。
  小翠花冷冷一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佟大堂主,那天,我听说要不是迎宾栈的柴掌
柜赶去,说了情,佟大堂主和你手下的四位香主老爷,只怕一个也回不去,怎么?今晚佟大
堂主率众夜袭,可是想扳本来的?”
  她是风月场中的老将,说出来的话,尖刻之至。
  冷面煞常道全青惨惨的脸上,一片冷肃,沉喝道:“利嘴贱妇,就算咱们是扳本来的,
你又待如何?”
  小翠花斜睨了他一眼,咯的笑道:“我的常道爷,你好像有什么人撑着腰来的,我翠姨
娘虽是个老鸨,但王公大臣,富贾巨商,和江湖上成名的英雄好汉,可见得多啦,还没敢当
着我面,骂过一声的,常道爷也算得是江湖一个门派里的香主,论地位也不算低了,怎好出
口伤人?”
  冷面煞常道全脸上木无表情,双目冷冷的凝视着小翠花,一袭青袍,拂拂飘动,大笑一
声道:“小翠花,常某知道你在花字门地位不低,道爷也并没有把你看成老鸨,既如你自甘
下贱,承认是花字门里的老鸨,常某也只好把你当老鸨看了,常道爷出口伤人,骂的只是一
个老鸨,又有什么了不起?不得了的?”
  站在小翠花左边第一个女娇娘,正是八花中为首的玉梅,此刻柳眉一扬,粉腮儿凝成了
一层薄薄的寒霜,娇叱道:“常道全,你口发狂言,可是觉得没有人收拾你么?”
  常道全狭瘦的脸上,一片冷漠,望了玉梅姑娘一眼,冷冷的道:“道爷并不是吃素的,
看是你收拾我,还是我收拾你?”
  玉梅锵的一声,从腰间掣出了双股剑,身形一晃,欺前了数尺,喝道:“来,常道全,
姑娘领教领教你的高招。”
  小翠花并未出声阻拦,那自然是有意让玉梅出场的。
  常道全手中铁拂轻轻一拂,大步迎了过去,冷然道:“道爷有些什么高招,你就可领教
到的。”
  口中说话,铁拂一抖,使了一记“神龙出水”向玉梅当胸拂去。
  玉梅姑娘闪身掠出,心里可没有半点轻视来人,一见对方出手就直欺中胸,知是劲敌,
一时更不敢怠慢。慌忙移步转身,避开来势,手中双剑一分,有截对方铁拂,左剑“腕底翻
云”,疾刺常道全右肋。
  冷面煞常道全冷然一笑,全身向右一旋,右脚突然前跨一步,这一步就跨到了玉梅左侧,
铁拂一层,“灵蛇绕颈”,朝玉梅姑娘粉颈圈来。
  玉梅在这交手一招之间,已看出对方变招迅速,身法奇特,尤其铁拂上暗劲如山,一身
功力,不用说已在自己之上。只有以快打快,和他抢攻,以自己双剑苦练之功,抢制先机,
也许不致落败。
  心念这么一动,立即斜退了两步,展开双剑攻势,但见两圈银光,滚转如轮,呼呼生风,
劈、刺、点、削,剑影参差,抢攻而上。
  常道全看她双剑抡飞,来势迅捷报辣,倒也不敢托大,立把一柄三尺长的铁拂,全力施
展,一蓬银丝,化作万点寒星,急如骤雨,朝两圈剑影中还击过去。
  两人这一动上手,全力拼博,双剑一拂,交汇成一片,虽在八盏气死风灯照耀之下,依
然人影迷离,但见两道黑影,进退腾跃,倏分倏合,任谁也分不清哪一个是谁来?
  小翠花嘴角一披,咯咯的笑道:“人家既然上来了,你们也不用尽站着不动了,该接待
的,上去好好招呼,别让人家说咱们怠慢了客人!”
  她此话一出,玉兰、玉桃、玉莲三位姑娘齐声娇“是”,唰、唰、唰,各自从腰间掣出
双股剑,就像风摆柳条,款步走出。
  残缺门来了四位香主,她们敢情早就分配好了谁接谁?
  三位姑娘虽没向谁叫阵,但她们就是迎着锦衣铁手王赞、铁算盘刁林、地鼠胡光祖三人
走过去的。
  锦衣铁手王赞右手一抬,长剑出鞘,尖声笑道:“咱们也用不着客气了!”
  迎着玉兰欺去,剑光一闪,当先发难。
  铁算盘刁林、地鼠胡光祖也分别迎着玉桃、玉莲动上了手。
  刹那之间,偌大一片后院之中,顿时刀光创影,捉对厮杀起来。
  天狗佟吉星突然怪笑一声沉喝道:“翠老板,咱们也不用闲着吧?”
  喝声甫落,人已朝小翠花面前欺了过去。
  小翠花斜退半步,咯笑道:“是啊,贱妾早就有意奉陪你大堂主的。”
  她出手奇快,说话之间,双手疾发,两道剑光,应手飞起,朝佟吉星欺来的人飞卷出去。
  佟吉星冷笑一声:“来的好。”
  手中长剑一闪,“当”、“当”两声,架开了小翠花的双股剑,左足倏地跨进半步,反
手一剑,疾刺出去。
  小翠花暗暗吃了一惊,左剑朝外封出,人却随势一个急旋,右剑一记“桔树盘根”,向
佟吉垦双脚扫去。
  佟吉星双足一点,凌空弹起,从小翠花头顶跃过,身形一弓,双足朝上收起,左手一探,
五指箕张似爪,猛向小翠花当头抓起。
  他外号“天狗”,这一式凌空发爪,正是他的成名绝技“天狗拨云”。
  小翠花一剑扫出,眼前人影顿杳,立即警觉到不对,双剑护身,接连两个翻身,朝左闪
出。
  佟吉星下扑的人,左爪未收,一道长虹,已如闪电般劈落。
  小翠花连遇险招,心头又惊又怒,这回她可不再避让,双剑交叉,猛力朝上迎去。
  三剑交击,但听“锵”的一声,金铁狂鸣,小翠花交叉的双手,一下架住了佟吉星劈来
的长剑。
  不!她这一招,双臂贯住了全力,而佟吉星吃亏在凌空下落,势道已竭,一下被小翠花
震退数步之多。
  小翠花自然不肯放过良机,双肩一晃,双剑如风飘万点,寒芒千缕,急攻过去。
  佟吉星长笑一声,剑光开阖,重又和她打在一起。
  再说玉梅姑娘独斗冷面煞常道全,她自知功力不如对方,唯一办法,就是仗着花字门一
套快速的“飞花剑法”,以快打快,抢占先机。
  这一着,在动手之初,确也立竿见影,颇收奇效。但冷面煞常道全在黑道中颇负盛名,
手中一柄铁拂尘,贯注内力,可以坚逾精钢,若是柔软之时,也可化作绕指柔丝,专门锁拿
敌人兵刃,他在这柄铁拂上浸淫数十年,功力之深,自然不在话下。
  不然,残缺门外勤堂,他怎能轮得上四大香主的首席香主?
  玉梅双剑抡飞,一阵快速抢攻,先前倒也逼得常道全措手不及,连连后退,但经过一二
十招之后,常道全已经逐渐稳定下来。
  打到了三十招左右,他一柄拂尘,忽柔忽刚,忽卷忽砸,漫天飞洒,玉梅就渐渐被逼落
了下风,手中双剑,左右支绌,大有施展不开之势。
  这时,和锦衣铁手王赞动手的玉兰,也在王赞右剑左爪(他左手是铁手)连攻带抓,被
逼的攻少守多,连连后退。
  只有铁算盘刁林,和地鼠胡光祖,一个折断左碗,一个折断右腕,断了半截手腕,对残
缺门的人来说,原也其不了什么,他们可以为你安装一只铁手。但刁林、胡光祖手腕折断,
还不到三日,纵有灵丹止痛生肌,在一时之间,究竟还不习惯。
  刁林断的左腕,右手还能使用铁算盘,胡光祖断的可是右腕,左手使用三截棍,自然没
有右手的威力。因此和他们动手的玉桃、玉莲,还可勉强支持。
  八花之中,只有玉梅、玉兰、玉桃、玉莲四位姑娘,接住残缺门四大香主,还有玉蕊、
玉梨、玉芙、主薇四个,每人手上各自捧着双股剑,凝神俏立,似在替动手的四花押阵。
  此时眼看玉梅、玉兰,已在对方节节追攻之下,连遇险招,玉蕊双股剑一分,娇喝道:
“六妹,该咱们上啦!”
  人随声发,身如蝴蝶穿花,朝冷面煞常道全直欺过去。
  玉梨、玉芙、玉薇同样双剑一分,双肩晃动,分头加人了战场。
  本来捉对厮杀的局面,这一来顿时变成了以二敌一。
  冷面煞常道全冷笑一声,铁拂挥处,一记“左右蓬源”,万缕千丝,化作一道寒光,把
直欺过来的玉蕊,一起圈入在一片拂影之中。
  玉梅正在连遇险招之际,玉蕊这一挥剑加入,压力为之一松,双剑飞舞,立刻会合玉蕊,
反守为攻,联手合攻。
  锦衣铁手王赞也沉喝一声:“你来的正好!”
  右手长剑唰唰两剑,封住了玉兰的剑势,左手铁手一探,硬向玉梨长剑上抓去。
  玉兰双剑一撤再发,和玉梨声东击西,也很快联上了手。
  铁算盘刁林一面铁算盘发出慑人心的“啷啷”声响,震耳欲聋,他和玉桃连续拼搏,记
记硬打硬砸,本已稳占上风,此时加上一个玉芙,却也并不在意。
  只有地鼠胡光祖,右腕初折,由左手施展三截棍,究竟不如右手纯熟,对付一个玉莲,
还差不多,再加上了一个玉薇,在四柄长剑的联手抢攻之下,就显得有些忙乱。但他能当上
残缺门香主,自然不会是庸手。
  纵使有些忙乱,也并不是露了败象,一支三截棍,还是使的虎虎生风,左右前后,招中
套招。从他身边幻起一排排的棍影,任你玉莲、玉桃四剑齐飞,也近不得他身前五尺之内。
  这一场激战,愈来愈见惨烈!
  八花以二对一,这一联上了手,四支长剑,此攻彼守,进退有度,时间稍久,就发挥了
她们联手合击的威力。
  要知她们原是同门姐妹,从小在一起学艺,平时不知喂过几千遍,几万遍招,自然心意
相通,每一招出手,都能互相呼应,相辅相成,不像旁人联手,纵然同样是两对一,也是各
使各的武功,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片刻工夫,这四组人,差不多又打了三四十招光景。
  现在,情势已经有了显著改变!
  地鼠胡先祖力敌玉莲、玉花,本来已经有些忙乱,到了此时,玉莲、玉薇四支长剑,剑
光连闪,此进被退,就像一个人生了四条手臂,拿着四柄长剑,和你拼斗。
  地鼠胡光祖一根三截棍,慢慢的就感到缚手缚脚,施展不开来!
  动手过招,有不得丝毫缚手缚脚,你感到缚手缚脚,就是你对手已经施展开来了。
  玉莲、玉薇四支长剑,把一套“飞花剑法”,愈使愈快,愈快愈逼得紧!
  地鼠胡光祖一根三截棍,已没有先前那么虎虎有声的威势。
  银练般的剑光,不时从他棍影中乘隙穿人,逼得他有许多招式,堪堪递出,不得不中途
变招,以致本是一招凌厉的攻势,反而成为忙不迭的封架。
  想想看,这一来一去,差了多少?
  地鼠胡光祖吃亏在左手使用三截棍,不能发挥他原有的威力。
  但其实后院这场分组激战,自从八花以二敌一,联手合击,已落下风的并不止地鼠胡光
祖一个!
  铁算盘刁林一面铁算盘,虽然“豁啷啷”响得震天一般,但在玉桃、玉芙四剑交击,着
着抢攻之下,也在连遇险招,节节后退。
  只有冷面煞常道全,一柄铁拂尘,依然挥洒自如,呼啸生风,盘空缭绕,逼得玉梅、玉
蕊只是在他身前数尺,像走马灯一般围着他挥剑刺击,但却不敢迫近一步。
  锦衣铁手王赞在玉梨欺来之时,铁手觑空一把抓住了她左手长剑,长剑硬生生被他折断。
  因此和他动手的玉兰、玉梨,两个人只有三柄长剑。
  这是锦衣铁手占了便宜之处,但他的一剑一爪(铁手)确也功力深厚,缠战多时,还是
稍稍占了一点上风。
  另外,厮杀得最厉害的一对,还是花字门副总监小翠花和残缺门外勤堂主天狗佟吉星。
  他们一动上手,就全力相拼,三柄长剑,剑光缭绕。一个使的是“飞花剑法”,以轻灵
迅疾见长,一个剑法诡异多变,功力老到。双方各展所长,打了两百招左右,还是难分胜负。
  这是一场激烈的拼搏,已成了缠斗!
  突袭,利于速战速决。
  何况残缺门的目的,志在抢回被花字门从他们手巾劫来的中条秦少堡主,自然不利于拖
长时间。
  就在大家激战之时,欲罢不能之际!
  忽闻远处传来一声苍劲的长啸!
  空山传响,音曳长空,来势奇快无出!
  杨少华心头暗暗一紧,忖道:光听这声长啸,此人功力之深,已臻上乘境界,只不知来
的又是什么人?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笑声乍歇,但见两道灰影,划空泻落,突岩上面多了两个人。
  一个是年在五旬开外的瘦矮老头,身穿黑褂,扎脚裤,面如火灰,赤手空掌,一双小眼,
黑夜中炯炯有光。
  另一个是瘦长个子,穿着青纱长衫,就像竹竿一般,正是迎宾客栈的掌柜——九爪狼柴
进。
  那面如火灰的瘦矮老头目光往下一扫,低沉的道:“老九,你就留在此地吧!”
  九爪狼柴进恭声应“是”。
  火灰脸老头炯炯目光一注,沙着喉咙沉喝道:“大家给我住手!”
  话声甫出,一道人影已从空飞降,落到后院之中。
  他这声沉喝,声音并不太响,但正在动手的人,就是铁算盘刁林手中一面铁算盘响着一
片“豁啷啷”的声音,话声依然钻进他的耳朵,听得清清楚楚。
  双方的人,全都被这声如同尤物的沉喝,震得耳朵嗡然直鸣,不由得一齐停下手来。
  火灰脸瘦矮老头伸手一指,大不剌剌朝天狗佟吉星问道:“这些小娘们全是花字门的
吗?”
  佟吉星神色恭敬的应了声“是”。
  火灰脸巷头嘿然怪笑道:“老夫真不相信这些小娘们都成了气候。”
  小翠花看出这瘦小矮老头身份似乎比天狗佟吉星要高得多,但她一直待在京里,不知对
方是何来历?
  这时听他说话老气横秋,心中暗暗哼了一声,眼角飘动,问道:
  “这位老爷子大概是残缺门来的,只不知如何称呼?”
  火灰脸老头双颊尖削,沉笑一声道:“你就是小翠花?”
  小翠花咯的笑道:“是啊……”
东方玉《湖海游龙》
第十三章
  火灰脸老头没待她说下去,嘿嘿冷笑道:“那很好,你要问老夫名号,且等接得下我三
掌,再告诉你不迟。”
  小翠花又瞟了他一眼,嘟嘟嘴,哼道:“我尊你是残缺门的一号人物,才以礼相询,倒
不曾见过这等狂妄之人。”
  火灰脸老头仰天大笑一声道:“小娘们,今晚就教你开开眼界!”
  右手一抬,袖管呼的一声,朝小翠花迎面拂来。
  小翠花冷笑一声,双剑一合,交到左手,身形一侧,右掌直竖,横臂封出。
  哪知火灰脸老头这一拂,竟然不带半点风声,也没有一丝力道,好像只是一记虚招,小
翠花这横臂一封,自然封了一个空!但就在一封落空之际,突然有一股极柔极轻的潜力,拂
上了肩头。
  小翠花也是久经大敌之人,自己横臂封出之时,空无所有,此时突然有轻柔的潜力拂上
肩头,心知上当,赶紧使了一记挪移身法,向旁闪出,但是已经迟了半步!
  这股无形潜力,拂上肩头,就像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可是小翠花一个人,竟然比柳条还
要轻,一下随风飘了起来,就仰面摔了出去。
  差幸小翠花临危不乱,顺势一个筋斗,倒翻出去,才算御去了飘起的力道,饶是如此,
双脚落到地上,还是登登的后退了两三步。
  小翠花站稳身子,一张真正用脂粉涂了出来的粉脸,胀得通红,一时不由得惊怒交加,
五寸金莲,猛然运劲一蹬,口中冷哼一声:“好哇!”
  双股剑骤然一分,衣衫微飘,人已疾欺上去。两道银虹左右飞洒,展开了一轮抢攻,倏
忽之间,已经攻出了五剑三腿。
  “飞花剑法”,本以快速著称,此刻在她手上使出,更具威力!
  尤其她精擅的“飞花连环腿”,讲究凌空飞踢,在如轮剑影中,接二连三踢出,更使人
防不胜防。
  这双管齐下的反击,确实凌厉无匹。
  火灰脸老头嘴噙冷笑,不避不闪,右臂提胸,霍地往外一翻,推出一股强猛劲风,迎着
小翠花撞去,口中沉喝一声:“去吧!”
  小翠花运足十成功力的五剑三腿,堪堪攻到他身前,口中忽然闷哼一声,一个人就像断
线风筝一般,在空中连翻着筋斗,飞摔出去一丈开外,“砰”然一声,撞在墙上,再跌坠下
去。
  这一下,直看得八花骇然失色!
  玉梅朝玉芙、玉薇挥挥手道:“你们快去看看翠姨娘伤在哪里?”
  一面朝玉兰、玉桃等五人使了一个眼色,低喝一声:“咱们一起上。”
  玉芙、玉薇双双朝小翠花飞扑过去。
  玉梅等六人立时像穿花蝴蝶一般,身形拥飞,十二柄长剑银光乍闪,动作如一,把火灰
脸老头围在中间。
  火灰脸老头双目眨着金光,突然怪笑一声道:“你们这些小娘们是想找死?”
  玉梅一声清叱,十几道耀目精虹,随着她娇叱之声,迎风暴起,如银蛇乱闪,盘空匝地,
朝中间一合。
  漫天剑气,刹那间,便把火灰脸老头一个人淹没其中!但也在漫天剑气之中,响起了火
灰脸老头一声苍劲的怪笑!
  笑声乍起,紧接着又接连响起几声闷哼!
  漫天的剑气精虹厂突见散乱,一条接一条人影,像稻草人一般,凌空飞摔而起!
  坐在“包厢”里的杨少华看得心头大震。
  任何人眼看花宇门的几个如花如玉的姑娘,被火灰脸老头辣手摧花,以内家上乘功力,
震飞出去都会心有不忍。
  杨少华自然也不例外,心头不觉涌起了一股正义感,正待站起身来,及时加以阻止。
  突听空中飘传过来一个尖细的喝声:“住手!”
  一道人影,来势如电,划空泻落!
  这人生得又高又大,一下落到火灰脸老头的面前,有如一座宝塔一般!
  他不用说是花字门的总监赛弥勒甄兆五了。
  赛弥勒甄兆五以五尺阔剑,和万里飞虹秦魁元的七尺长剑,在前面大天井中动手。
  这两人在先前的一两百招之中,简直不像动手,两人斜斜相对,中间至少有一丈六七的
距离,两柄剑即使全伸直了,也差上一大截。
  一个长剑斜指,一个阔剑平封,遥遥作势,好像只是摆个样子似的。不但跨步举剑,都
十分缓慢,而且每一招只使到一半,便自换招。有时甚至连半招还没使到,才一亮出,就立
时变换招式。
  这在外人看来,两个人一东一西,绕着圆圈,遥遥比划,好保各练各的,互不相犯。
  要是互不相犯,还叫什么比试?何况两人这场比试,赌注是一只武林中人垂涎的“修罗
玉碗”。
  这不但是玉碗之争,而且还关连着一个“名”字。
  武林中人,头可断、血可流,对性命似乎并不重视,但对“名”字,却看得比性命还重
要,所谓“树的影子、人的名儿”,“豹死留皮,人死留名”。
  豁达的诗人,固然有:“何用浮名绊此身”。但人生在世,真正抛得开浮名的又有几人?
  万里飞虹秦魁元自然不能落败,因为落败了,不但“修罗玉碗”得拱手送人,而且他珍
惜了一生,得来不易的晋南大侠的一世英名,也得同时付之东流。
  赛弥勒甄兆五更不能落败。
  落败了,他赛弥勒三十年盛名,毁于一旦不说。“修罗玉碗”是花字门志在必得的东西,
决不能容它落人旁人手中,他败了,花字门自然永远不能再向秦家堡索取此碗。
  还有一点,就是动手的虽然是他赛弥勒甄兆五,但他是代表花字门和万里飞虹秦魁元动
手的,他败了,岂不等于花字门的落败?有这许多原因,他如何能败?万里飞虹不能败,赛
弥勒也不能落败,那么谁能落败呢?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两个人当中,当然总有一个人会落败的。
  武功一道,优胜劣败,不能有丝毫之差,两人武功,也当然不会像天秤一样,没有丝毫
之差的。
  就是打到最后,落个两败俱伤也一样会分出死、伤、重、轻来。在没分出胜负来之前,
当然谁也不肯虚应故事。
  因此他们这种遥遥相对的比划,在外人看来,虽是各练各的,互不相犯,实则他们使出
来的剑招,都是殚心竭力,毕生精力的独创奇招,精妙杀着!
  他们中间,虽有一丈六七尺距离,但他们每一剑出手,都贯注了十成功力,不仅剑身上
满布真气,就是在他们两人中间,肉眼固然看不想来,实则双方剑气,在每一式出手之际,
来去如电,极为凌厉!
  两丈方圆之内,这时如果有人毛毛躁躁的闯将进去,纵然不似电殛,全身给你通上电流,
一麻而毙,至少身上被剑气穿射,多上几个窟窿,总会有的。
  这等最上乘的比剑,虽然并不热闹、壮观,但举手投足之间,同样凶险万分,优胜劣败,
只要分毫之差,可以立判。
  就在两人目注对方,缓慢的绕圈比划之际,万里飞虹秦魁元突然洪喝一声,身化一道经
天长虹,冲霄而上,到得三丈高处,再如银虹倒挂,朝赛弥勒甄兆五当头俯冲而下!
  万里飞虹,他果然像一道横亘半天的飞虹!
  这自然是一记杀着!
  赛弥勒刚才确实有分心之际,才给万里飞虹以可乘之机。
  那是他听到庄后传来的一声震慑人心的长啸。从这声长啸之中,他自然听得出来,来人
身手极高,显然,残缺门到了一位超级高手!
  凭这声长啸,他可以断言,防御后院的副总监小翠花,决不是人家对手。
  这叫他如何不分心,当然,高手过招,有不得丝毫疏神之处,赛弥勒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耳中听到万里飞虹的一声大喝,眼看经天长虹,已如玉龙倒挂,当头卷来;
  心头微微一凛,急忙运起全身功力,口中同样大喝一声,右臂一振,五尺阔剑迎着往上,
平推出去。
  这一记是他毕生功力所聚、阔剑推出,一柄阔如手掌的剑身、同样精芒流动,朦朦寒光,
直冲牛斗!
  双剑尚未接触,从两柄长剑身上透出的剑气,已经先接触上了,半空中首先响起了一阵
嘶嘶异啸?
  “锵……”一声震耳欲聋,响澈九霄,可使风云正变,万堑雷鸣的金铁狂鸣,终于在半
空中爆发!
  剑光由亮得耀目,突然一暗,两柄长剑一触即分!
  赛弥勒甄兆五顶门上绽出一粒粒比黄豆还大的汗珠,阔剑横胸,登登的往后连退了三步,
胸口兀是起伏不停。
  万里飞虹秦魁元衣袂飘飞,连人带剑腾空飞出。他当然也是被刚才一剑交接震飞出去的,
但他外号万里飞虹,凌空腾飞,正是他的看家本领,自然并不在乎。
  因此他飞到四丈高处,突然如苍鹰腾身,身形一侧,振腕抖剑,七尺长剑有似银龙抖甲,
在半空中发出一声“锵”然龙吟,幻起一片龙鳞般的银光,势若银河倒泻,再次朝赛弥勒当
头垂直罩下。
  赛弥勒甄兆五心头暗暗凛骇,忖道:“你功力纵然深厚,也胜我无几,你身在悬空,我
脚踏实地,难道我就接不下来?”一念及此,不由升起一股强烈的逞强之心,口中大喝一声:
“来得好!”
  阔剑直竖,使了一招“迎风击浪”,青光暴长,仰天劈去。
  这一记双剑互撞,当然比方才更为凌厉!一阵震耳欲袭,撕心裂肺的金铁狂呜之声,掩
盖了一切。
  两个人都觉耳鼓直鸣,眼前金星乱飞,视线模糊,当然同时感到血气翻腾。
  赛弥勒甄兆五宝塔般的身躯,登登地连退了五步之多,被他足印踏过之处,青石板纷纷
碎裂!等到站定身子,已是汗下如雨,气喘若牛,不由的以剑拄地,缓缓闭上眼睛。
  万里飞虹秦魁元依然腾空飞起,他这次飞得比上两次更高更远,一下弹起五丈以上,当
然他是借势飞起的,但至少有一半却也身不由己。
  平心而论,他在剑术方面,和赛弥勒也不过在伯仲之间,只是他学的本是腾空搏迥的剑
法——“雷霆三击”,也凭仗着这三式剑法,以腾空搏击成名,自然比赛弥勒占了便宜。
  当他腾身弹起到五丈以上,第三招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身形一侧,翻身下扑。
  这回和上两次迥然不同,既不抖剑,也不发招,只是功凝右肩,气贯剑身,狭长长剑,
剑光下指,宛如一缕银练,穿云直下!
  这是他最后一招,也是最厉害的一招。
  练气成丝,凝剑成缕的绝招“一线穿天”!
  既无凛洌寒风,也没有强劲剑气,因为剑气已经凝练成缕,但它的威力,足可洞穿金石,
无坚不摧!
  就在此时,赛弥勒甄兆五听到后院传来一声怪笑,心头不禁一凛,微困的双目,霍地一
睁,仰脸喝道:“住手!”
  他虽然看到万里飞虹身剑合一,化作一缕精练,垂直击下,但他只是仰首凝立,巍然若
宝塔独峙,不见他有丝毫抗拒之状!
  万里飞虹秦魁元穿云直下,一缕精芒,在月光之下,灿如银练,迅若雷击,下刺之势,
何等快速?
  但身在半空中垂直下落的万里飞虹秦魁元,听到赛弥勒喝出的这声“住手”,再看他凝
立不动,已无抗拒之意,他晋南大侠岂能袭击不抗拒之人!
  这时他下落之势,离赛弥勒头顶已不过一丈上下,急忙右腕微微一偏,剑尖避开赛弥勒
头顶,斜了寸许光景。
  这真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他剑先人后,驭剑下击,剑尖斜移一寸,就和赛弥勒错开
了三尺多远!
  精练闪电般射落,万里飞虹手中一柄长剑,“嗤”的一声,悉数没入地下。
  七尺长剑,笔直插入地下,你就是想拔也拔不出来。
  秦魁元剑先人后,双脚落地之时,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一个人又弹起来八九尺高,长
剑自然也从地下拔了起来,等他再次落到地上,才长剑一收,目注赛弥勒甄兆五,呵呵笑道:
“甄朋友何以不肯接老夫这一招?”
  他不愧是晋南大侠,说话极有分寸,不愿刺伤对方。其实这“不肯”二字,乃是不敢之
意,赛弥勒在最后一招叫停,自然是不敢接他这一招了。
  赛弥勒冷然一哼道:“秦大侠认为在下落败了么?”
  万里飞虹颔首道:“若说甄朋友落败,那倒也为时尚早。”说到这里,不觉问道:“只
不知甄朋友不肯接老夫剑招,又是为了什么?”
  赛弥勒目中寒星飞闪,冷然道:“在下把秦大侠看作光明磊落之人,才倡仪由在下代表
敝门主,向秦大侠领教,以胜负赢取‘修罗玉碗’,不想秦大侠绊住在下,暗中却邀约高手,
分批由后院偷袭……”
  万里飞虹秦魁元微微一怔,没待他说下去,急忙正容道:“老夫只是一个人来,而且老
夫是光明正大的拜会贵门主来的,用不着偷袭,至于偷袭后院的人,也许和贵门另有梁子,
老夫能来,别人也能来,这与老夫无涉。”
  赛弥勒道:“今晚来人,那就不是秦家堡的人了?”
  万里飞虹道:“老夫说过,只有老夫一人前来。”
  就在此时,但听后院又是一声怪笑,传了过来。
  这声怪笑之中,隐约还夹杂着几声闷哼!
  赛弥勒甄兆五听的脸色剧变,口中喊了声:“不好!”
  突然双脚一跺,舍了万里飞虹秦魁元,一个人凌空飞起,化作一道长虹,闪电般朝后进
射去。
  万里飞虹秦魁元跟着他身后飞身而起,往后院赶去。
  如今,赛弥勒甄兆五已经像宝塔一般,站在火灰脸瘦矮老头的面前!
  围着火灰脸老头挥剑抢攻的六花,已见散乱的剑光,全已停住。
  如今围着火灰脸老头的,只剩下了三花,其中功力较强的玉梅、玉兰、玉桃三人,全被
震飞出去,伤得不轻。
  赛弥勒甄兆五朝玉莲等人挥了挥手道:“你们下去。”
  赛弥勒目光一抬,望着火灰脸老头尖笑一声,抱拳道:“甄某还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
鼎的齐天大圣侯老哥也赶来了。”
  杨少华心中暗道:原来这瘦老头外号叫做齐天大圣,这老头确实有些猴形!
  火灰脸老头洪笑一声道:“甄老哥好说,咱们已有多年不见了。”
  原来他们还是老朋友!
  赛弥勒目光一寒,嘿然道:“不错,咱们已有多年不见,侯老哥出手也似乎愈来愈毒辣,
连敝门几个女孩子,都不肯放过,要施展你独步武林的‘翻天掌’!”
  齐天大圣侯衍成名数十年,以“猴形爪”“翻天掌”,驰名武林,威震黑道,号称爪掌
无敌,是黑道上几个极负盛名的魔头之一。
  齐天大圣侯衍(火灰脸老头)一双金光熠熠的目光往上一翻,呵呵笑道:“兄弟若不是
看在花门主和你甄老哥的面上,‘翻天掌’下还有活口?”
  甄兆五尖笑一声道:“如此说来,倒是盛情可感的很。”
  齐天大圣侯衍嘿然道:“好说,好说!”
  甄兆五道: “侯老哥今晚来得正好。贵我两门,这笔梁子,确实该有头有脸的人,出
面了断才行。”
  齐天大圣侯衍忽然低沉一笑道:“甄老哥要如何了断?”
  甄兆五道:“江湖上了断过节,别无可循之路,自然是强者为胜了。”
  齐天大圣侯衍怪笑一声道:“甄老哥那是要动手了?”
  赛弥勒甄兆五道:“兄弟正是此意。”
  齐天大圣侯衍点头道:“很好,甄老哥既然划下道来,兄弟当得奉陪。”
  天狗佟吉星在旁插口道:“侯老,花字门从咱们手中,劫持中条秦家堡少堡主,此事花
字门应该有个交代。”
  赛弥勒甄兆五大笑一声,道:“不错,敝门曾从贵门手中,把秦少堡主请来,但这件事,
已经用不着兄弟再作交代了。”
  齐天大圣侯衍冷然道:“甄老哥此话怎说?”
  甄兆五尖笑一声,伸手一指道:“因为秦家堡老堡主,万里飞虹秦大侠就在此地。”
  不错,屋脊上果然站着一个肩背长剑的高大人影,正是晋南大侠万里飞虹秦魁元!
  残缺门的人,原是利用万里飞虹牵制赛弥勒,在他们两人动上手之后,才实行突袭的,
没想到两人胜负未决,会突然赶到后院来。
  外勤堂天狗佟吉星看到万里飞虹秦魁元继赛弥勒之后,在屋脊上现身,脸色不由的一变。
  只听秦魁元沉哼一声道:“甄朋友是否因和老夫胜负未分,故尔不肯释放小儿么?”
  赛弥勒甄兆五道:“这个是秦大侠误会了。”回头朝玉莲吩咐道:“玉莲,你打发个人
去把秦少堡主请来。”
  玉莲躬身领命,转身往后院而去。
  她去了足有一盏热茶时光,才急匆匆回出,走到赛弥勒身前,躬身一礼道:
  “启禀总监,秦少堡主不见了!”
  赛弥勒甄兆五脸色微变,尖声道:“你说什么?”
  玉莲道:“弟子命茶花,李花进去请秦少堡主出来,据茶花回报,秦少堡主已经不在房
中,在房外伺侯的人,均被人点了睡穴,弟子闻报,匆匆赶去,房中果然不见秦少堡主的踪
影,在房外伺侯的人,被点了穴道,昏迷不醒,弟子推拿了一阵,依然无法解开她们穴道,
特来向总监察报。”
  这下,听得赛弥勒脸色大变,沉哼一声道:“会有这等事!”
  他不待玉莲开口,突然抬起头来,双目之中,射出两道慑人寒光,直向突崖上投去,尖
喝道:“柴进,你给我下来,是你们把秦少堡主劫走了?”
  九爪狼柴进自从现身之后,一直停在突崖之上,闻言不觉长笑一声,疾如飞鸟,倏然飘
落,含笑道:“甄老哥此话不知从何说起?”
  赛弥勒厉声道:“你们乘虚而入,把秦少堡主抢走,那还假么?”
  九爪狼柴进仰天大笑一声道:“不错,自从传说‘修罗玉碗’在京都出现,各方觑视玉
碗的人,纷纷赶来京城,当着秦大侠,敝门并不讳言劫持秦少堡主,但泰少堡主虚三日之前,
被贵门请来,也是事实。花字门狡兔三窟,你们把秦少堡主幽囚在什么地方?外人可不得而
知,现在当着秦大侠,忽然声称秦少堡主失踪,此话有谁能信?”
  他这番话说得顺理成章,却也极具挑拨之能事。
  万里飞虹秦魁元果然浓眉微轩,耸然动容。
  九爪狼柴进不容赛弥勒开口,接着又道:“再说,兄弟虽是残缺门的人,但在十年前就
退出江湖,在京里开了二间客栈,安份守己,做我的生意,这话我已经一再向甄老哥声明,
至于今晚之事,也是甄老哥自己说的,人在花宇门手里,你们有本领,只管来把人接回去,
敝门才有此一行动。
  “兄弟在京里开了客栈,残缺门的人,到了京里,兄弟得招待在小店住宿,今晚兄弟是
陪同侯长老前来的,等于只是一个向导,所以留在突崖上,表示并不参与其多,区区苦衷,
甄老哥应该见谅才是,没想到甄老哥当着秦大侠,却把黑锅推到兄弟头上,这不是莫须有的
冤枉么?”
  赛弥勒脸色铁青,双目厉芒不住的飞闪,但九爪狼说的不错,秦少卿是在花字门失踪的,
这话无论自己如何辨说,又有谁能信?一时之间,气得说不上话来。
  万里飞虹秦魁元回头看看赛弥勒,凛然道:“甄朋友,老夫不问你们两家恩怨,犬子是
贵门从残缺门手中救出来的也好,劫持来的也好,朋友既是贵门总监(他是听玉莲称呼甄兆
五总监)能代贵门门主跟老夫挑战,身份自然不低,你对老夫总该有个交代吧?”
  赛弥勒甄兆五气得顶门直冒热气,点头道:“秦大侠责备的是,秦少堡主是在敝门失踪
的,敝门自然得负全责,秦大侠信得过甄某,就请回去,甄某当尽一切所能,把秦少堡主找
回来。”
  他虽然拍了胸脯,但这也是缓兵之计,能把万里飞虹支开,剩下一个齐天大圣侯衍,纵
是劲敌也好对付了。
  万里飞虹秦魁元眼看甄兆五这么说了,他为人豪爽,这就点点头道:“好,有甄朋友这
句话,老夫自然信得。”
  齐天大圣侯衍阴笑一声道:“甄老哥要肯在三天之内,把秦少堡主交出来,今晚又何用
把他藏起来呢?”
  这话自然是暗示万里飞虹莫要轻信赛弥勒的承诺。
  万里飞虹秦魁元看了他一眼,并未理会,双脚顿处,人如大鹏凌空,朝墙外飞去。
  赛弥勒甄兆五拱拱手道:“秦大侠恕在下不送了。”
  他目送万里飞虹远去,倏地转过身来,这一瞬间,目含厉荏,面有盛怒,瞥了齐天大圣
侯衍一眼,尖声笑道:“侯老哥,咱们似乎不用多说了。”
  齐天大圣侯衍道:“兄弟正有此意。”突然欺身而上,迎面拍出一掌。
  这一掌,表面上平淡元奇,但掌势中却含蕴着无声无息的暗劲,掌势距赛弥勒身前还有
三尺左右,那股暗劲,已然先涌到了赛弥勒的胸前。
  赛弥勒甄兆五对齐天大圣侯衍的突然欺来,好像早在预料之中,微微一哂,左手向外一
引,卸去了侯衍的暗袭内劲,右手一抬,长剑同时出鞘,点了过去。他这一剑剑势不快,但
从剑尖射出的一缕森寒之气,锋芒逼人!
  齐天大圣心头暗暗一凛,忖道:他能把真气贯注剑尖,足见剑上造诣,已臻上乘,倒是
不可轻敌。心念迅疾转动之间,身子一闪,向后斜退三尺,微笑道:“甄老哥已经练成了剑
气功夫,兄弟佩服得很。”赛弥勒并未乘势进袭,淡然一笑道:“侯兄过奖了。”
  话声中,目光一下投注到九爪狼柴进的脸上,冷笑道:“柴兄也一起上吧!”
  九爪狼柴进疾退数步,说道:“兄弟已经一再声明,兄弟早已退出江湖,现在只是一个
做买卖的人,甄老哥怎么一直不肯放过兄弟?”
  赛弥勒冷笑一声道:“你是买卖人,夜入敝庄做甚?看剑!”
  别看他身如宝塔,喝声出口,身形轻晃,一下欺身到九爪狼身侧,阔剑一闪,飘然而至,
九爪狼没封没架,突然一个倒翻,掠出去了三丈多远。
  就在此时,只听齐天大圣侯衍阴笑一声道:“甄老哥要动手,自有兄弟奉陪。”
  话声自远而近,快如闪电,说到最后一个字,已经到了赛弥勒身后,右手一探,五指箕
张,疾向后心抓来。
  赛弥勒身形未转,左手一记“龙尾挥风”,朝后拍去。
  齐天大圣侯衍身子微侧,让过赛弥勒掌风,左手扬处,又是一记“猴形爪”,迎面一晃,
抓了过来。
  这一抓,速度并不太快,但却笼罩了赛弥勒上半身所有的大穴。
  指风飒然,锐不可档。
  赛弥勒旋身发难,接连拍出了两掌,才算把他这一招封开,口中大喝一声:
  “侯兄小心了!”
  掌中阔剑一抬,冷芒森森,指向齐天大圣的“玄机穴”。
  侯衍这回不闪避,右手飞快的点出一指,直袭甄兆五执剑右肘,身子却疾然向侧闪,挥
出一记“翻天掌”,从侧面翻起,击向赛弥勒前胸。
  赛弥勒甄兆五冷哼一声,五尺阔剑飞洒出一片寒光,展开疾攻。
  他个子高大,有如一座宝塔,而齐天大圣侯衍,却生得又瘦又矮,仰起头来,也只在赛
弥勒胸口以下。
  因此两人这一动上手,赛弥勒又阔又长的长剑,一片剑光,几乎像乌云盖顶朝齐天大圣
当头罩落。
  齐天大圣侯衍也并不含糊,他左右双手,忽爪忽掌,记记势道劲急,潜力如山,硬封赛
弥勒的剑势。
  尤其他这一展开抢攻,身子腾跃纵跳,使人眼花缭乱,而且在动手之际,还不时的悬空
打着筋斗,身子上下左右飞掠,一会在你头上,一会又到了你身后,更使人有接应不暇之感。
  双方这一场搏斗,人影、剑影、掌风交错飞闪,攻势险恶。
  片刻之间,已经搏斗了十几个回合。
  赛弥勒一柄阔剑,虽是开阖如风,嘶嘶剑气,弥漫了一丈方圆。
  齐天大呈爪掌齐施,突穴斩脉,不但封锁对方攻势,也巧妙的避开了凌厉剑锋,而且避
敌进招,乘隙还击,逼得赛弥勒不得不中途撤招。
  坐在“包厢”里的杨少华眼看双方打的剑光掌影,难分难解,但卖花婆却一去杳如黄鹤,
不见踪影,一时不知秦少堡主是否已被救出?心头不禁渐渐感到焦灼起来。
  这时,花字门好像又有后援赶到。
  那是一个脸涂脂粉,腰如水桶的胖妇人,率着四个身材苗条,穿着一式玄色紧身劲装,
背插双剑的少女,迅快和玉莲等人会合。
  那正是筱如意和她手下四燕听到消息赶来,杨少华自然不认得她们。
  本来小翠花负伤之后,八花之中,又有三个被侯衍“翻天掌”震飞出去,伤的不轻,除
了总监赛弥勒正在和人动手,花字门只剩下功力较差的五花,形势显得不利。
  但此刻筱如意率领四燕赶来,声势顿盛。尤其筱如意手下的四燕,精擅迷药,这一来,
双方又成了势均力敌之势。
  再说赛弥勒和齐天大圣两人激斗了四五十招,依然铢两悉称,谁也占不了半点优势。
  赛弥勒一柄阔剑,剑长五尺,如果换了一个使兵刃的动手,还可稳占胜算,那叫一寸长、
一寸强,但如今动手的对手,却是身躯瘦小,精擅腾跃的齐天大圣侯衍,空着双手和他徒手
搏斗。
  按理说,自然是使长剑的赛弥勒占了便宜,哪知其实不然。
  齐天大圣侯衍一套纵跃如飞的猴拳,已经练到了出神入化,他赖以成名的“猴形爪”和
“翻天掌”,更是号称无人能敌。
  赛弥勒剑长五尺,利在远攻,而齐天大圣和人徒手博斗,利在近战。何况侯衍左右上下,
腾跃如风,一旦被他乘虚欺近,赛弥勒的五尺阔剑,就有剑长不掉之感。
  赛弥勒一连几剑,都被侯衍的“翻天掌”封住攻势,不禁心头火起,大喝一声,阔剑突
然一变,一道精虹,绕身飞旋,连剑带人,离地飞起,朝侯衍飞扑过去。
  齐天大圣目睹甄兆五全力施为,朝自己猛扑而来,却也不敢大意,身形急急朝旁闪出。
  回身发掌,凝足功力,接连劈出三掌。
  这三掌,自然是他毕生功力所聚的“翻天掌”,发出的掌力,如同有形之物,击在赛弥
勒的剑身之上,响起了三声“锵”“锵”
  的剑鸣!
  赛弥勒离地数寸,平飞过来的人,不由得被他巨大掌力挡住了前进之势!
  就在电光石火之时,齐天大圣侯衍得理不让人,口中发出一声苍劲长啸。
  啸声甫起,突然一个跟斗,腾空翻起三丈多高,人如天马行空一般,朝赛弥勒头顶掠过。
  五道尖锐指风,当头抓落。
  赛弥勒冷哼一声,身子一仰,向侧让开,左手同时拍出一掌。
  双方势道,都是快逾掣电,两道人影,一闪而过,霍然分开!
  赛弥勒甄兆五及时闪避,依然被他“猴形爪”抓中右肩,衣衫碎裂,长剑虽未脱手,但
执剑右腕已经垂了下来,看去已无再战之能。
  齐天大圣侯衍连翻了两个筋斗,才落到地上。
  但他左手衣袖破裂,被剑锋划上了一道血口,右膝也被甄兆五一掌击中,落到地上的人,
忽然一蹶,身形斜倾,几乎站立不稳。
  这一战,两人落了个两败俱伤。
  双方观战的人不觉大吃一惊!
  突听齐天大圣怪笑一声,双目金光四射,厉声道:
  “甄老哥还能再接我一掌么?”
  单足一点,从地上飞跃而起,右手直伸,一记“翻天掌”,朝赛弥勒当胸印去!
  赛弥勒甄兆五右肩伤势不轻,但他岂肯认输,仰天尖笑道:“侯兄‘翻天掌’,兄弟自
然非领教不可。”
  话声未落,左手当胸推出。
  人影一合,顿时响起一声“蓬”然巨震。
  这一掌,两只手掌,不折不扣的接个正着。
东方玉《湖海游龙》
第十四章
  但听继蓬然大震之后,同时也响起了两声沉哼,人影俱分,两人各自后退了三步。
  这一招硬拼,两人都竭尽所能,使出十二成功力,因此在全力一击之后,都感到真气不
继,血气翻腾。
  齐天大圣侯衍伤在右膝,本已站立不稳,这一被震后退,但觉膝盖剧痛如碎,光是一条
左足,自然无法支持,身躯摇晃,一跤跌坐下去。同时他左臂剑伤渗出来的鲜血,已把整只
衣袖染成了紫红,看去伤势不轻。
  赛弥勒甄兆五硬接了对方一记“翻天掌”,须知“翻天掌”以震力著称,即使同样功力
的人,也无法承受得下来。
  赛弥勒宝塔般的身躯,在后退了三步之后,也脚步踉跄,摇摇晃晃,有些站立不稳。尤
其右肩被齐天大圣“猴形爪”抓伤之处,肩骨疼痛如裂,手中长剑,再也掌握不住,“呛”
的一声,跌坠地上,也无暇去拾,凝立当场,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天狗佟吉星当先疾跃入场,他手下四个堂主紧随他身后,掠入场中。这边筱如意率同五
花、四燕,也疾快的飞掠过来。
  佟吉星长剑一指,冷然道:“筱如意,你是否还想和佟某较量较量么?”
  他这话自然是说筱如意是他手下败将,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筱如意冷冷一笑道:“筱姨娘急着赶来,为的就是把你外勤堂全班人马,都留下来……”
  话声出口,右手一抬,突然朝佟言星屈指弹来!
  她这一弹,立时有一蓬灰色烟雾,随指飞散开来。
  天狗佟吉星识得厉害,赶紧屏住呼吸,身向后跃。
  冷面煞常道全铁拂一辉,闪身而出,冷森的道:“堂主且退,这婆娘让在下来对付她。”
  筱如意已从肩上撤下双剑,大声道:“对付残缺门的人,用不着什么顾忌!你们只管出
手,给我拿人。”
  四燕听了她的吩咐,果然一齐撤下双剑,挺身而出,双方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九爪狼柴进本已站在数丈开外,此时突然大声说道:“大家住手,听兄弟一言。”
  筱如意冷然道:“柴掌柜干脆也出手算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九爪狼柴进不以为意,笑了笑道:“兄弟觉得贵门甄总监,和敝门侯长老,都伤得不轻,
双方都需救护伤患,今晚之事,应该到此结束,不宜再开争端了。”
  筱如意冷哼一声道:“说的倒是稀松,你们就这样想走了么?”
  其实她心头清楚,若凭武功,自己这边人数虽多,只怕也不是天狗佟吉星和他手下四大
香主的敌手,何况还有一个九爪狼柴进在场,自己实在毫无胜算,因此她口中尽管说的很硬,
但却并未抢先动手。
  九爪狼柴进低喝一声:“佟堂主,咱们走。”
  佟吉星不敢违拗,朝他身后的人挥了挥手。
  当下由铁算盘刁林,地鼠胡光祖扶着齐天大圣,一齐越墙而去。
  赛弥勒甄兆五双目倏睁,嘴皮微动,朝筱如意低低的说了两句。
  花字门的人,立即迅快的退入屋去,庄院中的灯火,也随着突然熄去。
  偌大一座庄院,方才还是灯火辉煌,到处通明,刹那间,变得一片黝黑。
  夜色之中,就好像一只庞然巨兽,蹲在山麓之下。
  杨少华独自一人坐在“包厢”里,眼看曲终人散,双方的人均已离去,依然不见卖花婆
的影子,心中更觉焦灼。
  听花字门的口气,秦少堡主失踪,而且在室外伺侯的人,也都被点了穴道,由此可见人
已被卖花婆救出来了。
  那么他们会到哪里去了呢?卖花婆既已得手,自己要不要还在这里等她呢?
  杨少华心中沉思着,不觉缓缓站起身来!
  就在这一瞬间,他心灵上突然有所警觉,霍地转过身去。
  目光一瞥,他已看清自己身后三丈左右,俏生生站着两个手持双剑的劲装少女!
  再一抬头,突崖上,也有一个人,那就是头上插珠花,脸上涂着一层厚厚脂耕,腰如水
桶的矮胖妇人。她们正是筱如意和四燕中的金燕、紫燕两位姑娘。
  杨少华存身之处,虽在突崖侧面阴暗之处,但依然瞒不过赛弥勒甄兆五的眼睛。
  他把杨少华当做残缺门的人,天狗佟吉星率众退走,留下他隐身暗处,自然是为了觑探
庄中虚实。
  因此才指示筱如意,在庄中灯火骤熄之际,率同紫燕、金燕,由庄中悄然闪出,务必把
此人生擒。
  却说杨少华正在打量之际,只见左首一个劲装少女(紫燕)右手玉腕一抬,剑尖指着杨
少华,娇声喝道:“喂,你是束手跟咱们下去,听候发落,还是要咱们姐妹动手?”
  她虽在喝风但眼角眉梢,轻轻一溜,发现他竟是一个文质彬彬年甫弱冠的美少年,芳心
不觉怦然一跳,双颊不禁有些绯红起来……”
  杨少华拱拱手道:“在下并非残缺门的人。”
  金燕嘟嘟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残缺门的人,你半夜潜入咱们庄中,还不束手就缚?”
  杨少华道:“在下并未潜人贵庄。”
  金燕发觉自己说错了话,粉脸一红,道:“你躲在这里,就是觑探本门虚实,还想抵赖
不成?”
  杨少华剑眉微轩道:“姑娘这是强词夺理,在下就没有话说了。”
  金燕道:“你本来就不用多说,随我们下去就好了。”
  杨少华道:“那可由不得你!”
  筱如意唰的一声,从悬崖上飞身下来,笑道:“还和他多说干甚?此人可能和秦少堡主
失踪有关,你们把他拿下了,总监还要亲自问话呢!”
  紫燕答应一声,娇躯一晃,倏然朝杨少华欺来,口中叱道:“倒下!”
  纤手扬处,一蓬紫烟,迎面撒来。
  杨少华脸色一变,衣袖一挥,拂出一股暗劲,身形从旁闪出,口中喝道:
  “在下不想和你们动手,失陪了。”正待转身。
  筱如意手下四燕,个个精擅迷香,杨少华身形方动,金燕就是一蓬黄烟,朝他身前打来。
  这一蓬黄烟,正当杨少华避开紫燕撒来的一蓬紫烟,身形向右闪出之时,自然毫无准备!
  但金燕、紫燕虽然打出两蓬迷魂药物,只是她们敢情站立的风向不对,(施展迷魂香,
应该站在上风头)两蓬迷香,先后化作一缕轻烟,倏然飘逝,杨少华居然一丝也没有闻到。
  筱如意脸色一沉,瞥了紫燕、金燕两人一眼,轻哼道:“你们两个丫头,今晚怎么啦?”
  这话没错,一个精擅使追魂药粉的人,在没有动手之前,第一件事,就是先要抢占上风
头,才能出其不意,使展迷香,这一点,紫燕、金燕姐妹自然都懂,但她们把迷香,都撒了
空。
  筱如意话声一落,人已迅快退到杨少华右侧,冷然笑道:“看来还要姨娘亲自出手呢!”
  右手一探,疾快的朝杨少华肩头抓来。
  她这一下本来还在埋怨紫燕、金燕两人,事先既来招呼,突然出手,以她的一身武功,
就算是当代武林高手,也是极难闪避得开。
  哪知她手指还未沾到对方的衣服,杨少华倏然像一陈清风似飘了开去。
  筱如意大吃一惊,瞠目望着他,心想:“他这是什么身法,竟有这般精妙?”
  但她没待杨少华站稳,双肩微晃,跟着飞扑过来,口中冷笑道:“你能躲得开几招?”
声到人到,举掌疾击。
  杨少华剑眉陡竖,眼中射出森冷的光芒,说道:“在下已经一再容让,你们真还当在下
是怕事的人么?”
  肩头微沉,左掌欲发未落,右手骈指如载,朝筱如意劈来的掌心点去。
  这一指虽无凌厉指风,但恰好是克制她掌势的绝妙手法,一时骇得筱如意赶紧斜退数步。
  筱如意在花字门中,除了总监,副总监,就数她花监了,地位不低,自然还不服气,身
形倏进,再度出手,掌势齐发,连环击出。
  掌是“穿花掌”,指是“拂穴手”,似抓似指,如剪如拂,一时之间,但见掌影流转,
指影缤纷,攻势之快,令人眼花缭乱!
  杨少华朗笑一声道:“在下那就得罪了。”
  脚下后退半步,双手齐发,连续劈出两记掌风。他出手,并不强猛,但掌心似乎含蕴着
一股无形潜力,硬把筷如意抢攻过来的一片掌指,摒拒门外。
  筱如意倏地一个旋转,她这一旋之势,消卸了杨少华逼来的暗劲,双肩全然不动,底下
忽然飞出一脚,快逾掣电,脚尖踢出的力道,几乎比她掌力还要劲急凌厉。她这一记“裙里
飞花腿”,发得无影无踪,腿法奇奥,五寸金莲,暗藏锐利铜钩,别说被她踢中要害,就是
一踢不中,脚尖一转,化踢为勾,仍可勾中你,不死则伤的重穴要害,端的厉害无比。
  但这种踢法,除了花字门的人,良家妇女,是断断不敢使出来的,因为它所取部位,是
腹下数处死穴,它的狠毒也在于此。
  杨少华初入江湖,对敌经验总究不足,等到发觉腹下被袭,再待闪避,已是不及。
  但他武功究是不凡,在百忙之中,猛吸一口真气,上身不动,脚下却随着离地而起,飘
后了半尺,同时上面双手齐发,左手箕张,五指指尖直向对方面门抓去,右手突出,擒拿筱
如意肩穴。
  这一下,最使筱如意感到惊讶的,是杨少华如何移退了半步,避开自己笼罩在他腹下数
处死穴的一脚?而且这一脚的变化,不止小腹正面几处死穴,除了后退,可说实无闪避之途。
  尤其这一招,双方发出不同的招术,一下反客为主,由被袭变成反击,招式之精妙,更
使她感到无比惊凛,她急忙借着一踢之势,立即错闪数尺,但在她闪出之时,双手十指连弹,
从她指尖,弹出十缕黄烟!
  黄烟,自然是迷香,只要闻上一点,包管你会天旋地转,浑然忘我!
  筱如意可以说是使迷香的老手了,出手自然有十成把握。何况她双手齐发,黄烟所及,
足足笼罩了六尺方圆,但这会筷如意也像站在下风头施展的迷香!
  双手十缕黄烟,分为两大蓬撤出去的,但黄烟还没洒开,就袅然从杨少华身侧,飞快的
随风飘逝!
  这下,直看得筱如意变了脸色,她自从出道以来,从未失过手,这还是第二次!因为她
自己知道,她不会站在下风头施展迷香的,那么自己弹出去的这两把迷香,无故飘逝,自然
另有蹊跷了。
  只是她想不出这蹊跷在哪里?
  杨少华看她弹出黄烟,身形急急向斜闪开,目闪寒光,沉喝道:“好个妖妇,你敢使用
迷药!”
  挥手一掌,直向筱如意劈了过去。他这一掌含愤出手,使了八成力道,一股强劲的掌风,
挟着呼啸,朝筱如意身前撞到。
  筱如意真想不到一个弱冠少年,会有如此深厚的功力,心头不禁大为惊凛,一时无暇多
想,双掌疾翻,迎着推出。两股掌力乍然一接,发出“蓬”的一声,筱如意立时被他极强掌
力震退了四五步之远。
  紫燕、金燕不待吩咐,口中娇叱一声,双双抢出,一左一右挥剑就刺,四支长剑有如两
把利剪,交叉攻到。
  杨少华斜迟半步,右手骈指如戟,朝前划出这一下,指风嘎然,一股强劲的潜力,在他
身前划起一道无形的壁垒,把四柄交错攻来的剑势,挡得一挡,冷然道:“在下不想和你们
纠缠,失陪了。”
  话声一落,正待转身!
  筱如意已从肩头撤下双股剑,双手一分,握剑在手,晃肩就欺到杨少华身前,冷笑道:
“你想走只怕没这般容易。”
  就在此时,但见一道人影从院墙头飞起,口中叫道:“筱姨娘,快请住手!”
  随着那声娇喊,接连三个起落,人已掠到筷如意身侧,那是八花中的玉莲。
  杨少华本待纵起的人,也不觉停了下来。
  筱如意问道:“玉莲,你赶来有什么事吗?”
  玉莲高耸的胸脯微见起伏,她一双清澈的秋波,看了杨少华一眼,才躬躬身道:“总监
交代,让他去吧!”
  杨少华冷冷一哂,略一长身,便如凭虚御风,凌空而起,一条人影矫若游龙,冲霄直上,
朝山顶射去。
  他这一式飞行绝迹的身法,正是轻功中最上乘的“六龙驭身法”,武林中失传已久。
  筱如意自然识不得它的名称,但目睹杨少华凌空而起,去势如划空流星,也不禁目瞪口
呆!
  就在杨少华腾空拔起之际,耳中忽然听到一丝极细的声音说道:“杨少爷,老婆子就在
山顶等你。”
  声音入耳,一听就知道是卖花婆的声音,当下身形一转,腾空飞掠的人,飘然朝山顶上
飞落。
  举目看去,果见卖花婆背靠着一块大石而坐,在她身边不远,躺卧了一个蓝衫少年,双
目紧闭,昏迷不醒,敢情就是秦家堡的少堡主了。
  这就迎着走去,拱拱手道:“老婆婆怎么这时候才来,在下还当你已经走了呢!”
  卖花婆阴笑道:“他们大伙都在院子里,老婆子如何出得来?要不是你让他们发现,老
婆子还出不来呢!”
  杨少华道:“这位秦少堡主可是中了什么暗算么?”
  卖花婆道:“他中的是‘花粉迷香’,那是一种慢性迷药,老婆子已经喂了他解药,大
概要一盏热茶时光,才能醒来,老婆子把他交给你了。”
  杨少华问道:“老婆婆呢……”
  卖花婆已经站起身来,笑道:
  “老婆子另外还有事去,这里离他们庄子虽近,但赛弥勒伤的不轻,其余的人,你足可
应付,他们也未必会找来,你只管放心,老婆子走了。”
  说完,转身就往后山走去。
  但她走了十几步,忽然停住,回头道:“老婆子差点忘了,等他醒来,你告诉他一声,
他老子就住在西牌楼来顺客栈。”话声一落,飞快的朝山下跑去。
  卖花婆走后,过了不多一会,秦少卿果然霍地睁开眼来,用手揉揉眼睛,目光转动,发
现自己躺在小山顶上,口中不觉“咦”了一声,立即翻身坐起,杨少华迎着走了过去,含笑
道:“秦少堡主醒了么?”
  秦少卿一跃而起,打量着杨少华,抱拳道:
  “这位兄台,可是杨相公么?”
  杨少华一怔,忙道:“在下正是杨少华。”
  秦少卿道:“果然会是杨相公……”这句话,他好像是对自己说的,接着又沉吟道:
“这就奇了!”
  杨少华不知他说什么,正待询问。
  秦少卿已经问道:“在下是杨相公从花字门救出来的吗?”
  杨少华道:“不敢,在下随卖花婆同来,但把秦少堡主救出来的,实是卖花婆,并非在
下。”
  “卖花婆!”秦少卿一脸俱是惊诧之色,睁大双目,说道:“果然是卖花婆,这真是奇
怪之事!”
  杨少华听他连连称“奇”,心头不禁觉得奇怪,忍不住问道:“秦少堡主有何奇事?”
  秦少卿道:“在下方才依稀做了个梦,梦见一个花白头发的黑衣老婆婆,她告诉在下,
身陷花字门,有一位姓杨的相公,前来相救。还说,你们一定可以做一个好朋友,在下问她
是什么人?她说,她叫卖花婆。”
  说到这里,心中想起卖花婆还说过一句话:“今晚他(杨少华)救了你,但他父仇未报,
异日还要你助他一臂之力。”但这话他却没有说出来。
  杨少华笑了笑道:“那不是梦境,是真实之事,秦少堡主中了花字门的‘花粉迷香’,
才把它当作了梦境。”
  秦少卿摇摇头道:“不,在下虽被迷住,但心头一直十分清楚,刚才那个梦,是在下醒
来前做的,在下就坐在这山顶上,梦见的黑衣婆婆,就站在下面前和在下说话,这明明就是
梦境,而且历历如绘,在下醒来,不是打量着四周么?就是不见了黑衣老婆婆,多了一个兄
台,其余都和梦境一般无二,那不是梦境还是什么?”
  杨少华听得也暗暗称奇,说道:“这位卖花婆婆,确是风尘异人,哦……”
  忽然“哦”了一声,续道:“卖花婆婆临行之际,还要在下告诉秦少堡主一声,令尊下
榻西牌楼来顺客栈。”
  秦少卿惊愣的道:“家父也赶来了?”
  杨少华道:“令尊方才还和花字门的赛弥勒动了手。”
  秦少卿紧张的道:“可是家父落败了么?”
  不是万里飞虹落败,他应该早被自己父亲救出去了,何用卖花婆来救?
  杨少华道:“没有。”
  接着就把今晚之事,大概说了一遍。
  秦少卿朝杨少华拱拱手道:“杨相公仗义相救,大德不敢言报,只不知杨相公落脚何处?
容在下明天专诚趋竭致谢。”
  他知道父亲落脚之处,自然急于赶去相见。
  杨少华道:“少堡主好说,咱们一见如故,致谢两字,愧不敢当,而且在下寄居父执家
中,不好劳动少堡主枉驾,这样吧,明午咱们在高升楼一叙,不知秦少堡主意下如何?”
  秦少卿喜道:“如此甚好,在下急于去见家父,杨相公恕在下失陪了。”
  杨少华道:“这是人情之常,少堡主只管请便。”
  秦少卿朝他抱拳一礼,立即纵身掠起,朝山下投去。
  杨少华也随着长身而起,往山下而去。
  就在两人离去不久,小山顶上,忽然又出现了一条人影。
  这人白脸无须,身上穿一件青罗纱长纱,模样有些统绔子弟,但身手却相当轻灵!
  他,正是保定徐三公子!
  徐三公子,其实并无其人,只不过是祝文辉临时捏造的一个名字。
  祝文辉以徐三公子之名,去过两次三元胡同“迎春阁”。
  当然,“迎春阁”前后两个老鸨,小翠花和筱如意,也都知道徐三公子就是祝文辉,但
祝文辉今旬还是以徐三公子的身份,前来探庄。
  这所庄院,虽是花字门的秘密落脚之处,但江湖上人,耳目都灵通的很。
  残缺门的人大把出动,和晋南大快万里飞虹秦魁元一到京城,当天晚上就赶了去。
  这些,自然都瞒不过祝文辉带来的江湖经验老练的趟子手的耳目。
  因此,祝文辉很快就知道了花字门落脚在近郊一座庄院之中。
  仵作商锦堂被人在旱烟中下了毒,而下毒的是一个豆蔻年华的美丽少女。
  对这件命案来说,花字门当然嫌疑最大了!
  因为花字门中,多的是如花似玉的姑娘。
  他从仟作商锦堂中毒而死,很自然的联想到二叔陆福葆的被人毒死,他既然知道了花字
门在近郊的这座大庄院,那就非来踩踩盘子不可。任何一个夜行人,到了小山顶上,谁都会
循着山顶下来,飞落那座突崖之上。
  那是因为这里是眺望这座庄院最好的地方。祝文辉要察看地势,自然不会例外。
  他飞落突崖,凝足目力,仔细看了一阵,只觉偌大一座庄院,除了几处还有微弱的灯火,
大部分房屋,全已一片漆黑。
  这在夜行人的眼中,是非常正常的情形。因为全座庄院,如果一点灯火也没有,那可能
是对方早已有了戒备,而且是以逸待劳,以暗待明,最不易对付。
  如果全庄一片灯火,到处通明,那也是表示已有充分准备,要和来人明仗交战。
  只有这样少数房屋,透着微弱的灯火,而且大多数房屋一片漆黑,表示庄中大多数人已
经人睡,只有少数几人,没有熄灯,或是睡熟了,忘了熄灯。
  这当然是最正常的情形了。
  祝文辉艺高胆大,双脚轻轻一点,双手一划,从突崖飞身而下,轻轻落到后院围墙之外。
  他已在突崖上看清了庄院中大概的情形,身形一侧,接连几个起落,绕到右首墙外,再
更换真气,就飞上围墙。
  凝目望去,只见围墙下面,是一条夹道,两边种着花木,中间一条白石铺成的小径,一
直通向前院。
  祝文辉不加思索,身形一伏,飘落实地,一眼看到左首花影之间,有排花格子窗,其中
两扇花窗上,还隐隐透出灯光,正待过去瞧瞧!
  突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祝文辉反应何等灵敏,他夜入花字门,自然早就凝神留意,耳目并用,眼观四面,耳听
八方,此时声音入耳,人已轻轻一闪,隐人了花丛。
  过没多久,只见从后进一个囚洞门中,走出两个一身,天蓝劲装,怀抱大刀的汉子,一
前一后,行了过来。
  这两人一声不作,在黑暗之中不住转动着头,朝左右花丛中打量,好像正在搜索有没有
人潜入庄中。
  祝文辉隐身暗处,眼看这两人身手虽然还算矫健,但只要看他们目光,不像练过夜行眼
的人,自然不虑他们发现。但却由此可见花字门的人,戒备极严,自己倒是大意不得。
  直待两人渐渐去远,出了前院的圆洞门,才缓缓站起身子,穿行白石小径,悄悄拨开花
丛,蹑手蹑脚的钻了过去,贴近窗下。
  花格子窗糊着白纸,透出来的灯光,自然是极为微弱!
  祝文辉侧耳听了一会,不见屋中动静,这就用手指沾了一些口水,轻轻朝窗中一点。
  窗纸经口水湿润,立被戳了一个小孔,祝文辉屏住呼吸,凑着眼睛往里瞧去。
  但见屋中地方不大,除了一张木床,只有一桌一椅!
  桌上放着一盏油灯,一柄双股剑,和一只白瓷茶盏。
  因为灯蕊结着两个如意般的灯花,灯光就显得并不太亮。
  床沿上侧身坐着一个妙龄少女,依然穿了一身劲装,晚妆未卸,一手支颔,痴痴的看着
灯花出神!
  灯花,当然没有什么好看的,敢情她是在想着心事!
  这是姑娘家住的房间。
  祝文辉不是登徒子,暗暗皱了下眉,正待悄悄退下!
  但他这一眼,发觉这侧身支颔的少女,虽然看到的只是侧面,但那张清丽娇稚的脸庞,
弯月般的黛眉,秋水般的秀目,竟然十分熟悉!
  那不是飞燕,还有谁来?
  她痴痴地凝视着灯花,轻咬下唇,一半儿愁,一半儿喜的出神模样,满怀心事。
  祝文辉看到飞燕,心头不由“咚”的一跳,他不想惊动她,偏偏脚下踩到了一丛青草。
  脚下踩到青草,本来声音极为轻微,但屋中飞燕姑娘正对灯花出神,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窗外轻微的声息,使她似有所觉,蓦地回过头来。
  这时祝文辉已迅快退下,可是窗纸上湿了一个小孔,岂能瞒得过她的眼睛?
  飞燕姑娘脸色微微一变,一口吹熄灯火,伸手抓起双股剑,迅快的闪身出房,身法利落,
不带一点声息。
  祝文辉堪堪退出花丛,突听身后微风飒然,心头暗暗一惊,赶忙双肩一侧,让开数尺,
倏地转过身去。
  四目相投,飞燕只觉心头猛然一紧,花容失色,惊颤的道:“是……你……”
  祝文辉脸上一热,歉然道:“在下惊扰了姑娘。”
  飞燕目含幽怨,低低的道:“惊扰了我还好,要是惊扰了别人,那还了得?”
  她一双脉脉含情的目光,只是瞧着祝文辉,说到这里,没待他开口,急着问道:“你这
是做什么来的?”
  祝文辉道:“这里是花字门的秘密巢穴,在下知道了,自然得来瞧瞧。”
  飞燕嘟嘟嘴道:“这里又不是三元胡同,有什么好瞧的?你还是快些走吧!”
  祝文辉道:“在下是……”
  飞燕张目四顾,举起一根玉管似的纤指,压着嘴唇,“嘘”了一声,低声道:“快别说
了,今晚咱们这里,刚出过事,连总监、副总监都负了伤,四面戒备极严,你不可再停留,
快些走吧,有什么话明晚再说,我会去找你的!”
  祝文辉看她神色紧张,一脸俱是焦急之容,心知好所说的不假,这就点点头道:“既然
如此,姑娘请回,在下告辞了。”
  飞燕深情凝注,低低的道:“我送你出去。”
  祝文辉道:“不用了,在下一个人,行动较为方便,姑娘请回吧!”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但话声甫落,只听一声低沉的冷哼,传了过来,接着说道:“只怕
你走不成了。”
  随着话声,从后院一道圆洞门外,缓步走出一个身穿黄衫,年约四旬,白脸无须的中年
人。
  祝文辉抬目看去,只见来人面目冷峻,隐隐间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飞燕一颗心直往下沉,站在那里,已经面无人色!
  在这同时,花影间人影闪动,筱如意铁青脸色,率同紫燕、金燕、新燕倏然现身,口中
冷笑一声道:“好哇,小丫头,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吃里扒外,私通外人!”
东方玉《湖海游龙》
第十五章
  人随声发,一下欺到飞燕姑娘面前,挥手就是一掌,掴了过来。
  飞燕心头直是颤栗,哪里还敢躲闪?“啪”的一声打在左颊之上,粉嫩的娇靥上,顿时
发出了五条通红的指印。
  她不敢作声,但双眼之中,已经满含着晶莹泪水,夺眶而出,缓缓的顺着粉腮流了下来。
  筱如意盛怒之下,气得脸色发黄,瞪着飞燕厉声道:“小丫头,你说,你勾结徐三公子,
把秦少卿弄到哪里去了?”
  飞燕冤屈的流着泪水道:“筱姨娘,弟子没有……”
  筱如意铁青着脸,叱道:“还说没有,你勾结这位徐三公子,还是假的?本门如何处置
叛门逆徒,你心里应该明白?”
  飞燕扑的一声,屈膝跪到地上,哭着道:
  “姨娘,弟子没有叛门,弟子只是和他说了几句话……”
  筱如意越听越气,左手又是个耳光,打了过去,骂道:
  “没有叛门,你发现外人潜入,不但不出声告警,还要送他出去,就凭这一点,就该送
到万花院去了。”
  “万花院”是京城里最低级的妓院,也是花字门机构之一,贩夫走卒,都得过屠门而大
嚼。
  正因为价格低廉,让穷人们也有享乐的机会,自然生意兴隆。
  但沦落万花院,朝朝暮暮,供人蹂躏,身历斯境,也自然惨苦万分。
  飞燕听说要把她送去“万花院”,不由的一阵心惊肉跳,魂飞魄散,嘶声道:“筱姨娘,
求求你,弟子是你一手教养长大的,你可怜可怜我,不要把弟子送到万花院去,求求你,筱
姨娘,饶了弟子吧……”
  筱姨娘满脸杀气,冷哼一声道:
  “饶了你,叫我向总监如何交代?”说到这里,突然回头朝身后吩咐道:
  “新燕,你把她押下去;”
  新燕方应了声:“是!”
  飞燕哭道:“姨娘要把弟子送到万花院去,弟子还是死了吧!”
  迅快的拔剑在手,身子一伏,朝颈上抹去。
  祝文辉一直没有开口,此时看到飞燕伏剑自杀,心头一惊,身形一下闪出,其快无比,
左手一抬,扣住了她执剑右腕,右手同时夺下了剑,带着飞燕,疾退三步,轻声说道:“姑
娘何苦轻生,难道除了死,就不能解决了么?”
  飞燕被他执着手腕,心头更是伤心,哭道:
  “你快放开,还是让我死的好。”
  筱如意没想到祝文辉会突然出手救人,更没想到他出手身法,会有如此快速,心中微微
一怔,不觉目中厉芒一闪,咯的笑道:
  “徐三公子,看不出来你果然是个多情种子,但国有国法,门有门规,这里可不是三元
胡同迎春阁,只要你肯挥金如土,就可以偎翠倚红,搂搂抱抱。”
  祝文辉依然举着飞燕玉腕,身子跨前半步,挡住飞燕身前,凛然道:
  “此事由在下而起,自该有在下了断,与飞燕姑娘无涉。”
  筱如意眼波撩动,微微一晒道:“那么你说,你是干什么来的?”
  祝文辉缓缓放开了飞燕的手,大笑一声道:
  “在下听说花字门在这里有一所秘密巢穴,想来证实一下。”
  筱如意道:“你想证实什么?”
  祝文辉道:“提督衙门有一位退休的仟作,叫作商锦堂,今天午前,被他义女秋儿在旱
烟中下了毒药,中毒身死,在下想到花字门多的是如花似玉的姑娘,也许是贵门中人,因此
前来看看。”
  筱如意冷笑道:“原来徐三公子还是公门中人,那倒真是失敬之至。”
  祝文辉道:“在下并非公门中人,但此事和在下另有关连之处。”
  筱如意道:“什么关连?”
  祝文辉道:“抱歉得很,在下恕难奉告。”
  陆福葆中毒身死,并无人知,他自然不好说出来。
  筱如意道:“好吧,那么我就不妨告诉你,花字门的人,从不使毒,也没有叫秋儿的
人。”
  祝文辉道:“如此说来,商锦堂不是死在贵门手下的了?”
  筱如意道:“不是。”
  祝文辉道:“这话出自筱姨娘之口,在下自然相信。”
  筱如意咯的笑道:“你相信就好,那么咱们就换个话题,私闯敝门,该当如何说法?”
  祝文辉道:“你们要待如何?”
  那黄衣人缓步走到祝文辉身侧八尺来远,便自停步,拢着双手,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
一言不发,此时忽然接口道:“两条路,任你选择。”
  祝文辉道:“愿闻其祥。”
  黄衣人冷肃的道:“一条是你自绝于此,还有一条,是束手就缚。”
  祝文辉朗笑一声道:“在下既不想自绝,也不想束手,就缚,只要在下不想,天下也未
必有人能硬要在下自绝,硬要在下束手就缚。”
  黄衣人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才道:
  “你如是心中不服,那就不妨动手试试。”
  祝文辉大笑道:“在下倒要看看阁下能逼我自绝?还是能逼得我束手就缚?”
  飞燕本来面有惊惧之色,畏缩的躲在祝文辉身后,只是低低泣饮,但在这一瞬之间,她
忽然变得一脸坚毅,手中双剑一挺,闪身跃出,说道:
  “公子快走,贱妾反正不想活了,我替你挡一挡。”
  筱如意听的大怒,叱道:“死丫头,你果然想找死!”
  人随声发,疾快的朝飞燕侧面欺来。
  祝文辉左手一抬,使了一招“疏枝斜横”,朝筱如意迎面洒去,他虽然只使了一只左手,
一片指影,划出了无数小圈,外人无法捉摸这一招的变化。
  筱如意但觉指风所及,几乎笼罩了自己身前大穴,一时之间,根本无从封架,心头一惊,
只得硬把前扑之势,改为侧身斜闪而出。
  黄衣人目光凝注着祝文辉,右手一摆,冷冷的道:
  “筱姨娘,你退下去,还是由本座来会会他。”
  筱如意似乎对这位黄衣人十分敬重,闻言躬身应“是”,果然退到了一旁。
  祝文辉心中暗道:看来此人身份,似是比筱如意还高。黄衣人目光一抬,冷峻的道:
“阁下可以出手了。”
  祝文辉并未立即出手,只是凝立不动,挡在飞燕身前,说道:“阁下先报个万儿让在下
听听。”
  黄衣人嘿然道:“你听了我姓名,是否束手就缚。”
  祝文辉道:“那倒未必。”
  黄衣人道:“这就是了,你既不愿束手就缚,何用通姓道名?”
  飞燕低低的道:“他是右护法鄢茂功,外号琵琶手。
  这话自然是提醒祝文辉,黄衫人练的是“琵琶手。”
  筱如意怒声道:“贱丫头,你还不给我过来?”
  飞燕在她淫威之下,不觉心头一阵颤栗,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颤,畏怯不前。
  祝文辉左手一拦,说道:“姑娘等在下落败了再过去不迟。”
  飞燕心头感到一甜,但忽然垂泪道:
  “公子落败了,贱妾也难逃一死。”
  筱如意冷笑道:“看来你们倒是一对同命鸳鸯。”
  黄衣人琵琶手鄢茂功冷然道:“你不出手,在下可要出手了。”
  陡然一掌,直劈过来。
  他这一掌蓄势而发,虽然未曾施展“琵琶手”,但掌力沉重如山,卷起一片疾风,势道
凌厉,极为慑人!
  祝文辉一看掌势,即知对方力有未尽,真正的杀手,必然跟踪袭到,转念中,身形疾旋,
避过击来的掌力,右手横肘向外,五指如爪,突向鄢茂功手腕抓去。
  他使的正是鹰爪门的大擒拿手。
  鄢茂功冷嘿一声,右掌未收,身子跟着旋进,一下闪到祝文辉身后,左手勾曲,反手一
记“琵琶手”,朝“入洞穴”击到。
  祝文辉早就看出他这一掌之后,必有杀手,口中朗笑一声,右足倏退,一个人迅快转了
过来,左手一扬,洒出了一片指影,朝鄢茂功胸前袭去!
  琵琶手鄢茂功虽然看出祝文辉武功极高,却未料到他出手竟有这般锋锐,一时之间,竟
被逼的后退了两步。
  筱如意眼看右护法和祝文辉动上了手,她自然知道琵琶手鄢茂功的武功,不在总监赛弥
勒之下,估量祝文辉决不是他的对手。
  这就双肩一晃,绕过祝文辉,朝飞燕欺了过去,口中喝道:“贱丫头,你还要我动手
么?”
  飞燕一见筱姨娘朝她欺去,心下大吃一惊,慌忙后退不迭。
  筱姨娘正待欺进,突见祝文辉回过身来,喝道:
  “在下没有落败之前,你也应该稍安毋躁。”
  一片指影已经迎面洒来。
  筱如意没想到他正在跟琵琶手动手的人,还能分出手来袭向自己,差点几乎被指影扫中,
急忙吸气飘身,往后跃迟。
  琵琶手鄢茂功出手一招,就被人逼退,他身为花字门有护法,脸上自然挂不住,双目冷
峻,直注着祝文辉,口中沉喝道:“住手。”
  祝文辉早就停下手来,抬目道:“阁下有何见教?”
  鄢茂功问道:“你是梅花道人门下?”
  祝文辉大笑道:“在下说出师承,你是否束手就缚。”
  郡茂功脸色一变,冷嘿道:“你以为鄢某惧怕梅花道人么?”
  祝文辉道:“阁下既然不怕,何用问我师承?”
  鄢茂功勃然大怒,沉喝道:“小子找死!”
  突然飞身扑来,举手拍出一掌。
  祝文辉少年气盛,岂肯退让,双足凝立不动,挥掌朝前迎去。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双掌甫接,两人身前暗劲汹涌,两旁花木,被掌风吹得像麦浪
般往地上倒去。
  鄢茂功落到地上,一身黄衫雄拂飘动,但双足钉在地上,一动未动。
  祝文辉一时逞强,硬接对方一掌,这下可吃了大亏,只觉胸口发热,急急后退了三步,
才算站住。
  差幸他自幼练功,师傅梅花道人又是练气之士,精于服气之法,连退三步之后,赶紧凝
立不动,把一口真气,缓缓纳入丹田,总算并没负伤。
  飞燕看得一颗心直往下沉,急急问道:
  “公子,你伤了什么地方……”
  琵琶手鄢茂功这一掌,只不过用了七成力道,眼看祝文辉就被震退了三步,同时也试出
了祝文辉内功不如自己远甚。
  一击得手,心头大喜,口中狂笑一声道:“好小子,原来你也不过如此。”飞身朝祝文
辉扑来。
  祝文辉双目乍睁,看到飞燕满脸焦急之容,说道:“我很好。”
  他根本无暇多说,鄢茂功已经飞身扑来,右手一拦,带着飞燕后退一步,左手五指连弹,
发出几缕指风,直袭琵琶手肩膀,右手五指化爪,闪电般抓出,罩定鄢茂功左胁三处大穴。
  琵琶手鄢茂功扑起之时,祝文辉还在闭目调息,他怎么也想不到祝文辉会突然出手反击,
此时一见祝文辉指爪袭到,立即身形疚旋,挥臂一掌,阻遏袭来的攻势。
  祝文辉一下缓过气来,双手忽图忽弹,忽拿忽抓,倏忽之间,攻出了五招。
  他自幼得乃父传授鹰爪门的武学,又承梅花道人学艺,十几年苦练,早巳把师傅的“梅
花幻影指”和鹰爪门武功,练得互相贯通,合而为一。
  这时一经放手施为,指爪齐施,招数更见奇奥!
  正因为他出手迅快,招数奇奥莫测,使人无从还手,已足可弥补他的功力不足。
  琵琶手鄢茂功虽已试出祝文辉功力不如自己,但对方这一轮指爪齐出的攻势,却也无法
封解,逼得他手忙脚乱,勉强应付过五招,立即双掌一紧,接连劈击三掌。
  这三掌一晃而至,快捷如电,手掌距离祝文辉身前尚有数尺之遥,祝文辉已感左胁、右
肩、小腹三处,同时有一股无形暗劲,直涌过来。心头暗暗一惊,立即塌肩滑步,斜移数尺,
双手十指随着划出无数圆圈,指影错落反击过去。
  这一轮抢攻,根本分不出招式,弹出的指风,仿佛一树梅花,暗香缤纷,奇招妙着,更
迭而起,飘忽来去,变化万端。
  梅花道人的“梅花幻影指”,果然不愧是武林奇学!
  琵琶手鄢茂功一身修为,高出祝文辉甚多,竟然也无法看得清楚这漫天指影的虚实变化?
只好仗着深厚的功力,避敌还击,双掌开阖,劈出一记又一记的开山巨掌,朝指影中劈去。
  怎奈对方指影此灭彼生,掌风扫过之处,无数指影,一齐幻灭,但紧随着掌风扫过,又
滚滚涌来。
  这夹道之中,地方不大,二人动手二十来招之后,两丈方圆,俱为指影,掌风所笼罩!
祝文辉早巳在一片指影中隐失不见,琵琶手鄢茂功同样在他身前划起了一道呼啸飞游的风墙,
黄衫人影,倏隐倏现。
  这一场激战,在琵琶手鄢茂功来说,他每一记掌力,足可裂石开山,但却连祝文辉的衣
角都扫不到一点,打来自然十分吃力。
  祝文辉内力较逊,全仗着师门一套“幻影指”,变化无穷,以巧胜力,以幻乱真,才能
持续不败。
  “幻影指”最大的功用,就在一个“幻”字上,漫天指影,你只要稍一疏忽,他即可由
幻转实,乘虚而人,但鄢茂功掌风绕身,飞游如墙,任你指影是真是幻,攻不进他五尺之内,
纵然变化万千,也奈何他不得。
  因此这一场激战,祝文辉自然比他更为吃力,两人打到五十招左右,还是一个缠斗之局。
  琵琶手鄢茂功成名多年,一向自视甚高,今晚连一个年轻小伙子都久战不下,心头自然
极为愤怒。
  何况方才一掌,已经试出祝文辉内力不如自己远甚,那么对方所凭恃的只不过是一套幻
影迷离,使人摸不清虚实的指法而已!
  看来今晚若不孤注一掷,使出杀手,只怕难有获胜之望。心念一动,杀机陡起,口中暴
喝一声,足尖点地,猛然旋身一匝,一身黄衫随着像灯笼般鼓了起来,右手朝外呼呼劈出两
掌。
  这两掌用足了十成力道,掌势出手,一团强猛暗劲,势如巨浪撞岩,卷起了一片狂飚,
像潮水决堤一般,朝前涌出。
  眼前无数指影,刹那之间,被冲破了一道缺口,幻影悉灭,祝文辉大惊失色,急急闪身
避让,同时双手连挥,又洒出了一片指影。
  但这片指影堪堪洒出,就听到琵琶手鄢茂功一声冷笑,但见一只色呈金黄,五指勾曲,
状若琵琶的手掌,悄无声息凌空朝指影中抓来!
  祝文辉望然一惊,一时之间,不知自己该不该和他硬接?
  飞燕看出情形不对,失色惊叫道:“金琵琶手……”
  就在飞燕惊叫出口的同时,祝文辉耳边,听到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
  “你不是他的对手,快些带着小姑娘走吧,我老婆子替你断后。”
  语音未歇,祝文辉已然感到一阵令人窒息的暗劲,沉重如山,涌到胸前。
  一时无暇多想,霍地斜退数尺,左手一把握住飞燕手腕,口中低喝一声:“快走!”
  双足用力一顿,拉着飞燕,纵身而起。他这边身形堪堪拔起,但听身后“波”的一声,
平地冒起了一蓬数丈高的黑烟,烟雾很快扩大,愈来愈浓,转眼间墙内墙外,都被一片浓雾
所淹没。
  琵琶手鄢茂功急急往后跃退,喝道:
  “大家快屏住呼吸,速退,这是魔教‘黑纱帐’,慎防雾中有毒。”
  祝文辉拉着飞燕,越出围墙,回头看去,墙内一片浓雾冲天而起,像风起云涌一般朝墙
外罩落下来。
  就在他脚下一停之际,只听耳边又传来一个极细的声音说道:“你们还不快走,黑雾只
能支持一盏热茶工夫,花字门决不会就此甘休,你们从这里往南走,约摸三里光景,有一座
观音堂,只要赶到那里,就安全了。”
  话声似是发自黑雾之中,当然看不到这人是谁?祝文辉忙道:“多谢老前辈。”
  一面回头朝飞燕道:“姑娘快些走吧!”
  飞燕泫然道:“祝公子,谢谢你仗义赐救,小女子感激不尽,你快些走吧,我……我不
走了……”话声哽咽,两行清泪,突然夺眶而出。
  祝文辉听得一怔道:“那为什么?”
  飞燕拭着泪道:“公子虽然救了我的命,但在花字门叛走了我飞燕,岂肯罢休?天涯海
角,千方百计,也必将把我追回去为止,我……我是苦命人,我……认了……”
  祝文辉道:“姑娘既然逃出来了,何用再回去?方才不是有一位老前辈暗中指点,只要
赶到观音堂,就安全了么?”
  飞燕还待再说。
  祝文辉催道:“快些走吧,这位老前辈说的决不会有假,姑娘既然离开了花字门,就应
该有继续奋斗的勇气。”
  不容飞燕再说,拉着她的手,朝前奔去。飞燕内心巴不得和他在一起,两人手拉着手,
自然身不由己的跟着他跑去;
  一口气奔行了两里来路,祝文辉奔行中的人,突然感到胸口血气一阵翻腾,忍不住“哇”
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飞燕脚下一停,问道:“公子怎么了?”
  只觉祝文辉脚下有些摇晃,心头一惊,急忙伸手扶住他身子,凝目看去,只见他嘴角间
血迹殷然,不禁失声道:“血,你负了伤?”
  祝文辉喷出一口鲜血之后,但觉全身气力痪散,一个人再也支持不住,一手拄剑,喘息
着道:“在下连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负的伤?此时伤口隐隐有些作疼。”
  飞燕听得粉脸变色,吃惊道:“你被鄢茂功的‘金琵琶手’击中胸口了?”
  祝文辉想了想,微微点头道:“在下想起来了,方才咱们从墙头上飞出来的时候,好像
有一股沉重暗劲,涌上胸口一般。”
  飞燕一脸俱是焦灼之色,抢着说道:“那就是了,据说鄢茂功的‘金琵琶手’,专破护
身真气,专震敌人内腑,你……你……这……
  这怎么办?”
  她急的又要流泪!
  祝文辉缓缓吸了口气,说道:“在下还不要紧,大概只要休息一会就好了,这里离花字
门住处极近,那位老前辈说过,要到了观音堂,才安全,咱们还是走快的好。”
  飞燕道:“我扶着你走。”
  祝文辉又仰首吸了口气,道:“在下还支持得住。”
  说着,挺挺胸,昂首朝前行去。他虽然挺着胸脯,勉强支持着昂首而行,但脚步之间,
仍然无可掩饰带着踉跄之态。
  飞燕没有扶他,依然让他握着自己的手,并肩而行。
  此时,她一颗心只是关切着他的伤势,没有一丝儿女之情!她自幼在花字门长大,听到
不少关于右护法琵琶手鄢茂功的传闻。
  譬如他“金琵琶手”,发出之时,整只手掌,色呈金黄。在他“金琵琶手”之下,非死
即伤,没有人能接得下。据说连少林罗汉堂住持,都曾伤在他“金琵琶手”之下。
  “金琵琶手”据说传自西藏佛国的黄衣喇嘛,鄢茂功曾拜喇嘛为师,所以他身上一直穿
着黄衫……
  突然祝文辉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地上!
  飞燕蓦地一惊,赶忙把他扶住,轻声埋怨着道:
  “瞧你,负了伤还要逞强,明明支持不住,还不要我扶。”
  祝文辉站停下来,缓缓纳了口气,说道:
  “前面隐隐有一盏灯光,大概就是观音堂了,在下还支持得住。”
  飞燕充满幽怨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低低的道:
  “你救我性命,也把我救出了火坑,难道……难道你负了伤,我就不该扶你么?你连扶
都不让我扶,还带我出来则甚?”
  祝文辉喘息着道:“姑娘误会了。”
  飞燕道:“我一点也没有误会,你伤的好像不轻,快别说话,让我扶着你走,先到观音
堂歇息再说。”
  她不让祝文辉多说,半搀半抱,扶着他朝灯光走去。
  灯光,渐渐近了!
  那是依着小山坡的一间破庙,上面有一方横匾,风雨剥落,还可看得清,果然是“观音
堂”三个大字!
  山门敞开着,灯火是从右庑照出来的。
  深夜里,只要有一点香火老远就能看到,何况是点了灯。
  观音堂是一所破庙,敢情右庑还算完好,两扇木门的花格子上,还糊着白纸,进入庙中,
灯光就显得微弱而昏黄。
  看样子,住在右庑的人,已经睡了。
  飞燕扶着祝文辉,跨上石阶,进入殿堂。
  观音堂,供奉的自然是观音大土,神龛已经陈旧到快要倒塌,神像自然也面目全非。
  这间并不太大的大殿上。好像很久没有人打扫,日积月累的灰尘,到处都是厚厚的。
  这时月光正好从云堆里漏将出来,照在檐下,就像铺了一层秋霜。
  飞燕扶着祝文辉,走到殿角,让他倚着墙壁坐下。
  祝文辉缓缓舒了口气,双目微抬,说道:“多谢姑娘。”
  飞燕举手理理鬓发,幽幽的道:
  “不用谢我,说起来,我应该谢你,是你把我从花宇门救出来的,不是为了我,你也不
会受伤了……”
  她说到他负伤,眼圈一红,盈盈欲涕,但她突然间,好像想到了什么,口中轻“哦”了
一声,道:“到了这里,我们已经安全了,你快运功调息,看看伤在哪里?等天亮了,我到
达仁堂给你抓药去。”
  祝文辉一只手一直按在胸口,此刻几乎连呼吸都隐隐作疼,这一情形,分明伤的不轻,
那果然是被鄢茂功的“金琵琶手”暗劲击中,震伤了内腑!
  “金琵琶手”果然厉害得很!
  心中想着,立即盘膝坐好,缓缓闭上眼睛,运起功来。
  飞燕自然知道跃坐调息的人,不能有人惊动,她悄悄站起,一手取起双股剑,坐到神案
前面的一张拜垫之上,面向庙门,算是替他护法。
  就在她堪堪坐下,只听祝文辉突然大叫一声,紧接着又是“砰”
  然一声,好像他跌倒地上一般!
  飞燕听的大吃一惊,急忙奔了过去,果见祝文辉跌卧在地,她不由的惊呼一声,赶紧俯
下身去,把他扶着坐起,只见他双目紧闭,嘴角鲜血殷然,已经昏了过去。
  他脸上还覆着一张人皮面具(扮的是徐三公子),看不出他脸上如何,但气息微弱,显
然是内腑负伤之后,未能及时调息,伤势又加重了。
  荒山古庙,幽暗的长夜,昏迷不醒的心上人!
  这一刹那,飞燕只觉求援无门,抱着祝文辉,眼中晶莹的泪珠,不觉顺着粉腮,一连串
的滚落下来,口中低低叫唤着:“公子,公子,你醒一醒,醒一醒嘛!”
  夜深人静,她低低的呼唤,声音凄凉焦急,肝肠欲断!
  就在她泪眼模糊,一滴滴泪珠,落到祝文辉的脸上,他悠然发出一声呻吟,缓缓的睁开
眼来。
  飞燕顾不得拭泪,双手抱着他上身,急急说道:“祝公子,你……醒了,你伤在哪里?”
  她脸上还挂着泪水,也有着惊喜之容,目光之中,更含蕴了无比的关切。
  她像妻子伺候丈夫一样,丝毫不避嫌疑,让他舒服的斜靠在自己怀里,两人的面孔,几
乎接近到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
  祝文辉发觉自己斜靠在她身上,不党轻微的挣动了一下,要想坐起。
  飞燕慌忙轻轻按着他肩头,柔顺的道:“你不可动,就这样靠着不要紧的。”
  祝文辉这一挣动,就觉胸口剧痛,咬着牙关哼了一声。
  飞燕双眉紧蹙,关注的问道:“你究竟被他‘金琵琶手’内力击中哪里?伤得这般厉
害?”
  祝文辉徐徐吸了口气,说道:“就是被他暗劲涌上胸口,当时只不过觉得有些气窒,唉,
真想不到会有这么厉害,这也怪我太大意了,大概是被他震伤了内腑,方才我一运功,就觉
胸口剧痛,血气一涌……”
  飞燕听得心头一阵颤动,只有心肺受震,才会逆血上冲。“金琵琶手”专震内腑,被他
击伤胸口,那是无药可救的了!
  她呆呆的望着他,一个人像从九霄云端直摔下来一般,那么虚无飘渺。
  渐渐,她眼中神光,由绝望而趋于坚定!
  她心头也同样的坚定下来,暗自忖道:他真要重伤不治,我也……不,我不能死,天下
一定有专破“金琵琶手”的武功,我要为他复仇。
  祝文辉看她半晌没有说话,正待开口,突然呼吸一窒,要想吸气,一口鲜血,从喉中直
涌上来,连张口都来不及,哇的一声,喷在飞燕的肩头之上。
  飞燕惊得脸色发黄,一颗心直往下沉,抱住祝文辉,哭出声来,呜咽的道:“公子,你
伤的这么沉重,叫我怎么办呢?”
  祝文辉喷出一口鲜血,人已颓然若废,但胸口却觉得舒服了些,看着飞燕,有气无力的
道:“姑娘快别伤心,我吐了这口血,胸口觉得好多了。
  飞燕心中暗道:这就是心脉受创之兆了,涌上来的逆血,吐出之后,胸口自然会觉得好
过些,但一个人,能这样喷上几口呢?
  她不想还好,这一想不由得芳心欲碎,双手抱紧祝文辉的身子,忍不住抽抽噎噎的哭得
更是伤心。
  这时,观音堂前,悄无声息的来了四五条人影!
  前面领头的一个,又矮又胖,状如水桶。后面跟着三个苗条纤影,虽是黑夜,看去依然
风姿绰约,肩头斜背着长剑。
  只有最后一个是中等身材的汉子,空着双手,身上没带兵器。
  领头的水桶形人影,一身玄色衣绔,头上戴着珠翠,一看就知是个妇人。
  她奔近庙前,脚下忽然一停,侧耳听了一阵,冷冷说道:“这哭声大概就是飞燕那贱婢
了,姓祝的小于中了右护法一记‘金琵琶手’,不治身死,你们随我进去。”
  话声一落,当先朝庙里走去。
  观音堂两扇破旧的木门,敞开无阻,一眼可以看到荒草没径的天井,和黑沉沉的大殿。
  一股幽幽的呜咽的哭泣,其声凄楚,其情悱侧,正是从大殿上传出!
  矮胖妇人左脚堪堪跨进门槛,突然,右首一扇木门,无声无息,迅快的朝外阉来。
  事出怆促,矮胖妇人连转念头的时间都没有,“砰”的一声,和迎面阖来的木门,撞了
个满怀!
  不,连前额、鼻子都撞上了!
  这一下来势好猛好快,撞得矮胖妇人闷哼一声,眼前发黑,几乎往后跌倒。要待后退,
可是一只左脚,又跨进了门槛,木门猛然地阖来,她上身受到撞击,往后一仰,这一来,左
脚正好夹在里面,胫骨一阵剧痛,快要被木门夹断了!
  庙前并没有风,即使是风,来势也不可能有如此猛法。
  矮胖妇人江湖经验何等老到,心知有异,左掌往前一推,退出左脚,身形迅快的后退数
丈,定睛瞧去。
  右边那扇木门,经自己一推,又呀然荡开,门内根本连鬼影子也不见一个。
  好像那扇门真是被风吹的阖起来的,这当然不会是风!
  矮胖妇人被碰得鼻青额肿,心头既惊又怒,正待喝问!
  她身后一个苗条人影立即趋了上来,低低问道:“筱姨娘,你没事吧?”
  原来这身如水桶的矮胖妇人,正是花字门的花监筱如意和她手下的三燕。
  筱如意忿怒地哼了一声,没理紫燕的话,三角眼一翻,冷厉喝道:“什么人暗中捉弄老
娘,是好的,给我站出来……”
  话声未落,突然喉头作呕,“恶”的一声,连吐口水不止。
  原来在她说话之时,忽然飞来一把泥沙,无声无息的撒入她口中。
  跟在她们身后的中等身材汉子忽然走前几步,低低说道:“筱姨娘,你且后退,让在下
进去瞧瞧。”
  筱姨娘点点头,叮嘱道:“崔老九,你可得小心,此人出手极快,又不知他躲在哪里?”
  崔老九,正是从开封一路跟踪祝文辉来京的刀疤汉子,是花字门的护法之一。
  护法出身不一定是花字门的人,但必须是江湖上成了名的人,才够资格。
  崔老九低声道:“在下就是要把他引出来,筷姨娘稍加注意,就可发现。”
  筱姨娘又点点头,唰的一声,反手从肩头掣出双股剑,严神戒备。
  崔老九出身排教,精擅“阴手”和“五鬼钉”,这时早已准备妥当,右手当胸直竖,左
手掌心,暗藏五支“五鬼钉”,气运百穴,举步朝观吾堂山门走去。
  观音堂没有一丝灯火,方才鸣呜咽咽的哭声,也早已停住。
  如今,只有黯淡的星月,照在树影迷离,长草没径的天井上,更显得夜色朦胧,阴暗处,
好像有人隐伺一般!
  崔老九在江湖上混迹多年,能当上花字门护法,全然也不简单。跨进山门之后,双目炯
炯,不住的朝四周打量,脚下跟着一步步朝天井中跨去,缓慢而沉稳,显得他如何的凝重,
小心了。
  这样从山门走入天井,一路上,平静得连一丝风也没有,如今,他已经走到天井中央。
  观音堂地方不大,天井自然也不会太大,四方形的天井,最多也不过五六丈见方。
  照说,崔老九只要两个起落,就可飞掠过去,但他因有筱如意前车之鉴,这三丈多远的
一点路,他就足足跨了六七步之多。
  如今,已经走到天井中央,再跨出去,每一步离大殿越来越近。
  正因没见一丝动静,更使他小心奕奕,搜索行进,不敢稍存大意。
  就在他左脚刚刚朝前跨出,突然左肩膀上,被一只悄无声息,突如其来的手掌搭了上来!
  崔老九心头蓦然一惊,他本来双手提胸,凝聚了十成功力,随时可以击出,不知怎的竟
然会措手不及!
  只觉那只搭在左肩的手掌,沉重有力,虽然只是轻轻一带,自己就身不由己,朝右一个
急旋,(本来面向大殿走去,这一转,变成面向山门)再也收不住脚势,飞一般朝前冲了出
去。
  这一冲,至少冲出去十几步之多,从天井中央,冲出山门,一直冲到筱如意面前。他想
收势,也休想刹得住,但冲到筱如意面前时,你不用刹住,也正好自动停了下来,这一段话,
当真快速已极,崔老九在这段时间之内,一个身子就像不是他的,连一点自主的力量都没有,
从冲出到停止,都是被那支怪手在肩头一带之力,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好像着了魔一般!
  筱如意看得大吃一惊,急急迎了上去,问道:“崔老九,你看到了什么?”
  崔老九定了定神,摇摇头道:“没有。”
  筱如意道:“那你那么快就退了出来?”
  崔老九道:“在下是被一只怪手推出来的,这家伙躲在在下身后,根本没看清他的的面
貌,筱姨娘一定看清是什么人了?”
  筱如意惊讶的道:“没有呀!你身后根本什么人也没有,你走到天井中间,就一个后转,
急急忙忙奔了出来,哪有什么人影?”
  “你会没有看到人影!”崔老九惊异的道:“这怎么会呢?方才是有人在我肩头拍了一
掌……”他忍不住伸手朝左手肩膀摸去。
  “啊……”
  这一摸,崔老九不由的惊叫出声,原来他左肩被那手掌搭过之处,衣衫就像纸灰一般,
随手粉碎,露出了肩头肌肉,像一只缕空的手掌。
  筱如意看的脸色大变,心知今晚遇上了高人,当下躬躬身道:“庙中住的不知是哪一位
前辈?请恕筱如意不知不罪,筱如意是奉命追缉本门叛徒来的,前辈既然伸手,筱如意只好
退走,但望前辈赐示名号,让筱如意可以回去覆命。”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甚是婉转,意思自然是只要你亮个万儿,花字门就不愁无处找
你。
  她话声甫落,突听庙中响起一声沉哼,接着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老夫是谁?连
老夫自己都忘了,不过你不用耽心,怕覆不了命,回去告诉花见羞,就说遇上老夫,被老夫
撵走的就好。”
  此人说话有气无力,简直老得掉了牙!
  筱如意还没开口,崔老九怒声道:“你尽躲在暗处,算得哪一号人物?有头有脸的人,
总该亮个字号。”
  那苍老声音笑道:“老夫不是在你身上留了记号么?亏你跟甄兆五多年,你不清楚,姓
甄的小眼睛可没瞎,你再多说几句,就会掉几颗牙齿,还是给我滚的好。”
  筱如意听他口气托大,心知今晚难有结果,这就低声道:“崔老九,这位老前辈既然这
么说了,咱们就不用再惊扰他了。”
  说完,朝身后三燕挥了挥手,几条人影,如惊弓之鸟,纷纷惊起,转眼便已消失在黑夜
之中。
  山门外来了追踪的人,殿里的祝文辉和飞燕自然全听到了。
  起初,飞燕听到筱姨娘的声音,一颗心起了剧烈的颤栗!;
  祝文辉伤势沉重,她自己虽是义父甄兆五传授的武功,比起筱姨娘,可还差得远。
  但此时此地,外援已绝,自己纵然不敌,也只得舍命一拼。
  她轻轻放开祝文辉的身子,迅快掣出双股剑,咬着嘴唇,挡在祝文辉的身前。
  摒息、凝神、全神戒备,心中却不禁升起一股不可遏止的哀思:难道我们今晚当真该死
在这里了?
  一颗颗的泪珠,忍不住从她眼角涌出。
  就在她举袖拭擦泪水的一瞬之间,奇迹也随之出现!
  筱如意跨进山门,就被一扇庙门撞了出去,接着崔老九又无缘无故的一个向后转,冲出
山门,这一连串的奇事,直看得飞燕目瞪口呆,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她也没看清楚!
  但她心里已经有数,方才曾有一位高人在暗中指点,要自己两入朝这里来,曾说:“只
要赶到观音堂,就安全了。”
  不错,自己来的时候,右底还有灯光,现在灯光已经熄灭。
  那么右庑住的准是一位高人无疑,筱姨娘和崔老九准是这位高人暗中使了什么手法,不
让他闯进庙来。
  她想到这里,忽然感到心头一宽,再定睛看去,筱姨娘、崔老九等人,已经悄然退走!
  奇怪,那苍老声音说的话,她竟然全未听到。
  突然,静寂的身后,又响起了“哇”的一声!
  这声音钻进飞燕的耳朵,好像利箭穿心,几乎惊悸得直跳起来!急急转过身去,目光一
注,果然祝文辉又喷出一口鲜血,人已昏了过去。
  飞燕全身一阵麻木,双剑一丢,飞也似的扑了过去,双膝一屈,抱着祝文辉,尖叫道:
“公子……祝郎……你叫我怎么办呢……”
  她脸颊紧贴着他的脸孔,连串泪水,从她粉颊上滚滚直落。
  “唉!”一声低沉的叹息,起自她身边!
  飞燕虽在极度伤心之下,但她究竟是练武之人,耳目敏锐,这声叹息,使她猛然惊觉,
倏地抬起头来。
  泪眼模糊,看到身侧不远,颤巍巍站着一个白发披肩,白髯垂胸,身穿葛衫,手拄藤杖
的老人,一双慈祥而炯炯有光的眼神,正在一瞬不瞬,望着自己两人。
  飞燕突然心中一动,放开祝文辉,转过身子,扑的跪了下去,垂泪道:“老前辈,你救
救他……”
  只说了两句话,便已泣不成声。
  白髯老人侧然道:“小姑娘,你快起来,老夫有话问你。”
  飞燕拭着泪站起;望着白髯老人又道:“老前辈,他……”
  白髯老人道:“老夫方才已经点了他三处大穴,暂时可保无虑。”两道目光盯着飞燕,
问道:“你是花字门弟子?”
  飞燕点点头,口中应了声“是”。
  白髯老人道:“这么说,方才那几个人,是追踪你来的了?你为什么要叛门私逃?”
  私逃,比私奔好听了些,实则依然指她私奔。
  飞燕娇面上微露娇红之色,俯首道:“老前辈也许还不知道,花字门总监赛弥勒甄兆五
是个恶魔,他门下弟子,都像侍妾一般的伺候他,四燕之中,因我年纪最小,才没有遭他玷
污,我心里一直很害怕……
东方玉《湖海游龙》
第十六章
  白髯老人哼了一声道:“这畜生,老夫早就听取他是个淫魔,唔,你就是这样逃出来
的?”
  飞燕目中有了泪光,委屈的道:“本来我们燕字排行,一共有五姐妹,四姐云燕,就是
誓死不从,触怒了甄兆五,才把她送到万花院去,云燕姐姐受不住折磨,自杀身死,这回筱
姨娘又要把我送到万花院去……”
  “好!不用说了,老夫已经明白!”白发老人目光一动,问道:“那么这小伙子又是你
什么人呢?”
  飞燕双颊一阵红晕,说道:“他是祝公子……叫祝文辉,是开封天佑镖局的少局主……”
  白髯老人目光闪动,点头道:“金眼神鹰祝天佑的儿子。”
  飞燕应了声:“是。”
  白髯老人道:“他如何受的伤?”
  飞燕道:“祝公子为了救我,被‘金琵琶手’击伤内腑……”
  说着,目中清泪,又自夺眶而出。
  白髯老人吃惊道:“金琵琶手?花字门何来黄教中人?”
  飞燕道:“他是被花字门右护法鄢茂功所伤。”
  “鄢茂功?”白髯老人微微摇头道:“老夫不曾听说过。”
  他目光凝注着祝文辉,缓缓俯下身去,伸手翻起祝文辉的眼皮,看了看,又取过他手腕,
把了一阵脉息,直起身,默默无语。
  飞燕心头一沉,问道:“老前辈精通医道,想必知道他的伤势如何了?”
  白髯老人一手摸着白髯,回过头来,呵呵笑道:“老夫若是说天下精通医道的人,老夫
排名第二,那么这排名第一的人,老夫还想不出他是谁来?”
  原来他自称天下第一!
  飞燕心中一动,忙道:“求求老前辈,你救救他……”
  白髯老人捻须道:“老夫正在思索,只是此子伤的奇特——”
  飞燕睁目道:“老前辈看出他的伤势来了?”
  白髯老人沉吟道:“据老夫从他脉象上诊察,此子并非‘金琵琶手’所伤。”
  飞燕道:“是的,他是被鄢茂功‘金琵琶手’击中胸口,受的伤。”
  白髯老人看了他一眼,徐徐说道:“老夫知道,黄教‘金琵琶手’,和红教‘大手印’,
同出一源,击中人身,专伤内腑,武林各大门派内功,均难抗衡,但此子练的,似乎不是一
般武林中的内功,从他本身真气凝固,这一点看来,他从小练的是玄门炼气土的吐纳功夫,
也就是一般人说的玄门护身真气,照说像‘金琵琶手’这类外门功力,应该伤不了他。”
  飞燕和祝文辉交往不深,不知他的师门底细,一时瞪目不知所答。
  白髯老人又道:“老夫这么说,你也许听不懂,但说的浅近一些,炼气士的护身真气,
本来只要遇上外来压力,不须本人运功抵御,就能自生护身作用,‘金琵琶手’的震弹之力,
决震不到他内腑,只是此子年纪太轻,功行尚浅,修习的护身还不到火候,一旦遇上像‘金
琵琶手’这样强劲的外来力道,一时无法把震力消卸,内腑因而反被自己的真气回震之力所
伤,现在你懂了口巴?”
  飞燕当然还是不懂,心想:说了半天,还不是被‘金琵琶手’震伤的?一面问道:“这
有不同么?”
  白髯老人道:“自然不同,是‘金琵琶手’震伤,只要给他服上几颗疗伤药丸,就可治
愈,但被他自己本身真气反震,伤及内腑,这就十分棘手……”
  说到这里,微微摇头,没有再往下说。
  飞燕听得心头猛然一凛,这无异是判了他的死刑,她娇躯禁不住一阵颤抖,双目泪水承
睫,颤声道:“老前辈这是说他没有救了,他若是伤重不治,我……我也……”
  白髯老人睁大双目,说道:“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飞燕哭道:“你不是说他没有救了么?”
  白髯老人大声道:“老夫几时说他没有救了?哈哈,有老夫在这里,他会没有救么?老
夫若不能把他治好,还叫什么太行一叟?”
  太行一叟桑药师,不但武功极高,而且也是武林中首届一指的神医,飞燕纵然没有见过
太行一叟,听总听人说过。
  此时“太行一叟”四个字钻进飞燕的耳朵,不由得大喜过望,扑的跪了下去,说道:
  “原来你老就是桑药师,有你老在这里,祝公子就有救了!”
  她喜极而泣,目中泪水,依然从粉颊上像珍珠般滚落,但脸上悲痛之情,已然一扫而空,
开朗了许多。
  太行一空仰首笑道:“哈哈,此子还算命大,老实说他被自身真气反震内腑,除了他师
傅,天底下大概也只有老夫能治了!”
  说到这里,才发现飞燕跪在地上,这就说道:
  “小姑娘快快请起,老夫不喜俗礼。”
  右手一挥,衣袖随着卷出,把飞燕一个人托了起来。
  飞燕站起身子,内心充满感激,说道:
  “老前辈能把他伤治好,小女子会感激你一辈子。”
  太行一里没有多说,盘膝在祝文辉身边坐下,双掌互搓了一阵,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
抬目道:“他内腑为真气所震,疗伤之前,必先顺气,老夫替他调理气机,约须半个时辰,
在这段时间之内,不能有任何惊扰。”
  飞燕点点头道:“老前辈可是要晚辈守到门口去么?”
  太行一叟忽然摇摇头:“不成,花字门的人铩羽归去,如有能手,岂肯甘休?来的如果
是姓甄的小辈,他看到老夫,还有几分忌惮,但那黄教传人,必然持技傲人,未必把中原武
林人物,放在眼里,只怕你应付不了……”
  他拖长语气,沉吟道:“这样吧,你把老夫这支藤杖拿去,站在门口,如果有人闯入,
就高举此杖,告诉他太行一叟在此,不准有人惊动,他能退去自是最好,不然的话,你也必
须全力阻止他入内……”飞燕点头道:“晚辈就是拼了一命,也不会让人进来的。”
  太行一叟招手道:“你蹲下来。”
  飞燕依言蹲下身去。
  太行一叟伸手取过藤杖,交到飞燕手中,一面在飞燕耳边,低低说了一阵,不但口中说
着,双手还随着比划作势。
  他语声说得极轻,黑暗之中,飞燕春花般的脸上,渐渐露出欣喜之色,躬躬身说道:
“晚辈记下了。”
  太行一叟点点头道:“很好,你可以出去了。”
  飞燕不再说话,从地上拾起双股剑,一手执着藤杖,举步朝外行去。
  刚跨出大殿,连三级石阶还没走下,老远就看到两条人影,一前一后,朝庙门奔来。
  飞燕看不清来人面貌,心头暗暗一急,忖道:果然有人来了,只不知来的是什么人?
  心念转动,迅快的迎了出去,越过天井,奔到门口,右手持杖,当门站定下来。
  就在她奔到门口之时,对方两人,也已到达庙前。
  这下,双方距离不到三丈,自然看清楚了!
  飞燕心头猛然一沉,太行一叟料得没错,来的果然是本门有护法琵琶手鄢茂功!
  前面领路的则是护法崔老九,他连左肩破碎,一只手印的衣衫,都没有换,就领着鄢茂
功赶来,足见他来的如何匆忙,那不用说是鄢茂功逼着他来的了。
  左右护法,在花字门中,身份地位不在总监之下,照说,花字门的弟子,都得躬身相迎,
连头也不敢稍抬,但飞燕今晚是豁出去了!
  太行一叟要替祝文辉疗伤,半个时辰之内,不能有人惊扰,别说来的是右护法,就算是
传她武功的总监赛弥勒亲来,自己也要以死相拼,不能让他进去。
  飞燕既然横上了心,看到鄢茂功,也就视若无睹,右手持杖,卓然凛立,挡在两扇山门
之间。
  就在两人奔近门口之际,琵琶手鄢茂功冷冷的喝了声:“停。”
  崔老九正在奔行的人,如响斯应,陡然刹住身形。
  鄢茂功冷声道:“崔护法,你说的那间破庙,就是这里么?”
  崔老九恭谨的应了声:“是。”
  鄢茂功道:“好,你去找人通报一声,就说本座特来拜候。”
  崔老九又应了声“是”,举步走近了二丈光景,朝飞燕叱道:“丫头,见了右护法,还
不快过去磕头?”
  飞燕冷然道:“我已经脱离花字门,不是花字门的人了。”
  崔老九怒笑道:“好个叛门丫头,见到右护法法驾,还敢如此无礼,崔某先把你拿下
了。”
  突然“嘶”的一声,五指箕张,直向飞燕劈面抓来。
  这一记擒拿手,来的好快,猝然间,令人无法闪避。
  飞燕站在门口,尤其看到来的是右护法琵琶手鄢茂功和护法崔老九,心情就十分沉重,
颤栗不安,因此也随时都在极为紧张的戒备之中。
  此刻骤睹崔老九伸手抓来,她早有提防,右手执杖拄地,身形骤转,蓄势已久的左手,
似掌似爪,忽然朝外划出了一个圆圈。
  花字门女弟子,都精擅“兰花拂穴手法”,崔老九是总监赛弥勒的亲信,只当她使的是
“兰花拂穴手”,自然并未把她放在眼里,抓出的手爪,突然加快,朝飞燕肩头抓去,但他
这回估计错误了,飞燕这一招,却是太行一叟方才传授给她的一杖一掌,两记奇招之一。
  飞燕只知依样葫芦,随手使出,也不知道这一记有多大的威力。
  崔老九也并未十分注意,但听“啪”的一声,抓去的右手,不知怎的落到了她指掌划出
的圈子里,这一下,但觉腕骨剧痛如折,口中大叫一声,朝后飞跃出去。
  原来飞燕这出手一招,连手指也并未触及崔老九的手腕,只是一般飞游的劲气,就把崔
老九腕骨击碎了。
  这一招威力之强,飞燕几乎惊奇得大出意外。
  崔老九退出去一丈多远,左手捧着腕骨已碎的右腕,不但痛得满头大汗,也被飞燕这一
招惊骇得呆住了!
  他跟随总监多年,飞燕是四燕中的老么,多少斤两,他心里清楚得很,几时学会了这么
高深的武学?
  琵琶手鄢茂功目光冷肃,缓步走近,问道:
  “崔护法怎么了,连本门女弟子一招都接不下来了?”
  原来太行一叟传给飞燕的这一记掌法,和“兰花拂穴手”极为近似,是以连鄢茂功都未
曾看得出来。
  崔老九哎着牙齿,说道:
  “回右护法,这丫头手法怪异得很,属下……属下腕骨被她……击碎了……”
  这话听得鄢茂功也不禁耸然动容!
  “兰花拂穴手法”,专于截经拂穴,使的只是巧劲,不同于硬功,不可能一掌击碎敌人
腕骨。
  何况崔老九还是排教中的有数高手,他腕骨未必嫩而且脆,连本门女孩子的一掌都会经
受不起。
  他脸上依然冷肃得不见丝毫表情,只是微哼了声,说道:
  “崔护法腕骨既碎,那就先回去好了。”
  崔老九道:“属下还撑得住。”
  鄢茂功目中冷芒一闪,道:
  “你留在此地,能帮本座的忙?本座叫你回去,你只管走,碎了腕骨,不及时敷药,就
得终身残废。”
  崔老九知道这位右护法的脾气,连忙躬身道:
  “属下遵命,属下这就告退了。”
  说完,捧着右腕,转身疾奔而去。
  琵琶手鄢茂功两道目光,缓缓朝飞燕脸上投来,冷肃问道:
  “那姓祝的小子呢?”
  飞燕一招之间,就击碎了崔老九的腕骨,心头对太行一叟传给自己的一杖一掌,已经有
了几分信心,但鄢茂功究是花字门的右护法,武功之高,不在总监之下。
  此刻看他缓步逼近过来,心里依然有着说不出的紧张,右手拄着藤杖,左手插腰,冷冷
说道:“我不知道。”
  鄢茂功道:“本座要进去瞧一瞧,你还不退开去?”
  飞燕把手中藤杖往前一拄,说道:
  “右护法可认得此杖么?”
  邵茂功不觉移目瞥视了她手中的藤杖一眼,才道:“本座倒是不曾见过。”
  飞燕道:“这是太行一叟的藤杖,太行一叟在此,不准有人惊动于他。”
  鄢茂功目中神色闪动,冷然道:
  “果然是太行一叟!很好,本座正要见见他。”
  飞燕心中暗暗焦急:“太行一叟料得没错,鄢茂功出身黄教,恃技傲人,果然未把中原
武林人物,放在眼里。”
  她依然凛立不动,微微摇头道:
  “右护法错了,太行一叟桑老前辈因为不准有人惊扰他,才要我持他藤杖,站在门口,
不论来的是什么人,一律替他老人家挡驾,右护法最好等天亮了再来。”
  一个花字门的女弟子,竟敢对他右护法这般说话!
  鄢茂功白净、冷肃的脸上,微微一沉,喝道:
  “大胆丫头,你敢对本座如此说话?”
  飞燕道:“你要我怎么说呢?”
  鄢茂功冷然道:“你背叛本门,大概就是凭仗有太行一叟做你的靠山了,本座此来,就
是要见见太行一叟,究竟是怎样一个三头六臂的人物?”说到这里,伸手一指飞燕,沉声道:
“本座暂时且不难为你,你快进去,叫太行一叟出来。”
  事情已经快要说到僵局,但飞燕希望多拖些时光,半个时辰,现在才不过一刻光景。
  她心念转动,立时收起倨傲神色,故作委届的道:
  “右护法,今晚之事,你老也在场,我之所以脱离花字门,实非得已,是被筱姨娘实逼
处此,我不愿以一个清白女儿之身,被送到万花院去任人作践,右护法,你老是花字门两位
长老,你老应该替我说句公道话。”
  说到这里,真的流下泪来。
  鄢茂功颔首道:“很好,你既有悔改之心,可随本座回去,一切有本座替你作主。”
  飞燕摇摇头道:“右护法这番好意,我心领了,好马不吃回头草,我既已脱离花字门,
今生今世,是不会回去的了。”
  鄢茂功听的一怔,徐徐说道:
  “你方才不是要本座替你说句公道话么?”
  飞燕道:“是的,我是要右护法替我说句公道话,那是说并不是我叛离花字门,是花字
门逼我脱离的。”
东方玉《湖海游龙》
第十七章
  鄢茂功冷哂道:“这有什么不同?”
  飞燕道:“自然不同,我是被迫脱离花字门,我不承认别人把我看作叛徒。”
  鄢茂功道:“你叛离本门,又不肯随本座回去,自然是本门的叛徒了。”
  飞燕道:“所以我要右护法替我说句公道话。”
  鄢茂功道:“你不肯随本座回去,本座也很难替你说项了。”
  他眼看飞燕依然当门而立,依然右手持杖,左手插腰,暗作蓄势戒备之状,心中暗道:
  这丫头莫非口是心非,想耍什么花样不成?这就不待飞燕开口,沉声道:“本座无暇和
你多说,你快去叫太行一叟出来。”
  飞燕道:“我方才不是已向右护法说了,太行一叟老前辈此时正在坐息,不愿有人惊扰,
才要我守在这里,右护法要见他老人家,那就只好请你老天亮了再来。”
  鄢茂功看她神色,心内顿时明白过来,这丫头是故意和自己拖延时间。他冷肃的脸上,
不禁飞起一抹冷笑,说道:“本座既然来了,岂有回去之理,你不妨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本
座特来拜会,谅他听到本座之名,不至于托大到拒不延见吧?”
  飞燕面有难色,摇摇头道:“右护法原谅,太行一叟老前辈方才交代过,天色未亮之前,
不论何人,一律不见。”
  鄢茂功目中冷芒一闪,沉喝道:“大胆丫头,你连本座的话,都敢违抗么?”
  飞燕道:“右护法吩咐,我自然不敢违抗,只是太行一叟老前辈不肯相见,我也没有办
法之事。”
  鄢茂功冷笑道:“他可是不敢见我么?本座却非见他木可。”
  说到这里,目注飞燕,喝道:“你给本座退到边上去。”
  飞燕躬躬身道: “右护法原谅,我奉太行一叟老前辈之命,守在这里,不准让任何人
进去,我可不敢走开。”
  鄢茂功沉笑一声遣:“大胆丫头,你能拦得住本座么?还不给我滚开?”
  右手衣袖一抖,一股劲风,从他袖中涌出,直朝飞燕身前拂卷过来。
  飞燕在心理上,对这位右护法,早已有着极深的畏怯,因为对方武功太强了,她怕自己
一招也接不下来。
  此时骤睹鄢茂功挥袖拂来,一时不觉慌张失措,口中惊啊一声,身躯急急往后斜退,插
腰左手,不自觉的划出了一个圆圈。
  鄢茂功拂出的一记“流云飞袖”,劲气如潮,本来朝她直涌过来,她有足后退,身形侧
转,这股暗劲,就全由她左首半边身躯独挡。但就在此时,她左手也正好划着圆圈,朝前迎
出。
  鄢茂功当然没有把飞燕的区区武功放在眼里,右手衣袖拂出,左脚也跟着跨进。
  双方动作,原极迅速,飞燕手掌并未触及鄢茂功的衣袖,郝茂功的衣袖也没有拂中飞燕
的肩头,但两股劲气,已在两人之间,乍然相接,但听裂帛似的一声轻响!
  飞燕倒也不觉什么,但鄢茂功这一记衣袖,只不过想把飞燕震退开去,仅使了四成力道。
  那知双方劲气交接,不但没有把飞燕震退,反觉一股极强的无形震力,突然反震过来。
  这一下他心里毫无准备,左足堪堪跨出,反震之力,已经涌到身上,一时之间,被逼得
后退了两步。
  飞燕做梦也想不到这一圈之力,竟会有如此威势,连右护法鄢茂功都无法招架,一时不
禁为之骇然!
  琵琶手鄢茂功自然更为吃惊,以他的身份,居然被本门一个女弟子出手一招,就逼得后
退不迭,而且连对方出手手势,都没看清楚。
  双方同时一怔之间,飞燕两次出手,试出这一记掌法的威力,胆气骤然一壮,手持藤杖,
挡在门口,恢复了她原先的位置。
  鄢茂功白净的脸上,泛起一片青色,双目棱芒如电,冷哼一声道:“小丫头,无怪你敢
叛离花字门,原来早就吃里扒外,另投名师,有恃无恐,今晚本座不把你擒回本门,处以叛
门之罪,我这右护法就不用于了。”
  飞燕怯意一去,那还在乎你左护法、右护法?闻言柳眉一挑,冷冷说道:“右护法,我
已一再告诉你,太行一叟老前辈不愿有人惊动,请你天亮了再来,这是你自找没趣,怨得谁
来?”
  她得理不让人,不待鄢茂功开口,接着道:
  “再说,我既已脱离花字门,吃里扒外也好,另投名师也好,随你怎么去说,我都不在
乎,只是我要告诉你,你再不及时退走,惊动了太行一叟老前辈,你再想走,只怕都走不了
呢!”
  鄢茂功以“金琵琶手”击伤祝文辉,害得她伤心欲绝,老实说,她心里恨透了鄢茂功。
  此时试出太行一叟传她的一记掌法,已有如此威力,她总究稚气未脱,仗着还有一记比
掌法更厉害的杖法,有恃无恐,为逞一时之快,存心气他一气。
  鄢茂功出身黄教,平日自视甚高,今晚出手一招,就被飞燕逼退,当真是阴沟里翻船,
心头不由大怒,厉喝一声道:“大胆丫头,本座先劈了你。”
  猛地跨上半步,右手抬处,一掌朝飞燕直劈过来。
  飞燕看他举掌劈来,立时左手一抬,迅快的划出一个圆圈,劲气飞游,迎了过去。
  但她忽略了一点,方才鄢茂功劈来的一掌,只使了四成力道,这一掌是他含怒出手,已
经使出十成力道。
  而她这一记手法,只是太行一叟临时教的,除了依样葫芦,划着圆圈,根本不能领悟这
一招的精髓,自然也不能把这一招随势飞游而出的劲气,练到收发由心。因此,郡茂功在这
一掌上,已经增加了力道,而她还是老样子。
  武功一道,强胜弱败,有不得丝毫差距。这一记双方掌势乍接,飞燕顿感一股强大潜力,
潮涌般卷来,自己发出的一圈之力,再也抵挡不住,身子一震,不由自主的向后连退了五步。
  鄢茂功冷笑一声,身形疾然跟进,左手又是一掌,追击而来。
  这一记掌势,潜力如山,直撞过来,比起方才一掌,更见强猛凌厉!
  此人左手练成“金琵琶手”,因此他左手使出来的力道,比右手要强得多。
  飞燕连退了五步,脚下刚刚站稳,鄢茂功的掌势,已经追击而至,心头一慌,右手一抬,
藤杖就朝前挑起。
  这就是太行一叟传她的一记杖法。
  这招杖法,并没有一定的招式,太行一叟传她之时,只是要她右手五指虚握,摆出握杖
之状,手腕朝上一抬,要略为带起抖动,如此而引。
  当然,这一招的精妙之处,就在“略为带起抖动”这句话的上面。
  太行一叟要她比照着自己,学了五个“略为带起抖动”的模样,但那只是比着手势,并
未实地用杖练习。
  太行一叟说的好:“每一派的武功,不论拳掌兵刃,都是成套成式的,但这种既定的形
式,最多使使散手,依然缺乏灵活的变化,无法活用,老夫传你的这招杖法,却不要你使用
藤杖练习,就是要你熟悉手法的变化,不是把藤杖一招一式演练成死板的杖法。”
  没有招式的手法,自然比一招一式的杖法难炼得多,但飞燕一来是救人心切,二来她原
是绝顶聪明的人,本来也不难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看武侠,请到清风阁}只是此刻临时
学的武功,就得现卖现用,无暇容她思索,只好把太行一叟教给她的五个变化,生吞活剥,
硬记下来。
  闲言表过,却说她这藤杖朝前一挑之势,原是一时情急,不知这一式能不能挡得住鄢茂
功的掌势。
  那知杖头一昂,藤杖十分轻便,呼的一声,指向鄢茂功的右臂。
  鄢茂功右掌遥劈,肋下自然是个空门,正好乘虚而入!
  鄙茂功欺来的人,不令飞燕有此一着,他根本不识飞燕这一记的路数,但见来势又急又
快,藤杖足有六尺来长,不须要近身,就可点中他肋下要穴,一时连回掌封解都来不及,欺
来的人,只得猛一吸气,疾快的往后飞跃出去。
  飞燕仗着这一记救命招法,居然反败为胜,把鄢茂功逼退出去,心头大喜,一见他退出
山门,立即又乘机逼上,回到原来的位置,挡在门口。
  琵琶手鄢茂功又惊又怒,口中冷喝一声,双手疾发,纵身扑来。
  飞燕那里还会再惧惮你右护法琵琶手?身形不动,左争一圈,向前推出,右手杖头一抬,
跟着点出。
  她左手圈动,正是守势,但右手的藤杖,却完全是攻势。
  尤其她练习这一招杖法之时,只是握着作势,招式并不团定,因此她点出的杖势,也更
显得飘忽,好像不成招数,而自蕴奇招。
  以鄢茂功的武功,扑去的人,被她左手圈出一股无形劲气,挡得一挡,杖头一昂之势,
竟然快要点上他手肘!
  这一杖当然又出他意料之外,眼看杖头来势极怪,难以化解,只得扭身摆腰,向旁闪开,
但左手已被她杖头劲风扫中,感到一阵酸麻。
  鄢茂功退后数步,心头暗暗惊异不止,他真料想不到一个本门女弟子,不过一夜工夫,
竟会武功精进到足可和自己抗衡,心中越想越怒,纵身又上。
  飞燕依然左手一圈,右手杖头一抬,一守一攻,相继使出。
  她左手有一定招式,在鄢茂功这样一位高手面前,威力也并不皿得太强,但右手藤杖丫
昂之势,这回却直向他右“将台穴”
  点去,而且下起“章门”、“期门”,旁及“玄机”、“心坎”、上连“华盖”、“天
突”,悉在杖影笼罩之间,简单的招式,竟然奇幻莫测,眼看抵挡不住,只得又吸气后退。
  他一连三次,都被飞燕逼退,同时也看出飞燕就只会左掌一圈,和右手杖头一昂,这么
两下简单的动作,并无别样的厉害招术,跟着进击。但对方就是这么简单的两下,他就无法
化解,奈何她不得。
  这如果传出江湖,他琵琶手还能在武林中,立足吗还?能算是花字门的右护法?
  他站在庙前和飞燕不过一丈距离,这一瞬间,一张本来阴森的脸上,顿时布满了杀气,
身上一件黄衫,也被他一身真气,鼓动得不住飘忽,口中冷笑一声,左手五指勾曲。缓缓举
起!
  黯淡的月光之下,出现了一只色呈金黄的手掌,遥向飞燕作出凌空似抓似拍之状!
  “金琵琶手”!
  他心头杀机已炽,非把飞燕立毙掌下不可。
  他自然也算定飞燕这一招杖法纵然奇幻莫测,但双方有一丈距离,自己凌空发掌,她藤
杖无法攻到,也万万无法避得开这一招。
  飞燕倏然看到“金琵琶手”出现,心头不禁大惊,她同时想到此刻太行一叟还在替祝公
子疗伤,自己决不能退。不退,只好硬着头皮和对方硬拼,别无选择余地!
  这不过心念一动的工夫,“金琵琶手”一股巨大的潜力,已无形无声的压来,但觉全身
已在对方压力笼罩之下,无论你往那里闪避,都休想躲闪得开。
  她本已横下了心,并无躲闪的念头,左手一圈,右手一抬,藤杖跟着朝前挑起,但如山
暗劲,已压得她透不过气来,挑起的杖头,不住的颤动,根本无法朝前推出。
  无形压力愈来愈重,她竟然只有束手待毙,没有丝毫抗拒之力。她坚毅的挡在庙门口,
缓缓闭上了眼睛,眼角间,已经流下两行清泪。
  她岂是为自己的即将死在“金琵琶手”之下而哭?
  她伤心的是自己未看到祝文辉伤势痊愈,就成永诀!
  她有祝文辉给她的勇气而脱离魔掌,如今舍身以报,为祝文辉而死。
  这是她值得安慰之处,她眼角虽有泪水,但嘴角却有了笑意。
  朦胧月色,渐渐被一片乌云遮掩!
  夜色如墨,突然一声受到创伤的惊呼,划破了黑夜的沉寂!
  乌云很快的过去,淡淡的月光,又洒到飞燕的脸上,她依然站在庙门口,凛立不动!
  “金琵琶手”的无形压力,已经消失,飞燕忍不住倏然睁开眼来,鄢茂功不知何时,已
经走的无影无踪!
  原来方才发出惊呼声的,竟非飞燕,而是琵琶手鄢茂功。
  那是鄢茂功在“金琵琶手”出手之际,遭受到创伤,负伤而逃!
  飞燕自己知道,她在“金琵琶手”的压力之下,连杖头都挑不起来,自然不会是她出的
手。
  太行一叟!
  不,他老人家这时还在替祝文辉疗伤,需要半个时辰。
  那么,出手的人会是谁呢?
  她抡目四顾,四周一片黝黑,没有风,连树枝都没动一下,哪有什么人影?
  她左手不自觉的按着胸口,心跳还没有停止,但到底是谁出手救了她,她几乎连一丝影
也想不到。
  不,她蓦然想起在暗中指点他们到观音堂来的那位高人!
  一定是他!
  除了这位隐身高人,还有谁能把琵琶手鄢茂功惊走?
  飞燕心头不觉升起无限感激之情,仰首向天,口中喃喃的道:
  “多蒙老前辈两番出手赐救,弟子永远感激不尽!”
  话声甫落,突听耳际响起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说道:“好孩子,你记着就好。”
  这声音细如蚊蚋,但听来十分清楚。
  飞燕急忙举目四顾,依然不见人影,忍不住问道:
  “老前辈是那一位高人?可否容弟子拜见一面?”
  刃萨音笑道:“老身是谁,你日后自会知道,有一点,你娃儿听着,桑老头肯传你一招
降龙杖法,实在难得,他一生从未收过门人,也没有妻子儿女,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你莫
要当面错过,还有,今晚之事,你只说鄢茂功看了你的杖法,自行退去,千万不可说是老婆
子把他赶走的。”
  飞燕点头道:“弟子记得。”
  那声音不再说话,自然是已经走了。
  飞燕不知这自称“老婆子”的人是谁?但可以想得到是一位老婆婆无疑,她把这位老婆
婆叮嘱的话,重又想了一遍,牢牢记在心里。
  过了不多一会,只听殿内传出太行一叟的声音道:“女娃儿,你可以进来了。”
  飞燕心头一喜,一手执着藤杖,匆匆回身进去。
  只见太行一叟盘膝坐在祝文辉身边,双目微阖,脸上隐见汗水。
  祝文辉躺卧地上,虽然双目紧闭,但呼吸均匀,看去有如熟睡一般,甚是安适。
  飞燕一看情形,便知道太行一叟方才是以本身功力,替祝文辉疗治伤势。
  显然,为了替祝文辉疗伤,他还耗损了自身不少功力。
  一时对太行一叟感激的流下泪来,把藤杖朝老人身边一放,突然伏身拜倒在地,颤声道:
  “老前辈大恩大德,弟子一世报答不尽……”
  太行一叟缓缓睁目,莞尔一笑道:“你起来,老夫看得出来,这年轻人对你很重要,他
现在已经无碍了,只要再养息一天,就可复原。”
  祝文辉对她当然很重要,但这话从太行一叟口中说出来,飞燕脸上不禁一红,当下反手
抹抹脸上泪珠,依言站起。
  太行一叟口中唔了一声,目光一抬,问道:
  “方才来的可是黄教门下那个姓鄢的么?”
  飞燕点点头道:“是的。”
  太行一叟道:“他有没有和你动手?”
  飞燕想起方才那位隐身婆婆的话来,如果和鄢茂功动手,自己就决非鄢茂功的对手,他
如何会退走的呢?心念一动,含笑道:“和鄢茂功同来的,还有一个崔老九,他伸手抓来,
被弟子使了一记老前辈教的手法,就把他腕骨击碎了,鄢茂功似乎不信。他欺到门口,弟子
又使了老前辈教的那记杖法,把他逼退了五六步之多。”
  太行一叟微微一笑道:“他如何肯罢休!”
  飞燕道:“他问弟子这杖法是什么人教的?弟子就说出了老前辈的名号……”
  太行一叟一手摸着白髯,“唔”道:“他怎么说?”
  飞燕嗤的笑道:“他似乎不大相信,定要会会老前辈,但崔老九附着他耳朵边,低低的
说了几句,鄢茂功脸上有些异样,重重的哼了一声,才说:本座不信他‘降龙杖法’高明到
如何程度,你说他此时正在坐功,本座也不难为你,告诉他,终有一天,本座要领教他的杖
法,就这样走了。”
  太行一叟呵呵笑道:“那是姓崔的告诉了他,就是花含羞见了老夫,也要礼让三分,他
才自找台阶走的。”接着口中“嗯”
  了一声,又道:
  “说来也真险,他真要对你施展‘金琵琶手’凭你仅会一招杖法,就难以和他抗拒了!”
  飞燕心里暗道:要是没有那位老婆婆出手,我差点就伤在他‘金琵琶手’下了。
  太行一叟望望飞燕,说道:“时间不早,你折腾了半夜,也该坐息一会,老夫要去睡了,
这颗药丸,明天一早,他醒来之后,就得空肚吞服,然后要他好好运功。”
  说完,随手递过一颗朱红药丸,起身朝右庑而去。
  飞燕把药丸收入怀中,轻盈的走到祝文辉身边,蹲下身去,伸手摸摸他脸颊,额闻微微
有汗。
  她真像妻子照顾丈夫一般,从襟下抽出一方绣花帕儿,小心而轻柔的替他拭去汗渍,才
傍着他席地坐下。
  这一个晚上,真是她十八年来,变幻最多的一晚了。
  在今晚之前。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突然脱离花字门,会跟着祝文辉,会有勇气和右护
法动手——
  正因为这些出乎意外的变化,在这短短半夜之间,使她有如经历了一二十年一样,身心
都感到极端的疲倦。
  才一坐下,眼皮就重得睁不开来,不知不觉间,靠着墙角沉沉睡去。
  祝文辉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
  他几乎已经忘记自己是睡在观音堂破庙之中,觉得身上有些凉飕飕的,好像睡在地上,
心中一阵诧异,揉揉眼睛,翻身坐起。
  只见自己果然睡在一间破庙大殿的角落上,脚边还倦伏着一个少女,一头青云,披覆在
她脸上,遮去了一半脸孔,但长长的睫毛,玉管似的鼻子,红菱般的小嘴,和她羊脂白玉般,
透着淡淡红晕的脸颊,兰息轻匀,睡态娇憨,真是比花还娇!
  飞燕!他突然想起昨晚之事,自己不是被琵琶手击伤胸口,伤的不轻,好像还吐了几口
血……
  目光瞥处,身前不远的地上,果然有着两滩已经凝结的鲜血,证明自己确实因负伤而吐
过血!
  那么自己睡了一觉,伤势怎么就爽然若失了呢?
  他看看睡得很甜的飞燕,心中暗道:一定是她身边带有伤药,不然,被‘金琵琶手’震
伤内腑,决不会好的这般快法而好。
  她一颗头几乎就枕在他膝上,他不敢动,怕惊醒了她,但也正好仔细的欣赏她甜美、娇
稚的睡态。
  兰息轻匀睡态舒,海棠虽艳未能如!
  祝文辉究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知好色,则慕少女,他从小住在镖局里,很少和姑娘们
接触,这回,看着飞燕娇稚的睡态,心头一阵荡漾,情不自禁的缓缓低下头去,轻轻的吻着
她的鬓发!
  一缕令人陶醉的淡淡的幽香,吸人他鼻孔,他心头感到飘飘然,如梦如雾……
  不信有诗为证:幽香恰好微微处,沉醉郎心不在多……
  蓦地,一声“嘤咛”,飞燕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俏目乍睁,看到他如醉如痴的模样,双
颊一阵红晕。偏过头去,口中轻呼道:“你……”
  祝文辉同样感到一阵脸红心跳,呐呐的道:
  “你……飞燕……是你救……了我……”
  飞燕举手掠掠鬃发,羞涩一笑道:
  “才不是呢,哦,你醒来一阵了吧?该吃药了。”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颗药丸,接着说道:
  “这是桑老前辈交代的,要你空肚吞服吃了药,要好好运功调息。”
  祝文辉从她手中接过药丸,问道:“桑老前辈是谁?”
  飞燕道:“桑老前辈就是太行一叟,昨晚你伤的很重,没有桑老前辈赐救,我真的一点
办法也没有了。”
  祝文辉看着她,低笑道:“在下想起来了,昨晚你是不是哭了?”
  飞燕粉脸一红,摇头道:“你坏死啦,我才不哭呢!”她不待祝文辉开口,娇嗔道:
  “你要不要听昨晚的事?不要听,我就不说了!”
  祝文辉忙道:“自然要听,你快说吧!”
  飞燕等他服下药丸,才把昨晚经过,详细的说了一遍。
  祝文辉道:“原来昨晚还发生了这许多事。”
  飞燕嫣然一笑道:“好了,我都告诉你了,现在快运功吧!”
  祝文辉看她轻颦佯嗔的模样,心里一阵感动,当下就依言盘膝坐好,吐纳运功。
  飞燕看他坐定,就悄悄走出大殿,想找口水井,洗一把脸,刚刚走下石阶,就见太行一
叟一手提着一个酒葫芦施施然从长廊转出,急忙迎着道:“老前辈早。”
  太行一叟颔首笑道: “小姑娘早。”脚下一停,接着问道:“那娃儿服药了么?”
  飞燕道:“服下了,他正在运功呢!”
  太行一叟道: “他伤势初愈,你们今天得在这里待上一天,厨房里熬了一锅稀饭,老
夫到前村去打酒,顺便买些米菜回来。”
  飞燕想起昨晚老婆婆的嘱咐,心中一动,忙道:
  “老前辈,我去买菜,我会做几样拿手小菜,给你老下酒好不好?”
  太行一叟听的大喜道:“你会烧菜,妙极、妙极,老夫只会炒几个蛋,烧一盘麻菇豆腐、
红烧肉,吃了几十年,早就吃腻了,你只要烧的和老夫不一样,就算好了。”
  飞燕嗤的笑道:“自然不一样,我烧的菜,保管老前辈吃得胃口大开。”
  太行一叟摸着一把白胡子,连连点头道:
  “真是妙极,哈哈,小姑娘,那你就快去吧!老夫给你一说,馋虫都要爬出来了,哦,
你去买,别忘了带几条油条回来,老夫稀饭里只放了一些盐巴,只怕你们无法下咽呢!”
  飞燕道:“你老为什么不放糖呢,甜稀饭就不用小菜了。”
  太行一叟笑了笑道: “厨房里只剩了盐巴,老夫不放盐巴,你说要放什么?”
  飞燕从他手中接过酒葫芦,娇笑道:“老前辈,我去啦!”
  扭着屁段,一阵风朝庙外奔了出去。
  太行一叟望着她后影,拈须微笑道:“这娃儿还真逗人喜爱!”
  大殿上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
  如今已是午牌时光。
  祝文辉早已醒转,他伤势也痊好了,听说飞燕在后进厨房里烧莱,要进去帮忙,却被她
笑着推了出来。
  不多一会,飞燕笑盈盈的托着一只盘子走出,朝祝文辉道:“你要帮忙,就去把一锅饭
端出来。”
  祝文辉连声应是,进去把饭锅端了出来。
  大殿上没有桌椅,飞燕早巳把木盘放到地上,盘中放着三大碗菜肴,一碗是青椒炒牛肉
丝,一碗是笋片炒腰花,另一碗是红烧蹄筋。
  这不过是极为普通的莱肴,但却使人有色香味俱佳之感。
  太行一叟已经居中席地坐下,呵呵笑道:
  “妙极,小姑娘,你烧的菜,香气浓郁,老夫已经馋涎欲滴了,来,来,大家坐下来
吧!”
  飞燕走到太行一叟身边,替他拔开酒葫芦的塞子,含笑道:
  “老前辈,你先尝尝我的手艺儿怎样?”
  太行一叟不待她说完,举起酒葫芦,咕的喝了一口,伸筷夹了一条蹄筋,送人口中,只
嚼了两下,就一口吞下,连连称赞道:
  “好,真有你的,光这碗蹄筋,就比京华楼大师傅烧的要好上十倍……”
  话声未落,一筷子又向炒腰花叉去!
  他连尝了三碗菜肴,大口喝了三口酒,也连声的赞不绝口。
  祝文辉和飞燕一左一右,在他下首坐下。
  太行一叟取起酒葫芦,用手掌在葫芦口上抹了一把,就往祝文辉面前递了过来,说道:
  “小友,你也喝一口。”
  祝文辉不好推辞,双手接过葫芦。
  飞燕忙道:“他伤势初愈,可以喝酒么?”
  太行一叟朝她笑了笑道:“放心,他伤早就好了,再说酒能活血,许多伤药,都要陈酒
送下呢,你怕什么?”
  飞燕被他说的脸上一红,说道:
  “我又没有拦他,只是问问罢了!”
  祝文辉喝了口酒,就把葫芦递还。
  飞燕道:“你吃吃看,我做的菜,合不合你的口味?”
  太行一叟呵呵笑道:“小姑娘这手菜,烧的顶呱呱,谁要是讨了你做媳妇儿,这一生可
享定福了。”
  祝文辉觉得脸上有些发烧。
  飞燕听他当着祝文辉夸奖自己,心里甚是高兴,但却红着脸,不依道:
  “老前辈,我不来啦!”
  太行一叟又把酒葫芦朝飞燕递来,说道:
  “小姑娘,你辛苦了,也喝一口。”
  飞燕摇摇头道:“我不喝,你老人家喝吧!”
  太行一叟一手执着葫芦,一手执着一双竹筷,忙着喝酒吃菜,再也没空和两人说话。
  飞燕心里暗暗高兴,就和祝文辉装了饭先吃,姑娘家的饭量较小,只吃了一碗就已饱了,
祝文辉也吃得津津有味,一连吃了三大碗。
  太行一叟把一葫芦酒喝了精光,三大碗菜也个个碗底翻天,才摸摸肚子,呵呵大笑道:
  “老夫从没吃过这样的好莱,今天算是酒醉菜饱了,唉,老夫要是有你这么一个女儿,
那该多好。”
  飞燕正在打算等他吃喝得差不多了,如何开口,求他收自己做个徒弟?如今听他露了口
风,心头暗喜,忙道:
  “老前辈,只要你老不嫌弃的话,我就给你做女儿好了。”
  太行一叟眯着双目,望望飞燕一手捻须,笑道:
  “老夫一生奔走南北,没有儿女,也没有门徒,晚年确实有些寂寞,女娃儿,你是真心
要认我做干爹?”
  飞燕道:“我自然是真心的了,我从小没有爹娘,在花字门长大的,如今脱离花字门,
举目无亲,你老肯收我做女儿,我会孝敬你一辈子……”
  她说到伤心之处,忽然眼圈一红,流下泪来。
  太行一叟呵呵大笑道:“妙极了,老夫居然凭空捡了一个女儿,哈哈哈哈!”
  祝文辉眼看飞燕还在站着拭泪,连忙低声道:“你还不快上去磕头?”
  飞燕被他一语提醒,慌忙双膝一屈,跪了下去,叩着头道:
  “爹爹在上,女儿给你叩头。”
  太行一叟极为高兴,仰首一阵呵呵大笑道:
  “老夫终于有了一个女儿,哈哈,乖女儿,起来起来。”
  飞燕盈盈站起,偏着头问道:
  “女儿从来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现在有了爹爹,女儿就该姓桑了吧!”
  太行一叟拂须笑道:“这个自然,为父姓桑,你当然也姓桑了。”桑飞燕喜的直跳起来,
秋波一眼,望着祝文辉道:“我现在就叫桑飞燕了。”
  祝文辉拱拱手道:“恭喜老前辈,也恭贺桑姑娘了。”
  太行一叟看了他一眼,笑道:
  “可喜的事多着呢!老夫有了一个花不溜丢的女儿,将来还有一个姓桑的半子哩!”
  桑飞燕不依道:“爹,你老现在是女儿的长辈了,还取笑女儿。”
  太行一叟道:“为父说的也是正经话啊!”
  他伸手入怀,一阵掏摸,才从怀里取出一个圆形的布包,说道:
  “为父一生,跑遍名山大川,除了采药炼药,可说身无长物,但你认了我这个爹,做爹
的总该有份见面礼才对……”
  桑飞燕道: “女儿拜你老人家做爹,已经是女儿福份的了,我不要爹的见面礼。”
  太行一叟看着她,郑重的道:“为父穷虽穷,但你莫要小看了这两件东西。”
  说话之时,把那布包放在膝上,小心翼翼的把布包打了开来。
  布包略呈圆形,像是一只饭碗,但他包裹的旧布,可不止一层,当他打开两层布之后,
微凹的碗中,另有一个扁形的布包。
  太行一叟先取起扁形布包,双手缓缓解开,里面竟是一个羊脂白玉的小瓶,玉色晶莹,
约有周岁小婴孩拳头那么大。
  太行一叟取起玉瓶,抬头朝两人微微一笑道:“你们猜猜看,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桑飞燕抢先道:“你老人家不说,我们怎么猜得到?但光看这只玉瓶,里面放的一定是
很贵重的东西了。”
  太行一叟呵呵笑道:“真是鬼灵精,告诉你,这玉瓶里是为父精制的‘参雪丹’,你们
知不知道什么叫‘参雪丹’?”
  桑飞燕小嘴一顿,说道:“我们又不是大夫,你老人家怎么考起我们药方来了。”
  太行一叟捻须笑道:“好,好,看来只有为父说了,这‘参雪丹’乃是为父昔年在关外
一处人迹罕至的绝岭下掘得的一支千参王……”
  桑飞燕吃惊道:“啊!千年参王!”
  太行一叟道:“通常出关采参的参客,掘到了参王,都得缴到参行里去,那是官家规定
的,除了领赏,不得私自携回,因为每年都要入贡,但一般所谓参王,最多也不过三五百年,
千年参王,可说是罕世奇珍,为父那年掘到的一支,就算没有千年,至少也是七八百年以上
之物。”说到得意之处,不觉呵呵一笑,又道:“为父当然不会去向官家领赏。”
  桑飞燕道:“你老人家就把它装在瓶里?”
  太行一叟笑道:“这就是孩子话了,一支参王,比初生的婴孩还要大,这玉瓶如何装得
下?为父把它配制了许多丹九,不是这支参王,为父这药师两个字,如何称得上?”
  桑飞燕道:“是了,千年参王,一定功效很大,你老人家配制的药丸,也一定药到病
除。”
  太行一叟看看祝文辉,笑道:“这丫头果然聪明。”
  接着说道:“但为父把中间最好的一段,配制了这瓶‘参雪丹’,这里一共是两味,除
了千年参王,另一味也是人间罕见的珍品……”
  桑飞燕问道:“那是什么呢?”
  太行一叟道:“千年雪莲。”
  桑飞燕道:“千年雪莲!”
  太行一叟道:“不错,雪莲,只有雪山才有,据说雪莲要长到六十年才结莲实,为父六
年前找到一支雪莲,哈哈,不是为父夸张之词,其实五百年是有的,要知雪莲比人参更难找,
五百年之物,已是罕见的奇珍,为父把这两种奇珍,{看武侠,请到清风阁}炼制成丹以后,
光为了贮藏的玉瓶,就跑了两趟大内,才选到这只。”桑飞燕吃惊道:“这只玉瓶,还是皇
帝的?”太行一叟道:“不信,你瞧瞧,这玉瓶上,还雕刻了一条精细的盘龙,像这种上好
的羊脂白玉,也只有大内才有,因为‘参雪丹’用玉瓶贮放,才能历久不坏。”
  桑飞燕道:“你老人家还没说‘参雪丹’,有些什么功效呢?”
  太行一叟道:“功效可大着呢,譬如固本培元,益气养荣,强筋壮骨,明目轻身,祛毒
清血,总之,它可以化弱为强,延年益寿……”
  桑飞燕看了玉瓶一眼,才道:“有这么多好处?”
  太行一叟笑道:“方才为父说的,只是一般人服用的好处,对练武的人,好处更多。”
  桑飞燕问道:“练武的人,和一般人不同么?”
  太行一叟道:“自然不同,练武的人,服下此丹,再辅以运功行气,功力浅的人,也足
可抵得二、三十年修为,如果内功精湛的人,益处也更多。”
  一手摸着银髯,看看两人,续道:“这瓶‘参雪丹’,虽是极为珍贵的灵药,为父留着
已无用处,就作为为父的见面礼,祝小友见者有份,自然也该分到一半……”
  桑飞燕道:“这么珍贵的药物你老人家自己留着吧!”
  祝文辉一直没有开口,这时接着道:“晚辈蒙老前辈以内力治愈伤势,方才经过半日坐
息,体力也全已恢复,灵药难求,老前辈留着以备济世救危之用,不是好么?”
  太行一叟目中异芒连闪,点着头,嘉许的道:“老夫果然没看错人,‘参雪丹’两种稀
世灵药制成,对练武的人,功能助长功力,江湖上人人梦寐难求,你们居然面无喜色,要老
夫留着济人,实在难得的很。”
  说到这里,一手捻须,接着含笑道:“但老夫既然拿出来了,怎好收回去?因为这是老
夫给女儿的见面礼,你小友分的,也是小女的一份,反正老夫是不会收回去的了,你不要,
她会不会答应?”
  祝文辉脸上不禁一红。
  桑飞燕娇急的道:“爹……”
  太行一叟呵呵一笑,把玉瓶递到桑飞燕手中,说道:
  “乖孩子,你先拿着,听为父说。”
  桑飞燕只好接过玉瓶。
  太行一叟道:“祝小友学的是道家练气功夫,根基极好,吃亏在本身功力不足,‘参雪
丹’对他的帮助太大了,这是为父取出这瓶灵药来的真正原因之一;其二是你脱离花字门,
他们难免会派人追踪,非把你擒回去不可,为父也不能永远保护着你,那么只有你力求自保,
‘参雪丹’功能助长功力,对你自然也十分重要了。”
  桑飞燕心中一阵感动,目含泪水,叫道:“爹,你老人家真好。”
  太行一叟道:“为父一向行踪无定,为了你这孩子,为父就不得不多留一天了。”
  桑飞燕睁着一双妙目,说道:“你老人家不带女儿去么?”
  太行一叟道:“痴儿,为父经常涉足山林,与虎豹毒蛇为伍,岂是你女孩子可以去的?
祝小友少年老成,诚实可托,目前正有着困难,你跟他在江湖上历练历练,也好助他一臂之
力。”
  “诚实可托”这话说的虽暗,但桑飞燕那会听不出来?
  粉脸不禁微微一酡,但听到后来,爹说祝公子“有着困难”,要自己助他一臂,不觉抬
目问道:“他有什么困难呢?”
  太行一叟笑道:“原来你还不知道,待会你再问他好了。”
  桑飞燕一双清澈的眸子,转到祝文辉的脸上,问道:“祝公子……”
  她自然急于想知道祝文辉究竟有什么困难?真要有困难的话,目前正是最好的机会,不
求爹帮忙,还求谁去?
  太行一叟不待她说下去,接着说道:“以你目前的武功,不但帮不了祝小友的忙,而且
就祝小友来说,适足以成为累赘,因此为父要在这一日之间,再教你几手,总要使太行一叟
的女儿,不吃亏才是……”
  桑飞燕听得大喜过望,道:“你老人家要教女儿武功!”
  太行一叟蕴然笑道:“为父压箱子本领,只有三杖一掌,你已经学会了一杖一掌,为父
再传你两式杖法,就全教你了,至于如何精益求精,那是看你自己去领悟了。”
  桑飞燕道:“爹,你老人家年纪大了,平日手里拿一根藤杖,人家看了还不觉怎样,女
儿也用藤杖作兵器,那有多别扭?”
  太行一叟呵呵笑道:“傻孩子,为父这三记杖法,原是为父多年来从各门各派武功中,
取精用宏,浓缩而来,说是三招,事实上并无一定招式,也不一定是非用杖不可,你手上就
是一根铁尺,一支竹筷,也一样可以施展,你使的是剑,又有何妨。”
  桑飞燕欣喜的道:“真的!”
  太行一叟道:“为父还会骗你不成?唔,咱们真是把话题扯得太远了,孩子,你记不记
得咱们方才说的是什么?”
  桑飞燕愕然道:“你老人家方才说了什么?”
  太行一叟呵呵一笑道: “你怎么忘了?为父方才不是说过?要送给你二件见面礼么?
你们还只看了一件呢!”
  桑飞燕哦了一声,问道:“还有一件又是什么呢?”
  太行一叟微微一笑道:“就是这东西了。”
  他双手解开膝上一个圆形布包,一面说道:
  “这件东西,是为父几个月前,无意中得来,也为了这件东西,才巴巴的远来京城……”
  布包解开了,他手中拿起一只色呈淡黄的晶莹玉碗!只可惜上好一只玉碗,已经有了几
处裂痕,碗口也缺了一角。
  太行一叟举着玉碗,朝两人展示一下,才道:
  “这只碗,本来已经碎成几片,是老朽把它并着胶起来的,你莫小看了它,目前正有不
少武林中人,纷集京师,全是冲着它来的。”
  祝文辉听得心头一动,他直到目前为止,只是从花字门总监甄兆五口中,得知他们盗取
和坤宝石顶,和胁逼陆师叔出京,全是为了几件东西而起。只是他始终没有查出究是什么东
西?居然会引起花字门、残缺门这些江湖门派的觑视?因此听了太行一叟的话,不觉朝玉碗
多看了一眼。
  桑飞燕惊愣的道:“爹,这只就是‘修罗玉碗’?”
  太行一叟道:“你知道‘修罗玉碗’?”
  桑飞燕道:“不知道,女儿只是听筱姨娘说过。”
  太行一叟目光一抬,朝祝文辉问道:“你呢?”
  祝文辉脸上一红,说道:“晚辈只知花字门和残缺门的人,明争暗夺,是为了几件东西,
不知他们争的究是什么?莫非和这玉碗有关么?”
  太行一斐道:“岂止有关,他们全是为着‘修罗玉碗’来的。”
  祝文辉不觉“哦”了一声。
  桑飞燕抢着问道:“不知这只玉碗有什么好处呢?”
  太行一叟道:“不止一只,‘修罗玉碗’一共是六只。”
  他语气微顿,接着道:“这话得从修罗门说起,在江湖上,大家一直把修罗门视作介乎
正邪之间的一个门派,因为他们历代相传,人数极少,也很少在江湖走动,因此大家也并不
十分重视,但其实修罗门乃是佛门旁支,创自阿罗尊者,武功亦为佛门正宗降魔法藏,分为
‘天趣摄’、‘人趣摄’、‘鬼趣摄’、‘畜生趣摄’四部,据说他们历代相传,有六只镌
刻着修罗门武学的玉碗,但早在三百年前,被该门一个逆徒盗出,从此不知下落……”
  祝文辉插口道:“最近可是在京城被发现了么?”
  太行一叟道:“不错,直到今年初春,有人在一处古肆中发现过一只,据说是去年从内
府发卖出来的,这消息极为隐秘,但已是传出江湖,老夫这只玉碗,得自一个伤重垂危的江
湖人,可惜老夫遇上之时,他已回生乏术,临死之时,把一个布包交给老夫,就咽了气,连
来龙去脉,都问不出来。”
  边说,边把玉碗朝祝文辉递去,说道:“老夫得到的这只玉碗,是修罗四部中的‘人趣
摄’,共有三招手法,老夫只能为你们多留一日,这一日之内,飞燕能把老夫三招杖法练熟,
已是难能可贵了,这‘人趣摄’三记手法,乃是修罗门极高的武学,只怕更难领悟,因此老
夫之意,这碗上所载武学,经老夫参悟的,先传给小友,他日再由小友代老夫传给飞燕好
了。”
  祝文辉迟疑道:“这个……”
  桑飞燕喜道:“祝公子,这有什么不好,你还这个那个的?”
  太行一叟笑着看了她一眼,才道:
  “你也该换个称呼才是,称他祝公子,听来多别扭?”
  桑飞燕红着脸道:“我叫他什么呢?”
  太行一叟笑道:“你们年龄相若,为了日后行走江湖,彼此可以互相照应,自然以兄妹
相称,较为妥当,不知祝小友意下如何?”
  桑飞燕喜道:“爹说得对,我叫他祝大哥好啦,祝大哥,你说好吗?”
  祝文辉道:“在下那有不愿之理?”
  太行一叟笑道:“妙极,你不但找到一个干爹,如今又认了一个大哥,这样,为父就可
放心了。”
  桑飞燕道:“爹,你老人家先传祝大哥碗上的武功吧!”
  太行一叟道: “为父不是修罗门的嫡传的人,这三式手法,又精奥无比,为父传给你
大哥的,只是我看了碗上镌刻的招式,略有参悟,日后如何精益求精,只有让你们自己慢慢
的去揣摩体会了。”说到这里,抬头朝飞燕道:
  “来,你坐下来,为父先传你三记杖法。”
  桑飞燕依言旁着他坐下,太行一叟就比着手式,讲解发招收势的变化。
  祝文辉看他当着自己,就教飞燕杖法,显然是没把自己当作外人,但这是太行一叟独创
的武功,自己自然不便多听,只是太行一叟既不避忌自己,自己自然也不好走开,一个人枯
坐无聊。
  索性就双手捧着玉碗,看起碗上雕刻的人像来。
  这样足足过了顿饭工夫,太行一叟才把三记杖法,讲解完毕,要桑飞燕慢慢的练习,然
后又指点着玉碗上的人家招式,把他所领悟的‘人趣摄’三式手法,给祝文辉仔细解释了一
遍。
  这天下午,祝文辉、桑飞燕两人都专心一意沉浸在武习之中,好在有太行一叟在旁分别
加以指点,虽然只有半天工夫,差不多已经全数学会,{看武侠,请到清风阁}只是精微的
变化,需要熟能生妙,慢慢的体会,无法一灌而就。
  晚餐之后,太行一叟又督促两人温习了几遍,才点头认可,然后取出玉瓶,把“参雪丹”
分给两人服下,要他们盘膝坐定,运功调息,自己在两人中间瞑目坐息。
  一宵在宁静中过去。祝文辉、桑飞燕醒来的时候,天色还刚亮不久。
  两人都觉气机充沛,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轻快舒畅,连眼睛都好像特别光亮。
  这自然是服了“参雪丹”的功效!
  祝文辉昨晚运功之时,就已感到体内产生的一股巨大力量,到处流窜,经自己运气引导,
居然一下冲破了生死玄关。
  桑飞燕功力较浅,虽然无法冲破生死玄关,但体内真气,经她运功化行,一呼一吸之间,
坐着的人,轻如浮云,几乎要随着呼吸飘飞而起。
  这一番调息行功,对他们来说,无形之中,少说也增进了十年以上的功力,只是他们自
己并不知道罢了。
  桑飞燕睁开眼睛,不见了太行一叟,地上只有一张白纸,压着两个瓷瓶,心头一怔,急
忙一跃而起,俯身取起白纸,只见纸上写着:“字留飞燕吾女、祝小友,江湖多事,行止宜
慎,留赠‘百草丹’,可解诸毒,‘至宝丹’可疗诸伤,余行矣,希珍惜。”
  两个瓷瓶,当然就是“百草丹”、“至宝丹”了。
  桑飞燕看完字条,目中不禁绽出泪水,失声道:“祝大哥,爹走了!”
  祝文辉跟着站起,问道:“这是桑老前辈留的字条么?”
  桑飞燕道:“是啊,连他老人家去了那里,都没说一声。”她把字条递给了祝文辉,一
面含着泪道:“我们怎么办呢?”
  祝文辉看完字条,说道:“我们也该走了。”
  午刻,高升楼一排五间的敞厅,差不多三、四十张桌子,此时几乎全坐满了人!
  秦少卿来的较早,挑了一个靠窗的座头,面前只放着一壶茶,独个儿倚着窗棂晶茗。
  不用说,大家都知道他是在等人。
  正在此时,但听楼梯响处,走上来一个身穿天蓝长衫,面如玉冠的少年,他点漆般眼睛,
闪电般向厅上一扫,就笔直朝秦少卿走来。
  秦少卿赶忙放下茶盏,起身相迎,含笑道:“杨兄来了。”
  杨少华拱拱手道:“兄弟来迟一步,秦兄久候了。”
  秦少卿道:“哪里!哪里,兄弟也刚来不久,杨兄请坐。”
  堂倌看到秦少卿等的朋友来了,赶紧跟着过来,送上一盏香茗,陪笑道:“两位公子,
要点些什么?”
  秦少卿抬目道:“杨兄点吧!”
  杨少华笑道:“秦兄还和兄弟客气什么?我看还是由他去配,捡可口的做来就是了。”
  秦少卿点头道:“杨兄说的极是,点菜,不如由他去配,捡好的拿来,伙计,你听到了
么?”
  说这种话的人,都是阔少爷,堂倌那会没听清楚?连连哈腰道:
  “是,是,小的这就关照下去,不知两位公子要什么酒?”
  秦少卿望望杨少华,说道:“陈年花雕好了!”
  堂倌连声应是,退了下去。
  秦少卿拱拱手道:“昨晚多蒙杨兄赐助……”
  杨少华没待他说下去,拦着笑道:“我辈相交,贵在知心,些许微劳,何足挂齿?”
  “杨兄说得是,兄弟承教了。”
  秦少卿伸手取起茶盏,抬目道:“杨兄请用茶。”
  杨少华目光注视着楼梯口,似是未曾听见。
  秦少卿觉得奇怪,回头看去,但见从楼梯走上来的是一个青衫少年。
  这少年一身青布长衫,貌相斯文,生得脸如冠玉,唇若涂丹,一双黑白分明的朗目,配
着两道斜飞剑眉,一根玉管似的通天鼻,顾盼之间,神情潇洒,俊挺已极!
  秦少卿看在眼里,暗暗赞道:
  “这才是人间美男子,难怪杨兄一见了他,就起了惺惺相惜之心!”
  秦少卿、杨少华,已是人品若逸的美少年,但从楼梯口上来的青衫少年,比他们更俊俏、
风流,使人一见就会油生亲近之念。
  无巧不巧,秦、杨两人邻桌食客,会账离座。
  这时酒楼上早已座无虚席,堂倌就领着他到邻桌坐下,问道:“客官要什么?”
  青衫少年扭头道:“随便什么,给我配两样菜就好。”
  堂倌又道:“客官要什么酒?”
  青衫少年道:“我不喝酒。”
  这时,另两名堂倌,已替秦少卿、杨少华送上酒菜。
  反正是你们自己说的,酒菜捡好的拿来,这时送来的是四盘精致热炒,一斤陈年花雕。
  杨少华看了青衫少年一眼,低低的道:
  “秦兄,兄弟觉得那位青衫少年,眼神隐泛异采,可能也是我辈中人,咱们请他过来一
叙如何?”
  秦少卿点头笑道:“杨兄说的正合我意。”
  杨少华站起身来,面含笑容,朝那青衫少年,拱拱手道:“这位兄台请了。”
  青衫少年看到杨少华向他招呼,赶紧放下茶盏,抱抱拳道:“兄台请了。”
  杨少华道:“在下和敝友仰慕兄台风仪,如蒙不弃,请移位一叙如何?”
  秦少卿也跟着含笑拱了拱手。
  青衫少年玉脸微红,展齿一笑道:
  “二位雅爱,小弟恭敬不如从命。”
  说着,果然举步走了过来,在两人横头的一张凳上坐下。
  堂倌看到青衫少年和秦少卿等两人坐在一起,自然求之不得,连忙把杯筷送了过来。
  秦少卿捧着酒壶,替青衫少年面前斟满了酒。
  青衫少年歉然道:“多谢兄台,只是小弟不善饮酒。”
  秦少卿笑道:“萍水相逢,杯酒联欢,正是我辈本色,兄台何太谦乃尔?”
  青衫少年道:“小弟真的不会喝酒。”
  杨少华道:“不善饮酒,少饮无妨。”
  青衫少年目光一抬,拱手道:“小弟还未请教二位尊姓大名?”
  杨少华道:“在下杨少华,这是敝友秦少卿。”
  “幸会,幸会。”青衫少年道:“小弟路少朋,姓道路的路。”
  杨少华目光一亮,笑道:“秦兄,这倒真是巧极,兄弟贱字少华,秦兄少卿、路兄少朋,
咱们三人,都有一个少字。”
  秦少卿豁然笑道:“杨兄不说,咱们的名字上,果然都有一个少字,这真是巧极了,来,
来,杨兄,路兄,咱们干一杯。”
  说完,举起酒杯,朝两人一照,一口喝了下去。
  路少朋一手拿着小酒盏儿,抬头望望杨少华,攒眉道:
  “杨兄和秦兄干杯,小弟不会喝酒,只好随意了。”
  举杯沾唇,轻轻喝了一口。
  杨少华和秦少卿干了二杯,举筷道:“大家吃菜。”
  三人边吃边谈,从各地风物人情,说到文学武学,路少朋举止斯文,谈吐幽雅,杨少华
博览群书,学识极丰,素少卿出身武林世家,见闻渊博,大家愈谈愈觉投机,大有相见恨晚
之感。
  杨少华目光一抬,问道:
  “路兄身带宝剑,想必精通剑击,不知出身那一门派?”
  路少朋脸上一红,道:“小弟昔年曾跟一位方外老师傅练过几天拳脚,此剑也是那位老
师傅所赐,仅供防身而已,那有什么门派?”
  话声一落,凝目道:“杨兄、秦兄呢?”
  杨少华笑道:
  “秦兄是中条秦家堡的少堡主,出身武林世家,至于兄弟,和路兄的情形极相近似,家
师自号南山野叟,从未与武林中人交往,也不在江湖门派之列。”
  秦少卿道:“这么一说,咱们全是武林中人,今日之会,虽是相逢萍水,但也极非偶然,
大家既有结交之意,何不改以兄弟相称,这样岂不更为亲近?”
  杨少华对路少朋早生好感,经他一提,不觉喜道:
  “兄弟相称,何不干脆结为兄弟?”
  秦少卿拍手道:“对,对,咱们武林三少,义结金兰,正可为武林添一段佳话。”
  路少朋脸上一红,道:“小弟初涉江湖,欣逢良友,二位兄台厚爱,小弟敢不从命?”
  秦少卿大喜道:“来,来,咱们先叙叙年龄,看谁是老大,谁是老幺?”
东方玉《湖海游龙》
第十八章
  三人各自说了年龄,这一叙,秦少卿二十三岁居长,杨少华二十一,路少朋十九最小。
  这—来,由萍水相逢,变成了大哥、二哥、三弟,客套全免,自然更谈得投机。
  堂倌撤去杯盘,又替三人沏上了香茗。
  这时,高升楼上,酒客渐散,留下来的,还在品茗清淡,上楼来的客人,也换了一批茶
客。
  茶客就比酒客斯文,没有闹酒的喧哗。
  五间大厅,顿时清静了许多。
  有几张桌上的老客人,已经落子丁丁,下起棋来。
  杨少华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抬目问道:“路贤弟是初到京华?还是一向住在京
里?”
  路少朋道:“先父从前在京为官,寒家曾在京里呆过,那是多年前的事了,这次小弟来
京,原是奉家慈之命,投奔一位舍戚来的,怎知来的不巧,舍戚已在三个月前外放,离开京
师。”
  秦少卿道:“那么贤弟住在哪里?”
  路少朋道:“小弟落脚在对面迎宾客栈。”
  迎宾栈是残缺门在京里的一处暗舵,秦少卿暗暗皱了下眉,说道:“愚兄住在西牌楼来
顺客栈,那里清静得多,杨贤弟是住在他世伯家中,贤弟如不嫌弃,何不搬到来顺栈去?”
  路少朋微微摇头道:
  “秦大哥好意,小弟心领了,小弟已经付了迎宾栈十天房钱,住在那里,倒还方便。”
  秦少卿看了杨少华一眼,低声道:“路贤弟可知迎宾栈是江湖帮派中难惹出名的残缺门
的人开的,路贤弟初次出门……”
  路少朋展齿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不待他说下去,点点头道:“小弟知道。”
  三人之中,秦少卿出身武林世家,经验较丰,他听路少朋这“小弟知道”四字,心头突
然一动,暗暗忖道:莫非路贤弟是冲着残缺门来的!心念闪电一转,点头道:“贤弟知道就
好。”
  杨少华转脸朝路少朋道:“路贤弟,咱们萍水论交,既然结为兄弟,就是自己弟兄了,
不知贤弟是否有需要咱们相助之处?”
  秦少卿接口道:“正是,咱们自己兄弟,路贤弟有什么事,咱们义不容辞。”
  路少朋忽然间眼睛有些湿润,勉强笑道:“多谢两位兄长,小弟此次晋京,确是办一件
事来的,但目前还……”
  他眼角一扫,突然住口不言。
  秦少卿同时警觉,侧脸看去,但见一个身穿青绸长衫的年轻相公缓步走来,就在方才路
少朋坐的那张桌子横头,坐了下来。
  这人也不过二十一、二岁,容貌清俊,衣饰讲究。手中轻摇着一柄湘妃竹摺扇,不但生
得玉面朱唇,目似黠漆,就是走几步路,也显出他的俊俏风流,潇洒已极!
  今天这高升楼,当真是人文荟萃!
  秦少卿、杨少华,已是风度翩翩的美少年,但后来来了一个路少朋,更是明珠玉器,貌
似潘安。
  如今又上来一个风流俊逸的青衫相公!
  这四个人就好像约好了的,无巧不巧,都会在这里遇上,凑到一起。
  那青衫相公敢情一上楼,早就看到秦少卿等三人,心存好感,才朝他们邻桌走来。
  此时一见秦少卿转脸朝他看去,立即脸含微笑,站了起来,颔首笑道:“幸会,幸会,
古人说得好,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三位兄台人品如光风霁月,必是雅人,学生这厢有礼
了。”
  秦少卿起身拱拱手道:“兄台过奖,在下兄弟愧不敢当。”
  青衫相公啊了一声道:“原来是贤昆仲,哈哈,真是洛中三杰,王氏三珠不足以专美于
前矣。”
  此人年纪不大,但读的书却是不少。
  杨少华接口道:“在下三人乃是结义兄弟。”
  青衫相公摺扇往手掌上轻轻一敲,笑道.“这就更难得了,金兰缔交,必先情投意合,
气味相同,人生得一知已,可以死而无憾,异姓兄弟,实胜手足,真是羡煞学生了。”
  他一双俊目,随着话声,朝三人脸上徐徐扫过,不待三人开口,接下道:“在下冒昧,
还未请教三位尊姓大名呢?”
  杨少华一抬手道:“兄台请坐。”
  青衫相公略一颔首,便在三人对面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堂倌见他和三人好像老友重逢,谈笑甚欢,就把他的香茗送了过来。
  秦少卿总觉此人不请自来,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但杨少华已经请他入座,只得含笑道:
“在下秦少卿,这是二弟杨少华、三弟路少朋。”
  青衫相公连连点头道:“久仰久仰,秦兄莫非就是人称扇环双绝的秦少堡主么?”
  秦少卿看他一口说出自己外号来,心头更是一动,忙道:“兄弟微末之技,怎敢当得双
绝外号,那是许多父执当面夸奖之言,作不得数。”
  青衫相公大笑道:“秦兄太谦了。”
  他望着杨少华、路少朋二人,接着笑道:“杨兄、路兄,是秦少堡主结义兄弟,不用说,
自然也是武林中的少年俊彦了。”
  杨少华道:“兄台夸奖,咱们和秦大哥,只是意气相投,结为知交,那里谈得上武林俊
彦?”
  目光一抬,问道:“只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青衫相公朗朗一笑道:“惭愧惭愧,学生华云龙,一介书生,只是读书学剑两无成,生
平最倾慕的就是朱家郭解,今日能和三位兄台相遇,真该浮一大白!”
  他笑的爽朗,明明是个恃才傲物,脱落形骸的狂妄之士!
  秦少卿虽觉此人来的突兀,但仔细观察,又觉他双目明亮,只是黑白分明,并无练武人
的精光充足,步履之间,也并不稳健,不似武林中人。
  华云龙举起茶盏吁了一口,因路少朋一直没有开口,他又目光一溜,转过头去,含笑道:
“这位路兄,真是静如处子,不苟言笑,来,来,咱们一见如故,总是有缘,古人寒夜客来
茶当酒,此时虽非寒夜,但面前只有清茗,学生就以茶代酒,敬你一盏。”
  果然又举起茶盏,大大的喝了一口。
  路少朋较为拘谨,被他说的不禁脸上一红,说道:“小弟拙于词令,华兄幸勿介意。”
  也举盏喝了一口。
  华云龙道:“兄弟一向脱略惯了,不拘小节,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便风流,兄弟
不敢自诩名士风流,但我辈应该有肝胆相照的英雄本色,三位兄台都是少年侠土,兄弟这交
是攀定了。”
  说完,不觉得意的朗朗大笑起来。
  座上有了他这么一个意气飞扬,不拘俗礼的人,当真谈笑风生,颇为融洽。
  不知不觉已是谈得日影西斜,时近黄昏。
  茶客渐散,酒客又陆续上来。
  华云龙猛一抬头,不禁笑道:“咱们谈得投机,不觉白驹过隙,今晚且由学生作个小东,
共谋薄醉。”
  说罢,不待三人开口,招来堂倌,随口点了许多酒菜。
  堂倌唯唯而退,过不一会,点的酒菜,陆续送上。
  华云龙豪迈不羁,杯到酒干,不时发出纵声大笑。
  秦少卿等三人,对他虽不无疑忌,但人家情意殷切,也不好过份冷落,大家也就开怀畅
饮起来。
  这一席晚餐,直吃到月上东山,大家都有了三分酒意。
  华云龙举首看看月色,忽然口中低“啊”一声,站起身道:“今日欢聚,快慰平生,只
是兄弟另有事去,须得先走一步了。”
  说完,连连拱手。
  秦少卿道:“华兄有事,那就只管请便。”
  华云龙连说“少陪”,别过三人,急步下楼去。
  秦少卿望着他后形,说道:“这位华兄来的突兀,去的匆忙,为人豪迈,却又使人有些
莫测高深。”
  杨少华道:“他人还算不错。”
  路少朋嘟嘟嘴道:“这人眼神不正,不会是什么好人,不信,我们也跟他下去瞧瞧。”
  秦少卿被他一语提醒,点头道:“路贤弟说的不错,他走时显得匆忙,可能有什么事故,
咱们不妨跟他下去瞧瞧。”
  杨少华道:“这个不大好吧?”
  秦少卿道:“这也没什么,咱们只是跟在他后面,瞧个究竟,万一他遇上困难,咱们也
好助他一臂之力。”
  路少朋探首望望街心,说道:“秦大哥说的不错,他朝西去的,此刻只怕已经去远了,
我们快些走吧!”
  三人匆勿下楼,酒账已由华云龙会过,出了高升楼,就一路朝西赶去。
  不多一会,已经出了市区,依然不曾追到华云龙的影子。
  秦少卿住足道:“那位华兄是不是朝这条路来的?”
  路少朋道:“小弟看他出了酒楼,就急步朝西奔行,决不会错……”
  话声未落,杨少华忽然低“嘘”一声,伸手朝前指去。原来前面一条横路上,忽然转出
四五条黑影,朝西北方向疾奔而去。
  秦少卿道: “是了,这些人可能追踪华兄下去的,咱们快走。”
  举手一挥,当先拔步跟了下去。
  杨少华、路少朋随后跟了下去,双方距离,只不过间隔了十丈之遥,但因夜色朦胧,前
面的人,又急着赶路,是以并未发现身后有人跟踪。
  转眼工夫,已经奔到城下,前面的人纷纷纵身跃起,翻城而出。
  秦少卿怕被对方发现,伸手朝身后两人打了个手势,直等对方翻出城垣,城头上也并无
人影,才招呼两人,一齐纵身而起,飞登城墙。凝目看去,但见前面四五条人影,已经奔出
十数丈外,夜色之下,几乎脱出视线之外。三人飘落城外,紧紧尾随疾行,只觉对方几人,
掠出城垣之后,脚下已经加快,个个步履轻捷,奔行如风,只要看他们轻功身法,武功均非
弱手。
  约莫奔行了一刻工夫,前面几人忽然舍了大路,投向左边一条小径,继续奔去。
  路少朋讶然道:“他们是向妙峰山去的。”
  杨少华道:“妙峰山在哪里?”
  路少朋伸手一指道:“前面那座高山,就是妙峰山了。”
  几句话的工夫,前面几人已经绕过一座小山。
  秦少卿听了路少朋的话,他江湖经验较深,心想:这些人的巢穴,可能就在妙峰山了。
  赶到小山脚下,身形不觉缓了下来。
  这时差不多已近二更,星光黯淡,夜色沉沉,等他们绕过小山,哪里还有前面几人的踪
影?
  秦少卿住足道:“咱们可能已经被他们发现了。”
  杨少华抬眼望去,一条羊肠小径,沿着小山坡向左,但右前方却是一带密林,看去黑黝
黝的一片。
  此时虽是黑夜,杨少华目光锐利,一眼之下,已发觉密林中刀光暗闪,似是潜伏着对方
的暗桩,这就低声道:“秦大哥,那片林中,好像潜伏着人。”
  泰少卿听的不觉一怔,问道:“二弟看到了?”
  杨少华道:“小弟只看到一点刀光。”
  秦少卿心知这位新结交二弟,眼力胜过自己甚多,沉吟了下,才道:“这一情形,也许
是他们的秘密集会,也许是和另一方的生死约会,按照江湖过节,是不准外人闯进去的,咱
们是不是要过去瞧瞧呢?”
  路少朋道:“我们既已来了,自然要过去瞧瞧了。”
  秦少卿道:“好,那么你们随我来!”
  说完,转身朝右首山麓行去。
  路少朋道:“秦大哥,我们不从林中去么?”
  秦少卿道:“对方在树林中设有埋伏,咱们除非硬闯,若要不露形迹,只好从山腰绕过
去了。”
  路少朋含笑道:“秦大哥阅历丰富,小弟望尘莫及。”
  杨少华看他笑的时候,露出一排雪白的美齿,心中暗道:路三弟若然是个女子,不知有
多少人要为他颠倒呢!
  三人一路疾掠,登上山腰,才悄悄穿林而人。
  这片密林,从山顶直到山脚,占地极广,是以对方只在山下交会之处,设下暗桩,这山
腰之上,就没有派人看守。
  秦少卿手持铁骨摺扇,当先侧身而人,深夜之中,但觉松涛盈耳,眼前一片黯黑,只有
从疏枝间,透进些微天光,略可辨认方向。
  好在三人都有一身武功,星光虽然黯淡,仍可看得清身前数尺之内的景物。大家侧身而
行,倒也并不太慢。
  杨少华先前还替新结交的三弟路少朋耽心,不时的回过头去,后来看他跟在自己身后,
并未落后,似乎不周,自己照顾,也就放心。
  正行之间,突见走在前面的秦少卿忽然朝后打了一个手势,脚下骤停。
  杨少华急忙刹住身形,问道:“秦大哥发现了什么么?”
  秦少卿手指按着嘴唇,嘘了一声,才悄声道:“对方人数不少。”
  杨少华刚一停下,路少朋也跟了过来,低声问道:“在那里?”
  其实这话已经用不着问了,松林外面是一片三面环山的盆地,这时松林前面,已经雁翅
般分左右两排站着二十来名青衣劲装汉子,每人手抱钢刀,凝立不动,肃静得不闻一点声音。
  看情形、似乎是严阵以待,等着什么人。
  杨少华低声问道:“秦大哥,你看这些人是什么路数?”
  秦少卿微微摇头道:“看不出来,但光是这份阵仗,好像他们是在等人。”
  路少朋回头道:“我们这里离山脚太远了,要不要下去一些?”
  秦少卿忙道:“不可,目前对方主脑人物,尚未出现,咱们这里距下面虽然远了些,但
在没弄清情况之前,不宜露了形迹。”
  就在这时,但见北首一条山径上,出现了一条火龙,蜿蜒而来!
  火光之中,还隐约可见闪闪亮光,不用说那是出了鞘的刀刃。
  火龙当然是一群人,手执火把而行,看去还在一里之外,人数似乎不少。
  但在火龙出现的同时,左首小山顶上,忽然“叭”的一声,飞起一串蓝色的火花。
  松林前随着这串火花信号,顿时亮起了二十来盏气死风灯。
  这一刹那,山林间由一片黝黑,变得大放光明。
  同时也从松林中,陆续走出一行人来!
  这两行人,一色的青衣劲装,头包青绢,背负双剑,竟然都是身材苗条,婀娜多姿的女
子。
  秦少卿目光一注,不禁轻咳道:“会是花字门的人!”
  不错,她们正是花字门的“八花”、“三燕”——玉梅、玉兰、玉桃、玉莲、玉蕊、玉
黎、玉芙、玉薇和紫燕、金燕、新燕。
  由副总监小翠花、花监筱姨娘率领,指挥她们一字排开,站到靠右首的一边。
  接着则是个子高大得像宝塔的赛弥勒甄兆五,第二个是黑衣干瘪老头(左护法降龙手毕
嵩),和右护法琵琶手鄢茂功。他们陪同一个满头珠翠,身穿蓝缎滚镶着阔边如意衣衫,手
持藤柄金色花锄的老媪,一同走出。
  路少朋低低问道:“泰大哥,这花媪是不是花字门主?”
  秦少卿道:“愚兄没有见过此人,但听说花字门主还很年轻,她可能就是花字门主的姑
姑万点花影花信风了。”
  路少朋道:“万点花影?这是她的外号?”
  秦少卿道:“是的,你没看到她左肩挂着一个金缕袋么?据说她左手可以打出一百单八
片金花瓣,十丈之内,无人幸免,大家都说,少林寺的‘罗汉阵’,千百年来,很少有人能
破,但如若遇上这位万点花影,只怕也会不攻自溃。”
  他不愧是秦家堡的少堡主,江湖佚闻,说来如数家珍。
  路少朋道:“她有这么厉害!”
  秦少卿笑了笑道:“话是这么说,但她从未遇上过少林寺的罗汉阵。”
  这几句话间,一里外的火龙,已经疾快的进入盆地,在北首林前,朝两旁分散开来。
  这一行人,怕不有五六十名之多,火把照耀之下,看去一色的黑色劲装,每人背后还负
着一面漆得乌黑的藤牌;
  队伍就在一片树林下停了下来,迅快朝两侧像雁翅般排列开来。
  现在情形有些像戏台上一样,跑龙套站开去了,主帅、将军就分得出来。
  居中一人,身材高大,肩披黑氅,脸如火灰,右眼蒙一块圆形黑皮,颔留苍须,似是他
们的首领。
  他敢情就是残缺门主独眼龙司马钦了!因为站在他两边的都是残缺门极负盛名的人物。
  看,在他左首是个子瘦小的齐天大圣侯衍,右首是铁伞天王卓无忌,这两人是残缺门的
左右长老。
  再过去,则是迎宾客栈的掌柜九爪狼柴进、外勤堂主天狗佟吉星、冷面煞常道全、铁算
盘刁林、地鼠胡光祖、锦衣铁手王赞。
  看情形,残缺门差不多也倾巢出动了!
  双方明仗对阵,实力也旗鼓相当。
  独眼龙顾盼自毫,此时忽然越众而出,洪声道:“花门主还没来么?”
  此人声音洪亮,一开口就声震山谷,气势慑人。
  他话声甫落,但听对面的松林间,响起一声朗朗长笑道:“司马门主恕我未远迎大驾,
花某早巳恭候多时了。”
  随着这声长笑,从林中快步走出一个人来。
  这人身穿一袭青绸长衫,手摇湘妃招扇,模样俊俏,这几步路,竟然像走“台步”一般,
走的好不潇洒!
  隐身在山腰林间的秦少卿等三人,看到此人,不觉齐齐一怔!
  他赫然是酒楼上交谈了大半天的青衫相公华云龙!
  原来他就是花字门门主花见羞!
  这就奇了,花字门主花见羞,应该是个女子!
  不,应该是个绝色女子,江湖传说,花字门主是武林第一美人,但他,却是一个读书人
打扮的青衫相公……”
  残缺门独眼龙司马钦左目奇光闪动,盯住着青衫相公,说道:“阁下……”
  他故意拖长语气,敢情是对这位青衫相公,心存怀疑,但又不好直率的问出口来。
  青衫相公微微一笑,接口道:“花见羞忝掌花字门,还要司马门主多多指教。”
  他果然是花见羞。
  路少朋嘟嘟问道:“秦大哥,他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秦少卿笑道:“自然是女的,花字门主花见羞,号称江湖第一美人,还会是男的么?”
  路少朋嘟嘟嘴道:“这就是怪,我一眼就看出他那洒脱模样是故意装作出来的。”
  残缺门主听说这青衫相公果然是花字门主,当然她是女扮男装了,当下不由的呵呵一笑,
拱手道:“原来是花门主,兄弟久闻芳名,今晚真是幸会之至!”
  花字门主花见羞忽然发出一声银铃般的娇笑,说道:“司马门主太客气了,今晚得能见
到司马门主,我也深感荣幸。”
  司马钦道:“花门主见召,兄弟自然非来不可。”
  花见羞道:“我柬邀司马门主,是因为贵我两门,近日来在京都的行动,太不友好了,
江湖同道,本以道义为先,如果任由双方这样发展下去,积怨愈来愈深,终将不可收拾,因
此我觉得是非曲直,咱们应该清理一下……”
  司马钦独目发光,一阵呵呵大笑道:“花门主说的极是,贵我两门之间的恩怨,今晚作
一了断,真是最好也没有了,兄弟一定让花门主称心如愿就是。”
  花见羞神色一正,说道:“司马门主也许误会了我的意思,江湖同道,以和为贵,我只
是说,贵我二门,形成今天的不愉快,终有一个起因,咱们应该把是非曲直,清理一下,不
能再让积怨持续下去……”
  独眼龙司马钦洪笑道:“花门主说的,兄弟百分之百的赞成,只要花门主划下道来,我
司马钦自当舍命奉陪。”
  花见羞脸上隐现不悦,嫣然道:“司马门主这是什么话?”
  只见头带珠翠,手持金色花锄的老媪沉声道:“门主,不用和他多说了,此人如此狂妄
无知,好像咱们是向残缺门求和来的。”
  独眼龙独目炯炯,问道:“你大概就是人称万点花影花信风了?”
  蓝衣老媪(花信风)道:“不错,正是老身。”
  独眼龙洪笑一声道:“你说兄弟狂妄无知,兄弟看你也狂妄得很。”
  花信风沉声道:“敝门主约你前来,原是希望双方化干戈为玉帛,但老身看你好像是寻
衅来的。”
  独眼龙一阵嘿嘿冷笑道:“江湖上能者为强,本来就无所谓是非曲直。”
  花信风脸色一变,哼道:“司马钦,你好大的口气。”
  独眼龙左眼闪着棱光,洪喝道:“花信风,你敢对我如此说话!”
  花信风冷冷的道:“司马钦,大家都是江湖上人,你尊重人家,人家也会尊重你,你若
是狂妄自大,老身狂妄的人看得多了。”
  站在独眼龙司马钦右侧的铁伞天王卓无忌洪声道:“花信风,听说你一手金花,号称万
点花影,平日自负得很,卓某一直想瞻仰瞻仰,苦无机缘,今晚正好先领教你的这手绝活。”
  他外号铁伞天王,背后背着一柄铁骨雨伞,专破各种霸道暗器,是以当先向花信风的一
百单八瓣金花挑战了。
  花字门左护法降龙手毕嵩,忽然身形一晃,闪了出来,阴恻侧接口道:“卓兄如果想急
于动手,我毕篙先奉陪一阵如何?”
  铁伞天王卓无忌大笑道:“好啊,卓某久闻你降龙手练的是天下武学中最厉害最恶毒的
功夫,我有幸领教,虽死何憾?”也举步向前走出。
  毕篙当年出身嵩山少林寺,以“降龙手”出名。
  “降龙手”原是霸道的外门功夫,以劈、抓为主,掌势之猛,可以生裂虎豹,降伏蛟龙,
才有降龙之名。
  毕篙随后远走西南,从师一位五毒教长老练成“五毒手”。
  他揉合两家之长,把毒功练到“降龙手”上,这一来不但威力增强,在他掌下,非死即
伤,没有他解药不治。
  毕篙为人,自大自负之外,生平尚无恶迹,因此少林寺只把他开除门籍,没有追回他武
功。他在花字门担任左护法,已有二十年之久,而且还是花字门上代门主手中,就任左护法
的人。
  降龙手毕嵩一生最大的缺点,就是气量狭窄,不能容物,此时听铁伞天王卓无忌说他
“降龙手”是天下最恶毒的功夫,心头不禁气极,怒笑道:“卓兄你想试试毕某的‘降龙
手’,那方便得很。”
  话声出口,突然跃起一掌,向铁伞天王卓无忌迎面劈了过去。
  卓无忌蓄势待敌,口中大喝一声:“来得好。”
  左掌一记“飞瀑穿云”,硬架降龙手来势,右手“惊涛拍岸”,直向对方前胸劈去。
  降龙手毕嵩长笑声中,让开攻击,双掌齐发,接连攻出。
  铁伞天王卓无忌只觉降龙手每一掌都如巨浪击岩,强劲掌风,带起飞游的潜力,有如暗
潮汹涌一般,心中暗自惊凛,忖道:这老小子果然名不虚传,使的这套‘降龙伏虎掌法’,
不愧是少林正宗。
  心念转动,立即展开拳脚,全力迎击。
  他原是八卦门的高手,一柄铁伞,仿照铁八卦而来,尤其八封门一套“八卦开山掌”,
走的也是武林中著名刚猛路子,拳势如山,掌风如涛,十分凌厉。
  两人这一交上手,不过五六个照面,已是人影闪动,敌我难分,但见掌影飞舞,一丈方
圆,尽是呼呼风声,劲气逼人。
  杨少华目注场中,诧异的道:“这两人功力极深,拳路也极为正派,不像是邪恶中人。”
  秦少卿笑道:“杨二弟眼光不错,只是正派门中,同样会出邪恶的人,花字门左护法降
龙手毕篙,出身少林,残缺门长老铁伞天王卓无忌是八卦门的高手,出身虽正,但都投进入
了黑道门派。”
  杨少华道:“原来如此,唉,他们这是贪图什么呢?”
  秦少卿道:“据说毕嵩是被美色引诱,不得已才投入花字门……”
  被少华道:“这就是了,花字门多的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儿,那真是一个美丽陷井!”
  路少朋道:“小弟听说要进人残缺门,除了天生的残缺,必须自残一处,譬如断去一截
手指、足趾,或是一耳一鼻,入门条件,这么残酷,怎么还有人投进去呢?”
  秦少卿道:“残缺门在江湖上是个极为隐秘的组织,一向很少公开露面,内部情形,也
罕有人知,但江湖上却有不少人投入了残缺门,就像齐天大圣侯衍、铁伞天王卓无忌,都是
成名多年的人物,也都加入了残缺门,当上了长老,自然另有缘故,只是外人不得而知罢
了。”
  他们说话之时,降龙手毕嵩和铁伞天王卓无忌,掌影掌风,已愈打愈烈,一拳一掌,不
仅都含蕴了十成力道,而且都以内家真力相拼,两人之间,不时传出砰砰巨响!
  因此双方观战的人,都目不转睛,看的极为紧张。
  激斗中,铁伞卓无忌猛地一声断喝,右足陡然直欺中宫,踏上一步,左手五指箕张,手
指朝天一晃,使了一招“离火烧天”,直逼毕篙面门,右手暗蓄真力,横切而出。
  他左手势道极厉,但却只是一记虚招,后发有掌,直到接近对方腰肋,才发劲吐掌,化
横切为直插。这一记要是让他插中,毕嵩左边腰肋,势非被他洞穿不可!
  降龙手毕嵩冷笑一声,左手劈出一招“飞钹撞钟”,迎着对方左手撞去,右足轻点,身
形后仰,嗖的一声,往后倒飞出去一丈开外。
  铁伞天王卓无忌一击落空,岂肯甘休,口中断喝一声,右掌一收再发,改直插为遥击,
身形跟着扑起,追击过去。
  残缺门主独眼龙司马钦是何等人物,眼看降龙手未败剧退,不由浓眉一皱,高声叫道:
  “卓兄不可躁进,当心他诱敌反击……”
  一语未毕,只听降龙手毕嵩突然一声怪笑,喝道:“卓无忌,你不是要试试我的‘降龙
手’么?”
  左手高举,五根手指顿时变得乌黑如墨,连手指都忽然粗胀了一倍有奇,凌空朝前罩落!
一股强劲的掌风之中,隐含腥膻之气,直向铁伞天王扑来的人击去。
  铁伞天王本是追击而来,这回倒像是自己凑上去的一般!
  卓无忌究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对敌经验,自然十分丰富,一见降龙手挥掌攻来,一只手
掌色呈乌黑,同时鼻中也闻到了一阵腥膻之气,心知不妙。但此时身子凌空追扑,要想躲闪,
实非易事,口中大喝一声,左手化掌,全力朝前推出,身子同时施展“千斤坠”,落地生根,
站住了桩。
  他右掌追击过来,手臂直伸,本已凝聚了十成力道,此时左掌又聚集内力,朝前推去,
这份威势,自然非同小可,双掌击去的力道,有如一阵声势惊人的拍岸浪涛,像排山倒海般
冲撞而出。
  降龙手毕嵩哈哈一笑,笑声中,左手挥动,手臂骨节,发出一阵连珠暴响,一只手掌同
样变的乌黑如墨,箕张的手指也跟着胀大了许多,缓缓朝前推来。
  一般人练“毒沙掌”、“五毒手”一类毒功,大都只练一只手,那是因为毒功究非一般
武功可比,练的时候,必须浸在毒汁之中,稍一不慎,就会中毒。
  而这种毒汁,又都是生性极剧的奇毒,等你一旦发觉中毒,解药就在你面前,也已服用
不及,如果双手同练,自然更不易控制毒性,因此没有人会双手都练成“五毒功”的。
  尤其毕嵩的“五毒手”,是以少林“降龙手”作基础,“降龙手”本是外门功夫中最刚
猛的气功,力能裂碑碎石,和“劈空掌”内家一类掌功,极相近似。
  “降龙手”加上“五毒功”,这不是如虎添翼?
  两人相距不到一丈,同时双掌齐发,各把数十年修为,作孤注一掷,两股强猛潜力,漫
天游卷,有若风起云涌,星月无光,这份声势,当直骇人之极!
  残缺门主独眼龙司马钦心头一凛,口中大喝一声,挥动右臂,猛地凌空击出一记掌风,
直向两人之间撞去。
  万点花影花信风看的大怒,叱道:“司马钦,你要不要脸?”
  左手抬处,一点金影,疾若流星,朝独眼龙左眼激射过去。
  独眼龙这一记拳风,发的恰是时候,正好落在铁伞天王卓无忌和降龙手毕嵩两股掌力的
中间,卓无忌但觉对方掌力之强,自己几乎接不下来!
  不,对方掌势加强,腥膻之气也随着加盛,掌风骤然一接,令人欲呕的腥气直扑过来,
头脑顿感一阵昏眩,脚下不由后退了。
  独眼龙的拳风,说是击向两人,不用说是偏向毕篙的了。
  降龙手毕嵩虽然双手都练成“五毒功”,但他和卓无忌双掌骤接,稍稍占了上风之际,
残缺门主这一中间直捣过来。
  卓无忌的掌风,和独眼龙的拳力合在一起,威势何等强大?
东方玉《湖海游龙》
第十九章
  毕篙但觉身子一震,自己双掌之力,无法拒挡对方两人合在一起的内家拳掌,立即双手
一招,收回掌力,飘然疾退出去数步之外。
  铁伞天王卓无忌闻到一阵腥气,心头作呕,头脑昏眩,退后两步,人也晃了几晃。
  地鼠胡光祖赶忙抢了出去,把他扶住。
  九爪狼柴进冷笑一声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花信风,居然会暗箭伤人,岂不令人齿
冷?”
  话声中,抬手打出一支天狼钉,但听“唔”的一声,把花信风打向独眼龙的一片金色花
瓣击落,人也朝前掠出,朝铁伞天王卓无忌低声问道:“卓兄快运气试试,是否中了毕嵩的
‘五毒手’?”
  卓无忌缓缓吸了口气,摇头道:“不要紧,兄弟只是闻到了这厮掌上发出来的一些腥
气。”
  柴进道:“那么卓兄请下去休息一会,第二阵让兄弟去接他几招。”
  铁伞天王双目倏地一睁,大声道:“毕嵩,你‘五毒手’也不过如此,咱们再比比兵刃
如何?”
  毕嵩大笑道:“毕某从不使用兵刃,你一把破伞,也未必挡得住我几掌。”
  花信风因自己发出的一片花瓣瓣,被九爪狼柴进的天狼钉击落,心头有气,手持藤柄花
锄,冷声道:“你们第一场已经比试过了,柴进,你给老身出来,咱们比划比划。”
  柴进一下撤下肩头魁星笔,大笑道:“花信风,你也用不着发狂,柴某奉陪就是了。”
  就在他说话之时,花字门总监赛弥勒甄兆五同时一闪而出,掠到花信风前面,含笑道:
  “老护法何等身份,九爪狼柴进,由属下打发他,已经绰绰有余。”呛的一声,撤出五
尺阔剑,尖声笑道:“柴掌柜,前天你驾临敝庄,还是口口声声说不在江湖,今晚可是又重
出江湖了?’’
  九爪狼柴进道:“不错,柴某奉门主之命,掌理一家客店,在商言商,自是做买卖的生
意人,今晚奉命随门主同来,说我重出江湖,亦无不可。”
  赛弥勒又是一声尖笑道:“那很好,甄某先就领教阁下绝学。”
  九爪狼柴进大笑道:“兄弟久闻赛弥勒之名,能向甄老哥讨教,当真荣幸得很。”
  说着,举手一拱道:“甄老哥请。”
  他干了十几年掌柜,果然和气生财,颇有当掌柜的风度。
  赛弥勒阔剑竖立,说道:“柴掌柜请。”
  柴进一对紫金魁金笔,可合可分,有如双股剑一般,先前他撤下之时,捧在右手,还只
是一柄,如今双手一分,两笔分持,口中大笑一声道:“兄弟那就占先了。”
  左手铁笔突然朝外一引,右手铁笔随手朝前推出。
  赛弥勒右脚前跨一步,阔剑斜指,并未出手。
  他长剑欲出未出,正因剑尖这一斜指,就把身前门户,全已封住,而且剑势所暗藏的变
化,至少有六七种之多。
  九爪狼柴进自然看得出来,心中暗暗赞道:这姓甄的只摆动了一下剑尖,就有如此精奥
妙着,此人剑上造诣,果然不可轻视。
  心念转动,左脚忽然朝右跨出,双臂张开,双笔朝前一划,使的是一记“彩风展翼”,
一个人似左实右,欺身而来,身法轻灵快速已极。
  快到赛弥勒身前五六尺左右,右手魁星笔一振之势,一招“凤凰三点头”,飞出数点寒
芒,快若流星,朝赛弥勒“华盖”,左右“将台”点去。
  赛弥勒尖笑一声,阔剑如匹练横飞,朝外排出。
  这一剑剑风嘶然,剑光大盛,势道威猛已极!这一剑,当然也把九爪狼柴进的一记“凤
凰三点头”,封解出去了。
  他这一剑,划出去的剑势,并不太快,但在架开对方笔势之后,剑尖倏然回头,依样葫
芦,三点寒芒,朝九爪狼当胸刺到。
  正因他剑光亮太强烈,炫耀双目,而回头刺出的三点寒芒,又快到无以复加,双方观战
的人,几乎还没有及时瞧得清楚。
  路少朋口中轻“啊”一声道:“好快的剑法!”
  杨少华就站在他边上,心中暗暗忖道:这路三弟,果然是剑中高手,换了一个普通练武
之人,像这样精奇快速的剑招,如何看得出来?
  就在此时,但听“铮!铮”两声,九爪狼左手魁星笔硬打硬接,架开赛弥勒剑势,右手
魁星笔又趁势打出。
  他双手铁笔,左右开阖,上下飞舞,挥笔急进,施展出他最拿手的七十二夺命打穴笔法,
全力抢攻。
  赛弥勒阔剑疾举,左封有架,拒挡九爪狼的凌厉攻势,一时之间,倒也无法还手。
  直待搏斗了二十来个照面,觑了一个空隙,口中大喝一声,阔剑飞洒,还击了三剑。
  剑光快如闪电,寒芒流动,使人目耀神眩,冷锋直砭肌骨!
  这三剑虽未伤到九爪狼柴进,却把他逼得连退了三步。
  赛弥勒一击得手,口中又是一声尖喝,趁势追击,剑势连绵,化作一片晶莹寒光,飞卷
过去。
  九爪狼柴进眼看寒芒罩来,赶紧举笔封架。
  哪知对方剑光,明明迎面劈落,但举笔一封,竟然封了个空,赛弥勒的剑影却突然由右
侧斜刺里攻入。
  九爪狼一笔封空,心知不妙,左手魁星笔护胸,吸气凹腹,向后硬缩退了半尺光景。
  要知他方才连退了三步,终因身法已老,无法再退,最多也只能把胸腹缩退半尺,但赛
弥勒追击而来,剑光如影随形,势道方盛,你仅仅后缩半尺,又何济于事?
  但见剑芒直入,迅快点近前胸,九爪狼右手魁星笔被封门外,左手疾发,“当”的一声,
朝外撩出。
  赛弥勒一身功力,原在九爪狼之上,这一剑又用上了十成力道,阔剑剑身,凝满了剑气。
笔剑一接,九爪狼柴进但觉右腕剧震,魁星笔一封之势,竟然无法把对方阔剑架开。
  这真是电光石火般事,但九爪狼柴进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身历险境,依然丝毫不乱,
朝外架出的魁星笔,既然没有锁得住剑势,索性左手一撤,上身随着刺来剑势,突然使出
“铁板桥”身法,往后仰卧下去,才算让开了赛弥勒的一剑。但饶你九爪狼为人机警,应变
神速,还是被剑锋划破了胸前衣服,赛弥勒高大身躯,随剑而落,上身下俯,五尺阔剑,紧
跟着九爪狼仰卧下去的人,笔直刺下。
  九爪狼自然惊出了一身冷汗,左手魁星笔在地上一点,身子贴地横飞出去四五尺远,让
开赛弥勒刺下的剑势,双足一顿,人已笔直站了起来。
  他外号九爪狼可说是以一手暗器,搏来的万儿,这一挺身站起,手中早已扣了三支天狼
钉,口中哈哈一笑道:“甄老哥剑势还是慢了一步!”
  话声甫出,手腕扬处,三点银光,电射而出,朝赛弥勒袭去。
  赛弥勒甄兆五身躯高大肥胖,站着就像一座宝塔,对他施展暗青子,真是巨大的目标,
比别人更容易射中。
  赛弥勒自然知道九爪狼的暗器,在残缺门中,算得第一把好手,三支天狼钉,只不过是
小也者而已!一旦让他缓开手来,紧接而来,势必愈来愈急,使人防不胜防!但目前已被他
从剑底逃出,即使飞扑过去,也无法缠得住他。
  赛弥勒当然不在乎三支天狼钉,阔剑一挥,三支天狼钉应声而落,口中沉喝道:
  “柴掌柜,你也接我一掌。”
  右手直立,一掌隔空劈击过去。
  这一掌出手,一团内家罡力,应掌而发,宛如狂涛一般,朝九爪狼撞击过去,掌力之强,
如同有物,威势其猛无比。
  九爪狼自知掌力不如对方,自然不敢硬撄锋锐,身形一侧,从横里闪去,反手又是两支
天狼钉,激射而出!不!
  他这次打出的天狼钉,共有五支,两支在前,稍后又是三支,品字形射出。
  赛弥勒一掌出手,人已追了过来,阔剑连摆,接连发出一阵连珠般的“叮”“叮”声响。
  五支天狼钉,被他悉数击落。
  这一瞬间,他已追击而上,振剑击刺,五尺阔剑,发如风轮,一片剑势,如长江大河般
涌出。
  九爪狼柴进空有“九爪”之称,一身暗器,被赛弥勒绵密的剑光所困,一时迫得使不开
手脚,只好两手一分,紧握魁星笔,左右飞洒,先求自保。
  赛弥勒甄兆五早已动了杀机,一柄五尺阔剑施展开来,宛如一道银色匹练,盘空匝地,
矫若神龙,一、二丈方圆,尽被森冷剑气所笼罩!
  九爪狼柴进一对魁星笔,同样使的点点寒芒,漫天流动,但他本身功力,究竟要比赛弥
勒甄兆五逊上一筹。
  尤其甄兆五存下了毙敌之心,阔剑一招比一招狠辣,一剑比一剑沉猛,他支撑了二十几
招,已是力不从心,手忙脚乱起来。
  残缺门主独眼龙司马钦眼看师弟笔法已现散乱之象,只怕无法久持。
  残缺门中师兄弟,如今只剩了他和九爪狼柴进两个,心头不由大是焦急,但因自己总是
一门之主,不好下去接替师弟。
  当下就以“传音入密”朝天狗佟吉星道:“佟堂主,你下去接应一下。”
  他没派齐天大圣侯衍出场,是因齐天大圣从不使用兵刃,而对方甄兆五使的又是一柄奇
形阔剑,正好天狗佟吉星使的也是长剑,而且剑上造诣,也极为精纯,才指派佟吉星出手。
  天狗佟吉星是因门主是以“传音入密”说话,自然不愿人知,这就反手拔剑,一个箭步,
朝场中飞掠出去,一面高声喝道:
  “柴长老请退,这姓甄的伤过兄弟堂下多人,今晚借此机会,正好让兄弟再领教一下他
的绝学。”
  他自知武功不会高过柴进,柴进不是赛弥勒对手,他当然也胜不过甄兆五。
  但有一点,他可以想得到,只要自己把柴进接替下来,只要柴进腾得出双手,他暗青子
即可出手,管教你赛弥勒吃不完兜着走!
  就在他掠出之际,花字门副总监小翠花立即迎了出来,咯的笑道:
  “佟堂主,我真怀疑你们残缺门的人,算不算江湖门派?懂不懂江湖规矩,你这是想车
轮战?还是想两打一?佟堂主若是找不到对手,想早些到阎家掌柜那里去报到,我小翠花一
样可以使你称心如意。”
  佟吉星大笑道:“你会使我称心如意,我完全相信,但可不是在这种场合,再说,今晚
佟某也没有兴趣。”
  他因有门主之命,不愿和小翠花纠缠,身形一晃,疾快的横闪而出,一下欺到了赛弥勒
身侧,大声道:“甄兆五,你架子不小啊!”
  唰的一剑,从旁刺出。赛弥勒正在一剑紧过一剑,迫的九爪狼步步后退,对天狗佟吉星
的欺近身来,他自然看到了。
  只是他那会把佟吉星放在眼里?此时看他一剑刺来,口中冷笑一声,连头也没回,挥手
一剑,朝后划出。
  佟吉星这一剑,去势极快,凡属快剑,必以轻灵为主,真力未必贯注剑身。
  “当”!
  双剑交击,顿时响起了一声金铁大震。
  天狗佟吉星但觉剑身一震,虎口隐隐生痛,一个人身不由己的被震退了一步。
  猛觉香风拂过,眼前人影一晃,只见小翠花绷着一张涂满了脂粉的脸孔,冷冷喝道:
“佟吉星,你道老娘收拾不了你么?”
  她手中捧着双股剑,话声出口,双手一分,右手长剑一指,喝道:“看招!”
  一剑分心刺来。
  天狗佟吉星急忙举剑封架,大笑道:“看来你是吃定我了。”
  “当”的一声,架开对方剑势。
  小翠花长剑出手,身形微侧,左手长剑,又急刺而出。
  天狗佟吉星在剑术上,也算得是一位高手,眼看小翠花手中持的双股剑,那会不防?
  小翠花左剑刺出,他右手长剑堪堪荡开对方右剑,长剑突然闪电般折回,又是“当”的
一声,架住了小翠花左剑!
  好个小翠花,突然身形一翻,右、左两条手臂,从左而右,像风轮般一转,两柄薄剑划
了一个大圆圈,先后朝天狗佟吉星劈去。
  这两剑滚转如轮,侧身进招,快到无以复加,一大圈剑影,挟着森寒剑风,来势如电!
  天狗佟吉星没想到小翠花会和他硬打硬砸,同时也看出对方这两剑来势极强,长剑护胸,
迅疾的后退了两步。
  九爪狼柴进,本来一直屈居下风,被赛弥勒迫得步步后退,纵有暗器也没有机会打出,
刚才赛弥勒朝天狗佟吉星还击了一剑。
  那一剑,当然并不影响赛弥勒的攻势。
  但一个精于暗器的人从小就必须练习争取时间,只有一丝空隙,那管是别人吸口气的工
夫,就已够他施展手脚。
  赛弥勒剑势缓得一缓,九爪狼的“九爪”,是说他只有九个手指,也说他擅长暗器,好
像生了九只爪子,至于那个“狼”
  字,是说柴进生性狠毒,狡猾如狼。
  你别看他生相老实,笑脸迎人,实则心机可阴沉的很!
  不说旁的,就说他撒出的这把铁莲子吧!
  十几颗铁莲子一把撒出,好像手法散漫,实则几乎笼罩了对方全身十几处必救大穴。
  这不过是他认穴奇准,手法奇奥之处,原也说不上阴毒,阴毒是在他的这把铁莲子中间,
夹杂着打出数十支细如牛毛的淬毒飞针!
  铁莲子风声劲急,射向你必救穴道,是明取,在铁莲子中间夹杂了数十支淬毒飞针,是
暗袭。
  如果你武功高强,对方铁莲子出手,听风辨位,不难把十几颗铁莲子击落。
  但时当黑夜,目力最好的人,在铁莲子呼啸激射之中,谁也不会发现飞针。
  数十支淬毒飞针,只要有一支被打中,就够你瞧的。
  赛弥勒一剑击退天狗佟吉星,剑势堪堪收转,却万没想到九爪狼柴进会把握机会,突发
暗器。这真好比电光石火一般快法,他阔剑将要出手之际,十数颗铁莲子已经射近面门。
  别看赛弥勒甄兆五又高又大,胖得像一座宝塔,好像连转个身,都笨重得很。
  要知他一身功力,却已练到登峰造极,那会把九爪狼柴进放在眼里,更不会把区区十几
颗铁莲子瞧在眼里!
  只听他一声尖细的冷笑,五尺阔剑突然朝身前划起了一个圆圈。说也奇怪,他阔剑这一
圈,剑上突然间好像生出一种极大的吸力一般,如磁吸铁,把九爪狼打出的十数颗铁莲子,
一齐吸了过去。不,这一吸,自然连夹杂在铁莲子中间,黑夜中肉眼难辨的数十支淬毒飞针,
也一齐吸了过去。
  但听一阵“叮叮”轻响,铁莲子和淬毒飞针,全都吸到了他阔剑剑尖之上。
  但就在铁莲子被剑尖吸住,每一颗发出“叮”的一声轻响的同时,紧接着又响起一阵轻
微的“卟”“卟”轻响!
  那是十数颗铁莲子突然爆裂的声音!
  原来九爪狼柴进在铁莲中间,暗藏机簧,发出之后,不论遇上何物,只要轻轻一碰,铁
莲子就会开花爆裂,莲心中间藏的五支细如牛毛的毒针,立即会被机簧弹出,四散飞射。
  这一着,赛弥勒当然没有想到。
  他把十几颗铁莲子吸住之后,正待振腕把吸来的暗器,朝九爪狼反击过去!那知阔剑要
举未举,一阵轻微的连珠爆裂,从他剑尖上突然寒芒四溅,飞射而出!
  正因他已把暗器吸住,吸力已弱,这一蓬毒针,又是由机簧弹出,势道极急,居然未被
剑上吸力吸住。
  赛弥勒这一惊倒真非同小可,急急身往后退,但他忘了这蓬飞针,不是人家打来的,而
是从他剑尖上发射出来的。
  他身形疾退之际,突觉执剑手背上,微微一麻,好像被蚊子叮了一口,急忙低头看去,
手背上果然已被一支不到一寸长的乌黑飞芒打中!
  只要看它通体乌黑如墨,灰黯无光,分明淬过剧毒!
  赛弥勒心头不禁一凛,赶紧起下毒针,点闭了手腕穴道,口中大喝一声,右腕一振,把
吸在剑上的暗器反向九爪狼柴进飞射过去。同时双足一点,人随暗器同发,虎扑而起,五尺
阔剑,化作了一道长虹,朝九爪狼当头劈落。
  这一段话,作者说来好像已有了不少时间,实则前后总共也不过是眨眼的工夫。
  九爪狼柴进也没有想到赛弥勒甄兆五竟有如此精纯的功力,心头大感凛骇!
  这一瞬间,赛弥勒连运功振剑反弹回来的暗器,已经迎面激射而至,一道耀目银虹,也
同时当头劈落。
  九爪狼柴进左手衣袖一挥,拂出一股内家真力,把反击回来的暗器,一齐卷飞出去。
  但这一来,及身暗器虽被卷飞,赛弥勒剑先人后飞扑而来的一招“剑劈华岳”,已经不
及化解。一时心头大急,双手一抖,把两支魁星笔当暗器打出,上身一仰,使了一记“金鲤
倒穿波”,贴地往后窜出。
  赛弥勒杀机已动,那还容他逃脱?他身在半空,就像鱼在水中一般,你别看他身躯笨重,
双肩轻轻一晃,两柄魁星笔从他身侧擦过。
  在他侧身让开魁星笔的时间,九爪狼柴进已经窜出去八尺之外。
  赛弥勒身在半空,突然双脚一屈,用力猛蹬,口中发出一声龙吟般的长啸!
  啸声甫起,他人比射箭还快,平射追去,冷锋如电,疾然挥落。
  九爪狼柴进倒纵出去的人,还没站起,但觉眼前银光如闪,心头大骇,根本来不及思索,
急忙之间,身子横滚,又是一记“懒驴打滚”,朝左滚出。
  他应变不慢,但赛弥勒的来势,实在太快了。剑光乍落,九爪狼口中不由的发出一声惊
叫,他一条左臂已被赛弥勒一剑削断,鲜血直冒。
  赛弥勒一剑削落九爪狼左臂,同样一个倒栽葱,砰然一声,跌倒地上。
  这一下真是快到令人目眩神惊,花字门和残缺门高手,都在近前,但没有一个人来得及
出手救援。
  直等九爪狼左臂斩断,一个人滚出去一丈来远,冷面煞常道全、锦衣铁手王赞才双双抢
出,把他扶坐起,取出金创药,敷到伤口。
  这边筱如意、玉梅、玉兰也相继掠出,扶住了赛弥勒。只见他双目紧闭,人已昏迷不醒。
  降龙手毕篙低声道:“筱姨娘,甄总监好像是中了敌人淬毒暗器!”
  万点花影花信风迅快从革囊中摸出一个瓷瓶,递了过去,说道:
  “这是本门八宝驱毒护心丹,先喂总监服下,护住心脉再说,九爪狼使的暗器,可能是
独门毒药,非他独门解药不行。”
  筱如意应了声“是”,接过瓷瓶,打开瓶塞,倾了八九粒药丸,一手捏开甄兆五牙关,
把药丸纳入他口中。
  独眼龙司马钦眼看师弟断了一条左臂,虽说残缺门的人,对断去一臂,并不在乎。
  因为他们有特殊的技术,可以替你按上一只铁手,但在两阵对垒,眼睁睁的被对方斩断
一条手臂,总是没有面子的事。
  何况九爪狼柴进是他们门中的长老,地位极高。
  这不是给残缺门难堪?
  是可忍,孰不可忍!
  独眼龙司马钦心头狂怒,二只左眼凶光暴射,呛的一声,反手从肩头掣出吴钩剑,振臂
一挥,大声喝道:“大家一起上,给我剁了花字门!”
  他身为残缺门主,一声洪喝,就是下了总攻击令!
  残缺门长老齐天大圣侯衍、铁伞天王卓无忌、冷面煞常道全、锦衣铁手王赞、铁算盘刁
林、地鼠胡光祖,纷纷各掣兵刃,朝场中逼来。
  他们这一动,两边五六十名黑衣劲装汉子也像雁翅般跟着过来。
  花字门的人眼看对方企图群攻,也个个手握兵刃,现出了激愤之色。
  花信风藤柄金锄猛地一挥,沉声道:“独眼龙想倚多为势,大家准备了!”
  她是花字门的总提调,门主花见羞的姑姑,花见羞还是她一手带大的。
  在花字门中,她无异是太上门主。有她这一声沉喝,左护法降龙手毕篙、右护法琵琶手
鄢茂功,同时双双掠出。毕篙双手当胸,迎向齐天大圣侯衍,鄢茂功截住了铁伞天王。
  花监筱如意掣出双股剑,吩咐金燕、新燕守护赛弥勒,自己率同八花一燕(紫燕),同
时朝冷面煞常道全等人围了上去。
  除了场中已经动上手的小翠花和天狗佟吉星还在剑光飞闪,人影起落,打得难分难解。
  双方的人,已经逼近到一丈距离,眼看两个门派,即将展开一场大规模的火拼!万点花
影花信风白发飞扬,一脸盛怒,当先抢到了独眼龙司马钦面前,厉声道:
  “司马钦,你少在我花信风面前耀武扬威,今晚一战,管教你残缺门从此在江湖除名!”
  独眼龙左目厉芒进射,发出破锣般的大笑道:“司马钦不除了你们花字门,誓不为人!”
  花信风金锄拄地,沉喝道:“很好,你试试看。”
  花字门主花见羞直到此时才手持摺扇,飘然越众而出,叫道:“姑姑且慢!”
  花信风道:“门主,今日之局,难道还想善了不成?”
  花见羞目光一抬,徐徐说道:“司马门主,大概也看清楚了?贵我两门,精英差不多尽
集于此,真要放手一搏,纵然鹿死谁手,未可逆料,但落个两败俱伤,自是意中之事,花某
约司马门主今晚在此聚会,原是希望双方息事宁人,大家能藉此一叙,化干戈为玉帛,不
想……”
  独眼龙不待她说完,洪笑一声道:
  “花门主是说司马钦不听忠告,衅由我起?哈哈,江湖上了断过节,最好的办法,就是
以实力分胜负,强者为尊——”花见羞清俊的脸上,突然变成了一片寒霜,双目神光电射,
直注司马钦,伸手朝残缺门逼来的众人一指,冷然道:“司马门主,你要他们退下去。”
  这句话说得神色俱厉,口气十分冷肃。
  独眼龙没想到一个文弱书生打扮的少女花见羞竟有这般慑人气势,不觉微微一怔!
  花见羞续道:
  “你既然说出了断过节,强者为尊,那就由咱们两人,分个胜负,不必要这许多人混战,
不知司马门主敢不敢和我花见羞放手一搏。”
  独眼龙洪笑一声道:
  “好哇!花门主划下道来,司马钦自当奉陪。”话声出口,一摆手道:“你们退下去。”
  残缺门人依言后退。
  花字门的人也同时后退。
  连激战之中的小翠花和天狗佟吉星,也各自收剑退下。
  独眼龙司马钦一下解去黑色披氅,露出一身劲装,手中吴钩剑一摆,洪声道:“花门主
请亮兵刃。”
  花见羞微微一笑,抬手从腰间抽出一柄长剑,他竟然连一袭青衫都未脱,就一拱手道:
“司马门主请赐教。”
  独眼龙狂笑道:
  “今日一战,咱们两人,不分个生死存亡出来,决不罢休,那就不用客气了。”
  说完话,手中吴钩剑直竖当胸,缓缓推出。他不肯有失残缺门主的身份,是以出手之间,
相当缓慢,这是意存礼让。
  花见羞一抬长剑,剑尖斜指,左脚跟着斜跨一步。她也不肯出手,同样存有避让之意。
  独眼龙长笑一声:“花门主接钩!”
  突然欺身而上,一道钩形横飞如练,拦腰扫去。
  花见羞身形一侧,使的是一招“月移花影”,斜封钩势。
  这一剑剑随身转,使的姿势悠然,潇洒已极!
  钩剑交接,响起了一片龙吟虎啸之声!
  一接之下,彼此都觉右腕一震!
  独眼龙猛地随手一带,翻腕错钩,锁拿对方长剑,口中同时吐气开声,右手化掌,疾劈
过去。
  左掌出手,随掌发出一股凌厉强劲的潜力,带起了飞漩的呼啸之声。
  他这一招名为“锁龙劈角”,乃是使钩招术中的杀着,只要你长剑被他锁住,就得硬接
他的左掌。
东方玉《湖海游龙》
第二十章
  如果来不及封解他的掌势,就非弃剑不可。
  花见羞手腕一缩,抽回长剑,身形忽然一个轻旋,避开对方撞来的掌劲,人已旋到独眼
龙右侧,左手五指舒展如兰,反拂独眼龙右肘关节。
  这轻轻一旋,不但化解了独眼龙的“锁龙劈角”,尤其身法轻快,拂出左手,更是随势
而发,极为自然,却暗藏了花字门的绝技“兰花拂穴”。
  独眼龙逼进的人,突然疾退一步,一招“顺风送帆”,钩光一闪,削截拂来的“兰花拂
穴法”。
  花见羞轻笑一声,剑变“寒梅迎春”,架开独眼龙剑势,忽然摇腕发剑,轻灵无比的疾
攻三招。但见剑花错落,寒芒流动,有如满天银雨飞洒!
  独眼龙早知花字门一套“飞花剑法”,以轻灵多变著称,此时一见对方展开剑法,岂肯
后人?同样右腕连挥,剑化一片光幕,反击过去。
  他仗着自己,功力深厚,认为花见羞不过一个女流,最多仗着剑法轻灵,腕力内功,决
不如他,因此这几剑,几乎全是硬打硬砸,以攻还攻。
  一时但闻锵锵剑鸣,连续响起,两人之间,飞起了连串火花!花见羞连接了他七剑,心
头不禁冒火,冷笑道:“司马门主再接花见羞几剑。”
  话声出口,长剑忽然一变,振腕连发了五剑。
  这五剑,剑势大开大阖,一扫方才的轻灵剑路,变得气势磅礴,剑剑横扫直劈,凌厉非
凡。
  独眼龙一柄吴钩剑,走的原是刚猛路子,一见花见羞含愤出手,自然正合他的心意,口
中发出一阵慑人的沙哑大笑,吴钩起处,连锁带劈,展开快攻。
  要知剑术一道,原以轻灵为主,所谓“剑走青,刀走黑”是也。
  青者轻也,轻捷便利,轻身飞过。
  走青者,能躲避敌锋,毋须以剑格挡也。
  因为剑法展开,自然起舞,身法自开自由,妙在不沾青而已走青矣。
  硬拼硬砸,变成直来直取,如要回转,非用大掉身法不可,那就失去了活泼开展之势,
易为敌乘,是善用剑者所不取。
  两人自然都是剑中高手,自然深知剑的忌讳。
  只是独眼龙凭仗的是自己数十年修为,功力定可胜过对方,要想藉此压倒对方。
  花见羞是要给对方看点颜色,我并不在乎你硬拼硬打。
  两人这一场拼搏,但见双剑挥动,寒光飞游,一片剑光人影中,锵锵金铁交鸣之声,如
擂急鼓!
  这下直看得双方观战的人,莫不神情紧张,凛然失色!
  隐身在半山腰树林里的秦少卿、杨少华、路少朋三人,也看得暗暗惊叹!
  秦少卿道:“他们没有几个照面,就拼上了命,这是干什么?简直不是比剑。”
  他父亲号称万里飞虹,乃是名震天下的剑术名家,他使的虽是摺扇,但格式多半是从剑
招中变化来的,是以对剑法极为内行。
  路少朋道:“那花见羞只怕有诈!”
  双方钩剑直劈,记记都是硬拼硬搏的打法,他居然说花见羞有诈!这诈在哪里?
  杨少华和他蹲的较近,偏头问道:“路贤弟看出什么来?”
  路少朋回眸笑道:“没有,小弟只是瞎猜罢了。”
  杨少华在他回头之际,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心中暗笑道:
  “路贤弟男人家,衣上还薰过香!”
  但路少朋并不是瞎猜!
  花见羞和独眼龙这一阵猛攻猛打,少说也硬拆了十二、三招之多,金铁狂鸣之声,愈来
愈急,愈来愈响,大有拼个同归于尽之势!
  这一阵硬打硬砸,两人心里都已有数,彼此几乎是功力悉敌,攻守各半,谁也没法子占
得半点上风,谁也无法能抢去先机。
  以他们两人的武功内力,决不是一、二百招,就可分得出胜负,大概须有一段较长时间
的拼搏。要作较长时间的拼搏,就不能把内力损耗得太多。
  硬打硬砸,当然更非所宜。
  这是一场生死之战,也关系着花字门和残缺门的荣誉,以及今后在江湖上的声誉。
  此时双方都在大开大阖,硬拼硬博,战况愈战愈烈,谁能不顾对方猛恶攻势,先行退却,
这样又斗了七八个回合,钩剑交击,如鸣金鼓的金铁狂震,突然歇去!
  钩影、剑光,也倏然尽敛,同时间响起了一声轻笑,和怒喝之声!
  原来花见羞在和独眼龙全力抢攻之中,忽然间长剑使出一招“急流勇退”,接连劈出三
剑,攻势奇猛间,突施“飞花步”身法,身形晃动,一下闪到了独眼龙的身后,右腕一送,
一点剑尖,轻快的朝独眼龙“笑腰穴”刺去。
  独眼龙没想到对方会在连绵抢攻之际,忽然不战而退,这一来,他堪堪使出的一招杀着,
顿告落空!
  不!花见羞竟然闪到了自己身后,发剑袭来!
  独眼龙心头蓦然一惊,此时再待回身封解,已是万万不及!一时只得顺势朝前飞跃一步,
避让剑锋,右手吴钩突使“回头望月”,朝后撩去,身形才随势而转。
  但听“锵”然一声,又是一招硬打硬架。
  独眼龙一只左眼,凶光暴射,右腕一错,钩刃疾转,锁住了花见羞的长剑。花见羞冷笑
一声,长剑既未化解,也不抽回,突然贯注内力,朝前推去。
  独眼龙原意,本待锁住对方长剑,出敌不意,以左手袭敌,却没料到花见羞竟然会和自
己比拼内力!
  他经过这一阵强攻硬打,已知花见羞武功内力,均不在自己之下,一时哪敢怠慢,同样
把内力集中右臂,源源朝剑上输去。
  一钩,一剑,两刃相交,交在一起,互以内力攻拒,一时之间,竟然相持不下,好像凝
结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广场上灯火通明,但双方的人,却静的鸦雀无声,个个神色紧张。
  不过盏茶工夫,花见羞身上一袭青绸长衫,无风自动,不住的飘拂。
  独眼龙司马钦一只左眼,瞪得滚圆,顶门上直冒热气!
  双方都贯注了全部精神,谁都不敢丝毫大意。
  就在所有的人(包括山腰上的秦少卿等三人)目光全集中在场中比剑的两人身上之时,
黑暗中,忽然出现了一条瘦高人影!
  这人一身黑衣,头戴斗笠,面上蒙着一方黑巾,仅露出两个眼孔,闪着一双森冷的目光,
看去极为神秘。这神秘黑衣人在西首林前才一现身,就笔直朝场中两人走去。
  正因花字门和残缺门的人,南北对峙,此人却从西首而宋,等于是从侧面进入,因此直
等他走到距场中比拼的两人,不过三丈远近,才被人发觉。
  锦衣铁手王赞,和花字门三燕——紫燕、金燕、新燕,几乎同时迎了上去。
  锦衣铁手沉喝声:“阁下还不站住。”
  紫燕、金燕姐妹三人同样手持双股剑,目注对方,监视着黑衣人的行动。
  只此一点,可见这神秘黑衣人,并非双方的人。
  锦衣铁手这一声沉喝,顿时引起双方的人注意!
  花字门的副总监小翠花,花监筱如意,和残缺门外勤堂主天狗佟吉星、冷面煞常道全等
人,立时进了过去。
  神秘黑衣人连看也没看众人一眼,高视阔步,昂然朝他们中间走来,好像你们非让开不
可。
  锦衣铁手王赞原是个生性高傲的人,一看黑衣人并未答话,口中冷嘿一声:
  “阁下也不睁眼瞧瞧,这是什么地方!”话声出口,铁手一探,正待朝他肩头抓去。
  天狗佟吉星看出黑衣人行动有异,抬手制止锦衣铁手,口中低喝一声:“王巡主不可鲁
莽。”
  随着话声,人已一闪身拦在黑衣人前面,抱拳道:“朋友……”
  神秘黑衣人这回开口了,他截着佟吉星话头,沉声道:“佟吉星,你敢阻拦本座去路。”
  佟吉星听得一愣,问道:“朋友……”
  神秘黑衣人沉喝道:“大胆!”
  右手衣袖突然拂起,他这一拂,劲力如潮,直向佟吉星迎面涌出。
  佟吉星突觉一股暗劲潜力,当胸撞来,急忙双掌平推出去,拿势乍接,但觉对方拂来潜
力,竟然沉重无比,立时震退了数步。
  黑衣人衣袖拂出,依然若无其事的昂然举步朝场中走去。他对左右两边围来的人,简直
视若无睹,丝毫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天狗佟吉星连他一记衣袖都接不下,不由看得小翠花、筱如意都凛然失色!
  她们本待出手搁阻,但就在佟吉星被他震退之际,{看武侠,请到清风阁}两条人影一
闪而至,抢到了前面,那是残缺门的长老齐天大圣侯衍、铁伞天王卓无忌。
  小翠花朝筱如意暗暗使了一个眼色,后退了一步。
  齐天大圣侯衍一双金睛火眼,隐射金光,冷然道:“朋友这般故作神秘,究是何方神
圣?”
  铁伞天王卓无忌爽笑道:“阁下不先亮亮你的万儿,再跨上一步,莫怪卓某无礼。”
  神秘黑衣人对齐天大圣侯衍和铁伞天王,这两名盛名久著的人物,倒也不敢轻惹,脚下
微一停顿,冷然道:“本座奉命而来,二位速退。”
  侯衍阴沉一笑道:“阁下奉谁之命,来此何事,不说说清楚,你认为兄弟和卓兄这一关,
会让你轻易过去么?”
  神秘黑衣人道:“说的也是,但二位还不配问本座名号,再说,二位自问能叫司马钦、
花见羞立时住手么?本座没有时间和二位耽搁,耽误了大事,二位小心自挖双目,好了,二
位请退吧!”
  自挖双目,是残缺门的人,有犯上行为的严厉处分!
  犯上?冒犯他,会有犯上的罪名!
  他究是什么人?
  齐天大圣、铁伞天王不由听的一愣!
  神秘黑衣人毫不停留的从两人中间,大模大样的走了过去。
  通过了残缺门的人拦阻,花字门的人就不能放过他了。
  左护法降龙手毕篙、右护法琵琶手鄢茂功一左一右迎面挡住了去路。
  齐天大圣侯衍、铁伞天王卓无忌,身为残缺门长老,自然也不甘心被人家一句话就唬住,
就在神秘黑衣人从他们中间擦身而过之际,两人不约而同霍地转过身来。
  他们自然也想再度出手阻拦,至少也要弄清楚这黑衣蒙面人的来历。但就在他们转身之
际,花字门的左右护法,已经挡住了黑衣人的去路。
  神秘黑衣人在这一瞬之间,前有花字门左右护法,后有两位残缺门长老。
  纵有一身通天武功,落在这四位江湖上威名赫赫的顶尖高手中间,若凭武功,只怕普天
之下,也没有一个想全身而退,冲得出去。
  但神秘黑衣人毫不动容,朝拦路的降龙手毕嵩、琵琶手鄢茂功嘿然冷笑道:“你们也是
一样,误了本座的事,同样要受额上刺花处分。”
  额上刺花,乃是花字门大不敬罪,只有对掌门人大不敬,才有额土刺花,逐出花字门的
处分。
  这和残缺门自挖双目,同为犯上之罪。
  此人居然熟悉残缺门和花字门的禁律!
  他真是越来越神秘了。
  琵琶手鄢茂功冷森一笑道:“阁下好大的口气!”
  右手一举,整只手掌,变得色呈金黄,目光一抬,傲然道:“阁下接得下鄢某一掌,鄢
某立即退下。”
  神秘黑衣人对鄢茂功的“金琵琶手”显然心存顾忌,脚下不由得后退一步。
  齐天大圣侯衍左掌一抬,掌心朝上,嘿然冷笑:“阁下后退之际,可得考虑考虑兄弟的
翻天掌,也不是唬人的玩意。”
  神秘黑衣人并未理会身后齐天大圣,却目注降龙手毕篙、琵琶手鄢茂功两人,冷森的道:
“你们去叫花信风来见我。”
  万点花影花信风虽然关心着花见羞和独眼龙这场比拼,但因敌我双方高手,集中拦截一
个蒙面黑衣人,自然也引起了她的注意。
  此时,听了神秘黑衣人的话,不觉沉哼一声,一手拄着藤柄金锄,缓步走了过来,沉声
道:“朋友要见老身,有什么见教?”
  神秘黑衣人目光冷峻,哂道:“老护法不认识本座,大概总认识这方符令吧?”
  右手一摊,掌心赫然是一方古玉符。
  万点花影花信风骤见玉符,神情一凛,立即躬身道:“属下花信风,参见令牌。”
  这下,看的降龙手、琵琶手两人,齐齐一怔,他们身为花字门左右护法,却不知道这是
怎么一回事?“免礼!”神秘黑衣人迅快收掌,接道:“老护法现在不怀疑本座身份了吧?”
  花信风依然恭敬的欠身道:“张天使有何差遣,属下但凭吩咐。”
  天使!
  花信风对他居然自称属下!
  花字门中,不仅左右护法,连小翠花、筱如意,以及八花三燕等人,全傻了眼。
  神秘黑衣人徐徐说道:“本座奉命而来,要他们住手。”
  花信风在说话之时,早巳让开了路。神秘黑衣人随着话声,昂首阔步朝场中走去。
  残缺门长老齐天大圣侯衍、铁伞天王卓无忌眼看这蒙面黑衣人果然是花字门的援手,心
头不由大急,两人互望一眼,功凝全身,一左一右紧跟着黑衣人身后走人。
  残缺门主和花字门主正在全力拼博,黑衣人的昂然进入战场,自然不怀好意,他们跟着
黑衣人身后走去,正是监视之意。
  但就在两人迈步跟进之际,万点花影花信风突然花锄一横,冷笑道:“两位止步。”
  她这一拦,左护法降龙手毕嵩双掌当胸,双手掌心向外,胀大成一片乌黑,分明凝聚了
“五毒手”功力。
  右护法琵琶手鄢茂功一双有掌,色呈金黄,也凝聚了他的“金琵琶”。
  这两人虎视耽耽,一声不作。
  齐天大圣侯衍、铁伞天王卓无忌不由的脚下一停。
  侯衍阴森一笑道:“花信风,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信风道:“我要二位止步。”
  铁伞天王迅快的取下铁骨伞,洪笑道:“三位可是想联打合击么?”
  这一瞬间,冷面煞常道全、锦衣铁手王赞,铁算盘刁林、地鼠胡光祖四人,也迅速围了
上来。花字门小翠花、筱如意、八花、三燕,同样双股剑闪烁着精光,跟着迎上!
  双方混战,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神秘黑衣人这时走到场中离独眼龙、花见羞一丈来远,突然脚下一停,沉喝道:“住
手!”
  从神秘黑衣人现身,到进入战场,因有双方的人随时拦阻,说来较慢,其实前后也不过
几句话的工夫。
  但此刻场中两人,双剑交叉,比拼内力,可已经到了极为紧张的关头。花见羞、独眼龙
彼此脸上,汗水直往下滚,两支长剑虽然相持不下,但剑身都已见颤抖。
  花见羞一张俊美的脸上,色如胭脂,胀得通红。独眼龙本来自恃功力,如今已在不住的
张口喘着大气。但他们还是谁也不肯退让,各出全力拼命,争取最后胜利,其实两人到了此
时已是欲罢不能。
  那是因为两人此刻都在剑身上凝聚了十成功力,全力攻拒,只要一方稍现不支,或者稍
作退让,对方就会趁势追击,败象一露,非死即伤。
  神秘黑衣人喝声甫落,双手乍扬,但听“铮”“铮”两声,交着在一起的一钩一剑,突
然分开,拼斗中的两人,齐齐一惊,霍然后跃。
  人影乍分,独眼龙左目炯炯,朝神秘黑衣人投来,沉声问道:“阁下何人?”
  花见羞原也正待问出口,但见独眼龙问了,她就没有问出口来。
  神秘黑衣人忽然发出一阵嘿嘿阴森刺耳的笑声,徐徐说道:
  “司马门主,请看这个。”
  左手一伸,掌心露出一块黑黝黝的铁牌。
  独眼龙神情似乎一震,立即身躯微躬,抱拳道:“原来是李令主,兄弟失敬了。”
  他此言出口,残缺门的人,也齐感意外!
  神秘黑衣人阴森一笑道:“司马门主好。”
  左手一收,收回了铁牌。
  这神秘黑衣人,当真神秘得很!方才万点花影花信风称他“张天使”,这回独眼龙又称
他“李令主”,明明一个人,一回姓张,一回姓李!
  山腰上,路少朋双眉微蹙,低低说道:“这人到底是谁呢?”
  杨少华道:“此人大是可疑。”
  秦少卿双目凝注,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对两人说的话,浑似未觉。
  独眼龙呵呵一笑道:“李令主赶来,必有见教。”
  这时,花字门和残缺门本来已有一触即发的情势,已因双方门主停下手来,也随着缓和。
  万点花影花信风身躯一转,急急掠到花见羞身边,低低说了几句。
  花见羞望望神秘黑衣人,点了点头。
  神秘黑衣人嘴皮微动,接着探怀取出一封密柬,随手递过,独眼龙忽然神色恭敬,双手
接过,说道:“兄弟遵命。”说罢,朝花见羞一拱手,洪笑道:“咱们这场误会,花字门幸
勿介意。”
  花风羞早已收剑入鞘,同样抱抱拳道:“司马门主好说,花见羞得罪之处,司马门主多
多包涵。”
  独眼龙连说不敢,突然回过身,朝残缺门的人一挥手道:“走。”
  花信风道:“司马门主且慢。”
  独眼龙道:“花老护法还有什么见教?”
  花信风道:“敝门甄总监中了贵门柴长老独门暗器,司马门主能否让柴长老留下解药?”
  独眼龙洪笑道:“这是小事,兄弟自当遵命。”
  当下就由九爪狼柴进,交与筱如意。
  独眼龙朝神秘黑衣人拱拱手,道:“兄弟告退。”
  率领着残缺门的人,迅快离去。
  神秘黑衣人等残缺门的人走后,才转身朝花信风道:“主上有亲笔函一封,并要本座转
告老护法,此次主上召见花门主,还希望老护法同行。”
  说罢,也从怀中取出一封密柬,双手递交花见羞。
  花见羞同样双手接过。
  花信风随后道:“敬烦张天使转禀主上,属下遵命。”
  他们交谈的话,只有三个人听到,花字门的人没有听到,隐身山腰间的秦少卿等三人,
自然更听不到了。
  神秘黑衣人目光转到花见羞脸上,阴沉的道:“花门主,本座少陪了。”
  他对残缺门主独眼龙还是相当托大,但对花字门主,却相当客气。
  话声一落,转身掠起,一道人影,去势极快。
  花信风低声道:“门主,咱们也可以走了。”
  说完,花锄一挥,率同花字门的人,一齐退出林去。
  刹那之间,山林间又恢复了一片黑暗。
  山腰上,杨少华倏地站起身来,拱拱手道:“秦大哥、路贤弟,我要先走一步了。”
  秦少卿笑了笑,问道:“杨二弟可是想跟踪那黑衣人去么?”
  杨少华脸上一红,坦然点头道:“小弟觉得此人十分可疑,想跟下去看看他究竟是何来
历?”
  路少朋双眉一扬,说道:“我们一起去。”
  杨少华道:“此人行踪鬼祟,咱们三个人如果一起跟着下去,只怕反会使他警觉。”
  他一面说话,一面目光只凝注着神秘黑衣人去的方向。
  秦少卿听出杨少华的口气,好像不愿有人和他同去,这就笑道:“杨二弟说的不错,这
黑衣人行动鬼祟,凡是故作神秘的人,必然处处提防,不让别人发现他的神秘,因此跟踪这
种人,一个人暗中尾随,确实比咱们三个人一起去要妥当得多。”
  一面抬头道:“杨贤弟,你快去吧,再追就追不上了。”
  杨少华道:“小弟那就走了,再见。”
  说完,匆匆往山下奔掠出去。
  路少朋目注杨少华远去,攒攒眉道:“秦大哥,那黑衣人武功极高,杨二哥一个人去,
会不会有危险?”
  秦少卿笑道:“若论杨二弟的武功,自然不会有什么差错,何况他也不会是一个人去
的?”
  路少朋奇道:“还有谁和他同去?”
  秦少卿笑道:“自然是你我兄弟了。”
  路少朋道:“你不是说!他一个人去妥当么?”
  秦少卿笑道:“杨二弟好像发现了什么?只是不愿咱们跟去,咱仍不会暗中跟下去么?”
  路少朋眼睛一亮,拍手道:“秦大哥说得对,那我们该快走了。”
  祝文辉和桑飞燕离开观音堂!
  他因已有两晚没有返回客栈,此时如果带着桑飞燕同去,自然极易引人注目。
  桑飞燕叛离花字门,目前也不适宜住客店。
  因此想到东单牌楼陆师叔的那幢房子,目前还空着,正好作为桑飞燕落脚之处?
  尤其桑老前辈传给桑飞燕的武功,目前只能算会,还没熟练,也需要有个清静的地方,
才能练习。
  于是就带着桑飞燕朝东单牌楼而来,到得门口,祝文辉叩了两下门。
  出来开门的老妈子看到祝文辉,慌忙让两人人屋,随手掩上门,就急着道:“祝少爷,
你可来了,昨晚张总捕赶了来,一进门就问老婆子,{看武侠,请到清风阁}祝少爷可曾来
过?听说祝少爷失了踪,张总捕头好像很急,匆匆走了,今天一早,冯捕头(大海)又来过
一次,祝少爷,你这两天去了哪里?”
  她说到这里,才想起没招呼桑飞燕,又堆着笑道:“这位姑娘请到里边坐。”
  祝文辉道:“妹子,这是李大婶,替陆师叔看房子的。”一面又朝李大婶道:
  “她是我义妹桑飞燕,这两天说来话长,我是负了伤。”接着追问道:“李大婶,张总
捕头怎么说?”
  李大婶道:“张总捕头只说祝少爷失了踪,已有两天没回客店去了,哦!他还说,他和
祝少爷约好有什么事,到这里见面的,如果没回客店,也没到这里来,那就准是出了事。”
  说到这里,含笑道:“祝少爷,你请桑姑娘到里面坐,老婆子烧茶去。”
  祝文辉道:“妹子,来,这房子是我陆师叔的,他老人家过世之后,这房子就一直空着,
你不便住到客店里去,所以我才领你到这里来,你正好安下心来,在这里好好练功。”
  他领着桑飞燕跨进客堂,折入左首一间起居室。
  桑飞燕问道:“祝文辉,你陆师叔,是不是人称铁翅雕的陆总捕头?他不是告退了离开
京城的么?怎么他过世了?”
  祝文辉一怔,问道:“你不知道?”
  桑飞燕摇摇头道:“你不说,我怎会知道?”
  祝文辉沉吟道:“这么说,陆师叔不是花字门下的毒。”
  桑飞燕吃惊道:“什么,陆总捕头是被人下毒遇害的?”祝文辉点点头,就把陆师叔遇
害经过,以及自己和张总捕头前去关帝庙找姓商的老仵作一段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桑飞燕道:“那恐怕不是花字门的人下的毒,不然,这件事,筱姨娘一定会知道,直到
我离开花字门,好像连总监甄兆五都还不知道呢?”
  祝文辉道:“你再想想花字门有没有善于用毒的人?”
  桑飞燕道:“没有,筱姨娘从前是拍花党的出身,会用迷药,所以我们四燕也都会使迷
药,但没有人会使毒。”
  祝文辉切齿道:“不是花字门的人,那一定是残缺门的人了!”
  正说之间,突听一阵脚步声传了进来,接着有人洪声道:“少镖头来了么?兄弟连日派
人几乎把京城都找遍了!”
  祝文辉慌忙站起,低声说道:“妹子,是张总捕头来了。”
  两人刚刚站起,总捕头张其泰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祝文辉迎着拱拱手道: “多谢总捕头关注,在下前晚误中‘金琵琶手’,负了重伤,
以致无法赶回客店。”
  张其泰吃惊道:“少镖头遇上了什么人?”
  他跨进屋来,才发现还有一位姑娘,连忙又含笑朝桑飞燕点了点头。
  祝文辉回头道:“妹子,这位就是张总捕头。”接着朝张其泰引见道:“这是在下义妹
桑飞燕。”
  张其泰含笑道:“原来是桑姑娘,久仰了!”一面连连抬手道:“请坐!请坐!”
  三人一齐落坐,李大婶沏了三盏茶送上。
  张其泰问道:“少镖头伤势如何?已经痊好了么?”
  祝文辉欠身道:“已经好了。”
  张其泰道:“前晚少镖头如何负伤的?”
  祝文辉就把夜探花字门一处宅院,被琵琶手鄢茂功所伤,幸在观音堂遇上太行一叟桑老
前辈,替自己疗伤,他扼要说了个大概,也略过了桑飞燕叛离花字门的事。
  张其泰道:“兄弟听说黄教金手印,中人无救,少镖头遇上桑老前辈,真是吉人天相。”
口气一转,说道:“兄弟正有一件重要消息,要告诉少镖头呢!”
  祝文辉道:“总捕头听到了什么消息?”
  张其泰道: “就是因少镖头突然失踪,兄弟派出两班弟兄,暗中监视花字门和残缺门
两处暗舵,今天一早,却发现他们一齐离开了京城。”
  祝文辉颇感意外,问道:“花字门和残缺门都离开了京城?这不可能。”
  “千真万确。”
  张其泰笑着捧起茶盏,吹着叶子,喝了一口,才接道:“据报他们两门的人,昨晚曾约
在妙峰山麓决斗,但到了今天清晨,双方的人已经全数撤离京城,连迎春阁(花字门)和迎
宾客栈(残缺门)都关歇了。”
  他不愧是九城总捕头,消息果然灵通得很。
  祝文辉道:“总座可知他们的去向么?”
  张其泰道:“兄弟接到的报告,只知两拨人都是出东门去的,兄弟已经派人暗中跟下
去。”
  祝文辉道:“会不会昨晚未分胜负,今天换一个地方,再作决斗。”
  张其泰微微摇头道:“不像,据说双方的人都是改扮了各种不同身份出城的,而且有不
少人都带着行囊,好像这次离开京城,不打算再回来的模样,并不像是赴约去比拼的。”
  祝文辉突然想起修罗门那个美丽清婉的修盈盈来!
  那天晚上,不是有一个蒙面少女,手持“贝叶玉牒”,要修罗门的人退出京城去么?
  看来花字门和残缺门的人,撤离京城,莫非和“贝叶玉牒”
  有关?他们一且撤离京城,江湖如此辽阔,到哪里去找他们去?
  他一想到陆师叔血仇未报,心头不禁热血沸腾,霍然站了起来,说道:“在下就追他们
去。”
  张其泰道:“少镖头……”
  祝文辉道:“他们一旦离开京城,陆师叔被害之事,就更难查得出凶手是谁了。”
  张其泰道:“少镖头说得也是,只是此事也不急在一时,兄弟已经派人跟踪,午前就可
有确实消息了。”
  桑飞燕道:“大哥,我跟你去。”
  祝文辉道:“这里地方清静,没人打扰,最适合你练功,还是在这里小住些时候的好。”
  桑飞燕道:“不,干爹叫我协助你来的,不然,我早就跟他老人家走了,你去,我自然
也要去了。”
  祝文辉道:“但……”
  他只说了一个“但”字,就没说下去,他想说:“但你武功没有练熟,万一遇上花字门
的人,不是又外惹麻烦么?”
  桑飞燕自然知道他的心意,没待他说下去,就嫣然笑道:“大哥,你不用说啦,我只要
换上男装,人家就认不出来了。”
  正说之间,捕头冯大海,和趟子手张彪都赶到了。
  张其泰转脸问道:“大海,可有什么消息么?”
  冯大海道:“方才据报,残缺门的人,已过三河,似是朝苏州方向去的。”
  张其泰问道:“花字门的人呢?”
  冯大海道:“花字门的人,作几拨,分散了上的路,好像是朝平谷方向去的。”
  张其泰浓眉微攒,说道:“他们一去苏州,一去平谷,相距极近,几乎是走在一起,我
想此中必有事故。”
  祝文辉道:“这两个门派,势如冰炭,怎会走在一起呢?”
  张其泰道: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目光一抬,望着祝文辉道:
  “少镖头真要跟踪下去,可由大海陪同前往,好和兄弟派去的取得联络,只要查出杀害
陆总座的凶手,兄弟这边,只要少镖头知会一声,巡捕营自当全力以赴。”
  此人虽是官场中人,倒不失是个血性汉子。
  祝文辉道:“张总捕头盛情,在下十分感激,目前只是侦查阶段,人手不用太多,不过
对巡捕营的人,在下确实不熟,还得劳动冯兄一趟了。”
  冯大海连忙抱拳道:“少镖头这就言重了,兄弟受陆总座提携,恩重如山,就是赴汤蹈
火,也义不容辞,这点微劳,又算得什么?”
  祝文辉回头朝张彪问道:“张彪,你几时回来的?”(张彪是奉命回开封送信去的)张
彪回道: “小的是昨天回来的,局主(局主即金眼神雕祝天佑)有书信在此。”
  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上。
  祝文辉接过书信,那是父亲的亲笔函,大意是说获悉师弟中毒身故,他极为惊悼,本待
亲自赶来京城,因局中有事,一时不能分身,要他诸事谨慎等语。
  祝文辉看完书信,略为沉吟,抬目道:“张彪,你到街上去替桑姑娘买几套男装衣衫靴
帽来。”
  张彪答应一声,转身往外走去。
  桑飞燕喜道:“大哥,我若是改扮了男装,不知人家还认不认得出来?”
  张其泰笑道:“桑姑娘不用耽心,改扮男装之后,只要戴上一张面具,包管没有人看的
出来。”
  桑飞燕道:“那就好了。”
  李大婶已经做了饭送上。
  张其泰站起身道:“兄弟还有事要办,先走一步,少镖头有什么事,就要大海随时通知
兄弟好了。”
  祝文辉道:“在下目前只是侦查对方动静,大概不会有什么事,就是冯捕头,只要到了
苏州,也好先行回转,真要有事的话,在下自会通知总捕头的,总捕头只管请便。”
  张其泰点头道:“如此也好,那么兄弟失陪了。”转身朝外行去。
  祝文辉起身送到门口,才行回转。
  三人吃过午饭,张彪买了一大包衣衫回来。桑飞燕十分高兴,接到手中,就匆匆到里间
换衣衫去了。
  祝文辉要张彪吃了饭,吩咐他回兴安客栈通知魏小七,可先回白云庵去,不用随自己同
行。
  张彪听的一怔,望着祝文辉道:“少爷,局主吩咐,要小的跟随少爷,遇事小心……”
  祝文辉一摆手道:“我知道,爹不放心,但你们跟去,也帮不了忙,人多了,反会引起
对方注意,你和魏小七先回白云庵去,只要有了眉目,我自会赶回白云庵去的。”
  张彪不敢多说,唯唯应是,就先行走了。
  这时桑飞燕已经换了一身男装衣衫,从房中走出,举着衣袖,嘿的笑道:“大哥,你看
我像不像?”
  她腰束锦带,足登锦靴,看去当真风度翩翩,像个俊俏风流的小书生,但只玉肩如削,
衣袖嫌长了一些。
  祝文辉道: “很好,只是你最好不要笑,一笑就太娘娘腔了。”
  桑飞燕伸手道:“大哥,你把面具拿来略,戴了面具,人家就看不出来了。”
  祝文辉道:“戴了面具,也只能瞒得过一般人,稍有江湖经验的人,依然一眼就看得出
来。”一面已从怀中取出一张面具,递了过去。
  桑飞燕接到手中,用手掌绷着看了看道:
  “大哥,这面具脸色很黄是不是?”
  祝文辉道:“你看是很黄,戴到脸上,不过有些苍白,你个子较小,自然要脸色苍白些
才行。”
  桑飞燕问道:“那么你呢?”
  祝文辉道:“我也有一张,脸型和你的差不多,看去年纪稍长,咱们就以兄弟相称好
了。”接着回头道:“冯兄在京里认识的人不少,最好也戴上一张面具,才不易被人认得出
来。”
  冯大海道:“少镖头还有么?”
  祝文辉道:“有,家师曾送了在下三张面具,后来家父又从一位朋友处要来了三张,据
说都是昔年千面神柳不换制作的,比起一般江湖上的人,皮面具,不知要高明多少,此次在
下随陆师叔到京里来,家父把珍藏的三张也交在下带来了。”
  说着,从怀中取出几张面具,选了一张,交给冯大海。
  桑飞燕觉得新奇,已经覆到脸上,用手轻轻熨贴了一阵。转眼之间,一个娇稚如花的少
女,果然变成了一个脸色苍白的书生相公。
  冯大海啧啧赞叹的道:“兄弟从前曾听先师说过千面神柳不换的名字,说他制作的人皮
面具,巧夺天工,江湖上人视同奇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若非事前知道你戴了面具,
就是兄弟这样,办了二十年案的人,也极不容易看得出来。”
  说着,举手戴上了面具,又道:“少镖头,咱们该走了吧?”
  他戴上面具,变成一个浓眉粗目的紫酱脸汉子。
  祝文辉道:“咱们是否一起走呢?”
  冯大海道: “咱们都已不是本来面目,旁人既然认不出来,自然一起走的好,咱们就
说游玩去的好了。”
  接着站起身道:“二位稍待,兄弟去找三匹牲口来。”举步朝外,行去。
  桑飞燕道:“大哥,我们在路上,总该化个名才好。”
  祝文辉笑道:‘‘还是妹子想的周到。”
  桑飞燕嗤笑道:“瞧你,从现在起,该叫我兄弟了!”
  祝文辉连连点头道:“是!是!兄弟!兄弟……”
  桑飞燕嗤的笑道:“讨厌。”
  祝文辉正在想着名字,闻言不觉手指悬空一指,哈然笑道:
  “讨厌!哦,有了,咱们就姓燕好了,我叫燕秋山,你叫燕秋水,好不好?”
  桑飞燕道:“这是临时编的名字,只要好记就行。”
  不多一会,冯大海匆匆走人,招手道:“少镖头,牲口已在门外,咱们走吧!”
  桑飞燕道: “冯捕头,大哥和我都改了姓名,他名燕秋山,我叫燕秋水,路上你莫要
再叫大哥少镖头了。”
  冯大海道:“二弟说的是,看来兄弟也得改个名字,这样吧,二位就叫我马成龙好了。”
  桑飞燕笑道:“马大哥,这也很好记。”三人走出大门,果见门口拴着三匹牲口。
  桑飞燕拣了一匹个子较小的青鬃马,祝文辉和冯大海分别跨上两匹黄骡马,出了胡同,
直奔东门而去。
  由京城经通县,至苏州,道路平坦,是通往东陵和山海关的“御路”。
  这天申酉之交,天气还未黑。苏州大街上,驰来了三匹马。
  两匹黄骠马,一匹青鬃马,都很神骏。三匹马,蹄声得得,驰到太和楼门口,才缓缓收
住马缠。
  太和楼门口专门伺候马匹的两名小厮,耳朵尖,眼睛更是灵活。
  他们可以听出老远的马蹄声,是拐弯的,还是笔直驰来的。
  笔直驰来,也可以分为两种,一是酒楼门前直驰而过,一是直向门口驰来。
  他们耳朵辨的马蹄声,可说百不失一,等到马匹快要驰近,就得用他们灵活的眼睛的时
候了!
  骑马的人,当然也分等级。
  达官贵人,富贾巨商,穷酸平民,贩夫释卒,凡是要赶路的人,莫不骑着牲口。
  但同样骑马,出手有别,伺候这些不同身份的人,当然也得有显著不同的笑容,弯腰鞠
躬不同的弯度。
  两名小厮早就看清楚这三匹马上的客人。
  最前一匹座上是个浓眉粗目的紫脸汉子,肩头背着一个长形布囊。体格壮健,一套天蓝
短衫,甚是光鲜,一望而知是位镖头或是护院一类的人物。
  后面两匹马上,则是两个身穿青绸长衫的白面相公,生得貌相斯文,年纪约在二十左右,
像是兄弟两个。
  这三人,虽非达官贵人,却也属于出手阔绰的公子型一类,自然得巴结一番。
  三匹马尚未停妥,两名小厮早巳急趋而上,越过紫脸汉子,迎向后面两骑,熟练的拢住
了马头,满脸堆笑,哈着腰道:“公子爷,请下马了。”
  两个青衫相公跨下马鞍,前面的紫脸汉子不须人扶,也已翻身下马。
  这三人,不用说自然就是祝文辉、桑飞燕、和捕头冯大海了。他们早已在路上商量好了,
祝文辉和桑飞燕扮富家子弟,冯大海则扮他们的护院武师。
  这在京城附近,可多得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出门,怕人欺侮,都有武师跟随着保护。
  祝文辉取了一锭碎银,随手递过,说道:“好生照顾牲口。”
  那小厮接过银子,连连哈腰道:“是!是!公子爷请。”
  祝文辉不再多说,就和桑飞燕、冯大海一齐跨人大门。
  一名伙计连忙抬手道:“三位请登楼雅座。”
  三人登上楼梯,这时天还未黑,偌大三间酒楼,还只有疏疏朗朗几桌客人,而且都在喝
茶聊天,还没上酒菜。
  冯大海拣了一张临窗的座位,便于看街上行人,也便于能看到巡捕营派来的弟兄。
  三人落坐之后,堂倌送上香茗,问过要些什么酒菜,就退了下去。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酒楼上早已灯火辉煌,食客也三五成群的上来。
  人一多,偌大三间敞厅,就显得热闹起来。
  冯大海倚窗而坐,一面喝茶,一面看着街上往来的行人,他眼角也不时扫着从楼梯上来
的食客。
  祝文辉和桑飞燕也一面喝茶,一面说话,只是声音不高,很斯文。
  忽然,冯大海压低声音说道:“兄弟下楼去一趟。”
  说完,站起身,很快往楼下而去。
  祝文辉自然知道,他准是在街上看到了巡捕营的弟兄,才下楼去的,因此仍和桑飞燕低
声谈笑,不露丝毫形色。
  过没多久,堂倌已把酒菜送来。
  祝文辉取过酒壶,替冯大海面前斟满了酒,然后又在自己面前斟满了一杯,回头问道:
“二弟,你要不要也喝一些?”
  桑飞燕偏头笑道:“小弟以茶当酒,不是颇富诗意么?”说到这里,不觉嗔道:“冯大
哥去了那么多时间,怎么还不回来?”
  祝文辉探首望望街心,说道:“他也许遇上了熟人。”
  桑飞燕正待说话,瞥见一只枯瘦蜡黄的手爪,朝桌上伸了过来。
  这只枯黄的手,就好像从破棺中露出来的,怎么也不像是只活人的手。
  这是一只鬼爪,它缓缓的朝冯大海那只酒杯抓落,又慢慢的把酒杯举起。
  酒杯在逐渐的升高,桑飞燕的眼睛也跟着酒杯往上瞧去。
  桌子右侧,站着一个瘦高人影,这人穿着一件古铜长衫,又高又瘦,就像一根木头,竖
在面前一般。
  酒杯升到他嘴边,只听“咕”的一声,一杯酒倒进了他喉咙,酒杯又渐渐下降,枯黄酒
鬼爪把空杯送回桌上。才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这酒不错。”
  直到此时,桑飞燕才看清他的面目!他不但身子又瘦又高,像一根木头,脸型狭长得木
无表情,也和木头一般。尤其他那双细眯着的眼睛,冷冰冰的,好像人家都要向他借钱似的。
  祝文辉自然也听到了这句“这酒不错”,不觉迅快的转过头来。
  瘦高老头没有再说第二句话,居然身子一侧,在冯大海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祝文辉皱了下眉,说道:“老丈,对不起,这位子有人的?”
  瘦高老头口中“哼”了一声。
  祝文辉看他不加理会,忍不住加重语气道:
  “老丈,这位子是有人的,请你另外去找一张空的座头吧?”
  瘦高老头依然只“哼”了一声。
  他两次哼着,没有说话,来意已极明显,那是故意找碴来的。
  桑飞燕气道:“你这人怎么搅的,我大哥告诉你这里有人的,你还坐着干么?”
  “有人?”瘦高老头纲目一横,问道:“谁?”
  桑飞燕道:“自然是我们朋友了。”
  瘦高老头冷冷的道:“他不会回来了。”
  祝文辉听的不由一怔,问道:“老丈知道咱们这位朋友是谁?”
  瘦高老头未然道:“我说的当然就是你们的朋友。”
  祝文辉道:“老丈怎么知道他不会来了呢?”
  瘦高老头道:“因为我就是他的朋友。”
  桑飞燕已经看出这老头另有一种诡异之感,心头觉得有着说不出的厌恶,抢着道:“但
我们并不认识你呀!”
  瘦高老头这回居然笑了!他笑起来更难看,一张木头似的脸上,一张嘴竟然很阔,这裂
嘴一笑,几乎裂到两旁面颊上去了,缓缓说道:“你们现在不就认识了么?”
  祝文辉神色一变,冷哼道:“在下兄弟还是不认识你。”
  瘦高老头道:“你会认识我的。”
  随着话声,一只枯黄的手爪,慢慢从袖子里伸了出来,慢慢的向祝文辉伸了过来。
  他那干枯、蜡黄的手,只有皮包着骨,连指甲都灰白如死,根本不像活人的手,只是一
只鬼爪。此时五指张开,缓缓抓来,看他颤巍巍的手势,分明手上凝聚了十成功力。
  祝文辉看他忽然伸过手来,自然不怀好意,立即功凝右腕,只要对方出手,立可还击过
去。
  瘦高老头伸过来的手爪,忽然一把落在酒壶之上。
  原来他并非向祝文辉出手,只是想喝酒而已!
  但祝文辉一双眼睛,依然一眨不眨注视着他这只握着酒壶的手爪。
  瘦高老头取起酒壶,目光一抬,说道:
  “酒菜凉了,来,小哥,这酒不错,咱们先干杯。”
  话声一落,果然举壶给祝文辉面前的杯中斟酒。
  祝文辉坐着一动不动,既未拿起杯子也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替自己面前斟酒。
  瘦高老头把酒壶拿得很高,一道酒泉,直注杯中。但说也奇怪,注入杯中的酒,居然冒
着热气,在杯中滚沸,酒杯也随着斟下的酒,缓缓朝桌面上沉了下去。等他替祝文辉斟满一
杯酒的时候,酒杯也已完全嵌入桌中,和桌面相平。
  瘦高老头眯着细长的眼睛,横了祝文辉一眼,咧着阔嘴,得意的一笑,才举壶替自己斟
了一杯酒,缓缓说道:“来,干杯。”
  他这一手,直看得祝文辉、桑飞燕暗暗吃惊!
  尤其桑飞燕坐在他横头,看到他一双细长的眼睛,竟然连眼珠也是死灰色的,但却闪着
奇光。
  桑飞燕从未看到这一个人生着这种无法描述的死灰眼珠,也从未见过眼光有如此诡异的
人。
  祝文辉感到惊异的,却和桑飞燕不同。他没想到瘦高老头的武功,竟然高的如此出奇!
  注入杯中的酒,沸了起来,那是“三昧神功”一类功夫,只要练这类功夫的人,一经运
功,都能把壶中的酒烧沸。
  但仅凭注入杯的一点力道,就把酒杯缓缓嵌入桌面,这份功力,就十分惊人。
  因为普通一般人必须按在酒杯之上,酒杯才会陷入木桌,而要酒杯丝毫未损,已是身俱
上乘内功之人。
  像瘦高老头这样,既要施展“三昧神功”,把壶中的酒烧沸,又要贯注内力,同时施为,
才能办得到。
  此人一身功力,又岂是一般武林高手,所能望其项背!
  祝文辉自知功力不如人家甚远,但瘦高老头举起酒杯,凑近嘴唇去了,他可不能示弱!
  心念一动,只好朗笑一声道:“老丈好功夫!”
  掌心按着桌面,暗运内力,往下轻轻一按,酒杯受到他内力一震,果然从桌面跳了出来,
一杯酒还是满满的,连一滴也没溅出。祝文辉很快接到手中,说道:“干。”
  举起杯来,一饮而尽,和瘦高老头对干了一杯。
  他这一手虽然比不上瘦高老头,但总算强差人意,过得去,其实他自从服了“参雪丹”,
内功已不在瘦高老头之下,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桑飞燕不知祝文辉已经尽了最大的力气,她本来紧张的脸色,也随着漾起了笑意。
  瘦高老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小哥也不错。”
  忽然转过头去,他那鬼爪般的右手还执着酒壶,朝桑飞燕道:“你也喝一盅!”
  举起酒壶,要给她面前的空杯中斟酒。
  桑飞燕心头暗暗一惊,忙道:“抱歉,我不会喝酒。”
  她这一慌张,左手不自觉的朝酒壶推去。
  要知她这一天一晚,左手一直在练习着义父太行一叟教她的一记“无形掌”,因此这一
推之势,手指随着划起了半个圆圈。
  这在她来说,原是毫无意识的动作,但太行一叟教她的武功,原以不着形迹为上,她这
一推,心中一无准备,反而合了“无形掌”的要求。
  瘦高老头忽然右手一缩,细目中神光一闪,凝注了桑飞燕一眼,口中哼道:
  “小哥不喝酒,那就请用饭吧!”他又转过头去,朝祝文辉道:
  “吃过饭,老朽就带你们找人去。”
  祝文辉眼看冯大海果然久去不回,心头疑念更深,忍不住问道:
  “老丈知道敝友去了哪里?”
  瘦高老头自顾自的斟了杯酒,一口喝干,再斟再喝,一连喝了三杯,才催道:“你们快
用饭吧!”
  祝文辉遇上了这么一个古怪老头,真有些敌友难分,攒了下眉道:
  “老丈来意总得说说清楚。”
  瘦高老头木然道:“我方才不是说过带你们找人去么?还有什么来意?”
  桑飞燕抬了下头,正待开口。
  祝文辉朝她暗暗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说:
  “不用问,咱们吃过饭,看他带我们到哪里去?”
  两人不再说话,匆匆吃过饭,瘦高老头也自斟自酌,把一壶酒喝了个精光。
  祝文辉取出一锭银子,付了酒账,起身道:“老丈,咱们可以走了。”
  瘦高老头口中哼了一声,跟着站起。三人相偕下楼,出了酒楼大门,那小厮看到祝文辉
等三人走出,赶忙去牵马伺候。
  瘦高老头道:“你们马匹暂时寄在这里好了。”
  祝文辉听他这么说,心知去的地方,一定不远,当下就取了一锭碎银,交代小厮,把牲
口暂时寄存,要他好生照料。
  小厮接过银子,连声道谢,又牵着马匹退去。
  瘦高老头早巳独个儿先走。
  祝文辉、桑飞燕追了上去,紧随着他身后而行。
  片刻工夫,便已奔近城垣,此时天色早己昏黑多时。
  瘦高老头脚下丝毫不停,更不见他有何动作,便自凌空直上,宛如长箭穿云一般。
  嗖的一声,掠上城墙,往外飞落。
  祝文辉一身武功,在年轻的一辈中,已是首屈一指的高手!
  要想跃起四五丈高下,也并不困难。但若是既不蹲身伏腰,又不抖臂作势,只是往上一
窜,就直射而上,祝文辉自然就难得多了。
  祝文辉心中惊疑更甚,暗暗忖道:不知这人究竟是何来历?心中想着,一面回头说道:
“二弟,咱们快上去。”
  他怕桑飞燕一下跃登不上去,说话之时,伸手抓住桑飞燕臂胳低喝一声:“起。”
  双足一顿,纵身直拔而起,跟踪飞上城头。举目看去,瘦高老头已在十数丈外,正向一
条弯曲的山径上放腿奔行。
  祝文辉心头一急,低声道:“我们快追。”
  两人飞落城外,跟着瘦高老头身后,提气急掠,一路朝小径奔去。
  瘦高老头连头也没回,只是一路奔行,也没和两人说话。
  不过顿饭工夫,便已翻过三重山脊,就在快要奔近一处岭口之际,瘦高老头忽然脚下一
停,站住了身子,等祝文辉、桑飞燕两人奔到近前,转身朝岭下一指,说道:“你们朋友,
就在那座庙里。”
  祝文辉依他所指看去,果见右首一座山腰间,黑压压的一片树林中,露出一点灯光,估
计少说还有里许光景。
  祝文辉正待问话,回头看去,那瘦高老头在这转眼工夫,早已走的不知去向,哪里还有
他的影子?
  桑飞燕轻咳道:“他人呢?”
  祝文辉道:“不用管他,我们走吧!”
  他顺着岭口,往曲折而下的山径走去,但双目炯炯,不住的朝左右打量,本来拢在袖里
的摺扇,也已握在手中。
  桑飞燕眼看祝大哥全神戒备,神色之间,十分郑重,也不觉摸摸藏在长衫内的短剑,小
心翼翼,跟在他后面,往岭下走去。
  两人一路不再交谈,迅快走下山麓,循着左首一条小径,走了半里来路,仍然未遇有人
拦阻。
  祝文辉心头不由的渐渐不安起来,低声说道:“二弟,这情形有些不对。”
  桑飞燕道:“哪里不对了?”
  祝文辉道:“咱们一路行来,怎会没有人拦阻呢?”
  桑飞燕嗤的笑道:“没人拦阻,那不是正好么?”
  祝文辉道:“马兄失踪,如是被人擒去,对方就该想到咱们会寻来。”
  桑飞燕嘟嘟嘴道:“我们要是没有那老头带路,你会知道马兄落在这里?”
  说到这里,接着道:“其实马兄在不在这里,我们又不知道,我看是那老头骗我们来的,
这人一看就不像是个好人。”
  祝文辉矍然道:“这也有可能,他把我们引来,是要引我们人毂。”
  桑飞燕嫣然一笑道:“我看他武功很高,如若要打,什么地方都可以动手,为什么要引
我们到这里来呢?”
  祝文辉道:“他一个人也许没有十分把握,把我们引到他们选择的地方,设下埋伏,就
可以把咱们一举擒下了。”
  “对了,马大哥可能也是被他们引来的。”
  桑飞燕接着偏头笑道:“不过我想这也不要紧,我们本是找他们来的,迟早总是免不了
动手,就算他们设下埋伏,又有什么好怕的?”
  祝文辉摇摇头,压低声音道:“不,咱们是侦查杀害师叔的凶手来的,何况又改变了容
貌,别人应该认不出来才是。”
  口气微顿,接着说道:“因此我想一定是巡捕营跟踪他们的兄弟,被人看出形迹,连马
兄也连带暴露了身份,于是把我们也看作了公门中人,非一网打尽不可,才会把咱们引到这
里来。”
  桑飞燕道:“大哥,你这话说的对极了。”不错,她从未走过江湖,心中一片坦然,祝
文辉说的话,自然全是对的了。两人低声交谈,稍慢走到了一座山崖下面。
  突听暗影中,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喝道:“来的是什么人?”
东方玉《湖海游龙》
第二十一章
  这因为两人边说边走,并未掩饰行藏,对方弄不清来人身份。是以并未把他们看作敌人。
  祝文辉抬目看去,只见右首一方高大石崖上,站着一个全身黑衣的人,衣袂在夜风中飘
动,但却看不清对方面貌。
  祝文辉同样不知对方来历,闻言略一抱拳,说道:“在下兄弟游山迷路,尊兄……”
  崖上黑衣人洪笑道:“二位不用多说,看镖!”
  左手扬处,两点黑影,分向两人电射打来。
  祝文辉看他不让自己多说,就出手伤人,心头不禁大怒,双手疾分,右手摺扇向空点出,
但听“啪”的一声,把对方暗器击旁出去,左手一探,把对方射向桑飞燕的暗器,接到手中。
  那黑衣人口中喊着“看镖”,其实打来的只是一块山石!
  崖上黑衣人狂笑一声,喝道:“好小子,你们还说什么游山迷路,老夫一试,就试出来
了,快说,你们是做什么来的?若有半句虚言,莫怪老夫手下无情……”
  他话声未落,忽闻衣袂飘风之声,桑飞燕口中冷笑一声,突然飞跃而起,一道人影直向
崖上冲了上去。
  人近巨岩,短剑也跟着出鞘,锵然剑鸣,寒芒飞闪,横扫过去。
  崖上黑衣人沉嘿道:“好哇!”
  右手一挥,一道乌影随手而起,朝桑飞燕剑上磕来!但听“铮”的一声,金铁交击,两
人悬空接了一招。
  桑飞燕人未登上崖石,冲上去的攻势,硬被截住,迫得悬空翻了一个筋斗,倒退下来,
落到地上。
  祝文辉心头一惊,急忙问道:“二弟,你可曾伤着哪里么?”
  桑飞燕吸了口气,摇摇头道:“没有。”
  就这两句话,崖上黑衣人长笑一声,人已落到两人面前,沉喝道:“你们俩个娃儿,还
要老夫动手么?”
  祝文辉暗暗攒了下眉,心想:“自己两人最好暗中踩探对方虚实,这一惊动了人,再想
暗访,只怕不是易事了。”
  心中转念之际,脚下后退一步,抬目问道:“老丈究竟是何方高人?”
  黑衣人嘿然道:“你不嫌多此一问么?接招!”
  呼的一声,一道拐影,迎面直点过来。
  双方距离极近,祝文辉已经看清对方是一个虬髯老人,手中使一支李公拐,这一记“天
魁点元”,来势极为沉重!一时无暇闪避,只好斜退半步,手中摺扇起处,迎着点出。
  双方势道,均极快速,但听“叮”的一声,扇头已经和铁拐点个正着。
  黑衣人直捣的铁拐,来势沉猛,但居然被祝文辉点出的扇头截住,硬接了一招。
  祝文辉接是接下来了,但觉右手五指被震的发麻,一柄摺扇几乎掌握不住,心中暗道:
“此人好深厚的功力。”
  黑衣人也不觉微微一怔,眼前这年轻人,看去不过二十出头,仅以一柄摺扇,居然接下
了他势道沉重的一拐,不由的看了祝文辉一眼,沉哼道:“小娃儿果然不错!”
  拐势一挑,突然一记“横澜千里”横扫过来。
  祝文辉看他出手凌厉,自己方才硬接一招,右臂还在隐隐酸麻,自然不敢再接他这一招,
身形一晃,避了开去。
  黑衣人嘿然道:“小娃儿,你只要能接住我三拐,老夫就放你们过去。”
  祝文辉心中暗暗忖道:这人好大的口气,哼,我若是连你三拐都接不下来,那就不用在
江湖走了。
  心中想着,一时不禁激起了他少年好胜之心,说道:“老丈此话当真?”
  黑衣人道:“老夫说出的话,自然作数。”
  桑飞燕冷笑道:“大哥,你让我来接他三招试试。”
  祝文辉道:“不!还是由我接他三招的好。”
  桑飞燕嘟嘴道:“难道他还会比琵琶手鄢茂功强不成?”祝文辉手握摺扇,朝前拱了拱
手,抬目说道:“老丈口气托大,在下非试一试不可,老丈请吧!”
  黑衣人洪笑一声道:“好,老夫第一拐叫‘雷公劈木’,你小心了。”
  话声出口,手中李公拐往上一竖,挟着一股强劲的风声,像泰山压顶一般,当头劈落。
  这一拐,真有雷霆万钩之势!
  祝文辉看得暗暗攒了下眉,但自己话已出口,好歹总得接他三拐。
  心念转动,人已迅快的一个急旋,避开对方拐势正面,藉着旋转之际,挥扇朝拐身上敲
落。
  这下乃是巧打,铁骨摺扇顺着拐势,往下敲落,但听“铮”
  的一声,黑衣人杖势劈空,再被祝文辉一敲,杖头往地上落去。
  黑衣人微微一怔,接着呵呵笑道:“巧打的好,老夫第二招是‘浮云出岫’!”
  拐头一昂,随着横击过来。
  这一招,祝文辉除了后退,就得和他硬砸。
  好个祝文辉,居然不退反进,左手突使大擒拿手,五指箕张,朝他拐身上抓去。
  随着这一抓之势,身形侧转,右手摺扇闪电朝黑衣人当胸点去。
  黑衣人大笑道:“原来你是鹰爪门的弟子。”
  他左手一抡,一下握到拐身中间,虎口微一用力,扫出的铁拐,突然倒转过来,直取祝
文辉肩窝。
  这一记是三截棍的短打招数,“迥风舞柳”,但在黑衣人手中使出,威力依然极为霸道。
  他这一变招,祝文辉的一记大擒拿手,自然落了空,尤其他方才欺身而上,此时双方距
离,不过五尺,黑衣人这记短打,更难闪避。
  但祝文辉在他拐势出手之际,足下疾退两步,手中摺扇忽然似圈似点,迎着李公拐洒出。
  他手中摺扇,不过两尺来长,但这一洒将开来,扇影缤纷,竟然划出了无数金色圆圈。
  一树老梅千万颗,寒花朵朵破春风!
  同时但听响起了一阵连珠般的“铮”“铮”之声,黑衣人手中的李公拐,在这电光石火
之间,竟被祝文辉铁骨摺扇连敲了十余下之多。
  黑衣人迅疾后退,目注祝文辉问道:“你这是‘梅花幻影指’的招数?”
  祝文辉的父亲,是鹰爪门名家,他师傅梅花道人以“梅花幻影指”出名,当然都是徒手
擅长,他自然也从不使用兵刃。
  这次到京城来,看到中条秦家的少堡主秦少卿使一柄铁骨摺扇,出手甚是潇洒,不当兵
刃的时候,还可当作摺扇使用,觉得比随身携带长剑,{看武侠,请到清风阁}要方便得多,
因此也特地定制了一把铁骨摺扇,还漆上了洒金漆,如果不用手去摸,谁也看不出他手中会
是铁扇。
  闲言表过,祝文辉摺扇一收,含笑道:“在下已经接下老丈三拐,老丈似乎不用多问
了。”
  黑衣人被他说的一呆,点头道:“老夫说过,自然算数!”说罢,果然让开了去路,但
却接着说道:“不过今晚五更,神君驾莅上盘,你们这点能耐,最好及早回去,良言尽此,
你们去吧!”
  祝文辉不知他口中说的“神君”是谁?驻足问道:“老丈说的神君,不知是什么人?”
  黑衣人道:“这个老夫恕难奉告,二位如无必要,依老夫相劝,还是不去的好。”
  祝文辉道:“老丈好意心领,在下兄弟告辞了。”
  当先举步,往山径上走去。
  两人走了一段路,桑飞燕悄悄说道:“大哥,我看这里不像是残缺门的人。”
  祝文辉道:“何以见得?”
  桑飞燕道:“残缺门和花字门一样,领头的人,该叫门主,但那老头说的却是神君。”
  祝文辉瞿然点头道:“不错,二弟果然比我细心多了,这点,我倒没有想到。”
  桑飞燕喜孜孜的道:“大哥夸奖了。”
  祝文辉道:“只是江湖上,从没听说过还有什么神君的人?”
  桑飞燕道:“他说今晚五更会到,咱们等到五更,不是就看见了么?”
  祝文辉沉吟道:“这位老丈一身功力,胜过我们甚多,他说的倒是一番好意。”
  桑飞燕道:“我们既然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古人说的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
们难道就这样退走不成?”
  祝文辉笑道:“咱们自然不怕,只是今晚此行,好像盲人骑瞎马,闯是闯进来了,但却
连人家一点底细都不知道。
  两人说话之间,已奔到了一处山崖之下。
  祝文辉抬头看去,但见悬崖壁立如削,足有十数丈高,不见一块突岩,一颗杂树,边上
有一条石径,盘行而上,心中暗暗忖道:这座石崖,离那庙宇已是极近,如果上面有人防守,
自己两人,贸然上去,只怕就会惊动了庙中之人。
  但除了循着石级而上,只有舍了山径,从断崖侧面绕过去,才不致被人发现。
  祝文辉打量山形,悄悄拉了桑飞燕一把,忽然舍了山径,身形一伏,朝崖石嶙峋,杂草
丛生的山上掠去。
  两人一前一后,兔伏蛇行,绕过大石崖,原来这大石崖上竟是一座小山岗,平整得有如
一条宽阔的大路,迤逦数十丈,斜斜往右绕去。
  这是一条人工开凿贯连后山的磴道,足可容得四辆马车并行,此时居然静悄悄的不见一
个人影。
  方才在一里外还可看到一点灯光,此刻也已隐没不见。
  不!那可能是在后山,此处已被山势阻挡了视线。
  祝文辉、桑飞燕是绕过本石崖,从侧面攀登上石磴的,但其实这番力气是白花了。
  他们就是循着大石崖边上石级上来,一样不会有人发现。
  祝文辉跃登石蹬,便停下身子,心中暗暗忖道:这情形有些奇怪,像这样一路毫无戒备,
决非好兆,可能已在人家暗中监视之下了。妹子说的也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桑飞燕跟在他身后,看他只是站着不动,心头暗暗奇怪,忍不住悄声问道:“大哥,你
怎么又不走了?”
  祝文辉道:“这条石蹬,通向后山,乃是前往庙宇的必经之路,但这里太静了,静的有
些使人不安。”
  桑飞燕道:“山前不是已经有人把守了么?”
  祝文辉道:“不,山前有人把守,这里也该派人把守才对。”
  桑飞燕笑道:“但他们偏偏不曾派人把守。”
  祝文辉道: “这不可能。也许这里设的是暗桩,咱们此刻,已被他们暗中监视了。”
  桑飞燕道:“大哥之意,该当如何呢?”
  祝文辉淡淡一笑道:“自然要进去,只是小心一点,就是了。”
  随着石蹬,转过山腰,那一点灯光,已在眼前,只是灯光还点在半山上,远远望去,好
像高悬在天空一般!
  不用说,那是庙宇里的天灯。
  石磴尽头,当然已是后山,迎面是一道百来级的石阶。
  宽阔、平整,杳无人踪。
  两人悄悄拾级而登,跨上石级,是一片青石板铺成的宽大平台,依然静悄悄的不见一丝
动静。
  平台尽头,矗立着一座庙宇,看去覆盖极广,但除了那盏高悬半空的天灯,整座庙宇,
就不见一丝灯光。
  祝文辉走的十分小心,暗提真气,手握摺扇,举步往前行去。桑飞燕跟在他身后,也被
这份冷清静寂气氛,压得有些透不过气来,自然也不敢再开口说话。
  两人行近庙前,只见两扇庙门,敞开无阻,里面黑沉沉的,看去极为阴森,但依然不闻
一点声息,不见一点动静。
  这真合了一句俗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到了此地,你已经没有犹豫的余地。
  祝文辉脚下微一停顿,朝身后桑飞燕打了个手势,举步朝庙中走人。
  桑飞燕手中握着剑柄,紧张的已经渗出汗来。
  跨进庙门,迎面一座高大的神翕,供的是弥勒佛,挺着大肚子,笑脸迎人。
  越过神翕,是一个大天井。祝文辉跨入天井,走不几步,瞥见右庭长廊间,一条黑影朝
自己招了招手,一闪而没。那人身法极快,在他一瞥之间,已经闪入一道门去。
  祝文辉心中一动,哪还迟疑,立即一提真气,身形掠起,朝那黑影飞扑过去。
  桑飞燕不知他发现了什么,跟着他身后掠去。
  右庑一道木门,并未关上,祝文辉追到门口,那道黑影自然早已没了影踪,凝目看去,
里面黑黝黝的,好像是一间厢房,地方甚是宽敞。
  这是一个无星无月的黑夜,他凝足目力,也只能看到一二丈远近,自然看不清屋中景物。
  桑飞燕低声问道:“大哥……”
  祝文辉“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方才有人朝我招手,往这道门中闪入。”
  摺扇当胸,缓步朝屋中行去。桑飞燕轻轻掣出短剑,亦步亦趋的跟着走人。
  这右庑厢房果然极为宽阔,而且好像是一间空屋。祝文辉耳目并用,走了七八步,依然
空荡荡的一无所有。
  桑飞燕跟在他身后,悄声说道:“大哥,这里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会不会是陷阱,我看
还是退去的好。”
  祝文辉道:“咱们形迹已露,哪里都是一样。”
  就在他话声甫落,但听身后“砰”然一声,那扇木门竟然已经闭上。
  桑飞燕不由的“啊”了一声。
  祝文辉低喝道:“二弟,咱们准备应敌。”
  一面大声喝道:“朋友把我兄弟引来,究竟有何伎俩,现在总该现出身来,放手一搏了
吧?”
  这扇木门闭上之后,屋中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祝文辉喝声出口,依然不闻丝毫声息,也没有人答话,好像是一间乃无人住的空间。
  桑飞燕道:“大哥,你不是说方才有人向你招手么?那人在哪里呢?”
  祝文辉冷笑道:“此人行动鬼祟,极可能还躲在暗处。”
  他站在中间,功凝全身,缓缓闭了一下眼睛,再倏地睁开眼来。
  他自从服了太行一叟的“参雪丹”内功精进甚多,经他这一闭目之后,再睁开眼来,已
可约辨室中景物,同时也依稀看到左首窗下,好像一排躺着五六个人影!
  祝文辉心头不由大吃一惊,他不知这些躺着的人,是死的还是活的?但既然发现,就不
得不过去看看。
  这就低声朝桑飞燕道:“二弟,窗下躺着五六个人影,咱们过去看看。”
  桑飞燕问道:“大哥,那是些什么人?”
  祝文辉道:“还不知道。”说着,举步走了过去。
  窗下,一共躺着五个人,有的小贩装束,有的是庄稼汉,也有商贾人。
  但最后一个,祝文辉一下就认出来了!他赫然就是和自己两人一路出京的巡捕营捕头冯
大海是也。
  瘦高老头果然没骗自己!
  冯大海果然落在人家手中!
  祝文辉暗暗一凛,低声道:“二弟,冯老大果然在这里。”
  桑飞燕问道:“他怎么了?”
  在她问话之际,祝文辉早已俯下上身,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胸口还有跳,证明冯大海
并没有死,只是昏睡不醒。
  祝文辉抬头道:“他好像中了蒙汗药……”
  他蹲下身去,就在花格子窗下面,今晚虽然是无星无月的黑夜,但窗下总有些天光透进
来。一个练武的人,尤其内功已有相当火候的人,纵在黑夜,只要有一些细微的光线,就可
看得清楚。
  祝文辉蹲着身子,这一抬头,顿时发现窗下弥漫着一缕缕似烟似雾的白气!
  心中方自一动,鼻中也同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异香,不由蓦然一惊,立即闭住了呼吸,
站起身子,一把拉着桑飞燕,疾退数步,低声喝道:“快闭气,这屋中有人点燃了迷魂香。”
  桑飞燕听的微微一笑,她手中早已拈了一颗白色的药丸,迅快塞人祝大哥的口中,一面
低声道:“大哥这是解药,你快含在口中,我们现在怎么办呢?”
  她是跟筱如意长大的,筷如意是拍花党的老手,使迷魂药的专家,迷魂香对桑飞燕来说,
等于蛇遇上了玩蛇的人。
  祝文辉张口把药丸含在口中,心中略一沉思,觉得与其夺门而出,倒不如将计就计,假
装中了迷香,也许可以看出对方动静来。心念闪电一动,立即附着桑飞燕耳朵,低低说道:
“咱们不如将计就计,装作中迷昏倒,看看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有什么举动?”
  桑飞燕问道:“那我们要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呢?”
  祝文辉道:“咱们必须随机应变,你听我咳嗽为号,就可睁开眼来,那时就得迅快出手
了。”
  桑飞燕点点头,低声道:“我知道了。”
  祝文辉忽然口中低啊一声道:“二弟,这里不……不对……”
  话声甫落,身子一歪,往地上倒去。
  桑飞燕惊咳道:“大哥,你怎么了?啊……啊……”
  她口中“啊”了两声,跟着祝文辉身边倒了下去。
  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工夫,依然不见一点动静,也没人前来。
  桑飞燕躺在地上,感到有不耐,压低声音,说道:“大哥……”
  祝文辉赶忙轻轻扯了她一下衣袖,然后缓缓转过险去,以极细的声音,凑着桑飞燕的脸,
说道:“你别出声,据我推想,这屋里一定有贼人同党,方才向我招手,和点燃迷香,可能
都是此人,咱们不可让他看出破绽。”
  桑飞燕点点头,果然不再作声。
  这样又过了一刻工夫,只听廊上传来了一阵步履之声,由远而近。祝文辉低声道:“你
记住了,有人进来,就得闭上眼睛,不可偷瞧,一切听我咳嗽为号,千万鲁莽不得。”
  步履声行到门口,就停了下来,紧接着木门呀然而启。
  祝文辉微启一目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两个黑衣大汉。
  这两人一般装束,全都是黑色劲装,左臂套着一圈红布,上面依稀还有字迹。
  前面一个手上还提着灯笼,一前一后走人屋来。
  只听提灯笼的喝道:“老黄,你他妈的还挺什么尸?将军有令在此。”
  祝文辉听他这一喝,心中暗道:“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这屋中潜伏了他们的同党。”
  心中想着,只听躺在窗下的五人中,有人应了声:“是!”
  翻身一跃而起拱拱手道:“不知将军有何吩咐?”
  祝文辉听的好生奇怪,心想:“将军?不知他们口中的将军是什么?”只听从门外走入
的后面黑衣大汉沉声道:“将军要亲自问问他们,你把这几个人弄醒了。”
  姓黄的汉子听得一怔道:“董老哥,这几个人武功都相当高,弄醒了只怕制不住他
们……”
  “有老夫在此,还怕制不住他们么?”
  随着话声,门口出现了一个头戴瓜皮帽,身穿一件半长不短及膝长袍的小老头。
  这人生得獐头鼠目,嘴上有两撇八字小胡子,手持一根旱烟管,笑嘻嘻的走了进来。
  说他笑嘻嘻,自无不可,但只是皮笑肉可没笑。
  姓黄的汉子见到小老头,慌忙趋上两步,躬着身陪笑道:“原来索师爷也来了。”
  祝文辉心想:“要想知道这些人的底细,必须见到他们将军才行。”这就暗中以传音入
密说道:“妹子,咱们此刻要多多忍耐,不可抵抗。”
  姓黄汉子答应一声,从身边摸出一个扁瓶,倾了些药末,分别给躺在地上几人鼻孔里抹
了一下。
  祝文辉只觉那药末甚是辛辣,抹在鼻孔上。
  麻麻痒痒,十分难受。
  就在此时,但听躺在窗下的几人,接连打着喷嚏。
  他也感到已经无法忍受,只听身旁的桑飞燕“哈啾”一声,打了出来,心知已是时候,
也跟着打了两个喷嚏。
  那姓索的小老头在大家打着喷嚏的时候,身形闪动,手中早烟管在各人“凤眼穴”上,
轻轻敲了一下。
  祝文辉没想到他会有如此快法,等到发觉,已经被他制住了穴道,心中不禁暗暗焦急,
忖道:这下真是弄巧成拙,自己穴道受制,岂非只好任人摆布了?
  心念一动暗暗吸了口气,运气行功,朝“凤眼穴”冲去。他原无自解穴道的功力,此举
只不过是消极的试试而已!
  那知才一行气,但觉体内一股真气,循着经络上行,由“背梁’、“人洞”,像水到渠
成一般,一下通过“凤尾穴”,经“玉枕”而抵“百会”,这不是冲开穴道了么?
  祝文辉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轻而易举的解开了被制的穴道,要知他前晚和桑飞燕两
人分服了太行一叟炼制的一瓶“参雪丹”。
  这以千年参王和五百年雪莲,两种天材异宝,合在一起的灵药,对一般练武的人,足可
增强功力,抵得一、二十年苦练之功。
  尤其祝文辉,他师傅梅花道人,并不是武术名家,而是玄门练气之士,这就和一般武林
高手有大大的不同之处。
  一般武林高手,是先练拳脚,逐渐臻入上乘,才修习静功,所谓由外入内是也。
  但梅花道人是练气之土,他从练气入手,他的武功,全是内家真气修习到上乘境界,才
领悟出来的,这是由有形化无形是也。
  祝文辉家传武功,虽是鹰爪门,但他自幼就跟师傅梅花道人修习玄门练气功夫,得到
“参雪丹”之助,一身功力,也较一般练武之人收效更宏。
  闲言表过,却说在祝文辉冲开穴道之际,躺在窗下的冯大海等四人已经醒了过来。
  冯大海双目一睁,从地上坐起,便已发觉自己穴道受制,不觉大声道:“朋友,你们这
是干什么?”
  其余三人也跟着坐起,齐声道:“我们是做小生意的苦哈哈,大爷们把我们抓来,不知
犯了什么法?”
  祝文辉趁他们说话时,暗以“传音入密”朝桑飞燕道:“妹子,你快些运气,从‘板尾’
往上冲,只要冲开‘凤眼穴’,受制穴道即自解,但须切记,依然要装作穴道受制模样,不
可轻举妄动。”
  他话声一落,也缓缓睁开眼睛,舒了口气,翻身坐起。
  冯大海看到祝文辉,桑飞燕两人,也着了人家的道,心头暗暗吃惊,急忙叫道:“大公
子,二公子,你们也……”
  姓索的小老头手中旱烟管一扬,阴侧侧喝道:“这里不是你话家常的地方,你们统统给
我站起来。”
  祝文辉心中暗道:妹子正在暗中运功解穴,我该和他多拖一些时光才好。
  心念一转,抬头看了姓索的小老头一眼,气愤的道:“你是什么人?”
  姓索的小老头阴侧侧道:“你不用管我是谁。”
  祝文辉道:“你究竟在我身上,做了什么手脚?在下兄弟和你无怨无仇,你们……”
  姓索的小老头阴森一笑,截着他话头,道:“你不用多说,见了咱们将军,自会明白。”
  祝文辉道:“将军,你们将军是谁?这是什么衙门?”
  姓索的小老头道:“你问的太多了。”
  姓黄的汉子叱道:“索师爷叫你们站起来,你们还不快站起来?”
  祝文辉回头一看,桑飞燕依然闭着双目,心知她尚未冲开穴道,急忙转过身去,咳道:
“我兄弟怎么不醒来?”一面站起身,朝姓索的小老头大声道:“你们在我兄弟身上,做了
什么手脚?”
  姓索的小老头回头朝姓黄的汉子问道:“你是不是给他解药闻少了?”
  姓黄的汉子还没开口,桑飞燕已经睁开眼来,口中不觉轻唉了一声。
  祝文辉慌忙俯下身去,问道:“二弟,你醒过来了?”他背转身子,正好挡住姓索的小
老头视线,暗中朝她使了个询问的眼色。
  桑飞燕朝他暗暗点了点头,才道:“大哥,他们是什么人?我好像被人制住了穴道!”
  祝文辉看她点头,心知穴道已解,忙道:“二弟,你快起来,我们见他们将军去。”姓
索的小老头旱烟管一挥,朝两个黑衣大汉,吩咐道:“把他们带走。”
  两个黑衣大汉应了声“是”,由提灯笼的汉子朝大家喝道:“你们跟着我走。”
  当先朝门外行去。
  另一个黑衣大汉挥着手吆喝道:“出去!出去!”
  三个小贩装束的人走在最前面,冯大海因是祝文辉两人的护院身份,脚下一停,侧着身
子道:“大公子,二公子请。”
  黑衣汉子不耐道:“你们还不快走?”
  桑飞燕冷声道:“大爷们自己会走,你吼什么?”
  祝文辉忙道:“二弟,咱们去找他们将军评理去,别和他一般见识。”
  拉着桑飞燕朝门外走去。
  黑衣汉子紧随着众人身后,好像是押解犯人一般。姓索的小老头身份似乎较高,也走在
最后,他自然是负责押解的人。一行人由长廊进入后进,再从一道腰门进入另一院落,两个
黑衣大汉脚下一停,举手打着手势,示意大家在阶前站停。
  姓索的小老头此时急趋而上,朝阶上躬身说道:“启禀将军,巡捕营六名鹰爪带到。”
  “巡捕营鹰爪”,这几个字听到祝文辉的耳中,心中不觉一动!
  他本来已在怀疑,这位“将军”,不知是何路数?
  只看姓索的小老头,和两名黑衣大汉的举动,明明是江湖上人行走,不可能会是官府中
人。
  因为黑衣大汉左臂那块红布上,写着“左将军”三个黑字。
  “左将军”手下,怎会不穿军装,而穿黑色劲装的?
  现在再证以姓索的小老头的口气,几乎已有八成可以肯定他们是江湖上人了。
  祝文辉心中暗暗忖道:自己料的不错,他们果然把自己和桑飞燕也看作了巡捕营的人。
  只听阶上屋中传出一个冷森的声音说道:“叫他们进来。”
  姓索的小老头应了声“是”,转过身挥着旱烟管,说道:“把他们押进来。”说完,当
先朝屋中走去。两名黑衣大汉押着众人,鱼贯进入一座宽敞的客厅。
  厅中除了几张椅几,别无摆设,上首一张木几上,点燃着一支红烛,烛光熊熊。
  中间一张虎皮交椅上,坐着一个面目冷肃,身穿青袍的汉子,看去约摸四十出头,大马
金刀,神情倨傲。
  姓索的小老头迅快站到青袍人的左首,一脸堆笑,躬身立正。
  青袍人不仅面情冷肃,两道眼神,也冷森如电,他徐徐掠过几人,目光停在冯大海的身
上,问道:“你是巡捕营的捕头,叫什么名字?”
  他一口就说出冯大海是捕头来。
  冯大海一抱拳道:“在下马成龙,不是捕头。”
  青袍人道:“那你是干什么的?”
  冯大海道:“在下是燕府的护院,这趟跟随二位公子来的。”
  青袍人问道:“你们公子到苏州来作甚?”
  祝文辉接口道:“我们既然到京都,顺便来看看东陵和山海关,难道这也犯法?”
  姓索的小老头双跟一瞪,叱道:“将军没有问你不准插口。”
  祝文辉正待说话,青袍人一摆手,示意姓索的不要说话,两道目光已经转到祝文辉脸上,
问道:“你是什么人?”
  冯大海连忙接口道:“他是大公子。”
  青袍人目光依然注视着祝文辉,问道:“什么名字?”
  “燕秋山。”祝文辉道:“你是什么人?”
  青袍人缓缓的道:“本座问你姓名,你倒问起本座来了。”
  桑飞燕哼道:“问问你姓名,又有何妨?”
  青袍人看了桑飞燕一眼,森冷的问道:“他是你兄弟?”
  祝文辉道:“不错,他是我二弟燕秋水。”
  青袍人沉哼道:“你们到苏州来,真是看东陵、山海关来的?”
  祝文辉道:“在下还不知道尊驾身份?尊驾这般盘问在下兄弟,不知在下兄弟究竟犯了
什么法?”
  青袍人嘿然道:“如若换在平时,你兄弟这般对本座说话,此时早就死在本座掌下了。”
  说到这里,回头朝姓索的小老头说道:“毅夫,你就告诉他本座是谁好了。”
  姓索的小老头应了声“是”,才转脸道:“左将军齐天游,乃是神君驾前四大将军之首,
江湖上推祟将军,称为食日兽的是也。”
  食日兽齐天游,这名字祝文辉从未听人说过,就是老江湖冯大海,也一无所知。
  祝文辉微哂道:“阁下原来是江湖上人,在下兄弟和江湖朋友,从无过节可言,不知你
们把在下等人,视同囚犯,又是为什么?”
  左将军嘿然道:“本座刚到苏州,你们巡捕营就派出一批鹰爪,赶来苏州,到处像苍蝇
一般乱钻,北京城是你们的天下,但本座眼前,岂容你们如此猖狂?”
  冯大海抱抱拳道:“朋友这是误会,在下已经说过,在下是保护二位公子到苏州游历来
的。”
  “住口。”左将军齐天游沉喝一声道:“你们到了这里,还不承认么?”
  桑飞燕冷笑道:“你既非官府中人,还敢擅自作威作福想私刑逼供么?”
  “大胆!”左将军目光闪动,沉笑道:“偌大一座苏州城,光是每日往来的行旅过客,
就数以千计,本座怎么不去抓别的游客,单单把你们抓来?本座难道还会抓错了人?”
  说到这里,沉喝一声道:“来呀,把那奸细带上来。”
  阶下轰应一声,不多一会,只见两名左臂缠着红布的黑衣大汉一左一右架着一个满脸血
污,衣衫破碎的人,走了进来。
  冯大海一眼就认出那人正是巡捕营线民叫做章老四的。看他神情委顿,走路时需人扶持
而行,显然在对方私刑逼供下,全都说出来了,不觉暗暗皱了下眉。
  那两个黑衣汉子把章老四往地上一放,沉喝道:“跪下。”
  章老四经两人一推,口中“啊”了一声,身不由己的扑倒地上。
  左将军伸手一指,喝道:“章老四,你认识他们么?”
  章老四打了个哆嗦,爬在地上,说道:“将军饶命,小的只是受不住刑,胡乱说的,小
的其实并不认识他们。”站在左将军身侧的小老头,叫做索毅夫,外号索命符,乃是左将军
齐天游的师爷,这时阴沉的喝道:“章老四,你苦头还没吃够么?”
  章老四脸色发白,颤声道:“索师爷,小的……”
  索毅夫手中旱烟管一扬,冷笑道:“你再不从实招来,我就点你五阴绝脉,让你再回味
一下逆血倒流的滋味。”
  章老四打了一个冷噤,惊怖的道:“索师爷饶命,小的说了,说了……”
  桑飞燕看得甚是气愤,冷然道:“姓索的,你少狐假虎威。”
  索毅夫两颗眼珠一转,落到桑飞燕的身上,阴森一笑道:“小子,你一再出言无状,就
先教你尝尝逆血倒流的滋味,也是一样。”
  口中说着,旱烟管在桑飞燕面前一晃,朝胸前点落。
  桑飞燕心头又气又怒,那还容他旱烟管落下,口中一声清叱,左手倏然划起,朝前推出。
这一招,正是太行一叟教她的“无形掌”,如今她已练的相当纯熟,出手自然极快。
  索命符索毅夫怎么也想不到穴道受制的人,会突然出手还击。
  当然更想不到桑飞燕年纪不大,会有一身高不可测的武功。
  他根本连看都没看清楚,突觉一般威力奇强的飞漩劲力,直卷过来,手中旱烟管猛然一
震,“喀”的一声,折为两段!
  索毅夫心头蓦吃一惊,差幸他见机得快,发觉不对,就急急往后跃退。
  但任你机警,依然被震得虎口剧痛,一条左臂,酸麻得再也举不起来。
  祝文辉眼看桑飞燕已经出手,一时那还怠慢,左手一掌,替冯大海推开了被制的穴道,
口中低喝道:“冯兄快替这三位朋友解开了穴道!”
  右手同时振腕之间,从衣袖中取出了朱漆洒金的铁骨摺扇。
  摺扇在出神的一刹那,迅如掣电,一下点了站立的两个黑衣汉子。
  冯大海穴道一解,他身手相当矫捷,右掌挥动,同时替其他三人,一齐拍开了受制穴道,
大家迅快的后退一步,聚在一起。
  冯大海一个转身,顺手从一名黑衣汉子腰间,抽出一柄腰刀,另一个庄稼人打扮的汉子,
也以极快手法,从另一名黑衣汉子腰间抽取了腰刀。{看武侠,请到清风阁}这原是一瞬间
的事,桑飞燕一掌逼退索毅夫,祝文辉解开冯大海穴道,到大家退集一处,前后也不过一两
句话的工夫。
  左将军齐天游果然不愧是“神君驾前的四大将军之首”坐在椅上,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
不变的气势。只是冷冷的看了祝文辉,桑飞燕两人一眼,嘿然道:“看不出二位倒是真人不
露相,一身武功,相当高明。”
  祝文辉手握摺扇,大笑道:“将军夸奖了。”
  桑飞燕道:“告诉你,我们并不是巡捕营的人。”
  左将军道:“那么你们是什么人?”
  桑飞燕道:“我们似乎用不着告诉你。”
  左将军冷笑一声道:“二位很狂妄。”
  索命符索毅夫一根旱烟管被桑飞燕一掌击碎,骇然后退,举手击了三掌。
  只见从屋后迅快闪出八个身穿黑衣劲装,左臂套着红布的大汉,手握钢刀,一股彪悍模
样。
  索毅夫左手一挥,沉喝道:“上。”
  八个黑衣汉子立即分散开来,从八个方向,朝六人包围起来。
  这边六人之中,只有祝文辉,桑飞燕,冯大海和庄稼打扮的汉子四人,手中已有兵刃,
其余两人,依然空着双手。
  冯大海低声道:“他们好像列了什么联手阵势,大公子、二公子小心!”
  口中说着,一面朝三人打着手式,要两个徒手的站在中间,自己和庄稼汉先占了右后两
个方位,一面示意祝文辉、桑飞燕分别站到左、前两个方位,这样总算勉强布成了四象位置。
  他不愧当了二十年捕头,见多识广,能在这眨个眼的空隙之间,就布成了御敌阵势。
  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祝文辉等四人堪堪站立住方位,八个黑衣汉子口中突然发出
“咿咿呀呀”的鬼叫,声音尖锐刺耳已极!
  怪叫方起,八个人突然扑起,八柄雪亮的钢刀,分由四面八方攻到。
  祝文辉朗笑一声,手中摺扇一振之势,划出了两个圆圈,把当面扑来的两柄钢刀,一齐
封住;
  桑飞燕就没有这么客气,左手一圈,呼的一声,划出一股飞游的暗劲,朝左首两人撞去,
右手短剑一抬之势,击向右首两人。只听一阵金铁交鸣,右首两柄钢刀,立被震开,两人执
刀右腕,几乎被剑尖划破。
  她左首两人挥刀攻来,连人家衣角都未沾上,就被一股无形潜力,逼开刀势,震得手腕
发麻,急急往后疾退。
  八个人被祝文辉、桑飞燕拦住了六个,冯大海和那庄稼人挥刀封架,各敌一个,自然也
并不十分吃力了。
  这八个黑衣大汉刀法精妙,平日对刀阵联手合击,又操练极熟,原是左将军手下最精锐
的劲旅,这时在第一招上,就被人家逼得后退不迭,自然心有未甘!
  不!激起了他们的凶戾之气,每人喉头发出了尖细抑扬连续不断的怪叫,八柄钢刀随着
怪叫之声,刀光如雪,围攻猛扑而上。左将军食日兽齐天游还是手扶靠背,大马金刀,悠闲
的坐在虎皮交椅上,似是在欣赏着大家的战斗艺术。
  他旁边站着的索毅夫,则双手紧握,圆瞪着一双鼠目,面上显然有紧张之色!
  这也难怪,因为这八名刀手,可是他索师爷一手训练出来的。
  这八人联手的“八卦刀阵”,也是他的得意杰作!
  如今刀阵不能一举克敌,反在一招之间,被人家逼的后退不迭,他脸上自然要挂不住了!
  此时但见刀阵一退即合,展开了猛烈的扑攻,刹那之间,刀光如带,匝地盘空而起,八
柄钢刀,恍如汇成了一道飞游的狂流,势道十分凌厉!
  索师爷冰冷的脸上,也不禁有了喜色。
  就在八人攻上之时,突听有人响起一声闷哼,一个黑衣大汉被祝文辉一记扇骨敲在右肩
“巨骨穴”,钢刀坠地,一个人登登的往后连退了数步之多。
  这“八卦刀阵”,原是相辅相成,互为攻守,配合行动,这时一人受创后退,联手之势,
顿时受到阻滞,全阵运动,自然也受到了影响。
  就在这一缓之势,桑飞燕短剑剑尖一昂,剑光划过,但听“铮”的一声,又有一个黑衣
人钢刀坠地,一手握着右腕,鲜血淋淋,往后疾退。
  她可得理不让人,左手一圈,呼的一声,迎着一柄劈来的钢刀斜拂过去。
  如今她对义父太行一叟的“无形掌”已经有了信心,才敢以徒手拂向钢刀。
  其实她手还未到,一股飞游的无形劲气,已经轰的一声,向刀上撞去。
  “无形掌”是以本身内劲,揉合“四两拨千斤”的巧打法所创的一种奇妙手法,可实可
虚,似柔实刚,记记都含蕴了借力打力的暗劲,来势愈猛,被借势反打力也愈强。
  那黑衣大汉右腕猛地一震,钢刀就脱手飞出,他还不知道碰上了什么兵刃。桑飞燕玉掌
轻翻,就把他像草稿人般摔了出去。
  八人的刀阵,一下就有三个人负伤,阵势随着为之一乱,配合运动,也更见失灵。
  其余五人,只好各自为攻,挥刀迎战。
  索命符索毅夫真未料到祝文辉兄弟两人的武功竟有这般高强。
  他一直自以为这八人联手的“八卦刀阵”,比之武当派只有五人联手的“五行剑阵”,
还要高明。谁知才一动上手,竟然连招架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家举手之间,打倒了三个!
  一时不禁气怒交加,大是震骇,望望左将军,嚅嚅的道:“属下……”
  左将军齐天游摆手道:“叫他们退下来。”
  索毅夫刚应了声“是”。只听又是一声闷哼,又有一个黑衣大汉被祝文辉一扇击中右腕,
负伤退下。
  索毅夫气得脸色发黄,沉喝一声:“住手。”
  余下四个黑衣大汉,已是一对一的局面,他们眼看同伴一个个负伤退下,自知不是人家
对手,只是不敢擅自后退,是以打得战战兢兢,不敢放手抢攻。
  此时听得索师爷一声“住手”,便自撤手后跃,一齐退下。
  索毅夫朝他们挥了挥手,八个人一齐怀抱钢刀,躬身一礼,往后退去。
  索毅夫目光一掠祝文辉、桑飞燕两人,冷森一笑,道:“二位果然高明得很,索某想讨
教几招,你们那一位赐教?”
  桑飞燕应道:“我来领教。”
  祝文辉虽知妹子获得太行一叟真传,但总究为时尚浅,偶而出手,使人骤不及防,或可
获胜,若是人家已有准备,只怕不易讨得便宜。
  心念一转,立即抢着道:“二弟,还是愚兄先向索师爷讨教几招。”他不待桑飞燕回答,
已经举足跨上一步,拱拱手道:“在下请索师爷指教。”
  索毅夫阴笑道:“很好,只不知燕少侠要如何比试?”
  祝文辉:“这是索师爷划的道,在下悉听尊便。”索毅夫双手—扬,说道:“索某就以
这双手,向燕少侠讨教,不知燕少侠意下如何?”
  权文辉道: “在下说过悉听尊便,自以索师爷意见为意见了。”说话之时,把手中朱
漆洒金的铁骨摺扇,往束腰带上一插,拱拱手道:“索师爷请。”
  索毅夫道:“兄弟那有僭了!”
  随着话声,忽的踏上一步,左掌“风起云涌”,右手“离火烧天”,一攻之中,双招齐
出,使出两种不同的力道。
  祝文辉看他出手一击,威势甚强,心中暗暗忖道:原来他是八卦门的高手。
  左掌一引对方横拍掌势,身躯随即斜转,右手突出,朝他右腕脉门刁去。
  索毅夫大喝一声,上身突然一沉,右足横扫而出,左丰随着上身扭转,反掌一记“逆水
推舟”,这一记迅如旋风,配合掌势,快捷无甚,潜力逼人。
  祝文辉暗暗赞道:此人功力精深,不愧是八卦高手。心念转动,双足一点,飘退数尺。
  索毅夫沉笑一声道:“燕少侠怎么不肯和兄弟接招么?”
  人随声上,振臂抢攻过去,双掌开阖,连番劈出,着着逼攻。
  桑飞燕听的气道:“哼,大哥难道会怕你不成?”
  祝文辉在对方欺身抢攻之际,也使出了鹰爪门的绝技,“鹰爪劈卦掌”和“鹰爪擒龙
手”,揉合着使出。
  “鹰爪劈卦掌”以劈击为主,每一招似抓非抓,似掌非掌,记记力足开碑,势道极强。
  “鹰爪擒龙手”则以擒拿为主,每一招五指勾曲,爪掌伸缩,专扣大穴关节,变化迅疾。
  他施展的全是乃父传授的鹰爪门武学,忽然把师门绝艺隐藏起来,那是因为出手的只是
索师爷,左将军齐天游还是大模大样的坐在虎皮交椅上,神色自若,静静的看着两人动手。
  只要看他那股深藏不露的镇定模样,当然是自恃武功,并未把自己几人放在眼里。
  祝文辉自然也得留上一手好用来对付这个不动声色,不露形迹的强敌。
  八卦门的武学,原以柔中有实,柔中寓刚,属于内家掌中,最具威势的打法。索毅夫出
身八卦门,但他自恃功力,把“八卦掌”和“劈空掌”同练,舍了柔中有刚的路数,纯走阳
刚一途。
  因此掌势展开,每一掌都带起了划空的啸风之声。
  但他哪里知道祝文辉年纪虽轻,自从服了太行一叟的“参雪丹”,无异平添了一二十年
功力,内力深厚绵长,也非常人所及。
  他右手劈出的“鹰爪劈卦掌”掌势随着对方增强的掌力而增强,左手展开擒拿,同样使
的指风划空生啸,强劲无比。
  两人动手到十数招之后,潜力激荡,已波及一丈来远,啸风盘耳,劲气逼人!
  索毅夫打的心头暗暗惊凛,他真想不到祝文辉年纪不大,竟然会有这般深厚的功力,和
他硬拼力搏了一、二十个回合,依然毫无败象!
  不,他竟然占不到对方丝毫上风。心念转动,稍微分神之际,突觉一股掌劲,从右侧扫
来,心头一怔,慌忙仰身后退了半步,挥手一掌,朝前推出。双掌交击,发出“砰”然震响,
索毅夫出掌稍后,立被当堂震退了三步。
  祝文辉欺身追击,连续劈出了三掌。
  此刻双方皆以强劲掌力拼搏,一招一式,都得攻拒兼顾,不能予人可乘之机,一着失机,
立落下风。索毅夫一着失误,几乎无法扳回劣势!
  就在家毅夫着着后退之际,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银袍人,大笑道:“神君圣驾快要莅临,
齐兄还有这份闲情逸趣,观赏手下将弁搏击。”
  在他说话声中,正好索毅夫退到门口不远,向左闪出,祝文辉追击而至。
  那人一探就抓住了祝文辉的右手。
  祝文辉出身鹰爪门世家,家传渊源,鹰爪门的武功,原以擒拿见长。但这回他竟然连对
方人影都没看清楚,只觉右腕一紧,被人抓住,心头不由的大吃一惊,右手同时用力一挣,
左手五指箕强,闪电朝对方肩头抓落。
  那知他右手一挣,发觉对方扣着的五指,有如一道钢箍,哪想挣得动分毫?同时他抓去
的左手,同样手腕一紧,被人紧紧扣住,心头这一惊非同小可,一时间猛地一声暴喝,双脚
连环而出。
  那人口中唉了一声。问道:“齐兄,这是什么人?”
  双手一抖,把祝文辉摔出去七八尺远,砰然一声,落到地上。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从他跨进厅门,到把祝文辉摔出,前后也只是一句话的工夫。
  左将军齐天游已从虎皮交椅上站了起来,拱拱手道:“辛将军请了,兄弟失迎。”
  那辛将军红脸苍须,身材魁梧,身上穿着一袭银色长袍,看去极为威武。
  索毅夫慌忙趋上一步,躬身道:“属下叩见将军。”辛将军一手拂髯,呵呵笑道:“索
师爷不用多札,唔,此人是谁,一身功力极为可观,本座怎会从未见过?”
  祝文辉被摔到地上,发觉这一摔,竟被人家闭住了两处穴道,心头不禁大为惊凛,急忙
闭起眼睛,暗暗运气行功。
  桑飞燕眼看大哥一招之间,就被银袍人擒住,摔到地上,心头已经猛吃一惊,那知等了
半晌,依然不见大哥起来。这下看得她心头大怒,急忙掠过身去,叫道:“大哥,你怎么
了?”
  祝文辉正在运气行功之际,自然不能出身说话。
  桑飞燕急得几乎要哭,朝冯大海招招手道:“马大哥,你们快来照顾我大哥,我也要把
这厮打倒地上,替大哥出气。”
  倏地目光一抬,手中短剑指着辛将军,喝道:“你把我大哥怎么了?”
  辛将军愣然道:“你们不是齐将军部下么?”
  桑飞燕道:“你们真会臭美,谁是姓齐的部下了。”
  辛将军奇道:“那么你们是什么人?”
  索毅夫道:“他们都是九门提督衙门巡捕营的鹰爪。”
  桑飞燕怒声道:“谁说我们是巡捕营的人?哼,你们才是狗强盗的爪牙。”
  左将军齐天游沉嘿一声道:“小子,你休卖狂。”
  一面朝辛将军拱拱手道:“辛兄请里面坐,这几个人,不过是妖魔小丑,由兄弟把他们
拿下就好。”
  桑飞燕道:“你才是妖魔小丑,还称什么将军,来,你和姓辛的就一起上吧,免得燕二
爷再多费一次手脚了。”
  齐天游冷森的脸上,飞过一丝杀气,冷哼道:“小子接掌。”
  突然扬手一掌,朝桑飞燕凌空劈来。
  他身为“神君驾前四大将军之一”武功果然不同凡响,掌势甫出,一般令人窒息的劲气
无形而生,直撞过来。桑飞燕只觉那涌来暗劲,有如排山而至!这一股暗劲,不带丝毫风声,
但压力之强,几乎不在琵琶手鄢茂功的“金琵琶手”之下。一时不敢硬接,身形一闪,向旁
侧避开。
  齐天游嘿然笑道:“好小子,你口气很大,怎的不敢接本座一掌么?”
  喝声中,人已跟着大步跨上,扬手又是一掌,直劈而出。这一掌势道之强,似是尤胜前
面一掌。
  桑飞燕岂是怕事的人?她那时才学了一掌一杖,就敢和琵琶手鄢茂功对抗,如今她不但
学会了义父太行一叟一掌三杖,这两天连修罗玉碗上的三个画像上的动作——“人趣摄”,
也由祝文辉把太行一叟教他的练法,逐个解说,有了初步的基础。
  这时听齐天游说她不敢接招,心中暗暗哼道:琵琶手鄢茂功的“金琵琶手”,我都接过,
还会怕你的掌势?
  一念转动,冷哼一声道:“接就接,还会怕你不成?”
  右手一抬,划了一个圆圈,朝前推去。
  她把左将军齐天游,和琵琶手鄢茂功相比,那就错了!
  两服暗劲,悬空一接,顿时响起了蓬然巨响。
  在广大的敞厅上旋起了一股强大的旋风!
  左将军齐天游脸色微变,脚下不觉后退了一步。
  桑飞燕却被一阵无形潜力,推得衣袂狂飞,向后连退了一步,头巾跌落,一头青丝也随
着披散下来。
  左将军这一掌。竟然不在鄢茂功的“金琵琶手”之下!
  不,该说犹有过之。
  因为桑飞燕和祝文辉分服了义父的“参雪丹”,功力精进,今非昔比,若是换了一个人,
接下这一掌。不死也非负重伤不可。
  左将军齐天游做梦也想不到被桑飞燕一掌震退,心头感到十分震惊,脚下一停,用森冷
的目光,望着桑飞燕,怔的一怔道:“你……还是个丫头片子!”
  桑飞燕气鼓鼓的道:“不错,我就是你姑奶奶,怎么?不服气尽管使出来,姑奶奶照接
不误。”
  左将军嘿然道:
  “丫头,看你能接本座几掌?”
  迎面一掌,拍了过来。
  桑飞燕冷哼一声,倏然左手划了个圈,朝前推出。她只会这么一记掌法,太行一叟的
“无形掌”,也就只有这么一招。
  两股劲气交接,发出裂帛似的一声轻响!
  这回,左将军掌上少说也使了八成力道,桑飞燕这一掌,只知道划着圆圈,朝前推出,
根本不知道这一掌要用多少力气。掌势圈动,内劲自发,纯出自然,自己无法控制。
  这只是说目前她在这一掌上的手法上,练的较前纯熟,但还没有练到收发自如。
  任何武功,练到了炉火纯青之境,都能收发由心的。
  掌力乍接,劲气飞游澎湃,左将军被迫得身子向上一仰,不由自主的又后退了一步。
  桑飞燕和对方掌势一接,顿感不对!左将军这一记掌势,潜力强大,潮涌般撞来,自己
发出的掌力,再也抵挡不住,身子一震,登登的连退了四五步之多!
  左将军双目暴射,冷冷一笑道:
  “丫头,你也不过如此。”
  身形疾欺而进,举手又是一掌,追击过来。
  他这一掌乘势追击,暗劲如山,朝桑飞燕身上像泰山压顶一殷,直盖过来,掌风之强,
令人气为之窒,比起方才三掌,更见凌厉。
  桑飞燕连退了五步,脚下刚刚站稳,心跳气喘,还未平复,左将军势如排山的掌风,已
经压体而来。
  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左将军的功力,竟然还在琵琶手鄢茂功之上!方才接了对方一掌,
左臂还在隐隐酸麻,要待再接他一掌,自知实在无法再接得下来。
  就在对方掌力压体之际,桑飞燕突然娇叱一声,右手短剑一抬,朗前点出。这一剑,正
是太行一叟三招“降龙杖法”中的一招。
  “降龙杖法”没有一定要用杖才能使用,这原是太行一叟精研各派武术精华,独创的手
法,任何拿在手上的东西,都可施展。
  桑飞燕如今对这三招杖法,一十五个变化,已经揣摩熟练,这一剑,抬腕之间,就抖起
了五朵剑花,飞刺而出。
  左将军一掌把桑飞燕震退五步,以为她技只如此,追击而来,不防她有此一着,等到发
现剑花迎着他刺到,欺来的人,来势何等快速,急切之间,左手一挥,使了一记“流云飞
袖”,趁势吸气后跃。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的事,但听“嘶”的一声裂帛轻响,左将军人虽退下,但他贯注内劲
的右手衣袖,却被桑飞燕短剑刺了一个窟窿。
  左将军齐天游在神君面前,位列四大将军之首,一身武功,当今之世,可说罕有对手,
他真想不到一招轻敌,会被一个少年女子逼得后飞不迭,还刺破了他的袍袖,一时之间,不
由怔得一怔!
东方玉《湖海游龙》
第二十二章
  桑飞燕根本不知道左将军齐天游来历,一招得手,胆气陡壮,得理不让人,口中又是一
声轻叱,飞身逼攻过去。她在这一刹间,手腕连振,把“降龙杖”三招十五个变化,连绵使
出。
  但见剑光点点,随人而上,有如火树银花,飞爆而出!
  任你左将军齐天游武功盖世,一时间,也识不透桑飞燕剑招的路数,只觉眼前剑光闪动,
几乎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心头大为骇然,暗暗忖道:她这是什么剑法?
  不待桑飞燕剑势近身,身形闪动,双手连环劈出三掌,脚下也跟着连退了三步。
  辛将军站在敞厅门口,目光注视着桑飞燕,口中“唉”道:
  “她使的剑法是桑药师的‘降龙杖法’。”
  左将军脚一停,问道:“辛将军没看错么?”
  辛将军一手拂髯,洪笑道:“兄弟与桑药师有过数面之缘,怎会认不出来?”
  左将军口中“唔”了一声,目光一抬,沉喝道:“住手。”
  桑飞燕短剑一停,冷声道:“什么事?”
  左将军道:“你是桑药师什么人?”
  桑飞燕道:“他就是我爹。”
  辛将军微哂道:“桑药师是个老光棍,从没娶过妻房,怎会有你这么一个女儿?”
  桑飞燕气道:“我是不是他女儿,你管不着。”
  左将军道:“你如果和桑药师有关,只要据实告诉本座,本座还可看在桑药师面上,从
轻发落,放你们回去。”
  桑飞燕哼道:“你说的倒是好听,你不放我们,还能把我们擒下么?”左将军微笑道:
“你以为本座擒不下你么?老实说,就算桑药师在这里,你们深夜犯驾,他也庇护不了你
们。”
  说话之间,祝文辉已经运功完毕,解开了两处受制穴道,倏地睁开眼来,站起身道:
“妹子,不用和他们多说了,咱们走吧!”
  辛将军颇感意外的望了祝文辉一眼,点头道:
  “你能解本座独门截脉闭穴手法,足见高明,你是何人门下。”
  祝文辉道:“家师从未在江湖走动,说出来阁下也未必知道。”
  辛将军目中神彩一闪,问道:“你说说看?”
  祝文辉潇洒一笑道:“不说也罢。”
  辛将军冷笑道:“看来你们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非把尔等擒下,慢慢拷打,才肯说出
实话来。”
  桑飞燕道:“就凭你们两位将军要把我们擒下,只怕还办不到呢!”
  左将军怒哼道:“小丫头,你敢轻视本座。”
  话声甫落,突听空中咳咳连声,接连飞起两道金黄色的火花,接着“叭”的一声,爆散
开来,变成了漫天流星,渐渐消失不见。
  辛将军脸色微变,急急说道:
  “齐兄,神君车驾,离山脚只有二十里了,咱们得赶快把他们拿下才是。”
  左将军道:“辛兄说的极是。”
  唰的一声,撤出一柄长剑。祝文辉回头朝冯大海道:“马兄,这两人武功十分了得!由
我和妹子联手对付他们,马兄四位,可监视姓索的和他们手下,非不得已,不可伤人。”
  冯大海点头道:“兄弟省得。”
  祝文辉话声方落,辛将军已经一撩银袍,取出一对金环,突然跨上一步,洪喝道:“小
子接招。”
  左腕扬处,呼的一声,一圈金光,压胸而来。
  祝文辉不擅使用兵刃,他这柄铁骨摺扇,还是到了京城之后,才定制的,使的手法,也
是从师傅的“梅花幻影指”变化而来。这时眼看辛将军左手金圈横击过来,突然身形一偏,
侧身欺进,左手使了一记“擒龙手”五指勾曲,疾向对方使圈左腕抓去。
  他出身鹰爪门不使兵刃,对付手执兵刃的人,一向都是使用“空手入白刃”和擒拿手法
中专门对付兵刃的“十二擒龙手”等手法。
  但这是空手对付兵刃的打法,如果手中执着兵刃,就该以攻还攻,或是以兵刃封拆,决
没有人这等打法,一上手去夺对方兵刃的。
  就因为他打法奇特,辛将军不禁微微一怔道:“你是鹰爪门的人。”
  右手金圈,呼的一声,朝他右肩打到。
  祝文辉朗笑一声道:“就算在下是鹰爪门的人,亦无不可。”
  右手随着振腕而起,铁骨洒金摺扇。一下漾起了七八朵扇影,朝对方打来的金圈洒去。
  这一下,一打一迎,双方势道自然十分快速,圈扇交击,但听响起了七声“铮”“铮”
金铁交鸣! ’
  祝文辉硬接了辛将军一记金圈。
  辛将军也接了祝文辉洒出的七八朵扇影,但就在最后一声“铮”甫落,但见一个小圆圈
突然从金圆中突入,迅如掣电,朝辛将军肩头划去。
  原来辛将军只接下了祝文辉扇影幻起的七朵梅花,但祝文辉这一招,却划出了八朵梅花。
  “梅花幻影指”虚即是实,实即是虚,就是以一个“幻”字为胜。
  这一下,辛将军自然大感意外!
  他明明把祝文辉七朵扇影,全数荡开,居然还会有一点扇影,突破自己金圈,袭向自己
肩头!
  心头不禁蓦然一凛,急忙沉肩后跃,双目神光暴射,越声笑道:
  “很好,一招之下,能把本座逼退的人,放眼天下,已经寥寥可数,小友方才这一招,
莫非是梅花幻影指?”
  祝文辉淡然一笑道:“阁下怎知在下使的是梅花幻影指?”
  辛将军道:“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本座大概都不至于漏接,唯有梅花幻影指手法,本
座只有耳闻,从未见识过,因此第一招上,才有漏接的可能。”
  祝文辉道:“将军现在见识了梅花幻影手法了。”
  辛将军道:“你果然是梅花道人门下了?”
  祝文辉傲然道:“将军说对了,不知你还想生擒我等么?”
  辛将军目泛异彩,洪声笑道:
  “本座第一招上,纵有疏忽,但要生擒尔等几人,直如探囊取物也。”
  祝文辉道:“只怕未必。”
  辛将军双手金圈一摆,抬目道:“小友只管发招试试。”
  祝文辉不再和他客气,朗笑一声:“好!”
  挥动手中摺扇,倏然欺身而上,展开抢攻。但见他右腕一振之势,一柄铁骨扇立时划起
了无数圈圈,宛如颗颗寒萼,花影缤纷,暗香浮动,果然极尽奇幻之笔!
  梅花道人以画梅花创出一套旷古奇学“梅花幻影手法”,实是由笔上领悟而来。
  用指,正是以指代笔。
  祝文辉把指法由摺扇上使用,是以扇代指,把执在手中的摺扇,作为指的延伸。
  这是可以贯通的,师傅创造以指代笔,徒弟又来个以扇代指,说穿了,即是以扇代笔。
  扇和笔,不是很接近么?这是说笔以作书,扇以取风,用法虽各有不同,但到了练武的
人手上,铁笔的用法,以点穴为主,而铁骨扇也同样是以点打为用,两者的手法,功用,可
说完全一样。
  因此,祝文辉把指法用到铁骨扇上,不但并无困难,反而觉得挥洒之间,甚是得心应手,
好像师傅传给他的,就是扇法一般,闲言表过。却说辛将军金环一撤,让开祝文辉洒过来的
扇势,金圈随着划起两道金光,迎着夹击过去。
  祝文辉初次使用兵刃,和人抢攻,先前还稍嫌生疏,但几招一过,渐渐已能得心应手,
把一套幻影手法,使得挥洒自如,扇影划过,幻起一颗颗的梅花,此生彼没,一个人就像在
一片梅影之中,当真有一树梅花一放翁的诗意。
  辛将军银袍如雪,金环如轮,左右开阉,施展开来,招数精妙无方,威力更是强劲无匹。
  他这番出手,似是针对祝文辉的梅花幻影手法而创,金环过处,祝文辉铁骨扇幻起的,
一圈圈扇影,立被扫灭,人就跟着大步欺上。扇影被他金虹扫过,不闻丝毫金铁交击之声,
这就证明被他扫灭的全是幻影。
  “梅花幻影手法”,就是以幻彰迷离,虚实变幻取胜。幻影被他扫灭,虽然还是随扫随
生,但幻影总归少了。虚影减少,实质就无法隐藏,对方又随着步步逼来!
  这下,祝文辉始知对方果非易与,连师傅这套以奇幻著称的指法,都已感到捉襟见肘,
奇正失去平衡,虚实之间,无法颠倒,反而觉得对方金环招数精妙,一时攻势受阻,退守不
易,就这样被逼的连连后退不迭!
  这时,桑飞燕和左将军齐天游,也已动上了手。而且桑飞燕也和祝文辉一样,剑掌齐施,
还是没有占到丝毫上风,反而被逼落下风,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原来他们两人,比祝文辉和辛将军动手要早,方才是桑飞燕一柄短剑,和左将军徒手搏
斗。后来左将军齐天游撤下长剑,桑飞燕是个鬼精灵,心知对方武功极高,他既然撤出兵刃
来,这先行出手的一招,十分重要,如能抢了先机,自己就可稳占上风。
  心念闪电一动,就抢着道: “要拿下我们么,你们还不配,看剑。”短剑一抬,抢先
出手,朝左将军攻去。
  (在左将军撤剑之前,辛将军曾说:“神君军驾离山脚只有二十里了,咱们得赶忙把他
们拿下。”左将军才撤出剑来)她在这一招之间,就使出了五个变化,剑光如银蛇乱闪,飘
忽不定,使人看的眼花缭乱!
  左将军手中是一柄缅铁软剑,剑身狭长,十分柔软,此时口中冷嘿一声:
  “不知死活的丫头。”
  突然右碗一抖,软剑“铮”然有声,朝上撩起。锋利耀目的剑光,划起了一片剑风,森
寒剑气,嘶然有声,直逼过来。双剑未接,桑飞燕划出的五个变化,已然遇到阻遏,再也攻
不过去。
  桑飞燕从未遇上过如此威势的剑气,不禁心头骇然,暗道:这人果然有着非常的武功。
  心中想着,左手一圈,呼的一声,劈出一掌,纵身从右闪避出去。
  左将军大笑道:“小丫头,你也接老夫一剑。”
  挥手一剑,追击过来。这一剑,他虽是抖手发出,但一道逼人的剑锋,锐如精练,飞射
而至,来势快速绝伦。
  桑飞燕方才纵身闪避,并不是怕了左将军,而是她攻出的剑势,被对方强劲的剑风阻遏。
换句近代的术语,她纵身闪避,实则并非闪避,而是“转进”,选择她更有利于出手的攻击
角度。
  因此,左将军剑势出手,桑燕还击的剑招,也已出手,一招之间,划出五个不同的变化。
  她剑势乍发,虚实互相,原也极尽奇奥,反观左将军追击而来的一剑,却只是急劲如练,
毫无变化可言。那知双剑交迭,接连响起了五声“叮”“叮”轻响!
  左将军在剑身上贯注真气,一柄软剑柔韧之中,具有极大弹力,这连着的五声轻响,竟
然把桑飞燕一招五个变化,悉数震荡开去,一道白练般的剑光依然直射而来。
  桑飞燕心头一急短剑圈动,又划出五个变化,剑光流动,迎着左将军软剑截去。
  但听一连串金铁交击之声,响震耳际,双剑连续交接。桑飞燕只震得手腕发麻,短剑几
乎脱手飞去。
  这一剑五个变化,又被荡开,左将军银练般的剑光,还是丝毫不动,依然指着胸口直刺
过来。
  桑飞燕当时只学会了义父一杖一掌,就逼得琵琶手鄢茂功后退不迭,如今三杖一掌全已
学会,反而连左将军这么简单的一招剑法,都接不下来,这自然是大出意外之事。
  精一套剑法,可以练上数十年,才能由精入化。太行一叟的“降龙杖法”是入化的招式,
初学乍练,自然难以领悟其桩髓。
  当时她在观音庙遇上琵琶手鄢茂功,可以一招退敌,那是鄢茂功学的只是外门功夫,更
没想一个花字门的女弟子会突然使出变化神奥的上乘武学,才会被桑飞燕逼退。
  左将军齐天游是“神君”座前少数高手,武功修为,远在鄢茂功之上,桑飞燕出手数招
之后,武功路数,如何瞒得过他的眼睛。
  一个火候不足,剑术基础还在初段的人,但使的却是一套上乘武学精华而入化境的剑招,
自然无法尽情发挥,遇上剑术高手,自然而然可找出许多破绽来。
  左将军这一剑,直刺过来,根本毫无变化可言,这就是针对桑飞燕熟而不纯,变化虽多,
无法自求变化剑招而发。
  因此,他这直刺的一剑,即是“以不变应万变”的招念加上他深厚的功力,桑飞燕就这
样被逼的手足无措了。
  闲言表过,却说桑飞燕眼看自己连发两剑,依然挡不住对方剑势,而且短剑之上,和对
方软剑几番相接,已是缺口斑斑!心头更是吃惊,脚下连连后退,手中短剑又跟着划出。
  这是义父太行一叟传给她的第三招杖法。如果这一招再化解不了对方剑势,她只好束手
待毙了!
  左将军长剑直指,跟踪逼进,阴森笑道:
  “小丫头,你此时弃剑受缚,本座还可以不难为你……”
  “铮”“铮”又是两声金铁大震,桑飞燕第三招剑法只使了两个变化,就被震荡开去,
虎口剧痛,门户大开。
  左将军雪亮的软剑,寒锋如冰,很快乘虚而入,眼看就要点上桑飞燕胸前“玄机穴”!
  “哈哈!小丫头,你还有什么能耐么?”
  桑飞燕连后退都来不及,眼看义父三招剑法,悉被对方震荡开去,剑尖离身前不过数寸,
心头更是慌张失措,手中短剑不自觉的由右向左,横划而出,朝软剑上敲去。
  就算是招吧!这简直不是剑招。
  只听“铮”的一声,居然奇迹出现,左将军直刺过来的长剑,竟被她一剑拨开!
  不,剑势被震的直荡开去。
  左将军欺来的人,身不由已随着荡开的剑势,往右跨出了一大步。
  这一招来的好怪!左将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贯注真力的剑势,会被桑飞燕漫无招法的
一划,连人都震退开去!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一时不觉愣得一愣。
  桑飞燕同样一征,她似是未料到自己这一划,会轻而易举的扭转危机!
  她再仔细一想,脸上不禁飞起一丝笑容,只是她脸上戴着面具。
  纵有喜色,旁人也无法看到。
  左将军当然更不相信,桑飞燕垂败之际,会有奇招出现,口中冷哼一声道:
  “小丫头,你挡得开本座一剑,还能挡得开本座第二剑么?”
  桑飞燕咭的笑道:“不信你就再试试看!”
  她好像说的很开心。
  左将军沉声道:“很好,你小心了。”
  抖手一剑,斜点而出,剑尖宛如一点寒星,指向桑飞燕右肩“巨骨穴”。
  他原无取桑飞燕性命之意,只想把她拿下,因此出手极有分寸。
  桑飞燕娇喝道:“来得好!”
  手中短剑,剑尖朝上,依然“唰”的一声,横划而出。
  这一剑依样画葫芦,还是方才那一招。敢情他觉得那一招很管用,所以又使了出来。
  左将军看的暗暗冷笑,忖道:“方才被你格开,是因为我直刺的剑势,被你从横里敲了
一下,那是侥幸,这回我剑势斜点,你再用这一记从横里格来,如何还能封架得开?”
  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际,又是“铮”的一声金铁交鸣!
  左将军斜的剑势,居然又被桑飞燕剑尖敲上了!去势劲急的软剑,倏然反弹,左将军只
觉脚下浮动,又是和方才一样,一个人被震的身不由己,斜退了两步小步。
  这下,把左将军齐天游给震住了,他自然看得清清楚楚,桑飞燕这一记剑法,就是像摺
扇般一划,根本不成章法,没有路数,手法简单到不能简单。但居然会两次都把他贯注真力
的剑势震开,连桩都站不住!
  他练剑数十年,从未遇上过这等怪招。
  桑飞燕自然喜出望外,手中短剑一指,轻笑道:“齐将军,你要不要再试试看?”
  左将军惊疑不定,脸色阴沉,还没答话,但此时,却给他看到了答案!
  祝文辉一柄摺扇,展开“梅花幻影手法”,摺扇错落,挥洒出无数梅花,先前倒也把辛
将军迫的后退不迭,但辛将军金环开阖,连续扫出,梅花幻影,被他金虹扫过,依次幻灭!
当然,祝文辉铁骨摺扇,还在划着圆圈,梅花幻影还在不断的随没随生。
  只是辛将军一双金环化作了两道金虹,扫得实在太快了,金虹过处,梅花幻影悉被扫灭,
幻影扫灭的比幻起的多。
  朵朵梅影,愈来愈少,祝文辉也随着步步后退,一柄铁骨摺扇大有捉襟见肘之势。
  辛将军长髯飘忽,着着逼进之际,忽然发出一声洪笑,右手金环一下锁住了祝文辉摺扇,
高大身躯蓦地朝前一俯,左手金环闪电朝祝文辉肩头砸落。
  这一招,祝文辉招式被逼用老,几乎已无招架之功!但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他摺扇忽
然从金环中滑出,唰的一声,扇面打了开来,反手划出!
  辛将军左手金环,眼看快要砸上,突见一道扇形白光一闪(白光当然是打开的扇面)疾
风飒然,划上左腕,整条手臂为之一麻,若非他功力深厚,金环差点脱手!
  这一招突如其来,实在大意外了!
  祝文辉铁骨摺扇,明明已被他金环锁住,以辛将军的武功相对敌经验,决不可能从他手
中脱出。不仅脱出,还居然趁势反击,一下划伤了他手腕。
  尤其祝文辉自从动上手,他使的全是“梅花幻影”手法,摺扇圈圈点点,一直当笔使用,
从未打开过扇面(他施展的不是使扇的招式,当然不会打开扇面来)。当然,武林中使扇的
高手,辛将军也见识得多了,但从未见到过这般怪异,招式来得如此突然!
  最使他感到惊凛的,凭他数十年见闻,竟然看不出这一招的来龙去脉!甚至连如何脱出
他右手金环,如何划上左腕,都没有看得清楚!
  双方动作,何等快速?
  辛将军一声洪亮的长笑,才到一半,就突然停住,人已离地三寸,疾快的往后飞退出去。
  辛将军虽没看得清楚,但左将军齐天游却看清楚了!
  那是左将军恰在此时,也被桑飞燕两次使用同一式不成章的剑招,敲上软剑,震得他站
不住桩,斜退出去。
  一时识不透对方招式,正在惊疑纳罕之际,无意中看到了祝文辉这一记怪招。
  这使他心头顿时明白过来!
  桑飞燕方才用短剑横划而出,剑光一闪,就像扇面般展开,和祝文辉突然打开扇面,招
式十分近似。那就是说桑飞燕刚才使的,并非剑招,而是扇招无疑。
  只是普天之下,使摺扇的人并不多,最负盛名的首推神扇子。但神扇子的武功,也只在
自己和辛将军伯仲之间,要像刚才那样,在一招出手,如有神助,立时反败为胜,就算神扇
子也根本无此能耐。
  那么这一男一女,究竟是什么来历呢?
  这一刹那间,敞厅上突然静止下来。
  左将军齐天游脸色阴森,紧闭着嘴唇,一声不作。
  辛将军疾退出去的人,银袍拂拂自动,一张红脸上,也像凝结了一层寒霜,巨目凌光暴
射,半晌作声不得。
  就在此时,只听院外传来一声吆喝:“神君驾到!”
  “神君驾到!”
  祝文辉、桑飞燕齐齐一怔。
  左将军心头大急,迅快回剑入鞘,抬眼望望辛将军,然后朝祝文辉,桑飞燕两人低喝道:
“你们还不快收起兵刃退到边上去。”
  他是四大将军之首,“神君”未到之前,他已先到苏州,显然是“神君”驾前的先锋。
  凭他和辛将军两人,仍然未能把祝文辉、桑飞燕拿下,而“神君”专车已经莅临,他这
句话的意思,自然是不愿多事,才要祝文辉等人退下去。
  辛将军显然也同意他的措施,随着收起了双环。也由此可见两位将军深怕“神君”责怪
下来,才希望事情不要扩大。桑飞燕冷哼一声:“你们也怕了。”
  收起短剑,从地上拾起软帽,胡乱拢起头发,然后戴上了帽子。
  祝文辉不知这些人是何来历,正想看看这位“神君”究是什么人?当下朝大家使了个手
势,依然退到右侧,一齐站定。
  就在这一瞬工夫,院中已经迅快走进四个穿着一身绿色劲装,腰悬绿鲨皮鞘佩刀的大汉,
在阶前分左右站定。
  接着,角门前出现了两盏黄色纱灯。那是由两名宫装女子,长发披肩,远看过去,一身
装束,还像是个女人,但走近了,就一点女人味道都没有。
  这两人少说也有三十五六年纪,粗眉大眼,塌鼻厚嘴,脸如木瓜,色若锅底,简直是两
个奇丑无比的母夜叉。
  左将军齐天游,前将军辛士昭,早已急步抢出敞厅,降阶恭立。
  只要看这份气势,这位“神君”,来头着实不小!
  两盏宫灯后面,摇摇摆摆的走进一个身躯矮胖的黄衣人来。
  此人面如淡金,长眉、细目、面上冷漠得一无表情。
  头戴镶玉软帽,身穿一袭宽大黄衣,腰束玉带,足登绣金逍遥履。
  看上去气派不小,只是走起路来,就像一个矮冬瓜,摇摇滚滚,煞是可笑。
  黄衣人才跨进角门,左将军前将军早已躬下身去,连头都不敢稍抬,两人同声说道:
  “属下齐天游,辛士昭接驾。”
  原来这黄衣人就是“神君”了。
  黄衣人呵呵尖笑一声道:“二位将军少礼。”
  黄衣人身后,紧随着两人,一是五十出头的小老头,身穿玄色大褂,札脚裤,右手掌中
盘弄着两枚胡桃。
  另一个是脸盘又扁又大,双肩宽阔的蓝袍人,这人个子不高,身子极阔,是以看去就显
得畸形。
  这两人也是两位将军,穿玄色大褂的是右将军沙成峰,穿蓝袍的是后将军哈福寿。
  他们和左将军齐天游,前将军辛士昭,合称“驾前四大将军”。
  黄衣神君走近阶前,索毅夫悄悄朝祝文辉道:
  “神君驾到,诸位武功再高,也决非敌手,只要诸位不存异心,咱们原可相安无事,待
会诸位听我安排就好。”
  祝文辉也悄声道:“咱们并无和你们为敌之意,方才是你们逼咱们动手的。”
  索毅夫含笑道:“这样就好,只要应付过这一阵,诸位就可以离去了。”
  他们在“神君”面前,要竭力粉刷,才会这般迁就。
  黄衣神君像矮冬瓜般滚动着身子,举步朝石阶上走来。
  左将军齐天游欠身道:“属下已经把上盘寺打扫干净,作为神君驻跸之处,恭请神君到
上盘宫休息。”
  黄衣神君点点头,尖笑道:“好,好,这里是你住的地方了?”
  左将军躬身应“是。”
  黄衣神君道:“老夫口渴得很,你要人赶快端几碗冷茶来,就在这里歇一会再走。”
  说着,已经跨进敞厅,他好像急着需要休息。
  左将军答应一声,赶紧朝索毅夫道:“毅夫,赶快把冷茶端上来。”
  索毅夫没命的应“是”,朝屋后招了招手。只见两名面貌姣好的青衣使女,手捧玉碗,
从屏后急步走出。
  这时黄衣神君已经走到上首,在虎皮交椅上坐了下来。
  两名宫装丑妇,熄去宫灯,一左一右,侍立神君身后。
  四大将军在阶前互相拱手为礼,相继入厅。
  就在两名面貌姣好的青衣使女手捧玉碗,俏生生往上走近之际,突听有人大吼一声:
  “站住。”
  这一声大吼,声音又尖又粗,听来十分刺耳。
  两名青衣使女不觉怔得一怔,脚下也随着为之一停。
  原来这声怪叫,出于神君身后左首那个丑妇之口。
  黄衣神君一手摸了下山羊胡子,冬瓜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回头道:
  “东娥,你这般大声则甚?”
  左首那个丑妇躬身道:“启禀神君,这是娘娘规定的。”
  黄衣神君很不自在的点点头道:“好吧,你们去接过来吧!”
  两个丑妇一闪而出,落到两名青衣使女面前,哼道:“拿过来。”
  劈面从两名青衣使女手中,接过了玉碗。说她们是“接”这简直和“抢”差不多,两个
丑妇手法之快,就像一阵风一般,她们把玉碗接了过去,两名青衣使女还一无所觉,但手中
已经空了。
  右首丑妇低喝一声:“你们可以下去了。”
  话声一落,两人已经手捧玉碗,回到神君面前,怪声怪气的道:“神君请用茶。”
  直到此时,大家才知道“娘娘的规定”是什么了。
  敢情神君的太太,妒心奇重,不准有面貌姣好的女子,接近神君,才选了两个母夜叉一
般的丑妇,来伺候神君。
  甚至连端茶水,都不准别的女子走近。
  两名青衣使女悄悄退下。
  黄衣神君目光灼灼,看着她们轻轻摆动的腰肢,咽了一口口水。
  左首丑妇眼看自己两人端着玉碗送上,神君却似失魂落魄一般,就怪声叫道:“神君请
用茶了。”
  黄衣神君如梦初醒,口中“啊”了一声,才道:“好!好!”
  一手接过玉碗,咕嘀咕嘀把一碗冷茶喝了下去,右手又从右边丑妇手中把玉碗接了过来,
接着仰起脖子,喝了下去。
  只要看他喝得如同牛饮,这位“神君”,只怕患有消渴之症哩!
  他一口气喝下两碗冷茶,才舒适的吁了口气,摸摸颔下一把山羊胡子,好像要问什么?
  忽然间,他目光掠过右首,看到站在下首的祝文辉等人。
  他本是无意扫过,但他这一眼,却引起他的注意,略为偏了偏脸,问道:“他们是些什
么人?”
  左将军齐天游、前将军辛士昭脸色却为之一变!
  索毅夫就站在祝文辉等人前面,他原是有意挡在众人前面的,此时不待左将军开口,连
忙躬下身,陪笑道:
  “启禀神君,他们是苏州地面上武林同道,燕秋山、燕秋水兄弟两个,听到神君驾莅,
特来迎驾。”
  他不愧是索师爷,善于奉迎。
  祝文辉因想多知道一些“神君”来历,而且审视形势,真要动起手来,自己几人未必能
闯得出去,索师爷既然这么说了,也就随着他话声,朝黄衣神君拱了拱手。
  黄衣神君自然不会把他们这些人放在眼里,抬着下巴,似点非点,口中“唔”了一声。
  就在此时,只听阶前微风一飒,飘落一道黑影,高声道:“属下尉敬迟覆命。”
  那是一个黑衣人,连头上都蒙着一方黑布,看去极是神秘。
  “哦!”黄衣神君转过脸去,徐声道:“叫他进来。”
  他话声方落,站在左首的丑妇已拉开嗓子,怪叫道:“神君请尉迟令主入厅。”
  阶前那黑衣人尉敬迟躬身道:“属下遵命。”
  左手揭下蒙头黑布,举步跨进敞厅,还未走近黄衣神君,就躬下身去道:
  “属下叩见神君。”
  黄衣神君道:“你把老夫信函送交司马钦、花见羞了么?”
  祝文辉听得心中一动,暗道:司马钦是残缺门主,花见羞是花字门主,他派人送信给两
个门主,不知又有什么勾当?
  黑衣人尉敬迟道:“是属下亲手交给司马钦、花见羞的,属下赶到之时,他们两个门派,
已在妙峰山麓火拼!”
  黄衣神君沉哼一声道:“真是胡闹。”说到这里,问道:“司马钦、花见羞看了老夫书
信,可曾说什么吗?”
  尉敬迟道:“神君令谕,他们怎敢不遵?”
  原来他是在妙峰山分开司马钦、花见羞拼搏内力,司马钦称他“李令主”,花信风又称
他“张天使”的神秘黑衣人。
  黄衣神君点点头,掀髯笑道:“好,好,他们都来了么?”
  尉敬迟躬身答道:“他们都已到了。”黄衣神君回头朝左将军齐天游笑道:“看来老夫
只好在这里接见了。”
  左将军恭敬的应了声:“是。”
  黄衣神君才转脸向尉敬迟吩咐道:“你叫他们进来。”尉敬迟答应一声,正待退出。
  黄衣神君道:“哦,你要他们分别进来。”
  尉敬迟又应了声:“是!”举手覆上蒙面黑布,才转身退出。
  左将军朝索毅夫挥手打了个手势,说道:
  “毅夫,你带燕氏兄弟,前外面待茶去。”
  他巴不得祝文辉等人早些送出,免得节外生枝。
  索毅夫躬躬身,要领着祝文辉等人退下。
  黄衣神君目光一转,忽然摆手道:“不用了,老夫初来此地,正想了解一下此地道上的
情形,让他们在这里稍待,老夫还要和他们谈谈。”
  索毅夫连声应“是”,心头可止不住打着鼓。
  祝文辉心中却暗暗高兴,自己等人留在这里,正好听听这位“神君”和残缺门主,花字
门主谈些什么?
  这时只听阶前响起尉敬迟的声音低森说道:
  “启禀神君,残缺门主司马钦到!”
  阶前,尉敬迟身后站着一个身材高大,肩披黑氅,脸如火炭,右眼蒙一块圆形皮的大汉。
此人正是残缺门主独眼龙司马钦。
  黄衣神君端坐皮交椅之上,口中说道:“有请。”
  祝文辉心中暗道:此人好生托大,司马钦多少总是一门之主,他居然连站都不站起来。
  只听左首丑妇又怪声怪气的道:“神君请司马门主入内相见。”
  阶前尉敬迟一抬手道:“司马门主请。”
  司马钦连忙欠身道:“还是令主请先。”
  尉敬迟道:“兄弟替司马门主带路。”
  他是引见人,自该走在前面。随着话声,举步跨上石阶,当先走入。
  独眼龙司马钦随着他身后走入。
  直到司马钦跨进敞厅,黄衣神君才缓缓的从虎皮椅上站了起来,口中呵呵笑道:“司马
门主一路辛苦了。”
  尉敬迟侧身让开,朝司马钦低声说道:“上面就是神君了。”
  司马钦慌忙趋上几步,躬身道:
  “属下残缺门主司马钦参见神君。”
  祝文辉听得大吃一惊,这位残缺门主自称“属下”,莫非还受“神君”节制!
  黄衣神君冬瓜脸上,流露出欣然之色,含笑道:“司马门主少礼。”
  司马钦依然躬着身道:“属下蒙神君大力鼎助,始有今日,属下还是第一次谒见神君,
还望神君指导。”
  黄衣神君掀髯笑道:“残缺门是老夫所属盟友三门、五派、七帮中,实力最雄厚的一门,
司马门主也是雄才大略的门主,老夫今后还要多多借重呢!”
  司马钦还是躬着身道:“神君过奖,属下愧不敢当。”
  祝文辉越听越觉惊骇!
  他本是把这位“神君”当作江湖某一帮派的首领,但如今听“神君”的口气,他居然统
辖了江湖上“三门、五派、七帮”!
  这真是小看他了,只不知他究竟是何来历?
  黄衣神君此时春风满面,指手指指四大将军,说道:
  “司马门主大概不认识吧,这是老夫座下四大将军……”
  他依次给司马钦引见了四大将军。
  司马钦一一抱拳作揖,四大将军也一齐还礼不迭。
  黄衣神君一摆手道:“司马门主请坐。”
  司马钦道:“神君面前,哪有属下的坐位?”
  他对“神君”极为恭敬,一派属下谒见上司的神态。只此一点,就可看出这位“神君”,
有着很大的权威了。
  不然,独眼龙司马钦也是一个狂妄自大的人,岂肯如此低声下气,自贬身份?
  黄衣神君似是对司马钦极为满意,点头笑道:
  “不妨,不妨,司马门主统率一门,老夫面前,自该有个坐位,哈哈,你只管坐下来,
咱们好好谈谈。”
  司马钦恭声应是道:“神君吩咐,属下告坐。”
  说着,在下首一张椅子欠身坐下。
  这一坐下,就再也不闻两人说话。
  祝文辉等人站在厅右下首,距离较远,前面又站着索师爷,自然看不清楚。
  先前只当他们坐下来了,就会谈到什么事情,那知过了半晌,依然不见两人交谈。
  这下,祝文辉忽然明白过来,敢情“神君”和独眼龙谈话内容,不愿有人听到,因此互
以“传音入密”交谈。
  敞厅上鸦雀无声,足足沉默了顿饭工夫,才见独眼龙司马钦站起身道:“属下告退。”
  黄衣神君颔首道:“司马门主好走。”
  司马钦躬身一礼,又向四大将军拱手为札,退出敞厅而去。
  尉敬迟一直送了出去,然后又领着一个头戴珠翠,身穿天蓝长袄的老妪,和一个身穿青
绸长衫,手摇湘妃摺扇的俊俏相公走了进来。到得阶前,尉敬迟脚下一停,躬身:“启禀神
君,花字门主花见羞,护法花信风到。”
  桑飞燕暗暗吃惊,门主和老护法也来了!这么说,“神君”
  统辖的“三门、五派、七帮”,也有花字门了。
  桑飞燕虽是花字门的弟子,但她身份较低,只在是筱姨娘手下,自然从未见过门主和老
护法。
  这时听到门主和老护法来了,不觉注目瞧去。
  只听黄衣神君低沉的道:“有请。”
  他话声方落,左首丑妇怪叫道:“神君请花字门主和护法入内相见。”
  尉敬迟在阶前侧身抬手道:“花门主请。”
  花见羞手执摺扇,拱拱手道:“花某有僭了。”
  潇洒的举步朝阶上走来,她素有武林第一美人之称,但她为了掩饰行藏,经常易钗而弃,
扮成读书相公模样。
  就在她跨上石阶,只见门前人影一闪,一个面貌奇丑的妇人,一下拦住了去路,喝道:
“站住!”
  花见羞一位,脚下乍停,抱拳道:“大嫂有何见教?”
  那丑妇脸如冰冻,一双三角眼,冷冷的朝花见羞身上一阵打量,问道:
  “神君召见花字门花见羞,你就是花见羞么?”
  花见羞点头道:“对呀,我就是花见羞了。”
  那丑妇道:“花门主那是女的了。”
  花见羞道:“正是。”
  那丑妇脸色更寒,几乎含着敌意的道:
  “你既是女子,知不知道晋谒神君的规矩?”
  女子晋谒“神君”,另有规矩,奇绝!
  花见羞心中暗暗纳罕,依然拱手道:“花某今晚是第一次晋谒神君,不知有些什么规矩,
还望大嫂指点。”
  那丑妇冷冷一哼,伸手入怀,抽出两方黑纱,朝花见羞掷来,冷声道:
  “拿去,凡是妇女谒见神君,都得戴上面纱,知道么?”说完转身往里行去。
  花见羞神手接过面纱,分了一方给姑姑花信风,两人迅快蒙在脸上,举步走入。
  花信风虽然比花门主花见羞落后半步,但她似是不放心门主,紧随花见羞身后,还以
“传音入密”,暗中叮嘱着门主,要她凡事都要忍耐。正因她们面上都戴着面纱,是以花信
风嘴皮微动,也不会被人发觉。
  黄衣神君已经从虎皮交椅上站了起来,呵呵笑道:“花老护法久违了。”
  花信风急步趋上几步,躬身道:
  “贱妾花信风叩见神君,愿神君福祉永康,霸业昌隆。”
  黄衣神君大笑道:“好说,好说。”
  花信风接着转过身去,朝花见羞道:“门主快见过神君。”
  花见羞朝上作了个长揖,说道:“属下花见羞参见神君。”
  黄衣神君目光炯炯,望着这位易钗而弃,脸上蒙了黑纱的武林第一美人,大有恨不得掀
起面纱,看个清楚。他在这一瞬间,似乎浑然忘记了他“神君”的身份,也半晌没有说话。
  只听站在黄衣神君右首的丑妇冷冷喝道:
  “花门主,花护法退后三步,赐坐。”
  黄衣神君经她一喝,如梦初醒,口中“啊”一声,含笑道:
  “不错,花门主、花老护法请坐,请坐。”
  花信风退后三步,朝四大将军一一躬身为礼,然后低声说道:“门主,这是神君恩典,
快快谢坐。”
  花见羞朝上欠身一礼道:“属下告坐。”在一张木椅上坐下。
  花信风跟着落坐,一面欠着身道:“敝门主继承父业,不过短短一年,今天是第一次谒
见神君,还望神君多多关照。”
  黄衣神君连连点头道:“很好,很好。”
  他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口中笑着说道:“责门主有你花老护法辅佐,还怕不出人头地
么?”说到这里,回头朝左将军齐天游问道:
  “齐将军,上盘行宫,可曾准备酒菜么?”
  左将军连忙躬身道:“属下都已准备好了。”
  黄衣神君道:“很好,咱们立时启程,老夫要在上盘行宫,张宴替花门主接风,同时也
为花字门合作十年,稍表庆贺之意。”
  花见羞道:“神君赐宴,属下愧不敢当。”
  黄衣神君没加理会,一面朝尉敬迟问道:“司马钦走了没有?”
  尉敬迟躬身答道:“回神君,司马门主已经走了。”
  黄衣神君道:“走了就算,咱们立时上上盘行宫去。”
  左首丑妇躬身道:“启禀神君,娘娘临行时交代,神君外出,不与妇女同席……”
  原来这位“神君”,阃令森严。
  黄衣神君不待她说完,一摆手道:“不用说了,你们难道没听说过君在外,命令有所不
受,齐将军,咱们立时动身。”说着已经站起身来,抬抬手道:“花门主、花护法请。”
  举步朝厅外走去,但他走了两步,忽然偏过头来,右手一抬,指指祝文辉、桑飞燕等人,
又道:“齐将军,这燕氏兄弟,你要索毅夫好好招待,明天等老夫有暇,还要和他们好好谈
谈。”
  说完,也没等左将军答毕,滚动着矮胖身躯,走了出去。两名宫装丑妇,慌忙点起纱灯,
抢在前面照路。
  花见羞跟着站起,正待举步。
  花信风含笑道:“四位将军请先。”
  左将军齐天游深沉一笑道:
  “花门主、花护法远来是客,还是二位请先。”
  花信风这才欠身道:“门主请吧!”
  花见羞不再客气,举步往外就走。
  花信风紧随门主身后,四大将军又紧随花信风身后,大家像一阵风一般,转眼之间,走
的一个不剩。
  敞厅上,顿时静了下来。
  索师爷索毅夫如释重负,长长吁了口气,转身朝祝文辉拱拱手,陪笑道:
  “燕大侠兄妹,原来还是高手,兄弟失敬得很,神君慧眼识英雄,交代兄弟,好好招待,
务请诸位赏兄弟一个薄脸……”
  桑飞燕道:“我们要是不赏脸呢?”索毅夫吃惊道:“我的姑奶奶,你要是不赏兄弟这
个薄脸,神君一旦责怪下来,兄弟这个脑袋,就保不住了。”
  桑飞燕咭的笑道:“你脑袋保不住关我们什么事?”
  祝文辉一摆手道:“妹子不要胡闹。”
  一面朝索毅夫问道:“索师爷方才不是说过,只要应付这一阵,咱们就可以离去?”
  索毅夫道:“是,是,兄弟方才的确说过,只是神君临幸时交代的话,燕大侠也听到了,
今天太晚了,明天神君有暇,还要和两位谈谈,燕大侠说什么也得帮帮兄弟的忙,屈留下来,
否则兄弟就没法向神君交代了。”
  祝文辉略为沉吟,点头道:
  “好吧,在下兄妹可以留下来,但马师傅几位,不用留在这里了。”
  索毅夫连连应是道:“燕大侠说的是,只要燕大侠贤兄妹肯留下来,马师傅凡位自然可
以先行离去。”
  冯大海道:“二位公子留在这里,小的自然也该留在这里了。”
  祝文辉道:“不用了,马师傅只管先行回去,神君要我们留下来,似无恶意,我和妹子
自会应付的。”
  索毅夫举掌拍了三下。
  一名黑衣大汉趋近厅门,垂手道:“小的在。”
  索毅夫道:“你送马师傅四位下山,传令下去,沿途不得阻拦。”
  那黑衣大汉领命道:“小的遵命。”
  索毅夫朝冯大海四人拱拱手道:“四位请吧,恕兄弟不送了。”
  冯大海朝祝文辉二人抱拳道:“小人那就告退,公子、小姐多多保重。”
  说完,当先朝外行去。
  其他三人也跟着抱拳为礼,一齐走出敞厅,和黑衣大汉往外而去。
  索毅夫回过身,朝两人连连打拱,陪笑道:
  “二位请上坐,兄弟要他们沏两盅茶来。”
  说着,又举手击掌,高声叫道:“春云、秋云,快替燕大侠二位沏茶来。”
  只见两名青衣少女手托漆盘,俏生生走到两人面前,樱唇轻启,说道:“二位公子请用
茶。”
  双手捧起茗碗,放到几上,才款步退下。
  索毅夫含笑道:“兄弟已吩咐厨下,准备了几色宵夜酒菜,二位先请用茶。”
  他曲意奉承,只是希望祝文辉二人,明天神君召见之时,谨慎应对,不可拆他们的台,
如此而已!
  祝文辉举起茗碗,轻轻喝了一口,果然满口清芬,是上好的清茶,放下茗碗,抬头道:
“索师爷,在下想请教一件事。”索毅夫连说不敢,道:“燕大侠要问什么?”
  祝文辉道:“在下想请教的,是你们这位神君,究竟是何等人物?”
  索毅夫一呆道:“燕大侠没听说过‘武林四一’么?”
  祝文辉道:“在下很少在江湖走动,从未听说过武林四一。”
  索毅夫奇道:“难道燕大侠真的不是京城九门提督衙门的人?”
  祝文辉道:“在下真的不是。”
  索毅夫道:“这么说来,真是一场天大的误会了。”
  桑飞燕问道:“索师爷,你方才说的‘武林四一’究竟是什么?”
  索毅夫道:“武林四一,指的是四个武林高手,一共有四句话,那是:‘云山一尼、中
州一君、太行一叟、千峰一云’。第一句说的是梵净山山主神尼清音师太,第二句指的就是
神君,第三句太行一叟,是指太行桑药师,第四句是千山一云,是指摩天岭的云千里。”
  “中州一君?”祝文辉道:“他姓什么?”
  索毅夫道:“神君另外有个外号,原叫云里神龙,江湖上觉得云里神龙中州一君,叫起
来太长了,干脆就叫神君的好,神君姓什么,就没有人知道了。”
  祝文辉道:“你们在神君领导之下,有将军、有武士,总该有个名称吧?”
  索毅夫道:“咱们没有门派,也不立宗教,神君住的地方,名为万象宫,咱们也就以万
象宫作为称号了。”
  “万象宫”,自然不算是什么机密,真要是机密事儿,索师爷就不会说了。
  话虽如此,但“万象宫”三个字,祝文辉还是第一次听到。
  别说祝文辉,就是江湖上,知道的人,只怕也不会很多。
  祝文辉轻“哦”一声道:“原来如此,不是索师爷说出来,在下还没听人说过呢!”
  接着问道:“方才在下好像听神君说过,万象宫统辖三门、五派、七帮,不知是那些门
派?”
  索毅夫笑了笑道:“燕大侠垂询,兄弟自当奉告,只是这是宫中的机密,兄弟职位较卑,
知道的并不多,还望燕大侠原谅。”
  他不肯说。
  祝文辉忽然警觉,自己问的太多下,这就含笑道:
  “在下只是随便问问,索师爷不用介意。”
  两名青衣使女在一张小圆桌上,放好杯筷,陆续送上酒菜。
  索毅夫起身道:“来,来,燕大侠二位,想必腹中早已饿了,粗肴淡酒,不成敬意,二
位请上坐。”
  老实说,祝文辉、桑飞燕,这一晚奔行、搏斗,消耗了不少体力,此时确实早已感觉腹
中饥饿。酒菜送上来了,也就不用客气。
  三人人席之后,两名青衣使女手捧银壶,替三人斟了酒。
  索毅夫举起酒盏,说道:“兄弟有幸奉陪燕大侠,兄弟敬二位一杯。”
  举盏一饮而干。
  祝文辉怕他酒中有鬼,略为沾了沾唇,说道:“在下不善饮酒。”
  索毅夫似是看出他的心意,淡淡一笑道:“那就请用菜吧!”
  只听槛外有人阴森森的道:“有酒食,也不请老夫喝一盅么?”
  索毅夫依然一惊,回头喝道:“什么人?”
  “老夫。”随着话声,从门外缓步走进一个身穿古铜长衫的瘦高老头。
  此人不但又瘦又高,瘦得像一根木头,就是他脸型,也长得又狭又长,木无表情,和木
头一样。
  这人祝文辉、桑飞燕并不陌生,正是苏州太和楼见过,到这里来,也是他引来的:
  索毅夫突然从椅上站了起来,叱道:“阁下是什么人?”
  瘦高老头嘿然道:“老夫是谁,你看不出来么?”
  这两句话的工夫,人走到桌子前面。
  不,他明明走的很缓,很慢,好像只跨了一步,就已站在你面前,谁都没看清他是如何
走过来的?
  索毅夫脸上痉挛的道:“你老是……是……木客……”
  瘦高老头忽然咧嘴笑道:“你知道就好。”
  他这一笑,一张嘴几乎咧到面颊上去。
  这么一张瘦削得像一根木桩似的脸上,竟会有这么一张阔嘴!
  “木客!”
  祝文辉心中暗道:“他叫木客!果然生得像木头人,只要看索毅夫对他这般惊骇失措,
此人一定是大大有名的人物,自己怎会没听爹说起过呢?”
  木客一只枯干的像鬼爪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经按在索毅夫的肩头,冷森的道:
  “坐下来,陪老夫喝一盅。”
  随着话声,已在空位上坐下,索毅夫乖乖的跟着坐下。
  木客右手一伸,取过索毅夫面前的酒杯,一口喝干,侧脸朝祝文辉二人笑了笑道:
  “这酒倒是真正十年陈的女儿红,你们也不用客气。”
  左手取过酒壶,斟满了酒,右手又把索毅夫面前的筷子取了过来,夹起一块油鸡,往口
中塞去。
  索毅夫坐是坐下来了,人却僵在那里,过了半晌,才从嘴里进出一句话来:
  “木老光临……”
  木客塞进嘴里去一块油鸡,根本连嚼也没嚼一口,就连皮带骨,囫囵吞了下去。
  右手竹筷一扬,冷冷的道:“老夫吃东西的时候,不喜欢有人说话。”
  右手举起酒杯,又是“咕”的一声,一口喝干。
  索毅夫好像很怕这位怪客,果然坐在一旁,禁若寒蝉,不敢再说。
  祝文辉、桑飞燕眼看索毅夫碰了一鼻子灰,自然也不好说话。
  木客一口一杯,杯到酒干,一杯酒就夹一筷下酒菜。他吃得虽快,但吃相很斯文,连嘴
巴都没动一下。因为他塞进口里去的东西,不用咀嚼,都是吞下去的。
  这怪人简直怪到极点!
  桑飞燕看的想笑,但没敢笑出来,那是她已经看出木客对自己两人,似乎并无恶意。
  她是从患难中挣扎出来的人,知道这种古怪的人,是得罪不得的,虽然自己两人并不怕
他,但这人多少总是有助于自己的人。祝文辉和她心意相同,觉得此人突然出现,必有缘故,
因此只是敬陪末座,对木客有着一份虔敬之心。
  木客吃的很快,圆桌上的酒菜,不过转眼工夫,就被他一个人一扫而光。
  他似乎吃的很惬意,放下竹筷,咧着阔嘴,朝祝文辉两人笑了笑道:“现在咱们可以走
了。”
  祝文辉道:“老丈要我们到哪里去?”
  木客缓缓站起身道:“你们是老夫领来的,自然要跟老夫走了。”
  这下,索毅夫可急了!
  祝文辉、桑飞燕是神君交代,要他好好招待的,明天早晨,神君还要召见,怎么能走?
  走了自己如何向神君交代?他赶忙跟着站起,陪笑道:“木老,你老千万做做好,你老
把……”
  木客没待他说下去,右手枯干的鬼爪已经又按上了索毅夫的肩头,冷森的道:
  “坐下,老夫吃了你的酒菜,才对你客气些,老夫说出来的话,有谁能改动一个字?”
  放开手,回头催道:“你们还不随我走么?”随着话声,举步往外行去。
  祝文辉听他这般说法,心知必有缘故,急忙随着站起,低声说道:
  “妹子,咱们走。”
  桑飞燕应了声“好”。
  祝文辉一抱拳道:“索师爷恕在下兄妹失陪了。”
  话声一落,两人一齐往厅外就走。
  索毅夫被木客按着坐下,似是定住了一般,目瞪口呆的望着两人离去,既没加以阻拦,
更没开口说话。
  他是被木客制住了。
  盘山。千峰卓立,有下盘,中盘、上盘之分。
  石径盘纡而上,人有相间咫尺,而一在树杪,一在崖底者。
  上盘寺在盘山绝顶,再上去有悬石亭和剑台,传系李靖舞剑处。
  上盘寺今晚成了中州一君的“行宫”。
  从山门一直到后院,到处灯火辉煌。
  每隔一、二丈,就面对面的站着一对绿色劲装汉子。
  从山门一直通向后院,都有绿衣武士站岗守护,人数少说也有数十名之多。
  他们是中州一君的随行卫士,号称“绿刀武士”,个个武功了得,但谁也没看到他们出
过手。
  中州一君所到之处,早已有四大将军开路,黑白两道,谁不慑服?哪有他们用武之地?
  上盘寺后院,花木扶疏,曲径通幽,一排三间,自成院落。
  长夜未尽,天宇间疏落的星辰,还在闪烁着微弱的光亮。
  精舍中,十二盏流苏宫灯,映照着金碧辉煌的画栋雕梁,更显得气象万千。
  正中间一张铺着红毯的八仙桌上,金盏玉筋,摆满了海味山珍。
  居中坐的正是身材矮胖,一身绣金黄衣的中州一君,他身后侍立着两个宫装丑妇。
  在中州一君左右两边,则是“四大将军”。
  今晚这一席酒,虽是中州一君为花门主接风,中州一君统率三门、五派、七帮,称雄江
湖,岂能让人家接近他?因此被款待的宾客,反而屈居下首。
东方玉《湖海游龙》
第二十三章
  花见羞、花信风脸上,都蒙着黑纱,这是一件非常别扭的事情!
  脸上蒙着黑纱,对视线并无多大影响,说话当然也不会有多大妨碍,但戴着面纱,喝酒
吃菜,就大大的不方便了。
  每喝一口酒,都得左手先轻轻的掀起面纱一角,每吃一筷菜,左手也得配合着掀起面纱,
才能送到嘴里。因此,不论喝酒吃菜,举动就必须十分缓慢。
  男人吃东西的时候,如果举动太缓慢了,就显得他动作呆板,反应迟钝,看了使人好不
讨厌。但如换了女人,尤其漂亮女人,吃东西的举动,越缓慢,就越发显出她大家风度,雍
容华贵。
  更何况花见羞纤纤玉手,轻掀着面纱,在面纱底下,缓缓露出一角红菱似的樱唇,樱唇
启处,隐约的见到白玉般的贝齿。
  就是那么一瞥,面纱又垂了下来!
  就是那么一瞥,就会使人心痒难搔!
  从前有一个诗人,题背面美人图诗云:
  “美人背倚玉兰杆,惆怅花容一见难,几回唤她她不转,痴心欲掉画图看。”
  他看不到美人的花容,想把图画反过来看,但就是把图画反过来看,也依然看不到美人
的花容。
  花见羞脸上,蒙着黑纱,看不到她花容,但只要揭下蒙面黑纱来,就可以看到了。
  中州一君独踞上座,坐在首位,正好是花见羞、花信风两人的对面。
  花信风老太婆了,没有什么好看的?
  “神君”一双灼灼“神目”,自然而然的落在花见羞的蒙面黑纱之上,舍不得移开。
  上酒、上菜,当然也都是女的。
  左将军知道“神君”雅好此道,“行宫”中所有使女,自然都经过特别挑选,个个体态
轻盈,面貌姣秀。只是这些使女,每人脸上,全部依照万象宫的规定,戴上了蒙面黑纱。
  这一来,但见一个个婀娜多姿的美好身段,在面前晃动,因为面纱蒙住了她们花容,使
神君无法仔细欣赏,这是多么扫兴的事儿?
  酒过三巡,左将军齐天游忽然手托酒杯,站起身来,朝侍立中州一君身后的两个丑妇含
笑道:“东峨、西峨二位姑娘,侍候神君远来,一路辛苦,在下借花献佛,敬二位一杯。”
  说完,一面朝伺立下首的两名蒙面纱青衣使女吩咐道:“春云、春雨,还不给两位姑娘
斟酒?”
  两名青衣使女“嗯”了一声,各自斟了一杯酒,放在盘中,然后手托银盘,俏生生的送
到两个丑妇面前。
  中州一君嘻着一张苦瓜脸,含笑看看两人,并没作声。
  两个丑妇真是马不知脸长,左将军投其所好,这两声“姑娘”,叫得她们“芳”心大悦,
裂开厚嘴唇,同声怪笑道:
  “齐将军夸奖了,敬酒两字,小婢如何敢当,小婢理当敬齐将军才是。”
  随着话声,两只又粗、又糙、又短、又黑的手爪,已经落到盘中,端起小酒盏儿,朝她
们又阔、又厚、又红、又黑的血盆大口中倒去。
  左将军和她们干了一杯,右将军沙成峰又站了起来,举杯笑道:
  “沙某也敬二位姑娘一杯。”
  两名青衣使女又在盘中斟满了酒。
  东娥、西娥最喜欢的事儿,莫过于人家当面称她们“姑娘”
  了!
  “姑娘”者?小姑独处本无郎也。
  “姑娘”这两个字,自然是少女专用的名词。
  她们只要听到有人称她们“姑娘”,就得搔首弄姿,朝你“美巧”一番。
  “美巧”者,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你再敬她们酒,她们哪还好意思拒绝?
  于是又和右将军干了一杯。
  当然,称她们“姑娘”的,并不止左将军,右将军二人、前将军辛士昭,后将军哈福寿,
也跟着叫她们东姑娘、西姑娘,跟着敬酒。
  花字门主花见羞,和花信风,是今晚席上的贵宾,四大将军敬东姑娘、西姑娘的酒,她
们自然也非敬不可。
  东娥、西娥面貌丑陋,人却单纯得很,大家姑娘,姑娘的叫得她们乐不可支,酒到杯干,
来者不拒。
  现在轮到花信风了,她举起酒杯,一口喝干,说道:“老身也敬二位姑娘一杯。”
  东娥、西娥也各自从银盘中取起酒盏,裂开嘴唇,笑着道:“不敢当,咱们敬老护法。”
  同时举杯,一饮而尽。
  酒往喉咙里灌下去,酒盏还未放落,两个丑“姑娘”却忽然身子一歪,“咕咚”一声,
同时往地上跌坐下去。
  原来她们酒量浅得很,一共只不过喝了六小盏酒,就醉得倒到地上,不省人事。
  左将军脸上飞过一丝得意的笑意,举手击掌,喝道:“来人。”
  只见厅后飞一般闪出四个青衣使女。
  左将军一指两人,吩咐道:“你们把她们扶进去。”
  四个青衣使女答应一声,两人伺侯一个,连扶带抱,拖着东娥、西娥往里而去。
  中州一君哈哈大笑道:
  “她们实在讨厌得很,站在这里,真叫老夫连酒兴都提不起来。”
  左将军回头朝春云、春雨含笑吩咐道:“你们可以把面纱摘下来了。”
  春云、春雨娇嗔一声,举手扯下了蒙面黑纱,露出两张姣美、妩媚的面容。
  中州一君看了她们一眼,连连点头道:“好,好。”
  忽地转过脸去,朝花见羞、花信风抬抬手,含笑道:“花门主,花老护法也请把面纱取
下来吧!”
  花见羞迟疑的道:“这样不是有失宫中规矩么?”
  中州一君呵呵笑道:“那是拙刑规定的,进入万象宫,都得遵守,但老夫不喜太严,因
此在老夫面前,就不必拘束俗礼。”
  神君看来挺随和!
  花信风道:“门主,既然神君这么说了,咱们恭敬不如从命。”
  说着,当先摘下了面纱。
  花见羞只好跟着姑姑,缓缓举手,取下了黑纱。
  中州一君目光一注,只见一张清秀娟丽,带着三分红晕的面容,出现在灯光之下。
  她虽然男子装束,但仍可看出她清润似玉,娇美如花。
  你如果不知道她是女的,当然只是一个俊逸风流的俏书生罢了!
  但你一旦知道她是个女子的话,再仔细一打量,那就可发现她的绝世姿容,当真不愧是
武林第一美人!
  中州一君不觉眼睛一亮,冬瓜脸上浮现出色迷迷的笑容,说道:“花门主果然人间绝色,
无怪江湖上把你誉为第一美人。”
  说到这里,举起洒盏,说道:“老夫敬花门主一杯。”
  花见羞道:“不敢,属下应该敬神君的。”双手举盏,一饮而尽。
  中州一君也干了一杯,哈哈大笑道:“花门主不但天香国色,而且也豪迈过人,可喜可
佩,唔……”
  他看了左右四大将军一眼,接着笑道:“你们也该敬花门主一杯才是。”四大将军奉命
唯谨,果然也一个个的向花门主敬起酒来。
  敬花门主,当然也要敬花老护法,一时觥筹交错宾主之间,极为欢洽。
  酒筵未终,中州一君带着六七分酒意,离席而起,朝左将军齐天游吩咐道:
  “老夫要去休息一会,你们不妨再多饮几杯,席散之后,你带花门主到客室小坐,听侯
老夫宣召。”
  齐天游慌忙躬身道:“属下敬领法谕。”
  中州一君刚一离席,立时从屏后迎出两名姿容姣丽的青衣使女,屈膝道:“婢子替神君
带路。”
  转过身,并肩徐行,走到前面。
  中州一君一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连连点头,大笑道:“好,好!”
  随着两名使女,往后行去。
  神君一走,酒宴自然也成了尾声。
  其实这时已经快五更了,天色虽然未明,但距离天亮,也已就在眼前。
  花信风适时站起,说道:“酒菜太丰盛了,神君还有宣召,门主不宜再饮,咱们还是到
客室去恭候的好。”
  左将军齐天游道:“花老护法说得极是,那么二位就请到客室待茶。”
  说着站起身,道:“花门主,花老护法请随在下来吧!”
  举步朝左首厢房行去。花见羞、花信风随着他身后,走近门口。
  左将军脚下一停,让开正面,抬手道:“花门主请。”
  左将军是神君驾前“四大将军”之首,在万象宫的地位极高。
  万象宫统辖三门、五派、七帮,一个小小的门主,哪会在他眼里?但他对花字门主花见
羞,却完全待以贵宾之礼。
  这无他,他是因为眼看神君对花门主似乎“另眼相看”,他自然也得“优礼有加”。
  左厢两厨朱漆小门前面,伺立着两名面貌姣好的青衣使女。
  反正上盘行宫所有使女,没有一个不风姿嫣然,面貌姣好的。
  伺侯神君,自然不能有面目可憎,口吐秽气的人。
  这样,可使神君看起来也舒服。
  当然,神君外出,身边总得跟上东娥、西娥,严格执行阃令。
  但只要神君一到,摆上酒席,四大将军一定会向东娥、西娥敬酒,她们每次都心甘情愿
的非醉不可。
  神君在这里停留几天,她们也就得醉上几天,这是习以为常的事。
  因此,神君阃令虽严,但他所到之处,伺侯神君的使女,却个个都要是看得使眼睛舒服
的姐儿不可。
  花门主走近门口,两名俏使女立即一左一右打起了湘帘,躬身道:“花门主请进。”
  花见羞昂首举步,跨进厢房,但见四壁挂满字画,室中陈设,也极为精致,八把雕花椅
几,配以朱红绣垫,中间一张方桌上,放着一个九宫格,中间放满了糕饼果食。
  左将军把两人让入客室,就抱抱拳道:“花门主、花老护法请稍坐,在下告退了。”
  花信风连忙欠身道:“齐将军只管请便。”
  左将军迅快的退了出去。
  接着又有两名青衣使女手托玉盘,款步走出,端上两盅香茗,放到几上,躬身道:“花
门主、花老护法请用茶。”才躬身退去。
  花信风等两名使女退去,才轻声道:“门主,这次你晋谒神君,蒙神君优礼有加,真是
异数,唉,老身记得第一次陪着你爹,去万象宫晋谒神君,就没有你这一回的风光,就是四
大将军,也一个个倨傲的很,不像今天这样,把我们招待的有如贵宾一般……”
  花见羞打心底讨厌这个脸如冬瓜,身如冬瓜,面带色笑,心存奸诈的中州一君,听了姑
姑的话,口中不禁冷笑了一声。
  花信风一下变了脸色,低低的道:“孩子,你不可任性。”
  就在此时,只见一名青衣使女掀帘走出,含笑躬身道:“神君召请花门主入内相见。”
  花见羞站起身。
  那使女已经掀起门帘,说了声:“请。”
  花见羞当先举步走入。
  花信风随着门主身后,正待跟入。
  那青衣使女忽然回过身子,拦住了去路,说道:“花老护法请留步。”
  花信风脚下一停,问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青衣使女躬身道:“神君宣召花门主,并未宣召花老护法,小婢不好擅作主张,还望花
老护法原谅。”
  花见羞刚跨进门,就回过身来,说道:“我姑姑为什么不能进去?”
  花信风忙道: “既然神君只宜召门主一人,那你就快去吧,姑姑在这里等你,也是一
样。”
  青衣使女连忙躬身道:“门主请随小婢来吧!”转身往里行去。花见羞还有些趑趄。
  花信风催道:“孩子,快去吧,别让神君等久了。”花见羞听姑姑这么说了,只好随着
青衣使女后面走去。
  她穿过一条曲廊,又走了一段路,进人一间灯光明亮酌小室之中。
  这间小室,颇像玄关,室中空无所有,但地上却铺着又厚又软的地毯,走在上面,不闻
丝毫声息。
  迎面,有两扇朱红洒金的门,门开着,但垂着一道紫红的门帷。
  门外伺立三个面貌姣好的青衣使女,连同带路的这名青衣使女,正好四个。
  引路的青衣使女脚下一停,躬身道:“花字门门主花见羞奉召到……”
  站在上首的两名青衣使女同时一左一右掀起了门帷。
  “花门主请。”
  引路的青衣使女直起身,低低的说了一句“请”,侧身让路。
  花见羞坦然举步走人,心中暗暗忖道:明明是江湖草莽中人,偏要这般排场,好像他真
是君主一般!
  这是一间布置得辉煌华丽而又十分宽敞的屋子。
  北首中间,有一座巨大的屏风,屏风前面,是一张紫擅雕锦榻,榻中间一张小几上,放
一个白玉盘,盘中放一把白瓷彩花茶壶,和一对彩花金边茶盅。
  锦榻上首,端坐着一个脸如冬瓜,身材矮胖的黄衣人,正是统率三门、五派、七帮,江
湖上声势显赫的中州一君。
  花见羞朝上走了七八步,才躬身一礼,说道:“属下花见羞参见神君。”
  中州一君早已从榻上站了起来,冬瓜脸上流露上欣然之色,呵呵笑道:“便室相见,花
门主不可多礼,快快请坐。”
  他不待花见羞开口,接着说道:“老夫约花门主到密室里来,是因为老夫要和花门主谈
谈咱们合作的事儿,事关机密,在这里说,就不至于泄漏出去……”
  花见羞退下两步,在左首一排雕花椅几上的第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欠身道:“敝门属
于神君辖下,神君有什么吩咐,只要传下一个命令,属下自当遵办。”
  “哈哈!”
  中州一君大笑道:“这是花门主不了解老夫为人,生平行事,从不独断独行,这次巡视
所辖各大门派,就是要听听各门各派的意见,集思广益,尤其花字门,和万象宫合作最久,
也是老夫最信得过的一个门派,老夫自然应该尊重花门主的意见……”
  这位神君,虽然统辖江湖三门、五派、七帮,但态度随和,说的话更是诚恳。
  花见羞心中忖着,一面欠身道:“神君谬奖,属下愧不敬当,只是属下继掌敝门,不过
一年,对江湖上的形势,知道的很少,神君如有垂询,何不召家姑入内,以备咨询。”中州
一君转身从小几上,取起瓷壶,倒了一盅茶,含笑道:“花门主请用茶。”
  他居然纡尊降贵,把瓷盅送到花见羞身边的茶几上放下,才道:“这茶叶来自贵州云雾
山,真正是云雾茶,山上极顶只有一株野生的老茶树,每年所得不过半斤许,老夫平日极少
待客,今天特地为花门主沏的,花门主喝上一口,就知与众不同了。”
  花见羞欠身一礼道:“多谢神君。”
  她没有取起茶盅来喝,只是欠身称谢。
  这表示她多少怀有警惕,警惕着自己的处境。
  中州一君看在眼里,淡淡一笑,伸手取起茶壶,又替自己斟了一盅,手托茶盏,缓缓喝
了一口,瞩视着她,含笑道:“花门主现在可以放心喝了吧?”
  花见羞心里虽有戒意,但被他一语道破,也不禁脸上一红,拘束的道:
  “神君误会了,属下只是……”
  中州一君没待她说下去,一摆手,笑道:“这是茶叙,咱们一面喝茶,一面可以随便谈
谈,花门主不必介意,更毋须拘束。”
  说着又拿起茶盅,喝了一口,说道:“花门主喝一口试试看,老夫这茶叶,只怕在皇宫
中也不易喝到。”
  花见羞不好推辞,只得取过茶盅,轻轻喝了一口。
  中州一君说的不假,这茶确实好,茶汁色呈淡青,人口就觉得满口清芳,沁人心脾!
  放下茶盏,不觉赞道:“神君此茶,果然人间极品!”
  呻州一君听得色然心喜,一手摸着颔下苍须,呵呵大笑道:“只此一语,可见花门主平
日对饮茶一道,也极为讲究,哈哈,老实说,老夫这茶叶,除了老夫自己享用,纵然拙荆想
喝,老夫都不让她喝………”
  花见羞赧然不安道:“属下……”
  中州一君笑道:“这你不知道,好茶要慢慢品尝,谓之品茗,拙荆喝起来,有如牛饮,
非三两碗不饱,这种极品,如何能供她牛饮?”
  花见羞想笑,但她不敢笑出来。
  中州一君随手取起茶壶,含笑道:“花门主,来,再来一盏。”
  他站起身,要去给花见羞倒茶。
  她坐在神君下首左边,距离自然很近。
  花见羞连忙站起,双手捧着茶盏,惶恐的道:“属下不敢当。”
  中川一君一看到她纤秀细长,白润如玉的手指,内心忽然起了一阵遐思,想握住它,但
又有顾虑。他缓缓的吸了口气,倾着茶壶,给花见羞倒了一盅茶。
  花见羞低头道:“多谢神君。”
  中州一君含笑道:“我们之间,只是闲谈,不必拘束。”
  他替自己也倒了一杯,抬目道:“请喝茶。”
  花见羞喝下第一口的时候,早已暗暗运气试过,这茶中应该没有什么不对,何况中州一
君自己也在喝。她警惕之心稍去,举起茶盅,又轻轻喝了一口,随手放下,欠欠身道:“神
君宠召,不知有何谕示?还望神君赐告。”
  “不忙,不忙!”
  中州一君一手摸着颔下苍须,冬瓜脸上,浮现出亲切的笑容,凝视着她,问道:“花门
主,你,看老夫如何?”
  花见羞看了他一眼,恭敬的道:“神君英明天下,威展武林,茫茫神州,只此一君而
已。”
  “好个茫茫神州,只此一君!”
  中州一君大笑着,续道:“你看老夫是否老了?”
  花见羞道:“神君鼎盛之年,如何言老?何况练武之人,也不能以年岁而论。”
  “哈哈!”
  中州一君目光逼视着花见羞,连忙颔道:“花门主不愧是女中豪杰,见解高人一等。”
  说到这里,口气微顿,接道:“花门主大概也看得出来,目下老夫已统率三门、五派、
七帮之众,武林霸业已是非我莫属……”
  花见羞躬身道:“这个属下知道。”
  中州一君道:“但老夫苦恼的就是缺少一个助手,老夫意欲延揽花门主入宫,替老夫执
掌机要,不知花门主意下如何?”
  花见羞道: “神君座前,已有四大将军执行神君交付任务,至于江湖上,万象宫统辖
三门、五派、七帮,只要一纸命令,谁敢违抗?属下能替神君做些什么?”
  中州一君道:“四大将军只是匹夫之勇,岂能替老夫执掌宫中机要?”
  花见羞道:“属下初出江湖,经验不足,如何能担当如此大任?”
  中州一君笑道:“只要花门主愿意,老夫返宫之日,就得带你同行了。”他说得高兴,
不觉呵呵笑道:“等老夫横扫天下,功成之日,花门主就可成为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的第
二号人物了。”
  花见羞听的心头暗暗一惊,忖道:他果然怀有异志!
  异志者,想造反也!
  中州一君眼看花见羞没有作声,但灯光之下,她那张风华绝俗,羊脂白玉般的脸上,渐
渐浮起一片晕红,宛如抹了一层肥脂,隐泛双颊!
  他那张冬瓜脸上,不禁浮起了神秘的笑意!
  那是贪婪,狰狞,和淫邪的笑容!
  于是中州一君矮胖的身躯,缓缓站了起来,举手轻轻击掌。
  但见两名身上仅披着曳地轻纱的少女,肤光隐现,峰峦缥渺,款步从屏后走出,朝中州
一君躬身一礼。
  这光景只有男人看了才会欣赏。
  花见羞是女儿之身,何况又是应神君之召,身在“密室”之中。
  她悚然警惕,迅快移开目光,正襟凛坐。
  但在这一瞬间,她忽然发现身子有了异样的感觉,好像有些燠热!好像有一缕绮念,没
来由的打心底滋生,缓慢的在散发!
  那好比春光明媚的三月天气,风和日丽,是闺中少妇“忽见陌头杨柳色”,是踏青少女
“暖风薰得游人醉”!
  “春慵镇日懒梳妆”,一种懒洋洋的说不出的不得劲儿,那是春思,无端触发的春思!
  真会无端触发的么?花见羞心头不由的微生惊凛!
  中州一君的冬瓜脸上,也容光焕发起来,脸上的皱纹减少了,双目起了异样的光彩!
  他带着兴奋神色,含笑朝两名侍女吩咐道:“你们去替花门主更衣。”
  两名侍女娇嗔一声,扭着玲珑娇躯,转了个身,她们身上披着雾样轻纱,没风也会轻柔
的离地飘起!
  她们侨靥含着迎人的笑意,朝花见羞走来。
  “更衣?”
  更什么衣?
  花见羞已经警觉到中州一君的居心,这可能会有特别的事故,即将发生!
  她凛然不可侵犯的站起身道:“神君如别无指示,属下那就告退了。”
  两名传女轻盈的走到她身边,柔声道:“小婢扶花门主进去更衣。”
  说着,果然一左一右伸手来扶。
  花见羞凛然道:“我用不着更衣。”
  究竟身在“神君”势力范围之中,她心头虽然愤怒,但还是不敢发作。
  两名侍女伸出的纤纤玉手,已经拢到她肋下,左边一个娇柔的道:“这是神君的意思,
花门主自然非更衣不可了。”
  右边一个接口笑道:“是啊,花门主风华绝世,更了衣,就更是‘名花倾国两相欢,常
得神君带笑看’了!”
  这话,说得太露骨了!
  花见羞脸色倏地一寒,叱声道:“你说什么?”
  她一掌出手,顿时感到不对!以她的武功,这一掌含愤出手,至少也得把那侍女掴得昏
头转向,连退六七步才对!
  但她这一掌掴上侍女的脸颊,只像平常人一般,打的并不太重!
  她发觉自己竟然娇慵无力,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
  花见羞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目光一抬,朝中州一君冷冷的问道:“神君……”
  中州一君含笑道:“花门主先去更了衣,我们慢慢的谈。”
  右边的侍女被花见羞掴了一掌,但掴的还不算重,右边粉颊还红红的,她忍笑着,双手
依然轻轻扶住了花见羞的右肘。
  两人同时轻启樱唇,低低的道:“花门主请。”
  莲步细碎,一左一右小心扶持着花见羞往屏后走去。
  花见羞空有一身武功,此时竟变得“侍儿扶起娇无力”,任由她们扶持而行!
  一时气愤已极,回过头,大声叱道:“中州一君,你这是干什么?”
  左首侍女轻柔的道:“花门主不可触怒神君。”
  右首侍女接口道:“神君要门主更衣,也是出于善意!”
  花见羞怒声道:“善意,他在我茶中放了什么药物?”
  两名侍女在这句话的工夫,已经扶着她,急步转过了屏风。
  屏后,是一间布置极为华丽的卧室,牙床罗帐,锦墩绣被,穷极奢华。
  花见羞脸上骤然变得苍白,一颗心直往下沉,嘶声喝道:“你们放开我……”
  两名侍女扶着她而行,当然不会松手。
  花见羞急的双脚发软,心头不知怎的,绮念横生,全身火热,脸颊上更烫得发烧!
  口中大声叱道:“你们两个贱婢,还不放手?”
  你骂得再凶,她们也恍如不闻。
  卧室右首,有一道小门,两名侍女扶着她推门而入。
  门内,陈设简单,有床、也有衣柜。
  侍女扶着花见羞在床上坐下。
  花见羞切齿道:“你们简直是不识羞耻的贱人,把我扶到这里来,究竟要待如何?”
  她坐下了,两名侍女便自松开了手。
  左首侍女含笑说道:“花门主骂够了么?”
  花见羞心头怒恼已极,冷笑道:“骂够?总有一天,我要宰了你们。”
  右首侍女低声道:“花门主,你应该冷静一些,气恼也是没有用的事。”
  左首侍女转身打开衣柜,取出一件薄如冰绡的长衣,放到床沿上,含笑道:“花门主,
小婢给你更衣。”
  更衣,现在花见羞明白了!
  中州一君要她们给自己换上这件薄得可以看透肌肤的披纱!这恶贼简直是淫魔!
  自己女儿清白之躯,真要让她们给换上这种见不得人的衣衫,以后如何做人?
  她真后悔不该随姑姑来晋见中州一君的,此时武功全失,要反抗也力不从心!
  一时羞愧急怒。齐集心头,奋力站起,哼道:“我用不着更衣。”
  话声甫出,只觉脚下一软,身不由己的又坐了下去。
  平日她纵然是个坚强的少女,到了此时,也不觉目含泪珠,顺着粉靥滚了下来,软弱的
道:“我死也不会换的!”
  左首侍女劝道:“花门主,你忍着些,好死不知歹活,此时此景,小婢就是不说,你也
该明白了……”
  花见羞道:“他是什么中州一君?是禽兽不如的万恶淫魔,我多少总是江湖上一门之主,
我就是死!也要和他一拼……”
  右首侍女厉声道:“花门主说的小声一些!”
  花见羞大声道:“你们怕他,我不怕他,我偏要大声。”
  左首侍女道:“花门主,别说你此时武功已失,就算你武功高强,也绝不是神君之
敌……”花见羞道:“你们自己不识羞耻,还想游说我么?”
  右首侍女眼圈一红,道:“小婢也是女儿之身,被左将军派人掳住,以我一家性命胁迫,
供神君蹂躏,我们为了一家性命,才忍辱偷生……”
  左边侍女道:“小婢方才听左将军说……”
  花见羞道:“他说什么?”
  左边侍女道:“这是左将军方才要小婢劝花门主的话,只是小婢不敢说。”
  花见羞道:“你但说无妨。”
  左边侍女道:“左将军说,花门主是花字门一门之主,花门主纵然不为花字门数百弟子
着想,也该想想,门主上有高堂,还有姑姑……”
  这是威胁!
  花见羞丧父不到一年,上有一位不谙武功的母亲,花字门全赖姑姑花信风撑持。
  如今母亲虽然不在这里,但姑姑……”
  她脸色娇红如抹胭脂,身子不由的起了一阵痉挛,整个人几乎要崩溃了!
  自己此时无力反抗,但求一死,如果真的死了,中州一君一怒之下,花字门固然无法幸
免一场杀劫,母亲,姑姑都无法幸免……
  要保全花字门,只有牺牲自己清白,要保持清白,那么就得牺牲花字门……
  事已无法两全,她急得又垂泪满脸!
  左边侍女又柔声劝道:“花门主,神君既然看上你了,那是无法挽回的了。”
  右边侍女轻轻叹息一声道:“总之,花门主长的实在太美了。”
  花见羞强忍镇定,使自己冷静下来,一面以手拭着泪痕,问道:“你们要我顺从他?”
  左边侍女道:“花门主,你应该明白,你只有这条路可走。”
  花见羞道:“你们也是女儿之身,总知道一个女孩子最重要的是什么了?”
  右边侍女脸有愧色,说道:“这个……”
  左边侍女忙道: “只是小婢两人,奉命给花门主更衣来的,小婢若是不给你更衣衫,
我们两人只怕要性命不保了。”
  右边侍女紧接口道:“是啊!花门主,凡事逆来顺受,你就委屈点儿,让我们给你换了
衣衫再说……”
  于是两人一左一有的伸过手去,正待替花见羞宽去外衣。
  花见羞突然脸色一寒,叱道:“你们谁敢动手?”
  她虽是女儿之身,究是一门之主,这一声叱喝就流露出她门主的威严来!
  两名侍女不由一呆。
  只听外面传来中州一君的声音,问道:“你们还没给花门主更好衣么?”
  左边侍女连忙应道:“启禀神君,就要好了。”
  两人急得朝花见羞打着手势,急急忙忙的伸手来替花见羞宽衣。
  她们手是伸出来了,但并没有给花见羞宽衣解带,好像愣住了一般,只是上身微俯,站
着不动。花见羞纵然一时失去武功,但究竟是练武的人,反应较快,一眼就看出两个侍女神
情有异,似是被人制住了穴道。
  就在此时,但见右首壁上,两幅紫绒窗帘忽然掀开,一条人影,飞闪而人,落到地上。
  这人生得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好不英俊!
  花见羞只觉他十分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四目相投,她心头不知
怎的起了一阵异样的感觉,一张粉靥,蓦地通红望着他,低低问道:“你……”
  青衫少年连忙抱拳一礼,低声道:“在下杨少华。”
  原来他是跟“令主”尉迟敬的身后来的。
  (尉迟敬,即是残缺门主口中的“李令主”,花信风却称他为“张天使”。)花见羞脸
上愈来愈红,全身也起了一阵暖烘烘的热流,却竭力矜持着,点点头道:“我们在高升楼见
过。”
  杨少华道:“花门主是否被她们制住了穴道?”
  花见羞咬着下唇,微微摇头道:“不是,我……我……”
  这叫她怎么说?
  茶中被人做了手脚,功力全失,春情荡漾?
  杨少华问道:“你还能行路么?”
  花见羞眨动一双水淋淋的眸子,为难的道:“我武功尽失,此刻连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杨少侠,你能救我离开此地么?”
  杨少华道:“花门主和她们说的话,在下全听到了,花门主既然功力已失,那只好由在
下背你出去了。”
  花见羞含羞道:“杨少侠这份盛德,我会一辈子感激你的……”
  就在此时,杨少华耳边忽然听到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你们走不了的。”
  杨少华听的一愣,猛地回过头去,说道:“说话的是谁?”
  花见羞奇道:“没有人说话呀!”
  杨少华道:“方才明明有人在在下耳边说话。”
  他话声末落,突见房门开处,中州一君笑嘻嘻的当门面立,说道:“这说话的人,就是
老夫。”
  杨少华动作极快,房门甫启,他已闪身抢到花见羞的面前,抬手掣剑,呛的一声,横剑
当胸,目注中州一君,凛然喝道:“中州一君你敢进来一步,杨某就教你溅血伏尸!”
  中州一君目光一凝,微哂道:“流云出袖,拔剑的手法还不算慢,你是千峰一云云千里
的门下了?”
  杨少华没想到自己仅仅一记拔剑手法,就被他看出了师门来历,冷喝道:“杨某是摩天
岭门下,又待怎的?”
  中州一君嘿然笑道:“凭你这柄铁剑,只怕连老夫衣角也刺不破。”
  花见羞冷声道:“中州一君,你在我茶中,放了什么药物?”
  中州一君冬瓜脸上,露出了淫邪的笑容,缓缓说道:“那是‘玉女怀春丹’,服后武功
尽失,体软如绵,可使三贞九烈之妇,柔情似水,可惜你喝得少了一些。”
  花见羞脸红似火,喝道:“解药呢?”
  中州一君邪笑道:“不用解药,你只要他出去,老夫自会给你消解胸头苦闷,保管你一
身功力立可恢复!”
  花见羞虽是处子之身,但中州一君话中之意,那会体会不出来,心头又羞又怒,叱道:
  “亏你还是三门、五派、七帮总盟主,原来竟是人面兽心,淫邪无耻之徒,你这种手段
太卑鄙,太下流了,花字门真不该和你这种江湖败类,万恶淫魔,侈谈合作。”
  “你骂得好!”
  中州一君居然不动气,色迷迷的笑道:“花门主,你除了顺从老夫,别无他途可循!”
  他随着话声,缓步走了进来。
  杨少华剑尖一指,怒喝道:“站住!”
  中州一君看了他一眼,含笑道:“云千里的徒弟,居然没出息到做起花门主的面首来了,
哈哈,你占了老夫头筹,老夫本该杀你,但老夫看在花门主的份上,饶你不死,还不快给老
夫滚出去?”
  他依然面含微笑,缓步走来。
  杨少华少年脸嫩,被他说得俊脸通红,怒喝道:“老贼住口!你胡说些什么?”
  中州一君哈哈大笑道:“难道老夫说错了?”
  花见羞气得全身发抖,娇声道:“杨少侠,你给我杀了他!”
  杨少华大喝道:“你再不站住,莫怪杨某无礼了。”
  中州一君当然没有站停下来,杨少华喝声出口,长剑疾振,寒芒一闪,朝中州一君当胸
刺去。
  中州一君双目精光暴射,冷喝道:“滚开!”
  右手大袖,迎着长剑拂出。
  他衣袖一拂之势,看去轻描淡写,但杨少华突觉一股无形暗劲,撞在剑身之上,刺出去
的长剑,顿被荡了开去,心头不觉大吃一惊。
  中州一君脚下一停,一手捋须,呵呵笑道:“如何?老夫若要杀你,易如反掌,不过老
夫言出如山,既已说过饶你不死,你只要退出此室,老夫决不难为你。”
  “哼!”杨少华在他说话之时,长剑疾展,接连刺出,寒芒闪剑,有如银蛇,记记刺向
中州一君要害,剑势之快,未曾有!
  花见羞双面酡红,星眼如醉,坐在床沿上,不住的细细喘息,好像忍受着什么煎熬一般。
  中州一君脚步已经停了下来,但他只是站在原位上,并未躲闪,口中呵呵笑道:
  “好剑法!”
  他仅仅挥动双袖,封挡杨少华的攻势。他挥出的衣袖,并没有杨少华刺出的剑势那般快
速,大概只有三与一之比,那就是杨少华刺出三剑,中州一君才挥出一记衣袖。
  但他挥出的每一记衣袖,都带着一股无形潜力,衣袖未到,暗劲已经直逼过来,正好把
杨少华的剑势封退出去。
  中州一君果然不失是武林霸主的气度,他说过不为难杨少华,果然始终并未出手还击,
只是一味的举袖拂剑,封挡杨少华的攻势。
  杨少华一连攻出去十余剑,都被对方封开。本来剑尚轻灵,但他可以感觉得出来,刺出
去的长剑,遇上对方暗劲,就有十分沉重的感觉。一时心头大感惊骇,忖道:此人功力深厚
无比,看来自己真的不是他的对手,但此刻退无可退,只有和他尽力一拼了!
  心念闪电一转,突然生出了强烈的求胜之心,手上不觉一停,目光凝注,缓缓吸了口气。
  缓缓吸气,自然是在暗暗凝聚功力。
  中州一君双袖也随着停住,冬瓜脸上似笑非笑,望着杨少华,徐徐说道:“如何?小伙
子,你现在应该知难而退了吧?”
  杨少华运集全身功力,双目精芒渐炽,喝道:“在下并未落败,何用知难而退?”
  喝声出口,左手抬处,中食二指突然点出,发出一缕指风,直袭中州一君的“眉心穴”。
  这一击,他是蓄势而发,指风凌厉之极!
  中州一君似是未曾料到杨少华轻轻年纪,竟然有此功力,因此倒也未轻视也,身形一晃,
举足横跨了一步,闪避杨少华的指锋,口中沉哼道:“天罡指,但也只有七成火候。”
  杨少华一指点出,口中突然大喝一声,长剑疾展,一片剑光,飞卷而出。
  这回他奋起全力,挥动长剑,寒芒流转如轮,幻起重重剑影,层层波涛,朝中州一君身
前涌了过去!
  小小一间斗室,霎时之间,几乎快要被弥漫的剑气所淹没!
  这一轮急攻,确实凌厉无匹!
  中州一君也身不由己被逼的后退了一步,沉喝道:“小伙子,你这是找死!”
  他显然真动了火,这话是他要出手的前奏!
  杨少华自然不会理他,剑势更急!
  中州一君双手疾然一分,左手朝前横扫,右手接着抓出。
  他这一扫一抓,看去漫无章法,只是随手使出,但却迥非一般手法。
  横扫的左手才出,就有一股强劲潜力。应手而生,把杨少华紧密剑光扫开了一大半,右
手五指勾屈,使的竟然是“分光捉影”手法,朝杨少华剑上抓去。
  一扫一抓,快迅绝伦,立时把杨少华迫的后追了二步。杨少华心头虽感震惊,但少年气
盛,一退之后,依然剑随人发,奋力扑上,把一柄长剑使的风云雷电,瞬息万变!
  他这套剑法,在武林中确实称得上凌厉绵密,抗手无辈,但可惜遇上的是江湖上的超级
高手中州一君!
  但听中州一君冷冷一笑,双手开阖之间,又击出了三招,他手法迅疾奇奥,这三招又把
杨少华迫得一连后退了两步。
  中州一君两次出手,前后不过五招,但杨少华已然感到压力沉重,自己空有一身武功,
在他手下,竟然有着施展不开的感觉!心知自己无论在功力、招数上,都和对方有着极大距
离。
  所谓棋高一着,缚手缚脚。这一战,胜负形势,已极明显,自己实在无法和他抗衡!
  以自己的能耐,和中州一君动手,自保都谈不上,救人自然更无可能,但此时此情,自
己总不能舍了花见羞不管,独自退走。
  中州一君既已动了杀机,自然不会再放过杨少华,杨少华后退了两步,他左脚跟着前跨
一步,脸上似笑非笑的道:“小伙子,这怨不得老夫了!
  左手箕张作势,右手左右摆动,缓缓朝杨少华抓来。他右手摆动,手势奇幻,竟似含蕴
着七八种手法之多。
  杨少华全神贯注,脑际如同闪电一般,思索着破解之法,但任何一记招式,都无法兼顾
到对方这样复杂变化的手势。
  要待后退,身后已是木床,退无可退。
  要待闪避,自己闪开了,花见羞就得落到对方手中。
  杨少华这一急,突觉脑中灵光一闪,浮现出玉碗上三记剑式。
  一时之间,也顾不得这三记剑式,自己只不过粗解大意,并未熟练,口中陡然一声大喝,
剑光如练,飞划而出!
  这一剑,气势磅礴,和他方才快捷轻灵的剑法,迥异其趣!
  中州一君冬瓜脸上,神色微变,抓来的右手,急忙一缩,衣袖随着甩起,左脚也迅快的
往后退下。
  剑光过处,但听一声裂帛轻响,中州一君右手衣袖,已被剑光划破,割裂了一角!
  这一下,对杨少华来说,自然大喜过望。
  中州一君在退出去一步之后,衣袖被杨少华剑光划破,脚下不由的又退后了两步,愣然
道:“这一剑并非云万里的路数!”
  杨少华笑道:“学剑,用以防身克敌,就达到了学剑的目的,你管我什么路数?”
  中州一君嘿然道:“好狂的口气!”
  杨少华长剑直竖,凛然道:“不服气,你就再来试试。”
  花见羞粉颈通红,喘息着道:“杨少侠,你快走吧,不用管我了。”
  中州一君脸现怒色,冷笑道:“他还走得了么?”
  随着喝声,忽然从怀中摸出一柄一尺八寸长的玉尺,目光骤现杀气,举步朝杨少华逼了
上来。
  他手中那柄玉尺,宝光晶莹,中间似有一条闪闪耀目的银光,一望而知,是一柄宝尺!
  杨少华方才虽然一招把中州一君逼退,但他自知武功不如中州一君远甚,对方赤手空拳,
自己尚非其敌,何况此刻对方已经亮出兵刃,只怕自己更难接得下来。
  尤其他手中这柄玉尺,银光耀目,分明另有妙用。
  心念闪电一动,立即退后一步,身子微蹲,回头说道:“花门主快伏到在下背上,咱们
出去。”
  花见羞此刻药力已逐渐发作,身子绵软无力,但心头还算清楚,心知时机紧迫,口中嘤
叮一声,一双柔若无骨的玉臂,朝杨少华背上扑下,紧紧搂住了他头颈。
  杨少华只觉软绵绵的娇躯,伏上肩背,热得有如一个火团,心头不由得微微一荡!
  中州一君口中发出一声尖笑,喝道:“把她放下!”
  脚下又跨上一步,右手玉尺悬空朝杨少华指来!
  杨少华背起花见羞,左手横格,把左首侍女推开,左足迅快横跨一步。
  就在他左足跨出之时,突觉一股锐利如锥,森寒如冰的剑风直逼过来。
  心头不由暗暗一惊,忖道:这是剑气功夫,这魔头居然练成了剑气!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他背着花见羞,堪堪举步跨出,那里还有闪避的机会?
  此时除了硬拼,已别无他途!
  杨少华口中大喝一声,右足倏提,身形偏左,仰首向上,长剑朝上直点出去。
  这一式,看去极似“降龙在田”,实则正是他从“修罗玉碗”
  的“天趣摄”三式中学会的第一招!
  方才他使的也是这一招!
  他方才一招把中州一君逼退,而且还削断了对方一角衣袖,但这回就不同了!
  杨少华一剑点出,根本还未触到对方玉尺,就觉那股逼来的剑气,不但重逾千钧,而且
锐利无比。
  他背上背着花见羞,只党右臂一麻,腿弯一屈,几乎承受不住,往后跌坐下去,但他还
是咬紧牙关,撑了起来。
  这一招总算接住了,一张俊脸也已胀得通红。
  最使他感到惊骇的,是手中三尺长剑,已在和对方剑气一接之下,无声无息的被削去了
三寸长一截!
  他心头自然明白,这一招使的还是玉碗上的剑法,若是凭自己的武功,只怕休想接得下
来。
  中州一君眼看他两次使出来的,都是同一式剑招,第一次,削断自己衣袖,第二次居然
连自己发出的剑气,都被他接了下去!
  他雄霸江湖,二十年之久,各门各派的武功,从未放在他心上,但对杨少华这一式剑法,
竟然看不出它是何来历?
  熠熠如电的双目,盯注着杨少华脸上,暗暗忖道:这小子今晚不把他除去,日后必为万
象门的劲敌!
  心念一动,目中凶焰更炽,右手玉尺,又朝杨少华隔空遥点过来!
  这回,杨少哗的目光,也一丝不懈的紧注着中州一君,是以对他手中那柄玉尺,也看清
楚了!
  那柄玉尺不过一尺八寸来长,有三个手指般宽阔,玉色晶莹透明,中间一条闪闪银光,
原来是嵌在玉尺中的一柄银色小剑。
  小剑像水银一般,会在玉尺中流动!
  中州一君徐徐举起玉尺,朝外指来,那银色小剑大概经他真气催动,银光四射,一股森
寒剑气,就从玉尺直刺出来!
  杨少华看得心头暗暗惊骇,忖道:这玉尺果然有着怪异,只不知……
  中州一君右手举胸,玉尺已经缓缓点出,尺中银色小剑,银光四射。
  突然间,他身形斜侧,点出的玉尺,迅快收了回去,口中沉喝一声道:
  “什么人暗算老夫?”
  杨少华正在全神贯注看他,竟然丝毫不曾发觉有人偷袭中州一君。
  但从对方侧身收尺的情形看来,果然像是有人乘他运功点出玉尺之时,袭他空门。
  (右手点出玉尺,肋下就成了空门)。
  偷袭他的人,当然不会出声。
  杨少华自是不肯错过机会,趁他收尺之际,迅快的又往左挪移出去数尺来远。
  那是因为没有这一点空隙时间,杨少华不敢有半点分心,自然也没有移动的机会。
  他向左移动,也正是向这同斗室仪有的出路窗口移近。
  现在他距离垂着紫绒窗帘的窗户,已不过数丈来远,只要再有眨眼时间的空隙,他就可
以背着花见羞破窗而出了。
  中州一君自然知道他的心意,沉笑一声道:“小子,你还想活着离开此室么?”
  他和杨少华至少也有四五步距离,喝声未落,举足一步就跨到杨少华面前,正待举足点
出!
  突然又似有人偷袭于他一般,左手衣袖一拂,往后退下了一步。
  也就在此时,杨少华耳边听到了一个极细的声音说道:“这位兄台,快从窗口退出去,
中州一君,自有在下兄弟接应。”果然有人暗中相助!
  杨少华精神一振,在中州一君后退之际,也立即行动,左手使了一招“龙尾挥风”,一
掌朝左首花窗击去。
  身随掌发,双足一蹬,他不肯背向中州一君,只好长剑护胸,面对着中州一君,往后倒
纵,朝窗外飞掠出去。
  他这一下动作极快,中州一君刚往后退,就看到他背着花见羞破窗逃出,心头不禁大怒,
厉笑一声,玉尺一指,身子离地三寸,平飞过来。
  玉尺中银光暴涨,一道森冷的无形剑气,突击而至。杨少华这一记“倒骑天龙”,正是
师门独步武林的轻功“天龙驭风八大式”中的一式。
  中州一君追击之势,虽然快如掣电,杨少华的一式身法,也同样迅若飞虹!
  杨少华堪堪破窗飞出,中州一君的玉尺,也闪耀着银光,疾向杨少华当胸射到!
  就在这间不容一发之际,窗外突然响起了一声叱喝,寒光乍闪,一剑、一扇,从窗口两
侧交叉拦截而至,紧接着但听“叮”
  “叮”两声,窗外拦截中州一君的两人,宛如惊弓飞鸟,两道人影被震得凌空飞起,倒
飞出去一丈来远。
  落到地上,那是两个貌相清俊的青衫少年!一个手持铁骨摺扇,一个手持短剑,都禁不
住面露惊异之色。
  这两人正是化名燕秋山,燕秋水兄弟的祝文辉和桑飞燕两人。他们是从下盘寺跟着又瘦
又高的怪人木客来的。方才两次细小石粒,偷袭中州一君的,也正是木客,但他此刻又不知
躲到哪里去了。窗外是一片绿茸茸的草地,中间有一个圆形的花坛,种着几棵翠绿叶子的牡
丹,现在当然不是牡丹开花的时候。
  这片车地,少说也有半亩见方,四周围着砖墙。
  中州一君从窗中飞出,虽然把拦截他的祝文辉,桑飞燕两人震了出去,但他落到地上,
心头也不由的暗暗嘀咕:“又是两个年轻小伙子。”
  他们居然能接下自己凌厉剑气的冲击,居然除了震飞出去,竟丝毫不受伤!
  这三个小伙子的武功,真是自己生平所仅见!
  心念转动,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杨少华堪堪飞身落地,中州一君口中长笑一声,“小子,
你死定了!”
  他从窗中飞出,只不过脚尖在地上点动了一下,就离地飞起,玉尺一举,纵身追扑过来。
  三人之中,他自然非截下杨少华不可。
  玉尺经他真气贯注,化作一道精练,朝杨少华电射而来。
  杨少华不认识祝文辉、桑飞燕两人,自然更不知道两人的底细,眼看他们接应自己,被
中州一君震飞出去一丈来远,心中大感不安。
  (那是因为祝文辉、桑飞燕两人根本不知中州一君玉尺的妙用)此时眼看中州一君朝自
己追击而来,口中突然朗笑一声:“中州一君,你当杨某真是怕你不成?”
  他方才试出了“天趣摄”的威力,虽是初学乍练,但威力之强,比自己苦练了十年的
“流云剑法”,还厉害得多。
  方才是在斗室之中,施展不开手脚,此刻哪还和他客气?笑声甫起,一道人影,已经斜
飘而起,手臂直伸,长剑乎刺而出。
  这一式,正是“天趣摄”的第二式。他背上虽然背着花见羞,但飘飞而出的身法,却十
分轻灵美妙!
  中州一君气贯玉尺,追击过来,势道何等快速?加上杨少华发剑迎击,双方一来一往,
自然像电光石火,一闪之间,很快就接触上了。
  剑尖和玉尺在空中骤然一接,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中州一君只觉对方这一招极似昆仑剑法中的“潜龙升天”,心中还在暗暗冷笑:“你是
找死!”
  但就在要接未接的一刹那,他已看出杨少华这一记剑法,竟然博奥精深,威力极强!
  但就在他有此发现之时,双方已经接触上了!
  中州一君凌空扑击的人,好像遇上了一道剑光划起的剑墙,身不由己,往下直落。
  杨少华总究是初学乍练,对这三招剑法的精奥变化,未能参详透彻,练习纯熟。
  因此使是使出来了,自然未能把这一招剑法的威力,发挥出来。
  耳中听到“叮”然轻响,手中突觉猛然一震,一个人被震的倒飞出去一丈来远,才以
“千斤坠”身法,稳住身形,落到地上。
  祝文辉低喝一声:“兄弟,该咱们上了。”
  手中摺扇,突然打开,人已从左边朝中州一君逼了过去。
  桑飞燕右手短剑一指,接口叫道:“是啊,这位少侠只管背着花门主走,这老魔头交给
咱们兄弟打发他好了。”
  唰的一声,左手也掣出一柄短剑,配合祝文辉,从右首朝中州一君缓缓逼去。
  中州一君双目杀机隐射,嘿然笑道:“原来你们两个,果然是卧底来的奸细,老夫也饶
你们不得。”
  喝声出口,玉尺一招“左右逢源’,寒芒闪动,分向两人点出。
  祝文辉看他手中玉尺有异,身形一闪,避开了正面,手中摺扇,倏然洒开,横划而出。
  桑飞燕更不怠慢,左手朝外疾圈,右手短剑一抬,迎着点去。
  三人出手,全都快速绝伦,祝文辉但觉一股森冷剑风,逼人而来,他虽已避开正面,依
然被震得后退了三步。
  桑飞燕一记“无形掌’发在前面,等到短剑挥出,中州一君的剑气,已经逼近,掌力抵
挡不住,再撞上了短剑,她一个人身不由已,竟被震出了四五步之多,几乎跌坐下去。
  中州一君目光一注,嘿然道:“原来你是桑老儿的门下。”
  桑飞燕脚下停住,心头不由的又惊又怒,哼道:“是又怎样?”
  方才她和左将军齐天游动手之际,曾连续使用了修罗玉碗上“人趣摄”三招中的一招,
两次都把左将军逼退。
  此刻心头一气,喝声出口,手中短剑一晃,人随声进,朝中州一君冲了上去。
  这一剑,出人不意,但见剑影洒射,去势锐急!
  中州一君想不到桑飞燕只是被自己震飞出去,竟会丝毫无伤。
  (他不知祝文辉、桑飞燕服了桑药师的“参雪丹”,内力基础,胜过普通人数十年苦
练)。
  不!她居然一退之后,又疾快的冲了上来!
  中州一君自然不会把她放在眼里,心中冷嘿一声:“小子找死!”
  心念方动,桑飞燕冲来的人,已经快到面前,但见迎面而来的剑影错落飞洒,和方才杨
少华使出来的剑法,极相近似,自己竟然识不得对方路数!
  (杨少华使的是“天趣摄”,桑飞燕使的是“人趣摄”同出“修罗玉碗”。)中州一君
勿忙之间,只得举尺护身,一提真气,身子离地数寸,向后疾退出去。再说祝文辉被震的后
退了三步,堪堪站稳,瞥见妹子一退即进,奋不顾身的朝中州一君冲去,心中猛吃一惊,口
中喝道:“妹子速退!”
  他心中一急,不觉叫出“妹子”来了。
  喝声甫出,双足一点,纵身向中州一君飞扑过去,手中铁骨摺扇凌空急划,一道扇影如
闪电掠空,洒射而至。
  他本身武功,原胜过桑飞燕甚多,对玉碗上的三招“人趣摄”的变化,自然也比桑飞燕
领悟得多。再加此时心头一急,内力进发,这一记扇招,真如匹练飞卷,声势极盛!
  中州一君一时轻敌,刚被桑飞燕逼得后退,此时又见祝文辉连人带扇,飞卷过来,心头
不禁大怒,厉笑一声:“老夫不杀你们一个,还当我中州一君不敢开杀戒么?”
  就在他右手玉尺举起之时,耳中但听一声极细的嘶然轻啸,从他背后激射而来,袭向右
腰!
  只要听这声细啸之声,袭来的暗器,必然极为细小,但劲力却强劲之极。
  “笑腰穴”贤脏所在,是人身极脆弱的部位,自然是必救的大穴。中州一君不得不身子
一侧,向旁移开,避开这一记暗袭。
  这一来右手玉尺自然为之一滞,左手迅疾一抖,向空挥出。
  衣袖自然要比手中玉尺差得多了!
  但他衣袖出手,一股劲急无比的罡气潜力,依然像一团飞游狂飚,排空涌出。
  祝文辉是关切妹子安危,使了全力,中州一君也在心头暴怒之下出手,双方势道俱盛!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的事,一扑一迎,扇影和衣袖一触,顿时发出一声裂帛似的大响!
  中州一君仍然站在原地,脸上一片严肃神色。祝文辉飞扑过来的人,却被直震出一丈开
外,蓬然一声,跌摔在地上。
  中州一君这一拂,至少用了八成力道,他仅被震出一丈开外,自然很感意外。
  在他想来,祝文辉纵然不被立时震毙,也得震伤内腑,踣地不起。
  因为放眼武林,能接得下他一击的人,实在不多,他根本用不着再看了。
  桑飞燕看的一颗心几乎直跳出来!
  她一颗心自然全在大哥身上,急忙一个箭步,掠了过去,急急叫道:“大哥,你伤在哪
里?”
  那知祝文辉忽然站了起来,拍拍衣衫,笑道:“愚兄很好。”
  这下直看得中州一君大感凛骇,暗道:“这三个小子究竟是何来历?这点年纪,居然会
有这等内力,而且他们所使招法,路数也相同,三人不除,实是心腹大患!”
  此念一生,立即沉喝一声:“来人呀,给老夫拿下了!”
  他喝声虽然不响,但却以内力送出。
东方玉《湖海游龙》
第二十四章
  其实四大将军就在他“行宫”四周,围墙里面有吆喝打斗的声音,他们自然早就听到了,
只是没有“神君”吩咐,都不敢贸然进来。
  中州一君,到底并不是九五之尊的皇上,随时随地需人保护。
  何况这位“神君“的武功造诣,比他们四大将军还高明得多,这时又是“神君”召见花
门主的时候,有谁敢“不识相”?
  直到此时中州一君沉喝拿人,但听四周同时响起“属下在!”
  四面墙头上,同时冒起四条人影,那正是左将军齐天游在左,有将军沙成峰在右,前将
军辛士昭在前,后将军哈福寿在北面屋上出现。
  中州一君冬瓜脸铁青,手中玉尺一指三人,沉喝道:
  “你们这些饭桶,还说行宫四周,戒备森严,他们三个人如何进来的?”
  四大将军被问得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中州一君哼了一声,喝道:“还不给我拿下?这三个小子,格杀勿论。”
  三个小子格杀勿论,就是暗示花见羞拿活的了!
  四大将军齐声应道:“属下遵命。”
  唰、唰、唰、唰,四道人影,迅若流星,从墙头飞落。
  这四人是从四面飞泻而下,因此落到地上,就形成了包围之势。
  中州一君眼看四大将军起到,他为了保持“神君”尊严,已然退后几步,亲自督战。
  杨少华、祝文辉、桑飞燕三人,也在此时,迅快的集到一处,背对背站成了三角形,和
对方四人对面形成相峙之局。
  四大将军中,左将军齐天游,前将军辛士昭和祝文辉二人动过手,深知这一对少年男女,
武功极高,不可轻敌。
  他们虽然不识得杨少华,但他能从中州一君手下,救出花见羞,足见他武功也定然极强。
四大将军心意相同,因此虽把三人围在中间,双方眈眈而视,谁也没有抢先出手。
  外面四人,缓缓移动,里面三人,也随着缓缓移动,大家都在蓄势待敌。
  左将军齐天游是四大将军之首,此刻他们围着杨少华等三人,走了将近一圈,忍不住大
声道:“尔等三人,已经落入重围之中,依本座相劝,只要你们弃剑受缚,神君爱才,自可
从轻发落,如是自恃武功,妄图顽抗,那时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中州一君一手捻着苍须,点头道:“左将军之言甚善,老夫就是看他们年纪轻轻,一身
武功还算不弱,才手下留情,只要他们弃剑投降,老夫自可不究既往,还可破格重用。
  杨少华背着花见羞,长剑当胸,心头止不住暗暗焦急。
  他看出祝文辉、桑飞燕两人的武功和自己只在伯仲之间,一个中州一君,已很难对付,
如今又多了四个高手,把自己三人围在中间!
  而中州一君却袖手旁观,虎视眈眈的监视着场中每一动静,这情形极为明显,他可以随
时出手,突袭自己三人中的任何人。
  当然,中州一君的主要对象,还是自己背上背着的花见羞。
  杨少华目光炯炯,只是凝注着围住自己三人绕场缓走的四人。
  双方都在缓缓移动着身子,那是因为双方的人,都想伺机而动,都想找对方的破绽下手。
  杨少华背上背着人,自然利于速战。正当他转到左将军与前将军二人之间,当然这两人
都是一流高手,决不会让你找出一丝破绽来的。
  但杨少华已经忍不住了,口中大喝一声,长剑摆动,疾推而出!
  这一招,正是“天趣摄”中的第一招“降龙在田”!
  “降龙在田”,原是丐帮“屠狗剑法”中的招数,“天趣摄”
  第一招,当然不会叫“降龙在田”,那是因为“天趣摄”这一招,和“降龙在田”极相
近似,是杨少华自己取的名称而已。
  这回,是杨少华第三次施展“降龙在田”,他自己可以感觉到,每次发剑,威力一次强
过一次。
  这次的威力,当然十分强盛!
  剑势甫出,剑风嘶然,就像扇面般展开,一道森寒的剑光,匝地盘空,天矫如龙,横扫
而去。
  左将军、前将军早已凝聚功力,全神贯注,以他们的武功修为,自可应付来自任何一方
的突起发难。但杨少华这一剑,实在太凌厉了,剑势横卷,足有寻丈来长!
  他们成名数十年,几乎从未见过这等凌厉的剑势,甚至连这一剑的来龙去脉,都没看得
清楚!
  (按修罗四部,分为天趣、人趣、鬼趣、畜生趣,而以“天趣摄”为首。)左将军齐天
游长剑一摆,护身后退。前将军辛士昭身向旁闪,一双金环,也同时疾推而出。
  他们闪退得虽快,但杨少华这一剑横扫,剑光扩及丈余,两人三件兵刃,还是接触上了!
  但听连珠般三声金铁狂呜起处,杨少华脚下连退了两步。
  左将军、前将军也站立不住,疾退出去。
  不!他们功力比杨少华深厚得多,不可能被杨少华一剑,把两人一起震退。这一招交击,
左将军齐天游右肩衣衫被剑锋划破了七八寸长一道,皮肉自然也划破了,一缕殷红的鲜血,
从肩头渗了出来。前将军辛士昭伤在左臀,衣袖割裂,臂膀上也挂了彩,鲜血顺着雪白的衣
袖下滴。
  就在杨少华一剑横扫之际,祝文辉、桑飞燕也不约而同挥剑攻出。
  祝文辉一招铁扇,划起一片冷芒,像扇形般洒射而出,朝右方的右将军沙成峰身前飞卷
过去。桑飞燕右手短剑推出,左手紧接着一圈,呼的一声,同时袭向后将军哈福寿。
  正因为三人差不多是同一时候发动,因此声势十分壮阔!
  右将军、后将军自然也识不透两人这一招的路数。
  (祝文辉、桑飞燕学的是修罗玉碗上的“人趣摄”)他们都是成名多年,见多识广之人,
一看对方攻势奇奥,自知封解接架均不易讨好,就立即吸气后退。
  这是被围在中间的三人向围在外围的四人发出的攻击,一招之间,居然把名震武林的四
大将军一齐迫退,而且还有两个人负了伤!
  这要是传出江湖,只怕很少会有人置信!
  杨少华连退了两步之后,才发现这一招居然伤了对方两人!他背负着花见羞,动手过招,
究竟不便,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心念闪电一动,猛地吸了一口真气,脚尖不点,一个人倏
然飘飞而起,朝墙头穿射而上。
  中州一君早就注意着他,岂容他背着花见羞逃走,口中大笑—声:“老夫若是让你逃出
行宫,我这中州一君,就不用在江湖上称雄了!”
  他从容发话,一个人已如行云流水,凌空追来,手中玉尺一指,但见一缕银练,从玉尺
中激射而出。
  他使的这一式“平步青云”,一个人就像踏着青云,从身后追来,光是这份轻功,当真
举世无双。
  尤其从他玉尺上射出来的一道银线,配合着他这一式身法,真有些像封神榜上的人,祭
起了法宝一般!
  杨少华堪堪登上墙头,身后的中州一君也衔尾追来。
  就在此时,墙外突然冒出两条人影。
  杨少华脚尖在墙头点落之际,耳中已然听到有人叫道:
  “杨二弟只管走,这老贼自有愚兄和路三弟对付他。”
  杨少华听的不禁大喜,那是新结交的秦大哥(秦少卿),路三弟(路少朋)赶到了。
  他这一式“潜龙升天”,去势何等快速,足尖在墙头一点之势,话声入耳,人已势如穿
云,“嗖”的一声,飞射出去。
  秦少卿、路少朋放过杨少华,一扇、一剑交叉划到,挡住了中州一君的去路。中州一君
凌空而来,还未扑近墙头,就听到“嘶”的一声,一缕极其轻微的啸声,一缕极其强劲的暗
器,袭向他左肋,不但来势劲急,而且手法也十分奇诡!
  “锵!”一扇、一剑和银练交接上了。
  差幸中州一君在扑近之时,遇上有人偷袭,势道已经减缓了不少。饶是如此,在一声金
铁交鸣声中,路少朋手上虽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并未损伤,一个人却随着从墙头震飞出
去。
  总算秦少卿看出中州一君武功极高,因此一出手,使出了“鬼趣摄”一记扇法,扇势带
起的飞游阴风,使人有奇诡莫测之感。
  铁扇划出一片觚形扇光,几乎已经拦截住中州一君银练所发出的森寒剑气的十之六七。
  也正因他这一招“鬼趣摄”出自修罗玉碗,才能接得住中州一君的剑气。
  但他还是被一圾巨大的震力,震得他身子直飞起来,往墙外摔去。
  中州一君真不敢相信,自己手中“玉汞剑”,乃是天材异宝,由自己运用内力,逼出去
的剑气,可说无坚不摧,无人能挡!
  但今天接二连三,遇上的这几个年轻小伙子,居然个个都身具上乘武学,个个都能接得
住自己剑气!
  这几个年轻小伙子,会是什么路数呢?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中州一君一招震飞秦少卿、路少朋两人,身形并不停留,依然笔
直平飞出去,朝杨少华身后衔尾急追。
  秦少卿落到地上,回头向路少朋问道: “路三弟,你没事吧?”
  路少朋只觉手臂被震的有些发麻,身上并未负伤,这就摇摇头道:“还好。”
  秦少卿心头一宽,猛见中州一君子射而来,急忙喝道:“三弟快截住他。”
  喝声中,双脚一点,手中摺扇,唰的一声,划出一道扇形光影,迎着中州一君洒射过去。
  修罗玉碗上的武学,是修罗门失传了数百年的绝学,中州一君自然识不透他的招数,一
见秦少卿挥扇攻来,心头不禁大怒,身形骤然一停,浓眉陡竖,厉喝道:
  “小子,找死!”
  手中玉尺,疾点出去。
  路少朋执剑右腕,方才一招硬接,被震得直到此时,还在隐隐发酸,眼看秦大哥独自截
住了中州一君,心头一急,口中一声清叱,人影倏然欺近,左腕抬处,点出一指,一缕指风,
向中州一君左侧袭去。
  秦少卿截着中州一君,自然志在让杨少华可以背着花见羞逃走,因此一扇出手,身形疾
旋,手中摺扇二翻,第一招才到一半,就中途变招,第二招紧接着划出。
  修罗玉碗上五招“鬼趣摄”,身形飞旋,有如鬼魅,倏地变幻,似隐若现,使人不可捉
摸。
  中州一君不明虚实,点出的玉尺,竟然击了个空。这在中州一君来说,真是破题儿第一
道,心头怒极,玉尺一抡,正待横扫出去!
  突听“咳”的一声,一缕指风,朝左侧袭来,中州一君连头也没回,左手衣袖一挥,朝
左封出,突觉衣袖轻微一震。
  须知他衣袖贯注内力而发,这一震虽轻,已使他感觉有异,急忙低头看去,左手衣袖,
已被路少朋的指风,穿了一个小孔。
  这下直看得中州一君一张冬瓜脸上,神色大变,目露讶异,逼注路少朋,沉喝道:
  “拈花指!你是清音神尼门下?”
  路少朋脸上微微一热,哼道:“不是。”
  中州一君厉声道:“老夫一向尊重神尼,和梵净山井水不犯河水,你如是神尼的门下,
老夫看在神尼份上,不和你计较,赶快退出上盘行宫。”
  路少朋手横长剑,冷声道:“我说不是,就是不是。”
  中州一君厉笑道:
  “很好,老夫已经把话说在前头,你果是神尼门下,老夫也心意到了。”
  就在秦少卿、路少朋截住中州一君的同时,墙头另有数道人影,疾如飞鸟,连续掠出。
  前面两人是祝文辉和桑飞燕,后面四道人影,则是四大将军。
  原来祝文辉并不知道墙外另有秦少卿、路少朋两人接应,在杨少华腾身朝墙头跃起之时,
两人为了保护杨少华,奋起全力,一扇一剑,联手施展“人趣摄”上三招绝学,截住了四大
将军。
  这三招绝学,本身招式,已极尽奇诡,再加上祝文辉、桑飞燕又得桑药师之助,服了千
年“参雪丹”,一身功力,愈战愈勇,居然不在四大将军之下。
  而且两人对三招“人趣摄”,本来还因初学乍练,并不纯熟!但经过几次临危时使出,
均能转败为胜,信心增强了,招式变化,也渐渐纯熟得多。
  因此两人联手施展,连被武林中视为一向罕有对手的四大将军,都被逼得连连后退。
  祝文辉摺扇连展之际,口中发出一声讯号,和桑飞燕两人,双双飞身纵起,越墙而出,
落到地上。眼看杨少华已经走的不知去向,和中州一君对峙的两人,一个是秦少卿,另一个
他更是眼熟!那不是陆师叔的女儿陆瑶君!
  只是陆瑶君是女的,这人却穿着男装?但不管他是不是陆瑶君,秦少卿也算是自己熟人,
他们和中州一君对峙,自己两人也总该出手相助。
  四大将军四道人影,紧随着越墙而出,飞落地上。
  中州一君沉喝道:“你们还不快给我追?”
  前将军辛士昭、后将军哈福寿闻言那敢怠慢,两道人形急如流矢,朝前飞射出去。
  左将军齐天游、右将军沙成峰却疾扑而下,落到中州一君左右。
  这回,是四对三,(祝文辉等共有四人,中州一君和左右将军,只有三个)自然成了对
峙的局面。
  祝文辉自然认识秦少卿,他和桑飞燕双双掠落地面,立即回头说道:“二位兄台,不宜
恋战。”
  秦少卿却认不出祝文辉来(祝文辉和桑飞燕的脸上,都戴着面具),急忙抱抱拳道:
  “兄台说的极是。”
  中州一君厉哼道:“你们还想走么?”
  祝文辉手持摺扇,冷然道:“阁下高招,在下已经领教过了。”
  中州一君厉芒闪动,厉嘿道:“你再接老夫一招!”
  右手一抬,从玉尺中逼出一缕森冷的银练,发出沉闷的一声嘶空刺响,朝祝文辉激射而
来。
  祝文辉同时大喝一声,手中摺扇,左右挥洒,一道扇影,交织盘旋,在身前划起了一片
护身光幕。
  他究是梅花道人的高足,又加上家学渊源,一身武功,本已不弱,因此对修罗玉碗上的
三式“人趣摄”,虽然只是和桑飞燕在路上研究,为时不久,但三个式样,已经深深印人记
忆之中。
  经过几次试用,奇招变化,居然在动手过招之际,突然像灵光般在脑际出现,而且随手
施展出来。此时他对这三招奇学,已使得得心应手,因此不用思考,即可应用了。
  却说中州一君疾射而出的一缕银光,和祝文辉挥舞的扇影,在两人身前乍然一接,顿时
响起三声清脆悦耳的金玉撞击之声!
  光影倏然敛去,祝文辉居然挡开了中州一君威力无匹的一击,两人各自凝立,谁也没有
后退。
  更没有人能看出两人这一招力拼,是否已分出高下?
  这下,可把全场的人,都看的愣住了。
  秦少卿只觉祝文辉这一招,和他所学修罗玉碗上的武学,十分接近,但玄奥之处,似乎
还胜过自己所学。左右二位将军自然更觉惊凛,这年轻人居然接下神君一招,这简直是难以
置信之事。
  祝文辉手持精钢摺扇,胸口微见起伏,因他戴了面具,旁人自然看不出他的脸色来。
  中州一君本来有些发紫的冬瓜脸上,此刻即泛起一片紫气,色若猪肝!过了半晌,才沉
哼一声道:“好扇法!”手中玉尺,银芒流动,缓缓扬起,接着沉喝:“但老夫不会放过你
的。”
  他自然动了杀机,玉尺轻举,便有一股逼人的剑势,散发出来。
  这种冷肃的语气,和强烈的杀气,使人有着窒息的感受。
  桑飞燕双手握剑,突然一下闪到了祝文辉的身边,说道:
  “大哥,中州一君名震江湖,我和你联手对敌,自然也不会笑我们的了。”
  祝文辉道:“他使的是剑气功夫,你快退下去。”
  桑飞燕道:“我才不怕他呢?”
  中州一君突然冷哼一声,玉尺一指,射起一道耀目银虹,朝两人激射过去。这一击,敢
情他已经使出了十成功力,射出来的银虹,居然阔逾一尺,长逾寻丈。
  (他本来射出来的剑光,只是一缕银练而已)。
  祝文辉自然不敢大意,脚下不退反进,身形连闪,右手摺扇随着他身法闪动,划出一片
扇影。桑飞燕和她大哥配合得很好,两柄短剑,随着左右飞洒,有如翩然起舞。
  笔直飞射而来的一道银虹,遇上扇、剑交织的一片光幕,就被阻挡在光幕之外。
  银虹冲击而来,冲不进光幕,自然要继续冲击。扇、剑交织的光幕,为了抵挡银虹,自
然要继续拦截。
  于是一连串的金玉交鸣,“铮”“铮”不绝,连续响起八九声之多!
  这一阵密如连珠的金玉交鸣,听来虽有八九声,但其实几乎快的只如电光一闪,就声杳
影敛!
  没有人看清双方招式有些什么变化!
  看到的结果,只是中州一君黄衣飘拂,缓缓的后退了一步。
  祝文辉、桑飞燕身不由己,连退了三步之多,胸头起伏,只是喘气。
  形势虽险,但他们还是接下来了。
  就在此时,突听几声闷哼,传了进来!
  接着但听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喝道:“中州一君,你们这是待客之道么?”
  左将军目光一抬,喝问道:“什么人,敢到上盘行宫来撒野?”
  喝声甫出,只听右首一道腰门,砰然一声,被人撞开,走在前面的一个人手拄金漆鸩头
杖,身穿蓝布衣裙的老妪,生得脸长如驴,一脸俱是激愤之色。
  老妪身后,缓缓走人一个长发披肩的紫衣少女,身后紧随着四个十五六岁的青衣小鬟。
  一望而知这进来的六人,是以紫衣少女为首!
  她脸上垂着一层紫色面纱,看不到她的面貌,但只要看她纤腰一搦,身材窈窕,定是一
位绝色美人!
  祝文辉和秦少卿,都见过紫衣少女,知道她是修罗门的少门主修盈盈。蓝衣老妪叫作黎
嬷嬷,那四个青衣小鬟,叫喜鹊、黄莺、翡翠、鸳鸯。祝文辉心头暗暗一动,忖道:“中州
一君统率三门、五派、七帮之众,不知三门之中,有没有修罗门?但看黎嬷嬷撞门而入,一
脸激愤,又好像是兴师问罪来的!”
  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际,只听左将军吆声喝道:
  “黎嬷嬷,你们没有神君宣召,胆敢擅闯上盘行宫!”
  黎嬷嬷哼了一声道:
  “咱们少门主,以礼求见神君而来,门下居然不予通报,咱们只有自己找进来了。”
  中州一君手摸着苍须,徐徐说道:“修姑娘要见老夫,有什么事?”
  黎嬷嬷道:“咱们是找人来的。”
  中州一君道:“什么人?”
  黎嬷嬷道:“古东华。”中州一君忽然呵呵一笑,反问道:“古东华是修罗门的人么?”
  “不错。”黎嬷嬷道:“他是否落到神君的手中了?”
  中州一君泰然道:“昨日曾有一位道上朋友,一路尾随老夫,由宝坻跟踪而来,为老夫
手下所擒,据说这人一身武功甚是了得,老夫还未问话,不知他是不是古东华?”
  修盈盈问道:“人在哪里?”
  中州一君道:“就在前厅侧屋之中,修姑娘可要前去瞧瞧?”
  修盈盈道:“神君肯让我们去看看么?”
  中州一君道:“可以,老夫和令尊昔年有过数面之雅,只要他确是古东华,确是贵门中
人,老夫自可释放于他。”
  祝文辉心中暗道:听他们口气,修罗门并不是中州一君的属下门派了。
  桑飞燕低低的道:“大哥,咱们可以定了。”
  这话说得极轻,但中州一君却忽然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道:“你们四位小兄弟。身怀绝
艺,是老夫三十年来仅见的年轻高手,衷心至表钦佩,不知可否屈留片刻,因为老夫颇想和
四位谈谈,老夫此举,并无丝毫恶意,四位意下如何?”
  他以统率三门、五派、七帮“中州一君”的身份,这番话,居然说的极为婉转,敢情他
真的动了怜才之念。
  祝文辉心中暗道:不知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了?一面目光一抬,望望秦少卿道:
  “秦兄意卞如何?”秦少卿一怔,拱手道:“兄台认识在下?”
  祝文辉顿时想起自己脸上戴着面具,这就笑了笑道:
  “在下兄弟曾见过秦兄,是以认得。”
  秦少卿:“兄台如何称呼?”
  祝文辉抱拳道:“在下燕秋山,这是舍弟燕秋水。”
  秦少卿道:“原来是燕兄昆仲,在下觉得中州一君既然有意想和咱们谈谈,那就稍留片
刻,也是无妨。”
  中州一君大笑道:“小兄弟果然豪爽的很。”
  他早已收起玉尺,这就一抬手道:“修姑娘、四位小兄弟,咱们到前厅去。”
  说完,当先转身,朝长廊上行去。
  他泰然走在前面,居然不怕有人在背后暗算于他。
  左将军齐天游一抬手道:“诸位请啊!”
  黎嬷嬷道:“少门主,咱们走。”
  修盈盈看了秦少卿、祝文辉等人一眼,便自举步行去。
  秦伞卿也在此时,向祝文辉、桑飞燕两人,介绍了路少朋,大家跟着修盈盈的身后走去。
  祝文辉越看越觉得路少朋像师叔(铁翅雕陆福葆)的女儿陆瑶君,怀疑之心也越来越重,
暗暗忖道:我要找个机会,试他一试。
  中州一君履声阵阵,走在前面,他领着众人,进入前厅,然后大马金刀,在上首一张雕
花大交椅上,坐了下来,一面抬抬手道:“修姑娘,诸位请随便坐。”
  修盈盈并未坐下,站着问道:“神君,古伯伯呢?”
  中州一君口中唤了一声,拍手道:“沙将军,你领修姑娘去看看。”
  右将军沙成峰躬身应“是”,接着朝修盈盈拱手道:“修姑娘请到这边来。转身向阶下
行去。
  修盈盈跟着走下石阶,黎嬷嬷和四个青衣小鬟也一齐跟了下去。
  右将军领着修盈盈走近右房,目光一注,脸上不禁微微变色!
  右底两扇木门本来横着一道木闩,门上还锁了一把铁锁,现在,铁锁已被扭落,木闩也
齐中断折,两扇木门,只是虚掩着。
  右将军暗暗皱了下眉,忖道:“人呢?左右两底各派了四个武士看守,他们又到哪里去
了?”
  上盘行宫,昨晚(此时天色早巳大亮,太阳已日上三竿了)曾派了九班巡逻兄弟,各处
均布有明哨暗桩,居然还会出事,出了事,居然连一点消息也没有!
  右将军心念闪电一动,立即跨上一步,伸手推去。两扇木门,应手而启,但见两个黑衣
劲装武士随着木门开启,身子一歪,砰然倒了下来。
  上盘行宫,是左将军齐天游派人布置的,行宫内外,从警卫到使女,都是左将军的人。
  这两名黑衣武士,左臂缠着红布,正是左将军手下。
  在两个黑衣武士砰然倒下之际,修盈盈着实吃了一惊,娇躯轻震,不由自主的往后退步。
  但也在一瞬间,她已经看清楚了。
  右庑,地方并不大,里面靠壁处,钉着几个大铁环,还有几道比拇指粗的绳索,业已断
成几截,散落一地!
  这一情形,显然方才绑捆着一个人。
  上下四个铁环,是扣手脚用的,那根绳索也是擂人用的,一个人要这样重重绑捆,自然
是重犯无疑。
  也因此可见落在他们手中的此人,一定武功极高,非如此重重捆绑不可。
  这人会不会是古伯伯?
  他人呢?
  修盈盈心头一急,正待问话!
  右将军推开两扇木门,看清楚屋内情形,心头同样一急,身形一个急旋,快如离弦之箭,
一下掠近左庑,伸手推开两扇木门。
  左庑和右庑稍有不同之处,壁上没有扣手脚的铁环,也没有捆人的绳索,但却同样是囚
人的地方。
  此时正有两个黑衣武士身躯僵直,靠壁站立,只要看他们模样,也是被人点了死穴。
  当然,被囚禁在左房的这人,也同样的被人救走了。
  右将军心头这一急,当真非同小可,急步走到阶前,躬身道:
  “启禀神君,左右两庑囚人,均已被人救走,不见踪影。”中州一君愣道:“被人救走
了?是被什么人救走的?”
  右将军道:“不知道,齐将军麾下四个看守的武士,全被人点了死穴。”
  中州一君哼了一声,回头看看左将军,才道:
  “看来昨晚咱们这里,重重警卫,居然形同虚设。”
  左将军脸色发白,急忙躬身道:“属下该死……”
  话声甫落,只见两名黑衣武士,急步飞奔而人,在阶前站停,躬身道:
  “启禀齐将军。”
  中州一君抬手道:“齐将军,你出去看看,又发生了什么事?”
  齐将军应声:“是!”
  急步走出,问道:“什么事?”
  其中一个黑衣武士躬身道:“启禀齐将军,索师爷……”
  左将军道:“索毅夫怎么了?”
  这话他不用说也知道了,索毅夫是奉命陪着燕秋山(祝文辉)兄弟两人的,如今燕秋山
兄弟已在上盘行宫,索毅夫自然是被他们制住了。
  那黑衣武士回道:“索师爷不言不动,坐在那里,好似被人点了穴道,直到天亮之后,
才被换班的弟兄发现,阶前四个弟兄,均被点了死穴,后来彰领队闻讯赶到,依然无法解开
索师爷的穴道,命小的赶来禀报。”
  中州一君道:“齐将军,你亲自赶去看看,顺便把索毅夫带来。”
  左将军就应了声“是”,朝两名黑衣武士挥挥手,急匆匆的走了。
  黎嬷嬷道:“少门主,咱们走。”
  修盈盈点点头,回身朝厅上裣衽一礼,说道:“古伯伯既然不在这里,我们告辞了。”
  中州一君一手摸着苍须,微微颔首道:“好吧,修姑娘要走,老夫那就不送了,今年端
午,是老夫花甲生辰,这里有请柬一份,奉邀令尊,老夫深盼修姑娘和令尊同来。”
  随手从他大袖中取出一份大红柬帖,随手一送,请柬缓缓朝修盈盈身前飞去。
  修盈盈接到手中,躬身道:“我会禀告家父的。”
  说完,一手扶着小鬟,轻移莲步,往外行去。
  修盈盈一行人堪堪离去,左将军齐天游一手提着身躯僵硬,仍然是坐姿的索毅夫,匆匆
走人。
  他把索毅夫往地上一放,朝上拱手道:
  “启禀神君,索毅夫似是被一种极为罕见的手法所伤,属下无能,无法解开他的穴道,
还请神君定夺。”
  祝文辉听得心中暗暗惊异,自己只看到木客按着索毅夫肩头,命他坐下去,根本没有看
到他使什么手法?
  举目看去,只见索毅夫定着双目,脸上肌肉扭曲,皮下隐泛紫色,全身僵硬,就像泥塑
木雕一般。
  中州一君站起身,走到索毅夫身边,仔细看了一阵,不禁神色微变,口中嘿然道:
  “乙木定形,居然会是木客干的!”
  左将军变色道:“果然会是他。”
  中州一君挥挥手道:
  “索毅夫已经没有救了,凡是被‘乙木定形’制住经穴的人,旁人不懂解法,如以普通
解穴手法,试行解穴,必然导致内血攻心,不治身死。”
  左将军气愤的道:
  “咱们万象宫和木客河水不犯井水,平日毫无过节可言,他连伤咱们多人,那是存心和
咱们为敌了。”
  中州一君一手捻须,深沉的道:
  “不错!他明知老夫在此,还敢如此放肆,那是没把老夫放在眼里了,齐将军,老夫就
把此事交给你了,你务必把木客拿来见我。”
  齐将军躬身道:“属下遵命。”
  一手提起索毅夫,退出厅去。
  中州一君等他走后,才坐正身子,面向秦少卿,祝文辉等四人,微含笑容,一抬手道:
“四位小兄弟请用茶。”
  原来在四人坐下不久,早有两名青衣美婢端上了茗茶。
  秦少卿、祝文辉等人存着戒心,当然不敢饮用。
  秦少卿拱拱手道:“神君把在下等人,邀入大厅,不知有何见教,还请说明。”
  中州一君深沉一笑道:
  “老夫玉汞剑所发剑气,虽然与一般以气驭剑,身剑合一的剑气功夫,稍有不同,但剑
锋所及,无坚不摧,放眼武林,还很少有人能抗,四位小兄弟,几乎都能接下老夫一招,这
是老夫三十年来从未遇上过的奇迹,今天一日之间,都能给老夫遇上了!”
  说到这里,不由呵呵大笑起来。
  秦少卿看了祝文辉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
  中州一君笑声一停,续道:“你们四位,并非素识吧?”
  秦少卿点点头道,“咱们方才已经互通姓氏了。”
  “这就更是难得!”
  中州一君笑容可掬,续道:
  “这二位燕氏昆仲,老夫曾在下盘见过,而且老夫一见之下,就已看出是少年隽才之
土……”
  祝文辉抱拳道:“神君夸奖。”
  中州一君转脸朝秦少卿道:“这二位,老夫还未请教?”
  秦少卿道:“在下秦少卿,他是在下义弟路少朋。”中州一君目注秦少卿,问道:
  “小兄弟语有晋音,中条秦家堡,晋西大族,不知小兄弟可认识万里飞虹秦大侠么?”
  人家既然说出来,秦少卿不得不承认,这就欠身道:“神君说的是,正是家父。”
  中州一君双目一亮,大笑道:“果然将门虎子,哈哈,老夫久仰秦大侠盛名,可惜缘悭
一面,想不到老夫此次北来,却先结识了秦大侠的哲嗣。”
  接着望望路少朋,说道:“这位小兄弟,想来也是名门高弟了?”
  路少朋脸色微红道:“先父见背已久,寒家更非武林中人。”
  他不愿说。
  中州一君有意无意的又看了他一服,才颔首道:
  “小兄弟既然不愿以身世告人,老夫也不好勉强了。”
  祝文辉道:“神君究竟有何见教,现在可以直言赐告了。”
  中州一君一手捻须,含笑道:
  “老夫手创万象门,万象者,乃是包罗万象之意,试想武林中人,门派林立,数千年来,
一直有于门户之见,秘技自珍,固步自封,使每一门派,不但未能发扬光大,且有江河日下
之势……”
  他说的是大道理,因此四人谁都没有插口。当然,在对方态度未明之前,谁也不愿多说。
  中州一君续道:
  “而且武林之中,自有门派以来,就开始有了争执,有的因武术异同,互相轻视而争,
各种纠纷,也因之而起,老夫创立万象门,就是有见于此,企图以一已之力,团结各门各派,
消除门户之见,二十年来,加盟本门的,先后已有三门、五派、七帮之众。”
  他脸含微笑,目光徐徐掠过四人,才道:“老夫谈不到礼贤下士,但数十年来,对江湖
上奇才异能之士,尤其求才若渴,四位小兄弟无论武功,才智、人品,都是武林中罕见中的
青年男才,古人说的好,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面对四位小兄弟,能不使老夫无限心折,欣
喜若狂?”
  祝文辉心中暗暗冷哼一声,但却并未开口。
  中州一君看他们都没有说话,不觉笑得更和蔼,更亲切,徐徐说道:“老夫本是与世无
争之人,创立万象门也并无称霸武林的雄心,这是一个事业的开端,为江湖各门各派开万世
之太平的事业,需要有志之士共同努力,老夫年届花甲,事业既已开端,就更需要年轻人来
接替,但老夫数十年来,阅人多矣,从未有像四位这样年轻有为,才华出众的人,因此颇有
为万象门延揽英才之意……”
  他果然不愧是三门、五派、七帮的盟主,说得口若悬河,极为动听。
  秦少卿看了祝文辉一眼,仍然没有开口。
  中州一君一手摸着苍须,口气微微一顿,他是故意停下来,想看看四人反应如何?接着
续道:“万象门不用和谁争霸,也不用逐鹿江湖,不是老夫夸口,不出十年,天下武林,均
将归附万象之门,四位小兄弟……”
  他目光徐徐掠过四人,说道:
  “暂时先委屈一下,老夫意欲委以驾前四小将,一等侍卫,在名义上仅决于四大将军,
但却是老夫最亲近之人,不知四位小兄弟意下如何?”
  驾前四小将,一等侍卫,对初出江湖,想扬名立万的人来说,这是很诱惑的头衔!
  祝文辉看看秦少卿,依然没有开口,秦少卿欠身道:
  “神君厚爱,在下兄弟极为感激,只是……”
  中州一君含笑道:“怎么?你们不想屈就?”
  秦少卿道:
  “那也不是,在下此次原是久幕京华之胜,游历来的,神君委以重任,在下至少也得禀
告家父一声,才能答覆。”
  中州一君点头道:
  “小兄弟这是孝思,好,那么你去向令尊请示之后,再到万象宫报到不迟。”
  路少朋接口道:“我也要禀明家母,才能决定。”
  中州一君道:
  “好吧,老夫给你们一个月的时候,但务必在端午以前,来见老夫。”
  说到这里,回头朝祝文辉两人问道:“贤昆仲呢?”
  祝文辉道:“神君也容在下兄弟考虑之后,再作答覆如何?”
  中州一君捻须道:“怎么,你们也要去禀明尊堂么?”
  祝文辉道:“不是,在下兄弟还有一件私事尚未办妥。”
  中州一君大笑:“万象宫小将,有什么待办之事,只要知会各地分堂一声,立可照办,
何须劳动二位小兄弟?”
  只要听他这句话,就可见万象宫势力遍布江湖了!
  权文辉道:“神君爱护之意,在下兄弟心感无盟,只不过那是在下兄弟的私事,在下不
愿假手于人,还望神君曲宥。”
  中州一君微笑颌首,说道:
  “也好,小兄弟既然这么说了,老夫不好勉强,四位有一月时间,自然够了,如有困难,
只管随时来找老夫。”
  他这句话,说的意味深长,但四人全没听得出来。
  秦少卿趁机站起身来,抱拳道:“在下兄弟,那就告退了。”
  他站起身,路少朋、祝文辉、桑飞燕三人,自然也跟着站起来。
  中州一君呵呵一笑,回头朝右将军道:“成峰,你代老夫送送四位小兄弟。”
  右将军躬身领命,抬抬手道:“四位请啊!”
  他领着四人,出了上盘行宫,才脚下一停,抱拳道:“四位小兄弟,恕在下不送了,神
君爱才,对四位可说异数,四位幸勿辜负神君一片心意才好。”
  秦少卿也一抱拳道:“在下兄弟多承指教了。”
  说完,相偕下山去了。
  中州一君所到之处,就离不开女人,而且必须是年轻漂亮的女人。
  现在,中州一君还大马金刀的坐在上首那张高背靠椅上,他左右两侧,却多了四个身材
窈窕,巧笑兮兮的姑娘。
  各人手上,都端着一个白玉盘子,盘中放着香茗美点,环着神君,争相伺侯。
  中州一君正在用早点,但他顾左右而乐之,显然,乐不在早点,而在伺侯他用早点的人。
  阶前,忽然传来一个清冷而恭谨的声音,说道:“属下尉敬迟参见神君。”
  中州一君随口道:“叫他进来。”
  当下就有一名侍女娇滴滴的叫道:“神君宣令主入内。”
  阶前尉敬迟应了声“是”,急步趋入,一直走到中州一君前面数尺远近,才停住身子,
躬身道:“属下参见神君。”
  中州一君一摆手,道:“老夫叫你进来,有两件事你必须火速赶办,不得有误。”说完,
嘴皮微动,但却并未说出声来,显然,事关机密,他是以“传音入密”,交代尉敬迟要办的
事。
  尉敬迟一直神色恭谨,凝神细听,不发一言,只是唯唯应“是”。
  这样足足过了一盏热茶工夫,尉敬迟才说了句: “属下遵命。”
  中州一君一挥手道:“你去吧!”尉敬迟又一躬身,匆匆退去。
  尉敬迟刚退,右将军沙成峰又急步趋入厅来。
  中州一君问道:“他们下山去了么?”
  右将军躬着身道:“下去了。”
  “很好。”中州一君接着道:“老夫有一件事,你立即就去给我办妥,”
  右将军道:“请神君吩咐。”
  中州一君又不说话了!
  不,他又在动着嘴皮,以“传音入密”说话。
  右将军也和令主尉敬迟一样,只是躬着身唯唯应“是”。
  直等中州一君交代完毕,朝他挥了挥手。
  右将军躬身道:“属下遵命。”
  跟着退了出去。
  杨少华跃登墙头之际,耳中听到秦少卿的声音,要自己快走。
  他正感到背着花见羞,确实无法和人动手,这就足尖在墙头一点,由“天趣摄”第二式
“潜龙升天”,改使师门绝学“天龙驭风身法”,矫若神龙,凌空飞射出去。
  他这式身法,去势何等神速,不过几个起落,便已飞越过几重屋脊,掠出上盘寺外。
  (中州一君落脚的上盘行宫,即是上盘寺)只听身后一声大喝,传了过来:“小子,你
就是上天入地,也休想逃得了!”
  那是前将军辛士昭的声音。
  杨少华心头暗暗吃惊,自己师门“天龙驭风身法”,据师傅说,是独步武林的功夫,江
湖上无人能及,中州一君手下的四大将军,居然还能紧追不舍,衔尾而来,足见他们一身功
力,委实非同小可了!
  他此时因背着花见羞,急于脱身,连头也不回,只是提气急掠,往前疾奔。
  但听身后传来后将军哈福寿的声音,厉声道:“小子,你再不站住,哈老子要用暗青子
招呼。”
  这追来的两人,正是前将军辛士昭、后将军哈福寿。
  听他们的声音,还比自己落后了七八丈距离,但这般紧迫不舍,实在使杨少华大伤脑筋,
他总不能马不停蹄的一直奔下去。
  尤其哈福寿这句“暗青子招呼”,若是换了旁人,这七八丈距离,即使打出暗器,也未
必有准头和腕力。
  但前、后二将,一身功力,非比寻常,自己背上背着一个人,对方真要使用暗器,花见
羞就会首当其冲,成了他们的活靶!
  心头一急,猛吸一口真气,双足点动,人如离落之矢,接连几点,转眼之间,飞掠出十
数丈之外。
  就在此时,他目光一动,忽然发现前面山岭上,站着三个人。
  这时虽然天色大亮,但杨少华全力施展“天龙驭风身法”,去势奇快,只看到那三个人
恍惚是两男一女,人已冲到了他们前面!
  不,他身形蓦地腾空而起,有如天马行空一般,越过三人头顶,疾若流星,飞掠下去。
  岭脊上站着的三个人,一个身形枯槁,像一根木头的,是木客。另一个身穿一身灰色大
褂,浓眉苍须的小老头,则是飞天蛛蜘古东华。还有一个手持藤柄金漆花锄的老媪,是花字
门老护法万点花影花信风。
  原来古东华和花信风,本已被囚禁在上盘行宫之中,都是木客救出来的。
  当然,在杨少华和中州一君动手之际,几次遇险,以细小石粒,袭击中州一君的,也是
木客了。三人站在山脊上,本有放过杨少华之心,此时看到杨少华突然身子腾空而起,矫若
神龙,越过他们头顶,划空而去!
  木客目光一抬,点点头道:“此子果然已得云万里真传,年轻人能有这等身手,实在难
得!”
  话声一落,回头朝花信风道:“你快去吧,这里有老夫和古老儿,就可应付了。”
  花信风裣衽一礼道:“大恩不言谢,花信风恭敬不如遵命,那就先走一步了。”
  说完,手执花锄,匆匆朝杨少华飞掠而去的方向,跟了下去。
  前将军辛士昭,后将军哈福寿追踪而来,身法也极为快速,不过两句话的工夫,两道人
影,划空而来,已经到了面前。
  木客大不刺刺的挡在路中,沉喝一声道:“站住!”
  前将军、后将军自然老远就看到有人挡住去路,此时身形骤然刹住,前将军不由一怔,
慌忙抱拳道:“会是木老!”
  木客一张木头脸上,森冷得不见丝毫笑容,说道:“正是老夫。”
  后将军朝古东华望了一眼,冷嘿道:“古老哥好身手,逃出上盘行宫,居然还在这里等
着兄弟。”
  古东华弓发弩张,正待开口。
  木客已经抢着道:“古老哥和花信风,都是老夫放他们出来的。”
  前将军似是不愿开罪于他,抱拳道:“木老和敝上是素识,凭木老的面子,只要有你老
一言,敝上断无不放人之理。”
  木客道:“老夫一向不喜看人家面子,所以还是自己动手的好。”
  后将军道:“木老既然把人救出来了,那就不用再拦阻在下二人了。”
  木客道:“你们追的是什么人?”
  前将军道:“是个年轻人,昨晚大闹上盘行宫,在下两人是奉神君之命,务必把他缉拿
回去。”
  木客哼了一声,道:“凭你们前将军、后将军,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居然去追一个初
出道的年轻小伙子,你们不觉得以大欺小?”
  前将军不禁脸上一红,道:“在下二人这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木客缓缓移步,让
了开去,说道:“好吧,你们一定要追,老夫也不好阻拦,你们去吧!”
  这一阵工夫,他估量人已去远,要追,也未必追得上了。
  前将军一拱手道:“如此在下失陪了。”
  两道人影,急勿勿的追了下去。
  杨少华根本没看清站在岭脊上的三人是谁?
  他施展“天龙驭风身法”,从三人头上飞掠而过,循着岭脊,一口气奔行下去。
  他背了花见羞,自然急于摆脱中州一君手下的追踪,这一阵狂奔疾掠,人似划空流矢,
快比奔雷掣电,脚下掠过的全是幽谷深沟,绝壁危崖,也不知越过了多少峰峦,穿过了多少
丛林。那些绝险之地,都不能阻挡住他的掠跃,一味的全力紧奔,拼命飞驰。
  这样足足奔了半个时辰,估量离开盘山,少说也在数十里之外。
  以他童年练武,一身高深的造诣仍是累的汗流颊背,一张俊脸,汗下如雨!
  他一收双足,仰天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举目四顾,但见群山起伏峰峦如屏,不知自己已
经跑到了什么地方?
  方才只顾跑路,忽略了背上的花见羞,这一停下步来,忽然想起花见羞半天都没有出声,
这就回头道:“花门主,你下来歇会吧!”
  花见羞伏在他背上,全身就像一团火似的,一句话也没说。
  杨少华见她没有回答,心头不觉一惊,忖道:她莫要在自己激战之中,中了对方暗算!
  心念一动,急忙蹲下身去,缓缓放下花见羞的身子,弯腰看去,只见她凤目紧闭,柳眉
微攒,粉脸红的似火,鼻息也急促粗沉,似是已陷入昏迷不醒。
  他站在她身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凑下头去,低声叫道:
  “花门主,你醒一醒。”
  花见羞神色好似一点也不清醒,杨少华说的话,她简直浑如未闻,一个娇躯,也是慵态
得柔软如绵,一动也不动。
  这下,可把杨少华看得心头大急,自己把她救出来了,但她昏迷不醒,这该怎么办呢?
  他焦急的目光盯在她脸上,看了一阵,忽然心中一动,暗道:是了,她脸红如火,昏睡
不醒,莫要是中了中州一君的迷药,自己何不去弄些冷水,给她覆在脸上,也许她很快就会
醒过来了。
  举目看去,左首山壑间,正有一道水涧,但距离尚远。
  当下就双手抄起花见羞,朝那山涧走声。
  他方才背着花见羞,突围而出,还不觉得什么,这回双手抄着她一个绵软,滚烫的娇躯。
花见羞一颗头就埋在他怀里,呼吸急促,樱口中娇喘频频吐出来那一股如兰似康,醉人至极
的甜香,几乎是对着杨少华喷了过来。
  他一颗心砰然直跳,差不多快要冲口而出,抱着她娇躯的双手,也起了一阵强烈的颤抖!
  差幸这一段路,并不太远,就已走近山涧,当下找了一处草堆,放下花见羞。
  然后从身边取出一块布巾,在涧水中浸湿,回身走到花见羞身边,低声道:
  “花门主,在下给你冷水敷敷脸看,是否会好一些?”
  说着,一面把布巾轻轻朝她额上敷去。
  花见羞原是误中了中州一君暗置茶中的“玉女怀春丹”本已药力发足,春慵娇态,四肢
无力,一个人似醒非醒,任人摆布。
  此时经杨少华用冷水给她敷额,头脑果然清醒了些,缓缓睁开眼来!
  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依然那么清澈,那么明亮,而且亮得发光,水汪汪的。
  但她看到的人,是模糊的,一个模糊的英俊影子!
  他,正是一直蕴藏在少女心坎里,一直由幻想形成的白马王子!她心头忽然升起一股莫
可名状的喜悦和陶醉,甘愿为他献出一切。
  当然,她这是受了药力的影响。这时从她流转的眼波中,极明显的可以看出她千万缕柔
情蜜意,朝杨少华投来。
  杨少华并不知道这些内情,他只知道花见羞着了中州一君的道,失去了一身武功。
  此时眼看花见羞经冷水敷面,果然醒来,心中一喜,忙道:“姑娘醒了!”
  话声甫落,瞥见山前正有一条人影,起落如飞,奔掠而来。
  不,后面还有两条人影,同样奔掠如飞的赶来。
  当然,那三条人影看去只有寸许来长,距离还远得很,但显然是追踪自己来的!
  一时不由大急,目光左右转动,忽然发现山涧右首,似有一个洞窟,这就低声道:
  “花门主,有人来了,咱们先躲一躲。”
  花见羞双颊红的似火,双眸清得如水,娇喘急促,口中轻轻嗯了一声,只是望着他,流
露出乞援之色。
  杨少华道:“姑娘可是不能动弹么?”
  这两句话的时间,他发现前面的人影,已经奔到山下,如再不及时躲避,只怕很快就会
被对方发现。他自然不知道这前面的人影,正是花见羞的姑姑万点花影花信风!
  时机紧迫,不待花见羞回答,俯下身去,双手抄起了花见羞的桥躯,迅快朝右首洞窟中
走去。他方才双手抄着花见羞走来,花见羞还在昏迷不醒。这回可不同了,她睁着一双柔情
如水,黑白分明的风眼,正在盯着他脸上直瞧。
  这一抱起她身子,两张脸,就更接近了!她本已药力发作,不克自待,这下脸儿相对,
身子相贴,更使她呼吸急促得张大檀口,喘不过气来。
  杨少华抱着她迅快走入洞窟,由亮处进入暗处,眼前方觉一暗,耳中听到花见羞嘤咛一
声,她双臂一环,粉脸一贴,把两片樱唇,送了上来。
  杨少华只觉她那两片又软又嫩,热情如火的香唇,温馨似玉,甜滑如密,紧贴在自已嘴
上,竟是一丝缝也没有,令人大有窒息如人梦境之感!
  刹那间,两个人都沉浸在意乱情迷,销魂蚀骨之中。
  杨少华是正常的男人,不是柳下惠!
  天下之大,只怕也没有第二个柳下惠。
  眼前的情景,似梦似幻,已使他无法再控制自己。
  他吻着她,走入石窟幽暗之处,然后把她娇躯轻轻放落地上,双手在剧烈颤抖着伸进她
的长衫之中!
  花见羞双目紧闭,她在药力催眠下,失去了少女应有的矜持,除了喘息,此刻全身烧得
火烫,整个人快要溶化了一般,仰卧地上,迷迷糊糊的陷入了似醒非醒之境。
  杨少华也在全身燃烧,心慌意乱之下,替她去宽衣解带的双手,颤抖得连她长衫上的衣
扣(花见羞穿着男装),一颗也解不开……”
  就在两心陶醉,情急如焚之际,石窟外忽然传来一声沉喝:“你是什么人?”
  那是万点花影花信风的声音!
  杨少华听得悚然一惊,顿使他狂热的情绪,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霍然清醒过来。
  接着但听另外一个低沉的老妇声音阴笑道:“老婆子朝你打手势,是要你救人,你不用
问老婆子是谁?”
  杨少华又是一怔,这老妇人的声音,他听得出来,那就是指点自己“修罗玉碗”上三招
武学的黑衣老妇。
  花信风冷声道:“你要我救人,什么人?人在哪里?”
  黑衣老妇吟吟笑道:“不是我要你救人,是你要救的人——”
  花信风不待她说完,急急问道:“人在哪里?”
  黑衣老妇一指石窟,道:“就在那洞窟之中。”
  花信风听说人在洞窟之中,敢情就迫不及待的急步朝洞窟奔来。
  黑衣老扫忽然伸手一拦,说道:“慢点去。”
  花信风喝道:“你为什么拦我去路?”
  黑衣老妇尖笑道:“中州一君在茶里下了‘玉女丹’,你能解么?不能解,进去了也没
用。”
  花信风不觉一怔问道:“你能解?”
  黑衣老妇道:
  “老婆子若是不能解,还会和你说这些话么?”她不待花信风开口,已经探手人怀,摸
出一个小小纸包,朝花信风掷了过来,说道:“这是解药,快接住了,用水调服,立可清
醒。”
  花信风接住纸包,望了黑衣老妇一眼,感激的道:“老婆婆尊姓大名,如何称呼……”
  黑衣老妇咧嘴一笑道:
  “老婆子是替你们大姑娘作媒来的,不是为了咱们大少爷,谁会多管闲事?好啦,快进
去吧,你领来的两位客人,快赶到了,老婆子还得把他们打发回去呢!”
  花信风听她这么说,也就不再多说,匆匆朝石窟走入。
  洞外两人的话,杨少华自然全听到了。
  这一阵工夫,花见羞仰卧地上,依然全身似火,并未清醒,但杨少华已经完全清醒过来。
  他内心感到一阵惭愧,俊脸犹红得发烫,暗暗责备自己,差点铸成大错!
  这时,洞口已经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花信风手握花锄,走了进来。杨少华退后一步,拱
手道:“前辈已经得到解药了?”
  花信风目光一转,注视到杨少华的身上,说道:
  “少侠,我侄女多蒙援手,大恩不言谢,她现在怎样了?”
  杨少华道:
  “在下背着花门主至此,曾用冷水敷了她额头,依然不见清醒,方才不知道追下来的就
是前辈,才把花门主移入洞窟之中,如今前辈赶来就好,快请喂她解药……”
  这话是说明他把花见羞移来石窟,只是为了躲避追踪。
  但他话声未落,突听洞外传来前将军的喝声,问道:
  “你这老婆子,方才可曾见到一个手持金漆花锄的妇人,往哪里去的?”
  黑衣老妇哼道:
  “我这老婆子怎样?我老是自己老的,又不是你们养我老的,我老婆子怎样?”
  后将军道:“辛将军是问你可曾见到一个手握花锄的妇人?”
  “哦!好哇!”
  黑衣老妇脸色一沉道:“原来方才一路追着我老婆子来的就是你们两个,哼,我老婆子
在山上走动,几时也碍了你们官府,你们究竟是那个衙门的将军?”
  后将军听的一呆,回头道:“难道咱们追错了人?”
  前将军道:
  “花信风明明是朝这里来的,决不会错,若不是那小子背着花见羞朝这里来的,花信风
怎会跟着到这里来?这老婆子可能是花字门的人。”
  花信风拨开花见羞牙关,把一包解药喂入她口中。
  杨少华低声道:“前辈在这里守护花门主,在下出去瞧瞧。”
  花信风抬头道:“你暂时不用出去。”
  说着站起身,望望杨少华,问道:“老身还未请教少侠尊姓大名?”
  杨少华道:
  “在下杨少华。”
  花信风又道:
  “洞外那位穿黑衣的大娘是你什么人?”
  畅少华道:
  “在下不知道。”
  花信风道:
  “你不认识她?”
  杨少华摇摇头道:“不认识。”
  花信风沉吟道:“这就奇了!”
  黑衣老妇还说是替大少爷做媒来的,他居然会不认识洞外,黑衣老妇忽然尖笑道:“你
们不认识我?”
东方玉《湖海游龙》
第二十五章
  前将军,后将军当然也不认识她。
  后将军忽然间,想到一件事,哼道:
  “辛兄,就算咱们追错了人,但至少证实了一件事,这老婆子的轻功,不在咱们之下。”
  前将军沉嘿道:“不错,咱们果然看走眼了。”
  黑衣老妇道:“老婆子并没说不会武呀。”
  后将军沉嘿道:“我看她八成是花字门的人。”
  黑衣老妇尖笑道:“我看我老婆子八成是你奶奶,你信不信?”
  前将军、后将军互望了一眼,两人倏然分开,朝黑衣老妇逼近过去。
  黑衣老妇笑道:“亏你们在江湖上闯荡了半辈子,连我老婆子都不认识,奶奶会是花字
门的人?真是瞎了你们的眼睛!”
  前将军脚下不禁一停,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黑衣老妇伸手一指道:
  “你们不是要找花字门的人么?看,他们不是来了?老婆子才懒得和你们纠缠。”
  话声一落,也不理二位将军是否会向她出手,一屁股朝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前将军摸
不透这黑衣老妇的来历,倒也不敢轻易出手,退开一步,忍不住回头望去!
  黑衣老妇说的没错,但见三道人影,果然疾如流星,划空飞掠而至!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花字门总监赛弥勒甄兆五,他身后两人,则是左护法降龙手毕篙,
右护法琵琶手鄢茂功。
  这三人泻落山涧前面,并未理睬二位将军,只是由赛弥勒甄兆五抡动目光,朝四周一阵
打量,口中忽然咳了一声道:“奇怪!”降龙手毕篙问道:“甄总监是发现了什么吗?”
  甄兆五道:
  “咱们一路追踪而来,都有老护法留下记号,方才那记号明明指向此地,那么到了此地,
老护法应该有记号才对,如果没有记号,就应该见到老护法了,但此地既无记号,也不见老
护法,岂不是事情有蹊跷?”
  原来万点花影花信风一路追踪杨少华而来,而且也发出了紧急救援讯号,一路都留下暗
记。花字门的人原在苏州附近,自然很快就得讯赶来。
  毕篙“唔”了一声,才道:“如此说,老护法应该尚未离开此地了?”
  前将军沙成峰大笑一声,接口道:“正是如此。”
  毕篙看了他一眼,冷冷说道:“阁下大概就是银袍将军辛老哥了?”
  辛士昭成名多年,在没担任前将军之前,自然早就有他自己的字号。
  前将军大不剌剌的点了下头,说道:
  “本座现任万象宫前将军,三位是花字门的人吧?本座和哈将军奉神君之命,也是找老
护法来的。”
  毕篙出身少林,他担任花字门左护法,还是上代门主聘来的,一向自恃身份,哪管你万
象宫前将军,后将军?
  闻言嘿嘿一笑,傲然道:
  “毕某不管你们是谁,只是花字门所到这处,希望所有人等,一律均须退出三十丈外,
二位谅来不至破坏江湖道义吧?”
  四大将军是中州一君面前最得力的人,也是万象门中身份最高的四人。
  万象门统率三门、五派、七帮之众,如论地位,四大将军自然比花字门的护法高得多了。
  前将军嘿然笑道:“你说要本座二位离开此地?”
  毕高道:“不错。”
  前将军道:“难道三位不知道花宇门是属于万象宫所管辖?”
  毕篙冷冷的道:“花字门和万象门连盟,并不是二位的属下吧?”
  他话声未落,突闻有人接口道:“花字门和万象门已经取消双方盟约,更无隶属关系!”
  随着但见从洞后石窟中,走出三个人来!
  那正是花字门主花见羞、万点花影花信风和杨少华。
  这说话的,自然是花字门主花见羞了!
  左护法毕篙、右护法鄢茂功、总监甄兆五一齐躬身施礼道:“参见门主。”
  花见羞依然穿着一袭青衫,但脸色惟悴,却掩不住她满脸激愤,接着道:
  “有劳二位将军,归告中州一君,多行不义,必自毙,花字门实逼处此,他要把咱们视
作敌人,也悉听尊便,花字门不畏强权,也不畏任何人挑衅,二位请吧!”
  前将军干笑道:“花门主说的倒是稀松,万象宫统率三门、五派、七帮,岂能任由花门
主偏面毁约?”
  花见羞冷然道:“那么二位要怎样?”
  前将军道:
  “本座和哈将军奉神君之命,请花门主、花护法回去,有什么意见,二位尽可当面向神
君陈述。”
  花信风脸色变的十分难看,嘿然冷笑道:
  “姓辛的,你们追踪老身来的吗?这里不是万象宫,你们少耍威风,再要不走,莫怪咱
们花字门的人要对二位无礼了。”
  后将军厉声道:“花信风,背叛万象宫,后果如何,你心里应该明白。”
  琵琶手鄢茂功右手缓缓举起,冷森的道:“二位再不离开此地,后果如何,你们心里也
应该明白。”
  在他说话之时,举起的右手,已经变成了一只金色手掌。
  毕篙大笑道:“鄢兄说的极是,谁要是不服,咱们就给他一掌。”
  同时右手一举,指掌顿时粗胀了一倍,色泽乌黑。
  赛弥勒甄兆五也及时呛然剑鸣,掣出了阔剑。
  前将军目光一瞥,冷然道:“金手印,五毒掌,也未必唬得了本座二人。”
  鄢茂功道:“你那是想试试了。”
  花见羞道:“四大将军,助纣为虐,你们只管给我格杀勿论。”
  后将军哈福寿看出形势对自己两人不利,急忙朝前将军使了一个眼色,说道:
  “本座和辛将军,原是奉神君之命,来劝花门主、花护法回去的,既然门主表示的如此
决绝,本座二人也无法作主,辛兄,依兄弟之见,咱们不如禀明神君,再作定夺。”
  前将军点头道:“哈兄说的有理,咱们走。”
  两人说走就走,双足点处,两道人影腾空纵起,划空朝山下投去。
  赛弥勒甄兆五大笑道:“名满江湖的前后二将,原来也不过如此。”
  杨少华朝花信风、花见羞抱抱拳道:“前辈,花门主,在下另有事去,告辞了。”
  花见羞粉脸微红,目注杨少华说道:
  “杨兄见义勇为,赐救花见羞,厚恩不言谢,花见羞自当永铭于心,杨兄行色匆匆,不
知要去哪里?”
  杨少华想起方才情景,不觉俊脸一热,不敢朝她平视,迅快移开目光,说道:“花门主
好说,在下昨晚原是跟踪他们令主来的,不想无意间遇上了花门主这件事,在下两个结义兄
弟,不知是否已经离开上盘,在下想回去瞧瞧。”
  花见羞道:“你还要去上盘行宫?走,咱们一起去。”
  杨少华道:
  “不,在下只是循原路回去找人,也许在下两个结义兄弟,早已退出来了,不敢再劳动
花门主。”
  花信风探手从腰由革囊中取出一朵金花,递到杨少华面前,说道:
  “杨少侠,这是花字门的金花符令,见花如见门主,杨少侠如有差遣,本门中人赴汤蹈
火,在所不辞,还望杨少侠收下,聊表敝门对杨少侠的一点敬意。”
  杨少华听她这么说了,只好双手接过,肃然道:“在下那就拜领了,花门主恕在下先走
一步。”
  他把金花收人怀中,朝大家抱了抱拳,转身飞掠而去。
  左护法毕篙忽然轻咬一声,指指左首那块大石,说道:
  “方才这里坐着的一个黑衣老妇,哪里去了?”
  右护法下鄢茂功道:
  “不错,咱们来的时候,她明明坐在石上,怎么真的不见了?她就是离去,也必须从咱
们身边经过,咱们怎会没有看到?”
  花信风叹了口气道:“江湖上多的是奇才异能之士,就像这位黑衣大娘,行踪隐秘,不
欲人知,门主被中州一君暗下毒药,还是这位大娘及时送来解药,才解了剧毒呢?”
  赛弥勒瞿然道: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忽然隐去,莫非使的会是魔教‘木石遁形身法”,她莫非会是昔
年名动八荒的魔教黑衣神姥。”
  杨少华不知秦大哥、路三弟是否已经突围而出?
  一念想到两人,不由心急如焚,展开绝顶轻功,循着原路,飞掠奔驰,当真人似划空流
星,快比掣电奔云!
  正在奔行之间,只听有人大声叫道:“杨贤弟,快请停步。”
  杨少华听的一怔,急忙刹住身子,回身看去,只见右首山径上,转出四个人来!
  那不是秦大哥(少卿)、路三弟(少朋),另外还有两个青衫少年,正是自己背着花见
羞穿窗而出,接应自己的两人。
  心中不禁一喜,急忙走了过去,说道:
  “秦大哥,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的?这二位兄台,方才多蒙援手,匆忙之间,还未请教尊
姓大名?”
  秦少卿大笑道:
  “杨贤弟,咱们就是找你来的。”说到这里,一面抬抬手道:“来,来,愚兄给你引见,
这二位是燕氏贤良仲燕秋山、燕秋水二兄,这就是杨二弟杨少华。”
  杨少华连连抱拳,说着幸会。
  祝文辉跟着拱拱手道:
  “今天得能结交秦兄、杨兄、路兄三位,不但快慰平生,而且也肝胆相照,在下二人,
也不好再用化名了!”
  秦少卿惊异的道:“二位不是真姓名么?”
  祝文辉笑了笑道:
  “那是兄弟临时捏造的姓名,兄弟祝文辉,和秦兄其实也算是素识了。”
  说着,举手轻轻从脸颊上揭下一张人皮面具。
  路少朋不由自主的惊“啊”了一声。
  祝文辉留心的看了他一眼。
  秦少卿豁然大笑道:
  “原来是祝兄,咱们确是相识很久了,只不知道这位如何称呼?”
  他目光转向桑飞燕。当然,杨少华、路少朋二人的目光,也不约而同朝桑飞燕投来。
  祝文辉含笑道:“她是在下义妹桑飞燕,桑药师老前辈的令媛。”
  桑飞燕到了此时,也只得伸手取下面具,嫣然一笑道:“秦大哥、杨大哥、路大哥,你
们不要见笑才好,我这身打扮,还是戴了面具的好。”
  说着,果然又把面具戴了上去。
  秦少卿大笑道:“药师前辈,名重武林,桑姑娘学家渊源,果然是女中英杰,若非祝兄
说穿了,谁都会把你看作翩翩佳公子呢!”
  祝文辉走到路少朋身边,含笑道:“兄弟初见路兄,几乎把你当作素识。”
  路少朋脸上蓦地一红,还未开口。
  秦少卿道:“怎么?你们也是认识很久了?”
  祝文辉笑了笑道:“不,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只是路兄和兄弟一位同门,颇有几分相
似。”
  路少朋道:“几分相似,那就并不完全相似了。”
  祝文辉看他脸上很不自然,就淡淡的一笑道:“兄弟只是随便说说,路兄幸勿介意。”
  路少朋道:“我不会介意的。”
  秦少卿看了大家一眼,说道:“现在杨二弟回来了,咱们可以走了。”
  祝文辉依然把面具戴到脸上,拱拱手道:“在下和秦兄三位,一见如故,本该和三位叙
叙,只是在下原是侦查毒害敝师叔凶手来的,还有几个朋友,约在苏州见面,因此在下要先
走一步,秦兄要去哪里,咱们约个后会如何?”
  路少朋听得目光一动,张了张口,似是欲言又止。
  杨少华道:“对了,秦大哥,兄弟也有个约会,急须赶回京去。”
  秦少卿道:“我们原是跟着你身后来的,那就一起回京去好了。”
  接着转脸朝祝文辉道:“祝兄,这样吧,三日后傍晚,咱们在京城西大街高升楼见面如
何?”
  祝文辉喜道:“一言为定,咱们就在高升楼见吧!”
  当下别过三人,就和桑飞燕一同走了。
  祝文辉、桑飞燕回到苏州城,差不多已是午牌时光。
  他们因有马匹寄存太和楼,因此依然一脚赶到太和楼来。
  刚到门口,那伺侯客人的小厮认得二人,慌忙迎了下来,陪笑道:
  “二位公子来了,快请上楼雅座。”
  两人上得楼来,找了个座头坐下。
  酒楼上的堂倌,个个都既势利又眼尖,这二位公子昨天来过,自然会认得出来,送上香
茗,伺侯着道:“公子爷要些什么?”
  祝文辉点过酒莱,等堂倌退去,举目略一打量,全堂食客,似乎并无江湖中人,心中暗
暗忖道:不知冯大海等人,走了没有?
  心念转动之际,忽见楼梯口走上一个商贾人来!
  上来的是一个商贾人,本来也不会引起祝文辉的注意。但他走上楼梯,脚下一停,目光
迅疾朝全堂食客掠过,然后举步朝着祝文辉两人走了过来。
  这一来,自然使祝文辉暗暗留上了意。
  那商贾人一路走来,也并未再看祝文辉一眼,只是走到祝文辉右首一张空桌上,在横头
的座位坐了下来。
  他坐的位子,正好在祝文辉、桑飞燕之间,虽然各踞一桌,但相距极近。
  这下桑飞燕也看出来了,口中低低叫了声:“大哥……”
  祝文辉朝她以目示意,叫她不要作声。
  堂倌问过菜酒,便自退去。
  商贾人端起荼盅,目光左右一瞥,突然回过头来,低低的道:“冯老大已经走了,老总
请你们回去,有事相商。”
  他好像只是咕咕嘀嘀的在自说自话,喝了口茶,就别过头去。
  但这话,听在祝文辉耳里,他懂。
  冯老大,自然是冯大海,他们已经回去。
  老总,那是指总捕头张其泰,他要自己回去,有事情相商。
  那么,这商贾人,该是九门提瞥衙门巡捕营的人!
  桑飞燕低低的问道:“大哥,他说了些什么?”
  原来那商贾人声音说的很轻,连她都没听的清楚。
  正好堂倌送上酒茶,祝文辉低声道:“我们快吃吧,吃好了,就回京城去。”
  祝文辉、桑飞燕赶回京城,已是傍晚时分。
  他们一脚赶到东单楼陆师叔的住所。
  李大嫂开了门,让两人入内,掩好门,含笑道: “祝少爷、桑姑娘回来了,冯捕头早
上就赶回来了,午后还来过,问起祝少爷可曾回来?”
  祝文辉道:“张总捕头来过没有?”
  李大嫂道:“听说总捕头很忙,好像京里来了什么人!”
  祝文辉问道:“京里来了什么人?”
  李大嫂道:“我只是听冯捕头说的,不大清楚,好像派了许多人出去。”接着笑道:
“祝少爷、桑姑娘先歇息,老婆子倒茶去。”
  两人跨进客房,刚在椅上坐下,李大嫂就端着两盅茶进来,在屋中点起灯,又忙着去张
罗酒菜。
  饭后,总捕头张其泰也闻讯赶来了,他一脚跨进客房,加色凝重的道:
  “少镖头二位辛苦了。”
  祝文辉站起身,拱拱手道:“总捕头来得真快,在下也刚到不久。”
  张其泰笑了笑道:“你们一进城,兄弟就知道了,所以很快就赶来了。”
  祝文辉听他口气,似乎有事,这就问道:“总捕头有事?”
  张其泰凝重的“唔”了一声,才道:“咱们坐下来再谈。”
  李大嫂给他们沏了茶送上。
  张其泰等她退出,才道:“少镖头见过中州一君了,他到底是怎么一个人?”
  祝文辉道:“总捕头大概已经听冯捕头说过了,此人创立万象门,妄想统率江湖门
派……”
  “不!”张其泰打断他的话头,说道:“少镖头见过他,是否知道一些有关他此次到苏
州来的目的?”
  张其泰虽是巡捕营的总捕头,但他是铁翅雕陆福葆的手下,因此对祝文辉一向极为尊重。
  尤其他为人谦和,如在平时,决不会打断祝文辉的话头,抢着问话。
  祝文辉心知他如此问话,必然事情严重,不觉得然望了张其泰一眼,说道:“他到苏州
来的目的?总捕头怀疑他什么?”
  张其泰脸色凝重,压低声音道:“在下怀疑他图谋不轨。”
  “图谋不轨!”祝文辉听的大吃一惊,瞪目道:“总捕头……”
  张其泰道:“少镖头还不知道,两天前,扶桑国派来了进贡的使臣……”
  祝文辉道:“扶桑国?那不是倭寇?”
  麒泰道:“不错,自从前朝迄今,倭寇扮作海盗,经常骚扰浙闽沿海,奸杀掳掠,无所
不为,等到咱们派兵追剿,他们就都扬帆遁去,沿海一带,一直没有安宁过,但他们扶桑国,
却每隔六七年,就要来进贡一次,这次派来的贡使,就落脚在王府大街一处大宅之中,咱们
巡捕营奉到上谕,加派弟兄,加以保护,事实上,就是怕倭人滋事,当然也负有暗中监视之
意。”
  祝文辉没有开口。
  张其泰续道:“今天一早,据派在那里的一名弟兄来说,说对方有两个人,换了咱们的
服装,潜出东门,兄弟立刻派人尾随,据说那两人行踪鬼祟,一直跟到盘山,进入上盘寺
去。”
  祝文辉道:“这么说,中州一君和倭寇有勾结?”
  “很有可能。”张其泰道:“据兄弟推测,中州一君忽然赶来苏州,必和此事有关。”
  祝文辉道:“总捕头知不知道中州一君的来历?”
  张其泰道:“不清楚,此人崛起江湖,不过二十年,自称中州一君,但江湖上没有一个
人知道他姓名来历。”桑飞燕一直没有开口,这时忍不住问道:“难道他从前也没有姓名?”
  张其泰道:“姓名自然有,只是没有人知道罢了。”
  桑飞燕道:“这么说,他很神秘。”
  张其泰道:“他堀起江湖只有二十年,但年龄已六十以上,据兄弟推想,此人决非中年
以后才成名的。”
  祝文辉道:“总捕头的意思,是说……”
  张其泰道:“兄弟办了二十几年的案子,根据办案的眼光看,中州一君在二十年以前,
应该早巳成名,他之所以易姓换名,不敢使用真名实姓,可能是犯了大罪,被官家海捕公文
缉拿的重犯,不得不另起炉灶,以中州一君的名义,重出江湖……”
  祝文辉佩服的道:“总捕头这一推断,完全正确,可能就是如此。”
  正说之间,只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了进来!
  张其泰抬头问道:“大海,有什么事么?”
  门口人影一闪,冯大海已经跨了进来,说道:“属下正有事要向总座报告。”
  祝文辉心头不觉又对张其泰大感佩服,暗道:“他果然不愧办了二十年案子的老手,听
到脚步声,就知道进来的是谁了。”
  张其泰哦了一声,道:“那一定很重要了!”
  “是的。”冯大海朝祝文辉、桑飞燕二人点头作了招呼,才道:“回总座,方才王长林
赶回来报告,中州一君等人,已经离去。”
  张其泰一怔问道:“中州一君去了哪里?”
  冯大海道:“王长林说,他不知道,他扮作樵夫,只在山下守候大概从中午之后,就不
曾再看到有人进出,直到上灯时光,上盘寺也不见灯火,他悄悄上去,上盘寺已经连鬼影子
也没有一个了。”
  张其泰道:“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冯大海道:“咱们派去的人,还有三个没有回来。”
  张其泰道:“两名倭国人,可曾下山来了?”
  冯大海道:“没有,属下问过王长林,那两个矮人好像跟着中州一君走了。”
  张其泰一拍巴掌,说道:“他们互相勾结,必有阴谋。”
  随着话声,霍地站了起来,说道:“少镖头、桑姑娘请坐,兄弟必须立时赶回去,派人
追查中州一君的下落,此人不能等闲视之。”
  祝文辉起身道:“总捕头只管请便。”
  张其泰略一抱拳,举步朝室外走去。
  冯大海朝二人点点头,紧随着张其泰的身后而去。
  秦少卿、杨少华、路少朋也赶回京里来了。
  杨少华曾说,有个约会,急须回京,因此,他一路上好像有着心事。
  路少朋也好像有着心事一般,这一路上总是情绪不安似的。
  他们落脚在西牌楼来顺客栈,大家因昨晚一夜未曾睡觉,晚餐之后,很早就回房休息。
  二更时分,奉少卿的窗前,起了极轻的剥落弹指之声。
  秦少卿为人机警,自然很快就惊觉了,低声喝道:“什么人?”窗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
音,说道:“是老婆子我。”
  “卖花婆!”秦少卿心念闪电一动,急急披衣下床,问道:“老前辈有何指教?”
  老妇人隔着窗子笑道:“你两个义弟都走了,你这做大哥的,还在高卧!”
  案少卿悚然一惊,问道:“晚辈两个兄弟,去了哪里?老前辈是否知道?”
  老妇人低笑道:“杨少爷是为了要报杀父之仇,找上西山去了。”
  秦少卿道:“老前辈,西山什么地方?”
  老妇人道:“西山白云庵。”
  秦少卿急忙开出门去,朝右首两个房间推门一看,房中被褥折叠整齐,两位义弟果然都
不在房内,心中暗暗叫了声:“惭愧!
  要不是卖花婆老前辈把自己叫醒,自己还一无所知呢!
  当下那还怠慢,回身掩起房门,双足顿处,一道人影箭一般破空掠起,施展轻功,朝西
山赶去。
  夜幕低垂,山影朦胧。
  西山古柏万本,枝叶参天,白天尚有阴森之感,夜晚更见黝深!
  白云庵安祥的座落在山麓之间,此刻就像躲在古木丛中一般,深藏不露。
  二更方过,一道人影从山前奔驰而来,到得庵前,略一住足,抬头看看门上匾额,轻轻
舒了口气道:“到了。”
  一手摸摸剑柄,正待纵身跃起,突听身后有人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夜闯白云庵,
还不给我站住?”
  到白云底赴约来的,正是杨少华。
  那是三个月前,杨少华两次到奸相和坤府行刺,都被一个蒙面女子自称奉师傅之谕,阻
止他进入和坤宅第。
  第二次两人相约比剑,以二十招为限,结果杨少华打到十七招上,自知无法胜过蒙面女
子(当时他自己也蒙着脸),就留下三剑,声言三个月后再比。
  那蒙面女子说出:“你只要捎个信到白云庵就好。”
  这句话,就证明她住在白云庵,杨少华自然要找到白云庵来了。
  闲言表过,却说杨少华回头看去,只见发话的是三个青衣劲装汉子,此时手握单刀,已
经品字形围了上来。这三人都是体格魁梧的彪形大汉,但只要看他们奔来的身形,一眼就可
以看出他们虽然练过几年武功,身手并不高明。
  杨少华哪会把他们放在眼里,傲然一笑道:“三位是什么人?”
  其中一个汉子喝道:“咱们正在问你,你深更半夜,是做什么来的?”
  正说之间,只听庵右传来几声吆喝,接着又有三条人影,飞一般的赶来!
  当先一个大喝道:“这人是干什么的,先把他拿下了再说。”
  杨少华看这六人一眼,是几个粗人,他不愿和他们哆嗦,何况自己光明正大的赴约而来,
并不想偷偷摸摸的进去,这就笑道:“在下三个月前,曾和一位蒙面姑娘有约,到白云庵前
来赴约来的。”
  那六个青衣男子,正是天佑镖局的趟子手,跟随祝文辉进京来的,后来铁翅雕陆福葆遇
害,停柩白云底,祝文辉要他们留在白云庵右侧三间小屋之中,保护陆夫人母女。
  只听其中一人道:“你说的蒙面姑娘,姓甚名谁?”
  杨少华道:“那位姑娘只说要在下到白云庵找她,在下并不知道她姓名。”
  第二个趟子手道:“这小子满口胡言,说的话,无根无据,这不是和咱们胡扯?哪有连
人家姓名都不知道就来赴约的?”
  第三个接口喝道:“这小子来路不明,咱们先把他拿下了再说。”第四个喝道:“小子,
你自己估量估量,还要咱们动手么?”
  六个趟子手仗着人多势众,跟着起哄,一齐朝杨少华逼了过来。
  杨少华脸色一沉,哼道:“诸位如是白云庵的人,就进去给在下报个口信,如果不是白
云庵的人,最好给在下退开去。”
  只听一个汉子喝道:“咱们用不着和他多说!”
  六个人单刀一抡,大有立即出手之意。
  杨少华剑眉一挑,冷然道:“在下不想伤人,诸位最好不要惹怒了在下,自讨没趣。”
  不知那一名趟子手口中喝了声:“并肩子,上!”
  人影闪动,六个人同时单刀竖胸,突然围着杨少华游走起来。
  这自然是表示他们即将出手,游走,只是选择他们出手最有利的时机和角度。
  杨少华自然不会把他们区区六人放在眼里,卓然站在他们之间,冷笑一声道:“白云庵
门下,原来只是些以多为胜,不明事理的人,在下再警告你们一声,在下赴约而来,不想出
手伤人,但诸位之中,只要谁先出手,在下就要他先躺下来。”
  就在他话声甫落,游走中的六名趟子手,其中两个转到杨少华身后,跟着他大言炎炎,
毫无半点戒备,以为机不可失,左首一个口中大喝一声,“小子少卖狂!”
  掉转手中单刀,以刀背朝杨少华背上敲落。
  他不用刀砍,还是局主平日再三谙诫,不可出手伤人,算是手下留的情,但这一下,真
要给他刀背敲上,可也够受的了。
  右首一个也不怠慢,暴喝一声:“躺下!”
  身形突然一矮,右足横扫,一记“扫膛腿”,疾发而出。
  这两人配合佳妙,居然使的相当凌厉!
  杨少华站着没动,只是左手朝后反抄,一下接住了刀背,随手朝前带出。这一手使的极
快,那使刀汉子根本连看都没看清楚,单刀已经脱手,一个人就像被人牵着鼻子一般,登登
的朝前冲出去了七八步,上身朝前一扑,跌了个狗吃粪。
  右首汉子“扫膛腿”堪堪扫出,就像扫在铁柱上,痛得腿骨如折,口中“哎唷”一声,
一团人影跟着横跌出去。
  大家只不过眨了下眼睛,两名趟子手已经躺在地上!
  这下直把其余四人,看得面面相觑,手中虽然握着单刀,一时谁也不敢妄动。
  杨少华把接来的单刀,往地上一掷,冷声道:“你们还不进去通告?就说杨少华赴约而
来,要找‘贝叶玉牒’的主人说话。”
  突听一个娇脆的少女声音叱道:“你是什么人,敢到白云庵来撒野!”
  随着这声娇喝,墙头上人影闪动,就像小鸟一般,轻捷的飞落面前!
  杨少华没有后退,只是静静的朝她看去。
  这是一个十四、五岁带发修行的小尼姑,她虽然穿着一身黑色衣,但她有一头乌黑的秀
发,结着一条长长的发辫,拖在身后,飞身落地之时,发辫就像孔雀拖着的尾巴,轻轻的朝
上扬起。
  十四五岁年纪,却有着纤长的身材,略带稚气的脸上,有一双滚圆而黑白分明的眼睛,
红菱似的小嘴,模样很俏。
  尤其她此刻紧绷着脸,气鼓鼓的,好像在生谁的气一般!
  杨少华朝她微微一笑道:“在下杨少华,是找一位蒙面姑娘赴约来的,那位姑娘手中曾
持着‘贝叶玉牒’,说是白云庵的人,姑娘可否请她出来?”
  那小尼姑被他看的脸上一红,白了他一眼,嘟嘟嘴道:“谁和你笑?”
  接着轻哼一声道:“哼,我师姐不在这里,你有什么话,和我说也是一样。”
  杨少华心中想着:原来那蒙面姑娘是她师姐,是了,她师姐当日原是奉师傅之命行事,
可见阻挠着自己诛杀和坤,是她师傅的主意,如今蒙面姑娘既然不在,自己找她师傅也是一
样。
  心念转动,这就拱拱手道:“在下想见见令师,请姑娘替在下通报一声。”那小尼姑竖
眉瞪眼,口中又是一声轻哼,说道:“我师傅不见外客,你有什么话,只管和我说好了。”
  杨少华说道: “令师是不是‘贝叶玉牒’的主人,如果是,在下非见不可。”
  小尼姑气道:“我说不见就是不见。”
  杨少华不由自主的摸摸剑柄,这一瞬间,他一双俊目之中,寒光暴射,冷冷的道:“小
姑娘,在下不和你一般见识,快进去叫你师傅出来。”
  他这句话说得声色俱厉,脸上隐现杀气。
  那小尼姑平日连师傅都很少责骂她,给他这么大声一哼,不由的眼圈一红,嘟嘟嘴,哼
道:“你神气什么?有本事只管使出来,过了我这一关,你才有资格见我师傅。”
  杨少华发出龙吟般的一声敞笑,突然右腕一抬,森寒的青芒,就像天空闪了一闪,长剑
已经归鞘。笑声一落,冷峻的一指山门,哼道:“你不妨过去看看,是不是我的对手?”
  他站立的地方,距离山门,至少还有七八尺远。小尼姑根本没看清杨少华出剑,当然更
不会看清他剑劈了什么?
  他指的好像是山门,她也极自然的回头朝山门看去。
  两扇黑漆山门,不是好好的阖着,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之处。
  小尼姑嘟嘟嘴,正待开口!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低沉的佛号,传了出来:“阿弥陀佛?小施主好快的剑法,小庵两
扇山门何辜?小施主要把它劈得如此四分五裂!”
  话声中,但听一阵木板倒坍之声,连续响起!中间两扇高大的黑漆山门,就像被人用利
斧劈碎,变成了一堆无用的木块。
  两扇高大山门,就在方才的寒光一闪中,就会被劈得如此支离破碎,这是无法令人相信
的事。小尼姑睁大一双俏目,流露出惊奇的神色,这简直不是人力所能达到的,但毕竟在她
的眼前发生了!
  她本已有些胆怯,但此刻听到了师傅的声音,胆气骤然一壮,哼道:“好个恶贼,你居
然敢劈碎白云庵的山门,你大概不要命了!”
  锵!她随着喝叱,翻腕掣出剑来。
  “徒儿不得出口伤人,你退下来。”
  但见从两扇劈落的山门中,缓步走出一个头戴尼帽的缁衣老尼来。
  那老尼貌相清癯,看去已有七十开外,脸色红润,双目开阔之间,神光湛然,一望而知
不是常人。
  那小尼姑看到老尼,立即叫了声:“师傅……”
  缁衣老尼道:“徒儿不准多言,把剑收起来。”
  小尼不敢违拗,口中应了声“是”,依言收起了长剑。
  缁衣老尼一手拨着一十八颗檀香念珠,单掌当胸,打了个讯,才道:“小施主贵姓杨
吧?”
  杨少华冷然道:“不错,在下正是杨少华。”
  缁衣老尼道:“小施主来意,老尼已经知道。”
  杨少华道:“那很好,在下身负血海奇冤,已是足足等了十年之久,在下艺成下山,本
谓当能手刃亲仇,昭雪沉冤,老师傅既是贝叶玉牒的主人,自应主持正义,以诛奸去恶为己
任,怎奈老师太反而助纣为虐,派令徒一再阻挡在下为父报仇,今晚,在下是赴约来的,老
师太对在下,总该有个交代吧?”
  “阿弥陀佛。”
  缁衣老尼合掌当胸,低诵一声佛号,徐徐说道:“小施主这是误会……”
  杨少华理直气壮的道:“在下为父报仇,这有什么误会?”
  缁衣老尼道:“贝叶玉牒,原是贫尼师姐之物……”
  杨少华问道:“她人在哪里?”
  缁衣老尼道:“敝师姐静修灵山,久已不问尘事。”
  杨少华冷笑道:“令师姐既已是不问尘事的人,为何还要庇护权奸?”
  缁衣老尼道:“敝师姐昔年曾受和相救命之恩,因此把‘贝叶玉牒’留在贫尼之处,要
贫尼就近加以保护,希望武林同道,看在‘贝叶玉牒’份上,完成敝师姐一桩心愿。”
  杨少华冷笑道:“和坤贪赃枉法,国之蠹贼,令师姐居然以武林至高荣誉的‘贝叶玉
牒’,来保护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完贼!”
  他口气一转,续道:“令师姐此举,对与不对,在下不去管他,只是在下身负血海奇冤,
父仇不共戴天,‘贝叶玉牒’纵是武林中人人崇敬,在下为了报雪父仇,并不一定要接受
‘贝叶玉牒,的约束,在下今晚来,只有一句话,老师傅受令师姐之托,阻挡在下复仇,因
此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缁衣老尼道:“小施主请说。”
  杨少华凛然道:“在下请老师太立即离开京城。”
  小尼姑气得紧绷着脸,哼道:“你敢对我师傅这么说。”
  缁衣老尼微微叹息一声,合掌道:“小施主错了!”
  杨少华道:“在下如何错了?”
  缁衣老尼双手合十,庄容道:“阿弥陀佛,令尊杨将军遇害之事,贫尼还略知一二。”
  (杨少华父亲杨天相擒获巨盗高四麻子,为和琳受贿平反,反而诬良为盗问斩,前文已
有交代)。
  杨少华道:“老师太知道就好。”
  缁衣老尼道:“昔年陷害令尊,原是和琳之事,但和琳已在酉阳遇刺身故,令尊血仇,
可说早巳报雪了,不错,和琳双手遮天,虽是仗着和坤之势,但陷害令尊一案,究非和坤所
为……”
  杨少华愤怒的道:“老师太为了受令师姐之托,所以要为和坤开脱罪嫌,试问和坤弄权
黩货,祸国殃民,老师太都能抹煞事实么?”
  缁衣老尼道:“小施主说的自是事实,贫尼替敝师姐稍尽心力,虽是私情,但小施主要
杀他,何尝不是私情?试想和坤贪赃枉法,就应受国法制裁,明正典刑,小施主把他一剑刺
死,岂非便宜了他?小施主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何况高……”
  杨少华根本没听到她最后一句的口气,截着道:“老师太不用向在下说教,这道理在下
懂,在下含冤十年,誓必诛杀此贼,为民除害,老师太如果还要凭仗‘贝叶玉牒’的权力,
在下可以不加理会,老师太如果想凭藉武功,阻止在下行动,那么今晚不妨先做个了断……”
  那小尼姑插口道:“师傅,他口发狂言,还是让徒儿和他比划比划。”
  缁衣老尼叱道:“徒儿不得胡说,凭你这点能耐,如何是杨小施主的对手?”
  一面合掌道:“贫尼还是一句老话,希望小施主……”
  杨少华剑眉挑动,冷然道:“老师太不用多说,在下身为人子,父仇非报不可,今晚之
事,咱们除了放手一博,别无他途,在下若是败在老师太手下,就自绝于此,在下若是侥幸
获胜,老师太就得立即离开京师,这样够公平吗?”
  他说得斩钉截铁,咬牙切齿,一张俊脸,已是满布杀气,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缁衣老尼虽然也感到左右为难,怔怔的望着杨少华,只得手拨念珠,低诵佛号,过了半
晌,才徐徐说道:“小施主坚持要贫尼动手,似乎除了动手,就别无他途了?”
  杨少华道:“不错,我要报血海深仇,没有人能干预我的行动,师太两次派令徒阻挠,
在下既然见到老师太,就只有舍命一搏了。”
  缁衣老尼点头道:“小施主既然说的这么坚决,贫尼那就只好从命,只不知小施主要以
几招为限?”
  杨少华道:“三月前在下和令徒言明二十招分个高低,但到了十七招上,依然未分胜负,
在下留下三招,约定三月之后,再作了断,在下和老师太自然以三招为限了。”
  小尼姑忍不住冷笑道: “你十七招之中,连师姐都胜不了,剩下的三招,还想和师傅
动手?”
  缁衣老尼目光转动,看了小尼姑一眼,吓得小尼姑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多说。
  缁衣老尼徐徐说道:“只要看小施主这一剑的威力,这三月之中,想必另有奇遇。”
  杨少华冷然道:“在下是否另有奇遇,似乎和老师太无关。”
  缁衣老尼微微点头,才道:“好吧,贫尼那就接小施主三剑试试,若是贫尼接下小施主
三剑呢?”
  杨少华不加思索的道:“在下方才说过,在下败在老师太手下,就横剑自绝于此,在下
若是侥幸获胜,老师太也得立即离开京师。”
  缁衣老尼道:“小施主说的是三招之内,已经分出胜负来了,贫尼是说接下小施主三招,
依然未分胜负,那是和局,小施主能否听贫尼一言?”
  杨少华道:“在下替父报仇,只要一口气在,永无休止,若是和局,在下当在一年之后
再来。”
  缁衣老尼道:“小施主难道不肯听贫尼一言么?”
  杨少华道:“老师太如是想说服在下,那就免谈了。”
  缁衣老尼微微一笑道:“小施主孝思不匮,贫尼致表敬佩,贫尼并不想说服小施主,而
是想对小施主复仇之举,稍尽棉薄……”
  杨少华淡然一笑道:“老师太这份盛情,在下心领。”
  缁衣老尼道:“小施主要动手,那就请吧!”
  杨少华不再多说,右腕抬处,锵的一声,掣剑在手,目注缁衣老尼,问道:“老师太,
剑呢?”
  “阿弥陀佛。”缁衣老尼合掌道:“出家之人,首戒杀生,贫尼已有四十年不用剑了,
小施主只管施展,贫尼虽然老迈,三两个照面,大概还接得下来。”
  老师太敢情心有成竹,既不求胜,因为杨少华满腔仇火,胜了他,年轻人说不定真要来
个横剑自绝,岂不罪过?
  但老师太也不想败在杨少华手下,出家人首戒贪嗔,当然也不在乎一个“名”字,但是
败了,就得离开京师,她主持白云庵,自然不会轻易离去。
  那么中和之道,唯求“和”。
  那求“和”只有不还手接下杨少华三招。
  缁衣老尼佛门高人,杨少华和她门下弟子比拼一十七招,尚无胜负,要接他三招,原也
并非难事。
  但她方才看到杨少华一剑劈碎两扇山门,已然发觉这少年人三个月来,必有奇遇,不然,
就凭这一剑的威力,自己徒弟就决非其敌。
  因此对杨少华说出三招为限,倒也不敢掉以轻心。
  杨少华手抱长剑,双目凝注着缁衣老尼,眼中神光,愈来愈炽,缓缓吸了口气,问道:
“老师太准备好了么?”
  缁衣老尼手持念珠,看了杨少华一眼,心中暗道:这少年好重的杀气!
  一面蕴然含笑道:“小施主请发剑。”杨少华道:“在下那就有僭了,老师太小心,这
是第一招!”
  喝声出口,左脚倏然向前跨出,他虽只跨出了一步,但举足之际,一个人已然离地数寸,
像“之”字形的飞了过去,长剑也跟着劈击而出。
  人像“之”字形飞出,剑光自然也像“之”字形飞闪,快得有如闪电一般。
  天空闪电的时候,肉眼所能看到的本来就是一道曲折的亮光。
  小尼姑和六名趟子手,所看到的,也和天空闪电一样,他们根本无法看清杨少华这剑如
何使出来的?
  但这一剑看在缁衣老尼的眼中,就不同了!她心头不禁怵然一震,暗暗忖道:这年轻人
使的极似佛门降魔剑法!
  以缁衣老尼之能,也只能看出杨少华的剑势,出自佛门,但也摸不清对方的剑法路数。
  原来杨少华这一招,使的正是“天趣摄”第一招“降龙在田”。
  修罗武学,本来就是佛门旁支,以降魔为主。
  杨少华剑光乍发,缁衣老尼身形一晃,不退反进,迎着剑势,连闪两闪,便已闪了出去。
  她果然并未还手,只是趋避杨少华的剑势,算是接下第一招。
  就在杨少华使出第一招,缁衣老尼迎着剑势闪出之际,杨少华突然听到一缕极,在耳边
响起。
  “吸气,回身,快使第三招。”
  这声音虽细,但听到杨少华的耳中,他依然分辨得出来,那是黑衣老妇的声音!从指点
自己“修罗玉碗”上三式剑招起,到自己救出花见羞,以至今晚赶来自云庵赴约,黑衣老妇
好像一直暗中跟着自己!
  须知他这一招从发剑到缁衣老尼闪身而出,其间快如闪电,杨少华自然没有时间加以考
虑。按照杨少华的想法,这三招剑法,自然是顺着“修罗玉碗”上的次序施展。
  那是因为玉碗上的剑法,第二招比第一招凌厉,第三招比第二招更厉害。
  和缁衣老尼约定只有三招,自然要一招比一招厉害,才能克敌制胜。
  每个人都会这样想,要把最厉害的杀手锏,放到最后施展,但动手过招,最主要的制胜
之机,是出敌不意。
  黑衣老妇及时提醒杨少华,接连第一招之后,立即施展威力最强的第三招,这主要自然
比一招接一招,逐渐加强剑势威力,使对方预先有所准备,要好得多。
  杨少华只知黑衣老妇一直暗中跟着自己,是帮自己来的,她说的话,自然不会有错。
  因此在这电光石火之际,依言猛吸一口真气,身形倏然腾空而起,扭腰转身,在空中霍
地回过身去,口中大喝一声,“第二招!”
  长剑骤发,挥出一片晶莹光幕,剑影错落,漫天飞洒,几乎笼罩了一丈方圆!
  这一招,正是“天趣摄”的第三招,“神龙喷雾”,但见剑光流动,真如天花缤纷,缨
络下垂,灿若万点银星,飞洒罩落!
  缁衣老尼没想到杨少华竟然练成这等高深的剑法,一时不禁脸色大变,双肩一晃,以极
快的身法向左闪出!
  就在杨少华剑势要落未落,缁衣老尼侧身闪到一半,忽然闷哼一声,好像脚下一绊,砰
然跌倒下去。
  一道光芒奇亮的剑光,已经如长虹,快落到缁衣老尼的头上!
  杨少华只要剑势一落,就可把缁衣老尼劈作两半,但他在驭剑扑击,将落未落之际,突
见缁衣老尼跌倒地上,这当然不是自己把她打倒的。
  江湖上人,正邪之分,就在这里,如果遇上邪派中人,一定认为良机不可失,势必加速
剑势劈落,但杨少华出身天山门下,约定了三招,岂肯乘人之危?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下指的剑尖,向右一偏,同时左手急急在空中连划两划。
  在半空中只要斜出一寸,飞落地面,就会差上寻丈距离。
  杨少华连剑带人,泻落在缁衣老尼右侧八尺光景,剑光倏敛,手握长剑,目注踣地不起
的缁衣老尼,问道:“老师太怎么了?”小尼姑眼看师傅跌坐在地,早已吓得变了脸色,颤
声叫了声:“师傅……”
  急忙奔了过去,双手扶着师傅,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就在此时,突听远处响起一声尖叫,一道人影箭一般激射过来,道:“杨少华,原来是
你,你敢伤我师傅!”
  声到人到,锵然发剑,唰唰唰剑光打闪,一连三剑,朝杨少华急攻过来。
  杨少华目光一注,不觉怔得一怔!这人竟然会是自己的结义兄弟路少朋!
  他竟然会是二次在和坤宅第和自己动手的青衣女子!
  当然,当时双方都蒙着脸,谁也不知道对方是谁?
  杨少华急忙举剑封出,“啪”的一声,压住了路少朋的长剑,叫道:“路三弟……”
  路少朋铁青着脸,厉声喝道:“谁是你路三弟?看剑!”
  右腕一翻,抽回长剑,又当胸刺出。
  杨少华长剑疾封,架住了路少朋的剑势,说道:“路三弟,老师太不是我伤的。”
  小尼姑双手扶着缁衣老尼坐起,回头哼道:“明明是你伤了师傅,还想抵赖?”
  路少朋喝道:“杨少华,我和你拼了。”
  左手剑诀一引,正待发剑!
  缁衣老尼端息着道:“珠儿,快叫你师姐住手。”
  路少朋恨恨的朝杨少华瞪了一眼,依言收剑,走到缁衣老尼身边,问道:“师傅,你老
人家伤在哪里?”
  杨少华自然也跟了过去,只是站的较远。
  缁衣老尼有气无力的道:“徒儿,为师并非杨小施主所伤。”
  路少朋一怔,问道:“那是什么人暗算你老人家的?”
  缁衣老尼轻轻叹息一声道:“魔教‘冰魄神针’,此人乘为师闪避小施主剑势之际,偷
袭为师双脚,她原想制住为师双脚后,就逃不过小施主剑下,要不是杨小施主及时收剑,为
师真是难逃此劫了!”
  杨少华突然心中一动,暗暗忖道:这施放“冰魄神针”的莫非就是那黑衣老妇?
  “冰魄神针!”
  路少朋急着问道:“师傅把针起下来了么?”
  缁衣老尼苦笑道:“冰魄神针是魔教中最歹毒的暗器,打中人身,如何还起得出来?”
  路少朋急道:“怎么会起不下来呢?”
  缁衣老尼道:“冰魄神针是北极玄冰练成,中人之后,就会逐渐化去,寒毒透骨,立可
使人经脉僵冻,血气凝结……”
  路少朋急得要哭,问道:“那怎么办呢?”
  缁衣老尼道:“这对为师来说,倒也并无大碍,只是也得花上为师百日工夫,才能把寒
毒逼出体外。”
  小尼姑问道:“师傅,你老人家知道暗算你的人是谁么?”
  “阿弥陀佛。”
  缁衣老尼口中低诵了一声佛号,缓缓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不说也罢。”
  突听一个尖沙的老妇人声音,笑道:“老尼姑,凭你这句话,咱们二十年前的一场过节,
就此算了。”
  路少朋迅快掣剑在手,倏地转过身去,喝道:“什么人?”
  杨少华心中一凛,暗道:果然是那黑衣老妇的声音!
  缁衣老尼蔼然笑道:“徒儿,人家早已走了,唉,她既然说出过节已了,那就没有事了,
你以后就不许再提。”
  说到这里,目光转到杨少华身上,说道:“杨小施主请过来。”
  杨少华走前几步,拱拱手道:“老师太有何见教?”
  缁衣老尼道:“小施主语请听贫尼一言,贫尼师姐,昔年虽曾受和相救命之恩,但和相
中堂在朝为官,多行不义,自有国法制裁,他……”
  杨少华听得心头大是不快,但她是路三弟的师傅,当着路三弟,不好顶撞她,因此并未
说话。
  缁衣老尼续道:“小施主,若说当年令尊血案,弄权的和琳,已被令尊一位部属刺死,
冤怨相报,本该了结,但小施主对令尊血仇,依然耿耿于怀,非手刃亲仇,不足告慰先人,
老尼看在你这份孝心份上,倒可指点你一条明路,保小施主得以完成一件先人未竟之志,不
知小施主意下如何?”
  杨少华听得凛然一怔,问道:“老师太说的,不知是先父哪一件未竟之志?”
  正说之间,只见又有两条人影,疾驰而来。
  那是秦少卿和祝文辉。
  秦少卿是听了窗外黑衣老妇的示警,赶来帮助杨二弟的,无巧不巧在路上遇到祝文辉,
于是就成了一路。
  泰少卿奔到近前,一眼看到杨少华、路少朋已经先到,不觉笑道:“原来杨二弟约了路
三弟同来,这倒好,你们竟然把愚兄一个人撇在客店里,连招呼也不打一声。”
  路少朋看到秦少卿同来的,还有祝文辉,不觉脸上骤然红了起来,说道:
  “谁和他一同来了?”
  站在一旁的六名趟子手,一齐行了过来,朝祝文辉抱拳行礼。
  秦少卿看看杨少华,又看看路少朋,心中暗暗纳罕,忍不住问道:“杨二弟,你们是怎
么一回事?”
  杨少华还未答话,缁衣老尼已由路少朋和那小尼姑珠儿一左一右扶着站起,颔首道:
“二位小施主,既是瑶儿的义兄,那就请到庵内奉茶吧!”
  一面回头朝杨少华道:“杨小施主,贫尼另有机密奉告。”
  祝文辉听她说出“瑶儿”二字,不由的望着路少朋笑道:
  “原来路兄就是瑶君妹子,无怪愚兄第一次看到你时,就觉得十分眼熟。”
  陆瑶君嫣然一笑道:“我改换男装,是查访杀害我爹的凶手去的,其实祝大哥早就认出
是我了,只是你没有当面把我揭穿罢了。”
  祝文辉笑了笑道:“愚兄深夜赶来,就是来知会妹子,杀害陆师叔的凶嫌,总算有了眉
目。”
  陆瑶君双目一睁,急急问道:“害死我爹的凶手是谁?”
  缁衣老尼双足僵直,站着甚是吃力,低低的道:“徒儿,有话到底里再说吧!”
  当下就由陆瑶君、珠儿扶着老师太在前面,秦少卿、祝文辉、杨少华等人相随进人白云
庵。
  六名趟子手朝祝文辉行了一礼,便自退下。
  一行人由缁衣老尼在前引路,进入一间布置洁净的客室。
  珠儿掌上了灯。
  缁衣老尼在上面一张檀木椅上坐下,一面抬抬手道:“诸位小施主请随便坐。”
  大家也不客气,依次落坐。
  缁衣老尼吩咐道:“珠儿,你去烧些开水,沏一壶茶来。”
  珠儿答应一声,转身走出。
  陆瑶君道:“师傅,您老人家中了‘冰魄针’,不碍事吧?”
  缁衣老尼笑了笑道:“冰魄针早已化开了,但为师已把寒毒逼住,目前已无大碍。”
  秦少卿吃惊道:“老师傅中了魔教的‘冰魄针’?”
  缁衣老尼微微叹息一声道:“有因必有果,这是贫尼昔年欠了人家的,今晚虽然中了两
支‘冰魄神针’,但这一场过节,总算是化解了。”
  杨少华抱拳问道:“老师傅方才提及先父有一件未竟之志,不知可否赐告?”
  缁衣老尼合掌道:“昔年令尊遇害,起因于捕获了一名江洋大盗……”
  杨少华道:“是的,那盗魁叫做高四麻子,在下遍访江湖,始终没有此人消息,在下认
为他可能托庇权门,才晋京来的。”
东方玉《湖海游龙》
第二十六章
  缁衣老尼道:“高四麻子勾结倭寇,杀人掳掠,无所不为,可说是积案如山,罪恶滔天,
但经令尊拘获之后,由乃妻高四奶奶贿赂和琳,获释之后,依然怙恶不悛,只是改名易姓,
摇身一变,换了另外一个人,小施主哪里还能在江湖上找得到高四麻子?”
  祝文辉听得心中不禁一动!
  缁衣老尼续道:“贫尼师姐清音,不问尘事,临行前以‘贝叶玉牒’见托,为武林稍效
微薄,她是贫尼大师姐,贫尼责无旁贷,因此每年总得出门一次,看看江湖动静……”
  杨少华道:“老师太莫非已知高四麻子下落?”
  缁衣老尼微微叹息一声道:“这几年来,贫尼已察觉到江湖上正有一股隐秘的力量,在
到处扩张,也到处充满了凶戾,贫尼正为此事,走访过少林、武当两大门派,可惜两位领袖
武林的掌门人,并未深信贫尼之言,以致这股神秘力量,数年之间,逐渐扩大……”
  秦少卿悚然道:“老师傅说的,莫非是万象门?”
  杨少华急着问道:“莫非高四麻子,就托庇在万象门中?”
  缁衣老尼低喧了一声佛号,才道:“手创万象门的中州一君,就是昔年横行东海一带,
无恶不作的高四麻子。”
  杨少华听得蓦地站了起来,切齿道:“原来这恶贼就是高四麻子,我杨少华不手刃此贼,
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缁衣老尼蔼然一笑道:“小施主现在知道贫尼说的令尊未竟之志是什么了?但有一点,
小施主应该明白。”
  杨少华肃然道:“但请老师太指教。”
  缁衣老尼合掌当胸,徐徐说道:“自古以来,有一句名言,叫做侠以武犯禁,万象门如
今高手如云,羽翼已成,就算小施主仗剑寻仇,杀了高四麻子,遂你心意,碎尸万段,也只
是报雪了小施主的私仇,并未完成令尊未竟之志,也并没有洗刷令尊身负奇冤。”
  杨少华听得不禁汗流颊背,惶然道:“那么依老师太之见,在下该当如何?”
  缁衣老尼道;“令尊含冤以没,是‘诬良为盗’,小施主要替令尊扫冤报仇,自该把他
送官论罪,绳以国法,令尊不白之冤,才能昭雪。”
  杨少华突然跪了下去,说道:“没有老师太指点迷律,在下就是手刃仇人,先父依然含
冤泉下,永无昭雪之日,老师太请受在下一拜。”
  说着果然拜了下去。
  缁衣老尼连连摆手道:“小施主快快请起,贫尼如何敢当?”
  她待杨少华站起,伸手从怀中取出“贝叶玉牒”,郑重说道:“这是各大门派致赠贫尼
大师姐的信物,小施主可持此物,堂堂正正去找高四麻子,要他解散万象门,随你同去官府
认罪,他若敢违反玉牒符令,那就是武林公敌,小施主可以集合各大门派,声讨万象门,为
武林除害……”
  杨少华迟疑的道:“在下自然非去找他不可,只是老师太这玉牒符令,在下不敢……”
  缁衣老尼蔼然一笑道:“贫尼可与小施主同行,只是贫尼身中‘冰魄神针”,一时之间,
无法行动,小施主持此玉牒符令前往,才是名正言顺,为武林讨贼,小施主只管收下,贫尼
自会要小徒瑶君,随你同往。”秦少卿道:“杨二弟,老师傅说的极是,有此玉牒符令,才
能表示出正邪之分,你只管收下,咱们和你同去,生擒中州一君,为伯父昭雪沉冤,而且对
官府而言,有此‘贝叶玉牒’为证,也可表示天下武林同道的公意,使他们官官相护之辈,
知所警惕。”
  祝文辉道:“秦兄说的不错,杨兄不用推辞了。”
  杨少华道:“既然二位兄长都是这么说法,在下就权且收下,等擒了高四麻子,再向老
师太缴还玉牒。”
  说完,神色恭敬,双手接过。
  珠儿沏了一壶茶走入,然后取了几个瓷盅,倒了几盅茶,送到各人面前。
  陆瑶君望望祝文辉,问道:“祝大哥,你说害死我爹的凶手是谁呢?”
  祝文辉道:“愚兄刚才听张总捕头说的,他派去盘山的一名捕头叫做任子春,此人左手
小指少了一节,因他平日掩饰的好,很少为人发现,但自从陆师叔遇害之后,张总捕头怀疑
巡捕营准有内奸,不然,何来统领衙门的公文封?在他暗中仔细观察,才发现任子春左手少
了一节小指,因此更加注意了他……”
  陆瑶君道:“这姓任的是残缺门的人?”
  祝文辉道:“妹子猜对了,今晨张总捕头故意派他去盘山监视中州一君,却另外派人暗
中跟踪着他,果然发现他和残缺门的留在苏州联络的人密谈甚久,因此确定他必和陆师叔遇
害有关……”
  陆瑶君问道:“这人在哪里?”
  祝文辉道:“妹子不用性急,愚兄今晚赶来,就是来通知妹子的,张总捕头已有计较,
妹子明天中午,到西大街高升楼去就可分晓。”
  秦少卿道:“咱们本来约好后天,在高升楼见面,那就改到明天好了。”
  祝文辉接着补充道:“但有一件事,妹子仍得以路少朋的身份前去。”
  陆瑶君粉脸一红,说道:“你们都知道我是女的了,再穿男装去,我会多别扭?”
  祝文辉道:“这有什么关系,飞燕妹子不是也穿着男装么?”
  陆瑶君问道:“祝大哥,张总捕头到底有什么安排呢?”
  祝文辉道:“你去了就会知道,现在天机不可泄漏。”
  第二天中午。
  西大街高升楼依然和往常一样,刀勺敲得直响!
  二楼雅座,也快上了八成座头。
  临窗的座头上,坐着两个身穿青衫的年轻相公,桌上已经放好了两付杯筷,但只沏了一
壶茶,论茗谈天,敢情正在等人,还没点菜。
  这两人正是祝文辉和桑飞燕,两人脸上都戴了人皮面具,仍以燕氏兄弟的身份出现。
  这是依照总捕头张其泰的嘱咐,到这里来的。
  在他们左首的一张桌上,也正有三个人,那是秦少卿、杨少华和女扮男装的陆瑶君——
路少朋,只是大家装作不识,没打招呼。
  上楼来的酒客,不断的在增加,这时楼梯出现了两个人,一个是冯大海,另一个是五短
身材,脸色青中透黄的汉子。
  两人上得楼来,冯大海目光一转,就看到临窗座位的两人,回头朝那五短身材汉子低低
说了一句,就迎着两人走来,一面拱拱手道:“二位燕公子久候了,兄弟有事迟来一步。”
  祝文辉、桑飞燕一齐站起身来,由祝文辉拱手含笑道:“冯兄好说,在下二人也刚来一
会。”
  冯大海脚下一停,立即替五短身材汉子介绍道:“这二位是燕大公子、燕二公子,是老
总的朋友,兄弟昨天和任兄提起过,兄弟这条命,差点送在盘山,就是这位公子救的。”
  一面又向二人说道:“这是任子春兄,是老总指派咱们两个听候燕公子差遣来的。”
  祝文辉连说不敢,大家说了些久仰的话,就各自落坐。
  冯大海落坐之后,忽然压低声音说道:“总座因对方可能和倭人有勾结行为,仍望二位
公子赐助。”
  祝文辉道:“冯兄这是什么话,在下兄弟既然答应,自然效劳。”
  口气微顿,问道:“只不知他们行踪如何,老总可有消息?”
  冯大海道:“没有确悉,但据初步侦查,对方可能是朝宝坻方向去的。”
  祝文辉道:“老总的意思,咱们可是要去一趟宝坻么?”
  冯大海笑了笑道:“那自然最好不过了。”
  说着,就招呼伙计,点了酒莱。
  任子春生成一付冷漠样子,沉默寡言,很少说话,反正桑飞燕也很少说话。
  不多一会,伙计送上酒莱,大家匆勿吃毕,冯大海抢着会账,出了高升,早有小厮牵着
马匹伺侯,四人跨上马匹,一路往东驰去。
  祝文辉等四人刚走,秦少卿等三人,也跟着下楼,各自骑上牲口,远远尾随下去。
  过了通县,地势渐僻。
  祝文辉故意放缓坐马,扬鞭一指,回头问道:“冯兄,这是什么地方了?”
  冯大海道:“这一带村落不多,最近的是张家湾,也在八里以外。”
  正说之间,只听后面鸾铃齐鸣,三匹快马急驰而来,有人大声叫道:
  “前面四位请停一停。”
  祝文辉望望身后驰来的马匹,问道:“冯兄可认识他们么?”
  冯大海道:“不认识,这三人方才好像在酒楼见过。”
  说话之时,秦少卿等三骑,已经赶了上来。
  祝文辉故意抱抱拳,问道:“三位兄台,有何见教?”
  陆瑶君一带缰绳,赶上半个马头,指指任子春,说道:“是我要找任捕头。”
  任子春坐在马上,冷然道:“什么事?”
  陆瑶君道:“你们下马再说。”
  任子春道:“在下为什么要下马?”
  陆瑶君道:“因为我有话要问你!”
  冯大海抱抱拳道:“这位相公……”
  陆瑶君冷哼道:“冯大海,你不认识我么?”
  冯大海迟疑的道:“在下……”
  陆瑶君冷笑一声道:“冯捕头去过我家几次,应该见过我,也应该认识我才对,我爹去
世不过三个月,冯捕头不至于就连我都认不出来吧?”
  说着,右手一扬,扯下了束发青帕,一头青丝,顿时披散下来。
  冯大海故作吃惊,慌忙抱抱拳道:“你……会是陆姑娘!姑娘改扮男装,在下差点认不
出来了。”
  陆瑶君道:“不错,冯捕头、任捕头现在该下马谈谈了吧?”
  随着话声,一跃下马,秦少卿、杨少华也跟着翻身下马。
  冯大海连声应是,一面朝任子春道:“任兄,这位陆姑娘就是陆老总的千金,你没见过,
陆姑娘也许有事,咱们快下马去。”
  任子春听说陆瑶君是陆老总的千金,慌忙一跃下马,连连拱手,陪笑道:“在下不知道
是陆姑娘,还望姑娘恕罪,只不知姑娘有什么见教?”
  大家都下马了,祝文辉、桑飞燕自然也跟着下马。
  陆瑶君一手圈着马鞭,脸色渐寒,问道:“任捕头,据我所知,你追随先父,已有十年,
先父平日待你如何?”
  任子春一脸恭敬的道:“总座对在下恩重如山。”
  陆瑶君道:“很好,那么先父遇害,你任捕头是不是应该知恩图报,追查凶手下落?”
  任子春道:“在下若是查到杀害总座的凶手下落,上刀山,下油锅,也要把他抓出来,
碎尸万段,替总座报仇……”
  冯大海道:“不错,咱们只要查到凶手,我冯大海第一个不放过他。”陆瑶君道:“二
位够义气,那么我不妨告诉你们,害死我爹的是江湖上凶狠出名的一群败类残缺门……”
  任子春身躯微震,吃惊道:“会是残缺门?总座在日,似和残缺门并无过节可言……”
  陆瑶君冷冷哼了一声道:“这就要问任捕头了!”
  任子春抬头望望陆瑶君,苦笑道:“姑娘这话,在下就听不懂了,在下……”
  陆瑶君柳眉一挑,冷喝道:“残缺门手段卑鄙,毒害我爹的事,任子春,你真的不知
道?”
  任子春脸色微变,惶恐的道:“大姑娘明察,这个在下如何知道?”
  陆瑶君面罩寒霜,哼道:“任子春,你把左手伸出来。”
  任子春毫不犹豫的伸出左手,说道:“姑娘莫非怀疑在下是残缺门的人?”
  他左手小指,果然缺了一截。
  陆瑶君道:“难道不是?”
  任子春望望冯大海,苦笑道:“在下这小指,是十年前伤在关东一刀之下,这是在下一
生的奇耻大辱,故而从未在人前提过,难道在下小指缺了一截,就会是残缺门的人?”
  秦少卿笑了笑道:“任朋友,咱们已经跟踪你很久了,你近日做了些什么?应该心里明
白。”
  任子春目光中凶光一闪,但瞬即隐去,冷声道:“在下近日做了些什么?”
  秦少卿道:“就拿昨天来说吧,你在盘山和残缺门的人密谈,总不假吧?”
  “密谈?”任子春哼道:“在下说了些什么?”
  冯大海在旁道:“任兄真有此事?”
  任子春气愤的道:“冯兄相信么?”
  冯大海道:“任兄在一家清真馆的墙脚下发现某一记号,一路找到了那人,密谈甚久,
此事张总捕头都知道,任兄抵赖也是没用的了。”
  陆瑶君哼道:“任子春,你还有何说?”
  任子春怒嘿道:“原来你们是设好圈套,故意来挤我的,那就恕在下失陪了。”
  说罢,正待转身。
  陆瑶君叱道:“你还想走!”
  挥手一鞭,朝他头颈圈去。
  任子春一身武功,居然极高,身形一个疾转,避开了陆瑶君的鞭梢,双足一点,一个人
凌空扑起,朝马上飞掠过去。
  祝文辉哪还容他逃走,口中沉笑道:“阁下应该留下来说说清楚再走。”
  凌空一指点了出去。
  任子春堪堪扑起,口中闷哼一声,砰然跌倒地上。
  秦少卿猛地跨上一步,点了他穴道,喝道:“你这一逃,就显得做贼心虚,再不实说,
莫怪秦某要你尝尝‘五阴搜魂’的滋味。”
  任子春身落人手,索性闭上了眼睛,二言不发。
  陆瑶君切齿道:“你不说,我就打死你这残缺门的败类。”
  挥手一鞭,朝他头上抽去。
  秦少卿赶忙伸手一拦,说道:“你打死他没用,还是让愚兄来。”
  说完,右手抬处,连点了任子春五处穴道。
  桑飞燕偎着祝文辉,低低的问道:“大哥,秦大哥使的就是‘五阴搜魂’么?”
  祝文辉还没回答,秦少卿淡淡一笑,回头道:“在下点的是他五阴绝脉,再过一盏热茶
工夫,就有好戏看了,姑娘不防拭目以待?”
  他这点穴手法,果然和一般手法不同,任子春坐在地上的人,突然打了一个冷噤,但觉
得全身紧缩,血脉倒转,虽然还能忍受,但情形大大不妙。谁都可以看得出来,他额上和鬓
角间,已然出现了汗水。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他身上,静待变化。
  只见任子春身躯忽然起了一阵抽搐的颤抖,脸上汗水,也愈来愈大,愈来愈密,汗珠像
黄豆一般绽出,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姓任的,你说是不说?”
  时间还不到一盏热茶工夫,任子春突然双目一睁,他一双眼睛,竟然布满了红丝,宛如
负伤的野兽,张着口喘息道:“我说了,说了,你快解开我穴道。”
  秦少卿冷冷一哼道:“朋友比我猜想的还要差劲!”
  举手拍出两掌,替他解开了两处穴道,喝道:“快说!”
  任子春嘶声道:“在下只是奉命行事,是柴掌柜要我去窃取统领衙门公文封的……”
  陆瑶君道:“九爪狼柴进,这该死的东西!”
  祝文辉问道:“是谁下的毒?”
  任子春道:“在下真的不知道,那毒药和假扮统领衙门两名亲随的人,都是柴掌柜安排
的……”
  陆瑶君道:“残缺门为什么要对我爹下手?”
  任子春道:“那是上面传下来的命令,陆总捕头对本帮知道的太多了。”
  陆瑶君随着泪水,切齿道:“我不杀尽残缺门,誓不为人,冯捕头,这厮怎么办?”
  冯大海道:“在下奉总座之命,把他带来,任凭姑娘处置。”
  陆瑶君锵的一声,掣剑在手,说道:“那我就要挖出他的心来!”
  玉手一送,剑尖刺人任子春的心窝,随手一转,任子春惨叫一声,往后便倒。
  陆瑶君流着泪,抬目问道:“祝大哥,我们要到哪里去找残缺门呢?”
  祝文辉道:“中州一君可能是朝宝坻这条路来的,只要找到万象门的人,自然也可以找
到残缺门的人了。”
  当天,京城里传出一件震动天下,大快人心的大新闻!
  那是由御史广兴,给事中广泰,黄门王念孙纠劾和坤罔上祸国,贪黩弄权。
  仁宗早有杀和坤之心,立命步军统领绵恩及宫廷勇士阿兰保,会同九门提督衙门总捕头
张其泰,逮和坤入狱,交部议处,并查抄和坤家产,旋即宣布和坤二十大罪,传示中外,赐
和坤死。
  和坤大揽独权,贪赃枉法二十年,终于伏法了!
  这消息有如一阵旋风,起的突然,传播之快,也像风一般,迅速向全国吹了开去。
  香河县,在运河东岸,因县东里许,有香河,故名。
  香河虽是小县,但因近在天子脚下,又是运河所经的码头,当年从北京到天津,如走水
道,香河是必经之地,就这样,香河城里,可算得上繁华之地。
  傍晚时分,祝文辉、秦少卿等人赶到香河。
  冯大海是奉命侦查中州一君行踪来的,因此就和祝文辉等人做了一路,他依然戴了面具,
化名马如龙。
  一行人有冯大海这样一个吃公事饭的人作向导,打尖住宿,自然都由他安排。
  今晚,他们就落脚在京华客栈。
  京华客栈的前进,是京华楼,香河城里最有名的酒楼。
  这时华灯初上,京华楼五间敞厅,灯火辉煌,人声喧哗。
  从京城里传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这个小城。
  这时酒楼上大家谈论的,无非都是和坤夺职下狱之事。
  祝文辉、秦少卿、杨少华、冯大海和女扮男装的桑飞燕、陆瑶君,就坐在临街的一张桌
上。
  他们交谈的,当然也是和坤下狱的这件事儿。
  冯大海执着酒壶,替自己斟满了一杯酒,一口喝干,说道:“这真是大快人心的事,只
是发生的太突然了。”
  秦少卿道:“这叫做恶贯满盈,国人皆曰可杀。”
  桑飞燕道:“杨少侠,这比你杀了他还要好,如果你把他杀了,这件事也永远不会发生
了,说不定皇帝还要追封他呢?”
  陆瑶君接口道:“就是嘛,我师傅大概早就料到他会有今日这样下场的,三个月前,我
在和坤宅里,第一次遇到杨二哥之时,回到底里,她老人家曾说过一句话:和中堂不会太久
的,如今想来,师傅可能早就知道了。”
  正说之间,忽听冯大海轻“咦”了一声,低低的道:“那不是文丑查良勇么?”
  祝文辉回头看去,果见从楼梯走上来的是个脸如獬豸的秃顶老者,那不是和坤府里的总
领班文丑查良勇还是谁来?
  他左臂肩头背着一个紫花布大包袱,敢情是和坤垮台之后,卷了铺盖,从京里逃出来的。
  他身后紧随着一个身穿蓝布衣裙,面貌姣好的少妇,看去不过二十出头,低垂着头,手
里也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小包裹。
  两人上得楼来,跑堂的伙计无巧不巧把他们引到祝文辉等人右首的一张空桌上落坐。
  文丑查良勇目光一转,看到祝文辉(他当然也看到冯大海,只是冯大海戴了面具)坐下
的人,忽然又站了起来,拱拱手道:“这位不是祝少镖头?嘿嘿,咱们在这里遇上,当真巧
极了!”
  他先打了招呼,祝文辉不得不站起身,拱拱手道:“查老总好。”
  查良勇道:“少镖头,咱们也算他乡遇故知,来,来,老朽给少镖头引见,这是老朽的
家小……”
  人家这么说,祝文辉只得举步走了过去,拱拱手道:“原来是查夫人,在下失敬。”
  那少妇满脸娇羞,抬了抬秋水般的眼波,微微点着头。
  文丑查良勇亲切的道:“祝老弟,你也坐下来。”
  祝文辉依言在他横头坐下。
  查良勇压低声音道:“祝老弟,中堂出了事,你大概也听到了。”
  祝文辉点头道:“在下还是刚才听到的。”
  查良勇微微摇头道:“他祸国殃民不去说他,一个人树大招风,也是这一次失败的原因,
不瞒你老弟说,我这家小,就是他的七姨太……”
  祝文辉听的一呆,和坤的七姨太,不是他从前的儿媳妇么?
  他就靠把新孀的儿媳妇送给和坤,才当上总领班的?
  查良勇敢情看出他的神情,笑了笑,凑着头道:“不瞒你老弟说,七姨太本是老朽的儿
媳,但中堂看中了,老朽能不答应么?如今他跨了台,老朽不收她,又叫春娘倚靠谁去?再
说儿媳这名份,早就没有了,老朽只是从和府把她接过来的,已经转了个帐,何况咱们总归
是一家人,肥水不落外人田,这也不算有悖礼教,老弟可别见笑!”
  转了帐,就不算扒灰,真是妙极!
  祝文辉心中虽然不齿其人,但也只好点点头,一面转移话题,随口问道:“查老此次出
京,准备到哪里去?”
  文丑查良勇朝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不瞒你老弟说,咱们是江湖人,还是回到
江湖上去,老弟在江湖上总听说过中州一君吧,老朽从前跟过他,如今他已是几个帮派的盟
主,声势可大着呢,老朽打算找他去,凭昔年一点关系,他大小也会弄个职司给我干干。”
  祝文辉心中突然一动,试探着问道:“在下听人说过,万象门威震江湖,只不知他们山
头在哪里?”
  查良勇笑了笑道:“这是一个秘密,江湖上知道的人可不多,和你老弟说也无妨,老朽
和神君一直有着联系,万象门总坛,离此不远,就在山东境内。”
  他说了山东境内,祝文辉就不好再问下去。
  正好跑堂的替两人送来酒菜,祝文辉趁机站起身道:“查老两位请用酒菜,在下那边还
有几个朋友,告辞了。”
  查良勇跟着站起,说道:“祝老弟,咱们谈的话,不足为外人道。”
  祝文辉忙道:“查老放心,在下不会说的。”
  说着,拱了拱手,就回到自己席上。
  桑飞燕低低问道:“祝大哥,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祝文辉低声道:“咱们回去再说。”
  登州向南三十里,地名黄城,本是个小镇。
  镇北有一座小山,山脚下,依山而起,有一座大庄院,雪白的粉墙,足足有两丈来高,
围着大庄院,就像城墙一般,附近居民,叫它万家堡。
  据说万家堡的主人,是在京里服官,也有人说他是在某王府里当总管,这里只是他的别
墅。
  反正镇上的人,从没见过万家堡的主人,但万家堡经常有车马出入,车马成群,越显示
出万家堡的声势显赫。
  这是午牌时光,镇西一条大路上,来了两匹骏马。
  前面一匹马上坐的是一个獬脸瘦高秃顶老者,稍后一匹马上,则是一个蓝衣少妇,罗髻
如云,桃花似面,看去楚楚动人。
  两匹马一直驰到万家堡前面,才行停住。
  獬脸老者一跃下马,立即拢住了后面马头,双手半抱半扶,把蓝衣少妇接下马背,然后
从马鞍上取下包裹,领着少妇朝门楼走去。
  万家堡两扇大门虽然紧闭着,但左侧一道边门,却敞开着,里面一条板凳上坐着两个青
衫汉子看到两人,大不刺刺的问道:“老儿,你找谁?”
  獬脸老者一手摸着颔下苍须,含笑道:“烦请老哥进去通报一声,就说京里来的查良勇
求见神君。”
  原来这万家堡,正是万象门的总坛所在。
  那青衫汉子似乎听出来人大有来历,倒也不敢怠馒,拱拱手道:“二位请稍候!”
  转身往里行去,过不一会,那汉子急步走出,朝查良勇招招手道:“神君在花厅召见查
爷,二位请进。”
  查良勇含笑道:“有劳老哥带路。”
  这青衫汉子领着两人,进入边门,走到二门口,另有一名青衣汉子领两人人内,穿行长
廊,到得花厅石阶前面,朝里面躬身道:“启禀神君,查良勇到。”
  只见帘幕启处,走出一个面貌奇丑的女子说道:“神君请查良勇入见。”
  一面从怀中抽出一方黑纱,冷冷的道:“叫她蒙上面纱。”查良勇接过面纱,转身朝蓝
衣少妇低低说了两句。
  蓝衣少妇依言蒙上了面纱。
  两人举步走上石阶,跨入花厅,抬头看去,中州一君身穿杏黄袍,笑容可掬的踞坐在一
张酸枝雕花锦榻之上。
  查良勇立即趋前一步,双手打拱,躬下身去,口中说道:“属下叩见神君!”
  中州一君脸上笑容未敛,轻哼一声,随口道:“来人哪,把查良勇给拿下了。”
  查良勇不由的一怔,这时左右两边已经飞快的闪出两个金甲武士,不容分说把他夹持着
拿住。
  查良勇叫道:“神君,属下无罪。”
  中州一君冷声道:“你从香河把人领到这里来,还说没有罪么?”
  话声甫落,只听阶前有人恭声道:“启禀神君,堡前来了六个人,其中一人自称杨少华,
奉有‘贝叶玉牒’,要见神君。”
  中州一君听得脸色一变,摆手道:“把他们领到大厅相见。”
  “贝叶玉牒”是昔年武林各大门派联名献给梵净山主神尼清音师太的,数十年来,一直
成为武林中至高无上的信物,为黑白两道所崇敬。
  万象门是武林中的一个门派,就不能不对“贝叶玉牒”表示敬意。
  万象堡两扇大门徐徐开启,从大门中走出来的是万象门执掌外三堂的令主金面神尉敬迟。
  (他脸上经常戴着淡金面具)身后紧随着两名青衫汉子。
  堡前站着六人,正是杨少华、秦少卿、祝文辉、桑飞燕、陆瑶君、和京城巡捕营捕头冯
大海。
  尉敬迟目光一转,拱手道:“诸位之中,不知那一位是杨大侠?神君听说杨大侠奉有
‘贝叶玉牒’而来,特命在下前来恭迎。”
  杨少华站在五人前面,应声道:“在下杨少华,奉神尼之命,来见贵门主的。”
  尉敬迟道:“杨大侠请。”
  扬少华抬手道:“请。”
  大家由尉敬迟陪同,进入大门,一直进入大厅。
  但见厅前两边站着十六名金甲武士。
  厅上金碧辉煌,中州一君端坐在中间一把高背虎皮交椅上。
  他身后侍立两个丑妇东娥、西娥。左右两边,分别站着四大将军。
  金面神尉敬迟引着杨少华等人进入万象厅。
  中州一君已经从交椅上徐徐站起,拱手道:“杨大侠奉有‘贝叶玉牒’远到万象门,恕
老夫有失远迎。”
  杨少华面对仇人,心头甚是激动,但此刻他奉有“贝叶玉牒”,不好失礼,一拱手道:
  “神君不用客气。”
  中州一君托大的一抬手道:“诸位远来,请坐。”他在话声一落,就先自回身坐下。
  杨少华并没有坐,依然站在大厅中间,面向中州一君,伸手从怀中取出“贝叶玉牒”,
肃然道:“在下奉请‘贝叶玉牒’而来,想请教神君一件事。”
  中州一君泰山身不动,问道:“什么事?”
  杨少华道:“中州一君,你本来的姓名可是叫高四麻子?”
  中州一君脸色一变,冷然道:“老夫恕不作答。”
  杨少华凛然道:“高四麻子,杨某已经查得清清楚楚,你不用再抵赖了。”
  中州一君冷森一笑道:“老夫何须抵赖?”
  杨少华道:“那很好,在下奉有‘贝叶玉碟’在此,你跟我到官府投案去。”
  中州一君仰首大笑道:“投案?老夫投什么案?”
  杨少华切齿道:
  “十年前你勾结倭寇,横行江浙海上,为先父所擒,你妻子贿赂和琳,颠倒是非,反诬
先父诬良为盗,使先父蒙冤莫白,在下要你随我去官府自首。”
  中州一君目中凌芒飞闪,点头道:“你是杨天相的儿子……”
  刚说到这里,只听阶下有人来报:
  “启禀神君,修罗门主修灵君到。”
  中州一君修眉微微一拢,吩咐道:“有请。”
  过了一会,只见金面神尉敬迟陪着一个年在四旬左右,青衫玉带,丰神清朗的中年文士
走了过来。
  这青衫文士身后,跟着身穿浅紫衣裙的修盈盈,和白发马脸的黎嬷嬷,另外还有四名使
女。中州一君站起身,拱拱手道:
  “修门主光临,老夫因有客在此,未能远迎,恕罪、恕罪。”
  那青衫文士正是修罗门主修灵君,他略一抱拳,说道:
  “神君不用客气,在下冒昧趋访,实有一事来向神君赐助。”
  中州一君道:“修门主请说。”
  修灵君回身朝杨少华等人抱拳,表示歉意,才道:
  “拙刑八年前无故自杀身死,直到近日,始知拙荆当时并未身死,只是受人胁迫,在下
启棺验看,果见只是一口空棺,经多方查证,荆拙是为贵门所劫持,不知神君可知此事?”
  中州一君还没开口。
  只听屏后传出一个鸭子般的笑声,说道:“自己连老婆都管不住,还好意思来问神君,
这话若是传出江湖,还当咱们这个老不死的,垂涎你老婆呢?”
  随着话声,已从屏风后面走出一个高头大马的婆娘。
  这婆娘大概已有五十出头,脸长如驴,居然还涂着厚厚一层脂粉,头上插着不少金光灿
烂的饰物,走起路来,步子跨得很大,看她模样,简直有七分像是男人。
  这婆娘正是中州一君畏之如虎的“贤内助”高四奶奶。
  修灵君听的脸色微沉,问道:“神君还未回我所问?”
  高四奶奶笑道:“不用他说,我告诉你也是一样,你老婆原是我的妹子,是我要她回娘
家来,这总可以吧?”
  修灵君道:“拙荆现在哪里?”
  高四奶奶道:“自然在我宫里了。”
  修灵君道:“你为什么不放她回去?”
  “回去?”高四奶奶尖笑道:“你们还想回去?”
  笑声未落,只听得一阵金铁声响,刹那间厅动屋摇,眼前也跟着一黑。
  冯大海大喝道:“这厅上不对!”
  祝文辉、桑飞燕两人,服过“参雪丹”,目力较强,在厅上一暗之际,眼看中州一君和
高四奶奶悄悄往屏后退去。
  祝文辉赶紧拉了桑飞燕一把,双双纵身掠起,祝文辉手中摺扇疾展,口中大笑一声道:
“神君留步,大家都在厅上,你最好也留在这里。”
  一道扇影,朝前推出。
  桑飞燕右手执着短剑,左手一圈,使了一记“无形掌”,一股无形力,直向高四奶奶撞
去,叱道:“高四奶奶,你给我站住。”
  高四奶奶赶紧后跃一步,嘿然道:“小子,谁是高四奶奶?”
  两句话的工夫,大厅上早已恢复沉寂,一片的漆黑。
  不!突然亮起一片清辉。
  原来是修盈盈掌上,托着一颗龙眼大的明珠,珠光把一座大厅,照得月光下一般。
  大家疑目四顾,但见这一瞬间,四周景物全变,整个大厅面积,也似乎较刚才小了不少,
四面黑黝黝的四堵墙壁,不用说是铁板的了。
  四大将军并没有走,中州一君和高四奶奶,也被祝文辉、桑飞燕两人截住,因此,厅上
可说一人不少。
  中州一君双目精光电射,右手一探,取出玉尺,冷喝道:
  “又是你们两人和老夫作对!”
  银芒暴长,疾点而出。
  祝文辉知他手中玉汞剑,锐不可挡,只有修罗玉碗上的三式“人趣摄”能和他相敌,也
就不再客气,摺扇一挥迎着击去。
  杨少华锵的一声,掣剑在此,叫道:“祝兄,这厮交给兄弟来对付他。”
  身形一掠,直欺过去。
  高四奶奶让开桑飞燕一记“无形掌”,两道浓眉一竖,冷笑道:“老娘不废了你才怪。”
  双手往袖中一拢,手上顿时套上了两付钢爪,十指如钩,看去锐利无比。
  这时随着喝声,突然双肩一耸,双目隐泛绿光,口中发出一声呼啸,双爪扬处,朝桑飞
燕扑了过来。
  修灵君双目乍睁,哼道:“畜生趣,这婆娘果然劫持了贞娘厂一面急忙闪身掠了过去,
叫道:“这位小兄弟抉快退下,这婆娘使的是修罗武学‘畜生趣’。”
  (修罗四部,为天趣摄、人趣摄、鬼趣摄、畜生趣摄,但修罗门目前只剩下了畜生趣摄
一部)。
  桑飞燕并未退让,哼道:“我才不怕她呢!”
  话声中,短剑剑尖摆动,迎着高四奶奶直欺而上。
  修罗君只当桑飞燕少年好胜,不知“畜生趣摄”厉害,一时怕她有失,手持修罗扇,还
是跟了上去。
  高四奶奶十只精钢手爪,锐利如钩,这一扑,几乎笼罩了桑飞燕身前十几处大穴。
  但就在她堪堪扑近,但觉眼前剑光一闪,像扇面般展开,不但一下就封住了自己的攻势,
剑光居然还向自己拦腰划来!
  剑未到,风先至,冷森剑锋,逼人生寒,她扑去的人,就像自己凑上去的一般。
  她究竟是成名之人,心头一凛,立即身形一弓,硬行刹住去势,吸气后跃。
  桑飞燕一剑就把高四奶奶逼退,这下直看得修罗门主修灵君心头大大的一震。
  修罗绝学“畜生趣”居然会被这年轻人一剑逼开,尤其桑飞燕的这一剑,他虽然无法看
得清楚,但看去却觉得好像极为眼熟!
  这一段话,说来好像已有很多时间,其实只是祝文辉、桑飞燕截住中州一君夫妇,动手
一二招的工夫而已!
  这一阵工夫,大厅上,四大将军,加上金面神尉敬迟,已和秦少卿、冯大海、陆瑶君、
黎嬷嬷、修盈盈等人动上了手了。
  修盈盈的手上拿着一颗明珠,这是照亮整个大厅的唯一光源。
  前将军辛士昭身形一掠而至,金环唰的一声,朝她手上明珠砸去。
  你别看修盈盈弱不禁风的模样,身手可不含糊,左手及时一缩,右腕抬处,一支秋水般
的长剑,已然随手划出。
  黎嬷嬷接住了金面神尉敬迟,秦少卿接住了左将军齐天游,陆瑶君接住了右将军沙成峰,
冯大海接战的是后将军哈福寿。
  整个大厅上,只有伺侯中州一君的两个丑妇东娥、西娥,和伺候修盈盈的四个青衣使女
喜鹊、黄莺等四人,则已各自掣剑在手,随时准备上场。
  修灵君眼看桑飞燕一柄短剑奇招逸出,高四奶奶居然被她逼的连连后退,此时厅上众人,
展开了一场混战,他怕女儿有失,立即飞身掠去,口中喝道:“盈盈,你退开,让为父来收
拾他。”
  喝声中,一道扇影,如长虹射至,朝前将军肩后划到。
  前将军沉笑一声,金环一转,迎着击出,但听一声金铁交鸣,两人各自震得后退了半步。
  祝文辉把中州一君让给了杨少华,他转身看去,正好冯大海被后将军逼得步步后退,长
身一跃,朝两人中间欺去。摺扇一挥,从横里截住了后将军,朗笑一声道:
  “将军还是在下奉陪吧!”
  口中说着,摺扇巳唰唰两招,飞划而出,两人立时动上了手。
  杨少华上次背着花见羞,还和中州一君动过手,这回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再加上没有
背人,手脚自然轻灵得多了,他长剑一划,拦着中州一君,沉喝道:“高四麻子,你这是违
抗‘贝叶玉牒’!”
  中州一君大笑道:“老夫身为三门、五派、七帮之主,‘贝叶玉牒’管得了老夫么?”
  杨少华长剑一持,凛然喝道:“你勾结倭寇,作恶多端,还敢违抗玉牒,那就是人人得
而诛之的武林叛徒,江湖公敌了。”
  “哈哈!”中州一君大笑道:“不出数年,老夫就可统治武林,告诉你,什么叫做武林?
老夫就是武林。”杨少华听得大怒,朗喝一声:“好个狂妄之徒!看剑!”
  挥手一剑,朝他劈刺而出。
  中州一君沉笑道:“来得好。”
  一道耀眼银虹,应手而起,朝杨少华剑势迎来。
  两人这一战,就各自存下了毙敌之心,剑尺交击,奇招互见。
  一个使的是修罗武学中最上乘的“天趣摄”,变化奇幻,威力无匹。一个招式奇诡,手
中玉尺,剑气银光,透射如电,更见凌厉。
  这就是说杨少华练的是“天趣摄”,本是无人能抗衡的奇学,但中州一君总究功力深厚,
加上手中玉汞剑,是稀世奇兵,相互抵消,恰好拉平,因此久战不下。
  但见高四奶奶和桑飞燕这一对,就不同了。
  高四奶奶花了二十年心机,千方百计,把妹子贞娘嫁给了修灵君,又胁迫妹子盗取修罗
门仅存的降魔武学——“畜生趣”,但她怎知“畜生趣”是修罗四部中最下乘的一部。
  桑飞燕使的是“人趣摄”比她高出两部,因此她每一出手,十指虽厉,扑势虽疾,但却
处处都受制于桑飞燕。
  不到十招,就感到缚手缚脚,一点也施展不开。
  同时桑飞燕剑锋所指,尽是要害大穴,再加她左手不时的划圈随发,施展义父桑药师的
“无形掌”,更是防不胜防。
  高四奶奶做梦也想不到八十岁老娘倒败孩儿,自己会输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她还不
知道桑飞燕是一个姑娘,否则更会把她气得吐出血来。
  这时,修灵君和前将军已经打了四五十回合,修灵君一招震飞前将军右手金环,修罗扇
像电光一闪,从前将军胸前划过。
  前将军急急后退,胸前已被拦腰划开,血流如注,口中大叫一声,往后便倒。
  修灵君目光一注,举步朝尉敬迟走去,喝道:“黎嬷嬷,你退后。”
  尉敬迟和黎嬷嬷正打得难解难分,首先听到前将军的惨叫,接着又听到修灵君的声音,
已经到了身边,不由的微一分心。
  黎嬷嬷一条黑黝黝的铁拐,趁机横扫下盘,但听“砰”的一声,铁拐砸上他右足膝盖,
腿骨立被击碎,身躯一倾,摔倒地上。
  黎嬷嬷呷呷尖笑,猛地跨上一步,一拐当头劈落。
  修灵君喝道:“留下活口。”
  尉敬迟岂肯被人生擒?口中沉哼一声,举手一掌,击在天灵之上,顿时脑浆进出,死于
非命。
  祝文辉施展“人趣摄”,一柄摺扇,使得出神人化,后将军哈福寿空有一身武功,也识
不透这等神妙无比的招法,被祝文辉扇头击中,一下制住了穴道。
  秦少卿也以五式“鬼趣摄”打得左将军绕着圆圈,节节后退。
  (鬼趣摄扇走五方,动手的人,一被圈入,除了绕圈疾走,就无法脱身)只有陆瑶君没
有学过“修罗玉碗”上的武学,一支长剑和右将军两枚金环,交手了将近百招。
  她剑势虽极凌厉,但内力不如右将军远甚,因此渐渐落了下风。就在此时,她一剑刺出
之际,右将军双脚忽然往前一屈,对她刺去的剑尖,竟然不避不让,卟的一声,刺入小腹。
  因他屈膝下跪,剑尖逆腹而上,变成了剖腹开膛,沙成蜂大叫一声顿时气绝。
  陆瑶君大感意外,惊奇万分,不觉抬眼看去,只见修盈盈也正望着自己,微微一笑。
  原来是她放了两支“修罗针”,打在右将军腿弯上,才使陆瑶君反败为胜。
  高四奶奶眼看情势大大不妙,心头一急,口中发出一声厉啸,双手十指扬处,作出扑击
之状,突然身形一闪朝右首壁间掠去。
  桑飞燕冷喝道:“你还想逃?”正待踪身追去。
  丑女西娥一声不作,挥动两柄短叉,挡住了她去路。
  桑飞燕短剑一挥,要待把西娥逼退,已是不及!
  高四奶奶掠到右首壁前,铁壁间顿时裂开了一道门户。高四奶奶急匆匆朝门外撞去,没
想到几乎和一个人撞个满怀。这人是个黑衣老妇,额上戴着黑绒包头,上面缀一块比牙牌略
小,用人骨雕刻的狰狞鬼脸,骨色业已发黄,因此看去愈显得可怖。
  包头上普通的不是缀珍珠,就是缀美玉,像这样缀人骨鬼脸的,应该说绝无仅有。
  光看这一点,这黑衣老妇绝非正派中人。
  高四奶奶一怔,问道:“你是什么人?”
  黑衣老妇笑道:“不用多问,快些回去。”
  随着话声,伸手推来。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每一条皱纹,竟然笑的各不相同,使人有诡
异莫测之感!
  高四奶奶自然不容她的手碰到自己,但就是躲闪不开,黑衣老妇的右手,一下就搭上她
肩头,把她一个身子转了过去。
  高四奶奶在这一瞬间;身上突然打了一个冷战!
  只听耳边响起黑衣老妇的声音说道:
  “高四奶奶,你快叫高四麻子住手,不然的话,老婆子就用‘冰魄神针’刺你五阴绝
穴……”
  高四奶奶真不相信自己也有几十年修为,不知如何会被她轻易制住?
  只好高声叫道:“老不死,你还不给我快快住手?”
  她一向军令如山,这一声尖叫,听到中州一君的耳中,果然如响斯应,立时停手。
  黑衣老妇在高四奶奶背后说道:“叫他把‘玉汞剑’丢过来。”
  高四奶奶叫道:“老不死,你把‘玉汞剑’丢过来。”
  中州一君看了她身后的黑衣老妇一眼,吃惊的道:“你被人制住了?”
  高四奶奶凶巴巴的道:“老娘被人制住了,你就不管了是不是?”
  中州一君道:“但……但我把玉汞剑丢给你,咱们不就束手就擒了么?”
  黑衣老妇在高四奶奶身后催道:“快些,老婆子耐心有限。”
  “冰魄针”在她腰上扎了一下。
  高四奶奶痛的“啊”了一声,尖声道:
  “你丢不丢过来?当年老娘如何把你救出来的?老娘受制于人,叫你丢下‘玉汞剑’,
你都不肯了?”
  中州一君平日纵然畏她如虎,但此刻要他弃剑投降,自然不肯,望望高四奶奶,还待再
说,但只张了张口,并未说出话来。
  黑衣老妇忽然一下掠到中州一君身边,说道:“拿来。”
  伸手从中州一君手上,把“玉汞剑”接了过去。
  原来她趁中州一君说话之时,暗中打出两支“冰魄神针”,已把中州一君给制住了。
  回头朝东娥、西娥吩咐道:“事情已经和平解决了,你们还不快把铁墙撤去了?”
  东娥、西娥不敢作主,回头望望高四奶奶。
  黑衣老妇含笑朝高四奶奶点点头。
  高四奶奶眼神和她一对,心头恍恍惚惚的跟着点了点头。
  东娥、西娥看到高四奶奶点了头,就各自后退三步,在铁壁墙脚下轻轻踩了一下。但听
一声轧轧轻震,四堵铁壁突然往地下沉了下去,大家顿觉眼前一亮。
  大厅上依然恢复原状。
  就在此时,突见一道人影,身化长虹,朝厅外投射而去。
  那是左将军齐天游,他和秦少卿本来还在激战,但自从高四奶奶被制,中州一君停下手
来,他也随着住手。此时眼看大势已去,趁大厅恢复之际乘人不备,突围而去。
  秦少卿、祝文辉等人阻拦不及,只得任由他逃走。
  中州一君和高四奶奶,在大厅恢复之际,本来站着的人,忽然双足一软,双双跌坐下去。
  东娥、西娥也被黑衣老妇制住了穴道。
  金面神尉敬迟、前将军辛士昭、右将军沙成峰都已死去,后将军哈福寿被祝文辉生擒,
左将军齐天游在逃,万象门主力等于全体瓦解了。
  修灵君朝修盈盈道:“盈盈,咱们进去搜,你娘可能被囚禁在万象宫中!”
  说着,带着修盈盈,黎嬷嬷和四名使女,往屏后而去。
  黑衣老妇走到杨少华面前,笑嘻嘻的道:
  “杨少爷,老身昔年受令祖救命之恩,一直无以为报,令尊一案,等老身闻讯赶去,已
经迟了三天,老身一直耿耿于怀,现在总算等到了,高四麻子夫妇被我‘冰魄神针’废去武
功,老身也总算略尽了棉薄,花见羞是个女中丈夫,我和花信风已经提过了亲,老身该做的
事,已经做完,现在该走了。”
  说完,转身欲走,杨少华急急叫道:“老前辈……”
  黑衣老妇身法奇特,一下掠出大门,只一闪,就不见人影。
  这时从大门外出现了一支整齐的队伍!
  那是由花字门主花见羞为首,她身后紧随着老护法花信风、左护法降龙手毕篙、右护法
琵琶手鄢茂功、赛弥勒甄兆五、花监小翠花、筱如意、八花、三燕,另有二十几名青衣劲装
汉子押着一大串人,走了进来。
  这一串人赫然是残缺门的独眼龙司马钦、九爪狼柴进、齐天大圣侯衍、铁算盘刁林、地
鼠胡光祖等人,正是残缺门的重要人物,其中只缺了铁伞天王卓无忌一个。
  杨少华、祝文辉、秦少卿,一齐迎了出去。
  花见羞朝杨少华含情脉脉的道:“杨兄,怎么这里解决了么?”
  杨少华道:“这里多亏一位老前辈相助,不然,只怕没有这么顺利呢!”
  花见羞道:“是啊!我们也是黑衣神姥赶来通知,才知道你和几位少侠,已经找上万象
门来了,敝门才匆匆赶来,不想半路上遇上残缺门拦截,双方打了起来,要不是黑衣神姥暗
中相助,双方在激战之中,把对方几个首脑,一齐制住,只怕会落个两败俱伤呢。”
  杨少华不觉仰首向天,低低的道:“黑衣神姥,你待我杨家恩重如山……”
  祝文辉拱拱手道:“花门主,残缺门的九爪狼柴进,是毒害在下陆师叔的凶手,可否交
给在下处置?”
  花见羞爽朗一笑道:“祝少侠不用客气,残缺门的人,作恶多端,敝门把他们押来,本
来就是听任诸位处置的,祝少侠和柴进有仇,只管请便。”
  这时桑飞燕也取下面具,和花门主、小翠花、筱姨娘等人相见。
  陆瑶君也摘下头巾,恢复了女装,一手执着长剑,一下窜到九爪狼柴进面前,咬牙切齿
问道:“柴进,你说,害死我爹,是不是你主谋?”
  残缺门的人都被黑衣神姥废去了武功,九爪狼柴进望了她一眼,有气无力的道:
  “不错,因为令尊陆总捕头对敝门的事,知道的太多了,威胁到敝门安全,自然非把他
除去不可。”
  祝文辉道:“两个假扮统领衙门戈什哈的是谁?”
  力爪狼道:“死了,这是机密行动,凡是参与其事的人,只有在下一个人可以活。”
  陆瑶君切齿道:“该死的东西,害死我爹,对你有什么好处?”
  九爪狼道:“只要对残缺门有利,我就要尽力而为。”
  陆瑶君道:“现在对你们有利么?”
  九爪狼沉痛的道:“这是天数。”
  说话之时,修灵君、修盈盈已扶着一个面容憔悴,泪痕满脸的中年妇人走了出来,不用
说她是修盈盈的娘了。
  修灵君朝大家拱拱手道:
  “在下此次能救出拙荆,幸蒙诸位少侠赐助,拙荆这几年受尽折磨,体弱多病,在下就
此告辞,诸位云天高谊,修罗门会永远不忘。”
  说罢,再次一一拱手,扶着中年妇人,缓步往外行去。
  在他们身后,走出来的是和坤的七姨太,她手中提着一个小包裹,低垂粉颈,一个人茫
茫然朝大门走去。
  很显然,文丑查良勇已经遇害了,这小妇人实在值得同情。
  祝文辉、陆瑶君和桑飞燕三人,跟着和杨少华、秦少卿等人订了后会有期,押着九爪狼
柴进走了,他们要赶回白云庵去祭奠铁翅雕陆福葆。
  杨少华、秦少卿、冯大海借调了花字门二十名弟兄,押着中州一君、高四奶奶夫妇,后
将军哈福寿,以及残缺门一干凶徒,离开万象门。
  中州一君走出大门,仰天长叹一声道:“再有三年,这武休该是老夫的天下了,可惜大
好基业,毁在你们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手里,老夫实在心有未甘。”
  杨少华由秦少卿、冯大海陪同,押着一干人犯,赴山东总督衙门报案。
  高四麻子夫妇,和一千同党,勾结倭寇,横行不法,终于受到了国法制裁,明正典刑。
  杨少华也替乃父伸雪了沉冤。
  侠以武犯禁,但杨少华等人替国家社会铲除了一个存着极大野心的匪盗巨魁,这是值得
大书特写的,本书至此,也正好圆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