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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差阳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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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这个故事,和"从阴间来"、"到阴间去"有很密切的关系--是围绕"阴间"这个题材而订的写作计划。在卫斯理故事之中,灵魂曾是被经常使用的题材。但并没有计划去地探讨"阴间"这个现象,这一连串故事,可补这方面的不足。
在书名"阴差阳错"上,弄了一些小花样,算是文字游戏,这是我一贯作风,目的是好玩,以往已有许多先例。
"差"字有几个不同的读者,也有几种不同的用法,在这里,并非普通的"差错"、"差别"之"差"。而是"差使"、"信差"之"差"--是不是很有趣。
笔事中出现的一些人物,还会有一些故事在他们的身上发生,请保持留意。
一九九一年十二月十七日
香港,好个艳阳天
目录下一章
□作者--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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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故事的记述者,都记述群体社会中所发生的一些事。
人类社会是一个大组织,在这个大组织之内,还有无数小组织,花样繁多,没有人可以尽述。有的简直匪夷所思——有一个协会,是由一批喜欢用力在头皮搔痒的人士组成的。这个协会的会员,为了达到头皮发痒之目的,都拒绝洗头。
所以,相形之下,"爱酒人协会"就很大路,不属于古灵精怪一类。不过,它的会章也有特别声明:本协会定名为"爱酒人协会",并非"品酒人协会"。所以它的口号是:不论好酒坏酒,陈酒新酒,本会会员都认为,最好的储存所在,就是人的身体之内!
语句看来很文雅,但含意倒是简单明了:酒,是要来喝的,不论是甚么酒,都应该喝下肚去,在身体之内,循血液而流!
爱酒人协会的会员不多,在全世界各地,大约三百馀人。可是它入会的资格极严,不是已在人类大社会中巳闯出了一定名堂,休想人会,所以这个会也成了一些人追求的身份象徵。每年一度的聚会,也成了世界性的盛会。
会章规定,由五大洲的会员轮流主办盛会,聚会必要条件是:必须有大多数与会者未曾喝过的酒供应,在事先,要向各会员详细介绍这种酒的来历,由会员决定参加与否——自然,这一年的参加者是多是少,也就决定了主办者的荣誉与否。
去年,由南美洲主办,以巴西大豪富里加度为首的一批南美人士,提出供应的酒,据称是来自早已在世界上消失了的玛亚人金字塔底部深藏着的古酿,酒味如何,不必品评,这来历就够神秘的了。
参加者超过一百人,南美洲的豪富,都感到大有面子。
今年,轮到亚洲作主办人,亚洲组的召集人,是大豪富陶启泉。
各位看到这里,一定恍然大悟,何以一个卫斯理故事竟然会有看来毫不相干的开头了!
是的,在卫斯理的经历之中,陶启泉这个大豪富,出场不多,可是却有不少古怪的故事,是由他开始的。
卫斯理不是"爱酒人协会"的会员,他甚至不知道有这样的一个协会——他熟知的种种协会之中,最突出的自然是"非人协会",连卫斯理也没有资格当会员。
那天,是为了甚么事,卫斯理在陶启泉的书房中闲谈,已经并不重要。谈话之间,陶启泉忽然提起:"再过十个月,我要主持一次聚会,很为它伤脑筋,不知道你是不是可以帮我一下!"卫斯理呆了一下,把陶启泉的话又想了一遍,才笑着道:"有甚么聚会可以难倒你的?有钱可使鬼推磨,我能帮得上甚么忙。"陶启泉有点不快:"富有并不是罪恶,你不用一有机会就讽刺我,而且,再富有,还是有些事做不到的!"卫斯理摇手:"好了,不讨论这些,你说说,今你伤脑筋的是甚么样的聚会。"于是,陶启泉就说了每年一度,爱酒人协会聚会的事。卫斯理笑:"世上无聊的人真多——我不知道你是一个爱酒人!"陶启泉皱眉:"这样的聚会,已经成为一些人一年一度见面文际应酬之处,许多大事,都是在这种聚会之中商量议定的。"卫斯理站了起来:"爱酒,爱酒,多少罪恶借汝之名而行!"陶启泉"呵呵"笑了起来——像这样的委托,卫斯理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一转头就忘记了,也根本不能成为一个故事的开始。
可是,陈长青也是"爱酒人协会"的会员,这就大不相同了。倒不是因为陈长青这个人风风火火,有化小事为大事的本事.而是他行事很是认真,任何事,到了他的手上,若是没有一个了断,他可以十年八年,锲而不舍地追查下去,不会气馁。
陈长青是会员,陶启泉不知甚么时候,向他说了一句"已经请卫斯理帮忙了",所以他三天两头,函电交驰,甚至于亲身上门:"为时无多了,你有甚么奇谋妙计?"在婉拒了几次无效,坚拒了几次也无效之后,卫斯理不胜其烦:"有了,去年南美洲主办人不是用玛亚人的古酒吗?那有甚么了不起,你可以用中国的古酒自仪狄造酒起,到如今已有超过四千年的历史!法国人动不动把拿破仑时期的酒当宝贝,和中国一比,相差太远了!"陈长青听得连连点头,频频眨眼,他这个人一点也不笨:"好主意,可是上哪儿去找千年以上的中国古酒?"卫斯理伸手向前一指:"你去找一个人,找到了他,必然有着落!"陈长青连忙作了一个手势,阻止卫斯理再说下去:"待我猜上一猜!"于是他背负双手,来回踱步,眉头紧锁,口中念念有辞,状如中邪,实乃沉思。过了一会,他站定身子,却又背对着卫斯理,神情大是得意:"我想到了,待我们把此人之名,写在手心,同时展示!"陈长青很醉心在行为上仿效古人,刚才他的提议,古人就常做,最着名的一次,自然是诸葛亮和周瑜,商量怎么对付曹操,结果各在手心之中写了一个"火"字的那一次了。
卫斯理微笑应诺,十秒钟之后,两人各自伸出手,摊开手来,两个人的手心上都是两个字,两个字相同:齐白。
陈长青大是高兴,哈哈大笑:"英雄所见略同:此人一出,何忧大事不成!"齐白这个人,在卫斯理故事之中,出现的次数也不少。他是盗墓专家,专门出入古墓,越古越好,要找古代的东西,他自然是最佳人选了。陈长青第一个就想到了齐白,可知他是有点脑筋的。
然而,陈长青高兴了不到半分钟,又飞快眨起眼晴来:"这个人,不知道钻在哪一个角落的古墓之中,怎么能把他找出来?"卫斯理自然不会再把找人的责任拉到自己身上来,所以,他拍着陈长青的肩头:"你那么有办法,不论他钻在甚么坟墓里,你总有办法把他找出来的!"曾有人说,要给甚么人添麻烦,最好先给高帽子他戴,令得他真以为自己能干,自然硬着头皮干下去了!
陈长青挺了挺胸,当仁不让:"说得是,上天入地,把他找出来。"陈长青走了之后,白素走进书房:"不该戏弄他,要找齐白,比找甚么人都难!"卫斯理笑:"反正他是无事忙,弄点事给他做做,有益身心。"当日,卫斯理提出经由盗墓专家齐白,去寻找中国古代的酒,多少有点开玩笑的成份在内,也志在把陈长青支开去。
在接下来的日子中,又发生了许多事,卫斯理并不知道陈长青真的在全世界范围之内,用尽一切可能找寻齐白。而且,居然在三个月之后,给他找到了齐白在中国西北高原的一个穷乡僻壤走出来,齐白先和陈长青会面,然后一起找卫斯理。
卫斯理见了两人,呆了片刻。齐白眉飞色舞,兴高采烈,把卫斯理的玩笑,认真处理,他道:"曾听说过,大画家张大千在敦煌石窟之中,临摹壁画,曾发现过一只匣子,打开之后,是许多乾果,他吃了些,果香犹存。可知在古墓之中有酒,很有可能,古人用酒殉葬,也应该是很普通的事!"卫斯理问:"你以前可曾发现过?"齐白用力挥手:"早两年,进入一个汉墓,曾发现一对大匣子,足有一人高,两人合抱,形制和酒樽相类,上面还压着长条形的大石条,由于太巨大了,所以并没打算动它们!"陈长青狂喜:"要是樽中有酒,那可在全世界人前露脸了!唉,你怎么当时不弄开来看看?"齐白盗墓成了精,十分自负。他常说:"我盗墓和普通人大不相同,普通的盗墓贼,总是千方百计把物件从古墓中弄出来,换取金钱。我不是,我目的是在发现古墓,进入古墓,至于古墓中的东西,高兴就带点出来,不高兴,就让它们留在古墓中,反正我随时可以进去欣赏,就像是我的私人收藏室一样!"有人不服气:"你的'私人收藏室'若是被别人发现了,你的'收藏品'也就不见了!"齐白狂笑:"要是我的'私人收藏室'会被旁人发现、进入,那还有甚么价值?我早已不屑一顾,弃如败缕!"齐白在说这番狂言时,卫斯理在场,目睹那个不服者被齐白的狂态气得双眼翻白。
人必须有高度自信心——在他人的眼中看来,不免就是狂傲,但卫斯理倒很欣赏齐白。因为他知道齐白确有真材实料,不是空壳子来狂傲的,和世上多的是的那种狂徒,大不相同。
齐白当时对陈长青道:"那是西汉初年的一所古墓,超过两千年了。"陈长青有点犯愁:"那两只杯子,本身已是罕见的古物,如何运得出来?"齐白一拍心口:"放心,只要有钱,整座博物院都能运出来——你以为世界古物市场上堆积如山那么多的古物,是哪里来的?"陈长青大是高兴,一面摸着齐白的手背,一面大笑,看齐白的神情,像是给陈长青摸得很不自在,但是齐白几次缩手,都没能逃得过去。后来陈长青解释,这也是古人常有的行为,叫着"抚掌大笑"云云。
当下,陈长青道:"我和你一起去!"
齐白点头:"好,虽然你和我都不是拿不出,但是一应费用,还是要出在陶启泉的身上。"陈长青同意:"言之有理!"齐白靠盗墓所积聚的财富,数字极其惊人,使他可以跻身世界豪富的行列。陈长青则有十分神秘的上一代,遗产极多。但当然,和陶启泉相比,还是不如,这就叫作一山还有一山高!
陶启泉当然一口应承,而且还在人事关系上出了力,所以两只大杯,顺顺噹噹运了出来,消息轰动全世界。齐白主持其事,为了增加悬疑性,他先不把杯子的泥封打开。在杯子的泥封上,有着五六颗印泥,那是真正的西汉封泥!有极高的艺术价值。
发给"爱酒人协会"会员的信中则称:"经考证,可以确定,超过两千年的大,是储酒之用,但其内是否美酒尚存,不得而知。待各位齐聚之日。当众开启,各自痛饮,岂不快哉!"信发出之后,寄了回条来,肯定会参加聚会的会员,超过三百人,是历年来参加人数最多的一届,陶启泉自然面子十足了。
有好事的记者,携带了小型X光机,来检查这两只大杯,发现杯中,约有一半液体,估计如果那是酒的话,也超过一千公升,足够与会者谋数日之醉的了!
卫斯理不是"爱酒人协会"的会员,可是主意是他出的,他也就参加了第一日聚会的"开极大典"——陶启泉一拍开封泥,面积超过五百平方公尺的酒店大堂之中,立时酒香四溢,中人欲醉。
爱酒之人,未必有好酒量,当时就有不少人面红目赤,薰然欲醉。
那酒香之浓,简直如同实质一样.把人全都裹在缭绕的浓香之中,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忘了叫好,是卫斯理首先发出了一下呼叫:"好酒!"接着,自然是各种各样的赞美词,有几个贪心的人,来到酒杯口,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竟立时摇阴晃,站立不稳。有一个美妇人,不知是真是假,竟致于娇躯不胜,就要跌倒。幸而身边有一英伟绅士。美妇人的娇躯,才算是跌进了绅士的怀中。
一时之间,纷乱的情形,真是难以形容。单是那么多人,争先恐后想挤进来,也是够混乱的了。直到卫斯理大喝一声:"别乱,有的是酒,人人有份!"那才算是静了下来。
陈长青已经取了量酒的器具在手——由于饮的是古酒,那量酒的器具,自然也是古器,比酒更古,竟是一只"秦斗",在秦代制造的一只青铜酒杓。
而各种各样的酒杯,也早已每三十个一组,放在可以推动的酒车上,由十位美女推动。那三百多只酒杯,全是古董,投保险的金额,是一千万英镑。那全是陈长青那间大屋中的收藏品。
先记一件后来发生的事,陈长青对齐白说:"我房子里很有一些古物。我不是很懂,请你来指点一下!"齐白眼高于顶,当时"哼"地一声冷笑:"真要能称上'很有一些古物',我才会去看。"对这一点,陈长青倒很有信心,死活把齐白拽了去。齐白在看完之后,对卫斯理叹:"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陈长青的大宅之中,古物岂止很多,简直是极多,你可知道单是各种材料的'如意'有多少柄?"卫斯理摇头,齐白提高了声音:"竟超过了三千柄——他的上代,简直是搜集狂!"连齐白也赞叹,可知收藏之丰富。这时那三百几只酒杯,也全是精品。从青铜酒爵算起,甚么犀角杯,象牙杯,各式水晶杯、翠玉杯、白玉杯、琉璃杯、金杯、银杯、竹杯、木杯、陶杯、瓷杯……大大小小,形形色色,也看得人眼花撩乱了。
陶启泉把酒杓伸进杯中,略一揽动,酒香更是如同火山岩浆一样,扑扑地自酒之中喷将出来。
及至第一杓酒一打出来,各人凝神观看,那酒透明晶莹,竟像是洁净无比,会活动的冰块一般!
那酒在杓中闪起一片流转的晶光,把各人都看得呆了。待至陶启泉将酒注入杯中时,那酒荡漾在杓中恋恋不去,玉液琼浆,竟如有生命一般。
这时,陈长青放声长吟,吟的是李太白的《将进酒》,中国的文学作品之中,以酒为题材的,浩翰如海,但自然以这首为代表。
镑种语言的翻译,是早已请好了的,陈长青每吟一句,就有英文、法文、日文、俄文,西班牙文乃至拉丁文的翻译。
陈长青的做法很聪明,他不是全诗都吟,而是拣其中的佳句,可以通过翻译使人了解的,像"人生得意须觉,莫使金樽空对月",像"会须一饮三百杯",像"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这些诗句,一经传译,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对中国传统文化之优美和博大精深,对诗句中人酒合一的浪漫情怀,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如痴如醉。
等到欣赏诗句完毕,三百多只杯子之中,也各已注满了酒,美女推着酒车,与会者根据自己的酒量,或取小杯,或取大杯,一齐举杯,然后轻尝浅酌。那酒一入口,软滑香醇,清洌如泉,竟不须下咽,自然流向喉际,一股酒意,直透丹田,再化为一股暖哄哄的热气,迅即传遍全身,令人全身发酥,舒畅之情,无与伦比。
一时之间,只听得各种声响,自四面八方发出来,但独独没有一句完整的语言——每一个喝了那酒的人,都感到人类的语言,无法形容那酒的佳妙于万一!
这样的酒会,自然使每一个人都逸兴飞遄,把每个人的情绪都提到最高的境界。事后,有不少参加盛会的诗人作者,都一致认为,那是人类历史上最难得的一次以酒为主题的聚会。
那酒虽然容易入口,但是酒性奇烈,虽然齐白,陈长青一再告诫,但是还是陆续有人醉倒,只不过并不恶形恶相。醉倒者,由侍者扶过一边,鼾声大作,醉态可掏,益增聚会的气氛。
整个聚会,都在欢欣愉快的气氛中进行。唯一的不愉快事件,是由于酒香太浓,不但弥漫整个大堂,而且通过了空气调节系统,传到了这个有八百多问客房的大酒店的每一个角落!
嗜酒的人自然得其所哉,但总也有人不喝酒,甚至滴酒不沾的,都深以为苦,大提抗议。
陶启泉接到了投诉,"哈哈"大笑:"愿意留在本酒店的,费用全免。不愿意留的,本人名下,还有三座同级的酒店,可任凭选择,也全由我请客!"大豪富的豪举,自然也令得唯一的不愉快,变成了一片欢呼声。
这个盛会,热闹奇趣,兼而有之,自然值得大记特记,这里的记述,简单又简单,是因为酒会和这个故事,没有直接的关系——至于后来,由古酒盛会而衍生出来的离奇故事,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对这个故事而言,这个盛会,只是一个"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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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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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斯理当然没有一连三天都泡在酒会之中。第一天他离去之后,对这样的盛会,心向往之,对白素一说,白素咋舌:"你的坏习惯已经太多了,可千万别上了酒瘾!"卫斯理笑:"放心,这样的好酒,普天之下,再也不会有第三杯了,哪里容得我上瘾!"卫斯理一面回答,一面也长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念到得意处,趁着酒兴,哈哈大笑,把白素抱了起来,大声酣呼,连抛了三下,抛得白素几乎要使一式"倒拔垂杨柳",把他直摔下楼梯去!
那酒的酒力,十分持久——一点也不觉得酒醉的难过,只觉得酒逗留在体内的那种舒适,而肝脏似乎也不急于把那酒的酒力化去,真是神奇之极。
到了第三天,才感到酒力的影响完全消退,倒也神清气爽,并不特别怀念酒后的乐趣,可知不会增多一项坏习惯,白素不必担心。
第三天接近午夜时分,卫斯理才想:古酒盛会三天结束的时间快到了,在这三天之中,不断在喝那好酒的不知有多少人?他总共喝了不过一几杯,已维持了两天酒意。若是一直喝下去,只怕酒量再好的人,也烂醉如泥了。古人记录之中。有一醉经年的,喝的大约就是这种酒了。
卫斯理想像力丰富,思绪如天马行空,全然不受羁绊,他正待想开去——在无穷无尽的想像力天地之中驰骋,对他来说,是一种无穷的乐趣,可是电话钤忽然响起。
那是他书桌中间抽屉中的电话,只有和他很熟的人才知道号码,所以他虽然不愿意,但还是拉开抽屉,按下了一个钮。
他立时听到了陈长青的声音,即使事实上绝无可能,但卫斯理还是感到,似乎有一阵酒味,透过电话,扑面而至!陈长青有点"大舌头",可是话还说得很清楚。和所有有了酒意的人一样,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卫斯理,快来,酒快喝完了。"接着,又是齐白的声音,情形相仿:"卫斯理,快来,你猜,到最后,还剩下几个人是清醒的?"卫斯理没好气:"一个也没有!"他的意思是,连你齐白和陈长青都醉了,哪里还有甚么人清醒?
齐白却认真否认:"错,还有六个人,我们六个人,正在喝最后一杯,慢慢地喝。这一生,只怕再也难以遇到这样的好酒了。"卫斯理叹了一声:"对不起,我不来!"接下来,又是陈长青的声音:"你要来!跷颐窃谝黄鸬募父鋈耍腥ぜ恕F渲杏幸桓鍪谴媛蘅春染频模侵拗ィ□酒怎么能替代呢?可是他坚持说可以,经过"他心通",他喝了酒之后有甚么感觉,罗开在万里之外,也会有同样的感觉,你说这是甚么道理?"卫斯理笑:"道理太简单了,他喝醉了,所以胡言乱语!"陈长青叹:"唉!卫,一个人要是丧失了好奇心,生命就等于丧失了一半!"卫斯理不受诱惑:"我宁愿只有一半生命,只要那一半生命是清醒的。"说到这里,卫斯理已准备不再交谈下去了,忽然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加入:"卫先生,鹰有一样东西给你,那东西,据他说,是从阴间来的!"卫斯理陡然一怔,约有十秒钟之多,不知如何反应。
各位,故事到此处,算是正式开始了,以前的叙述,全是"引子"——没有"引子",故事难以开始,但引子和故事没有直接关系,看故事的朋友,要明白这一点。
□以那陌生的声音说了几句话,故事就正式开始了呢?因为那人的话中,提到了"阴间":"有一样东西带给你,他说,是从阴间来的。"亚洲之鹰罗开有一样东西给卫斯理,那东西,是从阴间来的。
卫斯理最近的经历是知道了有"阴间"的存在,他知道有人自阴间来,他和白素,也曾被人带到阴问去过,那是他许多怪异的经历之中,很是奇特的一回。而且,他也感到,整件事,并没有真正了结,还有大多的谜,无法解释。
他有锲而不舍的探索精神,可是苦于不知从哪里下手才好,忽然罗开有从阴间来的东西,是不是可以有新的突破呢?
卫斯理很想对阴间有进一步的探索,因为那和人类生命的终极有关,对人类来说,没有甚么事,比弄清楚自己生命的奥秘更重要的了!
在那十秒钟之中,卫斯理心念电转,他的结论是:"好,我立刻就来——留一点酒给我!"电话中传来了陈长青、齐白,和另外几个人的轰笑声,显然是许多人对终于能请动了卫斯理的大驾而高兴。在轰笑声中,居然有女性的声音在!
卫斯理在走出书房时,不由自主,摇了摇头,觉得太不可思议了。然而,他立即又想到,来自阴间的使者李宣宣,就是女性,而且还是颠倒众生的大美女。嗯,亚洲之鹰带给自己的,又是甚么东西呢?会不会和那"许愿宝镜"一样?
("许愿宝镜"是来自阴间的多功能仪器,其中的功能之一,是可以使人突破空间的限制,到达阴间。)("许愿宝镜"当然并不是那多功能仪器的原来名称。而是那仪器流落人间时被人加上去的名称。)(那仪器之所以被称为"许愿宝镜",是由于它被发现能接收人脑部活动所产生的能量,而展现有关这人的未来才加上去的!)(这是一种难以想像的功能!)(而且,这仪器是如何会到人间来的?)(在"从阴间来"和"到阴间去"这两个故事之中,只是记述了大美人李宣宣从阴间来,在阳世寻找"许愿宝镜"的经过,还有许多疑问,没有答案。)(卫斯理很希望亚洲之鹰给他的东西,有助于解开这些谜团,因为他知道,罗开不会无缘无故带一样东西给他,必然是在看到了他近来有关阴间的记述,所以才有此一行动的。)卫斯理刚才懒洋洋地不愿意去,可这时,却心急得可以。把车子开得飞快。
当他推开酒店厚厚的玻璃门时,他就呆了一呆,因为整个酒店大堂之中,充满了浓郁的酒香——事实上,酒店的任何角落都弥漫着酒香,一直到三个月之后,才渐渐消退。而敏感的人,甚至在一年之后,还可以闻到酒香。
酒店大堂显得很冷清,有不少员工,由于不能长期在酒香中工作,而被调走或批准休假。齐白从汉代古墓中弄出来的两大杯酒,竟会弄得一家豪华大酒店天下大乱,当真是始料不及。
卫斯理走进那个大厅时,当然酒香更浓,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环顾大厅中的情形,不禁发笑。
大厅中还有过百人,可是个个东倒西歪,醉得一动都不能动,看起来如同一批姿势不同,千奇百怪的人体塑像。
只有六个人,还坐在一组沙发上,未曾醉倒,有三个人,看到了卫斯理,十分俐落地站了起来,表示欢迎。另外三个,看来也很想站起来,可是经过了一番努力,显然力不从心,所以他们并没有站起来,只是坐在沙发上,向卫斯理挥手。
不能站起来的三个人之中,有陈长青,和一个身形魁伟之极的大汉,年纪看来只有二十上下。还有一个,则是一个乾瘦老头,和那大汉相比,更显瘦弱。
站起来的三个人中,一个是齐白,一个是风姿绰约,满面温柔的女士,只觉得她明艳照人.一时之间,竟无法分别她的年龄——但当然已不是少女,是成熟女性,年纪可以介乎二十八岁和四十八岁之间。
另外有一个人,样子怪得很,肤色深黑,但又不是黑人,双目深陷,鼻如鹰钓,双颊下陷,额角却又很是凸出,阴森之中,带着神秘。
三人之中,齐白身子微摇,也到了醉倒的边缘。那美少妇脸泛桃花,天然嫣红,当然酒意也浓,只有那怪人,看来不动声息。
所有人之中,也是那怪人先开口:"卫先生,尊驾来得好快!"他一开口,卫斯理就听出,他就是亚洲之鹰派来的喝酒代表——喝酒而派代表,这种妙事。自然也只有亚洲之鹰这样的妙人才能做得出。
卫斯理知道,这人能代表亚洲之鹰,自然不是等闲之人,所以他开门见山:"一听说有东西给我,那酋和我最近的经历有关,能不快些来吗?"说话之间,那怪人和卫斯理一起伸出手来相握。卫斯理觉得那怪人的手,奇硬无比,像是全手是骨,并无肌肉。他知道那怪人必在手上下过功夫苦练,练的多半是铁砂掌之类的中国传统武术。可是他迅速地在一些武术大匠的名字中去找,却一时之间,找不到这个怪人的来历。
那怪人像是知道卫斯理的心意,咧着嘴,露出了一口焦黄的牙齿,笑道:"不必想我是甚么人了,无名小卒,不值一提,只是个爱酒之人。"卫斯理倒是由衷地佩服:"真正高人,才能如阁下那样潇洒,寻常人怎能做得到!"这样的恭维,出自卫斯理之口,算是很不害易的了。一时之间,熟悉卫斯理的人,如齐白,陈长青,都面有讶异之色。可是那怪人却神情淡然,当仁不让,像是正该如此,全都接受。
卫斯理和怪人握完了手,视线便转向那美妇人,美妇人也和卫斯理握手,嫣然而笑,笑容之中,竟大有少女的佻皮,她道:"刚才给卫先生那样一说,我也只好当无名小卒了,贱名何足挂齿,只是一个爱酒的女人而已!"卫斯理"哈哈"一笑:"好极!"他伸手自陈长青手中接过酒杯来,喝了一大口,心知这时还保持清醒的那几个人,个个都不简单,那美妇人谈吐如此风趣,卫斯理也想不出她是甚么人,又不能旁敲侧击地去问,他只好道:"幸会!幸会!"另外两个坐着的陌生人,这时,头一歪,竟不约而同睡着了,也不知他们是真睡还是假睡。卫斯理向齐白望去,齐白缓缓摇了头,看来他们在一起喝了三天酒,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和来历!
卫斯理估计那大个子和枯瘦老头是假装睡着,原因是他们不想说自己的名字身份,但是又不愿仿效那怪人和美妇人,所以就只好装睡了!
卫斯理的冒险生活之中,常遇到各种各样出色的人物,江湖上高人甚多,但一下子遇上了四个莫测高深的人物,倒也不容易。
他在陈长青的身边坐了下来,看到沙发的大理石茶几上,放着一只很大的,容量约有三公升的水晶瓶。
那水晶瓶,是真正的水晶所制——近年,世间把人工制造的含铅玻璃,统称"水晶",那是对水晶的一大侮辱。这种人工制品,充其量只能称之为"水晶玻璃",和大自然的杰作水晶,不可同日而语,简直一天一地。
那水晶瓶的形状很奇特,不规则,自然是迁就水晶原来的形状制成的,乍一看,似空无所有,但一用神,就可以知道,瓶中正满储着那古酒。
那怪人道:"这是准备给鹰带去的!"
凡是和亚洲之鹰稔熟的人,都简称他一个"鹰"字。卫斯理笑:"不是说,你在这里喝,你有甚么感觉,他也有甚么感觉吗?"卫斯理这样说,并没有不相信或是嘲弄的意思,只是想进一步弄明白"他心通"在鹰和那怪人之间,已经灵通到了甚么程度。
那怪人的回答,一本正经:"是,鹰的回应是:这酒好极了,他要额外多要一些。"齐白高举双手:"旁人不行,罗开可以!"卫斯理听得有趣——当时,他只当那怪人是想骗酒喝,所以才巧立名目。他随口问:"鹰在哪里?"敝人却不回答,只是道:"我来的时候,鹰说我有机会见到卫先生,果然如此,幸甚幸甚,早两天见到你,围在你身边的人太多,所以没有主动和你打招呼,不然,这东西早就给你了!"他一面说,一面取出了一只扁平的盒子来。那盒子是镶着银丝的漆器,晶亮乌黑,大小一如旧式的烟盒,看来很是悦目。
卫斯理一看到是漆器,就心中一动,自然而然,发出了"啊"地一下低呼声他立即想到,李宣宣这个阴间派出来的人,自阴间带出来,放那"许愿宝镜"的容器,也是极好的漆器。莫非使用漆器,正是阴间的习惯?
这种情形,实在很难想像,阴间不应该有人,卫斯理见到的,全是在一册巨大的"书页"上的细小如针尖的"亮点",哪里有用到甚么器皿的必要?
可是,李宣宣从阴间来,她又绝不是甚么鬼魂,是人,人在阴间,总要用一些器皿的确,这种古怪的问题,想下去,会令人思绪紊乱。
卫斯理知道,那是他自己对阴间所知太少,还有太多不明白的事存在之故。
所有人中,陈长青最好奇,那怪人才一取出这扁平的盒子来,他也想起了李宣宣闺房之中的那件漆器,被祖天开用大环金刀劈了开来的那个,他更肯定:"不假,这东西确然从阴间来!"那怪人一翻眼:"你怎么知道?"陈长青道:"我见过另一件从阴间来的大漆器。"那怪人分明不以陈长青所说的为然,可是他自己提出来的理由更发噱,他道:"鹰说了,那东西是从阴间来的,所以它就是从阴间来的!"陈长青本性好辩,那怪人这样说,他自然不服,但卫斯理不等他开口。就道:"打开来看看是甚么!"那怪人把盒子递向卫斯理,卫斯理随手接了过来,却不料那小小的一只盒子,竟然很是沉重,事先没有在意,盒子一到手,向下一沉,几乎脱手跌落!
卫斯理好奇心大盛,脱口道:"好重!"
他一面说,一面已在心中迅速地计算——地球上比重最大的物质是铂,俗称白金——比重是二十一点四。这样大小的一块铂,重量应该在三公斤左右——普通烟盒大小,重量超过三公斤,已经很惊人了。可是事实上,这盒子的重量,却在十公斤左右,若不是重量如此之甚,卫斯理怎会闹了个几乎脱手?
那也就是说,在地球上的已知物质之中,不可能有那么重的东西。
那么,顺理成章,这东西是从地球以外来的了。阴间,当然可以算是在地球以外的另一空间。
卫斯理见过"许愿宝镜",他曾把那东西放在手中,倒不觉得特别重。不然,照体积来算,那宝镜的重量,会超过一百公斤!
卫斯理一说"好重",陈长青好奇心大作,伸过手来:"有多重?"他一面说,一面也把那盒子一把自卫斯理的手中,抓了过来,可是他一下子没有拿得转—那絮子的重量超乎地球人的想像之外。盒子自他的手中滑下,却见坐在他一侧的美妇人一俯身,伸手一抄,已将那只盒子,抄在手中,含笑道:"果然好重!"。豪妇人的动作快绝,反应快绝,而更难得的是她举重若轻,在十分之一秒中内完成的动作,却清脆玲珑,叫在旁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那怪人喝采:"好俊的身手!"
卫斯理也看出,这简简单单的一接,若不是身负武术绝学,极难做得到,他自己和白素,是不是能有这样敏捷的行动,也难以肯定。
这美妇人竟有这样的身手,自然是大有来头的人物,她不肯说,卫斯理竟也想不起她是甚么人,不由得心中暗叫了一声惭愧!
那怪人所想的,显然和卫斯理一样,他的一双怪眼,瞅着那美妇人,简直已到了不礼貌的程度。卫斯理看得暗自好笑,心想你自己不肯通姓名在先,难怪人家也不肯告诉你来历了。
那美妇人在怪人的注视之下,若无其事,把盒子交给陈长青,一面道:"真重,那不是地球上的物质,至少,不是阳世间的物质。"陈长青吞了一口口水,这一次,他不敢怠慢,双手捧了,掂了一掂。才还给了卫斯理。同时,他对那怪人道:"那么重的东西,你放在身边几天,也够了不起的了,看来,所谓无名小卒,全是卧虎藏龙的高人!"那怪人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还有忽然睡着了的两位呢!"卫斯理见的世面多,知道高人也好,低人也罢,各有各的行事方式,最好别去干涉别人。他看了看手中的盒子,随便一揭,就把盒子打了开来。
那盒子的厚度约是一公分,恰齐中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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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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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认真讨论"阴间是甚么"
卫斯理一打开了盒子,陈长青和美妇人的视线,自然而然投了过来。那怪人却自顾自喝酒。自然,盒子是他带来的,盒子打开之后,盒中有甚么,他再明白不过。
子打开之后.各人都是一呆,因为盒中没有甚么!
整个盒子,几乎是实心的。盒子看来像漆器,但那只是外面涂的一层漆。打开之后,可以看到那是一种铁灰色的物质。
在盒子的中心,有一个圆环形的凹槽,两面都有。看起来,若是放进一个大小吻合的圆环,天衣无缝。那圆环的大小,说是戒指又太大,说是手镯又太小,大约直径在两公分左右,整个盒子,看来就是那圆环的容器。
卫斯理向那怪人望去,怪人摊了摊手,表示他不知道甚么,卫斯理还是问了一句:"鹰怎么说?"那怪人道:"鹰只说这东西来自阴间,至于那究竟是甚么玩意儿。他也不知道。他说,那东西是一个老人给他的。若干年前,他曾在黄河风陵渡口,出手救了那个老人,老人就把这东西从土里掘出来给他,告诉他说,这东西是冥府之宝,人间不会有那么重的东西。鹰到手之后,带到了一座喇嘛庙,给很多智者看过,也没有人知道那是甚么!"敝人一口气说着那东西的来历,倒说得条理分明。
卫斯理再问:"怎么会忽然想到了给我?"敝人的声调,有点阴阳怪气:"卫先生你大名鼎鼎啊!你曾到过阴间,一下子就人人都知道了,这东西既然说是从阴间来的,我想鹰的意思,是想请阁下鉴定鉴定!"卫斯理对这种说话阴阳怪气的人,没有甚么好感,所以没有反应。那怪人却又道:"阴间,人人都知是怎么一回事,卫先生,你到过的阴间,和一般人所知道的阴间情形不同。"。豪妇人在这时,帮了卫斯理一下纠正那怪人的话:"应是和一般人'假设'的阴间情形!只有到过阴间的人,才能说'知道'阴间的情形!"那怪人居然十分虚心,欠了欠身:"说得是,多谢指教,照卫先生看,阴间是怎么一回事呢?"卫斯理盯着那怪人看,心中感到那怪人有点"不怀好意",所以对于这个问题,他答得很是认真。
他先喝了一大口酒,然后才道:"不知甚么时候,也不知道从甚么地方,来了一股力量,在地球上建立了一个空间。目的是收留地球人内体生命结束之后,脑活动所形成的能量——俗称灵魂。这个空间,就被地球人称为'阴间'、'地府',或'冥府'。"卫斯理很少把一件事用这样正式的语言来表达,由此可知他对这个问题的重视。
难得的是,虽然听他发表这个论点的人,都大有酒意,但是人人都听得很是入神,包括那怪人在内。这表示他们都抱着严肃的态度在讨论这个问题。
卫斯理顿了一顿,又咽了一口酒,指了指那只盒子:"从这东西来看,那股力量,自然来自地球之外,也就是我常说的外星人。外星人在地球建立了这样的一个空间,目的……照我的推测,是研究地球人的行为。也有可能,是根据他们的一些标准,使地球人的行为,在肉体消失之后,来一个'结算'——俗称报应。"那怪人忽然高举右手,像是学生要发言之前的动作一样。卫斯理望向他,他放下手:"卫先生,你曾记述过一次经历,在南美洲的一处地方,可以通过许多萤光幕,看到每一个地球人一生的行为,和这些行为所带来的'报应',那地方,也可以称为'阴间'?"卫斯理点头:"是,我相信,'阴间'不止一个。也就是说,不止一股力量,不止一种外星人在地球上进行同样的活动,以我本身的经历而论.至少已有两个,或许会有更多!"。豪妇人在这时,以悠然的神态道:"传说中的阴曹地府,地狱有十八层,正好说明有不同的阴问。"陈长青对美妇人的说法大是叹服,连连称赞:"好,这说法新鲜之极!"卫斯理继续发挥:"地球人的脑部活动所形成的记忆组,通称灵魂。阴间就是灵魂的最后归宿,像是电脑资料被储进了电脑一样,我所到过的阴间,在我看来,无数灵魂,每一个只是小小的亮点。但是灵魂本身,却有全然不同的感受。曾死过的王大同就说阴间和传说的一样,有城有市,有许多'人'熙来攘往;有宝殿,有惩罚有奖励,有阎王有判官在主持公义,权衡报应——这一切,只有死了,成为灵魂之后,才能有这样的感受!"死了又还阳(复活)的王大同,是着名的脑科医生,发生在他身上的怪事,卫斯理巳记述过,所以这时,一提起王大同这个人,听的人都知道那是甚么人。
那怪人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个王大同,才是真正到过阴间的人,卫先生,你不能算是到过阴间。"卫斯理同意:"可以这样说,我只是一个参观者,无法知道阴间的真正情形,王大同才是亲身经历者,他才知道阴间的真正情形。"那怪人间:"他现在在哪里?"陈长青回答:"在精神病院.专家说他是最没有希望的疯子——你要是想见他,我可以陪你去。"那怪人望向卫斯理,提出了意料之外的邀请:"卫先生,我们一起去。他真正到过阴间,给他看看那东西,或者他能告诉我们那是甚么!"卫斯理知道王大同如今的情形,根本不可能有条理地和人谈话,但是他并不反对那怪人的提议。至少,他可以和那怪人多相处,去了解那怪人究意是甚么来路。他和那怪人相处的时间虽短,但已觉得对方是一个还可以相处的人,外形虽怪,人却并不讨厌,很是高深莫测。
陈长青更是高兴,向美妇人望去,意思是想邀请她也加入。
。豪妇人双手拢了拢秀发.姿态优美:"反正必然有机会去亲身体验,何必去听人叙述。"。豪妇人的态度豁达之极,陈长青又大是欣赏,鼓起掌来。那怪人道:"照卫先生的推论,那种力量,或是种种在地球上建立了'阴间'的外星人,可恶之至!"陈长青扬了扬眉:"何以见得?"卫斯理立即知道那怪人接下来想说甚么,因为他也早已有了同样的想法。
丙然,那怪人接下来所说的,和卫斯理所想的,基本上一致。
那怪人道:"可恶在他们强迫把地球人的灵魂都集中在阴间,而不理会地球人的意愿!"卫斯理举了举手,表示同意那怪人的说法。
陈长青呆了一呆,却是一脸迷惑,他提出了一个问题:"人死了之后,灵魂若是不到阴间去,到哪里去?"那怪人应声回答:"爱到哪里就到哪里,为甚么非到外星人设定的阴间不可?"他们之间,讨论"阴间"这个在一般观念中看来是虚无飘渺的存在,竟到了这样认真的地步。卫斯理皱着眉:"照我看,也有例外的……多半是灵魂本身,如果坚持的话,也可以游离阴间之外,不是有孤魂野鬼之说吗?"陈长青喃喃地道:"孤魂野鬼岂不是更可怕?"那怪人"哼"了一声,满面不屑之情,说的话,也很是不客气:"就是有你这种鬼,才会有阴间!"陈长青也不是好欺负的,一下子跳了起来,脸红脖子粗,嗓门也大了:"喂,你这是甚么意思?我还没有死,怎么说我是鬼?"那怪人的行为很奇特,他爱乱说话,可是一有人纠正他说的话,他也不和人争,反倒立即认错。这时陈长青一嚷,他立即道:"对不起,我说错了,你现在还不是鬼。"陈长青涨红了脸,却无话可说。那怪人的言下之意,虽然在说陈长青迟早会是一个鬼,但那是必然的事。
陈长青愤然坐了下来,卫斯理叹了一声:"要了解阴间的情形,其实有一个人最是权威——从阴间来的李宣宣,只是可惜不知如何和她接触!"那怪人很认真地道:"她是阴间的使者?"卫斯理点头:"她的情形特异之至。嗯,阴间的使者,人类的语言之中,也只有这个称呼,最合乎她的身份了。当然,实际上,她的身份相当复杂,她甚至还负有管理阴间的责任!"陈长青骇然:"阎王?判官?牛头?马面?"。豪妇人笑:"听说她极美丽,当然不会是那些可怕的鬼物!"卫斯理道:"可以假设那些阴间的主要管理者,都是外星人。牛头马面,就是怪异的生物造型,我就确知有一种外星人的头部像牛,被古埃及人尊奉为牛头大神。但是牛头马面不能到人间来,当有必要在人间活动时,就必须通过李宣宣这样的使者来进行!"陈长青连连点头:"传统的说法之中,也有这样的人物,简称'阴差',连西方的传说之中,都有这种角色——人一死,阴差就来拘魂了!"那怪人自顾自道:"有意思的是,阴差也会作反,李宣宣上一代的阴差就作了反,偷了阴间内的一样重要东西,逃到了阳世,那个阴差不知下落何处,结果如何?"这个问题一提出来,无人可以回答。
饼了一会,卫斯理才道:"那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所知的是,那阴差带出来的东西,被称为"许愿宝镜",成为人世间争夺的宝物。在争夺的过程中,曾有过许多腥风血雨,最后,落入王大同的祖父之手!"陈长青补充:"百岁老人祖天开,曾参与最后一次的争夺!"那怪人又自言自语:"嗯,这祖天开,也要见一见!"卫斯理扬眉:"眼下看来不单是代表鹰来喝酒,还另有任务!"敝人直认不讳:"是,想弄清楚阴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不服气何以地球人死了之后,灵魂非受外星人摆布不可!"陈长青骇然:"一直是这样的啊!"那怪人说得斩钉截铁:"现状可以打破,传统可以更改,规范可以重设!"他这三句话说来慷慨激昂,陈长青听得吐了吐舌头,倒没有再和他争辩下去,齐白仿着听京戏时的叫好声喝采。
那怪人又指着那盒子:"这东西看来,像是一个容器,是不是?"卫斯理点头:"看来是。"敝人陡地吸了一口气:"不知这是不是也是前一任阴间使者偷出来的?"他不断提出问题,可是十个问题之中,至少有九个是没有人答得上来的。他也不以为意,一个问题未完,下一个问题接着又来了:"祖天开曾参与抢夺那许愿宝镜,不知道曾见过这东西不?"陈长青道:"那得去问他!"敝人向卫斯理望来,意思是问卫斯理去不去。衡斯理还没有回答,怪人就道:"若是你不去,这东西得借给我一下,给祖天开去看看。"卫斯理一挥手:"我也想进一步弄清楚阴间的情形。老实说,我不想我死了之后,灵魂去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空间中,成为一个小亮点!"那怪人大力鼓掌——他双掌互击所发出的"拍拍"声,十分响亮,倒像是两块铁板在互击一样。
卫斯理顺口称赞了一句:"好掌力,是铁砂掌吧!"那怪人一听,立时停止了鼓掌,一双手像是无处放,神态很是忸怩,连声道:"小意思,小意思,年轻的时候,胡乱闹着玩的!"他这种摆明了是掩饰的话,说得十分幼稚,卫斯理也不揭穿,心想,多半是由于他在掌法上出名,容易叫人从铁砂掌这种冷僻的功夫上,联想到他的身份,所以他才要加意掩饰。自己还是想不起他是甚么人,但不要紧,回去问白素,她对武术界的各路人物.熟悉之至,练铁砂掌的人又不多,一定可以说得出那怪人的来历。
倒是那美妇人的不明来历,想要弄明白,就比较困难一些了。
他刚想到这里,那美妇人已懒慵地站了起来:"已过子夜,三日聚会已过,告辞了!来年若再有这样的好酒。自当再会!"她说着,向外走去。这时,睡着了的那瘦老头又醒了过来,伸一个懒腰,也站了起来,向美妇人道:"我看全世界女人,酒量之宏,以你为最!"称赞一个人的酒量之宏,用到了这样的语句,已经可以说是恭维之至的了。
可是美妇人一听,却柳眉一扬,大有嗔意:"嗯?"那老人一时之间,不知自己的话,有甚么地方惹了对方的不满,抓着头,不知如何反应才好,齐白笑了起来:"老先生的话,要删一个字,把"全世界女人"中的那个'女'字删去才行!"。豪妇人微一昂头,发出"哼"的一声,意思再明白不过:可不是吗?
她翩若游鸿,向外走去,各人目送着她的背影,那老人兀自摸着头,神情惘然,喃喃自语:"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他这样说,也不知是甚么意思,他一面说一面也走了出去。这时,那大个子忽然发出了长长的"啊"地一声,双手伸向上,嚷叫起来:"我竟然也醉倒了,真不能相信!"那怪人笑:"真醉不稀奇,假醉才有趣!"那大个子像是十分憨直:"谁假醉了?"那怪人没有回答。卫斯理目送美妇人和老人出了厅堂,也想打道回府,也顺手向几上摸去,是想拿了那只盒子就要离开。
由于他知道那盒子很重,所以伸手出去的时候,已经用足了力,可是一摸之下,却摸了个空。
卫斯理心中想:真岂有此理,难道记性不好,记错了方位?
罢才他们在讨论的时候,那沉重无比的奇异盒子,就放在茶几之上,好几次,卫斯理还用手按在那盒子上,按理是不会记错方位的。
卫斯理心中有点难过——这样的情形下,也会记错方位,那不是好现象。
他转过头,向茶几看去,一看之下,就呆了一呆。
茶几正中,是那只盛满了古酒的水晶瓶,还有几只杯子,有的杯中还有残酒,有的酒杯已空,若是照这情景画上一幅画,大可以用"宴会已过"这样的标题。
可是那只盒子呢?那只盒子在哪里?
那只盒子不见了!至少,它绝对不在茶几之上!
卫斯理心中一凛,先向陈长青看去。只见陈长青还怔怔地望着厅堂的门,想必是在回忆那美妇人的一举一动,心向往之。
卫斯理知道陈长青的为人,他不会对美妇人有甚么非分之想,只是他一贯欣赏美好的一切而已。
在那样的情形下,陈长青就不可能收起那只盒子。
卫斯理立时又向那怪人望去,那怪人的视线。才从厅堂的门口收回来,也投到了茶几之上。
只见他陡然怔了一怔——显然他望向茶几,目的也是看那盒子,一发现盒子不在了,他才震动,他也是失望了陈长青一眼,再望向卫斯理。
一和卫斯理的视线接触,他自然也可以看出,卫斯理比他先一步发现那盒子不见了。
他发出了"啊"地一下低呼,才把陈长青的视线吸引回来,卫斯理伸手向茶几上一指,陈长青也立时发现那盒子不见了。齐白收回视线时,酋打了一个呵欠,所以最后发现。
必须说明的是,一发现盒子不见了,那怪人、陈长青、卫斯理,齐白四人,都心念电转,立时分析那盒子是在甚么样的情形下不见的。
那分析的时问极短.可是分析的过程要写出来却相当长,是一个典型的"说时迟,那时快"的情形。
四个人的思路和分析都差不多,且举卫斯理在刹那间的想法作准。
卫斯理知道自己没把盒子藏起来,那怪人也不会做这种事——盒子根本是他拿出来的,他不拿出来,谁也不知有那样的一只怪盒子。
陈长青也不会——这人虽然爱捣蛋,但有一个极大的好处;行事光明磊落,从来不鬼头鬼脑。他若是看中了这盒子,可能会明抢,绝不会暗盗,齐白也一样。
厅堂中虽然还有别的人.但全在十公尺之外,只有三个人是在茶几附近的。
一个是美妇人,最早离去的是她。但卫斯理认为她没有嫌疑——当她站起身离去时,卫斯理可以肯定,那盒子还在茶几上,美妇人无法下手,因为那时,各人的目光并没有集中在她的背影上。
所以,美妇人充其量,不过是个共谋——利用了她动人的背影,吸引了那怪人、陈长青和卫斯理的目光,好让别人下手。
能下手的人,只有那老人,和眼前这个大个子了!
卫斯理想到了这里,只不过是三四秒钟的时间,他也来不及说话,伸手向那大个子一指,身形闪动,已向外疾掠而出。
出了厅堂,只见川堂之上,静悄悄地,几架升降机.有的在上升,有的在下降。卫斯理知道,已经迟了!
十几秒钟,也足够使人消失在大酒店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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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大个子
这时,再去追寻,必然徒劳无功——卫斯理绝不做那样的事。所以,他一个转身,又回到了厅堂之中,一进去,就看到了一个奇异之极的现象。
他看到陈长青、齐白和那怪人,一起盯着那大个子,那大个子也回瞪着他们。四个人互不相让,但又没有行动,如同泥塑木雕。
卫斯理一出现,陈长青就道:"他说他没有拿!"卫斯理来到近前,发问:"阁下尊姓大名?"大个子居然很倔:"凭请柬来喝酒,没说非得报上姓名不可!"卫斯理向齐白一指,齐白立时又问道:"尊姓大名?"大个子恼怒起来,并没有把刚才的话重覆一遍,齐白和颜悦色:"我是主人,请教一下尊姓大名,不算过分吧?小朋友,你的请柬是哪里来的?"那大个子的身形魁伟,但是看来年纪不大,估计在二十上下,那样的年纪,很难成为"爱酒人协会"的会员。齐白看准了这一点,才提出责问的——毕竟大个子是两个嫌疑人之一,不能不问。
大个子被齐白这一问,脸上红了一红,可也答得理直气壮:"请柬是我姐姐给我的!"他说着,翟然起立,这一站起来,更显得他高大无比,昂藏七尺,体高超过两公尺很多,人人都要抬头,才能和他对视。
齐白再问:"今姐是谁?"
大个子怒道:"这算甚么?调查户口吗?"齐白凛然:"你喝了三天这样的好酒,连个来历都不肯说,所以要问问!"大个子更怒:"为甚么单问我,不问别人?"卫斯理知道再这样纠缠下去,不会有甚么结果,反正再客气,还是已经把人得罪了,所以他开门见山:"我们不见了一样东西,怀疑是你拿了,所以要问详细些!"这话一出口,那大个子先是陡地一呆,接着,发出了一下惊天动地的怒吼声他个子大,发出来的声音,洪亮之极,说是震耳欲聋,绝不为过。
随着吼叫声,他扬起足有柚子大小的拳头,"呼"地一拳,向卫斯理打来。
他个子高,随便挥拳,打的便是卫斯理的头部。从这一拳的拳势来看,那大个子的横练外功,境界已相当高,别看他样子傻乎乎的,这一出手,绝不含糊!
卫斯理不敢怠慢,身形一闪,正想趁机出手,一指弹向对方的肘部,那一弹若是弹中,可以把对方那一拳的力量,完全化去。
可是那怪人的动作,却比卫斯理更快,身子一闪,竟硬生生挤到了卫斯理的前面,伸出手来,用他的手心,去迎大个子的拳头。
他一到了卫斯理的身前,几乎和卫斯理身子相贴了,卫斯理连忙身子后退幸亏他退得快,因为"拍"地一声响,大个子一拳,已经打中了那怪人的手心。那怪人手臂向后一缩。藉着这一缩之势,卸去了大个子的拳力。卫斯理若是退得慢些,非被那怪人的手肘撞中不可。
就算到时,可以及时避开。但如果避得狼狈,也就大失卫斯理的身份了!
看来,那怪人出手,硬接了大个子的一拳,一方面也含有掂一掂卫斯理斤两的意思在内。
那大个子双眼瞪得老大,再扬起手来,还想再打第二拳,可是那怪人已经喝道:"住手!抱歉了,雷老头的徒子徒孙,不会做偷偷摸摸的事!"一旁的齐白、陈长青和卫斯理三人,一听得那怪人如此说,又是佩服,又是吃惊。
他们佩服的是那怪人接了一拳,立刻就知道了大个子的师承来历,由此可知,他实在是武术的大行家。
而吃惊的是,那大个子本身的武功极高,毫没来由,由酒友变成了仇人。他师父,怪人口中的"雷老头",只怕更是不好惹,岂不是横生出来的变故!
事实上,三人之中,卫斯理暗暗皱眉,陈长青和齐白,都不知道"雷老头"是甚么人。可是卫斯理心知,那怪人口中的"雷老头",必然是有"南白北雷"之称的武林怪杰的雷九天!
那雷九天有一个外号:雷动九天。提起"雷动九天"雷九天的大名,武林中人,当真如雷贯耳,黑白两道,莫不敬佩。他能和白素的父亲白老大齐名,自然绝不简单。
常言道:"文无第二,武无第一",白老大和雷九天并未会过面。白老大和雷九天不同,白老大是知识分子,有三个博士头衔,兴趣广博之极。那雷九天却据说斗大的字识不了一担,是一个十足地道的传统中国武术奇人。
在这两大高手之间,自然免不了有好事之徒,挑拨离间,搬弄是非,想唆弄得他们比试武功,好看一场天大的热闹——自从湖南武术大师柳森严大摆擂台之后,江湖上已好久没有盛举,雷九天和白老大若是能各展所长,自然是轰动天下的盛事!
所以,就算平日不是怎么好事之人,也在推波助澜。希望有这样的事出现。
雷九天和白老大两人的态度,却大不相同。雷九天跃跃欲试,已经公开说了:只要白老大定下地点,时间,他必然依时赴约!
而白老大却一点兴趣也没有,一口回绝。
于是江湖有了各种各样的传说:有说白老大自知不敌,所以避战的;有说白老大恃才傲物,根本瞧不起土包子雷九天,所以不屑与之交手的。
□在人们的口中传来传去,只有越来越难听。白老大相应不理,一概不问不闻。雷九天却有点沉不住气,几次请白老大"放马过来"。而且他门下的一些好事之徒,还曾生过几次事,都叫白老大轻描淡写地打发掉了。
后来,局势发生了变化,白老大为避暴政,远走海外,雷九天却被政权利用,成了强大政权最高情报组织的武术教头。
在那种情形下,自然再也没有碰面的机会了。
可是后来,情形又有些变化,雷九天也到了海外。那时,他已到了九十高龄,宣布从此退出江湖,不谈武事,那也算是一件盛事。有许多三山五岳的人物参观他"金盆洗手"——给白老大的帖子,是送到卫斯理那里的,白老大没有去,但送了一份厚礼,那只雷九天用来洗手的金盆,就是白老大送的。
那次盛会,到的武学行家甚多,卫斯理和白素并没有去,因为他们和白老大的关系,若是当场有人挑拨,说雷九天没有和白老大动过手,不如让两大高手的传人过过招,那就不好应付。
自此之后,雷九子就隐居,果然没有再听到他再有活动的消息,但那也不过是去年的事,一辈子在江湖上打滚的人,一下子要静下来,谈何容易,至多是人静心不静。
江湖之上,武林之中,无风尚且要起三尺浪,何况这时把雷九天的徒子徒孙,当成了窃盗的嫌疑,雷九天对白老大的心生隙嫌,若是仍搁在心头,趁机发作在卫斯理的身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卫斯理自然不至于害怕,但这种没来由的麻烦,总是可免则免。
所以,他也想息事宁人,却不料陈长青冷不防冒了一句话出来:"是天王老子的徒子徒孙也不行。只有两个人有嫌疑,是好的,何不自己放漂亮些,证明一下自己的清白无辜!"那大个子听了,不怒反笑:"第一,我不是天王老子的徒子徒孙,我的家师尊姓雷,大名上九下天,外号'雷动九天'的关山门弟子。第二,要是证明了我清白无辜,各位怎么说?"陈长青应声道:"我向你叩头!"那大个子一听,也不禁呆了一呆——一个人向另一个人叩头,这本来是简单之极的动作,可是在中国的传统上,却含有极大的侮辱成份在内,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曲膝下跪,屈辱之至!
陈长青性格特别,对他来说,向人叩头,不算一回事,像齐白、卫斯理,还有那怪人,只怕要他们杀头容易,叩头却难!
所以,幸而陈长青只是说"我向你叩头",没有口轻说"我们向你叩头",不然,事情不知该如何收科了!
大个子在呆了一呆之后,大声道:"好!"这大个子倒也爽快,被认为有窃盗的嫌疑,自然是大侮辱,但是对方肯叩头道歉,也就过得去了。
这时,由于大个子的吼叫声,和各人的争吵,有不少在沉睡中的人被吵醒,揉揉醉眼,不知发生了甚么事。
而这时候,大个子已开始脱衣服,脱一件,抛一件,直到上身赤裸。
所有看到他赤裸上身的人.无不喝采——他全身肌肉,块块凸起,简直已到了人体美的顶峰。看上去,有钢浇铁铸的感觉,他并没刻意显露自己的健硕,但只是普遍的动作,已叫人叹为观上。
这样的一个大汉,刚才那一拳之力,是如何强大,可想而知。而那怪人竟轻轻巧巧,硬接了下来,可知怪人的功力,还在大个子之上!
大个子上身赤裸之后,又脱了长裤,还要脱内裤时,各人齐声道:"不必了。不是你拿的!"齐白还补充了一句:"是那乾瘪老头!"大个子的内裤是三角裤,就算可以藏得下那盒子,那盒子十分重,这时也必然无所遁形了,何必真的要他脱个清光不可!
陈长青大叫一声:"对不起,我们逼不得已!"他说着,立时下跪,就一口气叩了三个头——其实他叩一个也够了,当初又没有说好叩几个!
大个子倒有点过意不去,忙道:"够了!被了!"他穿好了衣服,顺口问了一句:"你们不见了甚么奇珍异宝?"那怪人道:"不知是甚么奇珍异宝,只知道是从阴间来的东西。"那怪人这样回答大个子,只怕多半也是顺口说说的。怎知大个子一听,刹那之间,满脸通红,双睛怒凸。那情形,比他刚才被人当成了窃盗者,可怕了不知多少。他张大了口,在他的喉间,发出了"呵呵"的声响,他又急着讲话,讲出来的话,和那种声音夹在一起,听来怪异莫名。他对着那怪人在吼:"你刚才说了甚么?再说……一遍!"大个子的神态,忽然变得如此怪异,各人都讶异莫名。连那怪人也怔了一怔,这才道:"我说,不见了的东西,是从阴间来的!"那大个子一伸手,抓住了怪人的衣服,像是一个遇溺的人抓住了木板一样,另一只手,却无目的地挥舞着,喉间仍然不断发出"呵呵"的可怕声响。
卫斯理的反应最快,他提高了声音:"小朋友,有话慢慢说!"他一开口,那大个子立刻向他望过来,眼神之中,竟大有求助的神色。
卫斯理心念电转,首先肯定的是,大个子刚才头一歪就睡着了,那是真睡,并不是假睡——酒意涌了上来,前一秒钟清醒,后一秒钟就可能熟睡。
卫斯理之肯定这一点,是因为他们一直在讨论那从阴间来的东西,大个子要是装睡,早就听到不知多少次了,不会这时听到,有如此不寻常的反应。
卫斯理又想到,那乾瘦老头才是假睡,暗中听到了一切,又下手把那盒子偷走。从这乾瘦老头的行为来看,他极可能对那只沉重的怪盒子,略有认识!
卫斯理又道:"你真有甚么为难的事,这里几位,都不是常人,都可以帮你!"那大个子由于身型实在太高大,乍一看,给人的印象,是年纪也不会小到哪里去。可是这时,他的心中分明焦切之极,一脸的惶急之相,这才叫人看出,他至多不会超过二十岁!
这时,被他抓住了衣服的怪人,也对这大个子有了兴趣,伸手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两下:"小朋友,你何以一听那东西是从阴间来的,就大惊失色?"大个子到这时,才挣扎出一句话来:"那……从阴间来的东西……是一面……铜镜?"那怪人摇头:"不是,是一只盒子——虽小,但重得惊人。"大个子听了,怔了一怔,神情渐渐恢复了正常,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松开了手:"那……我弄错了,真是,从阴间来的东西,竟有那么多!"陈长青、齐白,卫斯理和那怪人,互望了一眼,大个子伸手抹着额上的汗。陈长青指着卫斯理,向那大个子介绍:"喂,小朋友,这位是卫斯理先生!"大个子点头:"我知道,卫先生名头响亮,神通广大!"陈长青笑:"你对卫先生的经历,一定所知不多,你且站稳了,等我来告诉你他最近的经历!"大个子已经完全回复了正常,一听之下,就现出不服气的神情来,他一定是个直性汉子。因为这时,他脸上简直就等于写了字:他经历再奇.也吓不倒我,我何必要站稳了来听?
陈长青冷笑一声:"卫先生最近,曾到阴间去走了一遭,你刚才提到的那面铜镜,确然是阴间之物,但是却不是铜镜,而是不可思议的宝物……"陈长青一面说,那大个子的身子就一直阴——他身型如此巨大,阴起来,也颇是骇人。陈长青的话还没有说完,大个子身子向后一倒,跌坐在沙发之上,压得沙发发出了一下很是怪异的声音。
他坐倒在沙发上之后,望住了卫斯理,发出的声音嘶哑之至:"真……真的?"卫斯理爱惜人材,他对这大个子,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好感。而且,看出对方性子直率,年纪又轻,所以他刚才就曾主动提出,可以帮助他。
这时,卫斯理就道:"是,那不是甚么秘密,我早已把一切经过,都叙述出来,公诸于世了!"(卫斯理那时,对这大个子有好感,只是基于对一个青年人的爱护,他当然绝想不到,若干年之后,这大个子会和他有极亲密的关系。)(世事难料!)那大个子像是听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一样,一脸不相信的神情,望望这个,望望那个,终于在各人的神情之中,知道了卫斯理所说的是实话。他才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脑门:"我住在乡下,不知道,怎么姐姐也不知道?"他在这样说的时候,就益发显得年轻。
卫斯理笑:"那还是最近的事,也不是任何人都对我的经历有兴趣,令姐没有注意,也不足为奇,你来自何处,高姓大名?"那大个子,上次怪人在问他姓名之时,他不是很愿意回答。
但这时,态度就大不相同,站了起来,向各人作了一个揖:"小子姓曹,名金福,从湖北乡下来,敝乡是天河口,小地方。"他一下子把自己的姓名来历,说得清清楚楚——不过那也没有甚么意义,因为谁也没有听过"曹金福"这个名字。湖北天河口,是汉江上游的一个镇甸,也没有甚么特别的意义。
(请注意,这个故事发生的时间,是在"到阴间去"之后不久,也就是说,是在陈长青"上山学道"之前。)(在卫斯理故事之中,和"阴间"有关的好几个故事。并没有循序记述出来的原因,已经说过,再说一次,是由于有太多的疑点,一直到最近才弄清楚的缘故要是一个故事,充满了没有解决的疑点,那必然不能算是一个好故事,所以要等到最近才整理出来。)(所以,曹金福这个人物,若是熟悉原振侠医生传奇经历的朋友,可能会很熟悉,因为在那里,他曾出现过。当然,那是本故事以后若干年的事情。)曹金福讲了自己的姓名,恭敬地站立着。他体型庞大,但这时的神态,如同听话的孩子。
镑人都是一样的心思——曹金福只是一个大孩子,虽然他自称是雷九天的关山门弟子,武功造诣极高,但在场镑人也不会特别留意。倒是他一再提及的"姐姐",可能大有来头。
所以,齐白和陈长青一起问:"令姐是——"曹金福道:"我姐姐叫曹银雪,也跟师父学艺,前几年才离开乡下,现在在法国念书!"镑人互望,曹银雪这个名字,对他们来说,也闻所未闻,陌生得很。
那怪人问:"你何以一听到有东西从阴间来,就大失常态?"曹金福见问,先是吸了一口气。他身形本就魁伟,这一吸气,胸围陡然扩大,看起来又大了不少。人的身体,竟可以雄壮一至于此,也属罕见。
然后,他双手紧握着拳,指节骨突出。他握得如此用力,以致指骨发出了"拍拍"的声响——从这一点看来,他功力的深厚,远在想像之上。
那时候,他现出了悲愤莫名的神情来。那怪人一问之下,大个子曹金福,竟然会有那样的反应,倒是大出各人的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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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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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血海深仇
接下来,曹金福所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个个如同闷雷一样,听得人耳际"嗡嗡"作响。他道:"血海深仇,要在从阴间来的东西上寻找线索!"当那两句话自他的口中迸出来的时候,由于他的双拳握得更紧,所以骨节发出的声响,也格外响亮,成了他那两句话的"伴奏"。
而且,他那种咬牙切齿的神情,和充满了仇恨愤怒的眼神,都令人感到震慑,具有很大的威力,令得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尊燃烧着熊熊的仇恨之火的复仇巨神!
一时之间,人人为之动容。各人之中,陈长青最乐于助人,立时踏前了一步:"你刚才说从阴间来的东西,是一面铜镜,可是那'许愿宝镜'?"曹金福在说了那几句话之后,情绪要好一会才能平复下来。所以,在陈长青问了三遍之后,他才能缓过气来回答:"我不知道……我没听过甚么许愿宝镜!"陈长青还想抢着问,但被卫斯理作了一个手势阻止,他自己提出了问题:"你的血海深仇,能不能简单地和我们说一说。我保证,只要有可能,我们都一定会帮你!"他在这样说了之后,又向那怪人看了一眼。
用意很明显,他和齐白、陈长青熟稔,可以代表他们说话。那怪人虽然说是亚洲之鹰派来的,但是连姓名都不肯说,卫斯理自无把握代表他的意思。但话既已出口,也就想看看他的反应。
那怪人的反应很怪,看来像是正在出神想甚么,也像是没有听到卫斯理的话,目光并无目标,一张怪脸,也漠然毫无表情可言。
曹金福又深深吸了一口气:"仇人用极卑鄙、极残酷的手段,杀害了我祖父的合家!"他在说出这"血海深仇"的简单经过时,他年轻的脸上,又充满了悲愤,两道浓眉,聚在一起,眉心所起的疙瘩,足有鸽蛋大校可是他的话,却今所有听到的人,都呆了一呆——因为这句话,不合逻辑之至。
若是有人杀害了他祖父"合家",那么,他自何而来?这道理再简单不过!
所以,一时之间,各人部以疑惑的眼光向他望去。卫斯理向那怪人望了一眼,只见那怪人神情冷漠如故。
陈长青想开口问,可是曹金福的那种神情,却又叫人肯定他不是在胡说八道,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向他发出责问才好。
曹金福接下来道:"只有先父,那年只有七岁,目睹惨事,事后他虽然劫后馀生,侥幸保住了一条命,从全家人的确体中爬了起来。但是他在我们懂事之后就告诉我们,他在那时,其实也已死了,活下来的,只不过是行尸走肉,支持他能活下去的唯一力量,就是报仇雪恨的心愿,那成了他的灵魂!"曹金福的这番话,说来情词并茂,虽然详细情形还不知道,但已很是惊心动魄。
人心险恶,用阴谋诡计,残酷手段去对付别人的事,在地球上几乎每一分钟都有发生。曹金福所说的情形,特别令人吃惊的是,那必然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因为曹金福的父亲,当时也不过七岁。
如果当时目击惨案的是曹金福本人,那么他现在的这种切齿痛恨和悲愤.自然很容易了解。七岁的孩子,若是机灵的,已有很高的记忆能力,自然能把亲人被杀害的恐怖情景,深留脑海!
但曹金福如今的仇恨,只是来自当年劫后馀生者的传述,他的仇恨,仍然如此强烈,那只说明,他父亲一定曾把目击惨事的每一个细节都告诉了他。而且必然是在他幼小的时候,就开始不断地在告诉他上一代的惨事!
只有这样,曹金福的仇恨,才会如此等同身受!
这种情形,相当可怕——卫斯理不禁暗暗皱眉,他一直不是很赞成冤冤相报。算起来,那至少是之六十年之前的事了,却要令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负上报仇的责任,这不是很公平。
卫斯理也想到,曹金福练就了一身武功,看来并没有甚么现代知识,只怕也是为了报仇而作出的安排。这就更可悲了——在现代社会,要报血海深仇,不是单靠拳头够硬就可以成事的!
也可以由此联想到,曹金福的父亲,死里逃生之后,心态巳极不正常,这一点,他倒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等于早已死了!
卫斯理知道事情必然很是复杂,他用力一挥手:"令尊这一代,未能报仇?"曹金福神情苦涩:"别说报仇,连仇人下落何处,都没有找出来!"陈长青又想说话,再被卫斯理所阻,卫斯理道:"惨事发生至今有多少年了?"曹金福的回答,令得所有的人,都为之心中发怵,一时之间,人人说不出话来。
曹金福连想也没有想,脱口就答:"六十年七个月和九天。"令人人吃惊的并不是事情巳过去了超过六十年,而是他把时间过去了多久,记得如此详细,如此清楚!
由此可知,他无时无刻,都把这事放在心上——只怕他自从幼年起,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加多一天,这才能脱口而出!
卫斯理率先,长叹了一声。接着,齐白和陈长青也长叹。那怪人虽然没有出声,可是他的神情,也有着深切的哀悯。
镑人的心意全一样:曹金福性子率直,是一个很纯朴的青年,就算他一直只是在乡间或是荒山之中习武,没有甚么现代知识,但以他的武术造诣而论,他也必然是大有前途的有为青年。
可是现在,他的整个心灵,却被六十年前的一件惨事所盘据,他整个人除了报仇之外,几乎完全不能再进行别的活动了!
这是极其可惜的事.等于令曹金福完全活在过去,没有将来!
在各人长叹了一声之后,曹金福现出莫名其妙的神情,显然不明白何以各人忽然要叹息。
卫斯理先重覆了一句:"你的血海深仇,原来是六十年之前的事了!"曹金福应声道:"千秋万载,仇深如海,不会稍减!"卫斯理挥着手:"这……是你家的'家训'!"曹金福答得很率直:"是,先父自小就这样教训我们,血海深仇,非报不可。"卫斯理再道:"令尊没能报仇,这报仇的责任,就落到了你的身上。"曹金福立时道:"是!"他的回答,虽然只是一个字,可是极具气势,可以听得出他心中那种坚决的信心。
卫斯理向各人作了一个手势,不让他们插言——各人都已听出了卫斯理和曹金福的对话之中,有极下合情理的情形存在。而这种不合情理之处,曹金福却像是未曾觉察!
卫斯理又问:"若是你也未能报仇呢?"
曹金福一字一顿:"就由我的子孙继续报仇,直到成功为止。"卫斯理吸了一口气:"小朋友,你可曾想到,事隔六十年,当年行凶之人,可能早已死去。令尊遗命,世世代代,都要报仇,那意思可是要向仇人的后代报仇,血债要仇人的后代来偿还?"曹金福宣称不论隔多久,都要达到报仇之目的,那除了卫斯理所说的那种情形之外,实在不可能有别的情形。因为当年杀了曹金福祖父全家的仇人,不会千年不死留在那里,等曹金福或他的子孙去报仇!
而如果向仇人的后代寻仇,那种行为,不为现代社会的行为标准所容。不论曹金福心灵深处报仇的欲望多么强烈,卫斯理都会劝他打消这种念头。
曹金福倒是有问必答,他摇着头:"不!不是向仇人的后代寻仇。"镑人都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一时之间,难以明白曹金福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齐白由于他职业敏感的启发,所以立即有了想法:"哦,开墓发棺,戮尸报仇?"曹金福睁大了眼:"不!"这也"不",那也"不",他这个血海深仇,要如何报法,以在场镑人之能,也无法设想。
那怪人在这时,声音阴恻恻地说了一句话:"他家的仇人不会死!"这时,只有卫斯理的心中一动,齐白和陈长青两人,立时向那怪人怒目而视怪他在这种情形之下,不尽心尽意帮助曹金福这青年,却还要说这样的话去调侃曹金福。若是触及曹金福心中的伤痛处,两人可能又要大打出手!
可是接下来,曹金福的反应,更令人目瞪口呆!
曹金福没有生气,只是现出极度讶异的神情,望着那怪人,用很低沉的声音,缓慢地道:"是,我家的仇人不会死——"他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陡然提高了声音:"叔台你怎么知道?"看来,他对于报仇当真是敏感之极——"仇人不会死"的这种情形,不可思议之至。那怪人居然知道,自然有可能知道仇人的下落,所以他才疾声发问。
镑人的思路,一时之间仍转不过来,不知道"仇人不会死"是甚么意思。
那怪人见问,若无其事地道:"我只是这样猜,要不是仇人不会死,如何等你或你的子孙去报仇?"陈长青再也忍不住,大叫了起来:"别打哑谜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曹金福道:"我没打哑谜.你们一直没问我仇人的情形,不过也快说到了,那仇人——"他说到这里,神情重现悲愤:"那仇人从阴间来,所以不会死!"镑人之中,陈长青和卫斯理最近都和一个从阴间来的人打过交道。卫斯理心知其中还有蹊跷,陈长青却比较冒失。
他一下子就叫嚷起来:"李宣宣!杀你祖父合家的人是一个女人,一个美女,她的名字是李宣宣!"陈长青叫得手舞足蹈,兴高采烈,以为一下子向曹金福提供了大仇人的线索。
可是曹金福听得陈长青这样说,神情怪异莫名,把陈长青当成了疯子一样!
等陈长青叫完,他才道:"不是,先父说,仇人不是女人。"陈长青"啊"地一声,知道自己弄错了,可是又不知道错在何处。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卫斯理的声音.听来有点迟疑,他也不对曹金福说,而是对陈长青说:"你弄错了,不是李宣宣,是李宣宣的前一任!"一经卫斯理提醒,陈长青重重一掌,击在自己的大腿之上:"照啊!不是李宣宣,是李宣宣的前任!"他们两人这样一说,看神情,接触过卫斯理最近记述的齐白和那怪人,也明白了。
曹金福当然不明白,他疑惑之极,也紧张之极:"甚么意思?你怎知道我仇人是谁?你们对我仇人……知道得多少?"他说到后来,声音都发颤了。
卫斯理道:"请你先告诉我们,你自己对仇人所知有多少?"曹金福毫无意义地挥着手,很是激动:"我所知不多……家父所知不多,他那时还小,目击的悲惨情景,又给他极大的刺激。他只知道仇人……来自阴间,事情和……争夺一面……铜镜有关……单凭这点线索,实在无法找到仇人……可是我却又非报仇不可!"曹金福说到后来,不但激愤,而且很是悲苦。
陈长青和卫斯理两人互望了一眼,陈长青先叫:"王大同的祖父!"卫斯理也叫:"祖天开!"这种情形,看在曹金福的眼中,他人并不蠢,立时叫了起来:"你们知道很多!"卫斯理点头:"是,知道很多,甚至比你想像的多,可以全告诉你!"曹金福全身发抖,一时之间,竟至于出不了声。
卫斯理确然知道不少,更重要的是,有一些他的推测,在"从阴间来"、"到阴间去"这两个故事之中,只是约略提到。因为他当时再也想不到六十年前的事,忽然会来到眼前!
祖天开和他口中的王老爷(王大同的祖父),当年得到那面"许愿宝镜"的经过,祖天开说来支支吾吾,不清不楚,只说是经过剧烈的争夺。卫斯理当时就想到,其中难免不充满了阴谋诡计,腥风血雨!
那"许愿宝镜"来自阴间,是被一个阴间使者带到阳世来的。那个阴间使者,是李宣宣的前任。李宣宣到阳世之目的,就是要找回"许愿宝镜"。
所以,和"铜镜"有关,又来自阴间的人,必然是李宣宣的那个前任。
从时间吻合这方面来看,祖天开、王老爷,曹金福的祖父,那个前任阴差,都曾发生过关系。结果是王老爷和祖天开得了宝镜,前任阴差不知所踪,曹金福的祖父合家遇害。中间的经过如何,不得而知。
但如果祖天开是其中一方面的话,那么,事情是他六十年前的现身经历,他一定还记得。而他一直不肯清楚说出来,可知其中必有不可告人之处!
六十年前的仇杀,在六十年之后,还可以找到当年行事的当事人,已经有点不可思议,事情再和从阴间来的阴差有关,当然更加神秘莫测!
六十年前发生的事,必然曲折离奇,惊心动魄之至。本来,看情形祖天开是再也不肯说的了,但假如曹金福出现,就大不相同。若是祖天开当年真的做过丧心病狂的亏心事,他也非说不可!
卫斯理心念电转,一直盯着他在看的曹金福,已急得满面都是豆大的汗珠。
卫斯理拍着他的手背,他一翻手,把卫斯理的手,紧紧握在手中。卫斯理忙道:"你放心,一定告诉你,你不必急在一时,先说说你自己,你多大了?"曹金福答:"十九。"卫斯理叹了一声:"小朋友,自你懂事以来,你只想着一件事?"曹金福道:"是,我身上有血海深仇,那是先父在我一能说话就教我的,我的一生,是为报仇而生,是为报仇而活。为了报仇,我可以不理任何事,那仇人从阴间来,我为了报仇,就算要追到阴间去,也在所不惜!"卫斯理道:"在你知道更多资料之后,你会知道,六十年前所发生的事,可能复杂之至,有许多隐秘。"曹金福理所当然地道:"那我不管,我只是要报仇!"卫斯理再问:"你的教育程度如何?"曹金福眨着眼:"我没上过学,我没时间上学,我也不像姐姐。她喜欢读书,练完功之后,一有空就读书。我只是练功夫,不断地练,把自己不当人的那样练!"以他十九岁的年龄,已经有了这样的功力,可知他在武术锻练上下了甚么样的苦功。
卫斯理叹了一声,作了一个手势,请他进一步介绍自己。曹金福道:"我也不是不识字,先是父亲教我,父亲死后,是姐姐教我。我自小便拜在师父门下。父亲说,那年,姐三岁,我半岁,父亲带着我们,跪在师父门前,跪了七七四十九天,才蒙师父收我们姐弟为徒——那时,师父早已不收徒弟了。"陈长青皱眉:"你才半岁,怎么跪四十九天?"曹金福道:"我自小五大三粗,是粗坯,三个月就会走,四个月就会跑会跳,半岁看起来比平常三岁的孩子还要大!"从他现在的体型来看,曹金福的这番话,倒也可以相信。齐白有点骇然:"令姐的身型——"曹金福道:"也高,但是我在十岁那年已高过了她。"陈长青扬眉:"没听你提你的母亲。"曹金福神情并不特别难过:"我没有见过妈,我出世不久,妈就死了!我爸在我十五岁那年,也死了。"曹金福说到他父亲之死时,神情黯然,显得很是伤心。
也就在那时,别人没有注意,卫斯理看到那怪人忽然像是想说甚么,但是张大了口,立即又用手去遮,像是若慢一步,就会有不该说的话会冒出口来一样。
卫斯理心中略疑,那怪人已伸手取起了茶几上的那水晶瓶来,挟在胁下,自言自语:"这里没我的事了,我替鹰送酒去!"他摇摇晃晃,也不向人道别,就走了出去。
齐白、陈长青和卫斯理三人,互望了一眼,都有留下他的意思,但又想不出有甚么理由不让他走,所以只好目送他离去。卫斯理始终觉得那怪人甚是古怪,莫测高深,不知是甚么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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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苦主来了!"
曹金福吸了一口气:"是师父对我说,我快二十了,若是要报仇,不能老躲在山里,叫我出来,见见世面。我就离开了天河口,先到法国去找姐姐,那地方我住不惯,姐才差我到这个城来,叫我来喝酒,我酒量可好啦。姐说,参加这酒会的能人异士多,必然会有眼光的人和我做朋友。可不,认识了各位,还有了仇人的线索!"曹金福何以一听到有东西是来自阴间的就反应如此强烈,到这时真相大白了!
他又以异切的目光望着各人,陈长青提议:"让他跟我回去,我把一切经过告诉他!"卫斯理同意,他望着曹金福:"小朋友,话可得说在前头,当你知道了一切之后,和我商议了才能行事,你自己可不能乱来!"曹金福一时之间,不知卫斯理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他想了一想,陈长青已道:"放心,我会教他该怎么做!"卫斯理望向齐白,齐白摇头:"我只对坟墓有兴趣,对于阴间,我还不想去!"卫斯理说得很正经:"这件事,研究下去,可能会使地球人改变在不愿意的情形下灵魂也非去阴间不可的情况!"齐白仍然摇头:"卫斯理,世上有所谓'伟人',老是喜欢救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你更伟大,竟然想要拯救灵魂了!"卫斯理苦笑:"我至少想自己处理自己灵魂的去向!"齐白哈哈一笑,高举右手,摆出呼叫口号的姿势,叫:"为争取灵魂自由而努力!灵魂自由万岁!"叫了之后,他并不放下手来,盯着卫斯理:"人类为了争取人身自由,斗争了几千年,尚且未竟全功,在地球上还有大片土地上,一小撮人把大批人当奴隶!你竟然要为灵魂争取自由,不是太奢求了吗?"卫斯理回答得很镇定:"总要有人开始的!"齐白慢慢放下手来,口中喃喃有词,念的是中国清朝未年革命家谭嗣同的名言:"革命是要流血的,就请从我开始!"他脚步有点歪斜,毕竟三日三夜不停的喝烈酒,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若无其事的。
卫斯理扬声:"等一等!"
齐白站定了身子,但并不转过身来。卫斯理道:"你对那只盒子,一点概念也没有?"齐白道:"没有——嗯,那盒子,像是一个容器,要来放置一个环,可能是玉环,也可能是金属环。"他说到这里,才转过身来:"那不是古董,不是在人类历史上曾出现过的东西,所以鉴别它不是我的专长。它从阴间来,卫,你已经假设了,'阴间'是由一股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创建的,这股力量,来自地球之外!"卫斯理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那股力量,当然是来自外星的力量。这一点,已经得到了证明。那"许愿宝镜"的功能之多,地球人连想像都难,像"阳世阴间"的自由来去,空间的突破。地球人的科学水准,甚么时候才能到达这一地步?
馀此类推,那只看来平平无奇,但是却沉重无比的盒子,也可能是任何东西。
正如齐白所说,那并非在人类历史上出现过的事物,他齐白再见多识广,也无以名之!
卫斯理挥了挥手:"对于那个盗走了盒子的瘦老头子,你有甚么概念?"齐白皱着眉:"没有,我和江湖人物接触并不广,以前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个人。虽然和他一起喝酒,可也没有加以特别注意。"卫斯理望向陈长青和曹金福,曹金福一副努力在想的样子。陈长青则击敲着自己的头:"这老头子实在太普通了,所以根本没注意他!"卫斯理感叹:"这也是他能神不知鬼不觉,下手偷东西的原因,因为根本没有人注意他!"曹金福忽然道:"我曾听得他好几次,在哼一段曲子,曲调是这样的——"他说着,就哼了起来——后来,和曹金福相处久了,各人才知道这个看来虎头虎脑的大个子,不但武术超群,而且智力极高,记忆力尤强,并不是一个只有气力没有智慧的莽汉。
像对那个瘦老头,连齐白和陈长青都说不上甚么来,曹金福却注意到了一些钿小的情节。而且,还能把留意到的曲调哼出来!
曹金福才哼了两句,齐白、陈长青和卫斯理,都已听出,那是一首韩国的民歌,极其普通,歌名是"阿里郎"。这一点,曹金福反倒不知道,那自然是他和外界的接触实在太少之故。
那瘦老头曾一再哼一首韩国的民歌,那代表了甚么呢?各人也设想不出。齐白大声道:"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他大踏步离去。这时,厅堂之中,爱酒人协会的会员,也走了十之八九了。
本来,人头涌涌,语声喧天。笑声震耳,何等热闹。这时,已变得伶冷清清,那种人去楼空的感觉,分外使人感到空洞。
陈长青叹了一声:"有聚必有散,我们索性到最后才走,可好?"卫斯理坐了下来——齐白找到的那两大杯古酒,除了被那怪人带走的一瓶之外,此时,只剩下他手中的半杯了。他顺口答应了一声,慢慢呷着酒,让清洌芳香的神奇液体,流入体内。
他在想:热热闹闹的酒会,竟会衍生出那么多意想不到的事,那可以说是世事难料的典型了!
他们三人确然最后离去,卫斯理回家之时,已是天色将明时分了。带着几分酒意,他把一切经过都告诉了白素,并且发出了世事难料的感叹。
白素是最佳的听众,绝不打岔、插言。卫斯理的叙事本领高强,知道如何化繁为简,所以当他说完,阳光才照射进来。
白素的第一句话是:"那盒子确然是瘦老头盗走的。我认为,那瘦老头是韩国'金取帮'的高手。"卫斯理挺了挺身子,他听说过"韩国金取帮",那是一个组织严密之极的帮会,帮众不多,但都是手段出神入化的贼或扒手,只要是他们认定了的目标.据说没有不能到手的。
这种说法,自然是江湖传说的夸大,但是在"扒窃"这个行为上,"金取帮"的技术,确然是世界之冠。卫斯理以前,曾结识过号称全国第一的老扒手古九非,提起"金取帮"的扒窃技巧,也大是叹服。
又听说这个神秘帮会的帮主,竟是一个极美丽的女子,难道就是那个美妇人?
卫斯理立即把这一点提了出来,白素却摇头:"不,我不认为那是传说中的金取帮主,这……美妇人的来历,我一时之间,也没有概念。"卫斯理又问:"那怪人呢?"白素笑了起来:"天下之大,能人辈出,我也不能全说得出来历。有的能人,更是难以想像,像你所说的那个身形魁伟之极的大个子,就叫人难以想像。"卫斯理道:"好,不论人,只论事,六十年前的血海深仇,又是怎么一回事?"白素沉默了好一会,才道:"这事……我看更是曲折复杂之至——"她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忽然道:"走,我们找祖天开去!"卫斯理也早料到祖天开可能是当年事件的参加者之一,如今白素忽然有此提议,可见她的想法一致。
卫斯理道:"是不是等陈长青把一切经过都告诉了曹金福之后,再和他们一起去?"白素眉心打结。卫斯理道:"我已警告过曹金福,在知道了一切之后,不能乱来,而且,陈长青也不会随便把祖天开在哪里告诉曹金福。"卫斯理的意思是,就算曹金福推测到了祖天开和他的血海深仇有关,他也不能去找祖天开报仇。
白素吸了一口气:"曹金福的体型如此突出,那自然是遗传的特徵,祖天开的年纪已经很老,如果他当年的作为,真是极其不堪,此际也定然深有悔意——"白素才说到这里,卫斯理已经明白了!
当年为了争夺"许愿宝镜",祖天开和王老爷,曾经有过不堪行为,用过卑鄙手段,这几乎已是可以肯定的事,祖天开如今大有悔意,念经礼佛,也是为此。
如果祖天开当年亏心事的主角之一,是曹金福的祖父,曹金福忽然在他面前出现,他大有可能以为六十年前的被害人,追魂索命来了,一惊之下,他可能就此被吓死!
那就有必要,先给他心理上有一个准备——不论祖天开过去做过多少坏事,现在,那些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若是猝然死亡,那就成为永远的秘密了!
一想通了这一点,卫斯理一挥手,也道:"走,找祖天开去!"他们预计陈长青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曹金福之后,必然会来找他们,所以留下了字条,叫两人来到,若是不见他们,务必不可离去,等他们的讯息。
两人直趋王大同的屋子,王大同进了精神病院之后,整幢屋子,只有祖天开一个人在,虽然只不过半年多,可是乏人整理,野草丛生,看起来,也就有了荒凉之感。
两人在铁门之外,等了好久,才看到祖天开高大的身形,摇阴晃走出来。
半年不见,老人瘦了不少,双眼深陷,显得失神落魄。白素低声问了一句:"是他高,还是曹金福高?"卫斯理回答:"曹金福更高。"白素道:"假设曹金福的祖父也是高个子,可有甚么具体的概念?"卫斯理想了一想:"祖天开和曹金福的个头,在中国人之中,算是罕见——这或者可以联想到高个子互相欣赏,可以成为好朋友!"祖天开已来到了近前,白素对卫斯理的话,不置可否。
祖天开看到了卫斯理和白素,竟然没有开门的意思,而且不等两人开口,就已经挥着手:"老年人不喜打扰,两位请回吧。"卫斯理冷笑一声,就要发话。
白素却先笑了一下:"祖老先生,你先和我们见一个面,相信会有好处!"祖天开看来有点神情漠然,连脸上的肌肉都是僵硬的,眼神呆滞,他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乾涩:"风烛残年之人,好处坏处,都是一样。"白素鼓掌:"说得好,真是看开了,人生自古孰无死,祖老爷子得享天年,夫复何求,阳世间当然再也没有甚么可以打动你老人家的心了!"白素说到这理,向卫斯理望了一眼,他们两人默契天成,卫斯理立时接了上去:"可是,死了之后,难免要到阴间,那可怎么说呢?"祖天开的面色,本来就已经不怎么好看,卫斯理这句话一出口,他的脸色,更是难看之至。刹那之间,身子一晃,眼看要跌倒,尚幸双手伸得快,扶住了铁门的铁枝。
他的身子不住在剧烈发抖,他毕竟是练过高超武功的人,这时虽然年事已高,但是一身神力还在,所以随着他的抖动,铁门竟也为之晃动。
他张大了口,先是发出了一阵怪声,然后才发着抖,道:"你们……你们怎么……那样……残忍,来消遣……我老人家?"白素先是长叹一声,接着,伸手隔着铁门,在祖天开的胸口,点了一下,语音诚恳:"祖老爷子,我们不是来消遣你,是来帮你消除心中的那个疙瘩,好让你不再惊恐,不再午夜惊醒!"白素的手,伸进铁枝去的时候,卫斯理不禁大是紧张,因为祖天开若是忽然出手,很容易扣住白素的手腕,那是再要对付他就不容易了。
卫斯理在一旁,小心戒备,祖天开只是直勾勾地望着白素,他抖得更剧烈,老大的骨架子,像是要散开来一样,隐隐可以听到格格的声响。可是他却还在口硬:"为人不作亏心事,我为甚么要午夜惊醒?"他这句话虽然说得口响,但是也要分好几次才能说得完。卫斯理一声冷笑:"祖天开,你做过亏心事,老实告诉你,苦主来了!"在中国的语言之中,"苦主"是一个专门名词,专指被害人的家人而言。祖天开是老江湖了,自然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一时之间,他像是兜头被雷火击中一样,先是一松手,连退三步,不由自主,"咚"地坐倒在地。可是屁股才一着地,整个人又直弹了起来,站得挺直。
在这样的情形下,祖天开自然不会再有心思去卖弄武功,他的动作,全是自然的反应。
卫斯理看在眼里,心中暗喝了一声采,心想这老头子武术根基还是有的,别看那一下挺立平平无奇,实在很难做到。
他站了起来之后,又向前冲来,双手再握住了铁枝。忽然之间,他不但露出了笑容,而且居然发出了笑声,那情景当真是诡异绝伦。
他一面笑,一面道:"你们别吓我,嘿嘿,我自己也别吓自己,嘿嘿,哪里还有甚么苦主?"卫斯理和白素,一听得祖天开这样说,不禁齐齐发出了一声长叹!
他们叹的是,祖天开说的是"哪里还有甚么苦主"!
若是他说"哪里有甚么苦主",那还不足以肯定他昔年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可是他却说"哪里还有甚么苦主"!
那意思是,当年早已赶尽杀绝,斩草除根了,哪里还有甚么苦主留下来!
祖天开毕竟心虚,一见卫斯理和白素叹息,又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他声音发颤:"你们知道了……甚么?"卫斯理和白素,其实甚么也不知道,只不过两人推理能力强,所以推测当年在争夺许愿宝镜的过程中,祖天开和王老爷曾用了卑鄙凶残的手段。
两人甚至不知道何以曹金福会认定从阴间来的前任阴差才是主凶。这其间的过程,两人一无所知。
可是祖天开这样一问,倒始卫斯理和白素,大大制造了发挥的机会。
卫斯理先道:"不算很多,只知有人一时疏忽,没想到倒在尸体中的七岁孩童,竟然没死!素,这也可以说是天意,是不是?"白素应声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卫斯理又道:"当年,天留下了这孩子,比他更小的都死了,真下得手啊!"白素仰头看天:"天道好还,必有报应!"祖天开惨叫一声:"求求你们,别说了!"卫斯理和白素异口同声:"苦主姓曹,我们已经见过了!"白素立时补充一句:"被你杀了合家大小的,是你的把兄弟吧!"祖天开听到这里,又是一声惨嗥,双手掩面,头在铁门上不断撞着,撞得铁门吭吭乱响,自他的喉间,发出一阵阵可怕的声音。
卫斯理在白素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表示他对她的钦佩。刚才,白素曾提及曹金福的祖父,应该也是高个子,祖天开是高个子,两个高个子之间,会有甚么关系。
卫斯理只是随口答了一句,白素未置可否,而这时,她忽然说出了祖天开和曹金福祖父是"把兄弟"(结拜弟兄)的关系。而且,这句话又显然击中了祖天开的要害!
令卫斯理佩服的是这一句话,是经过缜密的推理,才能得出的结论——江湖上你争我夺,视同等闲,唯有在自己人手中巧弱夺,那才卑鄙。祖、曹之间,若不是关系密切,仇恨也不会如此之深。
祖天开还在撞头,卫斯理伸出手去,按住了他的头:"快开门吧,看看事情是不是有挽回的馀地!"祖天开抬起头来,打开了门,退后几步,转过身,垂着头,一言不发,向前走着。
卫斯理和白素看着他佝偻的背影,十足是一个衰老的老人,而且,越是高大的人,佝偻起来,也格外苍老。但两人又知道,不论他现在看来多么苍凉,他早年确曾犯过严重的恶行!
等到进了屋子,祖天开先取饼一瓶酒来,大口喝了三口,一抹口角,却又恢复了常态,虽然说不上甚么豪情胜概,可也不致于身子发抖。
他用很镇定的声音道:"叫曹普照的儿子来杀我吧,我也该遭报应了!"卫白二人这才知道,曹金福祖父的名字是"曹普照",两人互望了一眼,都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卫斯理道:"不是曹普照的儿子,是他的孙子!"祖天开"啊"地一声:"那也一样,反正是他的后人,都一样。"他说着,又大大地喝了一口酒:"只是我还有点不甘心,那些年来,我一直没找到那个人!"上一章目录下一章□作者--倪匡本书由「E书时空」免费制作;想要更多的免费电子图书,请光临http://www.eshunet.com/第七章 黄鹤楼头吟啸卫斯理和白素,都没有出声,因为他们都不知道祖天开口中的"那个人"是甚么人。
他们互望了一眼,等待祖天开进一步解释。只见祖天开面肉扭曲,现出极痛苦的神情——那时,他的样子很可怕,若是要拍甚么恐怖电影,他根本不必化妆,就可以收到令人震栗的效果。
等了一会,不见他有表示,看他的神情,像是正沉浸在往事之中。卫斯理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个人?你是指王大同的祖父?"卫斯理这句话一问出口,就知道自己问错了。因为刚才祖天开说"一直没有找到那个人",那当然不会是王大同的祖父——祖天开是一直和王老爷在一起的!
可是,世事当真难料得很,有时误打误撞,错有错着,虽然事后回想起来,仍不免啼笑皆非,但当时确然使事态大有突破!
卫斯理说了这一句话之后,祖天开顺口应了一句:"不……不是王妹妹。"祖天开在回答的时候,一定全副心事,仍放在回忆往事上,是在精神不集中的情形之下,顺口说了出来的。
可是这句话才一出口,他却陡然震动,立时向卫斯理和白素两人望来,神情古怪之至。
卫斯理和白素两人乍一听得祖天开那句话,也是一怔,一时之间,会不过意来,可是再一看到祖天开那种古怪之至的神情,他们也就明白了!
在无意之中,祖天开称王大同的祖父为"王妹妹"——那当然不是王老爷的真名字,哪有大男人的名字叫"妹妹"的?
那是一个亲密之极的称呼,情形如贾宝玉称林黛玉为林妹妹一样!
在祖天开和王老爷之间,竟然出现了这样亲密的称呼,两人之间的关系如何,也可想而知。卫斯理和白素,刹时之间,都有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
祖天开和王老爷,是同性恋者!
一明白了这一点,许多古怪的现象,都迎刃而解了。例如祖天开和王老爷之间,主仆不像主仆,朋友不像朋友的关系。
又例如祖天开对王家三代,忠心耿耿,把王家的下一代当成了是自己的后代。再例如他对王大同的婚事,如此超乎寻常的紧张。以及像"许愿宝镜"这样的宝物,他甘心让给王老爷先使用。
这一切,都是为了王老爷是他的"王妹妹"!
王老爷的情形,比祖天开复杂。祖天开是彻底的同性恋人,而王老爷则是双性恋,所以他也娶妻生子。
同性恋这回事,科学家已证明是受到遗传密码的影响而产生的人类行为,不由个人的意志而控制,也不能称之为不正常,当然更不应受到歧视。
但当时,卫斯理和白素,还是感到了一阵子不舒服。后来,他们讨论,交换了当时相同的感觉,卫斯理摇头:"我自问并不歧视同性恋者,为甚么还会有这样的感觉?"白素想了一想:"我想那是由于太意外了,像祖天开这样的一个大汉,又那么老了,怎么也和同性恋扯不上关系……太突然了!"卫斯理仍摇着头——并没有甚么意义,正如白素所说:"太突然了。"他叹了一声:"同性之间的恋情,也很有些回肠荡气,至死不渝的。"□许是由于卫斯理感叹得太深切了,白素立即张臂,轻抱住了他。
卫斯理笑:"放心,我才不会去找——"
白素一伸手,掩住了卫斯理的口,没让他再说下去。
当时,两人明白了祖天开和王老爷的这种关系,有了不舒服的感觉,神情自然不免也有点古怪。
虽然同性恋关系,在中国古已有之,历史上都有明文记载,并不是西风东渐之后从西方传过来的,而且也一直十分公开,反而一直到了近百年,才被社会普遍歧视,被当作是见不得人的事。这种社会风气是为何形成的,很是莫名其妙。
既然社会风气如此,那种关系自然也成为不可告人的秘密,祖天开无意之中露了,一时之间,他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才好。
卫斯理和白素同时也想到,祖天开一定极爱恋他的"王妹妹",可以想像的是,"王妹妹"就算要他赴汤蹈火,他也不会拒绝!
祖天开挥着手,在古怪的神情之中,先是极勉强地挤出了一个难看之至的笑容,然后道:"看,我竟然……竟然……"他想掩饰,可是却又实在不知道如何措词,更是尴尬。白素若无其事地一笑:"男孩子,从小家里怕他多病痛,取校蝴叫妹妹,也多的是。"祖天开一听,感激莫名,连声这:"是!是!"卫斯理没有白素那么厚道,而且,他知道,再在这个秘密上掩掩遮遮,对了解当年发生的事,并没有帮助,还是挑明了的好。
所以他提高了声音:"其实,两个男人之间,有超乎朋友的感情,也不算甚么,这种事,只要不妨碍别人,大可我行我素!"当卫斯理的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祖天开样子怪异,等到卫斯理讲完,他才长叹一声:"冤孽,真是……前生的冤孽啊!"卫斯理又道:"我曾遇到过两个将军.也有此好,那是由不得人作主的事!"祖天开伸手在脸上重重抹了几下,声音像是从好远好远的地方傅来:"我一见到了他……就不能自主,是的,由不得人作主……那一次,他带着一船货,在运河遇了盗,酋我经过……"祖天开接下来的十来分钟之中,就断断续续,很是凌乱地叙述着往事。那一椿往事,并没有甚么特别,无非是在兵荒马乱的岁月中,一个商人遇上了盗匪的经过。
特别的是,在这次盗劫事件中,酋叫祖天开遇上了,祖天开出手,救了商人,商人自然感恩,两人就此相识。不单祖天开同性恋的因子发作,偏偏对方也有同性恋的倾向。
从此,就开始了两人之间难分难舍的关系,一直到王老爷死,祖天开伤心得七天不进食,仍然未曾终止,而延续到王大同的父亲……到王大同!
祖天开说完了这段经过,又连喝了几口酒:"自此,我们就一直在一起,很是逍遥快活……说快活过神仙,也不为过,他对江湖上的事,甚么都不懂,我就带着他到处去开眼界……"祖天开越说越是陶醉,从他的话去想像,富年的情景,应该是一个身怀绝技的伟丈夫,带着他新婚的娇小妻子,到处去游历亨乐,风光无限——不论局外人怎么想,他们确然是这样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在享受着人生。
那么,怎么又会和曹普照发生关系的?
祖天开把一瓶酒喝完,白素劝阻:"别喝太多了,喝多了,话说不清楚,你不把往事全说出来,只怕死也不会瞑目!"祖天开居然听劝,点了点头:"是,非得竹筒子倒豆,一股脑儿说了出来不可,不然……真的是死不瞑目,卫夫人说得没错!"。侯的是,他话是那么说,可是说了之后,却又大大地喝了一口酒。
他抹着口,忽然又道:"那晚上,赶走了盗贼,进船舱,掌起灯来一看,我就呆了,以为是哪一个戏班中的花旦,他……长得好看,所以,我和他在一起,到处都招惹他人的眼光。"王大同的祖父,如果从王大同的身上去找影子,那不失是一个俊俏男子,而在祖天开眼中看出来,自然更加"好看"了。
事实上,祖天开这样的大汉,单是一个人,不论出现在何处,已经够招惹他人的目光了,何况再和一个俊俏郎君在一起,那自是火上加油。
祖天开又举起瓶来,但这一次,他没有喝酒:"是在黄鹤楼,在楼上,我和他正在看江景,他学问好,会吟诗,吟诗的声音又好听——"听他说得肉麻,卫斯理忍不住道:"吟诗就吟诗,声音又好听到哪里了?"祖天开没有听出卫斯理觉得肉麻的反感(当局者迷),一本正经地道:"是好听,比唱戏还好听,当时,就有不少人叫好,喝采,他念的是……念的是……"祖天开伸手敲头壳,他想不起那首诗来了。
迸来颂黄鹤楼的诗虽多,但无过于"昔人已乘黄鹤去"了,卫斯理不耐烦:"是不是'白云千载空悠悠'甚么的那几句?"祖天开瞪大了眼,神情怪异——像是这首诗,别人都不会,只有他的"王妹妹"才会一样!
他望了卫斯理一会,才道:"会这诗的人虽然多,但是谁也没有他吟得好听!"卫斯理并不反对同性恋,可是这时,祖天开在没口称颂的,就算是一个绝色美女,他也会感到忍无可忍。他正想出言,结结实实讥讽一番,白素已轻碰了他一下:"从美的方面去设想一下当时的情形!"卫斯理"哼"了一声,刚想说"何美之有",已听得祖天开用十分神往的声调在说着:"他洋化,爱穿洋装,格外醒神,吟的却是古诗,我不懂诗,可是也豪兴大发,不禁引吭长啸,一时之间,黄鹤楼上下,好几百游人,全都屏气静息,听我们一啸一吟。后来那人说,我们配合得那么好,简直是天人合一!"听得祖天开说得那么有感情,卫斯理也不禁动容,立刻设想出六十多年之前,着名的胜迹,黄鹤楼头的景象来。在那时代,穿西服自然惹人注目,卫斯理脑中泛起的情景之中,代入了他曾见过的京剧大师,四大名旦之首的梅兰芳的西服相片,俊俏非凡,玉树临风。
王老爷当年,当然不可能比得上梅兰芳,但也必然英俊挺发,仪表出众。
而在他的身边,则是一个彪形大汉。武林大豪,自有一股慑人的气概,也不是寻常人所能及。
这样的两个人,凭栏而立,面对波光粼粼,帆影点点,江风习习,又当两人心情最快乐的时候,一啸一吟。此情此景,自然既有诗情画意,也有豪情胜概,确是不可多得的情景。
卫斯理想到这里,和白素互望,两人都发出了会心微笑,显然两人的脑海之中都出现过同样的画面。
卫斯理不再讥讽祖天开,因为这样的常烘,不相干的人设想起来,也不免悠然神往。当事人在回忆时,自然格外陶醉,说起经过来,再肉麻也情有可原了。
卫斯理问了一句:"王大同的祖父,名字是——"祖天开立即道:"他名字很雅,叫王朝。他告诉我,那字,不念'朝廷'的朝,是念早字音。"卫斯理一听,心中又忍不柞笑,"王朝"这个名字,只好算是特别,不见得有甚么雅。
祖天开又道:"他自号'绛霞'。"
卫斯理不由自主,身子发了一下抖——这位王朝先生,看来早有女性化的倾向,哪有大男人取了这样女性化的名字的?
看祖天开在说出王朝号绛霞之际,还十分自傲,卫斯理只好苦笑。白素却道:"好,朝霞之中,以绛色的最美,他这号可取对了!"祖天开一听,满是皱纹的脸上,全是笑容,连声道:"卫夫人是有学问的,真懂!"祖天开说着,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神情陶醉之极。
饼了一会,祖天开才道:"他一开始念,我就长啸,跟着他抑扬顿挫,他见我不换气,知道我在逞能,所以故意放慢了来吟,我越啸越有精神,等他吟完,我兀自拖了好久的尾音,直到静下来好久,才有轰雷也似的采声傅来。唉!采声雷动,自然也惊动了游人,那人就是这样被吸引来的!"祖天开在叙述之中,再度提及"那人",自然就是他一直在找而找不到的"那人"了。
他第一次提到那人的时候,说是叫曹金福来杀他,他并不怕死,只是"不甘心一直找不到那人"——连死都甘心,可知"那人"在整件怪事之中,十分重要。
但是说到现在,除了知道他、王朝和"那人"是在武昌长江遇上,黄鹤楼头初识的之外,那人是何方神圣,一无所知。
卫斯理性子急,想要催促,却被白素连连使眼色阻止。
祖天开又道:"楼上楼下,在采声之中,不少江湖中人认出了我来——我这样子,容易叫人认出。那时,我在江湖上颇有名头。认出来的人,纷纷前来行礼,有受过我大恩的,更当众叩头,一时之间,热闹非凡。他也很高兴,在我身边说:'一直只当你吹牛,原来你真是武林大豪,了不起!'听得他那样说,真是比喝了最好的酒还舒服——后来他教我,那是说如饮……如饮……"他连说了两次"如饮",难以为继,卫斯理提醒他:"如饮醇醪!"祖天开道:"对,就是这句话!"他说着,舐着唇舌,仍然在回味着这句话,过了一会,他才道:"就在这时,那人就出现了!那人……那人……那人……"卫斯理叹了一声,祖天开也叹了声:"要不是那人出现,也不会有以后的事发生,所以提起他来,不免感慨。"卫斯理不再催他,祖天开喝了一会闷酒,才道:"那人器度轩昂,看来不是富商巨贾,就是达官贵人,而且出言斯文。他走向前来,第一句话我就没有听懂,可是他却一听就和那人搭讪上了。"祖天开口中的"他"自然就是王朝。可以想像,当时的情形是,那人走向前来,吐属文雅,祖天开没有听懂,王朝听懂了,就和那人攀谈起来。
祖天开又道:"那人既然得他欢喜,我自然也对他客客气气,他请我们喝酒,说是很仰慕我们。他在喝了几杯之后,指着我道:"阁下可以说是人中龙凤了,若不是我早几个月见到了另一个人,一定会托你做那件事。"卫斯理道:"等一等,你们坐下来喝酒,相识有一些时间了,难道还没有互相请教姓名?"祖天开这:"有,甚么贵姓台甫了一阵子,那人说他姓阴,单名差。"卫斯理道:"岂有此理,哪有人叫这个名字的?"祖天开连连点头:"是呀,后来我就问,哪有人叫这种名字的,我也不知有人姓阴的。可是他说:'他就是阴差。'"卫斯理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一动。
曹金福那血海深仇的主要仇人,是从阴间来的。他们推理的结论是,那人可能是李宣宣的前任,阴间使者,也可以简称阴差。
祖天开口中的"那人"是不是就是那个阴差?这"阴差"两字,不是他的名字,是他的身份。
祖天开为人粗豪,大而化之,弄不清楚。王朝却知道了那人的身份,所以告诉祖天开、那人就是阴差。
祖天开的叙述,虽然细碎零星,但是也渐渐说到骨节眼儿上来了!
卫斯理一挥手:"好,就算他叫阴差,请再说下去!"祖天开皱了皱眉:"当时我极不喜欢这个名字,阴差,阴差,倒像是从阴间来的一样。我也不喜欢那人老和他一起低声说些我听不到的话。我曾和他说,他笑着回答我:'他真是从阴间来的!'当真胡说八道之极!"从这段话来分析,可以看出,阴差出现之后,和王朝合得来,和祖天开没有那么亲热,所以引起了祖天开的不满和妒意。
自然,在这样的情形下,王朝知道阴差的事,多于祖天开所知了。
祖天开道:"当时我心想,你有事要托我,还这般大模大样,若是掉转来,有事要求他,不知是甚么模样了。我并没出声。那人又道:'那另一个人,嗯,个子比你还高了半个头!'我一听这话就乐了,个子要比我还高的人,我看普天下很难有几个,我有一个把兄,是当年在关中道上相识的,武功极高,个子比我还高半个头。那……便是……曹普照了。"祖天开在说到"曹普照"这名字之后,沉默了片刻,又喝了很多酒,一路罗罗嗥嗥,说如何和曹普照一见如故,肝瞻相照,歃血结义的经过。又说有两年,和曹普照携手并肩,闯荡江湖,在江湖上威名大震,黑道中人更是闻名丧胆等等事迹。甚么夜挑了秦岭的黑虎寨,甚么消灭了巢湖的湖匪,八十八个湖匪,无一幸免等等。
他的这一部分叙述,每一段都是武侠小说中的上佳情节,可是卫斯理却越听越不耐烦,因为卫斯理不想知道那些事,只想知道以后的事。
他一伸手,自祖天开手中夺过酒瓶:"别说你和他如何并肩作战了,说说何以你竟会令他合家大小,一起命丧吧!"上一章目录下一章□作者--倪匡本书由「E书时空」免费制作;想要更多的免费电子图书,请光临http://www.eshunet.com/第八章 情义难两全卫斯理这话,当然说得很重,白素后来也怪他不应该那样说。卫斯理分辩:"重症用重药,他说个没完,要是不狠狠阻止他,十天八天也不够他说!"当时,卫斯理这句话才一出口,祖天开便陡然静了下来,喉际发出了几下抽噎的声音,哑着声,含糊下清地道:"我……我是……情……义难两全啊!"若不是早已明白了祖天开和王朝之间的关系,还真不容易明白他的这句话。
但既已明白了情由,这句话就很容易明白——后来祖天开成了"血海深仇"事件中的凶手,原来竟是为了王朝,是王朝要他如此做的。王朝是"情",曹普照是"义","情义难两全"——他祖天开这个混帐王八蛋武林大豪,就舍义而取了情!
卫斯理自然而然,骂了祖天开,是因为祖天开为了顺王朝之意,竟杀了曹普照合家大小,这是甚么行为?
江湖上向来鄙视"重色轻友"的行迳,祖天开的重色轻友,可谓已至极点,难为他还有脸为自己的恶行开脱,说甚么"情义两难全"!
卫斯理并不掩饰鄙夷的神情,白素问:"事情总有一个缘起,因何而会情、义之间,有了两难全的情形出现?"祖天开道:"当时我一听,就知道那人所说的高个子,八九不离十,会是曹普照,所以我道:'那位好汉是姓曹吧?'那人一听,大是讶异,我哈哈大笑,告诉他那是我的把兄!"卫斯理咳嗽了一声,示意祖天开快些转入正题。
祖天开停了片刻:"那人接下来的一番话,决定了以后发生的事——我一时好奇,问了一声:'你托我的把兄做甚么事啊?'那人的回答,我到现在,每一个字都记得,那……畜牲答的是:'我托他把一件东西带回阴间去……物归原主!'那……畜牲!"卫斯理和白素又互望了一眼,知道他们事先的分析,离事实不远,那名阴差,确然是李宣宣的前任,身份特别之极,负有往来阴间和阳世的任务,和李宣宣一样,是替阴间工作的。
(这个特殊而又神秘的身份,由于超出了人类的知识范畴之外,所以很难用一个名词,或是三言两语可说得明白的。但是在看了这个故事,和以前的几个故事,或以后的几个故事之后,必然会有相当概念,知道有这种身份的人在——或者如后来,陈长青、温宝裕他们称之为"半人半鬼"。)祖天开在连骂了两声"那畜牲"之后,像是多少解了些恨:"当时,我一听,又轰然大笑起来——当我第一次听到他自称从阴间来的时候,我已经轰笑过。可是他拍了拍我的手背,示意我不要笑,他常说我人太粗鲁,待人处世,没有礼貌,所以处处提醒我。他……对我真好……"祖天开又陶醉在他和王朝的感情中,回味了好一会,才道:"可是我真的忍不住发笑,非但笑了,而且还不客气地回了一句:'你这说的是人话吗?'那家伙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我没听到他的笑声,也向他看去,却见他眉心打结,正在想甚么。那人向我道:'你不信就算了,我看王兄倒是相信的!'我忍无可忍,提高了声音:'他才不会信,托人带东西到阴间去,那这个人岂不是要死了才行,谁会信这种鬼话?'你们说是不是?"卫斯理和白素一起点头:"这种话,才一听到,确然不会相信!"祖天开道:"可是……可是……"白素沉声道:"可是王朝却相信了,是不是?"祖天开长叹一声:"开始,我想他至多也是好奇,所以问了些问题,可是不知怎么,三弄两弄,他就相信了那人的屁话!"祖天开说到这里,又大大地喝了一口酒,闭上了眼睛,看来又沉浸在回忆之中了。
确然,六十多年前的往事,这时正一幕又幕地在他的脑海中浮饼——既然如此,不如就直接来看当时的情景,不必由祖天开断续地来叙述了,那要直接得多。
而卫斯理、白素两人,对事情经过的反应,会夹杂其中,来一个时空交错,这可以说是"立体说故事法"——其实,用甚么法说故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说出来的故事是不是好听。
□了,六十多年前,黄鹤楼头是怎么样的一副情景呢?三个人在共饮畅谈,一个是西装草履,头发中分,发腊令头发铮亮的美男子。美男子看来文质彬彬,眉目如画,可是身形也很高,形容这样的美男子,用"玉树临风"这句成语,最恰当了。
鹤楼是游人众多之处,也有相当多女性游客,见了这美男子,没有不使自己的眼光多停一两秒的,有好几个妙龄艳妆的女子,甚至双颊会无缘无故红将起来,以致要手托桃腮来掩饰。
可是美男子对那些异性,都并不多望一眼,只是兴高采烈地在交谈。
这个美男子,自然就是祖天开口中的"他",姓王名朝字绛霞的那位仁兄了。
另一个则是铁塔一样的彪形大汉,说话时声如响雷,喝酒时气吞山河,说到兴头上,醋钵也似的大拳头,随便在桌上敲一下,就发出砰然巨响,把桌上的一切,震得直跳了起来。
有这样的一个大汉在,所以附近的几张桌子都没有人,谁都这样想:这样的大汉,别说他有意打你一拳,只消他挥手的时候,给他带上一下.只怕也得断上几根骨头。
那大汉,自然就是祖天开——那时,离他在法场之上,夺了刽子手的大砍刀,天神一样,在雷声电光之中,大踏步离开之后,已有好多年了。他在江湖上闯得轰轰烈烈,已成了武林大豪,不单是身形魁伟,而且另有一股慑人的威势!一袭宝蓝长衫的左襟上,竟用金线绣了一柄大环金刀!
再一个,则是一个胖子,面团团如富家翁,半秃头,顶心没有头发之处,冒油而发亮,看起来很有气派,说他和阴间有关系,确然不容易令人相信,但是他却就是那位阴差先生。
已经由祖天开叙述过的部分,自然不再重覆了。所以一开始,是王朝望着阴差的胖脸,饶有兴趣地在问:"阁下从阴间来,何以倒要托人把东西带回阴间去,自己带回去不就行了吗?"王朝这样问,很有些调侃的意味,祖天开应了一句:"照啊!"喝了一大口酒。
王朝在这之前,已经和阴差说了许多话,那令得祖天开心中微感不快,所以他希望阴差受窘。
谁知道阴差竟一本正经地回答道:"那可不行,要用那物事,才能来去阴间,我是偷出来的,不想再回去了,唯有托人带回去,那物事在阴间很重要。"祖天开越听越不耐,正想大声责斥,但是王朝却兴趣盎然:"那是甚么物事?"阴差摇头:"我也说不上来,但称之为阴间之宝,那是错不了的!"王朝再问:"替你带东西到阴间去的人,是不是还有还阳的机会?"阴差点头:"当然有,不过照我看,人人都会愿意留在阴间!"祖天开这一次,不等王朝再问,就大喝一声:"那你又怎么不留在阴间,却到阳世来了?"他的嗓门大,一开口,连楼下都能听见,说的话又古怪,一时之间,人人向他望来。
阴差淡然一笑:"我另有特别的原因,不必告诉你,告诉你,你也不会信!"祖天开闷哼了一声,向王朝一挥手:"我游兴已尽,我们走吧!"他这话已说得很露骨了,那是说,阴差败了他的游兴,他不想再逗留在这里,和阴差这个人胡说八道下去。
可是王朝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王朝居然道:"不,我和阴兄一见如故,正要请教!"他说完,看到祖天开怔在那里,他补充了一句:"你要是想走,只管先走!"祖天开一听,几乎肺都要气炸,他自然不是好脾气的人,可是一腔怒火,偏偏在王朝面前,一点也发作不出。
他当然不舍得离开王朝,翟然起立之后,只是走开了几步,到了栏杆旁,看江水,生闷气,大口喝酒。
开始时,他还听王朝在向阴差询问阴间的情形,阴差有问必答,祖天开越听越闷,酒也越喝越多,渐渐地酒意涌起了上来,也听不清王朝和阴差又说了些甚么。
一直到夕阳西下,落日血红,王朝才来到祖天开的身边,宣布:"我要和阴兄作竟夜之谈,阴兄会随我们回客栈去!"祖天开盯了王朝一会,又怒视着阴差,几乎要出手把阴差抓起来,抛下长江去喂王八!
王朝可能看出了他目有凶光,所以叫了他一声,并且道:"事情很重要。我还有好多地方不明白,必须请教——这是千载难逢的机缘,我不能错过!"王朝说来,坚决之极。祖天开本就扭不过王朝,这时也只好点头答应。
□到了客栈,在上房之中,祖天开喝闷酒,王朝和阴差密谈,也不知说的是甚么,两人竟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样。祖天开自顾自喝酒,不一会就已鼾声如雷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王朝在打太极,看来精神奕奕,极其兴奋。阴差则歪倒在一张榻上,沉沉入睡。
王朝一看到祖天开醒了过来,就向他走来,一面走近,一面卷着雪白的绸衫的衣袖,样子潇洒,他来到祖天开的面前,问:"你那位姓曹的把兄,和你的交情如何?"祖天开想也没想:"极好,一起出生入死多次,算得是生死之交。"王朝皱了皱眉,半转过身去,把卷起了的衣袖放下来,又卷上去,重覆了好几次。
祖天开等得不耐烦,正想问怎么了,王朝并不转回身来,先问:"和你我相比,是谁和谁的交情深些?"祖天开又好气又好笑:"这是甚么话,我和你是甚么关系,世上又有谁能和你相比,我们是同命——"王朝疾转过身来,伸手掩住了祖天开的口:"那么,你就答应我一件事!"祖天开佯怒:"你叫我做事,还要先问明了交情如何,这未免太令人心寒了!"王朝叹了一声:"不是我不相信你不肯为我尽心尽力,而是由于事情和令把兄有关!"祖天开不解:"和他又有何干?"王朝一字一顿:"我要阴差自阴间带出来的那宝物,怕你把兄不肯给!"祖天开先是一怔,接着,他算是明白了王朝的要求。他立时又轰笑了起来,伸手拍胸脯,发出响亮的声音,大声道:"除非是要他脖子上的人头,不然。我一开口,曹大哥没有不给的!"王朝斜睨着祖天开,缓缓摇头。祖天开一跺脚:"走,这就去找他,我知道他在天河口有祖产,正在湖北境内,一两天就可以到!"王朝叹了一声:"你就是这样的毛躁脾性,你先弄明白那东西是甚么才好!"祖天开不屑地望了正在沉睡的阴差一眼:"从阴间带出来的东西有甚么了不得,就算是十殿阎王的宝玺,在阳世也并无用处!"王朝神情严肃:"你错了,那是一件真正的宝物,妙用无穷,连阴差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妙用,他只知两个用法:一是持着它,可以来去阴间:二是得此宝的人,可以向它许愿,所以,他把这宝物,定名为'许愿宝镜'。"祖天开虽然没有学问,但是"许愿"是怎么一回事,他自然知道。
他吐了吐舌头:"许了愿,能实现?"
王朝点头:"是,情形是那样——"
王朝接下来,就把那"许愿宝镜"如何使用,特性如何等种种情形,告诉了祖天开。
(有关"许愿宝镜"的使用法和种种禁忌以及它的奇妙之处,在"从阴间来"、"到阴间去"这两个故事之中,已有详细的解说,不再重覆。)王朝当时告诉祖天开的一切,自然都是阴差告诉他的。祖天开当时,由于那一切很是复杂,一时之间,他也弄不明白。
可是他久历江湖,自有一套精明的应世之方。等王朝兴致勃勃地讲完,由于兴奋,他的双颊,甚至泛起了酡红,祖天开再向阴差看了一眼,问了两个问题。第一个是:"这东西既然那么好,他自己怎么不留着用?"王朝急得顿足:"刚才我对你说的话,你究竟听进耳去了没有?许愿宝镜一个人一生只能用一次!他用过了,就没有用了。而且,他从阴间逃出来.又偷走了阴间的宝物,怕阴间会派别的阴差来追拿他,所以要有人替他把宝物送回去!"祖天开又提出了第二个问题:"他为甚么要把这一切告诉你?"王朝的样子很自得:"当然是投缘!也是该我有此奇遇,一听他从阴间来就信了。若是像你那样,只顾哈哈大笑,甚么机缘都叫你笑走了!"祖天开给王朝一阵埋怨,说不上话来,只好讪讪地笑。过了一会,他才想起另一个问题来:"曹大哥还没有动身到阴间去?"王朝冷笑一声:"你把兄也不是白替人家做事的人,他要先对宝镜许了愿才动身——许愿的时间,每个人不同,一生只有一次,若是已过了时间,宝镜到手,也没有用处。阴差根据我的生辰八字,替我算过了,我能使用宝镜的时间,就在十天之后!"祖天开皱了皱眉,咕哝了一句:"才认识的陌生人,就把自己的生辰八字给了人!"中国人一向把自身的"生辰八字"当作是一个秘密,因为有不少巫蛊之术,可以根据这一组数字,作出损害一个人的行为。
王朝瞪了祖天开一眼:"既然相识,就不是陌生人了,何况还能有这样的好处!等我许了愿,愿望实现,你也别在江湖上过那刀头上舐血的日子了,到时,日子多好过!"王朝的这几句话,算是一种许诺,这许诺,听在祖天开的耳中,自然受用之至,全身都暖烘烘。而且,他当时想,事情再简单不过,以他和曹普照的交情,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所以他又拍胸:"行,我们这就走!"
王朝大是高兴,向阴差一指:"他也一起去!"这时,阴差也醒了,正在张大口打呵欠,双手高举,大大地在伸懒腰。
祖天开一怔:"他去干甚么?"
王朝道:"他是物主,万一曹大哥不肯,由他出头说话,也好说些。"说来说去,王朝还是不相信祖天开能把那宝镜手到拿来。他当然大为不悦,可是也只能闷哼一声,并不能改变王朝的主意。
于是,三个人便一起上路。
祖天开由于王朝向他说了阴间宝物"许愿宝镜"的事,所以对阴差也大感兴趣。可是阴差和王朝说话的时候多,对祖天开,只是有问有答,并不主动找祖天开说话。
三人在路上走了三天,相安无事,并没有甚么特别的事发生。
那时,路上并不平靖,盗贼土匪很多。但是祖天开所经之处,三山五岳的人马,都恭恭敬敬,拿着名帖,提着礼物前来拜见。有几个占了山头立寨的股匪,还请三人上山去盘桓一阵,也都叫祖天开拒绝了。
在路上,有一次祖天开曾半认真半开玩笑地问阴差:"你从阴间来,究竟是人是鬼?"阴差不以为忤,笑眯眯地回答:"我皮破流血,日照生影,你说我是人是鬼?"祖天开道:"答得好,那样说,你是人,既是人.如何会到阴间去?"阴差答得很老实:"阴间主人要人差遣,看中了我,把我带去的!"祖天开笑:"阴间有的是鬼,阴主为甚么不差遣鬼,要差这人?"阴差对这个问题,答得比较滑头:"那得去问阴主,我不知道!"祖天开闷哼一声,又问:"你在阴间,曾见过牛头马面,十殿阎王,判官?"阴差道:"不,我没有见过!"祖天开很是恼怒,以为阴差不给他说实话。
(卫斯理和白素,倒可以知道,阴差并不是胡说八道。他们两人也到过阴间,并没有见到甚么阎王判官,见到的只是一种十分奇特的灵魂存在现象——因为他们是人,所以看不到阴间的真相。)(王大同那时不是人,他的灵魂到了阴间,和人进入阴间的感受,完全不同,王大同就说他曾见过阎王判官,宫廷楼阁,各种鬼魂。)(不过,王大同被认为是疯子,没人相信他的话。)上一章目录下一章□作者--倪匡本书由「E书时空」免费制作;想要更多的免费电子图书,请光临http://www.eshunet.com/第九章 绝色美女祖天开再想追问阴间的情景,但是阴差却不肯再说甚么了,他只说了一句:"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事实上,我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阴差是不是真的不明白,不得而知,但是他就算真的把阴间的实际情形说出来,祖天开肯定不明白,那倒是一定的。
因为六十多年之后,知识丰富之至的卫斯理和白素,被李宣宣带到了阴间,以两人见识之广,也无法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凭推测,知道了那可能是外星力量在地球上,收集地球人脑活动产生的电波的一处空间——这种假设,在六十年后,说给祖天开听,他也不会明白,何况在六十年前。
祖天开心中不高兴,再问的问题,就有点没话找话说了,他道:"我也把生辰八字告诉你,你替我算算,我在哪一年哪一月,可以使用那许愿宝镜!"阴差倒是一口答应,祖天开报了生辰八字,阴差口中念念有词,一面算,一面神情越来越是古怪,终于他叫了起来:"怪哉!敝哉!"不单是祖天开,连王朝也大感诧异:"何怪之有?"阴差瞪着祖天开:"祖兄使用许愿宝镜的日子,竟在六十年之后!"祖天开"呵呵"一笑:"那我就用不着了,人哪有那么长命的!"阴差并不言语,王朝道:"或许得享高寿,那也难说得很!"当时三人都是说笑,后来祖天开真成了人瑞,当时自然无人料得到。
等到离天河口近了,那天,早上启程,预计中午时分就可以到达,阴差一路之上,大反常态,向祖天开问了许多有关曹普照的事。
祖天开和曹普照的交情深厚,讲起两人并肩闯江湖的事,件件桩桩,都是祖天开生平得意之事。不过,那时,两人也有多年未相会了。
祖天开告诉阴差:"他娶妻早,妻子替他生了三男三女,到他丧偶后十年,最小的女儿也已嫁人,有了外孙,他才续弦,那是七年前的事了,自从喝了他续弦的喜酒之后,第三天我就离开了,没有再见过他。"祖天开说的时候,有点伤感:"那次喜酒,来的宾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把曹家大宅,挤得闹哄哄如同赶集一样,开的是'流水席',日夜不断,随时有酒有菜。曹大哥喜欢热闹,家人,连嫁出去的女儿,都住在一起,他在家乡盖的那座巨宅,简直和皇宫一样,十进大屋,怕有十多二十个院子!"王朝问了一句:"那得有多少口人啊?"祖天开笑:"这问倒我了,只怕连曹大哥自己也说不上来,你只管去问他,我看他不能一下子说出来!"(这一段在当时,只是闲闲的对话,到后来,就变得令人惊心动魄之至。)(卫斯理和白素在知道了这一段对话的时候,就自然而然,握住了手,而且,手心都冒着冷汗!)(曹普照的家庭,竟然是那样的一个大家庭!)(而曹金福的血海深仇,是凶徒"杀了他爷爷合家大小"——只有一个七岁的絮子幸免。这絮子是曹普照的最小的儿子,自然是续弦之后生的。)(算算看,"合家大小"是多少人?奴仆不算,单是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已是六家人家,每家都有孩子,至少要超过三十人!)(祖天开当年行凶,竟然一下子就害了他把兄一家超过三十条人命!)(这三十条人命,是祖天开一个人下手的,还是王朝也有份,阴差也有份?)(真是骇人听闻之至,难怪事隔六十年,仇恨传到了曹金福的身上,依然如此强烈!)(难怪祖天开一听到"苦主来了",就自知那是死期到了!)(卫斯理和白素,一面吃惊,一面也想到了同一个问题:曹金福要怎样报仇呢?在现代社会,曹金福若是把祖天开杀了,就算祖天开有死三十次的罪恶,曹金福一样是犯了杀人罪!难逃法律的制裁!)(而看曹金福的情形,这仇是非报不可的。大好青年。难道要为了六十年前的往事,而身系囹圄?)(两人心中都很焦虑,当时他们想到的是:要先阻止曹金福和祖天开见面,先把所有的事情弄清楚了,再商议妥善的对付之法。)(暂时只好这样了。)(至于事情会有绝对意料下到的变化,当时,卫白二人,是做梦也想不到的。)阴差当时问了一句:"那新夫人美丽无比,不知是甚么来历?"祖天开怔了一怔:"我不知道!"祖天开确然不知道,因为他对女人根本没有兴趣,管她是美丽是丑陋。他只记得,所有来吃喜酒的人,有内眷一起来,见过新娘子的,都说新娘美若天仙,难怪曹普照丧妻多年,还会春心大动。
祖天开和曹普照是兄弟关系,自然也见了新娘子,他却只觉得新娘子身形高佻,其他的,反正是一个女人,他分不出美丑来。
大喜之日的第二天,曹普照就当着所有的宾客,宣布退出江湖,从此江湖上的一切,皆与他无关。他突然作此宣布,很令人惊愕。
当时,所有江湖上的大豪也好,小脚色也罢;白道上的高手也好,黑道上的怪人也罢,在曹普照作了这样的宣布之后,竟不约而同,一起向在场的祖天开望来!
祖天开在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之下,一时之间,竟至于手足无措。
大伙的意思很明显:你祖天开和曹普照焦不离孟,联手并肩闯荡江湖,曹普照在决定金盆洗手之前,必然和你商量过,你是不是也退出江湖呢?
祖天开在那时,非但比众人更惊愕,而且,还感到了极度的气愤,因为曹普照根本没有和他商量过,他事先一点也不知道!
他们的关系,亲如兄弟,这样的大事,事先曹普照竟不知会他一下,那使他有被轻视,甚至被背叛的感觉。
他当下就满面通红,青筋暴绽,伸手指着曹普照,声大气粗地问:"大哥,这样的大事,怎么我这个做兄弟的,事先一点也不知道?"祖天开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人声嗡嗡,大都替祖天开不值,责曹普照的不是。
曹普照走到了祖天开的面前,伸手抓住了祖天开的手,并无歉意,因为根据他的解释,他毋需向祖天开致歉。他道:"我是今天临天亮才决定的,着人去找过你,你正在醉乡之中,反正我决定一早就宣布,也就没再告诉你了,你别见怪,我们是好兄弟!"祖天开性子直,听了之后,虽仍不满,但是已无话可说。他们两人虽是把兄弟,但曹普照年纪大祖天开十多年,那时,已经五十岁了,祖天开对他一向敬服,自然也只好生闷气。
而宾客之中,有聪明人,有反应快的,一听到曹普照说是临天明才决定,也很快地估计到了是怎么一回事了——昨日是他续弦的新婚之夜:必然是新娘子的美丽温柔,使他有了这样的决定。
常在温柔乡中,自然比到江湖上去亡命的好。而且这些年江湖生涯,他也早已家大业大,成了一方之富,趁机退出江湖,正是明智之举。
祖天开当日又喝了一天闷酒,再过一天,就不辞而别。这一别,已经近八年了!
祖天开说出了这一段经过,王朝大有忧色:"你……和他不欢而散,他更不肯把宝镜给你了!"祖天开摇头:"不会,那次我不辞而别,只是小事一件,他不会放在心上。"阴差在这时,忽然道出了一句谁也想不到的话来:"他要不给,就下手抢!"王朝听了,皱眉不语,祖天开笑了起来:"凭我们三个想在曹家抢东西,只怕还做不到。曹大哥家,三岁孩童也会武功,去三十个人,也叫你直的进去,横的出来!"阴差寒着一张脸,没有出声。
王朝问阴差:"当日你是怎么把宝镜托了他的?"阴差的脸色更难看:"人人都说他是一方豪杰.我登门拜会,提出要求,他也一口答应,没想到不过一个月,就遇上了你!"祖天开瞪了阴差一眼:"夺了那宝物,就得到阴间去长留阴间了,有甚么好?"王朝大是焦躁:"你别管,反正我下定决心,非将这宝物弄到手不可——"他说到这里,向祖天开望来,欲语又止。祖天开大声道:"只要做得到,你只管说,究竟想怎样?"他提高了声音,是表示他能为王朝做任何事的决心。可是王朝还是欲言又止,过了半晌,才幽幽地道:"这可得看你对我的情分如何了!"祖天开听了,心中很是高兴——王朝说的这种话。本来只有在男女之间才会出现,但是他们之间的情形,既然特殊,有这样的话句,倒也顺理成章。
王朝的话,等于给了祖天开一个表现"情分"的机会,祖天开自然高兴。
但是也就在这时,祖天开却又瞥见,王朝和阴差,迅速交换了一个眼色,他还没能会过意两人是为甚么要这样,阴差已经道:"祖兄,这……到时行事,可莫迟疑,谁才是好朋友,要分得清啊!"祖天开再大而化之,这时,也看出蹊跷来了——他看出来的是,阴差和王朝两人,像是料定了一到曹宅,必然会有事发生。
所以,他们,尤其是王朝,就一再暗示,到时,祖天开要站在他这一边。
祖天开可以在有突变时站在王朝那一边,可是他却不明白,何以王朝和阴差会早就料定必然有冲突——因为在他看来,以他和曹普照的交情而论,向曹普照要那"许愿宝镜",是手到拿来之事!
一则,由于他熟知曹普照的性格;二来,在他看来,那"许愿宝镜",也不是甚么真正的宝物,它除了可以许一个愿之外,功用就是可以利用它到阴间去而已。
曹普照身体壮健,富甲一方,儿女成群,还有甚么别的愿望?莫非真是享尽了人间的福后,竟想离开人世了吗?
这是祖天开想不通的事。
而这个问题,直到后来,事情演变到如此可怕而失去控制的地步,祖天开仍然不明白。
他曾在事后,问过王朝好几次,王朝的回答都只是:"我知道多少,你就知道多少,从头到尾,你都参与其事,怎度还来问我呢?"的而且确,从头到尾,他都参与其事,王朝的回答,令他语塞。
而且,每次他问了,王朝必然会大大不快,所以久而久之,祖天开也不再问,只好当是天意了。
当祖天开透露往事到这一段落时,白素扬了扬手,沉声道:"祖老,你不能说是'从头到尾,参与其事',不能算是。"祖天开睁大了眼,望着白素。卫斯理吸了一口气,也道:"是的,不能算。"祖天开见两人都那么说,很认真地想了一想,但还是摇头:"我和他形影不离,自阴差这个……家伙出现之后,情形也是一样,确是从头到尾——"他话没有讲完,卫斯理就打断了他的话头:"虽是如此,但是王朝和阴差之间,一见面在黄鹤楼上,后来在客栈之中,又有彻夜之谈,谈的是甚么,你并不知道!"卫斯理说的时候,望了望白素,白素点头,表示同意卫斯理的分析。
祖天开呆了一阵:"他告诉我,那是阴差对他讲解宝镜的用途,他要反覆听,才能明白。"卫斯理一字一顿:"那是他告诉你的,并不一定是他们谈话的内容。"祖天开又呆了好一阵,神情仍不以为然。
看起来,事情隔了那么多年,祖天开对王朝的"情分",丝毫未减,他也不肯相信,在六十多年之前,王朝就曾有事瞒着他,欺骗过他。
白素补充了一句:"从你的叙述来看,阴差和王朝两人之间,显然有某种默契,是你所不知道的!"祖天开伸手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用力抚摸着,摸了又摸,最后还是摇头:"会有甚么默契?"卫斯理道:"不知道——因为我们不知道后来究竟发生了甚么事,知道了之后,才能分析,得出结论!"祖天开喃喃地道:"后来……后来……后来……"他连说了三声"后来",老大的身躯,又发了好一回抖,这才可以继续地把往事搬到眼前来。
祖天开,阴差和王朝三人,在一个土岗上,可以看到曹家巨宅的围墙时,正好是中午时分,阳光刺目,所以看过去,围墙上像是镶了一圈金光,夺目之至。
说那是"大宅的围墙",实在不足以形容。说它是一座小城的城墙,反倒更确切些!
王朝一上土岗,就失声道:"这姓曹的,竟替他自己造了一座城池!"祖天开"呵呵"笑:"要不然,怎能容得下上千的来宾,唉,一别八年,这围墙可一点也没走样!"他说着,用力在阴差的背上拍了一下:"你贸贸然求见,曹大哥就肯见你,可知他好客之心,也一点没变!"阴差连声应道:"是!是!但是要见到曹大老爷,也很不简单,嗯,很不简单!"阴差的话,祖天开也没有深究,不知阴差是用了甚么手法,才能见到曹普照的照一般的规矩,金盆洗手之后的江湖人物,除非是极熟的来访,才会相见,见陌生人的可能性,微之又微。
祖天开当时,只是想了一想,就得出了"多半是曹普照好交朋友"之故。
下了土岗,再向前去,是一条大道。道两旁全植着树,祖天开又感慨:"上次来的时候,树还只有碗口粗,现在都有五握了!"王朝则连声道:"好气派——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安享儿孙绕膝之福,也真难得之至了!"他又欣羡:"世事如此纷扰,他竟能享受这样的宁静,真是异数!"阴差这时,加入了他的感想:"曹普照在江湖上的地位高,有不少带兵的将军,都和他有交情,黑道上的人,更不敢打他的主意,所以他稳如泰山。"他略停了一停,才又道:"所以,在黄鹤楼头,乍一听祖兄说竟是曹普照的把兄弟时,真是惊讶莫名!"祖天开面有得色:"我们结义,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人称赞曹普照,他与有荣焉,这自然是十分正常的反应。
那大路的尽头,就是巨宅之前,好大的一幅广场,一色用麻石铺成。广场后面,就是巨宅的大门,每一扇大门上,都钉着金光铮亮,在阳光下闪闪生光的铜钉,看来气派大极。
正门关着,两旁的侧门,有一扇开着,门口,站着四个劲装的汉子,挺胸凸肚而立,看到有人来了,一动也不动,也不迎上前来。
等到三人来到了近前,四人之中,有一个中年人才"咦"地一声:"祖爷,是你?"祖天开也认出了那中年人,是曹宅的一个总管,他"呵呵"笑着:"可不是我吗?"总管一挥手,带着三个大汉,一起迎了上来,满面带笑,神态恭敬:"隔老远就看到了,除了曹老爷,谁能有那么高的身量!"总管说着,又打量了王朝几眼,神情讶异,然后,向阴差略挥手:"阴先生又来了?"这总管目光锐利,看来也是老江湖了,他又命令那三个壮汉:"快去报知老爷,祖爷来了,还有祖爷的朋友和阴先生!"王朝接了一句:"小姓王!"一个壮汉转身,大踏步走了回去,总管垂手而立,搭讪着问:"祖爷这几年可好!"祖天开笑:"在江湖上打滚,还不是那么一回事,还能有个囫囵个儿,脑袋还在脖子上,没有少腿缺胳膊,已经算是老天爷帮忙的了,哪里及得上曹大哥,安享大福!"总管也陪笑:"祖爷在江湖上的风光,我们虽在这里隐居,也时有所闻!"他们在离门约有十步前处,站着说话,等的是主人下令,大开中门,亲自出迎那是由于祖天开和主人的关系非比寻常之故。若是寻常人来访,就算主人肯见,也是只从侧门带进去就算了,上次阴差来,正门就未曾开过。
丙然,说不了几句,就听得门后,响起了一下声若奔雷的巨响:"兄弟!"随着这一下叫声,轰轰隆隆,正门就打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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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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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阴差的阴谋
两扇巨大的正门,还未曾全打开,一个身形高大之极的人,已大踏步抢出。
那大汉一出现,各人都感到,随着他的移动,有一股劲风。扑面而至。每踏出一步,整个广场,都像是为之震动,虽然是一个人疾步而来,但竟有千军万马掩杀过来的气势!
祖天开也大叫一声,张开双臂,奔迎上去,一面叫道:"大哥!"这两条大汉,迅速合而为一,两人抱在一起,互拍对方的背部。
这从巨宅之中奔出来的,自然就是曹普照了,这曹普照称雄江湖之时。有一个外号,人称"天皇金刚",和祖天开比,他竟然比祖天开还高半个头!
王朝和阴差向前走去,到了他们的身边。王朝还好,他比普通人高。可是阴差却是又矮又胖,简直只到曹普照的腰际!
祖天开先介绍王朝:"大哥,这是我的好兄弟,姓王,名朝!"曹普照向王朝望来,王朝不亢不卑地行礼,曹普照早就知道祖天开不喜女色,一见王朝这等模样,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他"呵呵"笑着:"兄弟,恭喜了!"
祖天开咧着嘴笑,对曹普照的"恭喜",当仁不让。而王朝却立时满脸通红,只装没有听到。
曹普照望向阴差:"阴先生来得正好,有好些事不明,正要请教!"他说着,一挥手:"请进!"他自然而然,伸手去握祖天开的手,看样子是想和祖天开携手而行。
可是他手才杨起,看到王朝正在牵祖天开的衣角,神情若有所求,祖天开看着王朝,神情一如望着一个淘气的小妻子。
这种情景,一映入眼帘,曹普照自然而然,不再伸手出去。他也知道,一别八年,祖天开的生活,也起了一定的变化。
他转过身,向前走,口中嚷着:"请!请!"王朝在这时候,拉祖天开的衣角,那意思是要祖天开立即向曹普照提许愿宝镜之事,祖天开则表示等进了屋子再说。
祖天开牵了王朝的手,跟在后面,大声道:"那次大哥忽然宣布退出江湖,我不辞而别,惹大哥生气了?"曹普照笑:"大哥是这样小器的人吗?"祖天开有时,也很会弄些狡侩:"当然知道大哥不小器,所以待会儿,要向大哥讨些东西!"曹普照随口道:"只管说!"说话之间,已经了一进院子,不断有人飞奔来报:"贵客歇息之处,已收拾好了!""酒菜也备妥,老爷请到偏厅。""各房都已通知,说是祖爷来了!都会来拜见!""夫人会带小少爷见祖叔爷!"祖天开听了最后一个禀报,才知道曹普照又添了一个儿子,忙道:"大哥又添丁了?"曹普照笑得欢畅:"是,续弦第二年就有,倒是一索得男,今年已七岁了!"进了偏厅,只见黑压压三四十人,个个声音响亮,有的叫"祖叔",有的叫"叔爷",祖天开所受的礼遇,隆重无比,那令祖天开大是脸上有光。
祖天开向各人致了意,曹普照的儿子女婿,也都散去。那时候的习惯,内眷是不见外客的,但是有祖天开在,情形当然不同。
热闹了一阵子之后,祖天开、王朝、阴差和曹普照,分主客坐定,这才听得有人叫:"夫人到!小少爷到!"叫了之后,是一阵子静寂,然后,隐隐听到有佩玉相碰之声传来,衬着钿碎的脚步声。
不一会,挂帘掀开,一个丽人,款款地走了出来,一手牵着一个小男孩。
这丽人一出现,祖天开先起立,整个厅堂之中,像是刹那之间,光亮了不少。
祖天开不好女色,并没有注意那丽人究竟美丽到了何等程度,他只是照礼数行事,抢上前去,单膝下跪,大声道:"大嫂,祖天开拜见!"那丽人发出了"啊呀"一下低呼,声音悦耳之极,带起一股香风,身子偏开,伸手推了推小男孩:"祖叔快起,怎么受得起!雄儿,还不向祖叔行礼!"那小男孩立时双膝跪倒,向祖天开叩起头来。
祖天开也扶起了小男孩,夸奖了几句,这才发现和自己来的两个人,大是失态!
(那小男孩,龋蝴叫世雄,也就是后来唯一生存的劫后馀生者,是曹金福的父亲。)王朝还好,虽然双眼有点发直,望定了那丽人,曹普照的续弦妻子,但总算站了起来,而且准备行礼。而那阴差,就有点不像话了!
阴差简直就如同瘫倒在椅子上一样,双眼睁得老大,口也张得老大,口角竟然有涎沫流了出来!那情景,分明是受到了丽人美丽的震撼,三魂七魄,在这时都不知还在不在身上了!
他那种色授魂予的模样,已到了极形极状的地步,哪里还有一点上等人的仪态,就算是市井流氓,色中饿鬼,只怕也没有那种难看的样子。
他的这种样子,曹普照和祖天开都看到了,曹普照碍着人是祖天开带来的,而且其人不久之前来访,带来的一样东西,实是一件异宝,自己正日夕把玩,颇有心得,可是又有许多疑问,要在他的身上解决,所以才没有发作。
要不然,阴差一见夫人出来,就现出这样的丑态,曹普照早已抬腿一脚,把他直踢出来了!
祖天开在一旁,看了阴差的这种丑态,却捺不住心头的怒意,他走过去,在阴差的面前一站,隔断了阴差的视线。阴差突然之间,不见了眼前的丽人,这才全身震动,抬起头来。
一抬头,口涎便顺着口角,流了下来。祖天开目光如剑,盯住了阴差,阴差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也知道了自己的失态,低下头去,汗水自额上涔涔而下。
这时,已听得王朝一面行礼,一面朗声道:"在下王朝,愿曹夫人丽容长存,福泽不绝。"曹夫人在还礼:"王爷太客气了!"王朝和曹夫人相对一行礼,那常烘真是好看。一个是玉树临风般的俊俏男子。一个是艳光自然流转,令人不敢逼视的丽人。
曹夫人的美丽,其实人人一看,不论男女,都会发出由衷的赞叹,只有对女色天生不感兴趣的人如祖天开,才会没有触电也似的感觉。
那时,王朝也不免惊艳,只是他的表现,不如阴差那样出丑而已。
曹夫人不但容颜美丽,而且肌肤赛雪,那一双手,就像是羊脂白玉雕就一般,可是又有着白玉所没有的灵气。她体态窈窕,身形高佻,竟和王朝有差不多高下。
王朝行礼完毕,退开一步,向曹普照由衷地道:"尊夫人真美人也!"想来曹普照早已听惯了这样的话.而且阴差的神情.惹得他不快,他反应并不热烈:"娶妻娶德,艳色在其次,王兄可曾成婚?"曹普照故意如此一问,王朝又红了红脸,没有回答。这时,阴差挣扎着,想站起来,也去向曹夫人行礼。可是祖天开神情冰冷,一抬脚,把一只左脚,踏在阴差的双足脚背上。
祖天开虽未使劲,但阴差也难以站得起来。
罢才阴差那种不堪,曹夫人也瞧在眼中,芳心自然不快,所以,厅堂中各人。无形之中,形成了一股默契,把阴差当作不存在。
曹夫人只是对曹普照说了一声:"老爷和祖叔久别,好好叙旧,我去督促他们,准备好酒好菜!"她说着,已翩然转身,带着小男孩.走进内堂去了。
夫人既称绝色,自然无处不美,连背影都动人之极,阴差头部转动,总算又看到了一眼背影。
等曹夫人离开,曹普照再请各人入座,就把阴差乾搁在原来的椅子上。
直到酒过三巡,在王朝的不住催促之下,祖天开才向阴差一指:"大哥,这位阴先生说,月前他给了你一件东西,托你带到阴间去?"曹普照听了,陡然一震,竟至于手中的一杯酒,溅了一些出来。
这情形就十分特别,以曹普照的武术修为而论,断不应出现这样的情景。而居然有这样情形的出现,可知他心头为了祖天开这一句普普通通的话,而受了极度的震汤!
这令得祖天开的心中,也不禁为之一凛。
为了掩饰,曹普照一口喝乾了杯中之酒,却以凌厉无比的目光,向阴差望去——那种目光,就算不是身受者,也可以看出,曹普照是在严厉责备阴差!
而且,在那一刹间,曹普照的脸色难看之极。这种情形,谁都看得出事情不对头了,王朝、祖天开手中持着酒杯,待移向口边,但是却僵在半空。
曹普照一开口,虽然是压低了声音的,但是也一听就可以听出,他这时,正处于盛怒的状态之中!
他一字一顿地问:"阴先生,上次你对我说甚么来?"阴差在曹普照一向他投严厉的目光之际,就不敢和曹普照的目光接触。这时,更是垂下了头,说来结结巴巴:"曹兄,祖兄说和你是结义弟兄,是过命的交情……和他说起……是不要紧的……"卫斯理和白素听到这里,异口同声:"等一等!"祖天开在叙述到这里时,想来也因为到了紧要关头,所以脸色了白,皱纹看来也格外深刻。
卫斯理先问:"你曾说过,在黄鹤楼上,阴差一上来,是先说了他托人把东西送回阴间去等等,你才料到他所托之人是曹普照的!"祖天开点头:"是,足证你们两人心思,这其中的蹊跷,我一直在思索,想了几十年——他为甚么在曹大哥的责问之下,把事情说成好像是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之后才把事情告诉我的!"白素沉声道:"这其中的机关,一点就明——他在把许愿宝镜给曹普照之时。必然有一番很能打动人心的话,这才叫曹普照欣然答应。曹普照不是寻常人,阅历何等丰富,所以阴差的话不单动听,他那宝镜,也必然有很奇怪的现象,显示给曹普照看到过!"祖天开点头:"看来是,但是他为甚么要先后倒置?"白素闷哼一声:"当时,他必然又曾千叮万嘱,说这事机密无比,绝不能给任何人知道,若是泄露了秘密,便会如何如何,这一番深入曹普照之心,所以曹普照一听得他把事情告诉了祖老,就又惊又怒,责备他泄露了秘密,他为了掩饰,就只好颠倒事实了。"祖天开伸手,用力拍了一下大腿:"这一点,我当时已想到了,只是我不明白,阴差他目的何在?"白素和卫斯理却眉心打结。卫斯理道:"看来,从第一次阴差去求见曹普照起,他就在阴谋进行一件甚么事,后来的种种变化,都是为了达成这种事而进行的!"祖天开苦笑:"我正是那样想,可是六十年来,想破了我的头,也想不出他是想达到甚么目的。"卫斯理冷笑:"祖老,恕我作这样的推断:王朝一定知道阴差的最终目的是甚么,他甚至是阴差的合谋,可是他却没有告诉你!"祖天开听得卫斯理这样说,满是皱纹的脸上,神情复杂之至,过了好一会,他才摇头:"我不同意。"卫斯理伸手指向他,但是还没有开口,就被白素把手拉了下来:"且先把往事说下去,现在只知道事情的开始,难以下结论。"祖天开吁了一口气,他刚才说他当时,也想到了拥有许愿宝镜,事属特级机密,不能给任何人知道,倒是真的。因为当时的气氛僵得尴尬之极。
曹普照仍然神情愠怒:"不是你自己说,虽亲如妻儿,也不可告诉,不然就——"阴差不等曹普照说完,就站了起来,双手乱摆,用很难听的声音,叫了起来。
阴差叫的是:"江湖好汉,结义弟兄之情,深过妻儿家人,所以我想不要紧的!"他的话,虽然是强词夺理,可是却也厉害无比——当着祖天开的面,曹普照总不能说结义兄弟的情,比不上妻儿!他叫阴差的话堵住了口,说不出话来,神情自然要多难看就多难看。
而这时,心中最难过的,就是祖天开了!因为直到此际,他才知道事情严重之至!
当阴差最初,说甚么他从阴间来,又有阴间带来的宝物,托人带回阴间去之类的话时,祖天开只当那是阴差信口雌黄,再也想不到事情会和自己有关。
及至王朝忽然说要那许愿宝镜.祖天开仍然不认为有甚么大不了,以为向他的义兄一开口,就可以手到拿来。
可是这时,他才知道,这不是那回事——那"许愿宝镜",他只不过闲闲提了一句,就形成了这样的僵局,真难想像他如何开口,向义兄索龋一时之间,人人都不说话,祖天开更不知如何才好,他只好向王朝看去。这时,唯一可以今气氛有好转可能的事,就是王朝向祖天开使一个眼色,表示他不想要那许愿宝镜了!
那么,祖天开自然可以绝口不提,再喝几杯酒,也就不会再有持续的尴尬了!
可是,当祖天开向王朝看去的时候,王朝一点也没有放弃自己意愿的意思。他先是现出了一个颇为不屑的神情,接着,似笑非笑,似怒非怒。这种神情,看在别人眼中,或者会不明,但是祖天开看了,却是心中雪亮。王朝等于是在说:看你的哩,要是你能顺我的意,不论如何困难,都要开口。
而如果你碍着把兄的情面,置我于不顾,那你我之间,自然再无情分可言!
由于祖天开明白了王朝的意思,所以他更是焦急,以致刹那之间,豆大的汗珠,直迸了出来。
他性好男色,偶然的机绿,遇上了王朝,那对他来说,当真是如获至宝,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收获。和王朝在一起,他感到天地造化,全在他的生命之中。有王朝在身边,人间就是极乐世界。
要是王朝弃他而去,那对他来说,也就等于是生命的终结了。
他只觉得气血上涌,伸手一抹汗,竟连桌面上,都洒下了一片汗珠。
这时,曹普照虽然仍在盛怒之中(曹普照盛怒,自有理由,大致和白素的分析相合),但是也看到祖天开忽然神色大变。
他强压怒意,又狠狠瞪了阴差一眼,才向祖天开说:"兄弟怎么了?"祖天开见问,好一会出不了声,直到耳际听到了王朝的一下冷笑声——那一下冷笑声,竟像是有一柄利剑,自他的身中,直刺了进去!
他陡然乾了一杯酒,鼓足勇气:"大哥,就是那'许愿宝镜'——"他一句话没有说完,曹普照已翟然起立,神色更是难看,伸手指向阴差,厉声道:"兄弟,这家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对你说了些甚么?"祖天开也站了起来:"说……说了些……"祖天开说不下去,因为阴差并没有向他说了多少,阴差和王朝作竟夜之谈,他对王朝说的才多!
曹普照叹了一声,望向祖天开:"兄弟,再也别提此事,可好?"祖天开为难之至,又向王朝望去,只见王朝双手抱膝,脸向着天,竟连看也不看他!
祖天开发急,用力一跺脚:"这……究竟是甚么宝贝,要了有甚么用?到阴间有甚么好?"曹普照也转过脸去,显是不愿再提,祖天开双手紧握着拳,赶到曹普照的身前,声音发颤:"大哥,瞧在你我的兄弟之情上——"他话没有说完,曹普照就双手一起握住了他的拳头,接了上去:"看在兄弟之情,就再也别提此事!"他们两个人,全是身形巨大的大个子,四只拳头握在一起,各自又撕心裂肺地在讲着话,当真是惊天动地。
王朝在这时,站了起来,看来神情轻松,走向前来:"曹爷,那宝贝想来一定神奇无比,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界,难道也不能吗?"王朝这几句话一出口,祖天开首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以为王朝改变了主意,不再想要那许愿宝镜,只是要求看一看。
这"看一看"的要求,若是曹普照也不肯答应,那当真是太没交情,祖天开也准备翻脸了!
祖天开向后退了两步,在等着曹普照的答覆,曹普照一言不发,寒着脸,看来,真像是"看一看"都不肯!
祖天开忍无可忍,大声呼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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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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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阴谋逐步发动
祖天开叫道:"哪怕那东西能度你升仙,以你我的交情,看一看也不能?"曹普照的反应十分怪,他向阴差望去,像是徵求阴差的同意。
阴差不看曹普照,口中念念有词,像是自言自语:"早说过了,结义兄弟,就和自己一样。当年歃血为盟,秉告天地之时,谁都说过'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这种话,还分甚么彼此!"他说得声音很低,但倒也人人听得见。
曹普照越听,神色越是难看。等到阴差说完,他伸手指指向阴差,像是想替自己分辩几句,可是终于没有说甚么,一顿足,沉声道:"好,我就取出来,让好兄弟你看上一看!"他虽然仍口称"好兄弟",但是心中不快,谁都可以听得出,祖天开见自己硬逼着义兄去做他那么不愿做的事,心中也不好过。听了这样的话,脸上一红,自然甚么也不敢说。
曹普照虽然心中不快,但也没有少了礼数,在向内室走去时,不忘拱了拱手:"请稍待,我把那宝物取了就来!"当他这样说的时候,又向祖天开看了一眼,看样子像是要相邀祖天开一起去——以祖天开和曹普照的关系,自然可以直入内室的。
祖天开已经抬起脚来,准备曹普照一开口,他就跟着一起去。
可是,曹普照却只是望了一眼,并没有开口,就大踏步走了出去。
祖天开心中不是味,转过身来,不免埋怨王朝:"你也是,那东西看来,他看得……极重,你为甚么非要看不可,若你改变了主意,我这就追上去,叫他别拿出来了!"王朝的神色难看之至,一张脸,简直如结了一重霜,他先冷笑一声,然后伸手直指,连名带姓地叫着,把声音压得极低,道:"祖天开,你小心听着,一个字也别漏。等他拿了那东西出来,我一接到手中,会掉头就走,你就要在那时出手,攻其不备,使他不能追我。这一下偷袭,若是你不全力以赴,一出这屋子,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要是再在我的身边纠缠不清,你就是猪狗不如的畜牲,天打雷劈的杂种!"王朝这一番话一口气说出来,字字都像是利刃一样,刺进祖天开的身中,听得祖天开如同五雷轰顶一样,全身冰凉。
一则由于王朝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情可怕之极,铁青的脸上,罩着一重杀气、二则也由于那番话的内容,简直匪夷所思。随便叫祖天开怎么想,也想不出王朝竟会有这样的主意!
一时之间,他呆若木鸡,张大了口,不知如何才好。王朝的神情,渐渐回复了正常,可是说出来的话,更令人心惊肉跳:"我不管你们是甚么天杀的结义兄弟,你不照我的话去做,我就照我的话做!"祖天开总算从极度的震惊之中醒了过来,双手乱摇,也不知是要王朝别乱来,还是想表达甚么。
王朝不再理他,自顾自转过身去,背负双手,看来十分飘逸潇洒,正在欣赏墙上的一幅山水画。
祖天开只感到自己非但不是一个在江湖上叫不少人闻名丧胆的大豪,简直如同一个迷路无助的絮子!
他不得已,向阴差看去。阴差冷冷地道:"听不听王兄的话,依我说,全看你和王兄的情分重,还是和姓曹的情分重而定——这话,在未来之前,王兄已问过你,还是由你自己定夺吧!"祖天开听得阴差这样说,陡然震动了一下。
卫斯理听祖天开说到这个节骨眼上,也陡然震动了一下,他举起手来,叫道:"等一等,有一些……很不合情理的情形!"祖天开的神情痛苦,他那段往事,不说出来,埋在心中,固然如毒蛇啮心,但是把往事再说一遍,自然也须忍受大痛苦!
他道:"我据实而说,往事历历在目,印象太深刻了,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起来。"卫斯理吸了一口气:"那许愿宝镜,是阴差交给曹普照的,当时,阴差又曾千叮万嘱,叫曹普照连妻儿都不能提,何以阴差不但在黄鹤楼先向你们泄露了秘密,而且,又一心想王朝得到那宝镜?"卫斯理在提出这个不合情理的情形时,同时也望向白素,问她的意见。
白素没有出声,祖天开答了等于没答,他道:"我不知道阴差的心中想些甚么。"白素徐徐道:"确然不合情理,阴差当然另有目的!"祖天开忽然声音发颤:"阴差……这……阴差……真的是阴差……真的是从阴间来的……"卫斯理和白素向祖天开望去,祖天开叹了一声,双手在面前挥动着。
饼了一会,他才道:"让我把事情……循序说下去!"卫斯理还是说了一句:"许愿宝镜落在王朝的手中,对阴差有甚么好处?"白素垂下眼睑:"除非——"她只说了两个字,就抬眼向祖天开看了一眼。那意思卫斯理自然是明白的:除非阴差和祖天开一样,性好男色,意图讨好王朝。
祖天开居然也听懂了,他大摇其头。极其肯定:"不会!不会!后来他得了宝镜,阴差不知所踪,再也没有见过他!"以后事实的发展如此,那么这个假设,自然也不能成立了。卫斯理作了一个手势,请祖天开往下说,同时,他也不免紧张,因为事态必然是越往后发展,越是惊心动魄。那时,祖天开已被逼到无可转圜的地步了——他既然绝不可能放弃王朝,那就唯有照王朝的话行事了!
问题是当时,曹普照才一走,王朝就有了周密的行动计划,而且在言语上,得到阴差的配合,这一切是不是有可能,是王朝和阴差早已计划好的?
当时,祖天开只觉得脑中轰轰作响,他自然无法再作分析,他只觉得喉际发乾,他先喝了一大碗酒,走到王朝的背后,王朝却不等他走近,就走了开去,连头都不转过来向他望一眼。
祖天开又觉得全身燥热,无缘无故,出了一身汗,他只盼曹普照带了那宝物,远走高飞,再也不要出现,那么他就可以不必为难了。
但是这种异想天开的愿望,自然不会实现。曹普照确然去了相当久,但是靴声响起。一听就知道那是一个身怀绝技的人的脚步声,自然是曹普照回来了!
王朝在这时候,才倏然转过身,目光如冷电也似,在祖天开的脸上扫了一扫,扫得祖天开机伶伶地打了个寒战,其时,曹普照已进来了。
曹普照的手中,捧着一只檀木盒子,不是很大,他把那盒子,往桌上一放,手按在盒上,目光射向祖天开、王朝和阴差,缓缓地道:"这东西,是阴先生给我的。在这以前,我根本不知道世上有这东西,也不知道竟真有阴间,也不信阴先生自阴间来。但阴先生又告诉了我不少话,而且这东西又确有不少神奇不可思议之处,我这才悟了。阴先生又曾叮嘱我——"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刹时之间,曹普照一住了口,就静得出奇,各人几乎都可以听到他人的心跳声。
曹普照忽然冷笑一声:"既然结义兄弟,无分彼此,阴先生当日的那番话,我也不重覆了。反正阴先生是原物主,这宝物的奇妙之处,他素所深知,谁想知道,只要阴先生愿说,也没有人会阻拦!"这一番话,分成了两段来说,实在表示了他心中的不满,祖天开一言不发,王朝倒像是没事人一样,走向桌子,笑殷殷地道:"是甚么样的宝物,倒要一开眼界!"他在向前走来之时,经过祖天开的身边,伸肘轻轻在祖天开的腰际,碰了一下。那一下,碰得祖天开如同遭了雷极一般。
曹普照讲完,后退了一步,王朝酋走向前,也就老实不客气,打开了盒盖。
就算在这样的时候,祖天开也不想去看盒中究竟是甚么宝贝,他的视线,只是在王朝身上盘旋。
接下来发生的事,对祖天开来说,完全不由他自己控制,控制了他行动的,是王朝的那一番话。
他只看到王朝在盒中取出一样东西,阴差在这时,发出了一下怪声。
紧接着,王朝身形微弓,以极快的势子,倒射而出,一下子就在祖天开的身边掠过。
王朝的动作快绝,祖天开甚至从来也不知道他有那么好的身手,这时,祖天开只想到一点:事情开始了!
王朝的行动快,曹普照的反应也绝不慢,王朝身形才动,曹普照身形一长,一伸手,巳向王朝当胸抓来。
王朝身子疾退,在祖天开的身边掠过,曹普照要伸手去抓王朝,他的心口,也必然和祖天开正面相对。在武术上,这种情形,称之为"中门大开",等于是把他自己卖给了对方!
本来,以曹普照的武学修为和江湖阅历来说,是绝不应该有这种情形出现的。
可是,当时他只想到,要尽快把王朝抓回来,而在他面前的又是他的结义兄弟祖天开。是曾和他出生入死,有过命交情的好兄弟!
常有师父教徒弟:"学武的人。不论在甚么情形之下,都应该一丝不苟,照规矩去做,绝不能疏忽。不要以为在这种情形下,可以不做足功夫——很多情形下,就在万无一失的境况中失了手的!"曹普照的师父,一定也曾这样教过他的。
但曹普照这时,就只顾去抓王朝,而忘了去防备祖天开了。而祖天开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间,一拳向曹普照当胸打出!
他在打出那一拳之际,耳际响起了王朝轰然的声音:要是少用了一分力,那就……所以,他这一拳,使足了力,"砰"地一声响,齐齐正正,打在曹普照的胸口,打得曹普照发出了一下怪异之极的声响,"腾"地向后退出了半步。
曹普照的武功,当真了得,在全无防备的情形之下,中了祖天开这样力可千钧的一拳,居然只退了半步,而且,立刻展开了反攻。
祖天开在一拳打中了曹普照之后,没有继续出手——因为王朝没有进一步的指示,他就不知怎么做,所以,才给了曹普照立刻反攻的机会。
等到曹普照的反攻一来,祖天开倒立刻就可以接招。他们两人,在一起久了,对对方的武术招数,再熟悉也没有。而且,以前常在一起拆招,所以,曹普照一开始反攻,虽然攻势犹如排山倒海一样,但是祖天开见招拆招,一一挡了回去。
这两条大汉一动上了手,举手投足之间,劲风骤生,虽然两人都是闷打,但也已经惊天动地。
两人在极短的时间中,已拆了十来招。祖天开记挂着王朝,他看到王朝已疾退而出,奇的是,阴差也急急在离开,但是他却奔向内室!
武术高手,虽然强敌当前,出手如狂风,如骤雨,但一样能目观四方,耳听八路。阴差忽然奔向内室,曹普照这才大喝一声,犹如半空之中,起了一个暴雷,一拳一脚,将祖天开逼退了半步,一个转身,向阴差疾追了上去!
曹普照突然后退,祖天开一拳打了个空,一时之间,呆在当地,竟不知如何才好。
这时,总管带着几个人,奔了进来,疾声问:"怎么了?祖叔,甚么事?"祖天开双眼睁得老大,虽然从头到尾,他都身历其境,但是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他真还说不上来!
总管看了祖天开这模样,一顿足,带着人也直向内室的方向追去。
祖天开这才想起,曹宅之中,人人会武,王朝带着宝物逃走,遇上谁也得吃亏,自己还是先去保护王朝的好,所以他大叫一声,以发泄心中的混乱,向着王朝奔出的方向,追了出去。
祖天开那时,头脑中一片混乱,追出了一条走廊,穿过了一个院子,都不见王朝。
而忽然之间,听到人声沸腾,好多人一起在叫:"老爷死了!老爷归天了!"叫声杂乱之至,但千真万确.叫的是"老爷死了"!
祖天开再听到一下"老爷归天了",脑中就"轰"地一声响。
宅中各人乱叫乱嚷,他们口中的"老爷",自然是曹普照。曹普照怎么会死了?在祖天开的印象之中,曹普照是不死的,他怎么会死的?
难道曹普照是给自己出其不意的那一拳打死的?算来绝无此理,那么,他是怎么死的?
他心乱如麻,一面急速转念,一面已返身奔了回去,他奔出了不到十多步,忽然之间,喧闹的人声,陡然之间静了下来。
突然而来的寂静,比突如其来的喧闹,更是可怕,令得祖天开突然停了下来。
他才一停步,就听到一下凄厉之极的女人尖叫声,自内室处传来。一切事情,都来得那么突然。祖天开实在不知如何才好。
他不知厉声呼叫的是甚么人,但总是曹家的内眷,所以他又向前疾奔了出去,才一进入另一个院子,他就整个人呆住了!
那院子很大,是巨宅中好几个作为练武场之用的院子之一种——上次祖天开来的时候,巨宅之中,宾客云集,各门各派,各路人马都有。有许多成名人物,也有不少人想趁这样百年难逢的机会,扬名立万。所以各个院子中,从早到晚,都有人在练武,甚至对拆。
祖天开也在酒后,受不了一干人的怂恿,演了他的霹雳刀法,一把大环金刀,舞得旁观者眼花撩乱,赞声不绝,叫人咋舌。
现在,祖天开闯进来的这院子,是专供打梅花桩用的,树着几十根高高矮矮,碗口粗细的枣木桩。那枣木何等坚硬,但是桩头也都被踩得光秃,由此可知曹家上下练功是如何之勤。
但现在,祖天开所前看到的情形之惊人,侥是他久历江湖,别说见死人是一件寻常之事,死在他拳头刀锋之下的人,也不在少数,甚么样的死亡情景没有见过?
可是这时,他仍然不免头皮发炸,全身冰凉!因为他看到的情形,实在太诡异、太恐怖了!
他看到几乎每一根木椿之旁,都有一个人。那些人,祖天开有的认识,有的没见过。认识的,包括了总管,曹家的子侄。
那些人。有的抱住了木桩,有的倚着木桩,有的跌倒在木桩之旁,毫无例外,都是一片漠然的神情,双眼睁得老大,可是却空洞得像是一个深渊——他们当然全死了,可以看出死亡是突如其来的,没有一个人能在死亡之前想一想,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所以在死后,才会出现了这样漠然的神情。
祖天开也立刻看到了他的义兄曹普照。曹普照背靠在最高的一根关桩旁,微微抬头向天,神情与众不同,竟然大有嘲弄的神情,双眼睁得极大,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因为全身上下,看不出一点伤痕。
祖天开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走去,每经过一个死人之旁,他都企图伸手去抚下死者的眼脸来,可是都不成功。
他终于来到了曹普照的身前,手发着抖,也想令曹普照闭上眼,可是一样不成功。
他的喉间,发出格格的声响,这时,他心头的恐惧和震惊,也到了极点!
以他的经验来说,人是怎么死的,他只要看一眼,就可以知道。
可是这里有那么多死人,是怎么死的,他却一点也说不上来。。夯有一个人有伤痕,若说全是内伤死的,七窍之中,说甚么也会有血丝渗出来。可是所有的人,都乾乾净净。若说是中了毒,那么肤色必然起变化,可是这些人,却又肤色如常!
看起来,这些人之所以由活人变成了死人,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生命在忽然之间,离开了他们!
而且,祖天开知道,这一切,都是在极短时间之内所发生的——他听到许多人在叫"老爷死了","老爷归天了",那自然是有一群人,发现了曹普照的确体。叫嚷的那些人,当然就是现在在院子中的那一群。
他们的叫声,是突然之间静了下来的,由此可知,他们的生命被夺走,就是在那一刹间发生的事!
是甚么力量令得好几十人,个个都是武学高手的人,一下子都丧失了生命?祖天开身子如同浸在冰水之中,他无目的地挥着手,首先想到的是,阴司地府中的拘魂使者,似乎只有拘魂使者才有这种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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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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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阴风惨惨拘魂夺魄
其实祖天开根本无法好好地想,眼前的情景太惊人了!谤据他的知识程度,他就自然而然,想到了类似"拘魂使者"这样的情形。
当他向卫斯理和白素两人叙述往事时,讲到这里,他停了一会,喝了很多酒;身子一直在发抖,好一会,他才道:"那阴差……他真是阴间来的……拘魂使者,拘人魂魄,带到阴间去。"卫斯理和白素等他作进一步的解释。祖天开道:"我接下来看到的情形……这一辈子也不会忘……也和他商量过,他也同意……阴差真有拘人魂魄之能!"卫斯理叹了一声:"你别先说结论了,把接下来发生的事,告诉我们就行!"祖天开倒也坦白:"我不是故意不说,而是即使事隔多年,回想起来,仍令人心悸,所以要缓一口气。"白素很体谅他:"只管慢慢来!"有了白素的话,卫斯理也就不好太催他,所以又过了好一会,祖天开才再开始叙述。
当时,他想抚下曹普照的眼皮不果,又意识到这么多人,是一下子死了的,心中发怵,全身冰冷,不知如何才好。就在那时,又有嘈杂的人声传来,似乎是从好几方面,传向内室。
祖天开知道,曹普照的内室,是这幢巨宅的中心,子女所居,围看这个中心,那是建造时故意如此的,以便老爷一声号令,各子孙可以一下子就从四面八方赶到。
罢才祖天开在院子中看到的那么多死人,就是其中一个或两个子女的全家和仆人。
现在又有人声传来,当然是其他各子女率领家人,到内室去了。
祖天开看着眼前那么多死人,心想现在在呼叫的人,也可能在刹那间丧生,真是不寒而栗。
他想到这一切祸事,都和自己脱不了关系!当时已经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和王朝会合之后,自此远走高飞。但在其时,又有女子的尖叫声传来,听来彷佛是曹夫人的叫声。
祖天开对于自己重重打了义兄一拳,很是内疚,而且他不是心地太坏的坏人,一灵未泯,心想曹夫人有难,自己不能坐视不理!
(这一段心理变化的历程,是祖天开自己说的——人在这样的情形下,总不免会自己涂脂抹粉,说些好话。不过卫斯理和白素,倒很相信即使有夸大,成份也不多。)祖天开决定了到内室去救援,为了壮胆,他一声大喝,虽然那是夜行人吹口哨,但是气势也极壮。接着,他一侧身,负起了曹普照的确体,大踏步向前走去。
他才离开那个院子,和内室还有一段距离,就和一群约五六十人,从不同的方向,进入了另一个院子。那五六十人,已经个个举着刀枪,看到了祖天开,陡然呆了一呆。
接着,看到了祖天开负着的曹普照的确体,当场就有二男一女,嗷嗷叫看,扑了上来。祖天开倒认出他们是曹普照的子女,心想对方一定认为自己是杀死曹普照的凶手了,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候.想要解释,却是困难之极。
眼看刀光霍霍,三柄利刃,已向他攻到.陡然之间,天色忽然暗了一暗,一团阴风,疾卷了过来,来势快速无比。而且,真的是阴风惨惨,所带来的那股寒意,令祖天开这样的壮汉,也感到奇寒彻骨,机伶伶地连打了好几个寒战。
真的只是眨一眨眼的功夫,那团阴风,先是卷向扑向他的三人,那三人立时没有了声息,身子慢慢软倒。
那三人还没有倒地,阴风又倒卷了回去,只一个盘旋,五六十人,个个声息全无,一色地身子软倒——想像之中,若是他们身边有木桩的话,会在最后的一刻,抱住了木桩,或倚向木桩。
那个院子中的几十个人,包括曹普照在内,就是这样死的!
阴风惨惨,追魂索命!
祖天开被这种景象震撼得全身僵硬,连眨眼都不能。
那团阴风,在盘旋了一大圈之后,又转了一个小圈,这才向内室的方向卷去。
当祖天开叙述到这一段时,卫斯理和白素,同时"叫停":"等一等,请停一停再说。"祖天开停了下来.不住地喘着气,那情形就叫着"犹有馀悸",不过这一"馀",竟然有六十年之久,也是罕见之至了。
白素提出要求:"请你再说一遍!"
卫斯理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因为祖子开刚才所说的情形,完全不可思议,而且也下合情理,说他是胡说八道,一点也不冤枉他——他也确然有胡说八道的可能。因为当日,若是他曾下手杀人,这番胡言乱语,就可以为他的罪行开脱。
而如果是在说谎,再说一遍,就会有前言不对后语之处,必有破绽。
祖天开却很是顺从,把他进入了另一个院子之后发生的事,又飞快地说了一遍。
这一遍,和刚才所说的,虽然未必个个字都相同,但是所描述的情形,却是一样的。
卫斯理先问:"一团阴风?何以你用'一团',而不是'一股'阴风?"祖天开道:"那确是一团!"卫斯理摇头:"风怎么是一团一团的?"祖天开像是在此之前,并未曾想过这个问题,所以这时,认真想了一会,才道:"确是一团,你可曾见过成团的蚊子群?天将黑时,成群的蚊子飞起来,就是一大团忽东忽西的!"白素道:"你的意思是,那阴风,不但有形状,且是有颜色的?"祖天开点头:"是,灰的一大团——"他用手比了比,约有一公尺直径:"一卷过来,天愁地惨,连天色都暗了,不过没有声音,反倒是所到之处,原来的人声,立时断绝。"卫斯理和白素都不出声,皱着眉。
祖天开道:"你们以为那不是拘人魂魄的阴风?若不是,那是甚么?"白素又问得很小心:"你的意思,事后你和王朝讨论的意思是,那阴风是阴差放出来的?"祖天开瞪大了眼:"不是他是谁?我没见他放那团阴风,可是却见他把那团阴风收回去。原来那是一只环放出阴风来的,那必然是阴司之宝,阴风环。"卫斯理和白素越听越奇:"阴风环?一放出来,就化为一团阴风,拘魂夺魄?"祖天开道:"是啊,魂魄都被拘走了,人自然也立时三刻就死了!"卫斯理和白素两人都摇着头,神情古怪之极——这是任何人听到了这样的事情之后的必然反应,那绝不应该是现实中会发生的事,只有在神怪小说之中,才会有这样的描述。
祖天开本身,可以说是武侠小说中的人物,武侠小说中的人物情节,在现实中有可能发生。会不会他在武侠小说的基础上发挥想像力,以致产生了神怪小说中才会发生的事的想像。
祖天开看出了两人的疑惑,他十分恼怒,提高了声音道:"你们说,苦主已出现,迟早要杀我报仇,我又不准备反抗,将死的人了,何必还要编谎言来骗你们?"祖天开的这一番话,倒具有高度的说服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实在没有再说谎之理!
白素先道歉:"对不起,祖老,实在是因为事情太离奇了!"祖天开一指卫斯理:"小蔡告诉我,他经过再离奇古怪的事,阴间的拘魂使者放法宝拘魂,也不是太离奇的事!"卫斯理知道,由于"拘魂使者夺人魂魄"这样的事,在民间传说之中,有丰富的内容,所以祖天开就认为不太离奇,因为他在观念上可以接受民间传说。
但是卫斯理和白素,根本不相信民间传说会是事实,所以觉得事情离奇之至。
这时,他们初步的假设是:阴差作为阴间的代表,握有建立阴间力量的一样厉害武器,可以在极短的时间之中,致人于死。
而这武器的形状,像一个环——当卫斯理一想到这一点时,他心中一动,问:"你说那阴风由一个环放出来,那环有多大?"祖天开吸了一口气:"放出来时,会变得多大,我不知道,只见到被收回去时,嵌进了一只扁盒子中,只有两寸直径,比指环大.比手镯校"卫斯理和白素听了,耸然动容——卫斯理已把酒会上的情形,全告诉了白素。
那只奇重无比的盒子,亚洲之鹰托那怪人带来给卫斯理的,说是来自阴间,看来真的是来自阴间。
不但是来自阴间,而且那是一个古怪的环的容器——那环放出来,会带起一团阴风,取人性命刹那之间,是一件可怕之极的杀人武器!
而如今,只得一只空盒,那只"环"不知何处去了!
卫白二人好一会不说啖,祖天开反倒催他们:"可以继续说下去?"卫斯理道:"请,越详细越好!"祖天开神情肃穆:"眼看这么多人,突然死了,心中实在吃惊,只当下一个必然轮到自己,可是那团阴风,却没有卷向我——"那团阴风没有卷向祖天开,向内室卷去,那个方向,已有喧哗的人声传来,夹杂着女人的叫声。祖天开一咬牙,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提气向前疾奔而出,奔进了离内室最近的一个院子。
奔近那个院子之前的三步,他还听到院子中人声鼎沸,可是当他进了院子,早已一片死寂。只见已死的人,正在缓缓倒下,又是好几十人,猝然死亡!此情此景,像是死神亲自降临了一样。
极度的恐惧和震惊,反倒令祖天开变得麻木了。这时候,他只想到了一件事:这宅子中的所有人都得死,不会有一个幸存!不知道王朝离开了这宅子没有?不知道自己不明不白死在这里之后,他会不会想念自己?
祖天开虽然知道,有这一连串的事发生,起式掖ㄛO由于王朝要得到那"许愿宝镜"。可是他在感情上偏袒王朝,不会怪王朝贪婪,反倒有点怪曹普照:用全家上下,近白人的生命,去保护那宝镜,值得吗?
他一面思绪紊乱地想着,一面大踏步向前去,肩上仍然负着曹普照的确体。在他向前走的时候,有的死人,身子缓缓倒向他,他连看都不看,就伸手横肘,把死人推了开去。
这时,那团阴风,在夺走了那么多人的生命之后,在院子中一个盘旋,祖天开已准备随时被它把自己的魂魄拘走,他甚至想到,人的魂魄被带走时,不知道是不是会有抽筋剥皮的痛楚?
然而,那团阴风,并没有向他袭来,在打了一个转之后,投向内室。丑探N在那时,祖天开看到了一个奇特之极的景象。
他看到内室的门,陡然从内打开,门开处,身形矮胖的阴差,右手拿着一只打开了盖子的扁平盒子,右臂直伸向外。
这时,祖天开又听到了女人的尖叫声,但由于眼前的情景实在太奇特了,所以他竟然未能去看清楚发出尖叫的女人究竟是甚么人。
他看到,阴差右手高举,那团阴风,正在迅速缩小,极快地,在接近那盒子的时候,化成了一只小小的圆环,无声无息,投入盒中。阴差一抖手,盒盖盖上,他的右臂向下一沉,像是那盒子很是沉重。
卫斯理再度请祖天开暂停:"那圆环……不,那盒子中有一个凹槽,酋可以放下那个圆环,你注意到了没有?"祖天开迟疑了一下:"或许有,但是我没注意到,只看到圆环一到了盒子上,就不见了,如同和盒子溶为一体,那可能是嵌进了凹槽之中。"卫斯理和白素互望,心中都道:"是那只盒子了!"卫斯理再问:"阴差他……如何处理那盒子?"祖天开用力抓头:"这……由于我接着看到了曹夫人,所以……没有注意。我只是想到,阴差原来真是阴间来的拘魂使者,会放出拘魂的法宝。"卫斯理长叹一声——他不知道自己为甚么要叹息,只是觉得非叹息不可,事情太复杂,太难以想像了。长叹一声,可以使心头的郁闷减轻一些。而这种郁闷,是由许多不可解的谜团结成的。
祖天开在圆环归入盒子之后,就看到了曹夫人。他看到,阴差的左手,紧紧抓住了曹夫人的手腕,雪白的手腕,已被阴差抓得有点红肿。曹夫人正在竭力挣扎,手拉脚勾,想藉门框的力量,阻止阴差把她拉出去。
可是看来效果不大,她正逐寸逐寸,被阴差自内室之中,扯将出来。
一看到这等情景,祖天开只觉得气血翻涌,怒意直冲顶门——他是一个有怀旧思想的人,甚怒之下的他说道:"你杀了曹普照,自然是深仇,但谁知道你们之间有甚么纠缠,江湖人早把生死置于度外,死了也没话可说!
可是,你竟然这样对付曹夫人,曹夫人是祖天开的大嫂,这就欺人大甚了!
祖天开怒意冲天,大喝一声:"姓阴的,你干甚么?"这时,他一切豁了出去,也顾不得阴差是拘魂使者的化身了。
他那一声大喝,声威惊人,阴差立时向他望来,只见他的神情,阴森之极。
丑探N在那一刹间,曹夫人伸过头去,张口向阴差的手上就咬。
那一咬,令阴差甩开了手,曹夫人身子一个不稳,跌进了内室。祖天开丑惘b那一刹间,身形一闪,已经到了内室的门口,阻隔了阴差和曹夫人。
阴差沉声喝:"让开!"
祖天开和阴差的目光一接触,被阴差眼中的那种森然的寒意,逼得向后退了一步。他在那时,只想先阻挡一下再说,所以他在一踏进了内室,立时就关上了门。
他听到了两下呼叫声,同时传出来。门外,是阴差愤怒的吼叫声。门内,是曹夫人凄惨欲绝的惨叫声——她已看到了祖天开肩头上曹普照的确体!
她扑了上来,祖天开把曹普照放在一张椅上,曹夫人扑了上来,跪在地上,自她的咽喉之中,发出充满了悲惨的呜咽声。
她并没有放声号哭,但是这种呜咽声,听了更是令人肝肠寸断!
祖天开在一旁,一句话丑掩]ㄓW来,他老大的个子,就这样呆立着不动。只听得门砰然作响,已被阴差撞了开来,阴差当门而立。曹夫人停止了呜咽,慢慢站了起来,盯着阴差看。
她是一个绝色美人,虽然这时披头散发,满面泪痕,但是那令她看来楚楚可怜。阴差的喉际,发出"咯咯"的声响,神情怪异。
曹夫人也没有尖叫,虽然她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悲哀,但是仍然有恰如其分的优雅,她指着阴差,水葱也似的手指在发颤,她问:"你……究竟是甚么?你是人还是鬼,你究竟想要怎么样?"她的责问,甚至不是强有力的,可是阴差却像是很有忌惮,双手摇着:"你听我说。你听——"曹夫人摇头;"不,我不听了,老爷……就是听了你不知甚么话,才会落得这样,我不听了!"她说着,又伏向曹普照,背向着门口。阴差走了过来,伸手想去拍她的肩头。祖天开大喝:"别碰她!"阴差并没有停手,祖天开"呼"地一拳,劈面门打向阴差——这时,祖天开已经横了心,置生死于度外了,他也没有想到自己打出这一拳之后会有甚么后果。他只想到,阴差既然是拘魂使者,自然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叫自己打中了。
可是,事情大出乎祖天开的意料之外,他一拳打出,阴差竟不能避开,"砰"地一声,正打中在脸上,打得阴差连退了三步,登时鼻肿脸青,鼻血长流。他又伸手抹了一下,变得满脸是血,看来可怕。
而祖天开那一拳,拳风很劲,令得伏在曹普照身上的曹夫人,身子向后一仰,跌倒在地。
祖天开看到,曹夫人的神情哀伤莫名,可是那却是一种静态的哀伤——永远不会消退,也永远不会再加深。一柄匕首的柄,露在她的心口处,整柄匕首,自然都已插进了她的心口!
曹夫人死了!罢才她伏向曹普照时,暗中以匕首插入了自己的心口,立时气绝身亡!
祖天开虽然就在她的身边,但是竟未能阻止,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也想不到。
盯着曹夫人的确体,祖天开只是僵立着。而阴差这时,也发现曹夫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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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何处觅仇人
阴差一发现曹夫人已死,他的反应,怪异莫名。他发出了一下惨叫声,脚步踉跄,向曹夫人走来。祖天开又扬起一拳,再待打出,可是他看到阴差盯住了曹夫人,他满是血污的脸上,竟现出了哀伤之极的神情。
祖天开呆了一呆,看来,阴差对于曹夫人的死,竟是伤心欲绝!
那么杀人不眨眼的凶徒,怎么会对曹夫人的死感到哀伤呢?
祖天开的那一拳,迟了一迟,没有打出去。阴差的手发抖,伸出来,像是想去碰曹夫人,但是伸到一半就缩了回来。
他闭上眼睛,又往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抹,他一直在流鼻血,再把血抹了开来,看来也实是怪异。
他抬头向天,喉间发出了一连串的怪声,突然转过身,大踏步向外走去。
这时,整个巨宅之中的人都死了,静得出奇。所以阴差一面向外走去,一面所发出的嚎叫声,一直等他走得老远,犹自隐隐傅入耳中。
祖天开一直呆立着,直到完全听不到任何声响了,他才陡然省起,自己死里逃生了!
想到自己死里逃生,恐惧也随之而生,他立时也离开大步,向外奔去。
祖天开在大宅中的经历,到此为止。
卫斯理和白素却知道,巨宅中人,并不是"全死了",而是有一个七岁的孩子活了下来。
这个孩子,祖天开也见过,曹夫人曾带他出来,见过客人——那时,谁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惨事发生。
卫斯理望着祖天开,等他再说下去。祖于开摊开大手:"完了,我飞奔出宅子,一口气奔到了那土岗之上,见到王朝在那里等我。我见了他,拉了他的手,又一口气奔出五七里,这才停了下来。"卫斯理仍然望着祖天开,祖天开道:"以后,再也没见过阴差,我和他兼程赶路,只求离开天河口越远越好。不几天,江湖上已沸沸扬扬传说曹普照一家大小,尽皆离奇死亡一事。传说的人,都说必然是有瘟神进了曹家大宅,所以才会有那么可怕的事情发生,真正的内情,怕只有我、王朝和阴差三个人才知道了!"卫斯理道:"不,还有一个当时只有七岁的男孩——你也见过这孩子,他是曹普照的小儿子!"祖天开"啊"地一声,神情大是惘然。
饼了一会,祖天开才道:"是,是,我见过这孩子,是,你一来就对我说了,这孩子没有死。可是当时我自己死里逃生,根本没注意这孩子,死人也太多,大大小小都有,我也没逐个仔细去看,根本不知道那孩子的生死!"他说了之后,又喘了几口气:"这孩子居然长大了,又有了下一代?要来找我报仇?很好!鹾茫〔艽蟾缱芩阌泻螅杀任液屯醭枚嗔耍耸胛匏溃懒司螅獠攀潜В?像祖天开这样的人,未必真为自己绝后而悲哀,他多半是想到了王朝的后代王大同成了疯子,自然不能再为王朝传宗接代而难过。
白素向卫斯理招了招手,卫斯理来到了白素的身边,两人握着手——白素这样做,是想卫斯理认同她将要发表的意见。
白素道:"照祖老的叙述来看,曹宅当年的灭门巨灾,罪魁祸首,应该是王朝。"事隔那么多年了,白素一提出这一点来,祖天开还是为他辩护:"也不能全怪他,那阴差必然曾经用言语播弄,先骗了曹普照,再煽动了王朝!"白素点头:"是,阴差当然是祸首,你除了打曹普照一拳之外,并没有出手,王朝更是抢了宝镜就溜。人全是阴差杀的,是阴差祭起了一团阴风.令人致死的。"祖天开点头,长叹一声,神情痛苦。
白素续道:"整件事中,你并没有甚么大过错,曹普照的后人要找你报仇,你为甚么要承担?"祖天开怆然失笑:"我打了曹大哥一拳,人是我带进巨宅去的,我脱不了关系。若是早几十年,我或者还会为自己辩护,现在,决计不会。曹家后代,必然要报这血海深仇,王朝已死,阴差下落不明,就让他们来找我好了,皱一皱眉头的,不算好汉。"祖天开说了之后,胸脯起伏,显得很是激动,过了一会,又道:"曹家的后代,若是不报此仇,只怕会一直苦痛莫名,就像这些年来,我一念及害了曹大哥一家,就像心里有毒蛇在咬一样。用我一条老命,去换曹家后代的好生活,应该之至!"白素叹了一声,祖天开当年纵有不是,但现在所说的这番话,却合情合理之至,不失江湖豪侠之风!
虽然他和白素,对于古代式的"报仇"行为,都不敢苟同——在现代文明社会之中,曹金福若是杀死了祖天开,就算是祖天开自愿受死,曹金福一样逃不了杀人罪!
卫斯理沉声道:"应该让曹金福明白整件事的过程!"白素"嗯"了一声:"曹金福很明白,页正的血海深仇,是来自阴间的阴差——可是,事隔六十年,上哪里再去找这个……阴间使者?而且,最难令人明白的,是他当年为甚么要这样做!"祖天开瞪大了眼:"我想了六十年,和王朝一起琢磨,没有结果,自己一个人想,也想不出。我们也想再见阴差,因为那许愿宝镜还有许多神妙的功用,阴差向王朝提起过,可是用法却没有传下来。"卫斯理猛地想起:"那宝镜,不是要送回阴间去的吗?怎么一直留在人间?"祖天开叹了一声:"那是我们两人共同的主意——得了那宝镜不久,就是王朝他使用宝镜的时间,由我守护着,让他去发挥宝镜的功用——他在使用了宝镜后,兴奋之至,说那真是宝物,就不肯把它送回去。那时,他已有了娶妻生子的念头,不过没有对我说出来,我也说好,至多阴差再来向我们讨龋这是留下宝镜的另一个原因,可以引阴差出来,谁知阴差再也没有出现过!"卫斯理和白素齐齐吁了一口气:这一段落的故事,到此为止了。阴差当然没有再到阴间去.所以若干年之后,阴间才又派了另一个使者,大美人李宣宣到人世来,寻找那面许愿宝镜。在发生了许多事之后,如愿以偿是回到了阴间,而且曾带了卫斯理和白素到阴间去"参观"了一下,使两人得睹奇景。
至于当年在曹家巨宅之中,唯一的幸存者,如何生存下来,并且成家立室,生下了曹银雪、曹金福姐弟,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了——这个故事是如何发展的不知道,但是一开始,必然惊心动魄之极,试想一想,一个七岁的孩子,不论他天资多聪颖,猝然之间,发现一家大小,上上下下,尽皆死去,只剩下他孑身一个人,这种打击,不知是如何承受下来的!
所以,曹金福曾转述他父亲的话,说自己其实是早已死了的。
□子当年是在甚么样的情形下幸存下来的,向曹金福追问,一定可以问出究竟来。
那么,剩下来的问题就不多,最主要的一个是:阴差何以要如此做,目的何在?
这个问题,卫斯理和白素,都没有头绪。
卫斯理道:"阴差如果死了,自然永远无人知悉,但他从阴间来,或许有长寿之法?"白素点头:"就算他还在生,天下之大,人海茫茫,如何去找他?"卫斯理吸了一口气:"也不是全没有线索的!"祖天开一听这话,先跳了起来:"你有办法?你能找到他?"卫斯理作了一个手势:"事情要进行起来,当然很困难,不下于大海捞针但既然知道针必然在海中,理论上来说,是总可以捞得起来的!"祖天开苦笑,卫斯理先道:"有一个神通广大的朋友,托人带了一只盒子给我,说那盒子,是从阴间来的。"祖天开双眼睁得老圆,卫斯理把在"爱酒人协会"酒会中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祖天开听得大是骇然:"那盒子,就是……用来放'阴风环'的?""阴风环"自然是祖天开的杜撰名词,但为了方便,也不妨先这样称呼。
卫斯理道:"相信是,那……环必然也是阴差从阴间带出来的宝物,和许愿宝镜一样,本来是属于阴间的东西,所以才有不可思议的力量。"祖天开张大了口:"盒子在,那环呢?"衙斯理摇头:"不知道——那盒子既曾是阴差所有,又曾落在亚洲之鹰手中,从这条线索追下去,有希望追出阴差的下落来。"白素道:"这铁盒才一露面,便叫人盗了去,盗盒人手法高明之极。循那条线追下去,也有可能会有所发现!"祖天开虽然老了,可是并不糊涂,他听了卫斯理和白素的话,下禁呆了半晌。因为那所谓"线索",全是虚无飘渺的事,距离可以找出阴差的下落,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卫斯理看出了他的心意,朗声道:"别气馁,在我的经历之中,有许多事,比这更没有头绪的,到头来也水落石出了!"祖天开双手合什,作向上天求助状,他喝乾了一杯酒,重重放下酒杯,大声道:"曹大哥的孙子呢?请他来,我任由他处置!"卫斯理估计,这上下,陈长青早已把有关祖天开和李宣宣,以及许愿宝镜故事,全都详细告诉了曹金福,两人可能都在他家中等他的音讯。
所以,他拨了自己家中的电话,果然,电话才通,就听得陈长青叫:"天,你上哪里去了?"卫斯理沉声道:"曹金福——"陈长青嚷叫:"在我身边,比我更心急!"卫斯理道:"我和白素,在王大同的大宅——"他才讲到这里,只听陈长青叫了一声:"我们立刻就来,半秒钟也不迟!"陈长青叫着,已挂上了电话,卫斯理连"喂"了几声,再无声响。
卫斯理本来,想在电话中,先对曹金福说明白,见了祖天开,不能冲动,并且要告诉他,不论以甚么理由令他人致死,都是犯罪行为。
可是陈长青必然拉了曹金福赶到这里来了,只好等人到了再说。合他和白素之力,要阻止曹金福的行动,看来还不致于不成功。
卫斯理把这意思对白素说了,白素叹了一声,望向祖天开,祖天开已经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只是大口喝酒,悠然道:"刚才所说的,要是有一字虚言,叫我死了之后,在阴司入拔舌地狱。"白素语意诚恳:"祖老,没有人不信你,不过在过去的经历中,王朝利用了你的感情!"祖天开答得叫人啼笑皆非:"那是我心甘情愿的,或许是前世冤孽!?卫斯理道:"你且避一避,待我去迎曹金福进来!"祖天开摇头:"不,大丈夫光明正大,我死都不怕,怎会怕见人,咱们一起迎出去!"他说着,一口喝乾了杯中的酒,昂首阔步,向外走去。他虽然已极老,可是这一挺身,却也英气逼人。卫斯理和白素,未曾见过当年他在法场之上,挣断了五花大绑的麻绳,夺走了刽子手的大刀,在雷电交加之中昂然离去的情景。但根据现在的情形来推测,当时的情景之壮观慑人,也可想而知。
他一面向外走,一面伸手,在经过的墙上,按下了几个掣钮——那是打开好几道铁门的控制钮。他明知怀着血海深仇的曹金福就要寻仇来了,说不防备,真的毫不防备,跟在他身后的卫斯理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心中所想的一致——曹金福若是一发动,他们两人,说甚么也要挡在祖天开的身前,先把当年发生的事,告诉了曹金福再说!
祖天开的步幅大,不一会,就到了大门口,只见一辆车子,疾驶而来,在离大门口还有十来公尺处,急刹车停住,发出刺耳的声响。车子还没有停定,左、右车门,已一起打开,曹金福庞大的身躯,首先窜出来——他弯身窜出车子,陡然一挺,巳巍然而立。
祖天开一见,身子陡然震动,喃喃地道:"报应!报应!真像!真像,活像是"他这一句话,自然说的是"真像当年的曹大哥",可是一句话没有说完,曹金福已经有了行动。
曹金福出了车子之后,大约向祖天开看了两三杪钟,就双手向上高举,发出一下惊天动地的呼叫声,势如骏马奔腾,猎豹扑跃,苍鹰下击。卫斯理和白素,只觉得眼前一花,一条高大之极之人影,已到了眼前!
两人心中同时一凛,心想事情要槽,只怕来不及出手阻挡曹金福的攻击!
可是,接下来立刻所发生的事,却令得他们二人目瞪口呆,祖天开也呆若木鸡,因为实在大意外了——随你怎么想,都想不到!
(各位看故事的仁人君子,看到这里,不妨掩卷略想一想,看是不是能想得出曹金福的动作来?)曹金福扑向前来时,带起了一股劲风,可是他一到了近前,立时在祖天开的面前,双膝跪倒,双手先举向上,再伸向前,双手按地,向祖天开叩起头来——那不是普通的叩头,而是最最崇敬的"五体投地"!
他不但叩头,而且朗声道:"恩公在上,受晚辈曹金福一拜,再拜,三拜!"不但他的语音之中,充满了感激之情。而且,真挚得谁也不会怀疑他的诚意,他叩的头,也极其响亮,额上立时红肿了起来。
卫斯理、白素和祖天开,怎么想得到,会有这样的常烘出现?
卫斯理立时抬头向阵长青看去,陈长青笑嘻嘻地向卫斯理作了一个鬼脸,显而易见,眼前这样的事,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曹金福叩了三个头之后,祖天开才缓过气来,连声道:"起来!起来!我当年……当年,这是怎么啦?"曹金福却不起来,又"咚哆咚"叩了三个头,道:"这三个头是代先父叩谢的,先父临终嘱咐,见了大恩人祖老爷子,一定要代他谢恩!"祖天开俯身,扶起了曹金福,呆呆地望了他半晌,忽然老泪纵横:"这从哪儿说起,当年我……我……害得曹大哥一家——"他说到这里,侥是他一生闯荡江湖,临老准备接受当年行事的果报,这时也抽噎得说不出话来——事情实在太出人意表了!
曹金福吸了一口气:"先父一直在对我们姐弟说,当年他只有七岁,和母亲正在内室,听得外面喧哗,叫着父亲死了——"他一面说,祖天开一面点头,那情形,和祖天开刚才对卫斯理和白素说的一样。
曹金福又道:"那时,先祖母正在告诉先父,有一个人自称从阴间来,诡异莫名,不知会有甚么祸害,说着,外面突然甚么声音也没有了。但隔不一会,又有人声自各方面传来,但立即又寂静无声。房门这时,突然被一个半秃的矮胖子撞了开来!"祖天开失声道:"阴差!"曹金福咬牙切齿:"那……凶徒撞门进来,见了先祖母就向外扯,先祖母一面挣扎,一面把先父一推,推到了屋角。据先父说,那凶徒目射凶光,巴望到了先父,就在那时,先祖母被扯出门去,祖老爷子也到了!"祖天开闭上了眼睛,心中暗叫了一声惭愧。
曹金福说得流利,那自然是自小就听他父亲说起经过的缘故。
他续道;"祖老爷一到……那凶徒对先祖母显然不怀好意,祖老爷子一到,不但成全了先祖母的名节,而且也保住了先父的性命!先父劫后馀生,对祖老爷子的大恩大德,没有一日不提起!"祖天开、白素和卫斯理互望了一眼,他们都心知当时,祖天开根本没有留意瑟缩在屋角的一个七岁絮子!但是对这个絮子来说,祖天开突然出现,使行凶的阴差退走,当然是大恩大德了!
卫斯理和白素本来还担心曹金福非报仇不可,事情难以处理,绝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发展,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陈长青哈哈大笑:"我向他讲阴间来人的事,一提到祖老的名字,他就直跳了起来!跋着要来叩头!是我硬要他把经过听完的!"曹金福神情兴奋,大声道:"大丈夫快意恩仇!恩人已经找到了,仇人只怕也躲不久!"他此言一出,人人面面相觑——仇人是阴差,上哪儿找他去?
□记得这个故事的序中,说书名耍了一点絮样吗?是的,故事告一段落。自然人人明白,絮样,书名意思是:一个来自阴间的阴差,在阳世犯了错事——所以,曹金福能否报血海深仇等等,是不在这个故事之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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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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