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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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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一个累犯的失踪
不管外面的天气怎样,在营业时间内,银行大堂中的空气,总是那麽清凉,但是冷气尽管够冷,王亭自从踏进银行大堂的那一刻起,他的背脊上就一直在冒著汗,没有停过。
王亭冒汗,并不是因为热,而是因为他心中极度的紧张。
当他才走进银行大堂的时候,他感到一阵因为紧张而带来的昏眩,几乎甚麽也看不到,他只是看到许多人,他像是一段木头一样地向前走著,然後,找到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当他坐下来之後很久,才比较镇定一些,可以打量银行大堂中的情形了。首先,他注意是下是有人在注视他。还好。银行的人虽然多,但是人人在忙自己的。并没有人注意他。
虽然银行大堂中的声音很嘈离,但是点数钞票的声音,听来仍然是那麽刺耳。
王亭在略为定了神下来之後,开始向付钞票的几个窗口看去。他先看到了一个彪形大汉,拿起了一叠厚钞票,顺手向裤袋中一塞,走了开去。
王亭到这里来的目的,决不是他和这座大银行有甚麽业务上的往来。
他,是准备来抢钱的。
他也决计不是一个够胆抢劫银行的大盗,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劫贼,然而现在,他却需要一大笔钱,他要在银行中找寻一个身上有巨额款项的人,来跟踪下手,将在那人的身上的抢过来。
那才离开窗口的大汉,身边的钱够多了,可是那大汉至少有一百八十磅,王亭隔著裤袋,摸了摸袋中的那柄小刀,他的手心也在冒汗,那不是他下手的对象,那大汉会将他的手臂,便生生的扭断,看来还是等另一个的好!
他的视线一直跟著那大汉,直到那大汉推开了厚厚的大玻璃门,走了出去,他才转回头来。
他又看到了一个大胖子,正将一苹公事包搁在窗前,将一扎一扎的钞票,放进公事包去。
那麽多的钞票,令得王亭的眼珠,几乎突了出来。这个大胖子,应该是他下手的对象了,这样的有钱人,大都珍惜生命,一定可以得手。
当那大胖子拉上了公事包的拉链,转过身来时,王亭也站了起来。
王亭才一站起,双腿便不由自主地在发著抖。从银行跟踪一个人出去,在半路上下手抢劫,这对於王亭来说,还是第一次。那毕竟和躲在黑暗中,袭击夜归的单身人,多少有点不同。
那大胖子提著公事包,在王亭的身边经过,王亭转过身,跟在他的後面。可是,才到了银行门口,王亭就呆住了,一个穿制服的司机,推门走进来,在大胖子手中接过公事包,一起走了出去。
王亭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他只好另外再寻找对象了,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他看到持著猎枪的银行守卫,似乎向他瞪了一眼,那更令得他心中剧跳了起来,他几乎没有勇气,再在银行大堂中耽下去,如果不是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那个老妇人的话,他一定已经因为心虚,而拔脚逃出银行大堂去了。
那老妇人才从付钱的窗口转过身来,她的手中,捏著大叠大钞,她一面向前走著,一面打开她那陈旧的皮包,将那叠大钞塞进去!
王亭连忙转过身,假装在看著贴在墙上的告示,但是他的眼珠却斜转著,一直在注意那老妇人。
老妇人的行动很迟缓,衣著也不是十分好,然而刚才她塞进皮包的钱,却有那麽一厚叠。
而且,这样的老妇人,根据王亭的经验,是最好的抢劫对象,只要刀子在她们的面前一闪,她们至少会有一分钟之久,张大了口发呆。而等到她们定过神来,开始大叫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奔出好几条街子!
王亭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那老妇人在他身後不到两尺处,走了过去。
王亭的头转动著,一等那老妇人出了银行,他连忙也转身向外走去,隔著玻璃门,他看到那老妇人站在马路边上。看她的样子,她并不是想截街车,而只是想等著过马路。
像这样的老妇人,要跟踪她,实在太容易了!
王亭推开了门,出了银行,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迅速地将他全身包围,像是进了一座火炉一样,那种滋味实在太不好受,他身上的汗也更多了。
那老妇人已开始在过马路,王亭一面抹汗,一面急急追了上去,他甚至比那老妇人先过了马路,在他经过那老妇人身边的时候,老妇人的手袋,离他的手,还不到一尺,他一伸手就可以抢过来。
但是他却忍住了没有下手,或者说,他不敢下手,因为过马路的人太多,只要有一两个人好管闲事的话,他就逃不了!
虽然,在王亭的经验之中,这种管闲事的人是不常见的,可是也不能不防。何况看来,那老妇人一点也没要搭车的意思,他又何不跟到一个冷僻的地方才下手?
王亭抹著汗,他停了片刻,等那老妇人走出了十来步,他才又跟了上去。
他感到那老妇人似乎愈走愈快,他几乎要跟不上了口日头猛烈,王亭的全身都在冒汗,但是他终於跟著那老妇人,到了一条斜路口。
那一条斜路十分陡峭,全是石级,当他开始走上石级的时候,老妇人在他的上面,大约有二十级石级。他自然可以快步奔上去。但是,他要是急急追上去,一引起老妇人的注意,下手就没有那麽容易了!
是以他仍然耐心地跟著,而等到那老妇人上了斜路之後,他才急步奔了上去。
当他也上了斜路之後,他高兴得几乎要大声叫了起来!
那老妇人,正走向一条很窄的巷子。那巷子的两旁,全是高墙,根本没有人!
在那巷子中下手,真是再妥当也没有了!
他急步走了过去,那老妇人就在面前,巷子中一个人也没有,王亭加快了脚步,直来到那老妇人身後,他的手中,已抓住了那柄小刀。
那老妇人似乎也觉得有人在她的身後追了过来,是以她站定,望著王亭,脸上现出一种十分难以形容的神情来。
王亭在那样的情形之下,自然不会去研究那老妇人究竟为甚麽会有那样古怪的神情,他手一扬,手中的小刀,刀锋「拍」地一声,弹了出来,已然对准了那老妇人的面前,同时伸手去夺手袋。
可是,也就在那一刹那间,王亭怔住了!
当那老妇人转过身来之前,她将手袋放在胸前,看情形就像是知道来人要抢她的手袋一样,而王亭才一伸手间,她的手袋移开,握在她左手的,是一柄手枪!
王亭的双眼,睁得老大,不错,那老妇人的手中所握的,是一柄手枪,那是一柄小手枪,枪管上,还套著长长的灭音器。
他是一个劫贼,手中有刀,可是,再笨的笨贼,也知道刀敌不过枪,所以王亭呆住了。
这时候,那老妇人开口道∶「你从银行跟我出来,我已经知道了!」
王亭望著那柄枪,他只觉得喉头发乾,汗水流了下来,几乎遮住了他的视线,他的口唇动了动,可是却并没有发出甚麽声音。
那老妇人又道∶「我等你这样的人,已经等了好几天,我知道像你那样的人,迟早会出现的!」
王亭直到这时,自他的口中,才发出了乾涩的声音来∶「你┅┅你是警察?」
那老妇人沉声道∶「转过身去!」
王亭的心中,又起了一线希望,对方如果是警察,现在应该表露身份了,而如果对方不是警察,那麽,她的手枪,可能根本只是玩笑!
他仍然瞪著眼∶「你,你手中的枪,是假的,我为甚麽要听你的话?」他的话才一出口,那老妇人手中的枪,向下略一沉,「拍」地一声响,响声很轻,可是随著那一下声响,一颗子弹,已射在王亭的脚旁。
被子弹溅起的碎石片,撞在王亭的小腿上,痛得王亭几乎要叫起来,他的身子一震,小刀落地,他也急忙转过了身去。
那老妇人又道∶「向前走!」
王亭的身子发抖著,向前走著,他不知道自己遇上的老妇人是甚麽人,他一直来到巷口,只见巷口多了一辆汽车。
那辆车子可能早就停在那里的,但是他进来的时候,只顾盯著那老妇人的背影,根本不曾在意旁的甚麽。这时,车门打开,一个中年人自车中走了出来,王亭才到车前,後脑上便受了重重的一击,身子向前仆去,恰好仆进了车厢之中。
当王亭在仆进车厢中的时候,他已经昏了过去。
那老妇人迅速进了车子,关上了车门,那中年男子也立时进了车子,车子驶走了。
巷中和巷口,都没有旁的人,当那中年人自车上走出来的时候,他曾四面张望过。
而那老妇人一枪柄击在王亭的後脑上,又将王亭推进车子,她自己也立时进去,直到车子驶走,前後还不到半分钟。
那中年人、老妇人和王亭三人,都没有注意到,在小巷的高墙之上,一幢十分残旧的房子一个窗口中,有一个孩子,一直在看著他们,直到车子驶走了,那孩子才叫起来∶「哥哥,哥哥,我刚才看到一个人被打昏,被推进了车子,就像是特务电影!」
警方在接到了那孩子家长的报告之後,开始显得很不耐烦,但是当警方终於派出了几个警员来调查,而且在那小巷之中,发现了王亭手中跌下来的那柄小刀的时候,事情就显得有点不寻常了。
那柄小刀的刀柄上,有著清晰的指纹,而在经过了印证之後,证明刀柄上的指纹,属於累犯王亭所有。王亭是一个有过三次被判入狱的累犯,每次入狱,都是因为抢劫。
单是这一点,已然和那小童报告相同。那小童报告说,先是一个男人,跟著一个妇人走进巷子来,然後,那男人用小刀指住老妇人。
警方很容易就找出了王亭的照片。请那个小童来,将王亭的照片,混在许多其它人的照片之中,不到五分钟,那小童就找出了王亭的照片。
事情再也没有疑问,那个持刀的想要抢劫的男子就是王亭,可是那小童的报告,上半部分虽然已得到了证实,下半部分,仍然令人难以想像。
据那小童说,那老妇人取出了手枪来,放了一枪(但是没有枪声),王亭就转过身去,走到了巷口。
巷口有一辆车子等著,另一个男子在车中走出来,那老妇人将王亭打昏过去,推进了车子,然後车子驶走了。
那小童看过全部事情的过程,但是他却未曾注意那辆汽车的号码,只记得车子是白色的。而在这个城市中,白色的车子,有好几万辆,那小童又说不出车子的形状。对於一个住在简陋屋子中的贫家小童而言,几乎每一辆车子都一样。
警方对於这位目击的小童,经过反覆的盘问,直到肯定那小童所说的一切,全是真的为止。
肯定了那小童所说的一切全是真的,那就等於说,累犯王亭,被人掳走了。
有谁会掳走王亭这样一个抢劫犯呢?那老妇人,和自车中出来的中年人,又是甚麽人?警方在深入的调查之後,发现了一点线索,查出王亭是一年前,第二次服完刑自狱监出来的。
在这一年之中,他的生活过得并不好,他居然还能活下去,自然是因为他在出狱之後,仍然不断在抢劫的缘故。那些劫案,可能因为事主损失不大,也可能因为事主怕麻烦,是以并没有报案,警方也没有纪录。但是可以肯定一点,王亭在这一年之中,仍然靠抢劫在维持生活。
警方发现的第二点,便是王亭最近还在一个赌摊中,连睹皆北,欠了许多赌债。而主持这个赌摊的,是一批黑社会人马。
这批黑社会人马曾向王亭摊牌,要他还钱,王亭苦苦哀求他们延期一日,他表示明天一定要去做一单大买卖来,买卖一得手,所有的债就可以还清。
而王亭口中的「明天」,就是他突然失踪的那一天。
警方有了这项线索,自然疑心这批黑人物,追债不遂,对付王亭。
可是,在传讯了许多人之後,发现那也不可能。第一,黑人物的目的是要钱,王亭向那老妇人露出刀子,目的自然是行劫,那正是在实现他「做一单大买卖」的诺言,黑人物没有理由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对付他的。
第二,经过调查,当日事情发生之际,那批黑人物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据。自然,他们可以指使别人去做,但是指使一个老妇去做那样的事,那也太不符合黑社会人物行事的方法了!
於是,这就成了一宗悬案。
而王亭也没有再出现过,他这个人,像是已经在世界上消失了,更像世上根本没有这个人存在过一样,没有人关心他,他也没有亲人,虽然在实际上,警方、法院、监狱都有过他存在的纪录,证明他曾经在世上,存在了二十三年,但自那一天起,他消失了。
警方以後也没有再怎麽留意这件案子,因为王亭究竟是一个小人物,而且是一个累犯,这件案子,几乎已没有甚麽人再记得了。
我讲起王亭的被绑失踪案,是在一个俱乐部中。
这个俱乐部,由一群高级知识分子组成,其中有医生、有工程师、有大学教授,也有知名的作家。我是这个俱乐部的特邀会员。
或许,是因为这批高级知识分子他们平日的工作太繁忙,生活太乏味,是以他们很喜欢谈天说地,俱乐部也成了他们谈天说地的好地方。可是他们平日的工作、生活,离不开方程式和显微镜,就算聚在一起,也谈不出甚麽有趣味的东西来。
是以他们需要我,我一到,俱乐部中就充满了生气,因为我最多离奇曲折、荒诞古怪的故事,讲给他们听,听得他们津津有味。
而我也很乐意有这些朋友,因为他们全是高级知识分子,他们的意见、学识,都是我所钦仰的,我可以在他们的谈话中,获得不少知识。
那一天晚上,幽雅的客厅中,大约有二十个人左右,一位电脑工程师首先提出来∶「卫斯理,再讲一件故事我们听听。」
一位著名的女医生扬著眉∶「可是,别再讲外太空来的生物了,这样的事,我们听得太多,彷佛地球上只有你一个人,外太空来的高级生物,总是找你,不会找别人!」
我笑了笑∶「你们听厌了外太空来的人的故事,那麽,我就向你们讲一个发生在地球人身上的故事,他也不是甚麽大人物,只是一个极普通的小人物,他是一个曾坐过三次牢的累犯,叫王亭。」
当我讲出了这一段话之後,原来在打桥牌的人停了手,在下棋的人,也转过了椅子来。
於是,我讲了王亭的故事。
当我讲完之後,那女医生问道∶「这件事,发生到现在,已有多久了?」
我道∶「三年,整整地三年。」
一位教授笑了起来∶「这是你自己造出来的故事吧,一个身无分文的劫贼,为甚麽会有人去绑他票?真是太滑稽了!」
我道∶「决不是我造出来的,而是在事情发生之後,警方的一位负责人,认为这件事太古怪,曾和我谈起过,你们不信,随时可以到警方的档案室中去查旧档案。」
客厅中静了一会,才有人道∶「那麽,你对这件事的看法如何呢?」
我吸了一口气∶「我认为那个老妇人,和另一个中年人——」
我才讲到这里,那位女医生就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十分爽朗,她一面笑,一再扬著眉,显得神采飞扬。她用笑声打断了我的话头。
她道∶「我知道了,你的推断一定是那两个人,是外星人,他们到了地球,掳走了一个地球人,回去作研究,那个地球人就是王亭!」
我多少有点尴尬,但是我还是坦然承认∶「是的,当时我的推断,的确如此!」
那位女医生揶揄地道∶「我早就知道,卫斯理的故事,离不开外太空来的人!」
我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那麽,请问还有甚麽更好的解释?」
客厅中又静了下来,那位女医生没有再取笑我,因为事情实在太奇特了,有谁会去向一个累犯下手,绑他的票?
过了一会,又有人道∶「卫先生,你的故事,有一个漏洞,一个大漏洞。」
我向那位先生望去,并向那位先生道∶「请指出。」
那位先生道∶「你怎麽知道王亭是在银行中,跟著那老妇人走出去的?」
我笑了笑∶「并不是我故事中有漏洞,而是我忘记说了。这件案件发生之後,王亭的照片,一连几天刊登在报纸上,那位银行的守卫,向警方报告,说他曾见过王亭,当时王亭在银行大堂中,神色十分异样,他曾加以注意,是以记得。」
「那麽,」那位先生又问∶「银行守卫,也一定记得那位老妇人?」
当那位先生在向我发问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我的身上,自然是要听取我的回答,可是我还没有开口,突然听得一个角落中,传出了一下低呼声来。
这一下听来像是十分吃惊的低呼声,吸引了我们的注意,我们立时向发出低呼声的那个角落望去,只见那角落处坐著两个人。
我们都认识这两个人,男的是著名的生物学家,他的太太也是,他们两人合撰的科学著作,特别是有关生物的遗传因子、生物细胞内染色体的著作,有著全球性的声誉,非同凡响。
这时,我们看到,这位著名的生物学家,潘仁声博士,正将一杯酒,递给他的太太,他的太太,王慧博士的神色,像是十分慌张,接过酒来,一饮而荆有人立时关心地问道∶「甚麽事?潘太太怎麽了?」
潘博士忙道∶「没有甚麽,她多少有点神经质,或许是卫先生的故事,太紧张了!」
许多人对於潘博士的解释,都满意了,可是我的心中,却存著一个疑问。
我刚才所讲的那个有关王亭的故事,只不过是离奇而已,可以说绝无紧张之处,为甚麽潘太太竟会需要喝酒来镇定神经呢?
自然,我只是在心中想了一想,并没有将这个问题提出来。
事实上,我也没有机会将这个疑问提出来,因为潘仁声立时问我∶「对了,卫先生,你还没有说出来,那守卫是不是认得那老妇人?」
我又略呆了一呆,在那一刹间,我的心中,好像想到了一些甚麽。然而,我所想到的,却又十分难以捉摸,我道∶「没有,守卫没有注意到那老妇人,银行中人太多,他不可能每个人都注意的。」
说我故事有漏洞的那位先生又道∶「那麽,你得承认有很多经过,是你编出来的。」
我笑道∶「应该说,是我以推理的方式,将故事连贯起来的。我们知道王亭要做『买卖』,他自然要在银行中寻求打劫的对象。他结果找到了那老妇人,而在那个小巷子中下手,而从巷口停著车子,有人接应这一点看来,那老妇人显然是早有预谋,特地在银行中引人上钩,我只加了一两句对白,不算过分吧?」
那位先生笑了起来∶「算你还能自圆其说,以後,也没有人发现王亭的尸体?」
我摇著头∶「没有,王亭这个人就此消失,这件事,最离奇的地方也就在这里。事实上,任何人绑走了王亭,都没有用处,各位说是不是?」
大家纷纷点著头,就在这时候,潘仁声博士和他的太太王慧博士站了起来,潘博士道∶「对不起,内子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
这个俱乐部中的集会,通常都不会太晚,潘博士既然准备早退,也没有甚麽人表示异议,那位著名的女医生走过去,握了握潘太太的手∶「你可能是工作太紧张了,听说你日间除了教务之外,其馀的时间,还在帮助你丈夫做特别研究?」
潘太太的神色很不安,她道∶「是┅┅是的。」
女医生道,「工作得太辛苦,对健康有妨碍。」
潘博士像是有点不愿意这位女医生再向下讲去,他忙道∶「是的,谢谢你的忠告!」
他一面说,一面就扶著他的太太,走了出去。在他们两人走了之後,我们又继续讨论王亭的事情,一个道∶「警方已放弃找寻了?」
我道∶「警方一直在想找到王亭,可是现在的事实是,找不到。而且,关於那两个和王亭失踪有关的人,也一点音讯都没有。」
那女医生笑著∶「这倒真是一件奇怪透顶的事情,这个人到哪里去了?为甚麽那两个人,会对一个累犯下手,将他绑走?」
我摊了摊手∶「这件奇案的趣味性,也就在这里,我希望各位能够找得出答案来,对不起,我也想告辞了,再见。」
我和各人握著手,从各人的神情上来看,我看到他们对我所讲的,有关王亭失踪的那件事的兴趣很浓厚,他们可能还会讨论下去。
但是我却没有兴趣参加他们的讨论。原因之一,他们全是知名的学者,但是知名的学者,未必具有推理的头脑,他们七嘴八舌地说著,可能一点道理也没有。
原因之二,是因为王亭的事,对他们来说,新鲜得很。但是对我来说,却绝不新鲜。
我在获知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後,曾经花费过不少时间,作过种种的推测,也曾经会见过和王亭有来往的各式人等,可是却一点结果也没有。
王亭的失踪,真可以说是一个难解的谜!
我离开了那建筑物,到了街角,我的车子就停在那里,当我打开车门的时候,我忽然听得街角处,墙的那边有人道∶「嘘,有人来了!」
我呆了一呆,本来我是要取钥匙开车门的,但是一听得有人那样说,我立时身形一矮,躲了起来。接著,街角那边,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哪里有甚麽人,不过是你心虚!」
听到了那女人的声音,我心中不禁陡然吃了一惊,那是王慧博士的声音,她和她的丈夫才离开俱乐部,他们躲在这里作甚麽?
我略略直了直身子,透过车窗向前看去,但是我却无法看得到他们,因为他们在街的转角处,我只听得王慧博士又叹了一声∶「仁声,我们怎麽办?」
接著,便是潘仁声博士的声音∶「骑虎难下,我们的研究,也已到了将近成功的阶段,怎麽能放弃?」
王慧博士却苦笑著∶「就算成功,研究的结果也不能公布,这又有甚麽用处?」
潘仁声博士犹豫了一下∶「我们可以从理论上提出来,然後再从头作实验来证明。」
王慧博士没有再出声。
我偷听他们的对话,听到了这里,心中感到疑惑之极,我全然不明白他们在说些甚麽,但是总可以肯定一点,那便是这两位科学家,正有著一件事(和他们的研究工作有关),是不愿意被别人知道的。
我正想走过去和他们招呼一下,一辆街车驶了过去,潘仁声夫妇,截住了那辆街车,登上车子,走了。
我进了车子,本来我是准备回家去,但是当我踏下油门的时候,我改变了主意。我一直在想著潘博士夫妇在街角处的对话,我觉得他们两人,好像有了甚麽麻烦,而又不便对别人说的。
我和他们夫妇并不能算是太熟,但是我十分敬仰他们在学术上的成就。当时促使我改变主意的原因,只有三成是为了好奇,其馀,我是想跟著他们,看看他们究竟有甚麽困难,我是不是可以帮忙。
我不再取道回家,而是跟在前面行驶的那辆街车,一直向前驶去。
目录下一章
□作者——倪匡
,天下起雨来,雨势很大,我保持著一定的距离。
约莫在十五分钟之後,前面那辆街车,在一幢很旧的大房子前,停了下来。
像那样的旧房子,现在已经很难找得到,它一共有三层,车子不能直达屋子的大门口,要走上大约三十多级石阶,才能进入屋子。
我看到潘博士夫妇下了车,用手遮著头,向石阶上奔去,他们奔到了门口,停了下来,我一直望著他们,屋子中很黑,好像除了他们之外,整幢屋子再也没有人居住,但是潘博士的动作,却证明屋中是有别人的,因为他并不是取出钥匙来开门,而是按著门铃。
那辆街车已经驶走,雨仍然很密,我和那屋的距离,大约是五十码左右,由於四周围很静,所以我可以听到屋中响起的门铃声。
我的跟踪,到这时为止,可以说是一点意义也没有的,我也准备回去了。
我将车子缓缓驶向前,一面还抬头望著他们,我看到那幢旧房子之中,亮起了灯光,接著,门就打开,潘博士夫妇,走了进去。
那来开门的人,也将门关上,这一切,全是十分正常的情形。
然而,就在那时,我却陡地踏下了煞车掣。
我虽然踏下了煞车掣,可是在刹那间,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为甚麽忽然要停车——这很难解释,我自然是发现了一些甚麽不寻常的事,才会突然停下车来的,可是,我停车,这只是一刹那间的一种自然反应,等到我停下了车子之後,我却有点说不出所以然来。
我究竟发现了甚麽呢?
那时,雨仍然十分紧,屋子的门已经关上,屋中有灯光透出来,一切都那麽平静,那麽正常,是甚麽使我刚才突如其来地要停车呢?
我双手扶住了驾驶盘,想了好几秒钟,尽量捕捉我停车时的那种奇异的感觉。我终於想起来了,我之所以停车,是因为我在那一刹间,看到了那个前来开门的男人的身影。那身影,我像是很熟悉。
由於那男人来开门的时候,灯光由屋中透出,所以我只能看到他的身形,至於那男人脸上的轮廓,我不怎麽看得清楚。
由於在那一刹间,我感到那个人可能是我的熟人,然而,这时我即使仔细地想,也想不起那人究竟是甚麽人。
我没有再停留多久,就一直驾车回到了家中。在归途上,我在想,那来开门的,可能是潘博士的男仆,也可能是潘博士研究工作上的助手,潘博士的家中,有著设备极其完善的实验室,那是人尽皆知的事。那麽,这个人可能是我的熟人,也不是甚麽奇怪的事。
当时我只是在想,下次再见到潘博士的时候,不妨问问他,那个是甚麽人。如果真是我的熟人的话,那麽,我就可以在他的身上,了解一下潘博士夫妇的生活,看他们夫妇两人,究竟遭到了甚麽麻烦。
我回到了家中,也没有继续再去想那件事。接著,又过了好几天。
一天晚上,我又到了那个俱乐部中,我几乎已经忘记那件事了,直到了俱乐部之中,我顺口问道∶「潘博士夫妇没有来?」
一个生物学家应声道∶「没有,他们已有好几天没有来了,王博士甚至请了假,不去上课,我想一定是他们的研究工作十分紧张之故。」
我顺口应了一声∶「是麽,做你们这种科学家的仆人,真不容易,你们常常废寝忘餐,晨昏颠倒,真是难伺候。」
那生物学家呆了一呆∶「你这样说是甚麽意思?」
我道∶「我是说,当潘博士他们的仆人,很不容易,他们不是有一个男仆麽?」
这时,又有几个人向我围了过来,我的话一出口,有三四个人立时笑了起来,一个道∶「卫先生,你可是又在开始甚麽故事了?谁都知道他们没有仆人,那一幢大屋子,只是他们两人住著。」
我呆了一呆∶「那或许是我弄错了,不是他们的仆人,是他们的研究助手。」
那生物学家道∶「他们的研究工作,一直保守秘密,根本不聘用任何助手!」
我笑了笑,这实在是一个不值得争论的问题,我只是道∶「那麽,或者是他们的亲戚!」
那生物学家的神情,这时也变得十分古怪,他道∶「你那麽说,是不是说,他们居住的屋子,除了他们夫妇之外,还有别人?」
那是毫无疑问的事,在几天前,雨夜之中,我曾见过有人替他们开门,所以我道∶「是的!」
那生物学家笑了起来∶「卫先生,你一定弄错了,在那幢屋子之中,除了他们两夫妇之外,别的仅有生物,就是他们培殖的细胞和微生物,或者,还有青蛙和白鼠,但决不会有第三个人!」
我呆了半晌∶「只怕你弄错了!」
那生物学家叫了起来∶「我怎麽会弄错?我是他家的常客,前天,我还曾代表学校,去探问王博士,他们家中,一直只有他们自己!」
我想将我前几天晚上看到的情形讲出来,但是我却没有讲。因为那是我对潘博士夫妇,毫无理由的跟踪,讲出来自然不是十分好。
如果不是那天在雨夜之中,出来开门的人,使我感到他是一个熟人,因而给我的印象十分深刻的话,那麽,我在听得那位生物学家讲得如此肯定之後,我也一定认为是自己弄错了。
但是现在,我却确切地知道,我绝没有错,在潘博士的那幢古老大屋之中,除了他们夫妇之外,还有第三个人!
事情彷佛多少有点神秘的意味在内,我有登门造访他们两夫妇一次的必要。
我当时并没有说甚麽,也没有继续和他们讨论这个问题,我又和周围的人,闲谈了几分钟,然後,我藉词走开去,来到了电话旁。
我拨了潘博士家中的电话,坐著,等人来接听,电话铃响了很久,才有人来听,我一听就听出,那是潘博士的声音,我报了自己的姓名,潘博士呆了一呆,他的声音好像有点紧张,他道∶「有甚麽事,卫先生?」
我忙道∶「没有甚麽,我在俱乐部,知道王博士没有去上课,特地来问候一下。」
潘博士的话有点期期艾艾∶「没有甚麽,她只是不过稍为有点不舒服而已。」
我道∶「我想来探访两位,现在,我不会耽搁两位太多时间的,不知道是不是欢迎?」
潘博士发出「唔」地一声响,在「唔」地一声之後,他好一会不出声。任何人都可以听得出,那实在是他不欢迎我去的表示。我自然也听得出,但是我的目的既然是要到他家中去一次,我也不管他是不是欢迎,装出听不懂他的意思∶「我在十分钟之内可以来到,至多不过耽搁你十分钟而已。」
潘博士疾声道∶「卫先生,我——」
可是我明知他一定要拒绝的,是以,我不等他把话讲完,立时就放下了电话。
我也料到潘博士如果不喜欢我去的话,他可能立时再打电话来拒绝的,是以我一放下电话,立时就离开了俱乐部。当我走出俱乐部门口的时候,我听得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但是我并不走回去,而是加快脚步,来到了车旁,十分钟後,我已走上石阶了。
无论我怀著甚麽目的去探望潘博士夫妇,在表面上而言,我的探访总是善意的。我想,他们的心中,就算再不满意,也不致於将我拒之门外的。
我的猜想不错,当我按铃之後,潘博士来开门,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他道∶「我在你放下电话之後,立时打电话,想请你不要来,但是你已经走了!」
我忙道∶「应该的,我们既然是朋友,自然得来拜候拜候。」
对於我的这种态度,潘博士显然一点对策也没有,而我也已不等他的邀请,便自顾自向内走去,他倒反而变成跟在我的後面。
他的声调有些急促∶「对不起,内人睡了,而我的研究工作又放不下,你是否能┅┅」
我忙道∶「那不要紧,你可以一面工作,一面招呼我,或者,我可以作你的助手!」
潘博士终於找到发作的话头了,他的脸色一沉∶「你应该知道,我的研究工作,是绝不喜欢有人来打扰的,请你原谅!」
我摊了摊手∶「各人有各人的习惯,不要紧,潘博士,你这里真静啊,那麽大的屋子,就只有你们两夫妇住著麽?」
潘博士显然有点忍受不住了,他不客气地道∶「是的,我们喜欢静,对客人的来到,有时很不耐烦,如果没有甚麽特别的事——」
他在下逐客令了,我仍然笑著∶「对不起,我真的打扰你了,再见,替我向潘太太问好!」
潘博士点著头,又来到了门口,打开了门,分明是要赶我走了。
我向门口走去,在我向门口走去的时候,我的心中,迅速地在转著念头。
潘博士不欢迎我到他家中来的态度,明显到了极点,我甚至可以肯定,潘太太一定没有睡著。这种不欢迎人的态度,如果单以不喜欢他的研究工作被人打扰来解释,是说不过去的。
看他的那种神态,自然是说他这屋子之中,有著甚麽不愿被人发现的秘密存在,更合理得多!
我立时又想起前几天,雨夜之中,来替他们夫妇两人开门的那个人来。
我觉得,我不应该就那样糊里糊涂地离去,我应该在离去之前,弄清楚我心中的疑问。
是以到了门口,我站定了身子∶「你说屋子中,只有你们两个人住吗?」
潘博士的神色,变得十分异样,他的神情看来像是很愤怒,然而很容易就可以看出来,他那种愤怒,其实是在掩饰他心中的不安。
他大声道∶「你这是甚麽意思?你是来调查人口的麽?」
我笑了笑∶「对不起,我只是因为好奇!」
我在说了那句话之後,立时向外走去,因为我知道,如果潘博士的心中,真有甚麽不可告人的秘密的话,他一定会拉住我,不让我走的,因为我的这句话,说得太模棱两可了。
果然,我才跨出了一步,潘博士便伸手拉住了我,我觉出他的手背在微微发抖。
他道∶「你觉得好奇?是甚麽使你觉得好奇?」
他的声音很急促,在问完了这个问题之後,他甚至不由自主在喘著气。
我望著他,叹了一声∶「我们总算是好朋友,如果你的心中,有甚麽不能解决的麻烦,不妨向我说一说,我一定会尽力帮忙!」
潘博士的身子,又震动了一下,但是他却立时道∶「没有,有甚麽麻烦?一点也定有!」
我冷冷地道∶「那麽,为甚麽你明明有一个仆人或者是你的助手,在这屋子之中,你却一口咬定,只有你们两夫妇住在这里?」
潘博士的身子,陡地向後,退出了几步,我摊了摊手∶「我看到过这个人,在将近午夜时替你们开过门,他还可能是我的熟人。」
潘博士又後退了几步,这时,他已退进了屋内,而我则在屋外。
看他的神情,我知道我的话,已经使他受了极大的震动。
我在想,就算他不愿意向我说出实情的话,他也一定会向我有所解释的。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全然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突然一伸手,「砰」地一声,将门关上,等我想伸出手来推住门,不让他将门关上的时候,门已经关上了,我被他关在门外!
我呆了一呆,虽然隔著一度门,然而在门被关上之後,我还是可以听到潘博士发出的急速的喘息声,接著,便是一阵脚步声。
那一阵脚步声使我知道,潘博士一定已经离开了屋子门口,走进去了。
我在门口呆立了片刻,颇有点自讨没趣的感觉。
然而潘博士的态度,却令人起疑∶十足像是一个不擅犯罪的人,在犯了罪之後,被人识穿了一样。
他突然之间,将我关在门外,与其说是他的愤怒,那还不如说是他的惊恐,他不敢再面对著我,所以才将门关上。
直到这一刹间,我才将潘博士夫妇和「犯罪」这个名词联想在一起。在这以前,我只不过因为好奇而已。
然而这时,我虽然联想到了这一点,我还是无法想像,像潘博士夫妇那样的著名学者,会有甚麽犯罪的行动。
我在门口站了足足有好几分钟,才转过身,慢慢走下石级去,当我走到最低的那级石级之际,我又听到了大门打开的声音,接著,便是王慧博士急促的叫声∶「卫先生,请你回来。」
我转过身,看到潘博士夫妇,一起站在门口,我三步并作两步,奔了上去。王慧博士的神情很紧张,她道∶「真对不起,我们的研究工作太紧张了,以致不能好好招待客人!」
我微笑著∶「只因为是研究工作紧张?」
王慧博士道∶「是的,我们现在研究的,是一个人类从来也未曾研究的大课题,卫先生,我向你请求,别打扰我们!」
她那样说,我倒真有点不好意思了,我忙道∶「我绝对不是来打扰你们的,只是我觉得你们两位,好像有甚麽麻烦,是以想来帮助你们!」
王慧博士摇著头∶「谢谢你,我们并不需要帮助,只要安静。」
我摊了摊手,道∶「好,那麽,请原谅我,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们!」
他们两夫妇齐声道∶「谢谢你,谢谢你!」
我向他们点头告别,又转身走下石阶,他们立时将门关上,当我走完石级,来到路边的时候,恰好一辆警方的巡逻车,缓缓驶过来。
在巡逻车上的一个警官,是我认识的,他看到了我,向我扬了扬手,又向潘博士的旧屋子,指了一指∶「来拜访潘博士?」
我顺口道∶「是的!」
那警官道∶「博士很少客人的。」
我心中陡地一动∶「你怎麽知道,可是因为你常在这一带巡逻?」
那警官点头道∶「是。」
我立时又道∶「那一幢大屋子,就只有他们两夫妇住在里面?」
那警官道∶「好像是,我没有见过别的人!」
我向那警官告辞,来到自己的车边,驾车回家,到了家中,我心中的疑惑更多了,我只觉得这对学者夫妇,在他们的屋中,一定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自然,我又想起了那个替他们开门的人来。
潘博士夫妇,似乎竭力要否认那个人的存在,但事实上,我见过那个人,而且,还感觉到那个人,是我的一个熟人!
我苦苦思索著,回忆著我见到那人时一刹间的印象,想记起那是甚麽人。但是却没有结果。因为当天晚上下著雨,光线从屋中射出来,「熟人」的感觉,只不过是刹那间的印象,要我在事後,再去回想那个人究竟是谁,我实在没有法子做得到。
然而,那一刹间「熟人」的印象,却也十分有用。因为如果不是有那种印象的话,我根本不会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在这时候,我忽然想起,我可以趁著深夜,偷进他们的住宅中去一看究竟。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几乎已经要付诸行动了,但是在一转念间,我却又冷静了下来。
我想到,这一切,可能全是潘博士夫妇的私事,任何人都有保持自己私生活不受侵扰的权利,我为甚麽一定要去多管闲事呢?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吁了一口气,心想∶「算了吧,人家的事,还是别理会那麽多了!」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天才亮。
我有时候睡得很迟才起身,但是有时,却又起得很早。而每当我早醒的时候,我喜欢到阳台上去,呼吸一口清晨的新鲜空气。
那天,我自然也不例外,我拉开了门,站在阳台上,那时,天才蒙亮,可是我才站在阳台,就陡地一呆。因为我立时看到,在我家的门口,停著好几辆警车,警员都下了车,一看到我在阳台现身,立时都躲到警车的後面去,看那情形,就像是我的手中,捧著一把机关枪,会向他们发射一样。
我呆了一呆,不知发生了甚麽事,但是从那几辆警车,就停在我的门前,和车上的警员,分明是在注视著我的屋子这两点来看,他们一定是冲著我而来的。
正当我在莫名其妙之际,又是一辆警车驶到,那辆警车一到,几个高级警官,一起跳了下来,其中有我欢喜冤家,杰克上校在内。
一看到了杰克上校,我不禁皱了皱眉头,他也来了,可知道事情绝不寻常了,因为普通的案子,绝对不需要像他们那样高级的警务人员出马的。
他们几个人才一下车,也立时在车後躲了起来,到这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大声叫道∶「喂,上校,又发生了甚麽事?」
我说「又发生了甚麽事?」,自然是有理由的,在这以前,有过好几次,杰克上校声势汹汹地要来逮捕我,以为我犯了罪,结果,证明只是他判断错误。而现在,从这种阵仗来看,看来杰克上校,又像在导演著一出喜剧了!
只不过,这出「喜剧」的「场面」,看来比以往几次,都要大得许多。
我大声一叫,杰克还没有回答,房中的白素,倒给我惊醒了,她含含糊糊地问道∶「甚麽事?」
我道∶「我也不知道,杰克带了好几十个警员来,好像我犯了弥天大罪!」
就在我以为事情还很轻松地那样说的时候,杰克上校的想法,显然和我绝不一样,我看到在车後的那些警员,都举起了卡宾枪,对准了在阳台上的我,而从他们身上的臃肿情形看来,他们全穿著避弹衣。
同时,杰克上校的话,也从传音筒中,传了过来,他的话,更令我啼笑皆非。他道∶「卫斯理,听著,你的住所已被包围了,快将双手放在头上走出来,限你三分钟之内走出来!」
听得他那样嚷叫著,我真是啼笑皆非,同时,我的心中,也不禁有点恼怒,我大声喝道∶「杰克,你究竟在捣甚麽鬼?」
杰克仍然躲在车後,却重覆著他刚才的那几句话,白素也披著睡袍,到了阳台上。
白素就是有那麽好,平常的女人,一见到这样的阵仗,一定惊惶失措了,但是她出来之後,向下一看,却觉得好笑,道∶「怎麽一回事,上校先生又发甚麽神经?」
这时,杰克上校已在作他的第三次喊话了!白素摊了摊手∶「看来,你只好照他的话办事了,不然,他可能会下令施放催泪弹,将你逼出去!」
我皱著眉∶「看情形,他不像是在开玩笑,我当然要出去,你立时通知刘律师,请他到警局去,我看有麻烦了!」
白素扬著眉∶「你最近做过甚麽事?」
我最近做过甚麽事,值得警方如此对付我呢?老实说,我完全不知道。
我用开玩笑的口吻道∶「我最近将一架飞机,劫到哈瓦那去,换了一箱雪茄回来!」
白素也笑了起来,在笑声中,我离开了阳台,下了楼,走出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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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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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上校总算从警车之後,闪出了身子来,可是他脸上的神情,仍然紧张万分,他道∶「谁知道,可能你睡衣的钮扣,就是强烈的小型炸弹!」
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杰克,为了甚麽?」
杰克一挥手,四五个手持枪械的警员,已向我逼了过来,我自然不会作任何反抗,我向外走去,两个高级警官向我走来,其中一个,扬著手铐。
我立时对那持手铐的高级警官叱道∶「走开,就算你们有绝对充分的理由要拘捕我,也决用不到手铐,而且,拘捕我的理由是甚麽?」
杰克上校这时也向我走了过来,他将拘捕令扬在我的面前,道∶「卫斯理,你涉嫌谋杀一男一女,死者是潘仁声、王慧两个人!」
我呆住了!
这实在是晴天霹雳!
老实说,我是很少受到那样的震动的,但是我这时,真正呆住了!
潘仁声和王慧,他们就是潘博士夫妇,而我涉嫌谋杀他们两人,那也就是说,他们两人已经死了!
直到想到了这里,我紊乱之极的思绪,才顿了一顿,失声道∶「潘博士夫妇死了?」
杰克上校站在我的面前,冷冷地道∶「自然死了,你以为他们在经过了你那样残酷的对待之後,还能够活著麽?走吧!」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无疑是清凉的,但是我这时,却像是吸进了一团火一样,我苦笑著∶「杰克,你知道,我是从来不杀人的!」
杰克上校的态度仍然冰冷∶「或许是你的第一次,你失手了。」
我无意义地摇著头∶「你弄错了,上校,你完全弄错了!」
杰克上校厉声道∶「他们的屋子中有你的指纹,你离开他们的屋子时,一个巡逻警官看见过你。」
我忙道∶「是,我认识这位警官,我还曾和那位警官讲过几句话。」
杰克上校又道∶「这就够了,当时的时间,是十一点零五分,而法医在检验死者尸体的结论,是他们两人,死亡的时间是十一时左右。」
我又吸了一口气∶「十一时左右,可能是十一时半,那在我离开之後!」
杰克上校不让我再讲下去,他立时冷笑道∶「你对我说也没有用,留在法庭上,看看陪审员是不是可以接纳你的话!」
我心中尽管十分恼怒,但是我也知道,在如今的情形下,发怒绝不是办法,我只是冷冷地道∶「上校,你想将我送上法庭,已不止一次了,可是每一次都只证明你白费心机,而且给真正的犯罪分子从容的时间逃走!」
当著那麽多警官的面,我那样不留馀地地说著,这自然使得杰克十分狼狈,他大声吼叫著∶「带他上车,快行动!」
我耸了耸∶「不必紧张!」
我自动向前走去,在我登上警车的时候,我看到白素站在门口,向我挥著手,她一点也没有紧张的神态,轻松得就像是我和朋友去喝一杯咖啡,聊聊天一样。
我到了警局,连杰克上校也感到很意外,刘律师已经先在警局恭候了。
杰克上校狠狠瞪了刘律师一眼∶「案情很严重,疑犯可能不准保释。」
刘律师道∶「卫先生是有声望的人,我想检察官接纳我的意见的机会比较多一些。」
杰克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和他一起进了另一间办公室,我们在警员的严密看守之下,留在杰克上校的办公室之中。
这时,我的心中十分乱。潘博士夫妇遇害了,法医判他们死亡的时间,是在十一时左右。
其实,我并不知道我昨晚和他们分手的时间是几点钟,但是巡逻警官报告的时间是不会错的,那就是十一时零五分。
潘博士夫妇自然不会在十一时之前遇害,因为那时,我还和他们一起。
而法医虽然不能判断出精确的时间来,但是也绝对不致於相差太远。
那也就是说,几乎是我才离开,就有人杀死了潘博士夫妇,从时间的紧密接合来看,凶手几乎不可能是由外面来的。
当然,杰克可以根据这一点,而认定在十一点零五分左右离开的我,就是凶手。但是,我却有自己的想法,我自己的想法是∶凶手当我在的时候,就在屋子中!
我可以有更进一步的推断,凶手就是我曾经见过一次,但是却遇到潘博士夫妇,坚决否认他存在的那个神秘的「熟人」!
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我更加混乱了!
因为本来,一个人存在,潘博士夫妇要竭力否认,这已经是够神秘,和够叫人伤脑筋了,更何况,现在又发生了谋杀案,两位国际著名的科学家被谋杀!
除了我,曾在那夜见过他们的屋子中有另一个人之外,其馀的人都不知道,我就算将我所见的,所推测的全讲出来,也没有证据支持我的说法。
在杰克上校的办公室中,我等了大约十五分钟,才看到刘律师和杰克一起走了进来。
杰克的脸色显得很难看,一看到他那种难看的神情,我就知道,如果我睡得著的话,我大可以回去再好好补睡一觉。
果然,刘律师道∶「行了,你可以离开,但是你必须接受警方二十四小时不断的监视,同时,每日要向警方正式报到一次。」
我摇了摇头∶「这些,我不准备实行!」
刘律师愕然地望著我,杰克道∶「你敢不遵守规定,那是自讨苦吃!」
我笑著∶「上校,你完全弄错了,我的意思是,从现在起,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你知道,我也知道,这是一件大案子,而我还知道这件大案子的一些十分古怪的内容。你的心中更明白,你一个人破不了这件案子,而我一个人也破不了,我们必须合作,和以往的许多次合作一样!」
杰克虽然沉著脸,但是我的话,却确确实实打动了他的心。尤其当我提到「以往多次的合作」的时候,他更是心中有数。
他望了我半晌,才道∶「可是,这一次,你是本案的嫌疑人!」
我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就更有理由要参加这项工作,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参加,对你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杰克搓著手∶「可是,可是┅┅警方和疑犯合作,那史无前例!」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上校,别认定我是疑犯,你心中其实和我一样明白,我没有杀人,你拘捕我,只不过是为了那几个脆弱的证据,我现在回家去换衣服,你到现场去等著我,别让你的手下随便进屋去,你也在门口等我好了,我相信有许多宝贵的线索,一定已经给你破坏了,但是我不希望你们破坏得更多。」
我讲完之後,杰克像是又想甚麽,但是我立时又道∶「当我们再次见面,我会提供一些极其宝贵的资料给你!」
杰克的话,始终没有再说出来,他目送著我离去,自然同意我的提议了!
我和刘律师一起出去,在例行公事上签了字,对刘律师道∶「真对不起,一清早将你吵醒了!」
刘律师道∶「难得早起一次,是有好处的,潘博士夫妇被杀的事,早报上没有消息!」
我道∶「那自然又是上校的杰作,他是一个典型,有权在手,不弄弄权不过瘾,哪怕他知道没有用,封锁几小时新闻,也是好的。这实在是一种小人物的反应。」
刘律师点著头,他送我回家,白素像是知道我一定可以立时回家一样,为我准备了早点,但是我却没有吃,只是换了衣服,洗了脸,就驾车直驶向潘博士的住所——那幢旧得可以的大房子。
当我到达的时候,杰克上校已经在那里了,屋子门口,守著许多警员,我一下车,杰克就向我走来,我和他一起登上石级。
才一进大门,我就呆住了!
地上全是血,血已经凝结了,但是斑斑块块,看来还是怵目惊心!
我呆了一呆,杰克道∶「一个夜归的邻居,经过这房子的门口,看到有血自大门的门缝流出来,直流到石阶上,他立时惊呼起来,惊动了其他的人,这才报警的,惊方人员到达後,发现了死者,我才赶到现常」
我已经看到,就在大门口,地板上,用白粉画著一个简陋的人形,而在楼梯夫人听到楼下有声音,就赶下来看,而她才一下楼梯,就遇上了伏击,也遇害了。
这两个著名的科学家,在不到十二小时之前,我还和他们在一起,说话、讨论问题,但是现在,他们却已躺在冰冷的殓房里了!
我抬起头来∶「凶手的凶杀方法,如此残忍,他可能是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
杰克上校摇著头∶「不见得。」
我忙道∶「为甚麽?」
杰克道∶「我在赶到之後,发现壁炉中有许多纸灰,而我们详细搜查的结果,潘博士一切研究工作的记录都找不到,可能都被烧成灰烬了!」
我苦笑了一下,杰克上校反对我作出的凶手是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的判断,显然并不是意气用事,因为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断然不会在杀人之後,还将一切文件,全部烧毁的。
而这时,我的心中,又立时生出一个疑问来,为甚麽一切文件全都被烧毁,包括潘博士夫妇研究的记录在内?难道他们两人研究工作,对他们的死,有著甚麽直接的关系?
那时,我心中十分乱,虽然想到了这一点,但是实在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我只是问道∶「任何文件,都没有留下?」
杰克道∶「有的,在潘博士研究室的一张桌上,有著一份案头日历,在四天前那一页,留下了三个字!」
我立时问道∶「三个甚麽字?」
杰克直视看我∶「你的名字,卫斯理!」
我陡地一怔,吸了一口气。
我和潘博士说不上是甚麽深交,只不过在那个俱乐部中,经常见见面而已,他为甚麽要将我的名字,留在他的案头日历上?而且是在四天之前?四天前,我和他之间,发生过甚麽值得他留下我的名字的事?
突然之间,我想起了,四天之前,正是我在俱乐部,讲了有关王亭的事,潘夫人感到不舒服,他们两人突然离去那一天!
但是,这又有甚麽重要呢?为甚麽他在这一天,留下了我的名字?
我脑中混乱之极地在想著,杰克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他道∶「笔迹专家已经证明,那是潘博士写下的,你的名字!」
我苦笑了一下,杰克又道∶「我还没有问你,你为甚麽要连夜到这里来?」
我道∶「这件事,我会很详细地告诉你,我相信我将对你说的一切,一定是整件案子的关键所在,但是,我要先看一看整幢屋子!」
杰克道∶「这很重要麽?」
我道∶「是的,你和我一起看。」
杰克这次,表现得很有耐心,或者他知道这是一件极其重要的案件,必须有我的合作,才能有破案的一天,或许是另有别的想法。
我和他从底层看起,那屋子的确很大,对两个人来说,更是大得异样。
屋子一共有三层,底层是客厅、饭厅、小会客室、厨房,以及另外两间房间,第二层经过改动,是卧房和一间极大的研究室。
卧房和研究室连在一起,可知他们夫妇两人,对於研究工作是如何认真。
卧房中的一切很整齐,那表示昨晚在我离去之後,他们可能并未进过卧房,也进一步证明,我来的时候,潘博士说他的太太,正在睡觉,是在说谎。他太太是从楼上下来的,当时在做甚麽?可能正在研究室中工作。
研究室中有许多仪器、试管,那可以说是一个十分完善的生物化学研究室,也一点不凌乱,看不出任何被破坏过的迹象。
在研究室中,有一样东西,吸引了我和杰克两个人的注意,那是一苹极大的箱子,箱子里面是一张椅子,箱子外,是附属的一组仪器。我凑近去看了看,大致上认得出,那是控制温度,和供给氧气的,从一组仪表上显示,这箱子之中,温度可以下降到零下四十度。
而这箱子的大小,也足可以坐得下一个人有馀,我和杰克都极度的诧异。
但是我们两人,都看不出那箱子究竟有甚麽用途来,是以我们谁也没有说甚麽。
而屋子的二楼,则是几间空置的房间,堆著不少杂物。本来,我是想在屋中找那个我曾见过的「熟人」的住所的。
因为只要发现有了潘博士夫妇之外,另一个人的住所,那就足以证明我所见过的那个人,的确是存在的了。可是我却失望了。
因为从整幢房子看来,除了潘博士夫妇之外,实在找不出另外有一个人住过的痕迹来。
潘夫人显然是一个十分能干的人物,她不但在学术上有著巨大的成就,而屋子中的一切,她也整理得井井有条。
我们在上了三楼之後,又回到了客厅中,杰克瞪著我,我坐了下来。在那刹间,我只觉得头部沉重无比,几乎甚麽都不愿想。
我只注意到杰克的神色,已越来越不耐烦,他不断在我面前走著,而且步子愈来愈快,那更令我心乱。我正想喝阻他,叫他别再在我的面前,晃来晃去,他已经站定了身子,大声道∶「这件血案,一定轰动世界,我不能永远封锁这件事、也不能没有凶手!」
我呆呆地望著他,在那一刹间,我的确有点发呆,那自然是为了杰克最後的那一句话,或许是案子的被害人实在太重要了,所以令得他有点语无伦次了吧!
我望了他一会,才道∶「你那样说是甚麽意思?你为了要一个凶手,是不是准备随便找一个无辜的人去顶替呢,请问!」
杰克冷冷地道∶「别忘记,直到现在为止,你的嫌疑最大,你仍然要出庭受审。」
我叹了一声,我心中在想,以後,我决定不再去理会人家的闲事了,理闲事,竟然理出了如此不愉快到了极点的结果来。
我的思绪仍然很乱,但是我还是必要将我如何会来探访潘博士夫妇的原因,以及那天雨夜我跟踪博士前来的经过,向杰克说一遍。
所以,我指著一张椅子∶「你坐下,别焦急,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说。」
杰克有点不大情愿似地坐了下来,而我却不理会他的情绪怎样,我还是将我所知道的、所经历的、所猜疑的,和他详细说了一遍。
杰克这个人,不是全然没有好处的,他虽然对我有偏见,而且在我说话的时候,尽管他心中在不断地骂著,但是他却并不打断我的话头。
他十分用心地听著,直到我说完,他才用一种十分冷淡的语调道∶「你的意思是,有一个神秘人物,别人都不知道这个人物的存在,但是实际上,这个人物却和潘博士夫妇,生活在一起?」
我皱了皱眉,道∶「对於『生活在一起』,或者还有商榷的必要,但这个人,能够在深夜,还替潘博上夫妇开门,那麽,他和潘博士夫妇之间的关系,至少应该十分密切!」
杰克立时道∶「刚才,我和你都看过了整幢屋子,你和我都知道,除了潘博士夫妇之外,这屋子之中,并没有另一个人住著!」
我点头道∶「你说得对,但这个人可能不住在这屋子中,但时时和潘博士夫妇来往。」
杰克有点不怀好意地道∶「这个人是甚麽人呢?」
我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只好摊了摊手∶「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人可能是我的一个熟人!」
杰克忽然叹了一口气∶「卫斯理,你不要以为我时时和你作对,你要明白我所处的地位,我们两人所处的地位如果掉转来,那麽请问你是不是会去追寻一个一点头绪也没有的人?」
杰克的这一番话,倒是讲得十分诚恳,我呆了片刻,才道∶「你说得对,你说『一点头绪也没有』,我已经很感谢你了!」
杰克显得十分疲倦地,用手抹了抹脸,显然这件案子给他的精神负担,十分沉重,他道∶「是的,我不想和你吵架,不然,我一定说这个人是子虚乌有的。」
我提高了声音∶「事实上,这个人是存在的,对了,只要这个人曾在这屋子中生活过,我们一定可以在这间屋子中找到这个人的指纹,我相信这个人留在这屋中的指纹,一定不在少数,只要寻找,我们就一定可以得到十分重大的线索!」
我那样一说,杰克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他道∶「你说得对,事实上,凶案发生之後,我们已经作过指纹的搜寻工作,但只限於尸体的附近,现在,我们可以在整幢屋子的范围内进行!」
我道∶「还有,潘博士夫妇,全是高级知识分子,而人人都知道,他们从事一项十分重要的生物化学上的研究,在实验室中,甚至没有一点记录留下来,这不是很意外麽?」
杰克点头道∶「是的,一点具有文字纪录的纸张都没有,只有那案头日历上——」
我苦笑著,接口道∶「我的名字!」
杰克也苦笑了起来。
我已经明白,杰克这一次,和我之间的态度那麽好,是他也知道,虽然我成了嫌疑人物,但是我决不可能是杀害潘博士夫妇的凶手之故。
所以我不妨坚持我的意见,我道∶「上校,你一定得相信我。我还可以断定,潘博士夫妇,一定是有意在对他人隐瞒我所见过的那个人,我来探访也们的时候,他们的精神都很紧张!」
杰克叹了一声∶「他们为甚麽要隐瞒这个人呢!究竟为了甚麽?」
我当然无法回答杰克上校的这个问题,我只好也跟著他叹一口气。
我站起来∶「现在,除了等待在这屋子中,发现那神秘人物的指纹外,我没有甚麽事可做了,我们只好等著吧!」
杰克望著我∶「就算找到了指纹,你也很难在法庭上取得陪审员的同情,因为你所说的一切——」
他有点无可奈何地摇著头,我却道∶「我倒不像你那样悲观,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找到了指纹,那麽,我们一定能够找到那个人!」
杰克道∶「你或者是太乐观了!」
我只好道∶「希望不是我太乐观。」
我离开了潘博士夫妇的屋子。事实上,我急於要离开的真正原因,是因为我脑中太凌乱了,我必须一个人,静静地想一想。
我一直来到了公园,在树荫下坐下来。
我坐著,闭著眼睛,看来是在养神,决不会有甚麽人知道我是一个有了极大的麻烦,正在思索如何解脱麻烦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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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第四部∶三年前失踪的劫匪
我将事情从头想起∶那天晚上,在街角处听到潘博士夫妇的对话。我可以断定,潘博士夫妇一定保持著一个秘密,不愿被他人知道。
而这项秘密,他们两人,虽然保持得很好,可是却也带给他们极大的烦恼,甚至。他们因为这件秘密,而遭到了被人杀害的噩运。
这件秘密,自然和那个神秘的人物有关!
我一向对我自己的推理能力很自负,但是,在潘博士夫妇的这件事上,我却只能得到这些结论,无法再向下想去。因为所知实在太少,任何人都无法自那麽少的已知条件中,去推测很多的未知事件。
我在公园中坐了很久,又毫无目的地在公园中走著,在一苹养著很多美丽的红鹤的铁笼前,又站了好一会,直到太阳偏西,才离开了公园。
我才回到家中,白素就道∶「杰克打过几次电话找你了,他要你立时和他联络,说有了重大的发现。」
我半秒钟也不耽搁,立时向电话走去,听到了杰克的声音,他道∶「唉,卫先生还没有回来麽?」
我立时道∶「我回来了!」
杰克几乎叫了起来∶「太好了,卫斯理,你的推断不错,屋子中,除了潘博士夫妇的指纹之外,还大量发现了另一个人的指纹!」
我道∶「可以根据指纹的类型,找到这人的身份麽?」
杰克道∶「那要感谢电脑资料存储系统,不过,电脑可能出了毛玻」
我立时问道∶「甚麽意思?」杰克说他找到了另一个人的指纹,又说感谢电脑系统的帮助,那自然已经找出这个人物神秘身份了,但是他却又说可能是电脑系统出了毛病,这样自相矛盾的话,确是令人莫名其妙的。
杰克并未曾立时回答我的问题,在他电话中,苦笑了一下,才道∶「那可能有错误,但是┅┅但是电脑系统既然那样告诉我们——」
我实在忍不住了,大声打断了他的话头,道∶「你别再棉苏了,看在老天的份上,爽爽快快地说出来吧,那指纹属於甚麽人?」
杰克上校终於说了出来∶「王亭。」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我也想不起王亭是甚麽人来,因为我无论如何想,也无法将一个突然失踪的劫匪,和潘博士夫妇连在一起的。
所以我在那一刹间,只是疾声问道∶「王亭,这个王亭又是甚麽人?」
杰克道∶「你可还记得,那个劫匪王亭,他跟踪一个从银行出来的老妇人,下手抢劫时,反被那老妇人用枪逼进了一辆汽车,就此失踪了的那个?」
我握著电话,但是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个王亭,我自然记得这个王亭。几天之前,我还曾在俱乐部中,将王亭的那件事讲给许多人听,那是一件不可解释的怪事。
这个王亭,他的指纹,怎麽会大量出现在潘博士夫妇的住所之中的呢?
在那刹间,我的心中,乱到了极点,但是,许许多多事,也一起涌上了我的心头,这些事,都是我当时未曾加以注意的,但是现在想起来,却都有著特殊的意义。例如,当我说出王亭的故事之际,潘夫人便感到不适,潘博士夫妇提前离去。又例如,潘夫人曾紧张地追问那银行守卫是不是曾留意到那个老妇人,当她这样问的时候,她的神情,也异乎寻常地紧张。
再例如,那天晚上,我跟踪他们回去,看到了有人替他们开门,我当时的印象,只觉得那个人可能是我的熟人,但是我却又无论如何想不起那是甚麽人来,现在想起来,也简单得很,那人就是王亭!
因为我并不认识王亭,只不过在以前,杰克和我谈过王亭失踪的事件之後,我感到了兴趣,曾经研究过许多有关王亭的资料,也看过王亭的许多照片,是以对他有深切的印象。
这就是为甚麽我自己觉得看到的是一个熟人,但是却又无论如何想不起他是甚麽人来的原因!
当杰克说出了王亭的名字之後,我脑中涌上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乱到了极点,是以并没有出声。杰克在电话那边连声道∶「你为甚麽不出声,你对这件事,有甚麽意见?」
我道∶「有一些事,我没有和你说过,那是因为当时我认为这些事和整件事全然无关的缘故,但是现在想起来,却有著重大的关系,电脑没有错!」
杰克的声音之中,充满了疑惑∶「你的意思是,三年前神秘失踪的王亭,他——」
我的思绪仍然极之紊乱,但是我却又打断了他的话∶「他就算不是凶手,也必然和整件事有关,快大量复印他的照片,命令所有的警员拘捕他,只要一找到了他,我看,事情离水落石出也不远了!」
杰克并没有立时回答我的问题,他只是不置可否地「嗯嗯」地应著我。
我又道∶「上校,照我的话去做,不会错的。我现在,甚至可以肯定,三年之前,劫匪王亭的突然失踪,正是潘博士夫妇的有计划的行动!」
杰克叫了起来,道∶「你疯了,潘博士夫妇,为甚麽要绑架一个劫匪,并且拘留了他三年之久?」
我道∶「我不知道,上校,现在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所知实在太少,但是,王亭的指纹,既然在潘博士住宅之中大量出现,你难道能够否认,他曾和潘博士夫妇长期生活在一起?」
杰克又呆了一会,才道∶「好的,我们倾全力去找寻王亭,你准备怎样?」
杰克那一句问话,陡地提醒了我。
我忙道∶「行了,警方不必采取行动了!」
杰克声音有点恼怒,他道∶「究竟甚麽意思?」
我道∶「警方大规模去找他,可能会使他藏匿不敢露面,我去找他!」
杰克道∶「你怎麽找得到他?」
我苦笑著∶「我去试一试,你还记得,我曾经详细研究过有关王亭失踪的资料,知道他有多少社会关系,也知道他曾到甚麽地方去,我去找他,找到他的机会比警方要多!」
杰克道∶「你要小心,如果他已杀了两个人,他不会在乎再杀多一个人的!」
我道∶「放心!」
我放下了电话听筒,仍然将手放在电话上,发著怔。潘博士夫妇离奇恐布的死亡,竟然和三年前神秘失踪的王亭,发生了联系,那实在是我无论如何,意想不到的!
也正因为事情来得实在太突然了,是以我脑中,才乱成一片。
我呆立了一会,立时开始寻找我保存的有关王亭的资料。幸而我有著保全资料的良好习惯,是以当我要找的时候,很快就可以找到。
我花了一小时的时间,将王亭的一切资料,重新看了一遍。
在我重读了王亭的资料後,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如果王亭在这三年来,一直和潘博士夫妇生活在一起,那麽,出了事之後,他离开了潘博士的住所,最可能便是去找他以前的一个同居妇人。
这个妇人曾和他同居过一个时期,後来虽然分了手,但还时有来往,在王亭神秘失踪之後,警方也曾在这妇人的身上,做过许多的调查工作,但却一无所获。
这个妇人在一家低级酒吧中做吧女——那是资料中的记载。事情已过了三年,她是不是还在那家酒吧,我当然不知道。
但是为了要找这个妇人,还是得先从那家低级酒吧开始!
我立时离开了家,因为我实在太需要找到王亭了,不但是为了洗脱我自己杀人的嫌疑,而且,为了弄清楚这一切扑朔迷离的经过。
我在二十分钟之後,走进了那条狭窄的横街。横街的两面,至少有十几家酒吧,酒吧的门口,站满了脸上涂得像戴著面具一样的吧女。
我推开了其中的一家活动门,走了进去,除了喧闹声之外,才一进去时,我几乎甚麽也看不见。
我略站了一站,听得有一个女人在问我∶「先生,喝酒?」
也许我的样子,不像是这一类酒吧的顾客,是以那询问的声音,听来很生硬。我循声看去,看到在柜台後,一个肥胖的妇人,正著看我。
我走近柜台,在柜台前的高凳上坐了下来∶「威士忌,双份,陆玛莉在麽?」
那肥妇人起身去斟酒,然後将酒杯重重放在我的面前,望著我,笑道∶「居然有人找陆玛莉来陪酒,真是太阳西天出了。」
她咕哝了一句,就大声叫道∶「玛莉!」
王亭的这个女人,居然还在,这真令我高兴,可是,那胖妇人叫了两声,走进来一个吧女,向我笑著∶「玛莉今晚请假,先生,你要人陪?」
她一面说,一面已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我忙道∶「我有要紧的事,要找陆玛莉,如果你能告诉我,她住在甚麽地方——」
我才说到这里,那女人已然蹶起嘴,转过身去。这也是在我的意料之中的,是以我立时拿出一张钞票来,在她的面前,扬了一扬。
那女人立时一伸手,将钞票抢了过去,笑道∶「她就住在这里不远,只有两条街——」
那女人说了一个地址,然後又向我笑了笑∶「不过,你最好别去找她,因为她的一个相好忽然回来了,正和她在一起!」
我高兴得几乎叫了起来,「她的一个相好」,那除了王亭,还会是甚麽人?
我已下了高凳,顺口道∶「你怎麽知道?」
那女人「格格」笑了起来,「我就和她住在一起,怎麽不知道?」
她将我给她的那张钞票,塞进了低领衫中,转身走了开去,我也离开了那家酒吧。
我照那女人所说的地址找去,走上了一道阴暗的楼梯,在一个住宅单位前,过了不一会,蓬头散发的陆玛莉打开了门,望著我。
我认得她,因为我看过她的照片,她哑著声∶「找甚麽人?」
我先伸出一苹脚,顶住了门∶「找你,也找你的朋友,王亭!」
陆玛莉的脸色,一下了变得十分难看,也就在这时,我听得屋内,传来了「砰」地一下玻璃的碎裂声。我用力一堆,推开了门,陆玛莉跌在地上,我冲进了屋子。
才一冲进屋子,我就看到一个人,正要跳窗逃走,那人的一苹脚,已然跨出了窗子,我虽然只看到他的背影,但是,我一眼认出他就是王亭。
既然已经看到了王亭,我如何还肯放过他逃走?我大喝道∶「王亭!」
一面喝叫,一面我已向前直冲了过去,伸手向他背後的衣服抓,只抓中了他背後的衣服,在他人向外扑去之际,「嗤」地一声响,衣服破裂,我的手中,只抓到了一块布。
紧接著,在陆玛莉的惊叫声中,我听到了「蓬」地一声响,我立时探头向外看去,只见王亭跌在下面的一个铁皮篷顶上,正在向下滚去。
从窗口到那铁皮篷顶,并不是太高,我也立时一耸身,跳了下去,我跌在铁皮篷顶上时,许多人都打开了窗,探头出来看,和高声呼叫著。
我自然不去理会那些住客的惊呼,因为王亭已经滚到了地上,那铁皮顶,是一个卖汽水的摊子用来遮挡太阳的,王亭一落地,就站了起来。
我也就在他站起来的那一刹那间,向下扑了下去,可是我才向下跃去,王亭就捧起了一盘汽水,向我直抛了过来,我被好几瓶汽水,击中了身子,而王亭则已拔脚向前飞奔了出去。
我落地之後,在地上滚了一滚,王亭已快奔到巷口了,如果我再起身追他,一定追不到他,所以我在地上抓起了一瓶汽水,便向前抛了过去。
那瓶汽水,「拍」地一声响,正击中在王亭的小腿弯处,令得王亭的身子,陡地向前仆去。
也就在那一刹间,我身子疾跃而起,奔到了巷口,在王亭挣扎著,还未曾站起来时,我已经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提了起来。
王亭也在那时候,大叫了起来∶「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我将他的手臂,扭了过来,扭到了背後,那样,他就无法挣扎了。
我冷冷地望著他∶「王亭,不论你有没有杀人,你都得跟我到警局去!」
王亭低下了头,这时,已有不少看热闹的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讲著话。
王亭抬起了头来,望著我,忽然叹了一声∶「好的,我跟你到警局去,不过我说的话,一定不会有人相信。」
我不禁呆了一呆,因为王亭的谈吐,十分镇定,而且斯文,绝不像是一个劫匪。
我还没有再说甚麽,两个警员,已经推开看热闹的人,来到了我的身边。我仍然扭著王亭,怕他逃走,那两个警员来到了我的身边,我就道∶「请你们带我去见杰克上校,上校等著要见这个人!」
那两个警员中的一个,竟然认识我,他立时道∶「是,卫先生,请你等一等,我们去召警车来。」
他一面说,一面取出了手铐,将王亭的双手铐上,王亭也没有任何挣扎,只是低垂著头,显得十分丧气,神情也极其苍白。
不一会,警车来了,我和王亭一起登上了车子。杰克上校显然早已得到了报告,警车才一驶进警局停下,他就奔了出来,叫道∶「卫斯理,你捉到了谁?」
我下车,将王亭也拉了下来,道∶「上校,你自己可以看,我们的老朋友来了!」
杰克上校盯著王亭,然後又伸手在我的肩头上拍了拍∶「到我的办公室来。」
他转身,亲自押著王亭,向前走去,我跟在他的後面,他在快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回头大声吩咐道∶「不准任何人来打扰,不论发生了甚麽事,都不要来烦我,我有重要的事要处理。」
跟在地身後的几个警官,一起答应著,退了开去,杰克上校在进了办公室之後,又将办公室中的两个职员,也赶了出来。
整间办公室中,只有我、王亭和杰克上校三个人了,杰克上校关好了门,开了录音机,才转过身来,王亭只是木然立著。
我首先开口∶「上校,王亭说他没有杀人,而且,他说他讲的话,不会有人相信。」
杰克冷笑著∶「当然不会有人相信,他以为他的谎话可以轻易将人骗到,那太天真了!」
当杰克的话出口之际,王亭抬起了头来,口唇掀动了一下,像是想讲些甚麽但是他却终於未曾发出声来,而且随即又低下了头去。
在那时候,我也忍不住想说话,可是我却也没有说出口来。
我想表示意见,是因为我觉得上校的态度不是十分对。上校可能是对付狡狯的罪犯,对付得大多了,是以他一上来就认定王亭会编造一套谎话来欺骗警方。而我的看法却不一样,因为我觉得王亭的这件事,和潘博士夫妇之死,可以说是充满了神秘,那是不寻常之极的一件事。
我本来是想将我的意见提出来的,但是,向王亭问口供,是杰克的职责,我不便越俎代庖,而且杰克是一个主观极强的人,我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他发生任何争执,是以我才忍了下来,没有出声。
杰克已坐了下来,将一枝射灯,对在王亭的身上,他道∶「你喜欢站著也可以,但是你必须回答我的话。」
王亭不出声,也不坐下,仍然低著头,站著。
杰克道∶「姓名?」
王亭仍然低著头,不出声,杰克的耐性,算得是好的了,他居然连问了三四遍,才陡地一拍桌子,霍地站了起来,厉声道∶「你是甚麽意思?」
王亭抬起头来,我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他的心中,在感到一种极其深切的悲哀,他道∶「上校,我认为,应该让我先将我的遭遇说出来,我是一个受害者,你不应该将我当作犯人。」
我一听得王亭那样说法,心中又不禁一动。
那种感觉,和我才捉住他的时候,他讲了几句话之後一样,我总觉得王亭的话,不像是出诸一个惯窃的口中,而像是一个知识分子。杰克冷笑道∶「满屋子全是你的指纹,你还要抵赖?」
王亭低著头,在灯光的照射下,他的脸色,更是白得可怕,他道∶「我想和卫先生单独谈谈!」
王亭的这个要求,可能伤害了杰克的自尊心,因为在他严厉的责问下,王亭甚麽也不肯说,但是他却表示要和我单独谈谈。
是以杰克立时咆哮了起来∶「你要说,对我说,你的姓名是王亭,你怎麽杀了潘博士夫妇!」
杰克的脸涨得通红,在王亭的面前,挥舞著他的拳头,但是王亭却像是根本未曾看到一样,在他的脸上,始终带著那种深切的悲哀,一言不发。
我已经看出杰克上校这样问下去,是甚麽也问不出来的了,所以,我十分委婉地道∶「上校,他要和我单独谈谈,就让我——」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杰克已经对著我叫嚷了起来,伸手直指著门口,喝道∶「出去,别在这里,阻挠我的讯问工作!」
我呆了一呆,由於我无意和杰克发生任何争执,是以我甚麽也不说,只是道∶「好的,再见。」
在道了「再见」之後,我就走向门口,打开了门,当我出了杰克的办公室之际,我仍然听到杰克在咆哮著。或许是我的心理作用,也或许是杰克的咆哮声真有那麽大,当我走出警局的大门时,我仍然好像听到杰克的吼叫声在嗡嗡作响。
未曾找到王亭前,整件事,自然是乱成一团,毫无头绪。但是那时,不论怎样乱,总还有一个希望在,那希望便是,在找到了王亭之後,一切便都可以水落石出,完全明白了。
至现在,王亭已经找到了!
在找到王亭之後,是不是事情已经完结,整块神秘的序幕,都可以揭开了呢?
老实说,当我离开警局的时候,我一点也没有那样的感觉,我只感到,事情更神秘、更复杂了。
首先,王亭甚麽也不肯说,这三年来,他究竟在干些甚麽?他是如何会在潘博士夫妇的家中的?他何以谈吐斯文,全然不像惯劫犯?他何以在一被我捉住之後,就说他没有杀人7他为甚麽肯定他就算照实讲,他的话也不会有人相信?
找到王亭了,可是事情看来,却比以前更加复杂了!
我在回到家中之後,叹了一口气,吩咐白素∶「不论甚麽事,都别吵醒我,我要睡觉!」
的确,在那时候,我感到了极度的疲倦,一件事,本来以为已大有希望的,但是在忽然之间,发现原来寄托的希望,到头来,竟是一条绝路的话,那真是会使人感到极度疲乏的。
我倒头便睡,白素真的遵照著我的吩咐,不来吵我——自然,那是等我睡醒之後,我才知道的。
我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四点钟,醒来之後,仍然觉得昏昏沉沉,头痛欲裂。我在床上的时间虽然久,但是我却根本没有睡好,我不断作著各种的恶梦。
我用手轻轻敲著额,站了起来,进了浴室,用冷水淋著头。
当我从浴室中出来的时候,白素等在卧室中,道∶「从中午到现在,杰克上校已来了四次。」
我陡地一怔∶「他现在——」
白素道∶「在客厅中等你,看来他好像心中十分烦,不断在走来走去!」
我以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服,冲下楼去,杰克一看到了我,就立时迎了上来,我忙道∶「真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来找我,而我实在太疲倦了——」
我讲到这里,便没有再讲下去,因为我发现,我实在没有资格说我自己疲倦,杰克的疲倦,显然在我之上,他的双眼之中,布满了红丝,他脸上的那种神情,就像是一个毒瘾极深的人,已有好几个小时未曾注射海洛英一样。
他甚至在讲话的时候,都在微微地喘著气,他道∶「那该死的王亭!」
我早知道他来找我,一定是为了王亭的事而来,是以他那样说,倒也没有引起我甚麽惊讶,我也没有插嘴,等他说下去。
杰克上校整个人向下倒去,倒在沙发中,可是他才一坐下,立时又跳了起来∶「该死的王亭,我一直盘问他到今天中午,他甚麽也不肯说!」
我皱著眉∶「一句话也没有说?」
杰克「哼」地一声,瞪了我∶「我倒宁愿他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立时明白了,不禁笑了起来∶「可是他仍然坚持要和我单独谈?」
杰克有点狼狈,他搓著手∶「是的,真不知道他是甚麽意思,为甚麽有话不肯和我说,要对你说!」
我道∶「上校,道理很简单,那是因为他所说的一切,一定是怪诞神秘得不可思议,他不认为他的话会被任何警方人员接受,所以他宁愿对我说。」
杰克仍然恨声不绝∶「那麽,你自然会转述他对你说的话?」
我想了一会∶「当然会,但是说不说在我,信不信他讲的话却在你。」
杰克又闷哼了一声∶「那麽,请你到拘留所去!」
我摇著头,道∶「不是我不愿意去,但是,我认为将王亭的手铐除去,将他带到我这里来,我和他像朋友一样地谈,我们可以获得更多的东西!」
杰克望定了我,过了好半晌,他才叹了一声∶「好吧,全依你的,我不知倒了甚麽楣,你看到今天的报纸没有,为了潘博士的死,好几家报纸在攻击警方,促警方迅速破案。」
我又道∶「上校,你别将破案的希望,寄托在王亭的身上,我看这件事十分神秘,其中一定还有我们意想不到的曲折在!」
杰克用手拍著茶几∶「王亭就是杀人凶手!」
我苦笑著∶「我也愿意王亭是凶手,因为我自己也是嫌疑人之一,但是无论如何,我们总得正视现实,先听听王亭如何说!」
杰克道∶「如果太相信王亭的话,那可能上他的当。」
我拍著他的肩头∶「放心,我和你都不是没有判断力的人!」
杰克没有再说甚麽,转身离去。我立时对白素道∶「王亭要来,他是一连串神秘事件的中心人物,而他坚持要单独和我谈一切经过。」
白素微笑著∶「你看他会同意我在一起旁听麽?」
我道∶「他来了之後,我会在书房和他谈话,你先去煮咖啡,只怕我们的谈话会花很长的时间。」
我说著,上了楼,先检查一下隐藏的录音设备,并且准备了一具自动摄影机,使镜头对准了一张椅子,我准备让王亭坐在那张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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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第五部∶博士夫妇的研究课题
王亭来得很快,当我准备好了一切之後,我就听到了警车的呜呜声,我走到楼梯的一半时,白素打开了门,王亭和一个警官,站在门口。
王亭迟疑了一下,向内走来,那警官跟在他的後面,我走下去,对那警官道∶「我想上校说过,王亭要单独和我谈谈。」
那警官道∶「可是,警方要负责看管他。」
我有点不高兴,立时脸一沉∶「如果警方不信任我,那麽,请你将王亭带回去,要不然,就请你回去,等我和王亭谈完了,自然会和他一起去找杰克上校!」
那警官没有再坚持下去,他只是连声道∶「好!好!」
而我已请王亭上楼,当我们走上楼梯的时候,我回头看,看到那警官已经走了。
王亭和我一起进了书房,王亭在我事先替他预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递了一杯咖啡给他,他只是啜著咖啡,一声不出。
我也不去催他,两个人都保持著沉默。足足过了十分钟之久,他才放下杯子∶「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杀人!」
我道∶「你必须将你的遭遇从头至尾讲出来,人家才会相信你没有杀人。」
王亭又开始沉默,我仍然耐著性子等著他,这一次,他沉默得更久。
终於,他叹了一口气∶「真的,我实在不知从何处说起才好。」
我提示他∶「不妨从头讲起,三年前,当你在那巷子中,著手枪劫,反而被人架走之後,就一直没有人知道你的下落。」
王亭「肮地一声∶「警方知道我是被人架走的?」
我道∶「是,一个小孩在窗口看到了全部过程,警方在那巷子中找到了一柄刀,刀上有你的指纹,而你却失踪了,这件案子一直是一个谜,杰克上校曾经邀我作过详细的研究,但没有结果。」
王亭苦笑著∶「於是你将这件事,当作是神秘故事,在俱乐部中讲出来?」
我略呆了一呆,才道∶「是的,潘博士告诉你的?那晚上潘博士夫妇要离开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会有事发生,所以跟著他们,後来天下雨了,我看到你替他们开门,你和他们生活多久了?」
王亭并不立时直接回答我这个问题。他像是在沉思,过了片刻,才道∶「那天晚上回来,潘博士就对我说∶『王亭,居然还有人记得你,今天,就有人在俱乐部讲了你的事。』」
王亭沉思了一会,续道∶「那晚潘博士说道∶『那个人叫卫斯理,他专喜欢参与一切奇怪的事,但愿我们的事,不要给他知道才好!』接著,他就在案头日历上,记下了你的名字!」
我苦笑著,道∶「原来是这样,就是日历上的这个名字,几乎使我成了杀人的嫌疑犯!」
听到了「杀人嫌疑犯」五个字之後,王亭又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刚才你问我,和他们在一起多久了?我和他们在一起足三年了,自从我失踪的一刻起,我就和他们在一起。」
这一点,本来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事,但是我自然得将其中的情形,问得更清楚。
这时,我的精神,极其振奋,因为看来,一件悬而未决,充满了神秘性的事,已经快可以有了答案了,看王亭的情形,他显然准备将一切经过告诉我!
我道∶「你的意思是,将你架走的一男一女两人,正是潘博士夫妇?」
王亭苦笑著∶「是的,人生真是奇妙,我是一个劫匪,可以随意选择抢劫的对象,如果不是那天在银行大堂中,选中了潘夫人化装的老妇人,我也不会有以後的这些经历了。」
我本来想不打断王亭的话头,可是我的好奇心,使我忍不住口,我道∶「潘博士夫妇显然是有意安排使你上钩的,他们的目的是甚麽?」
王亭道∶「他们安排使一个犯罪者上钩,而我恰好便上了钩,因为他们要一个人,曾经犯罪或正在犯罪的人,所以他们才那样做。」
虽然王亭的话,已然说得很有道理,然则我还是不明白,我道∶「他们要一个罪犯?」
王亭伸了伸身子∶「是的,他们要一个罪犯,一个罪犯意识极重的人,而我正好合符他们的需要,我有许多项抢劫的记录,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罪犯,迟早会在监狱中渡过一生,所以他们那样做,根本不必在良心上觉得有甚麽亏负。」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又问道∶「王亭,你以前受过很好的教育?」
王亭愕然地望著我∶「没有啊!」
我道∶「可是听你现在的谈吐,你好像——」
王亭笑了起来∶「别忘记我和潘博士夫妇相处了三年之久,他们两人,全是举世知名的学者,我想我和以前,大不相同了,更何况他们要我的目的,就是要在我身上做实验!」
我不禁吸了一口气,失声道∶「用人来做实验?」
王亭的神情却很平淡∶「正如我刚才所说的那样,我是一个罪犯,就算他们将我来当作实验品,他们在良心上,也不致亏负甚麽!」
我正色道∶「那是犯罪行为,比起抢劫来,还要严重得多!」
王亭又呆了半晌,才苦笑道∶「或许他们自己没有想到这一点。」
关於王亭被潘博士夫妇架走的经过,我已经知道,我不想在这上面多耽搁时间,所以我直截地问道∶「他们做甚麽试验?」
王亭的身子,震动了一下,脸上也出现了一种极其古怪的神色来,不消说,潘博士夫妇的试验,在他的身上,造成了一种极大的痛苦,使他如今想起来,犹有馀悸,这一点,可以自他的面肉,在不由自主、簌簌地跳动著得到证明。
王亭并不说话,他忽然低下头,头顶向著我,然後,伸手拨开头发,当他拨开头发的时候,我不禁吓了一大跳,在他的头盖骨上,有著一圈可怖的伤痕。这种伤痕,只有施行过脑部手术的人才会有,而且,一般来说,就算是动过脑部手术的人,也不会在顶门上,留下一圈那样大的疤痕。
从王亭头顶上那圈疤痕看来,就像是他的头盖骨,曾经被整个揭了开来,看了使人不寒而栗!
我立时问道∶「这是怎麽一回事?」
王亭抬起了头∶「你听说过生吃猴子脑?将猴子的脑盖骨揭起来,猴脑还在跳动——」
他才讲到这里,我已经叫了起来,道∶「行了,别再说下去了!」当我叫出那一句话之後,我不由自主喘起气来。我绝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也经历过许多古古怪怪的事。但是,我却明白王亭忽然在这时候提起「吃猴子脑」这一回事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说,他的脑盖骨曾被潘博士夫妇揭开来过,而他当时还是活著的,这实在是一件骇人听闻之极的事。
可是,看王亭的神情,反倒不如我那样激动,他甚至笑著(当然是苦笑)∶「潘博士夫妇,他们研究的课题是∶『大脑、小脑结构对人的犯罪意识、行动之影响和操纵』。这是一个大题目!」
我没有出声,因为我回答不出,这个研究题目,自然是一个大题目,但是,用一个活人,将他的头盖骨揭开来,而进行研究┅┅王亭略顿了一顿之後,又继续道∶「他们研究的目的,是想找出支配一个犯罪者的犯罪活动的一种物质,他们起初称之为脑细胞的染色体,後来,又改称为思想储存细胞的变态活动方式。」
我仍然不出声,从王亭的话中听来,他显然已具有极其丰富的这一方面的知识,说不定在潘博士夫妇死了之後,他是这方面的唯一权威了!
王亭又道∶「那一天,当我开始有了知觉之後,我只觉得冷得发抖,那是夏天,我不应该感到那样寒冷的,我睁开眼来,看到了潘博士夫妇。」
王亭接著道∶「当时,我不知道他们是甚麽人,我也无暇去研究他们是甚麽人,我发现我被固定在一张冰床上,在我的头上,已有许多电线贴著,潘博士对我说∶『对不起,你是一个罪犯,我们要用你来进行试验,以证明我的理论┅┅』」
王亭说到这里,喘了几口气,才继续讲下去∶「当时,我曾经大叫大吵,但是我随即失去了知觉,而等到我又有了知觉之际,那种┅┅那种┅┅」
王亭的身子,突然剧烈地发起抖来,而他的神色又变得如此之苍白,我真怕他会昏过去!
总算好,没有多久,他又恢复了镇定∶「我又有了知觉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一苹箱子之中的一张椅子,手脚仍然被固定著。」
我点著头,心怦怦地跳著∶「是的,我看到过那苹箱子、那张椅子。」
王亭道∶「我在那椅子足足坐了两年!」
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一个人,被固定在一张椅子上,禁锢在一苹箱子中,被人当作豚鼠一样,那已经是十分可怕的事了,更何况在那两年之中这个人的头盖骨是被揭开的,他的脑子,暴露在外。
王亭大约也看出了我面色不对,他苦笑了起来,反倒安慰著我∶「好在,这一切全都过去了,我再次有了知觉之後,听得潘夫人在叫∶『你看,他醒了!』潘博士则正在忙碌地工作著,他听得潘夫人的叫声,转过身来望著我,又拿了一面镜子,来到了我的面前,对住了我。」
王亭讲到这里,剧烈地在抖著,一面在发抖,一面将他的双手,不断地在膝头上搓著∶「我是世界上唯一,看到自己的头盖骨不在,看到了自己脑子的人!」
我在陡然之间,感到了一股极度的恶心,我站了起来,伸出一苹手,作著手势,叫王亭别再向下讲去,一面喘著气。
过了好久,我才渐渐回复了正常。
照理说,身受的人,应该比我听到这件事的人,更要难以忍受才是,然而这时,王亭看来,却比我镇定得多。
我又坐了下来∶「他们那样做的目的是甚麽?」
王亭道∶「他们研究的目的,是想找出一个人之所以犯罪,是因为犯罪者的脑部组织中,有一种令人犯罪的因子存在,他们就需要一个罪犯,就在这个罪犯的脑中找到这种犯罪因子,再找出遏止它们活动的办法。」
我的情绪,已经平静了很多,等王亭讲到这里,我接口道∶「如果他们研究成功了,那麽,就可以消灭人类的犯罪行为?虽然他们的手段听来┅┅很令人不自在,但是他们的研究,倒是极其伟大的创举。」
王亭叹了一声∶「空前的创举!」
王亭讲到这里,停了下来,他停了好久,才缓缓地道∶「而且,他们已经成功了!」
我吃了一惊∶「他们已经成功了?」
我之所以吃惊,是不知道王亭何所据而云然,如果说潘博士夫妇他们已经成功了,那麽,他们的成功,将影响整个人类,将使人类的历史,从此改写,人类行为之中,再也没有犯罪。
而「犯罪」这件事,从各方面分析起来,形成的原因极之复杂,而且,由於世界各地形势的不同,「犯罪」的标准也大异,在某一个地区,是杀头的大罪,在另一个地区看来,那可能是值得歌颂的英雄行为。
真正消灭了犯罪行为,可以从两方面来看。从好的一方面而言,那就是人再也没有了自私、贪婪的劣根性,而从坏的一方面来看,则是潘博士夫妇已找到了控制人类思想的方法,是以一时之间,我只是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王亭显然也看出了我的疑惑,他道∶「我只在我自身的思想变化而言,说他们已经成功了。当我开始看到自己受到这样的待遇之际,又惊又怕,每天不知盘算著多少方法。来对付他们,可是事实上,我却一点实际行动也施展不出来,因为我被固定在椅子上,一直到两年之後,潘博士才找到了他理论中的那种『犯罪因子』将联结培养犯罪因子的激素系统截断,自那一刻起,我整个思想,都改观了!」
王亭低下了头,他的声音,听来很和平,他续道∶「你或许不相信,自那以後,我完全变了另一个人,我不但不再埋怨他们,而且当他们提及我以前的抢劫、盗窃行为之际,我几乎不相信那是我以前所干的事,在後来的一年中,我成了他们的得力助手!」我沉声道∶「你一直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王亭点头道∶「是的。」
我摇著头∶「可是,我和杰克上校,在他们的屋子中,却完全找不到你居住的地方。」
王亭道∶「那苹箱子,那张椅子,就是我睡觉的地方,我必须尽量坐在那张椅子上,接受仪器的测量,记录我脑部活动的情形。」
我呆了半晌,才道∶「这听来是一个很完整的故事了,一对胸怀大志的科学家,从理论上认为人之所以犯罪,是由於脑部特殊活动的影响,於是他们找来了一个罪犯,解剖他的脑,而他们终於成功了,使这个罪犯,完全变成了好人,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帮助他们进行这项空前伟大的研究,听来是一个很动人的故事,就像童话一样,从此他们无忧无虑,快乐地过著日子!」
王亭的嘴唇掀动了一下,他想说话,但是却并没有发出声音来。
我的身子俯向前,瞪住了他∶「只不过,可惜得很,王亭,你和我都知道,事实上,故事的结尾,没有那麽圆满,而极其悲惨,潘博士夫妇,在一种最原始的狙击中死去。」
王亭的双手捂住了脸,他的声音很低沉,也充满了悲哀,他道∶「是的,他们死得实在太惨了。」
我和王亭的谈话,已经到了极其重要的部分了,我故意使自己的语气,听来变得十分平淡,我道∶「不是你下的手?」
王亭陡地放下了捂住脸的手,我预期他会现出十分激动的神情来,但是他没有,他只是加深了他的那种深切的悲哀。
他现出十分苦涩的笑容∶「我?怎麽会?别忘了,我是潘博士夫妇研究成功的典型!」
我立时问道∶「那麽,惨事又是怎麽发生的?」
王亭呆了很久,才道∶「在半个月之前,潘博士夫妇,不满意我一个人成功的例子,他们要再找一个人来实验,而这个人,不止是一个小偷,或是一个劫匪,他必须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我吃了一惊∶「他们准备去找一个杀人犯,用对付你的办法对付他?」
王亭点了点头。
我苦笑著∶「他们简直是玩火!」
王亭叹了一声∶「是的,他们在玩火,我曾竭力反对他们的这个计划,我在最近的一年,等於在实际上参加了他们的研究工作,我获得了不少知识,我知道,潘博士夫妇的每一项工作,都有详细的记录,他不但找出了那种犯罪因子和激素有联系的一种分泌物,而且,还找出了它的分子结构。」
王亭痛苦地摇著头∶「可是他们是大科学家,大科学家的想法和普通人不同,他们不会满足於一点成就,而要取得更大的成就。」
我缓慢地道∶「於是,他们就去找一个杀人犯?」
王亭又点了点头。
我挺了挺身子∶「他们找到了甚麽人?」
王亭的声音,听来更悲哀∶「他们带来了一个年轻人,不,简直是一个孩子,他只有十五岁。在他们有了这个决定之後,他们就在下等住宅区中流连,找寻目标,那一天,当他们将这个孩子带回来的时候,潘博士对我说,他们遇上了一场械斗,双方各七八个人,用利刀互相砍杀,那种殴斗,如果是在战场上,一定可以获得战斗英雄的称号。」
我没有出声,因为事实上,我对於这种殴斗,一点也不陌生,不但不陌生,每一个生活在大都市中的人,都不会陌生。
王亭续道∶「潘博士又说,他亲眼看到那孩子杀死了两个人,他也受了伤,他们两人就将他架回来,那孩子在来到的时候,在半昏迷状态中,潘博士夫妇连夜替他施行手术,包扎伤口,本来,准备第二天,就像对付我一样对付他的。可是第二天,他却发起烧来。」
我「嗯」地一声∶「发烧是不适宜动大手术的。」
王亭点著头∶「所以,手术延搁了下来,潘博士夫妇一直照应著他,他烧了十多天,他那十多天中,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他问我这里是甚麽地方,潘博士夫妇是甚麽人,为甚麽要将他弄到这里来——」
我吃了一惊,打断了他的话头∶「你,你不致於将一切全告诉他了吧!」
王亭苦笑了起来,望著我∶「我不应该告诉他的?可是我却全告诉他了!」
我大声叫了起来∶「你这个傻瓜!」
王亭继续苦笑∶「卫先生,你不能怪我,你想,我经过了他们两位的手术,已经完全没有了犯罪因子,我是一个纯正,绝没有丝毫犯罪观念的人,而说谎是一种罪行,所以我——」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而我也整个人都呆住了。
潘仁声和王慧,他们两个人,创造了一个绝对没有一丝犯罪观念的人,一个这样的人,当然不会撒谎来隐瞒事实,所以王亭将一切全告诉了那个少年!
王亭低下头去∶「或许是我的话害了他们,但是我没有办法,我根本不会说谎话。」
我道∶「以後的情形怎样?」
王亭道∶「那少年听了我的话後,十分害怕,但是一句话也不说,当天晚上,你来拜访潘博士夫妇,我和那少年在楼上,潘博士夫妇,已经决定在当晚,向那少年进行脑盖揭除手术,潘夫人当你和潘博士在楼下谈话的时候,她正在楼上准备一切。」
王亭继续道∶「後来她就下来了,当你走了之後,他们两人一起回到楼上,那少年就发了狂,用一根铁棒,先袭击潘博士,再袭击潘夫人,将他们打死,夺门逃走!」
王亭的声音开始带著一种呜咽,他续道∶「我见到出了这样的大事,害怕起来,也逃走了,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好逃到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女人那里,而你就找到了我,全部经过,就是那样。」
他在讲完了那一番话之後,停了半晌,又重覆了一句∶「全部经过,就是那样。」
我没有出声,我们之间,维持著沉默,又过了好久,他才道∶「我知道我的话,是难以使人相信的,我一定被当作杀人的凶手,但是我必须将我的遭遇说出来。卫先生,我要找你说这番话,是因为你听了我的叙述之後,就算不相信,那麽,也至少认为有这个可能。如果讲给别人听,别人连这个可能,都不会考虑!」
我苦笑著,王亭的叙述,自然是不容易相信的,但是,潘博士夫妇的神秘行动,那张椅子,那麽多记录脑部活动的仪器,王亭头部,那麽可怕的疤痕,这一切,不会证实了他所说的是事实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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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第六部∶成功?失败?
我呆了好一会,才道∶「那麽,这个少年叫甚麽名字?住在甚麽地方?」
王亭道∶「在我和他相处期间,我曾经问过他,但是他却甚麽都不敢说。
我皱著眉∶「那麽,你当然记得他的样子?」
王亭道∶「自然记得,如果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也一定可以认得出他来,他的头发很长,人很瘦——」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你不必对我说,对警方的素描专家说好了。你的话,我认为必须给杰克上校知道,是由我来覆述,还是你对他说?」
王亭显出十分疲倦的神色来∶「我再也不想提起那些事来了。不管人家信。不信,我都不想再说了,就由你来转述吧。」
我道∶「好的,自然,在未曾提到那少年之前,你必须回到拘留所去!」
王亭忽然站了起来,握住了我的手∶「如果警方找不到那少年呢?你知道,这样的少年,在城市中,有成千成万,而警方一点线索也没有!」
看看王亭的那种神情,我也感到很难过,我只好用十分广泛的话安慰著他,我道∶「会找到的,别将警方的能力估计得太低!」
王亭长长地叹了一声,松开了我的手,不再说甚麽,我来到门口,打开了门,果然,我的估计不错,一辆警车就在我的门外。
而且,在我打开门的时候,杰克上校立时地从车上跳了下来∶「怎麽样,他向你说了甚麽曲折离奇的故事?」
我道∶「故事的曲折离奇,在任何小说之上,你当然可以知道,但是你要著人先将王亭押回去,小心看著他,他的情绪很不稳定!」
杰克上校向我走来,他的神情很疑惑,「你的意思是,他不是凶手?」
我很难回答这句话,根据王亭的叙述,当然他不是凶手,不过问题就是在於我是不是完全相信他的叙述而已。
杰克召来了两个警员,和我一起回到了屋子中,我们看著那两个警员将王亭押走,王亭一直低著头,一点表示也没有。
等到王亭走了之後,白素走了过来∶「刚才王亭所说的一切,已录了下来,我想你不必覆述了,我们一起听录音带吧!」
对於覆述这件事,我老实说,也觉得十分困难,让杰克听王亭直接讲的,自然也好得多,所以我和杰克,都表示同意。
在接下来的一小时之中,我、白素和杰克,三个人甚麽也不说,只是听著自录音机中发出来的声音。杰克听得十分认真,也不作任何评论。
等到录音带放完,杰克立时站了起来,到了电话边,他对著电话下令∶「要王亭对素描专家,讲述那个少年的样貌,王亭知道是哪一个少年人,对,立即就进行!」
听得杰克在电话中那样下令,我也绝不觉得意外,因为任何人在听了录音带上,我和王亭的对话之後,都会采取同一步骤的。
但是白素却在杰克放下了电话之後∶「上校,你相信了王亭的话?」
我和杰克,立时向白素望了过去,杰克先开口∶「你认为有甚麽不值得相信的地方?他的头上,的确有著可怕的疤痕,当我发现了他的那个疤痕之後,我曾经请脑科专家来看过,专家说,他从来也未曾见过那样的大手术,也不知道世界上有任何地方,可以有人会施行那样惊人的手术。」
我立时接著道∶「那就证明王亭的话,可以相信。潘博士夫妇,的确曾将他的脑盖骨揭开来,将他作为一个试验品!」
白素对於我们两人的话,并不反驳,只是微笑,她道∶「或许我不应多口!」
杰克上校道∶「别说客气话了,你想到甚麽,只管说好了!」
白素道∶「我并不是说潘博士夫妇未曾向王亭动过手术,我的意思是,潘博士夫妇的研究工作失败了。」
我和杰克一呆,异口同声地道∶「失败了?那是甚麽意思?」
白素微笑著∶「很简单,目的本来是想找出人脑中的一种被他称为『犯罪因子』的东西,加以消除,使得一个罪犯,变为一个好人,但是结果它却是使一个小罪犯,变成一个更狡猾、更凶恶的大罪犯。」
杰克笑了起来∶「照你那样说,王亭就是杀人凶手?你别忘记,王亭曾和他们一起生活三年之久,他如果要下手,可以用许多方法,不露痕迹,何必要将他们两人打死?那样的行凶方法,正是一般少年犯罪的一贯作风!」
白素仍然微笑著∶「如果不是用那样的方法杀死潘博士夫妇,他如何向别人编造有一个少年在潘博士家中的故事呢?」
我立时道∶「这样的指责,只是你的想像,不是一种有证据的说法。」
白素道∶「我有证据,有事实上和心理上的双重证据。」
杰克大感兴趣,道∶「请说。」
白素道∶「第一,凶案显然有预谋,看来,凶手的行凶方法,像是猝然冲动之下做出来的,正符合王亭的说法,但是事实上,却有预谋,试问∶潘博士夫妇研究的纪录,都到甚麽地方去了?为甚麽在他们的住所之中,甚麽也找不到?」
我和杰克两人,面面相觑,答不上来。这是一个大大的漏洞,我和杰克两人,竟没有想到。
白素下结论道∶「自然,证据全被王亭毁灭,我甚至可以推测,潘博士夫妇到後来,已经知道了自己研究工作的失败,他们创造的,并不是一个好人,而是一个更可怕的罪犯,所以才逼得王亭下手的。」
我和杰克两人,更是讲不出话来。
白素侃侃而谈∶「王亭将自己形容为一个连谎话也不说的完人,一个这样的人,在凶案发生的时候,就应奋不顾身地去阻止那少年行凶,阻止不了,就应该报警,绝不会逃走,也不会逃到旧日的情妇家中,更不会有人去找他的时候跳窗,和人打架!」
白素的分析,实在是说得再透彻也没有了,杰克猛然地一拍桌子∶「这浑蛋!」
我吸了一口气∶「我们几乎给他骗了!」
白素很高兴,她道∶「你们都接纳了我的意见?还好,潘博士的研究,不致失败到了使王亭成为一个聪明的罪犯!」
杰克转身向门口走去∶「谢谢你,我会使他招供,我只要将你的问题问他就行了!」
王亭绝想不到,就在他以为他所编的故事已将我和杰克上校骗到的时候,杰克会突然再次审问他,他开始的时候,自然矢口否认,但是他根本无法解释白素提出来的问题,无法否认那是一件有预谋的事。
当他招供之後,他不断地高叫∶「我恨他们,我恨他们,他们将人当作老鼠,我实在恨他们!」
当王亭的高声呼叫,连续了两小时之後,他被送到了精神病院。
整件事似乎部完结了,但还有一些要交代的,那就是王亭在招供的时候,说出了他将潘博士的一切记录全部毁去了,但是却保留了一本潘夫人的日记。警方根据他的口供,找到了那本日记。
在那本日记之中,有很多记载,和潘博士夫妇的研究工作有关,我选择了十几则,摘要抄在下面,那麽,对整件事情的了解,就更加充分。
月日
仁声和我,弄来了一个人,那是一个抢劫犯,正是我们需要的一个,但是,当将那人推进车子的时候,我忽然想到,我和仁声那样做,也在犯法,我们同样是罪犯,这不是很滑稽麽?
回家後,我曾和仁声讨论罪犯的定义,他说∶「犯罪的人,脑中一定有犯罪因子,何必找甚麽定义?」
我们将这个人麻醉,而且立即由我和仁声,替他进行揭除脑盖的手术。
月日
真叫人兴奋,整个完整的、活生生的大脑和小脑,呈现在我们眼前,人的脑,我们曾担心那人活不下去,可是那人活得很好,甚至醒了过来。当我们不必研究他的时候,用一副玻璃脑盖,代替了他原来的脑盖骨。
月日
仁声疲倦得几乎在工作的时候跌倒,但是我们必须继续下去,我们也不能放弃教职,因为我们的研究是秘密的,还是极其伟大的工作。
月日
我们有了发现,今天,我们有了发现,我们在那人的脑下垂体中找到了一些东西,当我们遏制这一部分组织活动的时候,脑电动记录图就有显著的改变。
经过了一年多辛勤的工作,我们终於有了发现。脑电图每个人不同,我和仁声的记录曲线相同,王亭和我们截然不同,我们是高级知识分子,王亭是一个罪犯,只要使王亭的脑电动记录曲线和我们的一样,我们的研究就成功了,王亭就不再是罪犯,今天是值得纪念的日子,今天我们初步证明了,人脑组织中,某些组织和人的思想有关,而思想指导行动,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改造人的行动,创造一个和他过去的行为,全然不同的人!
月日
好几天没有睡了,研究工作实在太紧张,所以向学校请了几天假,已有不少人知道我们在从事一项新的研究,但是,他们决不知道我们在研究甚麽,没有人料得到,我们在研究的,是一个如此大的课题,将震动全世界,改变人类的历史!
月日
今天更值得纪念了,仁声动手割下了王亭脑中的那一小部分组织——我们称之为人脑中的「犯罪腺」,王亭显得很平静。从发现「犯罪腺」起到现在,又快有半年了,在这半年之中,王亭的脑活动记录表示,他的思想越来越接近我们,我们估计,在手术之後,我们可以得到完全相同的脑电动记录曲线,自然,这一点,要等到王亭从麻醉中醒来,脑部活动完全恢复正常之後才知道。
月日
王亭醒过来了,他醒来之後,向我们微笑著,结果几乎是极度圆满的,我们已接近成功了。成功,这是多麽令人兴奋的字眼,但自然,我们还得再继续观察很多日子,才能下结论。
月日
今天是第三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们将王亭自己的头盖骨,还了给他,除了那圈可怕的疤痕之外,他看来完全是一个正常的人,而当头发生长出来之後,就可以遮住那一圈可怕的疤痕了。王亭很合作,我们曾向他解释过我们工作的意义,他可以全盘接受,他进步得真快,他的脑电动记录图,几乎和我们完全一样了,我主张将我们的成功公布出去,但仁声比较审慎,他主张再从行动上观察王亭一个时期,我同意了他的意见。
月日
王亭的表现,实在是无懈可击的,他完全变了另一个人——我们所创造的一个新人,他不再是罪犯,他已经脱胎换骨。
月日
今晚在俱乐部中,一个叫卫斯理的人,忽然提起了王亭,那使我震惊得几乎昏了过去。我们冒雨回来,回到了家中,我甚至仍然在发抖,隔了那麽多年,还有人记得王亭和王亭被我们带走的情形,这实在太可怕了。
月日
我们实在已经成功了,一个人脑部的活动,就是思想,思想是无法探索的,但是每一类型不同的思想,都可以由仪器记录,反应出不同的曲线。王亭的电动记录曲线,已和我们一样,我主张立时公布,我们可以叫王亭签一张志愿作我们「实验助手」的证书,那麽,我们就可以摆脱卫斯理的追查,我们已经成功了,我们就可以将王亭向全世界的科学界推出去,宣布我们的成功!
王慧博士的日记,我择其重要,转述了十几则,其中,有的只相隔一两天,有的相隔一年多,从这十几则日记之中,至少可以看出事情的一些经过,而且,也证明了我在俱乐部中,提起王亭那件神秘失踪案的时候,潘夫人的确受了极大的震动。
潘夫人的日记,自然有助於我了解整个事实的真相∶可是有一点,却出乎意料之外。
因为我、杰克和白素的最後结论是,潘博士夫妇失败了,所以王亭非但没有被他们的研究工作创造为一个好人,而且成了更凶恶的犯罪分子。
但是,在潘夫人的日记之中,潘夫人却一再强调他们的研究工作成功。
这很难使人明白,如果他们的研究工作成功,那麽,王亭何以从一个普通的抢劫犯,而变成了一个如此深谋远虑的杀人凶手?
我不明白那是为了甚麽,而潘夫人的日记中,又不可能为她的失败作掩饰,她在日记中,将他们如何获得成功的经过,记述得相当详细。
当我看了潘夫人的日记之後,我没有结论,杰克看了之後,也没有结论。
我向杰克上校情商,将潘夫人的日记带了回来,让白素也看看,因为首先发现王亭对我们在说谎的是白素,她或许可以在潘夫人的日记之中,看出一些甚麽来的。
当晚,白素就在灯下,一口气将日记看完。
第二天我起身的时候,她睡著了,我只在床头上,看到她写的一张字条,那字条上是写著一句话∶「他们失败了。」
看了那句话,我心头的疑惑更甚,潘博士夫妇的研究是成功的,这一点,已是无可置疑的了,在潘夫人的日记中,有著那麽明确的记载,何以白素还说他们的工作是失败的呢?
我想叫白素来问,但是看她睡得那麽沉,所以没有叫她,只好心中纳闷。
一直到了中午,白素才醒来,我一听到卧室中的声响,就冲了进去,白素还在伸著懒腰,道∶「你看到我留下的结论了!」
我道∶「看到了,我正在等著你的解释!」
白素笑了一下∶「那至少得等我洗了脸!」
我笑了起来∶「好啊,要卖卖关子?」
白素没有说甚麽,我又等了她十分钟,她自浴室中出来,我们一起坐在阳台上。
白素道∶「我说他们失败,是站在我们的立场上而言的,在他们的立场而言,他们成功了。或者说,潘博士夫妇自以为成功了!」
我有点不明白,望著她∶「这又是甚麽意思?」
白素忽然将话题,岔了开去∶「在这世界上,真有好人、坏人之分麽?」
我呆了一呆∶「当然是有的,而且每一个人的脑部活动,如果真的通过仪器的记录,也的确可以展示不同的曲线。」
白素点著头∶「确定这一点∶假定好人和坏人的脑电动记录有很大的差异,王亭是犯罪分子,当潘博士夫妇开始记录他的脑部活动之际,和他们自己大不相同,但当他们自以为成功之际,王亭和他们的思想活动,几乎相同,是不是?」
我点头道∶「是的,所以他们成功了!」
白素望著阳台下的草地∶「问题就在於∶潘博士夫妇是不是好人?他们的脑电动曲线,是不是好人的记录曲线?」
我呆住了,我未曾想到这一点!
潘博士夫妇,一直将王亭的脑电动记录,和他们自己的作比较,结果几乎相同,他们就认为成功了。而他们的目的,是要将王亭的犯罪思想去掉,成为一个好人。他们要创造一个新的、没有犯罪思想的人,而这种人,是以他们自己作为蓝本的。
可是他们自己,是怎样的一类人呢?他们计划周密,使得一个抢匪上了他们的钩,成为他们的实验品,他们利用活人来作研究,他们的野心大到要改造整个人类,要改写人类的历史,他们算是甚麽类型的人呢?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事情实在已经很明白了,潘博士夫妇,的确是成功了。他们将一个普通的抢劫犯,改造成为一个和他们一样的人∶深谋远虑、残忍、不顾一切後果、野心极大的人——这个人,就是现在的王亭。所以,王亭才作了那麽周密的布置,将潘博士夫妇杀死了。
看来,只怕潘博士夫妇至死还想不到这一点,他们绝想不到,他们想要创造一个好人,可是结果,创造出来的人和他们一样!
我缓缓吁著气,虽然我没有说甚麽,但是白素在我的神情上,已经完全可以想到,我已经将所有的事,全然想通了!
白素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其实一点也不意外,不论是甚麽人,当他想到要改造他人思想的时候,总是以他自己的思想活动作为典范,要人人都变得和他一样,单就这一点而论,其意念已经极其可鄙,远比抢他人财物,伤害他人身体为甚!」
我仍然没有说甚麽,只是点了点头。
要改造他人的思想,控制他人的思想,那毫无疑问是一种犯罪行为,这种犯罪行为,自然比抢劫、伤人,来得严重得多!
草地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很灿烂,我缓缓地站了起来,心头极其沉重。
我没有再去见王亭,因为我再也不想去想这件事,整件事,实在太丑恶。
事情本来是结束的了,但是还有一点小小的意外。王亭在审讯中,竭力替他自己辩护,说他是先被禁锢,然後在逃出来的时候,受了阻挠,是以才失手杀人的。可是结果,他仍然被判死刑。
在他死刑被执行之後的第二天,杰克上校打了一个电话给我,道∶「王亭在临刑之前,有一封信给你,你是自己来拿,还是我派人送来给你?」
我略呆了一呆,道∶「信很长麽?」
杰克上校道∶「不,只不过是一张便条。」
我道∶「那麽,请你在电话里念给我听好了。」
杰克道∶「好的,请你听著∶卫先生,我无辜,任何人在受了我这样的遭遇之後,都会做出比我的行为更可怕万倍的事情来,是你使我走进煤气室的。」
我听到这里,不禁「哼」地一声∶「这算甚麽意思,他还想向我报仇?」
杰克笑了一下∶「你听下去∶你可能不知道我原来的计画,我原来的计画是,继续他们的研究,那真是可以创造一个思想完全不同的人,可是,这种伟大的创造,却叫你破坏了。」
我叹了一口气∶「这家伙,真可以说至死不悟!」
杰克也跟著我叹了一声,我当然没有任何负疚,只是感叹於潘博士夫妇的遗毒之深而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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