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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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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不断发出敲打声的怪老头
天气闷热得无可言喻,深夜了,还是热得一丝风都没有,李同躺在席上,拼命想睡着,可是尽管疲倦得很,还是无法睡得着。
李同睡不着,倒并不是因为天热,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楼上发出来的吵声。李同搬到这幢大厦来,已经有大半年了。
大城市中,居住在大厦内,就算住上三年五载,楼上楼下住的是什么人,也不容易弄得清,李同自然也不知道他楼上住的是什么人,可是那家人家,李同在暗中咒骂了他们不知多少次,那家人,简直是神经玻李同才搬进来的时候,听到不断的敲打声,还以为楼上的人家,正在装修。本来,住这种中下级的大厦,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值得装修的,人挤在那种鸽子笼似的居住单位之中,只不过求一个栖身之所而已,如何谈得上舒服?但是,人家既然喜欢装修,自然也无法干涉,于是李同忍受了两个星期的敲打声,然后,静了两天,那两天,李同睡得分外酣畅。
到了第三天,李同才一上床,敲打声又响了起来,李同自床上直坐了起来,瞪着天花板,咕咕哝哝,骂了半天。
自那天后,楼上的敲打声,几乎没有断过。
李也也曾在窗中探出头头,想大声喝问上面究竟在干什么?可是他只是向楼上瞧了瞧,还是忍住了,楼上楼下,吵起来,究竟不怎么好,他想,过几天,总会好的。
可是,楼上那家人家,真是发了神经病,每天晚上、早上,甚至假期的中午,总在不断敲着钉子,大厦的建筑本就十分单薄,楼上每一下敲钉声,就像是锤子敲在李同的头上一样,李同几乎被弄得神经衰弱了!而今天晚上,当李同疲倦透顶,极想睡眠,楼上又"砰砰砰"地敲打起来之际,李同实在无法忍受了,他自床上坐了起来,怒气冲天,心中还在想,再忍耐两分钟,如果敲打声不在两分钟内停止的话,那么,一定要上楼去,和楼上的人讲个明白。
当他坐起来之后,楼上的敲打声停止了。
李同等了一分钟左右,一点声响也没有,他打了一个呵欠,睡了下去,可是才一躺下,又是"砰"地一声,钉子跌在地上的声音,锤子落地的声音,全都清晰可闻,李同真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他陡地跳了起来,拖着拖鞋,打开了门,疾行了出去。
李同居住的那个单位很小,只有一间房和一个被称为"厅"的空间,李同是单身汉,他独自居住着。他出了门,大踏步地走上楼梯,采到了他楼上那家人家的门前,用力按着门铃。
过了一会,木门先打了开来,一个老头子,探出头来,望着李同。
李同厉声道:"你家里究竟死了多少人?"那老者被李同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喝问,弄得陡地一呆,显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李同又是狠狠地道:"你们每天砰砰砰敲钉子,在钉棺材?"那老者"哦"了一声,脸上堆满了歉意:"原来是这样,对不起,真对不起!"李同心中的怒意未消,他又抬脚,在铁闸上用力踢了一脚:"我就住在楼下,我要睡觉,如果你们再这样敲个不停,我不和你们客气!"他一面说,一面恶狠狠地望着那老者,那老者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苦笑来,不住"哦哦"地答应着,李同愤然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当他又在床上躺下来的时候,他的气也平了,他平时绝不是那么大脾气的人,连他自己也为了刚才如此大发脾气,而觉得奇怪。
他心中在想,还好楼上出来应门的,是一个老头子,而且一看到他就认不是,如果出来应门的是一条不肯认错的大汉,那么,一吵起来,说不定又是一桩在报上见惯了的血案。
李同翻来覆去地想着,楼上果然再没有声音发出来,过了不久,也就睡着了。
第二天,他下班回来,看到大厦门口,停着一辆小型货车,车上放着点家私,一个搬运工人,正托着一只衣橱走出来。
李同也没有在意,大厦中,几乎每天都有人搬进搬出,原不足为奇。
可是,当李同走进大厦时,却看见了那个老者,那老者是倒退着身子走出来的,在那老者的面前,两个搬运工人,正抬着一只箱子。
那是一只木箱子,很残旧了,箱子并不大,但是两个搬运工人抬着,看来十分吃力。
那老者在不断做手势,道:"小心点,平稳一点,对,啊呀,你那边高了,不行,一定要平,对,小心一点!"老者一面说,一面向后退来,几乎撞到李同的身上,李同伸了伸手,挡住了他的身子,那老者转过身来,看到了李同,忙道:"对不起,真对不起!"李同顺口道:"你搬家了?"那老者抹了抹脸上的汗:"是啊,我搬家了,吵了你很久,真不好意思。"李同的好奇心起:"你每天不停敲打,究竟是在做什么?"可是那老者却并没有回答李同这个问题,他只是在不住吩咐那两个搬运工人抬那口箱子,直到那口箱子上了货车,那老者亲自用绳子,将那口箱子绑好,才像是松了一大口气。
李同没有再看下去,上了楼,他已经将钥匙伸进了自己住所的门,可是突然之间,他心中一动。
李同心想,那老头子看来也是独居的,他像是发神经病一样,每天敲打着,究竟是在做什么?如今,楼上正在搬家,门可能还开着,自己何不上去看一看?他拔出钥匙来,绕着楼梯到了楼上,果然,门开着,一个搬运工人,正搬着一张桌子出来。
等那搬运工人走出来之后,李同就走了进去。
那是一个和他居住的单位一样,空间小得可怜。
东西全都被搬空了,地上全是些纸张及没有用的杂物,李同走进了房间,房间也是空的,李同才一推开站,就看到房间的一角,有着一大堆旧报纸。
那一角,正是楼下他的睡房中放床的地方,本来,那一堆旧报纸,也引起不起他的兴趣,但是每次的敲打声,总是从他的床上方传下来,所以他向前走去,用脚将那一大团旧报纸拨了起来。
旧报纸被拨开,李同便不禁陡地一呆,他拨开了上面的一层报纸,就看到下面的报纸沾满了血迹!李同的心怦怦乱跳,他想起那老头子的样子,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神秘,而如今,又在旧报纸上发现了那么多血,怎能不心惊肉跳?看起来,旧报纸下面,还有什么东西包着,李同又踢开了几层报纸,突然之间,他看到了一副血淋淋的内脏,李同不由自主,怪叫了一声,连忙退了出来,他退到门口,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才好,他急急向楼下奔着,连电梯也不等。
他一直奔到大厦的入口处,当他在向下奔去的时候,他原是想拦住那老者,叫他解释这件事,可是当他到了楼下,那辆小货车已经不在了。
想起那副血淋淋的内脏,李同仍然不免心惊肉跳。那副内脏,看来很小,人对于血淋淋的东西,有一股自然的厌恶,李同一看到就吓了一大跳,自然不会仔细去看,他只是联想到,那老者可能杀了一个小孩。
一想到这里,他感到事情严重之极了,他忙回到了自己的住所,拨了一个电话,报了警,他又再上了楼,在门口等着。
不到二十分钟,大队警员在一位警官的带领下,赶到了现常那位带队的警官,是才从警官学校毕业、已经连接升了两级、前途无量的警务人员,我和他很熟,我们几个熟朋友都叫他为杰美,他姓王。王警官见到了李同,李同便指着门内:"在里面!"王警官带着警员,走了进去,李同跟在后面。
由于旧报纸已被李同踢开,是以那副血淋淋的内脏,一进门就可以看到,王警官和警员乍一看到,也不禁都吓了一大跳。
可是,当王警官走向前,俯身看视了一回之后,他脸上的神情就不再那么紧张了,他站起身来,道:"这不是人的内脏!"李同半信半疑:"不是一个小孩子?"王警官摇了摇头,对一个警官道:"医官来了没有?去催一催!"那警员忙走了下去,王警官向李同道:"李先生,你住在楼下,怎么会上来,发现这副内脏的?"李同苦笑了一下:"楼上的住客,每天早上、白天、甚至晚上,总是不断在敲打什么,昨天晚上我上来交涉,楼上住的那个老头子就搬走了,我为了好奇,所以上来看看,我……不知道那不是人的内脏,我报警,错了么?"王警官道:"没有错,市民看到任何可疑的事,都应该报警!"李同松了一口气,不一会,医官也来了,医官向那副内脏看了一眼,就皱着眉:"我看这是狗或者猫的内脏,带回去稍为察看一下,就可以知道了,谁那么无聊,杀了猫狗,将内脏留在这里!"几个警员,拿了一只大尼龙袋来,将那副内脏放了进去,弄了个满手是血。李同在警方人员收队回去的时候:"这老头子……他不算犯法么?"王警官也不禁皱了皱眉,他办过不少案子,像是如今这样的事,他却还是第一次经历,那老者算不算犯罪,连他也说不上来。
李同舒了一口气:"这老头子,我看他多少有点古怪。"王警官自然不会受李同的话所影响,他到子大厦楼下,已经围满了很多闲人,有的人,看到警员提着一袋血淋淋的东西,登上了警车,敏感得尖声叫了起来。
王警官找到大厦的看更人,连看更人也不知道那老头子是什么来历,不过看更人记得那辆小货车的招牌,那就好办了。
第二天上午,警方便找到了小货车的司机和几个跟车的搬运工人。小货车的司机,也就是车主,他道:"是,昨天我替一个老头子搬家,他没有什么家私,只有一口箱子,像是放着极其贵重的东西,搬的时候,一定要放平,紧张得很。"王警官问道:"搬到哪里去了?"货车司机说了一个地址,王警官因为这是一件小事,而且,化验室的报告也早就来了,那是一副猫的内脏,杀了一只猫,无论如何,不能算是犯法的行为,只不过随便将内脏遗留在空屋中,总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必须去警告一下。
这是小事,王警官没有亲自出马,只是派了一个手下,照地址去走了一遭。
那警员的任务,也进行得很顺利,他回来报告说,见到了那老者,老者姓张,他承认杀了一只猫,因为他嗜吃猫肉。而那副内脏,他本来是准备抛弃的,不过因为搬家,所以忘了。
那警员告诫了他几句,事情也就完了。
在这以后,又过了一个多月,杰美得了一星期假期。我们有几次在一起。有一次,几个人不知怎么,谈起了各种古怪的食物,有的人说滚水驴肉的味道鲜美,有人的说蝗虫炒熟了好吃,有的说内蒙古的沙鸡是天下至味,有的盛赞蚕蛹之香脆,连口水都要流下来的神气。
杰美忽然道:"谁吃过猫肉?"
座间一个人道:"猫肉可以说是普通的食物,要除猫肉的腥气,得先将猫肉洗净,放在浓浓的红茶汁中,滚上一滚,再捞起来,炒了吃,比鸡还要鲜嫩。"杰美笑道:"不过,现在吃猫的人,到底不多见了。上一个月,有个人喜欢吃猫,将一副猫的内脏留在屋中,被他楼下的人看到,以为是一个小孩子的内脏,报了警,倒令我们虚惊了一常"那个详细介绍了猫肉吃法的朋友道:"啊,这个人住在什么地方,打他一起吃猫肉去!"我笑道:"猫和人的内脏也分不出来,报警的那位也未免太大惊小怪了。猫又不能连皮吃,总要剥了皮下来,看到了猫皮,还不知道么?"杰美略呆了一呆,道:"嗳,这件事倒也奇怪,没有看到猫皮,那个人是一个老头子,姓张,他搬家,所以将内脏忘记抛掉了。"我道:"那就更不通了,一个人再爱吃猫肉,也不会在临搬家之前,再去杀猫的。"杰美又呆了一呆:"你说得对,或许,他是先杀了猫,再搬家的。"我问道:"为什么?"杰美道:"那个报案的人,住在他的楼下,说是那个张老头,每天都敲敲打打,吵得他睡不着,他曾上去干涉过一次,第二天,那人就搬走了!"我道:"杰美,你是怎么处理这案子的?"杰美反问道:"你的古怪想象力又来了,你想到了一些什么?"我耸了耸肩:"可以连想到的太多了,随便说说,那张老头不断敲钉子,可能是在钉一只只小木盒,而这些小木盒,放在一只内脏被挖出来的死猫的体腔之中,运到外面去。"杰美和几个朋友都怔了一怔,杰美道:"你是说,那张老头用这个方法,转运毒品?"我笑了起来:"我绝没有那么说,这只不过是联想的一个可能发展而已,也有可能,张老头是一个标本的制作者,那么,也须要不断地敲打。"杰美沉吟了半晌,才道:"无论如何,站在警方的立场,这件事已结束了,再要追查的话,只好留给想象力丰富的业余侦探去进行了!"我拍着杰美肩头:"小伙子,连你的上司杰克上校,也从来不敢这样称呼我?"杰美连忙道:"我绝不是有心奚落你,因为警方的确是找不到什么理由,再去查问人家!"他虽然立时向我道歉,事实上,我也并没有恼他,只不过总觉得有点负气,所以我一面笑着,一面道:"好,请给我张老头的地址,我这个'想象力丰富的业余侦探',反正闲着没事做!"杰美显得很尴尬:"你生气了?"我摇头道:"一点也不,如果我生气的话,我根本不会向你要地址,我会自己去查。"杰美有点无可奈何,摊了摊了手:"好,我打电话回去,问了来给你。"他站起身来去打电话,一个朋友低声劝我:"事情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何必自找麻烦?"我笑了笑:"或许在这件事情的后面,隐藏着许多令人意外的事也说不定,你想,那个张老头每天不停地敲打,一给人家问一下,立即就搬了家,这不是很古怪的事么?"我的话,那几个朋友都唯唯否否,因为他们都不是好奇心十分强烈的人,我知道,只有小郭在这里的话,他一定是支持我的意见,可惜小郭刚结了婚,度蜜月去了。
杰美在十分钟之后回来,将一张写有地坦的字条,交了给我,我看了一眼,就将它放在衣袋中。这一天其余的时间,我们过得很愉快。
而第二天起来,我已经将这件事忘记了,一连过了三五天,那天晚上,我送走了一位专搜集中国早期邮票的朋友——他拿了一张"三分红印花加盖小字当一元"来向我炫耀了大半个小时。
我本来也喜欢集邮,大家谈得倒也投机。在这位朋友走了之后,我翻了翻衣袋,忽然翻出了张老头的地址来。
看到了那张纸条,我才记起了这件事,我连忙看了看表,已经将近十二时了。
在这样的时候,去访问一个从来也没有见过面的陌生人,实在是太不适宜。
可是我继而一想,那个张老头一直喜欢敲钉子,发出嘈杂声,据杰美说,彻夜不停,所以才惹得他楼下的住客忍无可忍,上去干涉,那么,我在十二时左右去见他,岂不是正可以知道他在干什么?一想到这里,我立时转身向外走去。
张老头住在一幢中下级的大厦中,走进了大厦门,我又看了看那张纸条,他住在十六楼F座,我走进狭窄而肮脏的电梯,电梯在上升的时候,发出一种可怕的"吱吱"声,真怕电梯的铁缆,随时可以断下来。
电梯停在十六楼,推开门,就是一条长长的真诚廊,而我才一出电梯,就知道一定有什么意外的事发生了,因为走廊中的住户很多都打开了门,探头向走廊的尽头处望着,在走廊的尽头处,则传来一阵呼喝怒骂声。
我在走廊中略停了一停,看到F座正在有吵架声传出来的那一端。
我向走廊的那一端走去,只见一个穿着睡衣、身形高大、容貌粗鲁的男子,正在用力踢一户住所的铁门,大声骂着。
我来到了那男子的身后,便呆了一呆,因为那男子在踢的,正是十六楼F座,是我要来找的张老头的住所。
那男子一面踢,一面骂:"出来,大家别睡了,你们总得有个人出来,不然我一直吵到天亮!"旁边有一户人家,有一个男人劝道:"算了,大家上下邻舍,何必吵成那样!"那男子气势汹汹:"这家人家,简直是王八蛋,一天到晚不停敲钉子,从早到晚,声音没有停过,简直是神经病,出来!出来!"他一面骂,一面踢铁门。
我听得那男子这样骂法,不禁呆了一呆,看来,我绝没有找错地方,那正是张老头的住所,张老头仍然和以前一样,他躲在家中,不知道作什么事,终于又令得他楼下的住客忍无可忍了。
我不再向前走去,就停在那男子身后不远处,只见F座的木门打了开来,一个老头子,出现在铁闸之后,神色看来十分慌张。
一见有人来应门,那男子更是恼怒了,他先向那老者大喝一声,接着就骂道:"你是人还是老鼠?"那老头子的神色,看来也有点恼怒。
可能是门外那男子的身形太壮硕了,是以他只得强忍着怒意:"先生,请你说话客气一点!"那男子"砰"地一声,又在铁闸上踢了一脚,骂道:"客气你妈的个屁,你要是人,半夜三更不睡觉?就算你今晚要死了,也不至于要自己钉棺材!"那男子又骂出了一连串的污言秽语,接着道:"你是死人,听不到吵声,你问问左右邻舍看,你这种人,只配自己一个人住到荒山野岭去,他妈的,不是人!"那老头子的怒气,看来已全被压了下去,那男子还在挥臂捏拳:"你有种就不要进出,遇着我,我非打你这老王八不可。"在这时候,我看出机会到了,我走了过去,对那男子道:"好了,先生,张先生也给你骂够了,他不会再吵你睡觉的了!"那男子瞪着我,铁闸内的张老头,也以很奇怪的神色望定了我,因为他完全不认识我,而我却知道他姓张,他自然感到奇怪。
那男子瞪了我半晌,又数落了好几分钟,才悻悻然下楼而去,看热闹的几户人家,也纷纷将门关上。张老头的身子退了半步,也待关门,我忙道:"张老先生,我是特地来拜访你的!"张老头用疑惑的眼光,望定了我,他显然没有请我进去的意思。
我又道:"这么晚了,我来见你,你或许感到奇怪,我是由警局来的。"张老头皱着眉,仍然不出声。
我随机应变:"我们接到投诉,说你在半夜之后,仍然发出使人难以睡眠的声响,所以,我一定要进来看一看。"张老头的神情,仍然十分疑惑,但是这一次,他总算开了口:"我再不会吵人的了。"我笑了笑,知道不下一点功夫,他是不肯开门的,是以我立时道:"你用什么方法?明天立即搬家?"我这句话,果然发生了效力,张老头的神色,变得十分惊恐,他的口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但是却又没有说出声来。
我恐吓了一句之后,立时又放软了声音:"让我进来,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如果你真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我或者还可以帮你的忙!"张老头又倏地后退了半步,一面举起手来摇着,一面道:"不用了,不用了!"当他举起手来摇动着的时候,我呆住了,而张老头也立时发觉,他是不应该举起手来的,他也呆住了,举起的手,一时不知该如何掩饰才好,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如果他不举起手来摇着的话,由于铁闸的阻隔,我是看不到他的手的,但这时候,他再想掩饰,却是太迟了。我紧盯着他的手,张老头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我冷冷地道:"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你的手上沾满了血?"张老头有点结结巴巴:"那……不是人血。"我道:"那么是什么血?又是猫血?你又在杀猫?半夜三更杀猫作什么?"在我的逼问下,张老头显得十分张皇失措,他像是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他在突然之间,"砰"地将门关上。
目录下一章
□作者——倪匡
之间,有那样的行动,我连忙去按门铃,可是门铃响了又响,张老头却始终不再出来应门。
要弄开那道铁闸,再打开那道木门,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但是那也必须大动阵仗,我可以报警,但是,就算张老头真的在他的住所内杀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呆立了好一会,最后又用力按了两下门铃,再等了片刻,仍然无人应门,我只好离去。
张老头的年纪看来只不过六十多岁,那并不算是太老。
可是我总有一种十分诡异而难以形容的感觉,我感到张老头,好像已老得不应该再活在世上!这种感觉,究竟因为什么而产生,我也说不上来。
我对于张老头举着沾满了血的手、神色张皇、面色青白的那个神态,印象尤其深刻,我在回想张老头的那个神态之际,很容易联想到一些古怪的、会不可思议的邪门法术的人。
这一类的人,现在要在大城市中寻找,真是难得很了,但是以前,尤其是小时候所听的各种各样传说之中,倒是常可以听得到的。
对了,这一类人,通常在故事和传说中,都被称着"生神仙"。
故事和传说,往往有名有姓,有根有据,说是某达官贵人仰慕某生神仙之名召见某生神仙,生神仙施法,人在汉口,却闭目人定,顷刻千里,到上海买了东西回来,等等。
这类传说,自然无稽得很,但是我们这一代的人,却谁都在儿童时期听说过。这种法术,被称为"五行遁法",还有什么"五鬼搬运法"、"五行大挪移法"等等。
我仍然说不上来可以见到了张老头,就会联想到那些事,但是,我的确有那样的念头,而且,当晚我还做了一夜噩梦。
第二天早上,一早醒来,时间实在还早,我还想再睡一会,可是说什么也睡不着了,只好起身,一南仍然想着张老头,想他究竟在干什么事。
我终于又来到那幢大厦,直上十六楼,这种有长走廊的大厦,白天和黑夜同样阴暗,我刚想去按门铃,忽然听到有开门的声响,我立时闪了闪身子,躲到楼梯口去。
我来得正是时候,因为我才一躲了起来,就看到铁闸打开,张老头走了出来,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在铁闸上,加了一柄很大的锁,临走的时候,他又用力拉了拉,那柄锁,等到肯定锁上了,才走向电梯。
我躲在楼梯口,他并没有发现我,而我却可以仔细打量他。
他的神情很忧虑,好像有着什么重大的心事,他的肋下,挟着一只小小的木箱,是乌木上面镶着螺钿的古老木箱,走向电梯。
我没有出声,更没有现身,因为他离开之后,我可以弄开门锁,到屋子中去看个究竟。
私入他人的住宅,自然不足不为训,但是我的好奇心是如此之强烈,而且我自问,绝没有什么恶意,是以就算的行动和法律有所抵触,也不以为意。
我看他进了电梯,就立时闪身出来,只化了一分钟,就打开了那柄大锁,然后,又弄开了两道门锁,走进了张老头的住所。
一进门,我所看到的,是一个很小的空间,算是客厅,那里,除了一张桌子,几张椅子之外,就是靠窗放着一口大箱子。
那口箱子十分精致,一看到那口箱子,我就想到杰美所说的,张老头上次搬家时,嘱咐搬运工人千万小心搬的那一口。
我转过身,将门依次关上,并且将那柄大锁,照样锁上,以便使张老头回来时,也不知道有人在他的房子中。
我是背着客厅在做那些事的,当我最后关上木门,正准备转回身来之际,我忽然觉得,有人在我的身后,向我疾扑了过来。
我的感觉极其敏锐,当我一觉出有人向我疾扑了过来之际,立时转身,可是那向我扑来的东西,速度却快得惊人——我才一转过身来,就发现那不是人,而是一团相当大的黑影。
由于那东西的来热太快,是以在急切之间,我也未曾看清它是什么,我只得先用力打出一拳。
那一拳打出,正打在那东西上,只觉得软绵绵、毛茸茸的,接着,便是"嗤"地一声响,和"迷鸣"一声怪叫,那东西已被我打得凌空跌了出去。
这时,我已经知道,向我扑来、被我一拳打中的,是一只猫。
而那"嗤"地一声响,则是猫在被我打中,怪叫着向外跌去时,猫爪在我的衣袖上,抓了一抓,将衣袖抓下了大幅时发出来的声响。
这一抓,要是被它抓中了我的手臂,那不免要皮开肉绽了!我未曾料到张老头的家中,竟然有这样的一头恶猫,几乎吃了大亏,我连忙定了定神,将外衣脱了下来,准备那头猫再扑上来时,可以抵挡。
这时,那头猫凌空落下,落在桌子上,弓起了背,竖起了尾,全身毛都耸了起来,一只碧绿的眼睛,望定了我,发出可怕的叫声。
那是一头大黑猫。
或许是我平时对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注意,但是无论如何,我不得不承认,我从来也未曾见过那样的大黑猫,它不但大、乌黑,而且神态之狞恶,所发出的声音之可怕,以及它那只碧绿的眼睛中所发出的那种光芒之邪恶,简直使人心寒!它耸立在桌上,望定了我,我也望定了它,一时之间,倒不知如何对付它才好。
那只老黑猫,刚才凭空吃了我一拳,想来也知道我的厉害,一时之间,倒也不敢进袭,一人一猫,就那样僵持着。
约莫过了两三分钟,我心中不断地在转着念头,我这时的处境,突然之间,变得十分尴尬了。
本来,我只是准备进来打一个转,就立时退出去的,只要进来看看,我就呆以知道张老头究竟在屋中做一些什么事,我估计在张老头的住所之中,耽搁不会超过五分钟的时间。
可是现在却不行了,我甚至无法走出去,因为我走出去的话,必须转过身将门弄开,而当我背转身开门的时候,那么头老黑猫一定又会向我扑来,它的爪子是如此之锐利,给它抓上一下,不是玩的。
而我的行动竟然受制于一头老猫,这也是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我一定要先对付了那只老猫,才能有进一步的行动,我慢慢向前走出了一步。
才向前跨出了一步,那头老黑猫发出了一下怪叫,全身的毛竖得更直,闪闪生光的绿眼睛之中的失望意,也来得更甚。
不知为什么,我面对的,只不过是一只猫而已,连小孩子也知道如何去对待一只猫的。可是这时,那头老黑猫的眼中,所射出来的那种邪恶的光芒,却不禁令我心寒,我像是面对着一头猛虎。
我又急速地向前,跨出了两步,我早已看出,只要我再向前走去,那头老猫定会再度向我攻击。
果然,我才向前踏出了两步,那头老黑猫的身子突然弹起,向我扑来。当它向我扑过来之际,它的四爪张开,白森森的利爪,全从它脚掌的软肉之中露出来,再加上它张大了口,两排白森森的利齿和它的漆黑的身子,看来简直就是一个妖怪!我早已伸手抓向了一张椅子,就在那头老黑猫张牙舞爪扑过来之际,我抡起椅子,对准了它,用力砸了过去。
"砰"地一声响,那张折铁椅子,正砸在猫身上,老黑猫发出了一下听了令人牙龈发酸的怪叫声,身子向后直翻了出去。
这一砸的力道真不轻,它直碰到了墙上,才落下地,一落地,一面弓着背,竖着毛,一面迅疾无比,奔进了睡房中。
我早已注意到,睡房的门虚掩着,大约打开半尺许,那头老黑猫,就在那半尺许隙缝之中,"嗖"地穿了进去。
老黑猫被我手中的铁椅击中,怪叫着惊窜,那本来是意料中的事情。
可是就在那头老黑猫自门缝中窜进去之后,意料不到的怪事却发生了!黑猫才一窜进去,"砰"地一声响,房阂突然紧紧关上,我也不禁为之陡地一呆。
如果窜进房的是一头狗,一进去之后,就将门关上,那我决不会有那种遍体生寒的诡异之感。因为一头受过训练的狗,是可以懂得推上房门的,可是,现在窜进去的却是一头猫。
而且,那"砰"地一声响,声音十分大,分明房门是被人用力推上的,一头黑猫,虽然它大得异乎寻常,难道竟会有那么大的力道?我呆立在当地,连手中的铁椅也不记得放下来!然后,我才想起,我是不应该呆立着的!我连忙放下手中的椅子,走近那口箱子,箱子并没有上锁,我揭开箱子来一看,不禁呆了一呆。
箱子中放着的东西,我从来也没有见过,那好像是一只六角形的盘,每一边约有两尺长短,看来好像是古铜的。
在那只盘的一半,密密麻麻,钉满了一种黝黑的、细小的钉子;另一半,却完全是空的,上面有很多纵横交错的线条,好像是刻痕的。
这是一件什么东西,我简直连想都无法想象,而正当我要伸手,去将这件东西拿起来仔细看上一看之际,突然门口传来了声响,有人在开锁,张老头已经回来了!我连忙合上了箱盖,先准备躲到房间去,可是房间中有那头黑猫在,我不想再和那头老黑猫发生了纠缠,所以,我来到了近大门口的厨房,躲在厨房的门后。
我才躲起来,大门已经推开,张老头走了进来,他的肋下,仍然挟着那只箱子。
他直向前走,经过了厨房门口,连望也不向内望一下,我趁他走过去之后,探头向外望去,只见张老头来到了那口大箱子之前,揭起了箱盖,将那口小箱子放了进去。
我曾经揭起大箱子来看过,知道他那口小箱子是放在那六角形的盘子上了。
然后,他转过身来,我怕被他发现,立时又缩回身子,只听得他在叫,发出的声音十分古怪,然后,我又听到,在房门处,传来了一阵爬搔声,接着,便是张老头的脚步声、房门的打开声、猫叫声。
再接着,便是张老头的讲话声,屋中不会有别的人,他自然是在对那头猫在讲话。
我怀疑,张老头的神经不很正常,因为一个神经正常的人,是不会和一只老猫讲话的,可是我一路听下去,一路却不免有心惊肉跳之感。
只听得张老头在问:"作什么?你有什么事?"那头老黑猫则像是和张老头对讲一样,发出古怪的"咕咕"声。
张老头又在道:"另紧张,我们可以再搬家,唉,这一次,要搬到乡下去……"当张老头在讲话的时候,真叫人怀疑他可以和猫对谈,一个人,如果是通猫语的话,那真是天下奇闻了。
但后来听下去,却又不像,张老头只不过看出那头老猫神情紧张而已。
可是他继续说着话,却叫人莫名其妙了。
张老头在道:"你别心急,已经等了那么多年,就快成功了,还怕什么?再等几年,一定会成功的,再等几年,别心急!"听他的声音,简直就像是在哄一个孩子,至少,也是对另一个人在说话。
但是我却知道,这屋子中,除了他和我之外,没有第三个人,他当然不是和我在讲话,他是对那只老黑猫在讲话,我突然起了一股十分难以形容的感觉,昨天晚上,曾见过张老头,他双手满是鲜血,他的行动如此诡异,在他的那口大箱子中,又放着一件我从来也未曾看到过的怪东西,而那只小箱子中,又不知藏着什么,现在,他又对着一只老猫在说话。
我真想直冲出去,问他究竟是在门什么玄虚,这时,张老头又道:"真可惜,我们又要搬家了,这一次,搬到乡下去,好不好?"除了张老头的讲话声之外,就是那头老黑猫的"咕咕"声。
虽然是在白天,这样的气氛,也是使人难以忍受的,我向外跨了一步,已然准备现身出去了,可是就在这时,张老头忽然向厨房奔来。厨房很小,我无处躲藏,当我想闪身到门后暂且躲一躲时,张老头已经冲了进来,他的手中,仍然抱着那只老黑猫。
张老头突然向厨房冲进来,这是在刹那间发生的事,我竟来不及躲到门后,张老头才一冲进来,和我打了一个照面,我只看到他苍白、惊惶的脸,和他所抱的那只黑猫的那一双充满了妖气的眼睛。
我一闪身,出了厨房,张老头追了出来,沉着脸喝道:"你偷进我屋来,是什么意思?"我微笑着:"张先生,请你原谅我,我是一个好奇心十分强烈的人,而你的行动却怪诞诡异得超乎情理之外,所以我来查看一下!"张老头发起怒来:"你有什么权利来查问我的事?"我捺着性子:"我没有资格来查问你的事,但是,看你的情形,像是有什么困难,我帮助你,总可以吧!"我自问话说得十分诚恳,可是,张老头板下了脸:"我不要任何人帮忙,更不要好管闲事的人来打扰我,你快走!"我不肯走,又道:"我看你有很多烦恼,何不我们一起……"我的话还没有讲完,张老头又叫了起来:"滚,你替我滚出去!"这实在是极其令人难堪之极的局面,由于我是偷进来的,张老头这时出声赶我走,还算是很客气的了,我摇着手:"别激动,我走,不过我告诉你,我一定会继续下去,弄清楚你究竟在捣什么鬼,还有,你那口箱子中——"我是一面说着,一面在向后退去的,当时,我已退到了大门口。
我指着那口大箱子,继续说道:"——是什么东西,我已经看到过了,也一定要弄清楚!"我说着,拉开了大门,张老头却在这时,陡地叫了一声,道:"慢走,你看到了什么?我立时道:"我看到了一只六角形的盘子,一半钉满了钉子。"张老头盯着我,从他的神情看来,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我才好,我也看出,事情可能会有一点转机,他不会再逼我走了。
但是,在我和他僵持了大半分钟之后,他忽然叹了一口气:"小伙子,事情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难道没有正经事要做?快走吧!"他的语气,虽然已经柔和了好多,但是仍然是要我离去,我也心平气和地道:"张先生,我的正经事,就是要弄明白许多怪异的事,你如果有什么困难,我一定会竭诚帮助你的。"张老头的声音又提高了,他道:"我不要任何人帮助,你再不走,我拿你当贼办!"我笑了一下:"好的,我走,但是我可以肯定你一定有很为难的事,这件事,你独力难以解决的,我留一张名片给你,当你万一需要我帮助的时候,你打电话给我,好么?"我将一张名片取出,递给他,他也不伸手来接,我只好将之放在地上,然后推开铁闸,走了出去。
当我来到电梯前的时候,我回过头去看,只见张老头站在铁闸后,手中拿着我的名片,那头黑猫已经不在他的怀中,而是伏在他的脚下。
张老头看看名片,又看看我,脸上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气。
我知道,我的这张名片,已经多少发生了一些作用了。
我之所以留下一张名片给张老头,是因为我肯定,张老头的遇到的事,一定是怪诞得不可思议的,而且,他处在这种情形中,一定已有很多年了。
而我的名字,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当然并不代表什么,然而我有自信,在一个长期遭遇到不可思议的怪事的人心中,却有着相当的地位,那自然是因为我连续好几年都在记述着许多怪诞莫名的事情之故。
如今,看张老头的神情,我所料的显然不差。
但是,他既然未曾开口叫住我,我了不便在这时候,再去遭他的叱喝。
反正,他如果对我有信心,而他所遭遇的,又真是不可思议的怪事的话,他一定会打电话给我,再和我商议,何必急于一时?所以,我只是向他望了一眼,电梯一到,我拉开了电梯的门,就跨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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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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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我经过张老头的住所附近,又去转了一转,才知道张老头已经在当天下午就搬走了,搬到什么地方,没有人知道。
在接下来的日子中,我也为未曾进一步探索这件事而感到遗憾。但是张老头既然已经不知所终,再想追寻,也无法可施。
随着时间的过去,奇怪的是,我对张老头的印象,反倒很淡薄了,唯独对那只大黑猫,却印象极其深刻,而且,从此之后,对于猫,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厌恶之感,尤其是黑猫。
我想到,在西洋,黑猫被认为不吉和妖邪,多少是有点道理的,黑猫的眼睛似乎来得格外碧绿,当黑猫用它那种碧绿的眼睛瞪着你时,总会产生一种十分不舒服之感,除非是真正爱猫的人,否则,只怕人人难以避免。
天气渐凉,一个下午,一位朋友拖我到一家古董店去,鉴定一件宋瓷。我对于古董其实也是外行,充其量只不过是爱好而已。
也正由于是爱好,所以看得很多,那位拉我去看古董的,是一个暴发户,钱多了,自然而然,想买几牛好的东西,以便炫耀一番,所以我去的时候,实在很勉强,只不过听说那件宋瓷十分精美,是以才勉为其难。
到了那家古董店,我才知道,那个暴发户,除了我之外,另外还约了好几个人,其中有两个,我还是认识的,那是真正的古瓷专家,国际公认的,那样倒好,因为我至少可以长不少知识。
我们一起坐在古董店老板的豪华办公室中,暴发户和我一到,就叫道:"老板,快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只要是真货,价钱再贵我都买。"暴发户毕竟是暴发户,一开口,就唯恐人家以为他没有钱一样。
老板笑道:"我已经鉴定过了,照我看来,那是真货,我自己收藏的是玉器,要不然,我一定留着,不肯出让。"一个专家道:"真正的宋瓷很少,藏家也不肯轻易卖出来,你是哪里来的?"老板走向保险箱前:"是一个老人托我代售,这种东西,卖一个少一个了!"他打开了保险箱,取出了一只小小的箱子来。一看到那只小木箱,我便不禁呆了一呆,我立时觉得它十分眼熟,紧接着,我突然想起了那一对黑猫的眼睛。
这只盒子,是我看见过的,那是在我偷进张老头家中去的那次,他就挟着那只小箱子匆匆走出去,又挟着这只小箱子走回来,将小箱子放进了大箱子之中。
难道,托古董店代售如此名贵瓷器的,就是张老头?可是,我只是想了一想,并没有发问。因为我觉得,那没有什么可能。
宋瓷是价值极高的古董,而张老头的生活十分简单,他住在中下级的大厦,怎会有这样值钱的东西而不早出售?而且,这种类似的箱子,世上自然也不止一只。
老板将箱子拓朴到了一张桌子前,所有的人,全围在桌子边上。
老板打开了箱子,里面是深紫色的衬垫,在衬垫之上,是一对白瓷花瓶,瓷质晶莹透明,简直不像是瓷,像是白玉!老板小心翼翼,拿起了其中的一只来,交给了身边的一位专家,那专家一面看,一面发出赞叹声来,又递给了身边的另一人。
花瓶传到了我手上的时候,由于它是如此之薄,我真怕一不小心会捏碎,所以十分小心。这样佳妙的瓷器,其实根本不必斤斤计较于它是不是真的宋瓷,本身就是具有极高价值的。
等到众人都看了一遍,老板又将之放进盒中,再拿起另外一只来,又传观了一遍,才发表意见:"这一对花瓶,简直一模一样,重量也不差分毫,真是杰作中的杰作,如果只有一只,还不算名贵,竟然有一对,可以说难得之极了!"一位年纪最轻的专家首先道:"我可以签名证明,这是真正的宋瓷。"这位专家一说,其余的专家也齐声附和,我自然也随口说了两句。暴发户乐不可支,立时掏出了支票簿来,看他写在支票上的银码,相当于三十万英镑。同样的数值,可以购买一幢花园洋房了!老板接过了支票,暴发户小心合上箱盖,捧着箱子:"今天晚上我请吃饭,在我家里,还有几样东西,要请各位看看!"对于和这种暴发户一起吃饭,兴趣自然不大,但是我知道如果拒绝的话,一定又有一番口舌,不如去一下,应个景的好。
暴发户捧着花瓶走了,老板又从保险箱中,取出一些古物来供大家鉴赏,因为有那么多专家在一起,并不是容易的事。
我也和众人一起,看了一会,其中有几枚古钱和一只制作精巧之极的黄金表,真令人爱不释手,看了一会,我首先告辞。
直到离开了古董店,我才想起,忘了问老板一声,那托他代售古董的老头是不是姓张。但既然已经走了,自然也不必再折回去了。
晚上,我最迟到暴发户的家中。
暴发户家里的气派真不小,我们先在他特设的古董间中,看他在半年内买进来的古董,看了一会儿,仆人来说,可以吃饭了,才一起离去。
暴发户自己,走在最后,他拉上门,取钥匙在手,看来是准备将古董间锁上的,而我就在他的前面。
就在暴发户已将门拉到一半之际,忽然之间,也不知从什么地方,陡地窜来了一只大黑猫,那只大黑猫的来势之快,在我的脚边窜过,"刷"地一声,就从门中,穿进了古董间。
暴发户喝道:"谁养的猫——"
他那一句话才出口,就听到古董间之内传出瓷器的碎裂声,一时之间,人人面在相觑,说不出话来。
暴发户的手仍然拉着门,门已关上了一大半,究竟那只黑猫穿了进去之后,打碎了什么,还看不出来。但是,不论打碎了什么,都是价值巨万的古董。
暴发户在听到了有东西的碎裂声之后,僵立着,甚至不知道推开门去看看,我忙道:"看看打碎了什么!"暴发户这才如梦初醒,推开了门,五六个人,一起拥在门口,向内看去。
别人或者都在察看,究竟是什么东西被打碎了,但是我却只找那只大黑猫。
我一眼就看见,那只大黑猫伏在窗前的板上,缩成了一团,它像是自己也知道闯了大祸,是以它的神态十分紧张,身子缩成了一团,全身乌亮漆黑的毛,却根根耸起。它的那一对眼睛,也格外闪着绿黝黝的异样的光采。
我一看清楚了那只大黑猫,就陡地一怔,虽然世界上,黑猫不知有几千几万只,但是这一只黑猫,我却可以断定,它是张老头那一只。
就在我想向前走去之际,只听得暴发户在我的身后,发出了一下惨叫声,用力将我一推,已奔进了古董间,来到了古董橱之前,停了下来。
也在这时,在我的身后,传来了一阵叹息声。
我也看到,古董橱的玻璃破碎,放在里面的其他东西,都完好无损,但是那一对价值三十万英镑,暴发户新买来的瓷瓶,已经碎裂了?暴发户奔到了古董架之前,手发着抖,怪声叫了起来,两个男仆和一个女仆也立时奔了进来。暴发户转过身来,脸色铁青,指着仍然伏着不动的那只黑猫,厉声道:"谁养的猫!"三个作人面面相觑,一起道:"我们没有人养猫,这……这……一定是野猫?"暴发户双手握着拳,额上的青筋,一根一根,都暴了起来,他的声音也变得嘶哑,看样子,他真像是要扑上去,将那只黑猫咬上两口?我已经看出事情真是古怪之极。看来,一只猫撞了进来,打碎了两只花瓶,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因为猫是不知道花瓶价值的,三十万镑的花瓶和三毛钱的水杯,对猫来说,全是一样的。
可是,那一对花瓶,却放在柜中,柜外有玻璃挡着,一只猫的冲击力量,是不是可以撞碎玻璃,还大成疑问,更何况什么也不打碎,就坏了那一对花瓶。
我心念转动,忙道:"别惹那头猫?"
可是,已经迟了一步?
暴发户向着那头猫,恶狠狠走了过去,伸手去抓那头黑猫。
而也就在这时,我的话才出口,黑猫发出了一下难听之极的叫声,身子耸了起来,猫的动作如此之快,连我也未曾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暴发户已然发出了一下惨叫声。
那头老黑猫落下地,一溜黑烟也似的自门中窜了出去。暴发户的双手,掩住了脸,血自他的指缝之中,直迸了出来。
毫无疑问,他伸手抓猫,未曾抓中,但是猫爪子却已抓中了他的脸。
我连忙向他走去,一面向仆人喝道:"快打电话,召救伤车!"我来到暴发户的面前,扶着他坐了下来,拉开他的手,暴发户不断呻吟着,他脸上的几条爪痕十分深,只差半寸许,几乎把他的眼球,都抓了出来,血在不断流着,一时之间,也无法止得祝所有的客人都呆住了,暴发户的太太、子女也一起奔了进来,乱成了一团,在那样的情形下,反倒没有人注意那对被打碎的花瓶了。
救伤车不一会儿就赶到,暴发户的头上,扎起了纱布,送到了医院中,一干人全跟到了医院,暴发户的太太,又嫌公立医院设备不好,立时转进了一家贵族化的私人医院,我没有跟去。
那时,我心中真是不舒服到了极点。
那头大黑猫,它为什么要特地来打碎那一对花瓶呢?它一定是特地来打碎那对花瓶的,世上虽然有不少凑巧的事,但断乎不会如此凑巧。
但是,一只猫,它怎会知道花瓶在什么地方?那大黑猫,那只小木箱,这已使我可以肯定,事情和张老头有关,那一对花瓶,原来是张老头的?我一想到这里,就走进了一个电话亭,打了一个电话,找古董店的老板。古董店的老板在接到了我的电话之后,显然想不起我是什么人来了,我忙又道:"今天,你卖那一对宋瓷花瓶给人,我也在旁的。"古董店老板"唔唔"地应着,道:"卫先生,你有什么指教?"我道:"我想知道这一对花瓶的来源。"老板呆了一呆:"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我加重语气:"一定要告诉我,事实上,我受警方的委托调查这件事,你如果不肯对我说——"那古董店的老板,是一个地道的生意人,生意人怕惹是非,而且,我那样说,也不能说是故意恫吓,事实上,张老头和警方也多少有一点纠葛。
我的话,果然起了一些作用,古董店老板的声音,显得很慌张:"我不是不肯告诉你它的来源,事实上是我也不知道!"我问道:"那么,这对花瓶,是如何会在你手上的?"老板道:"一个人拿来,要在我这里寄售,我只不过抽一点佣金,他已经收了钱,走了。"我并不怀疑老板的话,我进一步问道:"那个人什么样子?姓什么?叫什么?"老板发出了一两下苦笑声:"他年纪很大了,看来很普通,姓张。"我一听得"姓张"这两个字,便不禁吸了一口气,我所料的,一点也不错,那对瓷瓶果然是张老头卖出来的,那只打破了瓷瓶的大黑猫,也正是张老头所养的那只。
我心中一面转着念,一面道:"你和那位张先生,一定有联络的办法的,是不是,不然,你如何能通知他,瓷瓶已经售出了?"古董店的老板急得连声音也变了:"不,我和他没有联络,他每天打一个电话来问我,我才送走了你们,他的电话就来了,我就通知他来收钱。他一来,拿了钱就走了!"我听到这里,不禁叹了一声,我相信对方讲的是真话,那么,我可以说一点收获也没有。
虽然,我证明了那瓷瓶是张老头的,但这一点,在我见到了那只大黑猫之后,早已经肯定的了。
我好半晌不说话,古董店老板反倒着急了起来:"我会有什么事?那一对花瓶,可是它的来历有问题?"我忙道:"不,不,你放心,你不会有事的,我之所以追查它的来源,也不是因为它的来历有问题,而是另外一些极其神秘的事。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的,就是那对花瓶已经打碎了!"古董店老板"啊"地一声,惊叫了起来,虽然我只是在电话中听到他的惊叫声,看不到他的神情,但是,在他的声音中,我还可以听出那种极度的痛惜。而且他的那种痛惜,显然不是由于金钱上的,而是痛惜一件珍品的被毁。
他在惊叫了一声之后,连声道:"那怎么会的?太不小心!那怎么会的?"我道:"有一只老黑猫,忽然冲了进来,扑向花瓶。连古董橱的玻璃都打碎了,花瓶变成了一堆碎片!"古董店老板连连叹息着,又道:"大黑猫?对了,那姓张的物主,第一次拿着花瓶来找我的时候,手中抱着一只黑猫,古怪得很。"我心中略动了一动,对于整件事情,好像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但一时之间,却还没有办法将这些零碎的概念组织起来。我说一声"打扰",放下了电话,人仍然在电话亭里,我在迅速地转着念,企图将我突然之间想到的一些零碎的概念,拼凑起来。
但是我所得到的十分有限,而且,我在将我自己的想法重新思索了一遍之后,觉得那仍然是荒诞得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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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第四部:警犬殉职
我的想法是,那对花瓶,是张老头心爱的东西,由于某种原因,他不得不出售,但是他又不甘心那样的实物落在别人的手中,所以又驱使那头大黑猫,去将之打碎。
这种想法的怪诞之处,是在于它的主角是一头猫,如果不是猫,而是一狗的话,那么,还或者勉强可以成立,因为狗能接受人的训练,为人去做很多事,但是,从来也未曾听说过,猫也能接受训练,去做那么复杂的一件事。
我苦笑着,推开门,走了出来。
由于我想到了狗,是以我走出了不几步,便又站定。狗!狗和猫是对头,狗对于猫的气味,也特别敏感,如果我有一头良好的警犬,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追踪到它的主要张老头?我截住了一辆街车,十分钟之后,我在高级官宿舍中找到了杰美。杰美在听了我的叙述之后,望了我半晌,才苦笑地摇着头,仍然道:"好的,我和你一起找一头警犬。"我知道他是不喜欢和我去做这件事的,因为站在一个警务人员的立场而言,只对犯罪事件有兴趣,神秘的事情,不在他职责范围之内。
但是事情由他而起,如果不是在那次闲谈之中,他说出了张老头的事,就算我看到一只老猫,打破了一对花瓶,我也决不会追查其中原因,所以他有责任替我做点事。
杰美和我一起查了一下警犬的档案,查出警犬之中,有两只对于猫的气味特别敏感,然后,我们就一起去看狗,我看到其中一只,是十分雄俊的丹麦狼狗,我立时选中了它。
杰美看我选好了警犬,如释重负,说了一声"恕不奉陪",又和带领警犬的警员,吩咐了几句,就自顾自地走了。我和那警员,带着那头丹麦犬,乘搭警车,直来到了暴发户的家中。
当我们进入那幢大洋房之际,那头丹麦警犬已现出十分不安的神态来,不住发出"鸣鸣"地低吠声,而且好几次,用力想挣脱那警员手中的皮带,经过警员连声叱喝,情形仍然没有改变多少。
我自然注意到那头丹麦警犬这种不安的神态,我知道,动物的感觉,比人敏锐不知多少,尤其是狗,有天生的敏锐的感觉。
这时,这头丹麦警犬,表现了如此的不安,是不是它已发现了什么呢?可是,在我的眼中看来,华丽的大客厅中,似乎一切都十分正常。
那警员的神色,也有点异样,当我们向管家说明来意之际,那头丹麦警犬,以一种十分怪异的姿势,伏在地上,呜呜低吠着。
那管家是认得我的,在听我说了来意之后,他道:"好的,老爷和太太,仍在医院中没有回来,但这件事,我还可以作主。"我道:"那么,请你带我们到古董间去。"管家点着头,转身向前走去,那警员用力拉着皮带,想将狗拉起来,可是那头高大的丹麦警犬,却仍然前腿屈着,后腿撑在地上,不肯起来,而且,它的低吠声,听来也显得非常凄厉。
那警员大声呼喝着,双手一起用力,才勉强将那头警犬拉了起来。
这种情形,连管家也看出有点不寻常,他问道:"怎么了?这狗有什么不对?"那警员道:"奇怪,这是一头最好的警犬,从来服从性都是第一的,怎么今晚会这样子?"我道:"是不是它已经觉出这屋子中,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那位管家显然十分迷信,我那样一问,脸色发青忙道:"卫先生,别吓人!"那警员皱着眉:"真奇怪,它或许闻到了什么特别的气味!"那头丹麦警犬被拉得站起来之后,谁都可以看出,它的神态极其紧张,那警员拉着它向前走着,愈是接近古董间,它紧张的神态便愈甚,等到管家打开了古董间的门,它全身的短毛都一起竖起,对着古董间之内,大声狂吠了起来。
警犬的狂叫声,不但震耳,而且还十分急乱,吠之不已。那警员又和我互望了一眼,拉着警犬,进入了古董间。一进古董间,那警犬一面狂吠着,一面向着古董橱疾看病了过去。
那一扑,来得极其突然,而且,十分意外,那头丹麦警犬至少有一百磅重,这向前突然一挣一扑的力道,自然也极大,那警员手中的皮带,一个握不住,竟然被它挣脱,带着皮带,疾扑而出。
一看到身形那么高大的一头警犬,以如此劲疾之势,疾扑向古董橱,我也不禁大吃了一惊,那管家更是大声急叫了起来。
因为古董橱中,还有许多古董陈列着,那头黑猫,只不过打碎了一对瓷瓶,而这时,看那头丹麦狼狗向前扑的情形,这古董橱中东西,至少要被它打碎一大半!那警员,在这一刹那间,也呆住了,因为这实在是始料不及的事情。
而那头狗向前扑出去势子,实在太快,谁都没有法子阻得住它了!警犬是我带来的,要是闯了祝,我自然也脱不了干系,我手心捏着一把汗,只等听警犬扑上去,东西打烂的"乒乓"声了。
可是,那头警犬,一扑到离古董橱只有尺许之际,便陡地伏了下来,狂吠着,紧接着,又一个转身,直扑到窗前。
我记得,当那头大黑猫,在打碎了花瓶之后,自古董橱旁窜出来,也是窜到了窗台上,现在那头狗也从古董橱前,回扑到了窗台,由此可知,它的不安、它突如其来的行动和它的狂吠,全然是因为它闻到了那头老黑猫留下来的气味之故。
一想到这里,我叫了一声:"拉到那头狗!"可是,随着我的叫声,那头丹麦狼狗突然又是一阵狂吠,自窗口反扑了过来,那警员立时赶过去,想将它阻住,可是狼狗用力一扑,竟将那警员扑倒在地,立时向门外奔了出去,去势快绝!那警员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立时跃起,和我一起,向外追去。
我们才一出古董间,就听得屋后,男女仆人的一阵惊叫声,和乒乓有东西倒地的声音。等到我们追到后门一看,几个仆人神色惊惶,我忙问道:"那头狗呢?"一个男仆指着后墙,声音发着抖道:"跳……跳出去了,那么大的狗,一下子就跳出去了!"那警员连忙奔出了后门,后门外,是一条相当静僻的街道,那里还有那头高大的丹麦狼狗的影子?那警员急得连连顿足,管家也从后门口走了出来:"卫先生,对不起,我要关门了!"我倒并不怪那个管家,因为刚才,那丹麦狼狗,要是直扑向古董橱的话,这个祸闯得太大了。
人点了点头,管家忙不迭将后门关上,我对那警员道:"我们用车子去追。"我们急急绕到了前门,上了车,一直向前驶着,可是驶出了几条街,仍然看不到那丹麦狼狗,而且,街道交岔,根本无从追踪了。
我和那警员相视苦笑,试想,带着警犬来追踪,想找到那头大黑猫的去向,但是结果,却连警犬都丢了,这实在是狼狈之极。
然而,有一点,我却可以肯定:那头丹麦狼狗,一定是闻到了那头大黑猫的气味,,是以才一直跟踪下去的,只可惜我们连狗也找不到了!我皱着眉,问那警员:"这只狗,平时对猫的气味,也那么敏感?"那警员苦笑道:"没有,虽然敏感,但从来不像这次那样,我和它在一起,已经三年了,从来也没有见过它像今天一样!"我道:"狗是不会无缘无故失常态的,照你看来,是为了什么?"那警员摇头道:"不知道。"我又道:"它才一进屋时,神态紧张,像是十分害怕,你拖也拖它不动,后来,怎么又突然挣脱了,向前猛扑了出去?"那警员叹了一声:"这一类狼狗,极其勇敢,就算面对着一只猛虎,它也敢搏斗,我想,它开始时并不是害怕,只是不肯轻敌!"我没有再说什么,因为我心中的疑团,非但没有得到丝毫解决,反倒更甚!那头大黑猫,它和别的猫,有什么不同呢?我不知道有什么不同,但是一定有所不同,那可以肯定。因为它仅仅有一些气味遗留下来,已经使那头优良的警犬大失常态。那头警犬,自然是知道这老猫有何异常之处的,可惜,警犬就算在,也不能告诉我们,何况它也不见了!我们又在街上兜了几个圈子,那警员道:"算了,这头警犬受过良好的训练,它会自己回来,真对不起,要不要另外找一头来试试?"我叹了一声:"不必了!"那警员送我回家,他回到警局去。我刚进家中,神色不定,白素迎上来:"怎么了?"我将一切经过都对他说了一遍,白素静静地听着,等我讲完,她才道:"这种事,如果早两百年发生,那么,这头大黑猫,一定被认为是妖怪的化身,是成了精的妖怪!"我干笑了一下,道:"看来,那真的不是的猫,是猫精!"白素柔声地笑了起来。
她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我却知道,她是在笑我,因为没有头绪,心情激愤,而丧失了理智,我自己想一想刚才所下的结论,也觉得好笑。
白素道:"不能算!"
自然不能算,这件事,令人疑惑不解的地方实在太多,怎么能算?首先,张老头是什么样的人?他每天不停地敲打,是在做什么?何以他第一次搬家,会留下了一副猫的内脏,他那只大箱子中,那只六角形的盘子,一半钉满了像钉子一样的东西,又是什么?那头大黑猫,何以如此怪异?何以会大失常态?一连串的问题,或许其中的一个,有了答案之后,其余的便会迎刃而解,但是,我却连其中的最简单的一个问题,也没有答案。
虽然,整件事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是我好奇心极其强烈,要是能就此罢手的话,那么我以前,也遇不到那么多奇事了。
白素也知道,劝我罢手是不可能的事,她望了我半晌,才道:"我能帮助你什么?"我苦笑着,摊了摊手:"连我自己也不知该如何着手,你能帮我什么?"白素没有再说什么,过了片刻,她用另一件事,将话题岔了开去。
当天晚上,我睡得极其不安,做了许多杂乱而怪异的梦,以致第二天,我一直睡到中午才起来。
当我吃过饭,正在想着,用什么法子才可以找张老头时,电话响了。我拿起电话来,就听到了杰美的声音,他开门见山地道:"卫,要不要来看一看昨天的那头警犬?"我略怔了一怔,他的问题,问得很怪,我道:"哦,那头警犬回来了么?"杰美道:"不,有人在一条巷子中发现了它,我们将它弄回来的,它死了!"我又怔了一怔,那头高大的丹麦狗死了!我呆了极短的时间,才道:"死狗有什么好看的?"杰美道:"你来,或者你看到了死狗,会对它的死因发生兴趣的?"我急问道:"它是怎么死的?"杰美道:"我们还不能肯定,要等你来了,一起研究,才能决定!"我知道又有什么古怪的事情发生了,是以我说了一声"立刻就来",放下电话,就直赴警局。
到了警局,杰美已等在门口,昨天的那警员也在,还有几个警官,我们略打了招呼,就向内走去,迎面却遇上了杰克上校,上校见到了我们,伸手用力拍我的肩头,道:"朋友,我不喜欢见到你,你一来,事情就来了!"我道:"上校,我并不是来看你,我是来看一头死狗的!"杰克上校一定以为我在故意骂他了,面色立时一沉,杰美忙解释道:"上校,有一头警犬死了,我们请卫先生一起来研究一下死因!"杰克上校略呆了一呆,才笑着走了开去。我们一直来到了化验室中,那里,有一个小型的冷藏库,昨天的那警员拉开了一个长柜,我向那冷藏柜中一看,也不禁呆住了!那是一头十分巨大的死狗,遍体是血,全身几乎已没有什么完好的地方,全身都被抓破,抓痕又细又长,而且入肉极深,有的甚至抓裂到骨!那样细、长、深的抓痕,决不会是什么大的猛兽抓出来的,一看到那样的抓痕,就自然而然,使人联想到猫的利爪!我吸了一口气:"猫!"杰美点了点头:"是猫的爪,但是,一头九十七磅重、受过严格训练的警犬,有可能给一头猫抓死么?"我苦笑了一下,想起我第一次偷进张老头的住所之际,那头大黑猫自我身后突然偷袭的情形。当时,我出手反击,已经击中了猫身,但是猫爪划过,还是将我的衣袖抓裂了!我又想起那暴发户脸上的抓痕,只要移近半寸,只怕连他的眼球,都会被抓出来!我喃喃地道:"别的猫,或者不能,但是那头大黑猫却能。"杰美是听我说起过的那头大黑猫的,他道:"原来你以前说的,张老头的黑猫,是一只山猫!"山猫是一种十分凶狠的动物,尤其北美洲山猫,其凶猛的程度,几乎可以和豹相提并论,杰美这时,作那样的推测,可以说是自然而然的事。
但是我却可以肯定,那头猫,不是山猫。
山猫和猫的形态虽然相似,我也不能肯定是不是没有全黑的山猫,但是我却可以分得出猫和山猫的不同之处。张老头的那只是猫,是一只大黑猫,而决计不是一头山猫。
是以我立时道:"谁说那是一只山猫?"
杰美指着那死狗:"如果不是山猫,你怎么解释这情形。"我只好叹了一声:"我无法解释,事实上这只猫实在太怪异了,如果不是为了那样,那我昨晚也不会连夜来找你,想找到这只猫了!"杰美皱着眉:"本珲,这件事和警方无关,但是这只猫这样凶恶,可能对市民有妨碍,我们要找到张老头才行!"我道:"那最好了,警方要找一个人,比我一个人去找容易多了,一有他的消息,希望你告诉我。"杰美点头道:"可以,其实,我看不出事情有什么神秘,那只猫,一定是一头凶狠的山猫。"我不和他争,现在争论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杰美没有见过那只猫。
我默默无言,又向那只狗望了一眼,这头丹麦狼狗在临死之前,一定曾奋力博斗过,它昨晚一闻到那头大黑猫的气味,如此不安,可能已经感到将会遭到不幸,但是,它还是窜了出去。
我抬起头来:"杰美,你至少有两件事可以做,第一,狗爪之中,可能有那头大猫的毛或皮肤在;第二,带其他的警犬,到发现狗中的地方去调查。"杰美望着我,他的神色十分疑惑,分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
过了片刻,他才道:"你说那是一头普通的猫?"我大声道:"我只是说,那不是山猫,只是一头又肥又大的黑猫,它当然不普通,普通的猫,不能杀死一头丹麦狼狗,我自己也受过这头黑猫的袭击,如果不是我逃得快,我臂膀上的伤痕,只怕至今未愈。"杰美苦笑了一下,他忽然道:"这件事,我请你去代办,怎么样?"我呆了一呆,便反问道:"为什么?是为了这件事,根本不值得警方人员作正式调查,还是因为有什么别的原因?"杰美忙道:"当然是由于别的原因!"他略顿了一顿,不等我再发问,又道:"这件事,实在太神秘了,可是其间,又没有犯罪的意图,如果由警方来处理的话,连名堂都没有!"我听得他那样说,倒也很同情他的处境,我来回踱了几步,才点道:"好的,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你最好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你的上司杰克上校说一说,比较好些!"杰美道:"当然,你和上校也是老朋友了,他一定会同意由你来处理的,你需要什么帮助,只管说,我们会尽力而为!"上一章目录下一章□作者——倪匡本书由“E书时空”免费制作;想要更多的免费电子图书,请光临http://www.eshunet.com/第五部:老布大战老黑猫我本来已打定了主意,想向警方要几头警犬,但是这时却改变了主意。
当然,我仍然要利用狗来找那头黑猫,因为事实证明,那头老黑猫的气味,极其强烈,狗可以找得到它,但是我却要更好的狗。
所以我道:"不要帮助,有了结果,我会告诉你,发现狗尸的地点是——"杰美将发现狗尸的地点告诉了我,我离开了警局,那时,我早已打定了主意,去找我的一个喜欢养狗的朋友,向他借一头狗。
那个朋友承受了庞大的遗产,生活过得极其舒服,一生除了养狗之外,没有别的的嗜好,他的衣著,破旧得像是流浪汉,但是他手中所牵的狗,却全是举世闻名的好种,王公富豪也未必养得起。
我和这位陈先生不算是太熟,只是见过几次,但是我却有把握向他借到一头最好的狗,因为如此喜欢狗,最受他欢迎的客人,一定是专为他的狗而去的人。
我驾了十多分钟车,将车子停在一幢极大的花园洋房之前,那屋子有一个极大的花园,车子才停在铁门外,就听到花园中传来了一阵吠叫声,我觉得,一个人,能够长期在那样犬吠声不绝的环境中而甘之如饴的,神经方面,总不能说是太正常。
我下了车,按门铃,四五头大狼狗,向铁门扑了过来,狂吠,前足搭在铁门上,人立着。
我按了大约两分钟,我知道,这间大屋子中,只有他一个人住着,因为不论他出多少工钱,都没有仆人肯替他服务,所以我耐心等着。
过了三五分钟,我才看到他走了出来,他向铁门走着,在他和身边,有十几只大大小小的狗,在奔走跳跃,吠叫着打圈儿。
他来到了铁门前,看到了我,我道:"想不到吧,我来看看你的狗。"一听说我是特意来看他的狗只,他高兴得立时咧开了口,大声呼喝着,那十几只狗,仍然在他的身边打着转,但是已不再乱吠,在铁门前的几只大狼狗,也退了开去。
他打开铁门,让我走了进去,有几只比较小的狗,立时走了过来,在我脚边乱嗅,一头大狼狗,霍地扑了过来,前足搭在我的肩上,伸长了舌头。
我忙叫道:"喂,叫你的宠物,别对我太亲热了!"他哈哈笑着,叱开了那头大狼狗,和我一起走进屋子去,在我们身边的狗,愈来愈多,少说也有三五十只了。我们进了屋子,狗也跟了进来,我在破旧的沙发上坐下:"老陈,我想向你借一只狗,要最凶恶善斗的。"他呆了一呆,笑道:"怎么样,可是受了邻居恶狗的欺负,想报仇?"我摇头道:"不是,受了一头猫的欺负。"老陈呆了一呆,忽然笑了起来:"你是在和我开玩笑了?"我摇头道:"一点也不,老陈,这头猫,已经抓死了警方一头丹麦狼狗,那丹麦狼狗人立起来,比我还高——"我才讲到这里,老陈忽然惊叫了起来:"老汤,你说的是老汤?"我道:"是啊,你知道这头狗?"老陈不安地来回走着:"这头狗,是我送给警方的,怎么,它给一头猫抓死了,这……不可能吧,它勇敢凶猛得可以斗一头狮子!"我苦笑道:"不论它如何凶猛勇敢,它死在猫爪之下!"接着,我将经过的情形,向他约略说了一遍,那头死在猫爪之下的丹麦狗,原是他养的,那就再好也没有了,他会知道,应该有哪一头狗,才能够对付那只老黑猫。
我在讲完之后,才道:"所以,我来向你借一只狗,能够对付那头猫的!"老陈又呆呆地想了片刻,才道:"照这样的情形看来,只有派老布出马了。"他所有的狗,是他最得意的,都叫"老"什么,我不知道"老布"是一头什么样的狗,但他是专家,他既然那么说了,老布自然是他这里最凶猛善斗的狗了。
那就是说,老布纵使不是全世界最凶猛善斗的狗,也必然是全亚洲最善斗的狗了。
我望着屋子中团团打转的那些狗:"那一头是老布?"老陈笑了起来:"老布不在这里,老布和那些狗不一样,你跟我来!"他一面说,一面向外走去,我跟在他的后面,到了花园中,更多的狗聚了过来,奔跃着,吠叫着,我看到好几头高大凶猛得难以形容的狗,我总以为老布一定在其中了,谁知仍不然,老陈带着我,继续向前走着。
我们走过了一列久已未经修剪的矮冬青树,说也奇怪,本来至少有几十头狗,跟着我们的,但是一到了那列冬青树前,那许多狗,十之八九,已经掉头奔了开去,只有三四只特别凶猛的,还在冬青树前,逡巡来往,可是也没有跟我们走进来。
我心中暗自称奇,我们又走出了十来码,我根本看不到有什么特别勇猛的狗在,老陈忽然指着前面的一个土墩:"你看,老布正在休息!"我循他所指看去,不禁呆了一呆。
老陈所指的,正是那个小土墩,而老陈指着,说那是老布的时候,我仍然以为那是一个小土墩,直到那"小土墩"忽然动了起来,我才看出,那是一头狗。
这头狗,也不像是其他的狗一样,一见主人,就摇尾狂吠,它只是懒洋洋地站了起来,这时,我才看出它之所以不摇尾的原因,是因为它根本无尾可摇,它没有尾。它全身像是没有毛一样,只有士褐色的、打着叠起着皱的、粗糙的皮肤,身子粗而短,腿也是一样,头极大,脸上的皮,一层一层打着褶,口中发出一阵呜呜的低吠声,形状之惨,实在是无以复加!我不禁失声道:"这是什么东西?"老陈像是被我踏了一脚一样。怪叫了起来:"这是什么东西?这是老布,是全世界最美丽的狗、最勇敢的狗,它可以打得过一头野牛,这种美丽的纯种狗,世界上不会超过十只!"我忙道:"是,可是它的样子——"这是,老布正摇摇摆摆,看来很迟钝地在向前走来,我一面说,一面想伸手去摸摸它那全是打褶皱纹的头皮,可是老陈立时拉住了我的手:"别碰它,它的脾气差一点。"我知道老陈所谓"脾气差一点"的意思,是以我连忙缩回了手来。
老陈走到一只箱子前,打开箱盖,取出了一根很粗的牛腿骨来,蹲下身,将骨伸向老布的狗口:"老布,表现你的牙力给客人看看!"老布低吠着,突然一张口,咬住了牛骨,只听得一阵"格格"的骨头碎裂声,那根比人手臂还粗的牛骨,在老布短得几乎看不见的牙齿之下,碎裂得像是鸡蛋壳一样!我不禁吸了一口气:"好了,我相信它合格了,但是,它的脾气如果不好,我怎能带它出去办事?"老陈道:"那不要紧,第一,我会交代它很服从你;第二,你必须将它当作是你的朋友,老布的性格很特别,它决不喜欢人家呼来喝去,遇到了强敌,它也不会大惊小怪,它是真正的高手,有高手风范,和别的狗完全不同!"我听得老陈这样形容他的狗,几乎笑出声来,但是我总算忍住了没有笑。
老陈示意我也蹲下身子来,这时,老布像是也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了,它掀着鼻子,像是在嗅着我。但是却并不接近我。
老陈握着我的手臂,将我的手,放在它的头上,我接触到了它的皮肤,只觉得它短而密的毛,就像是钢刺一样地扎手。
老布伏了下来,由我抚摸了两下,老陈道:"你应该有所表示了!"我呆了一呆,才一面抚摸着老布,一面道:"老布,你真是一头了不起的狗,多从来也未曾见过像你这样的狗,你刚才表现的牙力,真叫人惊叹!"我不能肯定老布听得懂我所讲的话,但是老布这时,却摆出一副很欣赏我对它夸奖的话的神态。据老陈的解释是,狗嗅觉极其灵敏,像老布这样的好狗尤甚,而一个人,心中念头转动的时候,会散发出各种不同的气味,害怕的时候、欢喜的时候、憎厌的时候以及诚恳或虚假的时候,都有不同的气味,狗可以分辨得出来,所以老布至少可以知道我夸奖它的那几句话是真正出自在我的衷心,所以它很高兴。
这只是老陈的解释,由于他是一个对狗如此着迷的人,是以他的话,我也只好抱着姑妄听之的态度,但是老布却的确对我友善起来了。
老陈接着又拍着它的头:"老布,他要请你去对付一个凶恶的敌人,你要尽力!"老布又低吠了几声,它的吠叫声,是从喉间发出来的,听来极其低沉。老陈道:"好了,你可以带它走了!"老布的颈际,并没有项圈,它的颈又粗又短,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能带它走,老陈看出了我的难处,笑道:"我早就说过了,它和别的狗不同,它不要皮带,你走哪里,它会一直在你身边跟着,记住,它脾气还是不好,别让别人碰到它的身子,尤其是头部。
我知道这绝不是泛泛的警告,是以我紧记在心中,老陈和我站了起来,一起向外走去。老布挪动身子,跟在后面,它的样子,看来有些迟钝。
当我们和老布一起走出那一列冬青树之际,满园的犬吠声,突然一起静了下来,所有的狗,都留在原地,蹲伏着不动,如临大敌地望定了老布。而老布却若无其事,仍然蹒跚地跟着我们。
老陈笑道:"老布初来的时候,有一头凶恶的狼狗相欺负它,它先是一动也不动,后来,当围旁边的狗愈来愈多的时候,它一张口,就咬断了那头狼狗的颈,从此之后,情形就像现在那样了!"我看了看花园中群狗的情形,也无法不相信老陈的话。
我们一直来到了花园的门口,我才道:"老陈,老布要去对付的那头猫,十分古怪,要是老布有了什么不测,那怎么办?"老陈怒道:"胡说,老布打得过一头饥饿的老虎!"我摇头道:"万一呢?"老陈道:"那也不关你事,我会再去找一头比老布更好的狗——"他讲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接着,便摇着头:"实在没有比它更好的狗了!"他蹲下来,在老布粗糙的头上,拍打着,现出一副满足的神情来。我心中在想,如果他看到了那头丹麦狼狗惨死的情形,他或者就不肯将老布借给我了!但是,我只是想着,并没有说出来,因为看来,老布确然是一头非同凡响的狗,何况它要去对付的猫,不论多么凶恶,总只是一头猫。
我也趁机拍着老布的头,好使老布对我亲热些,然后,我走出门外,老布跟在我的身边,知道它已由主人借给我了。
我先打开了一边车门,不等我催促,老布已经跳进了车子,坐在驾驶位的旁边。
别看老布在行动之际,好像很迟缓,但是它这一跃,却是快得出奇,我对它的信心大增,上了车,直向那头丹麦狗尸体被发现的地址驶去。
那是一条巷子,巷子的一边,是一列仓库的房子,另一边,是一幅空地,有木板围着,空地中堆了不少旧机器和废车身,巷子中也堆了不少杂物,车子根本无法驶进去,所以我在巷口停了车。
我下车,老布也跟着下了车,它仍然靠在我的身边,我知道狗尸是在巷子的尽头处发现的,是以我向巷子中走去,一面注意着老布的神态。在刚一下车的时候,老布并没有什么异样,可是才一走进巷子几步,老布忽然蹲了下来,我继续向前走了几步,不见它跟上来,就停下来等他。
当我转过头去看它时,发现老布的形体整个变了!老布身上的皮,粗糙而打着叠,本来松松地挂在身上,看起来样子很奇怪。但是现在却变成了全身的皮都光滑无比,那情形,就好像是它的身中忽然充进了一股气。
它站着,身子看来大了许多,神态更是威猛,连我看了,心中也不禁骇然,因为狗不论如何善解人意,总不过是一头畜牲。
虽然他的主人曾要它服从我,可是如果万一它对我攻击起来,要我赤手空拳,对付一头神态如此猛恶的恶狗,倒也不是容易的事!是以,我不由自主,向围隔空地的木板靠了一靠,准备万一老布向我扑过来时,可以赵过木板,向空地上逃走,那比在巷子中好得多了。
可是,当我靠着木板站定之后,我立即发现老布的神态,在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威猛,目的并不在我的身上,而在巷子的前端,因为它的一双眼睛,直视着巷子的尽头,我循着它的视线向前望去,巷子的尽头,除了堆着几个木箱之外,却又没有什么别的东西。
而就在这时,老布开始行动了,它开始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老布的腿,本来就短得可以,这时它在向前走去的时候,每跨出一步之后,四腿并不伸直,是以看来,像是肚子贴着地一样。
但是它那种全神戒备向前走出的形态,却是极其威武的,就像是武侠小说中形容高手的动作经常所用的"相停岳峙"一语。当它在向前走的时候,它看来不像是一头狗,而像是一只发现了猎物的狮子。
我等它在我身边走过,就跟在它的后面。
幸而这时,巷子中一个人也没有,不然,见到一狗一人,这样如临大敌地向前走着,一定会大惊小怪。
老布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形态,走到了离巷子尽头的那些木箱,约有七八码处,才停了下来。它一停下,就发出了一阵惊人的吠声。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老布的吠叫声,它的吠叫声如此之响亮,而且这样突然,令得我吓了一大跳,在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制止住它吠叫之际,它的整个身已经弹了起来,以极高的速度,向前扑去。
它扑出的目标,显然是那些大木箱,相隔还有七八码左右,一扑就到,吠声也更急。而也就在此际,只听得大木箱中,一声猫叫,也扑出了一只大黑猫来。
老布的动作快,那只大黑猫的动作更快,以致我根本无法看清老布和大黑猫,交手的"第一招"是如何的情形。
但是,在猫叫和犬吠声交杂中,第一个回合,显然是老布吃了亏。
因为我看到大黑猫一个翻滚,向外滚出开去,老布的背脊上已多了一道血痕,那大黑猫的猫爪是如此之锐利,一爪划过,在老布粗糙的皮上,抓出了一道一尺来长、足有半寸深的抓痕。
可是老布却像是全然未觉一样,大黑猫才一滚开来,老布立时一个转身,立即向前扑出,而且,张开口向猫就咬。老布的口是真正的血盆大口,我真有点奇怪何以老布的颚骨所以作近乎一百八十度的张开,大黑猫的利爪又抓出,可是老布的一口,已经咬了下去。
眼看那头大黑猫,这次非吃亏不可了,我看,它的一条腿,非被老布一口咬了下来不可,但是大黑猫就在那一刹那间,一个打滚,在老布的头前,滚了过去,利爪过处,老布的脸上又着了一下重的,鲜血沥在墙上。
这一下,老布也似乎沉不住气了,一扬前爪,"拍"地一声,一爪击在老猫的身上,击得猫儿又打了一个滚,发出了一下极难听的叫声。
而老布虽然身上已有了两处伤痕,它的动作只有更快,它趁热疾扑而上,黑猫正在翻滚,已被老布直扑了上去,黑猫翻过身来,猫爪向老布的腹际乱划,只见老布的腹际,血如泉涌。
可是老布却也在这时,咬住了黑猫的头。
老布是世界上最好的狗,这一点,我直到这时候,才算是体会了出来。
在那样的情形下,老布咬住了猫头,它却并不是一口就将猫头咬了下来,而是微抬起头,向我望来,要知道,这时,猫抓仍在老布的腹际乱抓,看来老布要被它的利爪将肚子剖开来了!我急忙奔了过去,黑猫的头全在老布的口中,颈在外面,我一把用力抓住了黑猫的颈皮,老布立时松了口,我将那只大黑猫,提了起来。
大黑猫再凶,颈际的皮被我紧紧抓住,它的利爪,也抓不到我的身上,只见它四爪箕张着,锐利的猫爪,闪闪生光。
老布发出一阵低吠声,居然又向前走了几步,淌了一地血,才陡地倒了下来。
这时,我不禁慌了手脚,老布如果得不到抢救,一定会流血过多而死,也直到它倒了下来,我才看出它腹际的伤痕有多么深、多么可怕。
幸而就在这时,我看到有两个人,从巷子的口中经过,我立时大声叫了起来。那两个人听到我的叫喊声,奔了时来。
我一手仍然紧紧地抓着那头大黑猫的颈皮,大黑猫发出可怕的叫声,挣扎着,力道十分大,我要尽全力,才不致给它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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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第六部:化验中截猫尾的结果
那两个人奔到我面前,看到这等情形,呆了一呆,他们实在是无法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我大喝道:"别呆着,快打电话叫救伤车来!"那两人又是一呆:"先生,你受了伤?"我喘着气:"不是我,是这头狗!"我伸手指着地上的老布,老布不像是躺在地上,简直是淌在一大泊鲜血之中。
那两个人搔着头,我心中虽然急得无可形容,但是也知道事情有点不怎么妥当了,救伤车是救人的,就算救伤车来了,见到受伤的是一条狗,也必然不顾而去,说不定还要告我乱召救伤车之罪。
可是,怎么办呢?老布必须立即得到急救,它决不能再拖延多久了,而我又要制住那头黑猫,绝不能再让它逃走,我喘着气,急得一身是汗:"你们会开车?我的车子就在巷口。"那两个人一起点头。
我忙道:"那么,请你们抱起这头狗来,我送它到医院去,我给你们每人一千元报酬,这头狗,是世界上最好的狗。"那两个人立即答应了一声,一个还脱下了外衣,扯成了布条,先将老布的身子扎了起来,才抱着它,向巷口走去,一路滴着血。
到了车旁,我取出了车匙,叫两人中的一个打开了行李箱,我准备将那头大黑猫,锁在行李箱中。
我抓住了那头黑猫的颈际,一个人帮我托起了行李箱盖业,那头大黑猫在不断挣扎着,我是领教过它动作之敏捷的,是以,当行李箱打开之后,我不禁踌躇了起来,我是不是可以将黑猫放进去,而从容合上行李箱盖,将它困在里面呢?当然,我的动作可以快到半秒钟就完成,但是,只要有半秒钟的空隙,那头黑猫就可能逃走了。
我在车子旁呆了几秒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那两个人反倒着急了起来,其中的一个催着我:"喂,你发什么呆?那狗要死了。"我忙道:"我在考虑如何将这只猫关进行李箱去!"站在我身边的那人道:"你怕它逃走?将它抛进去,不就可以了?"我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采取妥善的办法,自然也没有时间,去向那人解释这只老黑猫是如何异乎寻常,因为这时,与多一分钟的躯搁,就可能影响老布的性命。
我先扬起手臂,将那头黑猫高高提了起来,那猫一定知道将会有什么事发生,所以它在被我提高的时候,发出可怕的嗥叫声来。
那种声音,实在不应该由一头猫的口中发出来的,是以在我身边的那人,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了一步,我左手抓定了行李箱的盖,高举起来的右手,猛地向下一摔,五指松开。
老黑猫被我结结实实地摔在行李箱中,而我的右手,也立时向下一沉,"砰"地一声,行李箱盖盖上了,我双手的动作,配合得十分之好,相差不会超过十分之一秒。但是,我还是对那只黑猫估计太低了。
行李箱盖"砰"地盖上之前的一刹那,黑猫一面发出可怕的声音,一面已经向外窜了出去。我一看到这种情形,连忙后退,同时也将我身边的那人拉了开去。在那样的情形下,我们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要是被大黑猫迎面扑中的话,那就非步老布的后尘不可。
我拉着那人疾退出了两步,只听得一阵可怕的嗥叫声和抓搔声,黑猫仍然在行李箱上。我看到在它的利爪过处,车身上的喷漆,一条一条,被抓了下来,黑猫全身毛耸起,眼张得老大,那情形真是可怕极了。
在开始的时候,我还弄不清那是怎么一回事,我还以为那头黑猫恨极了我,要作势向我扑过来对付我,是以又后退了几步。
然而,我立即看清楚了,黑猫并不是不想走,而它不能走,因为我的动作快,它虽然及时向外窜来,但是还差了那么一点:它的尾巴,夹在行李箱盖之下了!这时,它正在竭力挣扎着,它的利爪,抓在车身上,发出极其可怕的声音来。
当我看清了这样的情形之后,我不禁呆住了!我该怎么办?我不能任由它的尾巴夹在行李箱盖之下而驾车走,我也没有法子再打开行李箱盖来,因为一打开箱盖,它一定逃走!我呆了约莫半分钟,已坐在司机位上的那人,又大声催促着。
我一横心:"我们走!"
我和另一个人,一起走进车厢,在那一刹那间,我的决定是:先将老布送到兽医院去再说!就在我们两人相继进入车子之际,车子发动,也就在那时,黑猫发出了一下尖锐之极、令我毕生难忘的惨叫声,带着一蓬鲜血,直窜了起来。
我转过头去,鲜血沥在车后窗的玻璃上,但是我还是可以看得狠清楚,黑猫自车身上,越过了围住空地的木板,窜进了空地之中。
它的尾巴,断了大半截,断尾仍然夹在行李箱盖之下,那一大蓬鲜血,是它挣断了尾巴的时候冒出来的。
看到这种情形,我不禁啼笑皆非!
费了那么大的劲,我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够捉到这头老猫,从老猫的身上,再引出它的主人张老头来,来解释那一连串不可思议的事。
可是现在,闹得老布受了重伤,我却仍然未曾得到那头猫。
如果勉强要说我有收获的话,那么,我的收获,就是压在行李箱盖下的那截猫尾。
我苦笑着,时间不允许我再去捉那头猫了,老布等着急救。
而事实上,就算我有足够时间的话,我也没有可能捉得到它了!我只好吩咐道:"快到兽医院去!"车子由那两人中的一个驾驶,车厢中也全是血,那是老布的血,我的脑中,乱到了极点,我曾经对付过许多形形式式极难对付的人和事,我不得不承认,到现在为止,最叫我头痛、感到难以对付的,就是这头又大又肥又老又黑的怪猫。
车子到了兽医院,老布被抬了进去,我给了那两个人酬金,他们欢天喜地地离去,我和兽医谈了几句,又来到兽医院之外,打开了行李箱盖。
行李箱盖一打开,半截猫尾,跌进了行李箱中。我拎着尾尖,将那半截猫尾提了起来,苦笑了一下。
要扯断一截那样粗的尾巴,连皮带骨,决不是寻常的事,我真怀疑一只猫是不是有那么大的力量和勇气,来扯断自己的尾。
但是无论如何,这只猫做到了!
我呆了片刻,顺手拿起行李箱中的一块胶片,将那段猫尾包了起来。
在那时候,我真还未曾想到,这半截猫尾有什么用处,能给我什么帮助。
但是我还是将之包了起来,因为这是我唯一的收获了。然后,我又回到兽医院,先洗净了我手上的血,才去看老布。兽医已经替老布缝好了伤口,老布躺在一张床上,一动也不动,我走到它的身边,它只是微微睁开眼,我问兽医道:"它能活么?"兽医道:"如果人伤得那么重,肯定不能活了;但是狗可能活着,动物的生命力,大都比人强得多,不过现在我还不能肯定,至少要过三天,才能断言。"兽医望着我,望了片刻,在那片刻之间,他脸上现出极度疑惑的神色来,道:"这是一头极好的战斗狗,是什么东西,令它伤成那样的?它好像和一头黑豹打过架。"我苦笑道:"它和一只黑猫打过架。"兽医呆了一呆,看他的神情,多半以为我是神经病,所以他没有再和我说下去,又拿起注射器来,替老布注射着,我转过身,打了一个电话给老陈,告诉他老布在兽医院,伤得很重。
老布受伤的消息,给予老陈以极大的震动,在电话中听来,他的声音也在发颤,他道:"我就来,告诉我,它怎么样了?"望了望躺在床上的老布,我只好苦笑道:"我只能告诉你,它还有没有死!"老陈一定是放下电话之后,立即赶来的,他的车子还可能是闯了不知多少红灯,因为十分钟之后,他就气急败坏地闯了进来。
那时,老布连眼也不睁开来,我以为老布已经死了,还好兽医解释得快,说他才替老布注射了麻醉剂,使他昏迷过去,以减少痛苦,要不然,老陈真可能嚎啕大哭。
我向老陈表示我的歉意,令老布受了得伤,但是老陈根本没有听到,他只是在向兽医发出一连串的问题。老陈是养狗的专家,对于医治护理伤狗的知识十分丰富,问的问题,也很中肯。
我和他说不几句,他就挥手道:"你管你的去吧,这里没有你的事了。"我叹了一声,知道我再留在这里,也是没有用的事。是以我走了出来,上了车子,呆坐了片刻,才驾着车离去,我心中实是乱到了极点,所以,在半小时之后,我竟发觉自己,一直只是漫无目的地驾着车,在马路上打着转!我勉力定了定神,才想起在车子的行李箱里,还有着一截猫尾巴在。
这只大黑猫,既然如此怪异,我有了它的一截断尾,或许可以化验出什么来。警方有着完善的化验室,我自然要去找一找杰美。
我驾车直驱警局,找到了杰美,和他一起来到化验室,当然,我拿着那截猫尾。化验室主任看到那截猫尾,便皱起眉来:"你的目的是什么?"杰美望着我,我只好道:"我想知道,这只猫,和别的猫是不是有所不同?"主任的声音尖了起来:"你在和我开玩笑,猫就是猫,有什么不同?"我只好陪着笑,因为我的要求,对一个受过严格科学训练的化验室主持人而言,的确是有点想入非非的。
我支吾着道:"或许可以查出一点什么来,例如这只猫的种类、它的年纪,等等。"主任老大不愿意地叫来了一个助手,吩咐助手去主持化验,就转身走了开去。我和杰美两人,自化验室中,走了出来。
杰美以一种十分诚恳的态度,拍了拍我的肩头:"卫斯理,这件事,我看算了吧!"我瞪着眼:"算了,什么意思!"杰美道:"我的意思是,别再追样下去了,你也不致于空闲到完全没有事情做,何必为一头猫去烦个不体?"我呆了片刻,才正色道:"杰美,你完全弄错了,站在一个警员的立场而言,这件事,的确没有再发展下去的必要了!"杰美笑着:"在你的立场,又有何不同?"我道:"当然不同,在我而言,这件事,还才开始,我刚捉摸到这件神秘莫测的事的一点边缘,你就叫我放弃,那怎么可能?"杰美摊着手:"好了,你是一个神秘事件的探索者,正如你所说,警方对这件事,已经一点兴趣也没有,化验一截猫尾,在警方的工作而言,可以说,已到了荒唐的顶点。"我明白了态美的意思,心中不免很生气:"我知道了,自此之后,我不会再来麻烦你们,事实上,本市有好几家私人化验所,设备不比这里差,既然你认为这件事荒唐,我去将猫尾回来。"杰美看到我板起了脸说话,显然生气了了,他忙陪笑道:"那也不必了,何必如此认真。"我冷笑道:"这半截猫尾,是我唯一的收获,我不想被人随便搁置一旁,作不负责任的处理,我要详尽的报告,对不起,我一定要拿回来!"看到我这样坚持,杰美也乐得推卸责任,他考虑了片刻,才道:"也好,由得你。"他转身走进去,将那半截猫尾取了出来。我心中生气,也不和杰美道别,径自上了车,到了另一家私人的化验所。
那化验所的人员,看到了我提着半截猫尾来,要求作最详尽的化验,也不禁觉得奇怪,但是他们的态度却比警方化验所人员好得多,接受了我的要求,并且答应尽快将结果告诉我。
在接下来的两天中,我真可以说是苦不堪言。因为老陈坚持要在兽医院中,日夜不离,陪着老布,照顾他所养的那一大狗的任务,便落在我的身上。
老布的受伤,是因我而起的,这桩任务虽然讨厌,但是我却也义无反顾。
一直到第三天,老陈才回来了,他神情憔悴,但是情神倒还好,因为老布已经渡过了危险期。
我回到家中,足足沐浴了大半小时,才倦极而卧,才朦朦胧胧醒来,白素正站在我的身边:"那家化验所的负责人,打了好几次电话来,我看你睡得沉,没有叫醒你。"一听得那样的话,我倦意立时消除,一翻身坐了起来,白素己替我接通了电话。
我拿过电话听筒来,劈头第一句就问道:"有什么特别的结果?"那负责人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样,并没有立时回答我的问题,支支吾吾了好半晌,才道:"我们已证明,那是一头埃及猫,不过,你最好来一次。"我追问:"有什么特别?"那负责人坚持道:"电话中很难说得明白,你最好来一次,我们还要给你看些东西。"我心中十分疑惑,我不知道他们究竟发现了什么,但是那一定是极其古怪的事,可以说是没有疑问的了,而希望有不同寻常的发现,那正是我的目的,是以我放下电话,立即动身。
我被化验所的负责人引进了化验室,负责人对我道:"我们以前,也作过不少动物的化验,大多数是狗,你知道,动物的年龄,可以从它骨骼的生长状况之中,得到结论的。"我点头道:"我知道。"负责人带我到一张台前,台上有一具显微镜,他着亮了灯:"请你看一看。"我俯首去看那具显微镜,看到了一片灰白色的、有许多孔洞、结构很奇特的东西。一面看,我一面问道:"这是什么?"负责人道:"这是一头狗的骨骼的钙组织切片,这头狗的年龄,是十七岁,骨路的钙化,到了相当紧密的程度,没有比较,或者你还不容易明白的。"负责人换了一个切片:"这是十岁的狗。"我继续看看,一眼就看出了它们之间的不同,钙组织的紧密和松有着显著的分别。
我道:"你想叫我明白什么?"
负责人又替我换了切片:"请看!"
我再凑眼去看,看到的仍是一片灰白,我知道,那仍然是动物骨骼钙组织的切片,可是,那灰白的一片,其间却一点空隙也没有。
非但没有一点空隙,而且,组织重叠,一层盖着一层,紧密无比。
我道:"这一定是年纪很大的动物了!"
负责人望着我:"这就是你拿来的那半截猫尾的骨骼钙组织切片。"我呆了一呆,感到很兴奋,总算有了多少发现了,我问道:"那么,这猫有几多岁?"负责人的脸上现出十分古怪的神色来,他先苦笑了一下,才道:"两天前我已经发现了这切片与众不同之处,我曾请教过另外几位专家——"我感到很不耐烦,打断了他的话头,道:"这头猫,究竟多老了?"负责人挥了挥手:"你听我讲下去,其中一位专家,藏有一片鹰嘴龟的骨骼钙组织切片标本,那头鹰嘴龟,是现时所知世界上寿命最长的生物,被证明已经活了四百二十年的。"这时,我倒反而不再催他了,因为我听到了"四百二十年"这个数字,我呆住了。
从他的口气听来,似乎这头黑猫,和活了四百二十年的鹰嘴龟差不多,这实在是不可能的。
然而,我还是想错了!
负责人的笑容更苦涩,他继续道:"可是,和猫尾骨的切片相比较,证明这只猫活着的时间更长,至少超过四倍以上。"我张大了口,那负责人同样也以这种古怪的神情,望定了我。
过了好半晌,我才道:"先生,你不是想告诉我,这只猫,已超过了一千岁了吧?"负责人有点无呆奈何道:"一千岁,这是最保守的估计。卫先生,如果不是靠估计,撇开了我们所有原来知道的知识不论,单就骨骼钙组织切片的比较,那黑猫已经超过了三千岁了。"我嚷叫了起来:"太荒诞了,那不可能!"负责人摇着头:"可是,这是最科学的鉴别动物生活年龄的方法,动物只要活着,骨骸的钙化,就在不断进行着。"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因为在那刹那间,我有点站立不稳之感。
我早已看出那头黑猫,又肥又大,是一头老猫了,但是,无论我怎么想,也无法想到它竟老到三千多岁。而且,化验室负责人说"超过三千岁",正确的数字,他不能肯定。人类的文明记载,才多少年?说长一点,算是四千年吧,那么,这头黑猫难道老得和人类的文明一样,它竟是那样的一头老猫!我坐定了之后:"所长,那不可能。"所长摊开了手:"这也正是我的结论:那不可能。然而,我又无法推翻观察所得,所以我要请人你来,和你当面说说。"我只觉得耳际"嗡嗡"直响,过了好一会,我才又道:"其它还有什么发现?"所长道:"其它的发现很平常,证明那是一头埃及猫,猫正是由埃及发源的。"我站了起来,有这样的发现之后,我更要去找这头大黑猫和张老头了。
我真怀疑,张老头养这头猫,不知是不是知道这头猫已经老得有三千多岁了?我走向化验所的门口,所长送我出来:"那半截猫尾,你是要带回去,还是——"我道;"暂时留在你们这里好了!"所长忙道:"好,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看看这一头猫,这实在不可能。"我已经在向外走去了,可是突然间我想起来:"所长,你说你曾邀请专家来研究过,他们的意见怎样,请你说一说。"所长道:"有几位专家说,这只猫一定患过病,或是由于内泌不正常,所以形成了骨骸钙组织的异常变化,我觉得这是最合理的假定了。"我呆了半晌,任何猫,即使是一头凶恶得如同那头大黑猫一样的猫,也决计不可能有三千岁那样长寿。事实上,除了某些植物之外,根本没有如此长命的生物。那么,看来,所长所转达的专家们的意见,才是合理的解释。
然而,当我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眼前又出现那只大黑猫的那一对眼睛来,如此光芒隐射、如此深邃,那看来,不像是一对猫的眼睛,倒像是什么有着极其深远的智慧的生物一样,这对眼睛,使人有它比聪明的人类更聪明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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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第七部:妖猫的报复
我脑中的思绪很乱则以我在不由自主地摇着头。
所长又重提刚才的话:"如果你有那头猫,我想详细检查一下。"我问道:"你还想发现什么?"所长略想了一想:"刚才我对你说的,那位专家的准则,听来好像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但是事实上也有它不合理之处!"我望着他,老实说,我的心中,反倒愿意那位专家的解释正确。我曾给不少怪异的事弄得心神不定,但是从来也未曾像这一次一样,给一头猫弄得这样颠倒过,我实在不想再提起任何有关那只猫的事了,所以我宁愿它是一只普通的老猫,只不过是有某些不正常,是以才形成了它骨骼钙组织的异常变化。
可是,所长却又说那不合理!
我望着所长,并没有出声,所长接着又道:"你知道,任何生物,都有生长的极限,简单地说,一头猫,如果它的骨骨钙组织已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它早就无法活下去了。"我略怔了一怔:"可是这头猫,却是活生生的!"所长皱起了眉:"所以我才要看看这只猫,卫斯理,用人的情形来作譬喻,这种情形,就像是有'灵魂'顶着一个早已死亡的僵尸复活了!"听得所长那么说法,我不禁苦笑了起来。
事情愈来愈荒诞了,我呆了好一会,才道:"你为什么不说有'灵魂'借用了那只猫的身体呢?"所长像是自己也知道这种假设太不可思议了,是以他也自嘲地笑了起来:"借尸还魂的事,究竟不怎么可靠,而且,人的尸体有机会被保存几千年,猫的尸体有什么机会,被保存几千年?"我思绪本就已经够乱的了,再给所长提出了"借尸还魂"这个问题来,我更是茫然摸不着一点头绪。在那样的情形下。我莫名其妙地变得暴躁起来,大声道:"太荒谬了,根本不可能有借尸还魂的事!"所长睁大了眼,奇怪地望着我:"咦,我一直认为你是想象力极丰富的人,你一直说,宇宙之间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所谓不可能,是人类的知识还未发展到这一地步,是自我掩饰的词令。为什么你今天忽然改变了想法?"我无法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只好苦笑着,拍着他的肩头:"请原谅我,因为我实在给这头猫弄得头昏脑胀,不想它再出什么新的花样了!"所长摇着头:"不要紧,我也不过随便说说。"我叹了一声:"我一定会尽力去找那头猫,和它的主人,找到之后我通知你。"所长高兴地答应着,送我出来。
到了外面,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我看到了马路上的那么多行人,才肯定我自己仍然是在我所熟悉、生长的世界之中。
我一定要找到那头猫,要在一个大城市中找到一头猫,那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是,要找一个人的话,那就容易得多了,所以我下定决心,我要找到张老头。
那头猫是张老头养的,张老头甚至经常带着它外出(古董店老板说的),那么,张老头对这只猫一定极其熟悉,我想,如果找到了张老头,事情一定可以有进一步的发展,不会像现在那样一片迷雾了。
但是,要找张老头的话,该如何着手呢?我一面走,一面在想着,终于决定了去找古董店的老板。
当我见到了古董店老板之际,他对那一对被猫打碎了的花瓶,不住欷嘘,并且告诉我,那暴发户也去找过他,希望再找一对同样的花瓶。
这正合我的来意,我怂恿他登一个广告,表示希望和那位出让花瓶的张先生见面,我替他拟了这则广告,广告的文字,暗示着这对花瓶的卖主,如果和古董店老板再见面的话,可以有意想不到的额外的好处。
人总是贪心的,我想,张老头在看到这则广告之后,或者会出现和古董店老板联络。
我除了这样做之外,似乎已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可想了。
本来,我也想到过,那头黑猫自己扯断了尾,血淋淋地逃走,或者张老头会带它到医兽院去,我似乎应该到全市的兽医院去调查一下。
但是,我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一则,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迟了,如果张老头曾带猫求医,一定早已去过了。二则,我认为那头猫既然如此异乎寻常,那么,张老头十之八九,不会带它去求医的。
我回到了家中,每天都等古董店老板来通知我张老头出现的消息。可是一连等了七八天,都是音讯杳然。
白素看到我有点神魂颠倒,不住地劝我放弃这件事。事实上,张老头要是不出现的话,我想不放弃,也不可能了。
天气渐渐凉了起来,是在离开我和化验所所长谈话的十天之后,那一天,我们夜归,我和白素由一位朋友的车子送回来。
为了不过分麻烦人家,车子停在街口,我们走回家,当然要走的距离不会太长,大约是两百码左右。
那时,是凌晨三时,街上静得出奇,我才走了十来步,就停了下来,十分惑疑地问:"你觉得么?"白素呆了一呆:"觉得什么?"我有点紧张地道:"好像有人躲在黑暗中望着我们!"一个敏感的人,是时时会有这种感觉的,我是一个敏感的人,白素也是。这时,我看白素的神情,显然她也有了同样的感觉。
觉得有人在暗中监视着自己,那是一种十分微妙、很难形容的事。当有这种感觉的时候,实际上,还根本看不到任何人,也看不见黑暗之中有什么眼睛的光芒,但是却突然之间有了这样的感觉,使得人感到极度的不舒服。
白素和我的脚步慢了下来,我低声道:"小心,可能会有人向我们袭击。"白素缓缓吸了一口气:"那么静,要是有什么人向我们袭击的话,一定会有声响发出来的。"我们一面说,一面仍然在向前走着,已经可以看到家门了,我又低声道:"未必,或许当我们听到什么声音时,已经迟了!"愈是接近家门口,那种被人在暗中监视着的感觉愈甚,可是四周仍是静得出奇,一个人也没有。我和白素都感到十分紧张,我们终于到了门口,没有什么事发生,我取出了钥匙来。
就在我要将钥匙插进锁孔之际,忽然听到白素叫道:"小心!"那真是不到百分之一秒之间发生的事,白素才一叫,我便觉出,半空之中,有一团东西,向着我的头顶,直扑了下来。
而也就在那一刹那间,白素一面叫,一面已然疾扬起她的手袋来。
那团自我头上扑下来的黑影,来热快到了极点,但是白素的动作也很快,"拍"地一声,手袋扬起,正打在那团东西上。
那团东西,发出了一下可怕的叫声,也就在那一刹那间,我陡地想起,自半空之中向我真诚下来的,正是那头老黑猫!也就在那一下难听之极的猫叫声中,我的身子,陡地向后一仰,我已看清了那头猫,它那双暗绿的眼睛,闪着一种妖光。
白素的手袋击中了它,但是它的身在半空中翻腾着,利爪还是在我的肩头上疾抓了一下,使我感到了一阵剧痛,我立时飞起一脚,正踢在它的身上,它再发出了一下怪叫声,又滚了开去。
等到我和白素一起赶过去追它时,它早已跑得踪影不见了。
这一切,加起来,只怕还不到十秒钟,我感到肩头疼痛,白素也惊叫了起来:"你被它抓中了!"我低头看去,肩头上的衣服全碎了,血在沁出来,我吸了一口气:"快进去!"白素急急开门,我已将上衣和衬衫,一起脱了下来,肩头上的伤痕,约有四寸长,还好,入肉不是太深,但是也够痛的了。
进了屋子,白素替我用消毒水洗着伤口,又扎了起来:"这猫……我看你要到医院去。"白素在那样说的时候,满面皆是愁容。
而我的心中,也觉得不是味道到了极点,我曾和许多世界上第一流的搏击专家动手,而了无损伤,可是现在地叫猫抓了一下,那自然不是滋味之极了。可是看到白素那样着急,我只好装着轻松一些:"到医院去?不致那么严重吧!"白素却坚持道:"一定要去!"我也感到事情有点不对头,那只猫,分明是有备而来,向我来报断尾之仇的,虽然,从来也没有猫爪上有毒的记载,可是那是一头异乎寻常的怪猫,谁知道它的爪上有些什么?为了安全计,我的确应该到医院去,接受一些预防注射,是以我点了点头。
我们立即离开了家,在车中,我仍然努力在开解白素,我笑道:"这倒是一篇很好的神秘小说的题材,这篇神秘小说,就叫着'妖猫复仇记'好了!"白素一面驾着车,一面瞪了我一眼:"别不将这只猫当作一回事,它既然能找到你,一定不肯就将你抓一下就算了!"我笑了起来:"是么?它还想怎样,难道想将我抓死?"白素皱起了眉不说话。
这时,我自然没有把白素的话放在心上,因为不论怎样,我的"敌人"只不过是一头猫,要是我连一头猫也斗不过的话,那还像话么?所以,当时我只觉得好笑。
但是,当我从医院中回来之后,我就笑不出来了。
在医院中,我接受了几种注射,医生又替我包扎了伤口,等到我回家的时候,天已亮了。
还未打开家门,我就首先发现,有一块玻璃碎了,而一推开家门,看到客厅中的情形,我和白素两人都呆住了!我立时发出了一下怒吼声——这是任何人看到了自己的家遭到这样卑鄙而彻底的破坏之后,所必然产生的一种反应。
我双手紧紧地捏着拳,直捏得指节"格格"作响,白素则只是木然站着。过了好一会,白素才首先打破沉默:"我早知道它会再来的!"我在那一刹那间,有天旋地转之感,客厅中的破坏,是如此之甚,所有可以撕开的东西,都被撕成一条条,桌布、皮沙发的面、窗帘,都变成了布条,甚至连地毯也被撕裂了。
墙上挂着的字画,全成了碎片,有很多,好像还曾被放在口中咀嚼过。
所有可以打得碎的东西,都打成了粉碎,甚至一张大理石面的小圆桌,上面也全是一条一条的抓痕,石屑散落在桌面和地上。
如果说这样的破坏是一头猫所造成的,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一件事。
但是,那的而且确是一头猫所造成的!
是猫的利爪,将一切撕成了碎片,是猫打碎了一切可以打碎的东西。自然,那不是一头普通的猫,就是曾被我捉住过、弄断了它尾巴的那头妖猫!我和白素互望着,我们的心中,都有说出来的气愤,家中的一切陈设家私,全是我们心爱的,我们的家,是一个温馨可爱的家,但是现在,一切全被破坏了,最令我们气愤的是,对方只是一头猫,就算你捉到了它,将它打死了,又怎么样?它只不过是一头猫!我们慢慢地向前走去,到了楼梯口,白素身子忽然微微发起抖来:"楼上不知怎么样了?"我陡然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发疯一样地向上,冲了上去。还好,楼上的一切,没有损坏,我打开了几间房门,房间内的一切,也未曾损坏。我和自素,一夜未睡,都已经相当疲倦了,但是我们都没有休息,我们要收拾客饭厅中被毁坏的一切。等到将一切被弄坏了的东西都搬弄了出去之后,我们的屋子,看来就像是要搬家一样,几乎什么也没有了。
到了中午时分,胡乱吃了一些东西,我们上楼,在书房中,面对面坐了下来。
白素喃喃地道:"我早知道它会再来?!"
一听到白素重复那句话,我突然站了起来:"它还会再来!"白素睁大了眼睛望着我,我道:"看,我使它断了尾巴,它来报仇,是不是?"一头猫来向人寻仇,这事情听来有点匪夷所思,但是实际上,那猫的确是来报仇的,是以白素在呆一呆之后,点了点头。
我指着自己的肩头(它还在隐隐作痛),道:"现在它的报仇并没有成功,它只不过将我抓了一下,我伤得很轻,它虽然破坏了我客厅中的一切,但是对一头猫而言,那是难泄它心头之恨的——"我讲到这里,提高了声音:"所以,它还会再来,再来对付我!"白素苦笑道:"那我们怎么办?我实在受够了!"我冷笑着:"看我捉到了它之后如何对付它!"白素望了我半晌,才道:"你准备如何对付它,它毕竟只是一头猫。"我实在恨极了,我道:"然而,它比人还可恶,我不会放过它!"白素又望了我半晌,才叹了一口气:"我不希望你因此而变得残忍!"在白素没有那么讲的时候,由于我恨那头猫,恨到了极点,是以我心中,不知盘算了多少方法,当我将那头猫捉住之后,可以虐待它,我甚至想到,要用沸水来淋它!可是,当我听到白素那样提醒我,我不禁感到很惭愧,我想:我是怎么了?我从来也不是一个无聊到要虐待动物来泄愤的人,可以说,我从来也不是有那种残忍虐待心理的人。
残忍的虐待心理,是人类的劣根性之一,是人类野蛮的天性之一。这种野蛮的天性,虽然经过数千年文明的薰陶,但是还是很容易在没有知识的人身上找到这种根深蒂固的野蛮天性。在街头上,不是经常可以看到身高几乎六尺的大人在虐待小动物么?我更一向认为,这种虐待残忍心理,从虐待小动物开始,就可以看出这个人的野蛮和下流,那是一种兽性,是我最厌恶的事情。
但是,我自己却也在想着用沸水淋那头猫!白素的话,使我感到惭愧,也使我感到。那头猫,在使我渐渐趋向不正常,再下去的话,我可能会神经失常,变成疯子!我心中暗暗吃惊,镇定了好一会儿,我才道:"不论怎样,我一定要捉到那头猫!"白素幽幽地问道:"有什么办法?"我道:"希望它今天晚上再来,我去准备,我料它今晚再来,一定会来攻击我!"白素现出骇然的神色来,那头妖猫——称之为妖猫绝不为过——可以说防不胜防,人枉为万物之灵,但是在狙击方面,想胜一头猫,可以说极不容易!但是白素立时镇定了下来:"好,我们现在就开始准备!"想到那头猫还会来,而我又可能捉到它,精神不禁为之一振。
我们先将要准备的东西记下来,然后去分头去买。
等到晚上,我们因为精神紧张和亢奋,反而不觉得疲倦了。
我们估计那头猫,如果够乖巧的话,可能要到下半夜才来,是以天色才黑,刚吃完了晚饭,我们就睡了。我将一张大网,放在床边。
那张网和捉蝴蝶的网差不多,有一个长柄,是结实的尼龙织成的,柄上连着一根绳子,可以将网口收小,我将网放在床边,以便一伸手就可以拿得到。
白素有她的办法,她将一条相当厚的棉被,放在身边备用。
我们两人,也经历过不少大敌,这时为了对付一头猫而如此大动干戈,想起来,实在有点啼笑皆非。
八点钟,我们全睡着了,究竟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所以一睡着了之后,就睡得很甜,闹钟在午夜二时,将我叫醒,我又摇醒了白素。
我们都躺在床上不动,等着,倾听着。
静得出奇,一点声响也没有。所有的窗子,全拉上了窗帘,所以房间中也暗得出奇,什么也看不到。
我们等了足足一个钟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我低声道:"或许它不来了!"白素苦笑了一下,我知道她苦笑的意思,那头妖猫,今晚就算不来,明晚也会来的,明晚不来,后晚来的可能性就更高。
而我们是不能永远这样等下去的。
我不出声,在黑暗中,又等了半小时,我打了一个呵欠,正想说"我们别再等了吧",忽然,房门上,传来了一下轻微的抓搔声。
我立时推了白素一下,我们都在床上躺着不动。我自然不认为一头猫可以有能力旋转门柄,开门进房间来。
但是我却清楚记得,我第一次到张老头家中去的时候,那猫曾在逃进房间之后,将房门大力关上的。
今晚,我是特地等它来的,在我醒来之后,已将房门打开,房门只是虚掩着的。
所以,在听到那一下抓搔声之后,我们立时一动也不动。
没有声响继续传来,但是我却可以知道,房门已经被推开,因为有些微亮光射了进来。
紧接着,我更可以肯定,那头猫已经进来了!我自然不能在黑暗之中,看到一头大黑猫的行动,但是我却可以看到它的一对眼睛。它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妖里妖气的光芒,它在了无声息地走进来。
我已经抓住了那张网的柄,那头猫也来得十分小心,它缓缓地向前走着,看来像是一个惯于夜间行凶的凶手。
我紧紧地抓住肉柄,注视着它一闪一闪的眼睛,然后,突然之间,扬起网来。
我和那头猫,几乎是同时发动的,我才一扬起网,那猫也在这时,扑了上来,它才一扑起,像是已经知道不对头了,是以它发出了一下怪叫声,而那张网,也在这时,向它兜头罩了下去。
手中一沉,我知道那头猫已经落网了,我也不禁发出一下欢呼声来,这时,我早已坐起了身来,立时想去收紧网口,可是,也就在那一刹那间,手中一轻,那头妖猫,意然又跳了出去。
但是它才一跳出去,又是一声怪叫,它的那双绿黝黝的眼睛,已经不见了,同时,它的叫声,听来也变得十分沉闷。
同时,白素大声叫了起来:"快开灯!"
我跳了起来,着亮了灯,看到白素将那张大棉被,压在地上,她又手紧按在棉被上,那头猫,显然被压在棉被之下!一看到这种情形,我不禁大吃一惊,白素可能还不知道那头猫的厉害,她以为用一张厚厚的棉被,将猫压住,就可以没有事了。
但是,我却知道,那头猫的爪,利得超乎想象之外,棉被虽然厚,它一样可以抓得穿。
所以我急忙叫道:"你快让开!"
白素却还不肯走,道:"我不能让开,挣扎得厉害!"这时候,白素按着棉被,棉被下的那头猫正在竭力挣扎着,从那种挣扎的程度来看,白素按着的,不像是一头猫,倒像是一个力气十分大的人!我已拿着网,走了过来,也就在这时,白素发出了一下惊呼声,身子站了起来。
不出我所料,猫爪已经抓裂了厚厚的棉被,一只猫脚,已经自棉被中直透了出来。
我挥动着那张网,连棉被罩在网中,然后,收紧了网口,白素避得快,并没有受伤。
等到我收紧了网口之后,我们两人才松了一口气,虽然我们对付的,只不过是一头猫,但其激烈的程度,却是难以想象的。
当我将猫和棉被一起网住的时候,猫还是裹在棉被之内的。
但是这头老猫,却立时挣扎着,撕裂棉被,自被中钻了出来,它发出可怕的叫声,咬着、撕着,想从网中挣将出来。可是那张网是用十分结实的尼龙绳结成的,它一时之间,难以挣得脱。
那张棉被,在网中,已成了一团一团的碎片,白素走了出去,推了一只铁笼进来,那也是我们早就准备好的,我提起网,放进铁笼,将铁笼完全锁好,才松开了网口,那头大黑猫怪叫着,跳了出来,在笼中乱撞。
我先抖动着网,将网中的破棉被全抖了出来,然后,才缩回网来,那时,我可以好好地注视着在笼中的那头大黑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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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第八部:和一只猫做朋友
我曾经和那头大黑猫面对着许多次,但是每一次,都是紧张和充满刺激的,根本没有机会好好打量它,只有现在,它在铁笼之中,是绝对逃不出来的了,我才能对它作仔细的观察。
我和白素都盯着它,黑猫在铁笼中乱撞,撞击的力量之大,令得铁笼也为之左右摇摆不定。
但是,只过了几分钟,它像是发现自己再挣扎下去,也是没有用的了,是以它静了下来,伏着,望着我们,发出一连串"咕咕"的声音。
那是一头极大、给人以极度怪之感的黑猫,尤其当它没有了那条长尾之后,看来更是怪异。
白素最先开口:"好怪的猫,你看它的眼睛,充满了仇恨!"那的确是一对充满了仇恨之光的眼睛,暗绿色的光芒之中,有一股使人战栗的力量!但是,它已被我关在笼子中了,我自然不会怕它!我立时冷笑了一声:"我眼睛中仇恨的光芒大概也不会弱,你要记得,它将我们的家破坏得如此之彻底!"讲到这里,我忽然一阵冲动,抬起脚来,向铁笼"砰"地踢了一脚,大声道:"妖猫,你也有落在我手上的一天,哈哈!"这实在是毫无意义的话和动作,但是我做了,而且,我在做了之后,还像小孩子那样,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
大黑猫却是蹲着,发出"咕咕"声,我对白素道:"怎么处置它?有一位朋友很喜欢吃猫肉,据说老猫的肉,特别好吃!"白素皱起了眉,摇着头道:"别开玩笑了,猫又听不懂你的话,不知道你在恐吓它!"我又掉转头,去看铁笼中的那头猫。在那一刹那之间,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我觉得白素错了,那头猫听得懂我的话!当我说到有人喜欢吃猫肉的时候,我千真万确地感到,那头猫的脸上和眼睛中,都现出恐惧的样子来。
为了要证明这一点,我又对着它狠狠地道:"我先用沸水淋它,将它活活淋死!"当我这句话出口之际,显然连白素也和我有了同样的感觉!她陡然地叫了起来:"天,它好像听得懂你的话,知道你在恐吓它!"那头猫听得懂我的话,实在是没有什么疑问了,因为当我说及要用沸水淋它之际,它的神情,又惊恐又愤怒,身子也在发抖!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猫或狗,本来就是十分聪明的动物,但是聪明到能听得懂充满威吓的语句,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或许是我在讲那几句话的时候,神情十分凶狠,所以那头老猫才感到惊恐。
为了要进一步证明这一点,我转过身去:"我已经决定了,将它淋死,将它的皮剥下来,制成标本,作为我重新布置客厅时的装饰。"我在对白素说那几句话的时候,一面向白素做手势,示意她留意那头猫的反应;另一方面,我是背对着那头大黑猫的,而且我将语气放将相当平静。
在那样的情形下,如果那头老猫听不懂我所讲的每一句话,它是不会有特别反应的。
可是,我的话还没有讲完,已经看到白素现出了十分惊讶的神情来。
我连忙转过身来,只见那头老猫躬起了身子,全身的毛都倒竖起来,从它的那种神态看来,它显然是紧张到了极点!白素忙道:"它刚才恶狠狠地扑了一下,看来,它是想扑向你的!"我蹲下身子,和那头大黑猫正面相对,我大声道:"你完了,你再也不能作怪了!"大黑猫的毛张得更开,身子弓得很可怕,望定了我。
这时,我倒有点不知道怎么才好了!
那是一头不寻常的猫,我是早已知道了的,但是我却不知道它竟然不寻常到了这一个地步,它竟可以听得懂人的交谈!我向着它笑了一下:"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那更好了,你是一头妖猫,但是现在,不论你有什么妖法,都难以施展了,你会被我处死!大黑猫仍是弓着身,听着,暗绿色的眼,望定了我。
白素忽然道:"先将它推到地下室去再说,我不喜欢它的那对眼睛。"我也有同样的感觉,我可以肯定,这头大黑猫,可以听得懂我的话,但是它在叫什么,我却不懂,暂时,除了将它先关在地下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我双手按在铁笼的柄上,我一走近铁笼,那头猫就直窜了起来,利爪抓住了铁笼中的孔眼,整个身子挂着,又发出可怕的叫声来。
那头大黑猫的形像是如此之可怕,以致我推着铁笼到地下室去的时候,白素要跟在我的后面和我一起去,怕我会有什么意外。
我们来到地下室,退回到门口,熄了灯,在黑暗中看来,那对猫眼,更是可怕。
明知那头猫在铁笼之中,不可能逃出来,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起见,在离开地下室的时候,我还是小心地将地下室的门上了锁。
回到了卧室,白素望了望我,低下头去:"我忽然感到,我们该和那头猫化敌为友才好。"我苦笑了一下:"你怎么对它说?它会领略我们的好意?"白素皱起了眉:"或者,我们该将它放出来。"我吃了惊,双手乱摇,我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可是一提起要将那头猫放了出来,老实说,我就忍不住要心惊肉跳。
我忙道:"别傻了,好不容易将它抓住,怎能将它放出来?经敌为友那一套,对付坏心肠的人也未必有用,何况是如此凶恶的一头猫!"白素望着我:"那你准备怎么办?"我勉强笑了一下:"当然,我不会真的用沸水去淋它,我想,它被我们捉住了之后,那位张老先生,一定十分着急,我在报上登一个启事,叫他来和我们相会,大家商量一下。"白素叹了一声:"那张老头,可能比大黑猫更难应付。"我道:"也许,但是他总是人,至少我们可以讲得通,而且,张老头也没有锐利的爪。"白素道:"别冤枉了猫,人有刀、有枪、有炸弹,何必还要靠利爪?"我呆了一呆,笑道:"你怎么啦,忘了那头猫还来了这样彻底的破坏!"白素白了我一眼:"你也别忘了,是你先使它失了一条尾巴。"我摊开了手:"手了,这头妖猫,知道有你这样的一个辩护者,不知道会怎么感激你!"白素叹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连日来的紧张已经过去,我已经捉到了那头猫,我觉得十分轻松,自然也觉得狠疲倦,是以打了一个呵欠,躺了下来,不及全睡着了。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白天。白素不在床上,我大声叫了两下,也没有人应我。
我吓了一跳,因为有一头妖猫在家里,任何事都可以发生,我一面叫着,一面下了楼,到了楼下,才听到白素的声音,自地下室传了出来:"我在这里!"我冲进了地下室,看到白素坐在那只铁笼之前,铁笼中有两条鱼,那只猫,天保佑,还在笼中,缩在一角。
白素一看到我进来,就道:"你看,它不肯吃东西,可能因为被困在笼中的缘故。"我冷笑着:"那怎么样,还在餐桌上插上鲜花,请它吃饭?"白素不以为然地道:"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刻薄,它只不过是一头猫!"我悻然道:"幸而它是一头猫,如果它是一个人,我们早就不知怎样了!"白素笑了起来:"看,你也在不知不觉之中承认,人比猫可怕得多了,这头猫,我可以和它做朋友的。你信不信?"我吃惊地道:"不信!"白素张了张口,可是她还没有出声,我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我立时又道:"想要将它放出来,那更是万万不行!"白素没有和我争辩,只是道:"你说登报纸去找它原来的主人,什么时候去?"我不愿在那头猫的面前,多讨论什么,是以我作了一个手势,等白素和我一起走了出来,才道:"我吃了早点就去,希望晚报登出来之后,今天晚上,就可以会见张老头了。"当我讲完那几句话之后,我又特别叮嘱道:"你千万别做傻事,要是将那头猫放了出采,你会后悔的!"白素笑道:"你放心!"我吃了早点,出门,临出门的时候,我总觉得有点精神恍惚,好像白素留在家里,会有什么意外。但是我想到,只要那头猫仍然在铁笼中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
而且,我至多离开一两小时,立即就要回来的,所以我除了再叮嘱一遍,着白素不能将猫放出来之外,也没有采取什么别的行动。
一小时后,我从报馆回来。
当我在归途的时候,我那种精神不安的感觉更甚了,所以我一进门,就大声叫着白素。
白素没有应我,屋子中静得出奇,我心中怦怦跳了起来,直冲到了楼上,仍然不见白素,我一面不断大声叫着,在楼上转了一转,立时又奔了下来。
被破坏的客厅仍然没有恢复,看来更令人心烦意乱,我又大声叫了几下,才看到白素从厨房中,走了出来。
一看到了她,我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忙道:"你在什么地方"?"我的神态如此焦急,但是白素看来,却是十分优闲,她道:"我在地下室。"如果不是看到白素好好地在我的面前,一听得她自地下室出来,我一定会吓上一大跳了,我急忙道:"你到地下室去干什么?"白素向我笑了一下:"我说了,你可别怪我!"我皱着眉,白素那样说法,一定是有道理的,而且,我可以知道,她那样说,一定和被囚在地下室的那只老黑猫有关。
我叹了一声:"白素,别去惹那头猫,不然你会后悔的。"白素调皮地笑了一下:"我已经惹过那只猫了,但是没有后悔。"一听得她那样说,我不禁紧张了起来,立时握住了她的手:"你做了些什么?"白素道:"别紧张,我始终觉得那头猫,不是一头平常的猫,我们也不应该用对付平常恶猫的态度去对付它,所以,我想和它做朋友。"我叹了一声:"你别忘记,它简直是一个凶手!"白素拉着我,走得离开厨房些,像是怕那头在地下室的老猫听到我和她的交谈。
她拉着我到了楼梯口,才道:"不错,我们知道它杀过一条狗,但是你要明白,当一头猎犬扑向一只猫的时候,除非这只猫根本没有自卫的力量,不然,你怎能怪那头猫是凶手?"我瞪大了眼,不说话,白素又道:"它和老布的情形,也是一样,你想想,不论它怎样凶,它总是一头猫,而你竟出动了一只可以和野牛作斗的大狗去对付它,它怎能不尽力对抗?"我仍然没有出声。
在这时候,我并不是在想如何才能将白素的话驳回去,我所想的是,白素的话,多少有一点道理。
自我一见到那头大黑猫开始,我就对它有极深刻的印象,也可以说是极坏的印象,是以我对付它的方法,一直是敌对的。
那么,是不是我的方法错误了,以致我和它之间的仇恨愈来愈深了呢?如果是我错了的话,那么,白素试图用比较温和的办法来对付那头老猫,就是正确的了。
只不过我虽然想到了这一点,心中还是很不放心,我想了片刻,才道:"刚才,你有了什么成绩?"白素看到我并没有责备它,反倒问她刚才有什么成绩,她显得很高兴:"有了一点成绩,我和它讲了许多话,它对我很好。"我不禁苦笑了一下,如果是一个不明究竟的人,一定不知道我们所谈的是一头猫!白素继续道:"我进去的时候,它显得很不安,在铁笼之中,跳来跳去,发出可怕的吼叫声,我一直来到铁笼边,对它说,我知道它不是一头普通的猫,同时,也明白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很正常,可以改善,它听了之后,就静了下来。"我苦笑了一下:"这听来有点像神话了,一头猫,竟能听得这样深奥的话。"白素一本正经地道:"它真是懂的!"我挥着手:"好,算它真懂,你又向它,讲了一些什么?"白素道:"我说,我们可以做朋友,我可以不当它是一只猫,而当它是和我们有同等智慧的动物。"我仍然不免有多少恨意,"哼"地一声:"它可能比我们要聪明。"白素道:"是啊,所以我们更要用别的方法对付它。我又对它说,我们不记着它破坏我们客厅的事,也希望它不要记得它断尾的事。"我皱着眉:"它怎么回答你?"白素笑了起来:"它当然不会回答我,但是它表示得很安静,只是望着我,好像在十分认真考虑我所提出来的问题。"我苦笑了一下,白素道:"就在这时候,你回来了,你大声叫我,它一听到你的声音,又开始不安起来,所以,我想你也应该对它有所表示!"我有点恼怒:"叫我去向它道歉?"白素道:"你怎么了?像小孩子一样,现在重要的,不是谁向谁道歉,我们主要的目的,是要弄清楚,这头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现在已发现愈来愈多的神秘问题,再加上你所发现的那些,你不认为我们要尽一切可能去弄明白它?"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头猫怪异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如果不弄个明白的话,就算真的将它用沸水淋死,也不过使我出了一口恶气,这个疑团,一定要横在我的胸口,塞上好几年。
我考虑了半晌:"照你所说,他听到了我的声音之后,就表现了如此不安,如果我去见它——"白素不等我讲完,就道:"那要看你了,如果你真有和它化敌为友的决心,我想它是会接受的,我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我又想了片刻,才道:"好,我去试试。"白素看到我同意了她的办法,兴高采烈,陪着我一起走向地下室。
我才走进地下室,那头大黑猫在铁笼中,就立时躬起了背来。
一看到它那样邪恶凶猛的神态,我要竭力克制着自己,才继续向前走去。
而在我继续向前走去的时候,老黑猫的毛,开始一根根地竖了起来。
我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既然要照白素的办法试一试,那么,就不应该将它当作是一头猫,而将它当作是一个人,一个脾气古怪、凶暴、十分难以对付的人。
来到了铁笼之前,我装出轻松的样子来,摊了摊手:"好了,我想,我们之间的事情,应该算过去了,你吃了亏,我也吃了亏。"那头老黑猫发出了一下可怕的怪叫声来,我继续道:"你是一头不寻常的猫,我已经知道,如果你真是不寻常的话,你就应该知道,我和你继续作对下去,吃亏的只是你,绝不是我!"老黑猫的腹中,发出"咕咕"声,躬起的背,已经平了下来,竖起来的黑毛,也缓缓落了下来。
如果不是我会错意的话,那么,老黑猫的确已经接受了我的提议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
这时候,我们都知道,我们都到了一个最难决定的关头了因为我们如果要和那头老黑猫做朋友,消除敌对关系,那么,我们就应该将它从铁笼之中放出来。
可是,将那么可怕的一头猫从铁笼中放出来,这是一件一想起来就叫人不寒而栗的事,我和白素心中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
白素缓缓吸了一口气,对着铁笼道:"你能不与我们为敌?我们要将你放出来了!"那头黑猫在铁笼中,人立了起来,在那时候,它的态度是十分柔顺的,看来像是一头马戏班中久经训练的猫儿一样。
一看到这等情形,我心中陡地一动:"如果你真的不再和我们为敌,那么,你点三下头"我的话才一出口,那头老猫一面叫着,一面果然点了三下头。在那一刹那间,我心中只感到,这头猫除了不能讲话之外,简直和人没有什么差别!我知道它的骨骼钙化组织,已经超过三千年,如果它真是活了三千岁的话,它自然应该懂得人语,但是,真有活了三千岁的猫么?我走近铁笼,先将手放在笼上。
本来,那样做已经是十分危险的事,因为那头老猫可能以将它的利爪,从笼中伸出来抓我,可是那时候,那头猫没有什么异动。
我又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们都下定了决心,既然,我们和那头老猫一直处在敌对情形之下,没有解决的办法,那么,就只有冒除试一试了。
我手按在铁笼上好一会,才拔开了铁笼的栓,同时,后退了一步,铁笼的门,"拍"地一声,跌了下来,笼门大开,那头老黑猫,已经可以自由出来了!上一章目录下一章□作者——倪匡本书由“E书时空”免费制作;想要更多的免费电子图书,请光临http://www.eshunet.com/第九部:一个最不幸的人我和白素两人,在那一刹那之间,心情都紧张得难以言喻,我反手按在一只空木箱之上,万一有什么攻击行动时,可以还击,那样,至多给它逃脱,也不致于再吃它的亏。
我们两人都是紧张得屏住了气息的,看那头猫时,在铁笼的门倒了下来之后,它的神态也紧张得出奇,它并不是立即自铁笼之中冲了出来,而是伏在铁笼的一角,一动也不动,只是望着我们。
人、猫之间,相持了足有一分钟之久,还是白素先开口,打破了难堪的沉寂,她道:"你可以出来了,你已经自由了!"那头老黑猫的身子,向上挺了一挺,身子抖了一下,当它的身子抖动之际,它全身的黑毛,全都松散了开来,然后又缓散披了下来,看来显得格外柔顺乌润,再接着,它就慢慢走了出来。
当它来到笼口的时候,它又停了一停,然后,走向外,一直向我们走来。
当它无声无息、缓缓向我们接近的时候,真像是一具幽灵在向我们移动,虽然它看来好像不像有什么敌意,但是谁知道它下一步的行动怎样?它离我们近一点,危险程度,便增加一分!它一直来到了离我们只有六七尺处,才停了下来,抬起头,望着我们,在它的腹中,不断发出一阵阵"咕咕"的声音来,又张口叫了几声。
看它的神态,实实在在,它是想和我们表达一些什么,但是,我们却不知道它究竟想表达一些什么。但是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的,那便是我们之间的敌意,已经减少到最低程度了。
白素在那时候,向前走出了一步,看她的神情,像是想伸手去抚摸那头老黑猫。
可是也就在此时,白素还未曾伸出手来,那头老黑猫突然发出了一下叫声,窜了起来,我大吃一惊,连忙伸手一拉白素。
但我只不过是虚惊,因为那头猫,并不是向白素扑过来,而是以极高的速度补向地下室的门口的,等到我们抬起头来时,它已经窜出门口去了。
我和白素忙追了上去,可是,当我们上了地下室,那头猫已经不见了。
白素还在通屋子找了一遍,不断地叫唤着,我道:"不必找了,它早已走了!"白素的神情,多少有点沮丧,但是她在呆立了一会之后,说道:"我们不算完全失败,至少,它对我们不再有敌意!"我苦笑了一下:"也不见得友善,它走了!"白素皱起了眉,一本正经地道:"那是不能怪它的,你没有看到它刚才的情形?它像是想向我们表达一些什么,但是人和猫之间,究竟难以沟通!"我不禁笑了起来:"在人与人之间尚且无法沟通的野外,你要求人和猫之间的沟通,不是太奢望了么?"白素叹了一声,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叹息,或许是因为那头老黑猫不告而别吧。那头老黑猫的怪异之处实在太多,但是在我捉到了那头猫并且和那头猫打过了交道之后,我却知道,要在那头猫的身上解开这个谜,那是不可能的事。
解开这个谜的关键,还在人的身上,而这个人,就是张老头。
我已经在报上登了启事,张老头是不是会找我呢?我在报上刊登的启事。是以那头猫已被我捉住这一点来诱惑张老头来见我的,但是,现在那头猫已离去了,张老头是不是还会来呢?我并没有将这一点向白素说,因为怕白素引咎自责,无论如何,要放出那头猫来,总是白素最初动议的。
我和白素,都不约而同地绝口不再提那头老猫的事,我们都不愿意再提它,虽然我们都知道,各自的心中,都在不断地想着它,但是我们都装出了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当天晚上,有两个朋友来小坐,当那两个朋友离去之后,夜已相当深了,我们送到门口,转回身来,忽然发现墙角处,有一个人在闪闪缩缩,欲前又止,我站定了身子,路灯的光芒虽然很黑,但是我立即看清了那是什么人,我心头怦怦乱跳了起来。
我陡地叫道:"张先生!"
白素那时,已走进了屋子,突然听到我一声大叫,她也忙转回身来。
那在墙角处闪缩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认为唯一线索的张老头!张老头听到我一叫,身子震动了一下,在那一刹那间,他像是决不定是逃走,还是向我走来。但是我已经不再给他任何犹豫的机会了,我急速地奔了过去,已经到了他的身前。
张老头的神态很是惊惶,他有点语无伦次地道:"它……它在你们这里?我已经来了很久了!"我忙道:"张先生,你别紧张!"张老头仍然有点手足无措地道:"我………我………"这时,白素也走了过来,笑道:"张先生,事情比你所想像的要好得多,请进来谈谈。"张老头犹豫着,但是终于跟着我们,走了进来。坐下之后,他仍然在四面张望着,看来他很急于想要见到那头大黑猫,而且,他不安地搓着手。
我道:"张先生,你当然是看到了我的启事之后才来的,不过,那头猫已经不在了!"张老头震了一下,现出十分惊怖的神色来,我立时道:"你放心,你看看这客厅中的情形,这全是你那头猫所造成的,在我们将它关进铁笼的时候,我真想将它杀死的!"张老头听到这里,失声叫了起来:"不,不能,你不能杀死它,它不是一头猫!"我呆了一呆,因为我不明白张老头所说"它不是一头猫"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因为那头大黑猫,明明是一头猫,只不过极其古怪而已。
我没有继续向下想去,因为我看到张老头这时的神情十分紧张,我想他可能是神经紧张,所以讲起话来也不免有多少颠来倒去的缘故。
所以我只是笑了笑:"当然,我没有杀它,我们发现它听得懂人的语言,我们想试图和它化敌为友,将铁笼打了开来。"张老头叹了一口气:"他怎么了?"我摊了摊手,道:"他走了。"张老头站了起来:"对不起,他有什么得罪你们的地方,我来陪罪,既然他已经不在,我也要告辞了,再见,卫先生。"张老头已经站了起来,他是客人,在他表示要离去的时候,我也应该站起来的。但是我却仍然坐着,并且摇着头:"张先生,你不能走!"张老头以十分紧张的声音道:"卫先生,你是没有道理扣留我的。"我微笑着:"你完全误会了,我决不是扣留你,只不过是希望你留下来,我们一起来研究一些问题,有关那头大黑猫的问题。"张老头显得更不安,我道:"你大可放心,那头猫将我的家中破坏成那样子,而且还抓伤了我的肩头,我都放他走了,我们之间,实在不应该有什么敌意。"张老头像是下定了决心,他突然提高了声音:"我实在不能和你说什么,真的,什么也不能说,除非我和他见面之后,他自己同意。"我略呆了一呆,在中国语言之中,"他"和"它"听起来是没有什么分别的,是以我一时之间,也弄不清他是在指什么人而言。是以我问道:"谁?"张老头的回答却仍然是一个字:"他!"我还想再问,白素已插言道:"自然是那头猫了!"张老头连连点头,表示白素说对了他的意思。
我伸手抚摸着脸颊,不禁苦笑了起来,张老头要先去和那头猫讨论过,才能答覆我的要求,他和那头猫之间,究竟沟通到了什么地步呢?他是人,人反而不能作主,要由一头猫来作主,这无论如何,是一件十分滑稽的事情。
我瞪着张老头,一时之间,还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才好之际,白素已然道:"好的,张先生,我相信它一定会回到你那里去,你们好好商量一下,我认为,你们肯定来和我们一起研究一下,对问题总有多少帮助。"我呆了一呆,及阻止白素,张老头已连声道:"谢谢你,谢谢你!"他一面说,一面走到门口,白素还走了过去,替他打开了门,张老头匆匆走了。这时候,我不禁多少有点气恼。等到白素转过身来之后,我挥着手道:"好了,现在猫也走了,人也走了。"白素来到了我的身前:"别着急,人和猫都会回来的。"我闷哼了一声,白素道:"你记得么?那头猫在离去的时候,很像是想对我们表达一些什么,可是却又没法子表达。我相信张老头和那头猫之间,是互相完全可以了解对方的意思的。"我心中又不禁生出了一点希望来,道:"你是说,在张老头和猫又见面之后,猫会通过张老头,来向我们表达一些什么。"白素点头:"希望是这样。"我没有别的话可说,除了"希望是这样"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
白素和我一起上楼,当走到楼梯中间的时候,白素忽然问我:"你记得么,张老头曾说过一句很古怪的话,他说,那不是一头猫!"我道:"记得,我想那是他的口误,那明明是一头猫,不是猫,是什么?"白素略想了一想:"从外形看来,那自然是一头猫,然而,从它的行动看来,它真的不是猫!"我无意在这个问题上和白素绕圈子,是以我挥着手:"那样,它依然是一头猫,只不过是一头怪猫而已,怎能说它不是猫?"白素固执起来,真是叫人吃惊的,她道:"张老头和它在一起的时间自然比我们长,他对它一定更了解,他说它不是猫,一定有道理!"我不禁有点啼笑皆非。大声说:"谢谢你,请你提到猫的时候,不要用'它'这个代名词,那使我分不清你要说一个人,还是一只猫!"白素却喃喃地道:"我本来就有点分不清,那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只猫!"我大声笑了起来:"好了,你愈说愈玄了,告诉你,那是一只猫,有长耳朵,有绿色的眼睛,有锐利的爪,有全身的黑毛,有长尾巴,那是猫,一头猫!"我讲了那么许多,对于那是一只猫,实在是毫无异议的,可是白素居然还有本事反驳我,她道:"那只不过是外形!"我摇了摇头,和女人争辩问题,实在是很傻的,我不想再傻下去了,所以我放弃了争辩。
白素也没有说什么,这一晚,我可以说是在精神恍惚的情形下度过的。
第二天,上午我接到了老陈的电话,老陈在电话说道:"我这条命总算捡回来了!"我吃了一惊:"你遭到了什么意外?"老陈有点恼怒:"你怎么啦,不是我,是老布,那和我自己受了重伤没有什么分别!"我忙不迭道:"对不起,很高兴听到了老布康复的消息,真的很高兴!"老陈叹了一声:"离完全康复还要很长远,但是已经十分好转了。"我放下了电话,将手捏成拳头,在额上轻轻敲着,一只猫,一只狗,再加上形式上的猫,老天,我真怕自己难以容纳得下这许多怪诞的东西!我叹了一声,听到了门铃响,心中动了一动,接着,就听得白素在楼下,叫了起来:"快来看,我们来了什么客人!"我几乎是直冲下楼去的,我也立时看到我们来了什么客人,张老头和那头老黑猫!张老头已坐了下来,那头老黑猫,就蹲在他的身边,白素蹲在猫前。
张老头和那头大黑猫终于来了,这使我感到很意外,也有点手足无措。
我勉力镇定心神:"你们来找我,是不是已经有了商量的结果?"张老头的神情显得很严肃,他道:"两位,我先要请问你们一个问题。"我和白素两人互望了一眼,都点了点头。
张老头仍然注视着我们,这时候,我们发现那头猫,也以同样的目光注视我们。
过了足足有一分钟之久,张老头才缓缓转过头去,对那头猫道:"好,我说了!"那头老黑猫的前爪,利爪全都自肉中露了出来,抓在地板上,看来它正处在极紧张的状态之中,对于张老头的话,它没有什么特别反应,事实上,它一动也不动,就像一尊石像。
张老头又望了它一眼,才叹了一口气:"两位,他可以说是一个最不幸的人。"我一听得张老头那样说,立时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一样,跳了起来:"你要更正你的话,它是一只猫,不是一个人!"张老头叹了一声:"卫先生,你听我说下去,就会明白了,它的确是一个人,只不过它原来是什么样子的,我也不知道,可能它原来的样子,比一头猫更难看,根本不知道像什么!"我有点怒不可遏的感觉,但是白素地按住了我的手臂:"张先生,你的意思是,它不是属于地球上的人,是……外地来的?"一听得白素那样说,我也安静了下来。因为我明白事情已经完全到了另一个境界了,在这个不可测的境界之中,是无所谓什么可能或不可能的,一切的事都可能,因为人类对这个境界所知实在太少了。
我自然也明白白素所说"外地来的"的意义,这"外地",是指地球以外的地方。在整个宇宙中,地球只不过是一颗尘埃,在宇宙中,有比地球更小的尘埃,也有比地球大几千几万倍的尘埃,在这许多亿亿万万、无无数数的地方,人类的知识与之相比,实在太渺小了!我和白素都静了下来不出声,张老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色,望着我们,过了片刻,他才道:"我……不相信你们已经明白了。"我缓缓地道:"张先生,我们已经明白了,事实上,这并不是什么特别出奇的事情,在地球以外的地方,有高级生物,他们会来到地球,这实在一点也不稀奇,不用多少年,这种事情,就会像是一个人由南方到了北方一样平常和不引人注意。"张老头又叹了一声:"那是你的想法,别人的想法不同,所以无论如何,要替这个可怜的外来侵略者,保守秘密。"我皱了皱眉,因为张老头忽然又改变了称呼,他的称呼变成了"可怜的外来侵略者"。这是一个在词汇上而言,十分古怪的名称,就像是"沸滚的冰琪琳"一样。
张老头伸手,在那头大黑猫的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在那一刹那间,我也清清楚楚,听得那头大黑猫,发出了一下叹息声来。
张老头道:"它本来是一头普通的猫,和其他所有的猫一样,正生长在猫最幸福的时代,那是埃及人将猫奉为神明、极度爱护的时候。"我呆了一呆,和白素互望了一眼。
我们都不是特别爱猫的人,但是对于猫的历史却多少也知道一些,猫的确有过幸运时期和极其不幸的时期。
猫的幸运时期是在古埃及时代,那时,埃及人爱猫,简直已到了疯狂的程度,当敌人捉住了若干头猫,扬言要对猫加以屠杀的时候,爱猫的埃及人会毫不考虑地弃城投降,为的是保全猫的生命。
然而,那是一个很遥远的时代了,距离现在应该有多少年了?至少该超过三千年了吧!超过三千年!我的心中,陡地一惊,那头老猫的骨骼钙组织切片,不是证明它的确超过三千岁了么?我感到我渐渐有点概念了,我忙道:"我明白了,它自外太空来,约在三千多年之前。到达地球,它是一个来自别的星球的猫!"我自以为我自己下的结论,十分不错,但是看张老头的神情,我却像是一个答错了问题的小孩子一样,他不断地摇着头。
等我讲完,他才道:"你完全弄错了,它原来是在地球上的一只黑猫。"我呆了一呆:"你在开玩笑,你刚才说——"这一次,张老头挥着手,打断了我的话头:"请你一直听我说,如果你不断打岔的话,那么,你就更不容易明白了!"我吸了一口气,不再出声,但这时,我的心情既焦切,思绪又混乱,实在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张老头侧着头,做作手势:"我们假定,在若干年前,某一个地球以外的星体上,一种高级生物中的一个,以某种方式来到了地球——"我实在并不想打断张老头的话头,可是张老头的话,我却实在没有法子听得懂。
我不得不叹一声:"请原谅,什么叫作'某种方式'?"张老头道:"那是我们无法了解的一种方式,他们之中的一个来了,但是我们却看不到,也触摸不着,但事实上他们是来了,从另一个地方,到了地球上!"我听得更湖涂了,但是看张老头的情形,他显然已在尽力解释了。我不想再打断他的话头,我想,或许再听下去,会明白的。
所以,我装出明白的样子来,点着头:"是,总之,他们之中的一个来了,到了地球。"张老头点头道:"对,事实就是这样,他们在未到地球之前,对地球一定已有研究,但是研究的程度,并不是十分透彻,他们可能只知道地球上有许多生物,而其中的一种生物,处于主宰的地位,是地球的主人,我们自然知道,那种生物就是地球人,但是他们却不知道,他们从来也未曾见过地球上的任何生物,就像我们未曾见过其他星体上的生物一样。"张老头的这一番话,倒是比较容易明白和容易接受的,是以我点了点头。
张老头苦笑了一下:"正由于这个缘故,所以悲剧就降临在它的身上!"张老头指了指那个大黑猫:"我们回到第一个假设:有一个外太空的高级生物,到了地球,他是以我们不知的某种方式到来的,他到了地球,如果要展开活动的话,他就要先侵略一个地球人,从此,这个地球人就变成了是他,他的思想操纵那地球人,你明白么?"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明白,我岂止明白,我明白的程度,简直在张老头之上!至少,我已可以假设出,张老头所说的"某种方式",是一种什么样的方式,那是一种一个生物,将他的脑电波聚成一股强烈的凝聚体,可以在空间自由来去的形式,这股脑电波有智慧、有思想但是却无形无质,没有实体,但如果它找到实体附上去,它就会是一个有实体、有智慧的东西。
我忙问道:"结果是——"
张老头道:"这个来自外太空的人,到了地球,他要找的目的,自然是一个地球人!"张老头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又道:"可是,他却从来也没有见过地球人,埃及的一座神庙附近是他的到达点,他看到了在那庙中有许多猫,神气活现、受尽了宠爱的猫,其中,以一头大猫最神气——"张老头讲到这里,白素"啊"地一声,叫了出来:"他以为猫是主宰地球的最高级生物了!"张老头的脸上现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来:"是的,你说对了,他以为猫就是地球上最高级的生物,他更以为那头大黑猫是地球最高级生物的一个领导人,于是他就——"张老头讲到了这里,停了下来。
他停了足有半分钟之久,在那半分钟之内,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我、白素和张老头三人,都屏住了气息,而那头大黑猫,也静得一点声都不出。
然后,还是张老头先出声,他道:"于是,他便侵入了那头大黑猫的体内,从这一刻起,他也就犯了一个不可挽救的错误。"我在竭力控制着自己,可是虽然是在尽力控制着,但是,在我的喉间,还是发出了一些我自己并不想发出的古怪的声音来。
我现在明白张老头的说:"他是一个最倒霉的侵略者"这句话的意思了!一个外太空星球上的高级生物,用地球人怎么都料想不到的方式,来到了地球,他到了地球之后,可以进入地球人的身体之内,用他的思想,操纵地球人的身体,做他所要做的任何事情来。可是,他却错误地将地球上的猫当作了人,进入了猫的身体之内!这件事,如果细细想来,除了给人以极度的诧异之感外,还是十分滑稽的事,我几乎忍不住想笑出来了。
可是,在那一刹那间,我又看到了那头老黑猫那对墨绿色的眼球,我却又笑不出来了。
也就在这时,白素低叹了一声:"那怎么办?他变成了一头猫了!"张老头呆了半晌,伸手在那头老黑猫的身上,轻轻抚摸着。
过了片刻,张老头才道:"事情真是糟糕透了。当然,所谓糟糕,只是对他而言。对地球人来说,那却是无比的好运气。"张老头挥着手:"要知道,他能够以这种方式来到地球,在三千多年以前,地球人的文明,还只是处于启蒙时期,如果他成功地进入了一个人的身体之内,那么,这个人,就立时成了超人,足可以主宰全地球,他也可以在若干时日之后,和他原来的星球,取得联络,报告他已经侵略成功,他更可以设法接引更多的同类到地球上来,将地球人完全置于他的奴役之下。可是,他却进入了一头猫的身体之内,变成了一头猫。"张老头又苦笑了起来:"你是知道的了,一头猫,不论它神通如何广大,它都只不过是一头猫,能够有什么作为?"我和白素齐齐吸了一口气,互望了一眼,我们的心中,都乱得可以。
张老头所说的话,实在太怪异了!
但是我们又都先和那头大黑猫打过交道,这头大黑猫的许多怪异之处,的确也只有张老头的那种说法,才能尽释其疑。
白素低声道:"张先生,照你那样说,他是以一种只是一束思想、无形无质的形态,来到地球的,那么,就算他误进了一头猫的身体之内,他也可以脱离那头猫,而且,一个有着如此高妙灵巧思想的猫,也一样会使人对它崇拜的!"张老头徐徐地道:"你说得对,但是地球上的许多情形,外来者究竟不是十分明白。这本来是最好的一种侵略方式,用思想侵入人体,借用人体的组织,来发挥外来者的思想,照这个理论看来,侵入一头猫或是一个人的身子,没有不同。"我和白素异口同声地道:"正应该如此才是!"张老头摇着头:"可是事实上的情形,却并不是如此,外来者没有料到,侵入了猫的身体之后,他的思想活动,便受到了猫的脑部活动所产生的电波的干扰,使他根本无法发挥原有的思想,猫的脑部活动的方式影响了他,使他原来的智慧降低了不知多少倍,他只不过成了一头异乎寻常的猫而已。也正由于这一点,是以他无法再脱离猫的身子,而转投人身。"听到张老头使用了"转投人身"这样的字眼,虽然,我的思绪还是十分乱,对于张老头所说的一切,我还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但是,由于"转投人身"这个词,对于若干传说是相吻合的,所以我的概念,倒明确得多了。
我将张老头所说的话,整理了一下,用我所熟悉的词句,将之作出了一个结论。
我用"灵魂"这一个词,来替代张者头所说的"某一种来到地球的方式"这种说法。
"某一种方式"是一个不可知的方式,那十分容易引起人思绪上的混乱,实际上,这种方式,可能只是一束游离而又有主宰的脑电波,但这样说,更容易引起紊乱。如果用"灵魂"这个地球人也熟知的名词来代替,虽然不一定完全确当,那总是简单明了得多了。
我们可以假设,进入这头大黑猫身体的"他",只是一个"灵魂",而这个"灵魂",是具有高度的智慧。但是,当"他一投进了猫身之后,"他"变成了一头猫,他的智慧便大大降低了。
我的脑中,在作了这样的一番整理之后,对整件事,就比较明白得多了。
自然,我仍然充满了疑问,因为张老头所说的那一切,实在是闻所未闻,几乎是使人不能接受的。
我的脸上,自然也充满了疑惑的神色,我开口想问第一个问题,但张老头不等我开口,就道:"你一定想问,他何以不会死亡,可以活那么多年,是不是?"我本来并不是想问那一个问题,但是那也的确是我想问的问题之一,是以我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张老头道:"那只不过是时间观念的不同,在他来的地方、时间和地球上是不一样的,在地球人而言,时间已过了三千多年,是猫的寿命的两百倍,但是在他而言,还不到猫的寿命的十分之一。"我有点不很明白张老头的这个解释,但是这并不是一个主要的问题,所以我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只是先将他的说法囫囵吞枣地接受了下来。
然后,我道:"奇怪得很,他来了之后,误投猫身,变成了一头猫,那么,难道他所在的地方,没有继续有别的人,用同一方式到地球来?"我的这个问题,在这一连串怪诞莫名的事情之中,实在是平淡之极,毫不出奇的一个问题。
可是,我这个问题才一出口,张老头的反应,却异乎寻常。
首先,他的脸色变得极其苍白,身子也震动了一下。看来,他是勉力要镇定自己,但是他却显然做得并不成功,因为他的手在不断发抖。
他过了很久,才回答我这个问题,在开始的时候,他的言词很支吾闪烁,也很不连绸,以致我根本听不懂他在解释什么。
在他讲了很久之后,我才明白,他首先说的那些话,并不是直接在回答我的问题,而只是在向我说明,他也曾向那头大黑猫问过同样的问题。
其实,他是不必要向我作这样的说明的,因为他所知有关那头大黑猫的事,当然是从那头大黑猫那里得来的,不然,他怎么会知道?所以我觉得他的态度很奇怪,我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显然有同感,她正紧蹙着双眉,看来除了疑惑之外,还在思索着什么。
我欠了欠身子,张老头才道:"我开始的时候已经说过,他到地球来的时候,对于地球的情形,还不是完全了解,不然,他也不至于误投猫身了,在他们的地方,他远征地球的行动,是被当作一项冒险行动来看待的,他一去之后,音讯全无,自然也没有了第二次的冒险。"张老头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又补充道:"而且,由于时间观念的不同,他来到地球,在他们的地方而言,并没有过了多久,他们那里的人,可能还未曾发觉他已经出了事。"这种说法,倒是可以解释我心中的疑问的。
我又道:"你是不是知道,他误投猫身之后,对他智力的减低,到达什么严重的程度?"张老头叹了一声:"在开始的几百年,我说的是地球上的时间,他完全变成了一头猫,那情形真是糟透了。后来,才渐渐好了些,一直到了一千多年之后,才稍为有一点进展。他曾想利用猫的力量来做一些事,但立时遭到了人类的反击。卫先生,你自然知道,有一个时期,猫被人和巫术连系在一起,几乎所有的猫都被捉来打死、侥死。"我点头道:"是的,那是猫的黑暗时期,尤其是在欧洲,历史学家一直弄不明白,何以一种一直受人宠爱的动物,忽然之间,会使人如此痛恨,几乎要将它们完全灭种!"张老头道:"那时候,它在欧洲!"我望着那头大黑猫,不村也苦笑了起来。不论讲给哪一个历史学家听,说中古时期,人突然开始憎恨猫,将猫和邪术连正一起,全然是因为其中有一头猫,在联合其他的猫和人作对的缘故,那决不会有人相信的。
张老头又道:"他遭到了失败之后,知道地球上,由于猫和人的智力,相去实在太远,他无能为力,所以他离开了欧洲,到了亚洲,以后,又过了好久,在人对猫的恶劣印象淡薄之后,情形又好转了。"白素一直在静静听着的,这时才问道:"它当时做了一些什么?"张老头是不怎么愿意说的,他的嘴唇掀动了一下,然后才很勉强地道:"它的确害了一些人,它用它渐渐恢复了的智慧,去影响人的思想活动,那和催眠术有点相仿,被害人自然是"中了邪",可是那没有用,完全不能将猫和人的地位掉转。"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道:"看来,那时的人,并没有冤枉猫,猫的确是和邪术有关的。"张老头道:"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白素又问道:"张老先生,你认识这头猫,已经有多久了?"张老头对这个问题,多少又有点震动,他道:"我是自小就认识他的,或许是他感到,如果他不和人有沟通的话,他永远没有机会改善他的处境,所以他找到了一个小孩子作朋友,那小孩子就是我,那时,他的智力至少已恢复了一成——那已经比地球人聪明、进步得多了,我和他在一起几十年,所以我们之间,已完全可以交换相互间的思想了。"我和白素都没有说话,因为在那样的情形下,我们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们沉默着,张老头又徐徐地道:"自从我可以明白他的意思之后,我就知道,他唯一希冀的,就是回去,回到他原来来的地方去!"我扬了扬眉:"当然他不是想带着猫的身体回去,那是不可能的,是不是?"张老头沉默了片刻,才道:"是,那是不可能的,他必须以来的时候的同一方式,脱离猫的身体离去。"白素道:"你一直在帮助他,但是,你们,也一直没有成功!"张老头难过地搓着手:"是的,我们没有成功,我们已经知道如何才可以回去,但是,有许多困难,我们无法克服。"我有点吃惊,因为根据张老头的说法,他和那头猫,一直在进行着一项工作,这项工作的目的,是要使那头猫的"灵魂"和身体脱离,使那头猫的"灵魂"能够回到远离地球、不知道多么远的地方去!这种工作,是地球人任何科学家,想都未曾想到的事,而他们却一直在做着。
而且,听张老头的口气,他们在做的这项工作之所以尚未完全,并不是全然没头绪,而只不过是遭遇到了若干困难而已!单就这一点而言,张老头和老黑猫,在思想范畴上,在科学研究上,已经远远地将地球人的科学进展抛在后面了。
我觉得手心在冒汗,忍不住问道:"你们用什么方法,在展开这种工作?"张老头有点不安,他好像在规避我这个问题,又像是在为他自己推卸责任,他道:"一切方法全是由他提供的,我只不过动手做而已。"听到了"动手做",我心中又不禁陡地一动,立时问道:"张先生,你在你的住所之中,不断敲打,就是在'做"这项工作?"张老头显得更不安,他不断在椅子中扭着身子,然后才道:"是。"我立时又道:"有一件事,你或许还不知道,要请你原谅,有一次,我曾偷进你的住所,打开了一只大箱子,看到那大箱子中,有一只盘子,八角形,一半钉着许多小钉子,你在做的,就是这个东西?"我一面说,一面用手比画着我所看到过的那个八角形盘子的形状和大校张老头显得更不安了,但是不多久,他像是下了最大的决心一样,挺了挺身子,道:"是!"我不禁笑了起来,张老头刚才讲了那么多,他所说的话,虽然荒诞,但是我是一直相信宇宙间是任何事情都可以发生的,所以也还可以接受,但是,他说那只八角形的、有一半钉满了小钉子的盘子,可以使那只猫回到原来的地方去,我就忍不住笑了出来,那实在是太儿戏了,不可能的事!我一面笑着,一面道:"张先生,那是一只什么魔术盘子?上面钉着一些钉子,有什么用?它看是像是小孩子的玩具,怎可以完成你所说的,如此复杂得难以想象的一件事情?"张老头摇着头:"卫先生,请恕我不客气地说一句,别说是你,就是将全世界所有第一流的科学家集中起来,也不会明白的,因为地球上的科学知识实在太低,低到了无法理解这个装置的复杂性的程度。"我听得他那样说法,自然不大服气,但是不等我再开口,张老头又道:"举一个例子来说,手电筒,那是何等简单的东西,但是手电筒如果在一千年之前出现,那时候,集中全世界的智者来研究,他们能够明白手电筒是为什么会发光的原理么?"我将所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因为想到人类在几百年之前,甚至还不知道手电筒那样简单的东西,而感到有点惭愧。
张老头举的这个例子,有着不可辩驳的力量,当时的人,虽然幼稚到不知道有手电筒,但当时,他们也是自以为已经知道了许多东西,是万物之灵。
现在,我们也自以为知道了许多东西,可是事实上,可能有在若干年后,简单得如同手电筒一样的东西,但是在现在说来,还是一个谜!我不再反驳张老头的话了,张老头道:"你看到那东西——你将之称为钉了很多小钉子的盘子,其实,那些细小的附着物,不是钉子。"我道:"是什么?"张老头摊了摊手:"我说不出来,说出来了,你也不明白,就像你对一千年之前的人,说到手电筒他也不明白一样,那全然不是你们知识范畴内的事!"我有点气愤,道:"是你的知识范围内的事?"张老头震动了一下,我那样说,只不过是一种负气的说法而已,看张老头的情形,象是因为我的话,而受到了什么伤害。
在好几次同样的震动之中,我也发现,张老头对于提到了他自己,总有一种异样的敏感,不像是提到那头大黑猫时,侃侃而谈。
这时候,他又有点含糊不清地道:"当然,我……和所有的地球人是一样的,这……只不过是……他传授给我的知识而已。"白素突然又问了一句:"你和他如何交谈,用猫的语言?"张老头道:"不,他影响我,他用他的思想,直接和我的思想交流。"白素立时道:"他能够和你直接用思想交流,为什么和别人不能?"我也感到这个问题,十分严重,是以望着张老头,要看他如何回答,和以前几次一样,问题一到了和他自己有关之际,张老头就有点坐立不安起来。
他勉强笑着:"是那样的,我和他在一起,实在太久了,有……好几十年了。"我没有再追问下去,白素也没有,因为这个解释,多少是令人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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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第十部:要用大量电能
我又道:"那个盘子究竟是什么,就算我不明白的话,你总也可以约略说一说?"张老头想了一想,才道:"那是一种装置,通过一种远未被地球上人类发现的能量而发生作用,可以使得一种特殊的电波,回复原状,或者说,和猫脑组织的电波活动分离。"张老头一面说,一面望着我。我本来对他说的话,还多少有点不服气的,但这时,我无话可说了。
因为他所说的一切,我确然是完全不懂。
张老头一定是竭力要使我明白,我可以听得出在若干地方,他使用了代名词,但是结果,我还是只得到一点概念而已。
客厅中又静了下来,张老头叹了一声:"我需要很多钱,以及很多曲折,才能买到我所需要的一点东西,有的东西,是我们自己找到的,我们还少了一些东西,这就是困难的所在。"白素诚恳地道:"我们能尽什么力?"张老头又搓着手:"是的,如果你们肯的话,我们需要帮助,这便是我来看你你们、和你们讲出这许多一直不为人知道的秘密和原因。"我道:"我们能给你什么帮助?看来,我们什么也帮不了!"张老头的神情很焦虑:"如果你愿意,你是可以做得到的,卫先生,我们需要用高压电能来冲击这个装置中的某一部分,这种高压电能,只有有数的地区才有,你能帮我们?"我苦笑道:"那我真是无能为力了,我又不是一个庞大的电站的主持人!"张老头立时道:"可是你有亲戚是!"他一面说,一面向白素望去,在那一刹那间,我整个人几乎跳了起来。
白素的弟弟,在某地主持一个相当庞大的工业机构,在那个工业机构之中,有一个附属的强大的发电站,张老头竟连这一点都知道,由此可知,他对我的了解,远在我对他的了解之上!而且,我以前也太小看他了,我以为他是一个穷途潦倒的人而已,然而现在看来,显然不是!白素也现出惊讶的神色来,张老头低下头去:"请原谅,我是在找寻那种电压的来源时,无意间发现白先生和你们之间的关系的。"我冷笑了一声:"你的调查工作做得真不错。"张老头道:"如果肯帮助我,那么,我还有一些很好的东西,可以作报酬。"我大声道:"是什么?又是宋瓷花瓶?"张老头道:"比那对花瓶更好,有好几部宋版书,还有画,我可以全部给你们,这些东西的价值相当高!"我忍不住生气:"在给了我之后,好让它再去破坏么?"张老头叹了一声,道:"他去毁坏了那对花瓶,是因为他很喜欢那对花瓶,不甘心落到旁人手中的缘故,而我又因为需要钱,不得不出卖它们!"我紧追着问道:"这些价值连城的古董,你是从何处得来的?"张老头被我急速的问话,问得有一点不知如何招架才好的感觉,他道:"我……卫先生,请你让我保持一点秘密好不好……虽然,我迟早会告诉你的!"他那种狼狈的样子,多少使人感到可怜!我知道,好心肠的白素,一定会给他打动了。果然,白素已在问道:"你如何使用高压电?如果不是太困难的话,我想可以做得到!"张老头道:"很困难,要那个发电站组合,完全归我使用七天。"我"哈哈"笑了起来,那是不可能的事,张老头那样说,等于是要那个工业组织,停工七天,这样庞大的工业组织的七天停工,损失将以千万美金计,不论他有多少古董,都难以补偿。
我一面笑着,张老头只是瞪大了眼望着我,在他的脸上,现出十分焦切的神情来。
白素也望着我,她的脸上,有不以为然的神色。我知道她最不喜欢人家有危急事情的时候去嘲弄人,她显然是不赞成我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放声大笑。
是以我止住了笑声,一面摇着头,道:"不可能,一个联合性的工业组织,因为电力供应中断七天,所受到的损失。是无可估计的。"张老头叹了一口气,他的神情极其沮丧,但是不论他是多么热切地希望得到使用发电组合七天的权利,他也不能不同意我的话。
他喃喃地道:"我也知道那很难,我来见你们,只不过是抱着万一的希望而已。"我明白,张老头要是一直抱着这样的希望,唯一的结果就是更加失望,所以我不得不向他泼冷水:"不是万一的希望,简直是没有希望!"张老头长叹了一声,一声也不再出,低着头,望着那头大黑猫,那头大黑猫始起了头望着他。
由于一直只是和张老头在交谈,是以我的注意力,并不在那头老黑猫的身上,直到此限,我才向那头老黑猫望了过去。
真的,一点也不假,我在那头老黑猫的双眼之中,看到了一股极其深切的悲哀。
猫的眼睛之中,本来是不会有这种神色的,但是我已经知道,这头猫,其实并不是猫,猫的生命早已结束了,代替猫的生命的,是来自外太空的一种不可知的生命,这种不可知的生命,顶替了猫的躯壳在生活着。
如今,这种不可知的生命,亟图摆脱猫的躯壳,可是却在所不能。
它自然自始至终,听得懂我们的谈话,也一定听到了我刚才对张老头的说的话,它自然也知道,它没有希望摆脱猫的躯壳,它只能继续在地球上做猫,而无法回到它原来的地方去。
虽然这头老黑猫是如此之可恶,给了我那么多的困扰,而且,它来到地球的目的是侵略,可是这时,当我看到它双眼之中那种可哀的神色之际,我也不禁有点同情它,我望着它:"真对不起,我想,我们不能给你以任何帮助!"那头老黑猫的背,缓缓地弓了起来,但是它随即恢复了常态,发出一阵咕咕声来。
张老头在这时,抬起头来,他和那头老黑猫的感情,一定十分之深切,因为这时,在他脸上所显露出来的那种悲哀的神情,较老猫眼中悲哀的神色尤甚。
他抬起头来之后,又呆呆地坐了片刻,在这时,我们谁也不说话。
然后,张老头才站了起来,道:"对不起,打扰了你们,我也该走了!"我们既然没有力量可以帮助那头老猫,自然也没有理由再留着张老头了,我只好勉强地笑了一下,道:"真对不起,真的。"张老头痛苦地摇着头:"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只要求你们一件事!"我和白素异口同声地道:"只管说,只要我们能力所及,一定答应你。"张老头现出了一丝苦笑:"那太容易了,我们的要求是:请你们将刚才所听到的一切,只当是一个荒诞的故事,千万别放在心上,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你可以放心,我们决不对任何人说。"张老头道:"那就真的谢谢你们了!"在那一刹那间,我的心中,又突然产生了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我感到张老头和那头猫之间的关系,绝不像是一个人和一头猫之间的关系。
从他们这时的情形看来,他们之间的感情,是超越了人和猫的界限的。
那使我联想起许多中外的童话和神话,类如一双爱侣,其中的一个,忽然因为魔法而变成了异物,另一个痛苦欲绝,要使他复原。
很多传说和神话中,有类似的故事,西洋童话中的"青蛙王子"和"白鹅公主",更是谁都知道的。
中国传说中这一类的故事也很多,在中国的小说之中,最凄惋动人、怪诞离奇的,要算是还珠楼主的一部小说,在那部小说之中,一双爱侣的女方,变成了一只可怖的大蜘蛛,而附在男方的胸前。
张老头抱着猫,向门口走去,由于我的脑中,忽然有了这种念头,是以我竟呆立着,并没有送他。只让白素一个人,送到了门口,打开了门。
到了门口,张老头才又道:"我想我们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我苦笑着,无话可说,白素道:"张老先生,除了这个办法,没有别的办法了么?"张老头摇着头:"没有了,我需要大量的电力,这种电力,只有一个大发电站才能供应,除了向你们请求之外,别无他法。"我也走到了门口:"可是事实上,那是做不到的事情。"张老头点着头道:"我明白!"他低下了头,又呆立了一会,向外走去。可是他才走出了一步,白素突然叫了起来,道:"请你等一等,我想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我、张老头,连那头老猫在内,一起都望着白素,现出惊愕的神色来。
我也自以为是一个有办法的人,当张老头提出他的要求之后,我也想过了不少办法,可是要一个庞大的工业组合停工七天,让张老头可以在这七天之中,使用这个工业组合发电部门的全部电和,那实在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白素却说她有办法,她有什么办法?"当我们全向她望去的时候,白素却没有说出她的办法来,她只是道:"让我去试一试,或许可以成功,当然,成功的希望甚微,而且可能需要相当的时日。"听白素的说法,好像事情又有了希望,张老头紧张得口唇在发着抖:"那不要紧,时间是不成问题的,我们可以等。"白素道:"那就好了,希望你给我一个联络的地址,一有了成功的可能,我好和你联络。"张老头犹豫着,并没有立即回答,白素又道:"你怕什么?我们已经知道了一切,而且,我们决计不会来骚扰你的。"张老头又犹豫了半分钟之久,才道:"好的。"接着,他便说出了一个地址,那果然是郊外的一处所在,我曾听他和那头老猫说过,他们要搬到郊外去的。
我仍然不知道白素有什么办法,但是有一点,我却不得不提醒白素,我道:"张先生,现在你不会因为骚扰邻居而搬家了吧?"张老头苦笑着,道:"我想不会了,虽然我仍然因为工作而不断发出声响来,但是我现在住的地方很好,五十尺之内没有别的屋子。"我点头道:"很好,如果你又要搬家时,请通知我们一声。"张老头叹了一声,我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道:"张先生,有一次你搬家,留下了一副血淋淋的猫的内脏,那是怎么一回事?"张老头苦笑着:"我们一直在研究猫的身体结构,经常解剖猫,想寻出究竟有没有别的方法,可以使猫的脑电波活动分离,但一直没有结果,那一次,是我不小心留下来的。"我道:"如果以后我们真能帮助你,那么你应该感谢那次不小心,因为如果不是那次不小心,我根本不会知道有这件事!"张老头用疑惑的眼光望着我,我因为自己无法给他帮助,是以心中很表示歉疚,也很想和他多说一些话,是以便将我在杰美那里听到了有关他的事的经过,和他说了一遍。
张老头默默地听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显然他由于心中的愁苦,除了苦笑之外,没有别的表情了。
我讲完之后,他又叹了一声,抱着那头猫,缓慢地向外踱了开去。
直到他转开了街角,我们已经看不见他了,才退了回来,到了屋子之中,白素关上了门,轻轻地道:"真可怜,那头猫。"我道:"你应该说这个人真可怜,他一心想到地球来有所作为,但是结果却变成了一头猫,在他来讲,三千年的时间虽然只不过是一个很短的时间,但是那总不是好受的事情。"白素道:"岂止不好受,简直是痛苦之极了,尤其是现在,当它的智力可以发挥的时候,它竟是一头猫,唉,真是难以想象。"我望着自素:"现在要靠你了,你有什么办法?"白素呆呆地想了一会:"我的办法,我现在不能讲给你听。"她一面说,一面发出了神秘的笑容来。
我们夫妻之间,一向是很少有秘密的,但是,当白素表示她要保留一点秘密的时候,我也不会反对,而且,我心中在想,这件事,她事实上根本想不出任何办法来,她那样说,可能只是掩饰而已。
所以,当时我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再追问下去。
第二天,我醒来时,她已经出去了,一直到中午才回来,道:"我已经办好了旅行手续!"我觉得十分讶异:"旅行?你准备到什么地方去?不和我一起?"白素道:"我单独去,我想去看看我弟弟!"我笑了起来:"你还是想帮助那头老猫?"白素道:"我要先去看看,有没有这个可能。"我觉得我有责任提醒白素,告诉她,她的任何努力都是白费的,当然,我要用较为缓和的口气,婉转地将情形告诉她。
是以,我想了一想,才道:"白素,你要明白,别说叫一个大的工业组合停止工作七天,就算是七分钟,也做不到。"自素眨着眼:"我知道。"我又道:"而且,这不是任何金钱所能补偿的事,一个工业组合,并不是独立生存的,它必然和其他许多机构发生联系,譬如说,限期要交出来的产品,如果交不出来,就会影响别的工厂的工作,这可以说是一个和全世界都有株连的事情。"白素微笑着:"我自然全明白。"我笑道:"那么,你的旅行计划,是不是可以取消了?"白素却立即回答了我:"不,我还是要去,让我去试一试,好不?"她仍然没有说出用什么方法去解决这个问题,而我的责任既然尽到了,她一定要去,我自然也没有理由反对,就让她去一次吧!所以,我点头道;"好,你什么时候动身?"白素的回答很简单:"明天。"第二天,我送白素上了飞机,刚好有一个大人物也离开,杰美在机场负责保卫任务,我在要离开机场的时候,遇到了他。
他第一句话就问我道:"你这几天在忙什么?那只猫怎样了?"我道:"没有什么,那只猫——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只不过是一头普通的老黑猫而已!"杰美现出的神情,像是一个刚打倒了对手、获得了胜利的拳师一样,他"呵呵"地笑着,道:"这一次,你也不能在一件平凡的事中,发掘出什么新奇的故事来了吧!"我冷冷望着他,如果不是为了遵守张老头的诺言和照顾杰美的自尊心的话,"蠢猪"两字,已经要骂出口来了!但当时我只是冷然道:"或许是!"我没有再理睬他,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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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第十一部:张老头的来历
白素走了之后,屋中冷清了许多,也更使人不想住,我一连几天,都在外面,我曾想去拜访一下张老头,再和他谈一谈,但是我却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我们曾答应过不去打扰他的。
我除了每天和白素通一个长途电话之外,对于这件事来说,可以说是没有什么进展。
如果要说再和这件事有关的活动,那么,就是我曾到老陈那里,看过老布。
老布已然完全康复了,这一次重伤,使它瘦了不少,但是老陈眉飞色舞地告诉我,老布的胃口极好,可以一次尽五磅上好的牛肉(老陈几乎没有用神户牛排来喂他的宝贝狗)。而事实上,老布虽然瘦,依然一样威猛,谁都可以看得出它是一头好狗的。
当我和老陈告别之后,我想到那些狗,甚至只是接近了那头猫,还未曾看到那头猫之前,便已有异常的反应。
由此可知,动物对于一种微弱电波,有着异常敏锐的反应,它们一接近那头大黑猫,就可以知道那头大黑猫不是普通的猫了!而人类说是万物之灵,但在这一方面的能力,却几乎等于零。
每当晚上,我和白素通长途电话之际,总要问她一句事情有没有进展,白素的回答照例是"没有"。
一直到近二十天之后,白素的回答有改变了,她道:"有点进展了!"我回答呆了一呆,"没有进展",这可以说是意料之中,当然的回答。
但是现在,白素却说"有点进展了"。
那是什么意思,这样的事,怎可能说"有点进展了"?我忙道:"你用什么方法进行,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么?"我这个,也不是新问题了。对这个老问题的答案,白素也有了改变,她道:"还不能,可是我却能告诉你,究竟为什么不能在事先告诉你!"我忙道:"为什么?"白素笑了起来:"因为告诉了你的话,你是一定会反对的!"我呆了一呆,才道:"天,希望你不是在用什么犯法的手段!"白素不住地笑道:"放心,绝对合法!"我仍然不知道白素在用什么方法,当晚,我又仔细设想了几十个可能,也想不出白素有什么办法,可以令得张老头的愿望得到实现。
自那次接到电话之后,又过了几天,一天中午,电话铃声大作,我拿起电话来,竟听到了白素的声音,那是一次额外的电话,我意料到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果然,白素的声音十分急促:"快通知张老头,他必须在后天晚上六时之前,到达我这里!"我吓了一跳:"为什么?"白素道:"你这还不明白?只要他准时到,他就可以利用他所需要的电力。"我更吃了一惊:"你,你用什么办法,使得张老头的愿望可以实现?我不相信你能够说服工业组合的董事会停工七天。"白素道:"当然,他们要停止工作七秒钟都不肯,根本没有商量余地——"我打思了她的话头:"那么,你——"白素道:"你怎么一点也不留心时事?这个工业组织的几个工会,已经决定大罢工了,大罢工在后日下午开始,一连七天,时间刚好够张老头用,全体六千多工人,全都参加,在这七天之中,所有的机构之中,只不过用点照明的电力而已。"我拿着电话听筒,呆了好一会,令得白素以为我出了什么事,不住地"喂"、"喂"地问着。
我呆了足有一分钟之久,才道:"老天,这场工潮,不是你煽动出来的吧!"白素像是知道我会有此一问一样,她的答案,也显然是早已准备好的。
她道:"你平时太少看有关工人运动的书籍了,如果你看的话,你就会知道,好几个著名的工运专家,都有同样的理论,他们说,不论是大小工潮,决无法煽动得起来的,所有的工潮,全是因为种种内在的原因而自己爆发的。正像价钱不能制造一声火山爆发,但是世界各地,却不断有火山爆发一样!"我大声嚷叫道:"坦白地说,你在这些日子来,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白素笑道:"别生气,我只不过参加了当地妇女组织的活动,告诉工人的着属,她们丈夫的工作,实应该获得更好的待遇,她们家中的电视机,应该换上彩色接收的,她们家里的墙纸应该重裱了,名贵的皮草,也不再是贵妇专享的东西了,如此而已!"我叹了一声:"你闯了一个大祸,为了一只猫,你竟……成了一声工潮的帮凶,你可知道,那会造成多大的损失?"白素道:"工潮不因我而生,它是迟早要发生的,罢工的决定,是十分钟前工会联合会表决决定的,我甚至未曾参加这次会议!"我苦笑道:"好了,好了!"白素显得很兴奋,道:"我调查得很清楚,发电组合的工作,完全自动化,只要两个人就可以完成发电过程,用气体作原料,我和气体供应的部门联络好了,他们听说罢工,正在发愁,我去和他们一说,罢工期内,照样要原料供应,他们高兴得不得了,你看,我也不是专做破坏工作的!"我喃喃地道:"太可怕了,和你做了那么多年夫妻,竟然还不知你有那样的能力!"白素笑得十分得意:"亲爱的,快去找张老头吧,别浪费时间了!"我无可奈何地问道:"要我和他一起来么?"白素道:"不必了,我这电话,是在机场打的,发动机快起飞了!"我总算又高兴了起来:"你回来了?"白素道:"是,我已和弟弟讲好,他和张老头两人,已足可以完成这件事,我再留在这里,也没有别的用处,而且我们也分别得太久了!"我忙道:"是的,我来接机,我就找张老头!"放下电话,我立时驾车离家。
当然,在若干时日之后,我才知道,白素之急于回来,是因为她在那地方的一连串的活动,已被当地警方,当作了"不受欢迎的人物",促请她离境的。也当然,事后我陆续知道,白素的"连串活动",包括在数十工人大会上慷慨激昂的演说在内,白素实在做得太过分了,难怪在事先,她要瞒着我。
如果我在事先知道了她的计划,我自然会加以反对,几乎没有商量的余地。
但是这时我想一想,也不得不承认白素的聪明过人,几千个工人一起停工,工厂的一切活动,有什么办法不随之一起停顿?这真正是釜底抽薪之计!车子到了张老头所住的那间小石屋之前,才来到了门口,我就听到了一阵敲打声。
我大声叫了几下,那头大黑猫,首先从屋子之中,窜了出来。
接着,张老头探头出来,我忙道:"有好消息,你的愿望可以实现了!"张老头的脸上,现出不可信的神色来,一时之间,他似乎呆住了,不知怎么才好。
我道:"你难道不让我进来么?"张老头这才打开了门,让我走了进去。
石屋中的陈设,仍然很简单,我看到那只八角形的盘子,放在屋中央,地上还有不少工具,那盘子上,钉着"小钉子"似乎更多了一些。
我望着那八角形的盘子,张老头在我的身边搓着手:"现在真是万事齐备,只欠东风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东风也有了,庞大的发电组织所产生的电量,可以供你使用一星期,但是——"当我再次说明张老头可以得到他所需要的大量电能之际,张老头大概也知道我不是在开他的玩笑了,是以他现出高兴之极的神色来,连那只大黑猫,也突然之间,叫了起来,扑到了他的怀中。
可是,当我忽然又说出了"但是"两字之后,张老头又现出了十分吃惊的神色来,显然他是怕事情又会有什么不利于他的变化。
他发怔似的望着我,我指了指那只老黑猫,续道:"但是,我不知道,将它送回去这件事,是不是对,它是一个侵略者……它来自一个比地球进步了不知多少年的另一星体,而且,它在地球上住了那么多年,对地球上的一切,可以说了解得再透彻也没有了,如果它回去之后,再发动一次大规模的侵略,地球上的人类,是根本一点抵抗的余地都没有。"我在来的时候,已经将这个问题反复考虑了好几遍。这是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而当我将这个问题说出来之后,我更感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是以我的口气愈来愈严重,神情也愈来愈沉重。
张老头听了我的话,现出很惶恐的神色来,他先俯下身,将老黑猫放到了地上,老黑猫倚在他的脚旁不走,看来好像也很紧张,因为它身上的毛,在渐渐地竖起来,猫一到心情紧张的时候,总是那样子的。
张老头摊着手,以一种听来十分诚恳的语气道:"卫先生,现在我不能向你说明为什么你所担忧的情形绝不会发生,但是你一定会明白,我不是骗你,我会向你说明的,在若干天之后。"我立时追问道:"为什么要在若干时日之后?"张老头道:"我有我的为难之处,我请你帮那么大的忙,本来是不应该再有什么事隐瞒你的,但是,我实在有我的为难之处!"张老头说得十分恳切,而且,他那种神态,也确实使人同情。
我望了他片刻,又指了指那头大黑猫:"是它不让你说出来?怕说出来之后,会影响它回去?"张老头神情痛苦地摇着头:"也不单是如此,总之,你会明白,不用很久,我一定会详细和你说明。"我吸了一口气:"你要知道,我的担忧并不是没有理由的,而在我的担忧,没有什么切实保证之前,你要求我们这样的责任重大的承担,这不是太过分一些了么?"张老头也明知我讲的话十分有道理,而看样子他也的确有难言之隐,是以他只是唉声叹气,并不再作什么解释。
我知道,我的话对张老头的压力已经十分大,可是张老头仍然不肯说,这证明我不论再说些什么,他总是不肯说的了。
我们之间,在维持了几分钟的静默之后,张老头先开口:"卫先生,如果你真的不相信我,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又望了他一会:"好,我相信你,我认识的人多,带你去办手续会快一点,不过,你要带着一只猫远行,可能会不方便。"张老头忙道:"那倒不要紧,我有办法,令得我和它一起到达目的地的,你已经帮了我的大忙,我不能再要你操心了!"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因为我根本不能确定我自己那样做是不是对!但是一切都已在进行,白素甚至去鼓动了一场大罢工,事情已经到了这一地步,自然不能就此算数,只好帮忙帮到底了!而且,我也看出,张老头决不是一个狡猾骗人的人,他一定还有很多难言之隐,我也相信,这些难言之隐,当他将那头猫送回去之后,他一定会对我讲明白的。
所以,我在长叹一声之后:"我们要争取时间,你现在就应该跟我去办手续了!"张老头看到事情已经有了决定,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等一等,我答应送给你的东西,现在我就拿来给你!"他不等我有反应,就走进了房间中,推出了一只木箱来,那木箱,就是我第一次到他家中的时候,看到的那只大木箱。
当时,我揭开箱盖,只看到那只八角开形的盘子,在盘下面,是一块木板,隔着箱子的下半部,也不知道箱子的中部放了些什么东西。现在,他将箱子推了出来,打开箱盖,又将那块木板,掀开来,我探头望去,只见箱子中,有大约十几部书,还有七卷画,我顺手拿起了一本来,就不禁吃了一惊,我虽然对一类的古董,算不上是内行,可是也看得出,那是真正的版书。宋版书的价值是无可估计的,而在这箱子中,有着十几之多!我又抖开了一幅画,那是宋徽宗的一幅"双鹦鹉",我可说从来也未曾见过那样的精品,单是这幅画,已经令我呆半晌。张老头看到我很喜欢这些书画,他也显得很高兴:"还错吧,本来我还有很多,可是近年来,为了生活,都变卖!"张老头的这两句话,不禁引起了我的疑心,因为从他现这种简单的生活来看,随便卖出动一部书或是一幅画,就他一辈子生活了,而他却说"变卖了许多"。我立时向他望去,张老头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话,多少有语病,所以他连忙道:"你知道,这种东西,本来并不值钱,来才渐渐值钱的。"我又呆了一呆,这句话,更使人莫名其妙了,什么叫"本并不值钱",宋版书和宋瓷,什么时候不值钱了?但当时,我只是想了一想,并没有再追问下去,我只是:"你以后还要生活,如果你将这些东西全送给了我,你以后的生活怎么办?"张老头道:"我会有办法的,你一定要接受,不然,我不知道怎样表示对你的谢意。"张老头的那一箱书画,价值无可估计。人总是贪心的,我自然也不例外,要我拒绝,我甚至没有这个勇气,但是我的心中,却已经有了决心,这一箱东西,我至多保存一年,然后将它们捐给博物馆。
当然,我会捐给那个工业组合所在地的博物馆,因为那七天的大罢工,必然会对该地造成极大的损失。虽然照白素的说法,没有一个人能够制造一股工潮,就像是没有人可以使一座火山爆发一样,但是白素到了那里,为了要取得使用庞大电能的机会,多少起了推波助澜作用,那么,将这一箱珍贵的艺术品捐给当地的博物馆作补偿,自属合理。
我和张老头合力将箱子抬出去,放上我的车子,然后,我利用了人事关系,和他去办了手续,第二天一早,他就带着猫走了。
而当天下午,白素就回来了,她下机之后,见到了我,第一句话不道:"不许再将大罢工的责任,推在我的身上,我没有那么大的本领!"我只好苦笑道:"你本领已经够大了!"白素白了我一眼,大有不再睬我的意思,我们一起回到了家中,客厅仍然很凌乱,我将和张老头见面的经过,向她说了一遍,然后,我们一起欣赏那些精品。
第二在,报纸上就有了大罢工的消息,看到这种消息,我只好苦笑,我也不和白素提起。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白素之间,几乎没有再提起张老头的事。
一直到了第八天早上,白素一面看报纸,一面对我道:"罢工结束了!"我正在喝咖啡,望着咖啡杯:"张老头不知怎么样,他成功了没有?"白素摊了摊手:"不论怎样,我们总算已对一个可怜的人尽了力了!"我苦笑着:"你说可怜的人,是指什么人,张老头,还是那只猫?"白素道:"你怎么啦?那不是一只猫,是一个智慧极高的人!"对这一点,我们已经没有异议,自然无法再和她辩驳下去。自那一天起,我们就一直在等着张老头的消息,可是张老头却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
白素和她弟弟通了一个长途电话,据知,张老头在那七天之中,所用去的电量,比他们整个工业组合所用的电还要多。
张老头是不告而别的,连白素的弟弟,也不知道他到了什么地方。
又过了三天,邮差来叩门,送来了一只大木箱,约有两尺长,一尺厚,半尺宽,说得难听一点,简直像是一口小棺材。
当我们打开那只木箱之际,箱中所放的,赫然是那头大黑猫!当然,那头大黑猫已经死了,它的毛色看来也不再发光,眼珠是灰白色的,我们将它取了出来,那不是标本,简直已是一块化石!我望着白素,白素吁了一口气,道:"成功了,他走了,只留下了一个躯壳,你看,这具臭皮囊多活了三千年,可是生命的意义并不在躯体上。"我点了点头:"这倒很有点超脱的味道,留下了躯壳,走了。"白素道:"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是那样,不知自何而来,忽然来了,有了生命,但是没有一个人能例外,每一个人,都要离开相伴几十年的躯壳而去,也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望了白素半晌,白素说得很正经,而她所说的话,也很难反驳。
我只好道:"别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只怕你也要入魔了。"白素勉强笑了一下,将那只化石猫,放在一个架子上。我道:"张老头这人,很不是东西,他怎么不再来看我一下?"白素叹了一声:"你对于张老头,难道一点也没有怀疑。"我吃了一惊:"怀疑?什么意思?"白素仍然背对我:"我总觉得张老头的情形,和这只大黑猫是相似的。"我直跳了起来:"你详细说说。"白素说:"我曾注意到,张老头在说及他和那头猫的时候,有几次不由自主,说出'我们"的字眼,但随即亟亟更正。而且,为什么我们不能明白那头猫的思想,他能明白?"我道:"那是因为他和猫相处久了!"白素转过身来:"多久?"我呆住了,白素又道:"他出卖的宋瓷,送给我们的宋书和宋画,那决计不是普通人所有的东西,他怎么会有,你没有好好想一想?"我给白素的一连串问题,问得张口结舌。
过了片刻,我才道:"那么,你的结论是什么?"白素缓缓地道:"张老头活在地球上,至少有八百多年,他是宋朝末年来的,是来找那头猫,你明白了么?"我只感到全身都起了寒栗,像是气温忽然低了四十多度一样!现在,我也明白为什么张老头他所变卖的东西,"原来并不值钱,后来才渐渐值钱"的了,宋版书在宋朝,当然不值什么钱,宋瓷的情形,也是一样!我呆望着白素,白素缓缓地道:"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他也回去了!"我没有话好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隔了好久好久,我才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一点的?"白素道:"有一次见到张老头和那只猫,我就发现了,女人对于和感情有关的事,一定比男人敏感,我发觉他和那头猫之间的感情,决不是一个人和一只猫之间的关系,你难道一点未曾想到过?"我苦笑了一下,我想到过的,但是我却没有进一步地去想。
白素道:"或者,我的猜想并不可靠,但是,这至少是一种猜测!"我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在这一天中,我只是发怔,甚至话也不想说。
第二天,我们又接到了一封信,拆开那封信,我们又足足有几小时没有说话。
信是张老头寄来的。
以下就是张老头的信:
"卫先生、卫夫人:很感谢你们的帮助,我们都回去了。他先回去,他就是那头猫,是我最亲密的人,关系类似你们夫妻,我是来找他的,以你们的时间来说,已经八百多年了,他误投猫身,我则投进了人体,我的情形比较好,可以自由来去,那是因为人的脑组织进步的缘故。我在他走了之后,寄出他留下的猫的躯壳,再写信,我找了一个很隐蔽的地方,放下我寄居了很久的躯壳——如果被人发现,那将是一具不可思议的干尸。卫先生可记得我的保证,我们不会再来!那是因为,我曾投进人身,不客气地说,地球人太落后了,在我们看来,和猫没有什么分别,我们没有理由,放弃自己的地方到地球来,就像地球人没有理由放弃现在的生活,回到穴居时候一样。再见,再三多谢你们。"这就是张老头的信。
在看完张老头的信之后,心中一直不舒服,好几天,他们——张老头和老黑猫,那种来到地球的方式,很令人吃惊。
我可以断定,张老头和那只老猫,他们的天性,还算是很和平的,这一点,从张老头来到了地球,,并没有作出什么破坏行动可以得到证明,或许他们那个星体上的高级生物生性十分和平。
但是在整个宇宙中有生物的星体一定有很多,其它星体上的生物,是不是也会以同样的方式来到地球?如果他们来了,而他们的天性又不是那么和平的话,那又会怎样呢?这是一个无法继续想下去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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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