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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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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 《无名簘》

四一 兵不厌诈
这当儿,那四周群起的啸声,更是响亮刺耳,想是来人已逐渐接近心脏之区。
奇怪的是何寡妇一去之后,再未现身。黑林之中的人物,也未见一个。
费公亮、欧阳统,也未再见。这数十丈之地,除了那位红衣女童外,只有横躺在地下的尸体。
那红衣女童突然转过身子,缓步向那茅屋之中走去。
山雨欲来风满楼。四周那凄厉的哨声,划破了这片死林的寂寞,形成一种潜在的紧张。以铁木大师那等修养有素的人,也被这晦暗不明的情势困扰了心神,有一种惶惶不安之感。
他轻轻叹息一声,自言自语他说道:“这等情势,给人的忧闷,倒不如强敌现身出来,好好拼上一阵……”
突听“呱”的一声,一只雪羽红嘴的怪乌急掠而过,将要进那茅屋之时,突又折了回来,又向来路飞了回去。
铁木大师目光一转,瞥见那红衣女童已到那茅屋门口之处,立时大声喝道:“站住!”纵身一跃,直追过去。
那位红衣女童突然向旁侧一闪,让了开去,回手拍出一掌。
铁木大师僧袖一拂,身子突然一个大转身,绕到那红衣女童前面,挡在门口说道:“女施主未得到黑林主人同意之前,最好不要擅人此室。”
那红衣女童轻轻叹息一声,道:“你们已经完全在我们包围下了。只要等我传出令谕,片刻间这座黑林,四面八方,都将浓烟大起。”
铁木大师微微一怔,道:“女施主就是攻打黑林的主脑吗?”
那红衣女童淡淡一笑,道:“怎么,你看我不起?”
铁木大师低头沉忖了一阵,道:“女施主既然能主持一方大局,想来武功机智都有过人之处了!”
这红衣女童脸色一整,道:“你不用再转圈子给我说话,要出手就尽管出手。你可是觉得我年龄大小,又是个女孩子家,不配和你动手,是吗?”
铁木见她一眼之下,竟然看出自己心中之事,不禁暗自警惕,忖道:“此女不但言词犀利,而且观察人微,倒是不可轻敌。”
心念一转,合掌说道:“老衲失敬了。”僧袖一拂,一股劲力,横击过去。
铁木大师对那女童自称为攻打黑林首脑,心中有些不信,一袖拂击中,只用了三成功力。
那红衣女童两只大眼睛转了一转,突然一侧身子,直向那茅屋之中冲去。
她既不纵身让避,也不挥掌迎敌,竟然甘冒被那击来劲力拂中之险,硬向室中冲去。
铁木虽无伤她之心,但力道扫出之后,却亦无法及时收回,急道:“快退回去……”
话刚出口,忽觉那拂击之力,有如击在光滑的石板之上,力道忽向一侧滑了过去,不禁心中一惊,暗道:“这是什么武功?”
心中惊愕之间,那红衣女童已疾快无比地闪入了茅室之中。
铁木大师急急一个翻身,探手一把抓了过去。
这一次他用出五成功力,而且去势急快,心想万无不中之理。
哪知手指触及那红衣女童之时,有如抓到了一条泥鳅一般,手指一滑,又被她脱开而去。
那红衣女童却似若无其事一般,目光疾快扫了全室一周,头也未回望一眼,似是浑然不觉身后有铁木大师一般。
铁木大师两击未中,才觉出这小女娃儿,确然身负有绝世武功,轻敌之念,顿时消失,暗中提聚真气戒备。
目光转动,只见茅室中空无一人,欧阳统和那素衣女都已不知去向。
那红衣女童缓缓转过脸来,冷然说道:“这一座空无什物的茅室,可就是你们黑林发号施令的心脏枢纽么?”言下之意,大有责怪铁木大师相欺自己之心。
铁木大师心中亦自感到奇怪,暗道:“欧阳统、费公亮等不知去向也还罢了,但黑林中一人不见,实是叫人有些猜测不透。难道这黑林中另有隐秘之处,几人藏了起来不成?还是一齐由密道之中遁走他只管自忖心事,忘记了答覆那红衣女童之言。
只听那红衣女童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道:“我在对你说话,听到没有?”
铁木不明内情,不便随口乱说,当下也正容说道:“老衲既非黑林中人,对此林中情景所知无多。”
那红衣女童突然放声大笑:“你回过头去看看吧!”
铁木心中一动,霍然回过头去,只见两个身着灰布长衫的五旬老者,满脸冷漠神色,怔怔地站在茅室门口。
只听那红衣女童冷冷接道:“老和尚,你认识这两个人么?”
铁木大师仔细打量了两人一眼,只觉两人全身上下,透出来一股冰冷之气,大异常人。好像这两人来自北极冰山地底,终年不见日光,肤色白中透青,不见一点血色。
这两人特异的气质,似曾听人说过,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听哪个说过。
那两个灰衣老者,四道冰冷的眼神,一直盯在铁木大师的脸上。连眨动也不眨动一下。
铁木暗提一口真气,说道:“两位的神态,老衲似是听人谈过,但一时却是想不起来……”
左面一个老者,口齿启动,冷冷说道:“天下武林,听过我们兄弟之名的人,不知凡几,用不到你来恭维了。”
左面老者突然一提右脚,直向室中跨去。
铁木一举右手,迎面拍出,口中沉声说道:“未得黑林中主人允许,两位岂能随便进入别人的房中?”
右面老人冷笑一声,道:“天下人有几个敢阻挡老夫行动?”右掌一抬,硬接了铁木大师一掌。
双方掌力接实,陡然间卷起了一阵旋风,吹得地上尘土横飞。
铁木大师暗暗忖道:“我这一掌用出了七成真力,此人竟能轻轻松松地接了下来,看来今日之战,险恶万分!”
忖思之间,那左面老者,也举步跨进室中。
铁木已觉出凭藉功力,硬阻两人进入室中,已不可能,目光一瞥,疾快地向后退了四步,选择一处屋角,站好身子。
显然,他己准备和冲入室中的强敌,全力一搏,才选择一处有利的形势,以减后顾之忧。
那红衣女童已藉铁木大师和那两个灰衣老者谈话的工夫,迅快地在茅室搜查了一遍。铁木大师目光转动,冷冷对三人说道:“三位如若再不退出此室,可别怪老衲失礼了!”
那红衣女童找不出白衣女的下落,心中似甚焦急,大声喝道:“你这不知好歹的老和尚,不但黑林已在我们包围之下,这座茅屋也在我们围困之中了。你一个人武功再强,也难抵得我们多人;何况你们的人,都已经弃你而去,你大可不必为他们拼命。”
铁木大师淡然一笑,道:“老衲是何等人,岂肯听口舌上的是非?”
那红衣女童突然圆睁着双目,大声说道:“不知何故,我的心中从小就对你们出家人有着一种奇怪的好感,才和你说了这样多的话。你如果不听我的劝告,可别怪我们倚仗人多对付你了。”
铁木大师目光一掠那两个老者,肃然说道:“老衲这一生之中,还未出过全力和人相搏。姑娘如若有兴,尽管下令群殴,老衲自信还对付得了。”
那红衣女童略一沉吟,突然举手一掌,当胸拍去。
她出手一掌,势道迅快无比,大大地出了铁木大师意料之外,不禁心头一凛,暗道:“这小女娃儿,身手这般矫健,倒是不可轻敌。”右掌一挥,斜斜推出,硬接那女童掌势。
那红衣女童身体滑溜至极,娇躯一闪,人如流星划空一般,横让三尺,避开铁木大师斜斜推出的掌势,低声对那两个老人道:“挡住他,别让他冲出此室。”红影闪动,人已出了茅室。
铁木看她不战而退,倒是大出了意外,袍袖一拂,沉声喝道:“女施主哪里去?”双肩一晃,人也向室外抢去。
左面老者冷冷说了一声:“回去!”举手一掌,迎面拍来。
铁木自恃功力深厚,又练成少林寺大力金刚掌的武功,一和人动上手,就不自禁地要硬接别人掌势;左掌一横,道:“老衲还不信你能把我挡退回去!”
双方掌力接实,同时发出内劲。
铁木大师前进的身躯,竟然被左面老人一掌挡住;但那老人却被铁木大师强猛的内家震弹之力,震得向后退了两步。
右面一个老者高声喝道:“少林寺和尚之名,果不虚传。”飞起一脚“魁星踢斗”,猛踢向铁木大师小腹处丹田要穴。
铁木身躯仍然稳站不动,右手食、中二指疾沉而下,点向敌人右脚“关元穴”。
那老人左脚一旋,右脚突然偏开,一拳迎面击到。
那当先动手的左面老人,也同时挥掌急攻过来。
铁木大师独拒两人攻势,十四五合后,虽无落败之象,但却甚感吃力。
原来这两个老人,不但都有着深厚的功力,能和铁木大师硬拼内力,而且拳路也十分怪异,攻拒之间,配合得尤为密切。
铁木大师又支撑了几合之后,突然室外传过来大喝怒骂之声,心中暗暗焦急起来,忖道:“这般打下去,不知要打到何时,看来不出绝学,是很难求胜了。”
这时,室外的呼喝之声,更是杂乱,隐隐之间,可闻拳风。
显然,室外也正展开剧烈的打斗。
铁木大师慈眉耸动,高声喝道:“阿弥陀佛,我佛恕弟子今日要开杀戒了。”掌势忽然一变,一招“飞钹撞钟”,直向左面一人击去。
强猛的掌力,带起了一阵呼啸之声。
这一招用出了十成劲力,威势极为骇人。
左面老人似是为铁木这一掌威势所慑,不敢再硬接他的掌势,身躯闪动,避开一击。
铁木大师神威凛凛地厉声喝道:“挡我者死,谁敢再接一掌?”“呼”的一招“金刚开山”,掌势如惊霆迅雷般直劈过去,威势之猛,有如排山倒海一般。
这位平时慈和的老僧,一旦大发神威,神情脸色,也都随之大变。脸色肃穆,气度庄严,使人一瞧之下,心头就生出一种凛然之感。
两个灰衣老者,不知是为铁木掌势神威所慑呢,还是心中另有鬼谋,突然缩身跃出室外。
铁木僧袖一拂,大步而出。
抬头看去,只见室外广大的草坪之上,站了不下二十余人。除了那红衣女童之外.全都是身着黑色劲装,背插鬼头刀的大汉。
这些人早已摆好了一座合围的阵势,似是静待铁木大师出来。
那两个老者,迅快地退到那红衣女童两侧。铁木目光迅快地扫瞥了全场一周,不见有人打斗,那呼喝之声,也随之不闻,心中甚感奇怪,暗道:“我听到打斗呼喝之声,立时冲了出来,难道他们能在这一瞬之间,完全消灭去抗拒之力不成?”
只听那红衣女童冷笑一声,说道:“你望来望去,想瞧什么?”
铁木被她问得微微一怔,答不出话,暗道:“我如说将出来,难免要受她一场讥笑,但我明明听到室外有人打斗呼喝,难道还会听错了不成?”
只见那红衣女童举起纤巧的玉手一挥,说道:“你可是想瞧你们的人么?”
只见四周并肩站在那红衣女童身后的黑衣人,霍然散开。
铁木大师凝目望去,只见两个身着彩衣的中年妇人,被两个黑衣大汉分别挟持着,她们似是已被人点了穴道,垂首不言。
那红衣女童回目一顾那两个彩衣妇人,冷漠一笑,道:“现在你总该明白了,眼下这座黑林之中,除了这两个被我们擒住的妇人之外,只有你一个人了。”
铁木大师外形之间,虽然神色镇静,但心中却为这红衣女童几句话说得心中怦然而动,暗道:“奇怪啊,如说欧阳统、费公亮等背我而去,事情决不可能;但几人突然失踪不见,实使人有些大惑不解。以几人武功而论,当不致完全陷落在对方手中;最使人不解的,还是黑林之中的人,除了这两个被人擒住的彩衣女人之外,怎的一个人也看不见?”
那红衣女童目睹铁木大师一直沉吟不语,忍不住又高声说道:“我给你一盏热茶的工夫,想想是要打呢,还是束手就缚?”
铁木目光扫掠了四周一眼,冷笑说道:“老衲纵然有就缚之心,但却不能使少林寺的声誉受损。”
红衣女童道:“那你是决心打了?”
铁木道:“拳掌无眼,女施主还请三思。如若形势逼迫老衲无法抉择,只怕今日是一个十分凄惨的局面。”
那红衣女童回头望了身后的黑衣人一眼,脸上泛现一片杀机,低声说道:“先把这两个人给杀了吧!”
只见两个黑衣人同时伸手从怀中摸出两把解腕尖刀,随手拍了两个彩衣妇人被点的穴道。
铁木大师冷哼一声,道:“一个年轻轻的女娃儿家,心地竟然是这般残忍!”将藏在袖中的手指轻轻一弹,两粒檀木念珠,应手而出。
只听两声闷哼,那两个手执解腕尖刀的大汉,突然丢了手中尖刀,向后倒去。
那红衣女童脸色忽然一变,冷冷喝道:“好啊!你这老和尚,当真是不知好歹。”纵身直扑过来。
铁木心中一动,暗道:“擒贼擒王,这女娃儿年纪虽小,但却真是这班人中的首脑人物,先设法把她擒下,再探询欧阳统等下落。”
心念转动,挥手击出,左手施出十八罗汉掌,右手却施展擒拿手法,不容那红衣女童出手,立时抢先攻出。
但那红衣女童,身法诡异,滑溜无比。铁木大师虽然抢了先机,但连攻了十几招,均被轻轻地闪避开去,不禁心中微震,知道遇上了劲敌。
那红衣女童还击的时候不多,铁木大师攻出三招,她才还击一招,似是她有意在卖弄自己灵巧的闪避身法,打了十几个回合,仍然是一个不胜不败之局。
铁木逐渐地不耐起来,掌势突然一变,施出少林寺的大力金刚掌,连续拍出两掌。
这两掌,潜蕴了刚猛绝伦的内劲,掌掌可以碎石裂碑。
那红衣女童似是被他强猛的掌势所吓,纵身而退,跃飞到七八尺外,偏着脑袋,微笑而立。
铁木大师劈出了两掌之后,忽然觉着眼睛一黑,头晕欲倒,不禁心中大骇,暗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凝目望去,忽然觉着对面站着的红衣女童,脸上变出四只眼睛,天地都似在慢慢地旋转、他毕竟是见识广博的人,觉出不对,立时想到自己中人暗算,被什么迷药所迷,赶快闭上双目,敛收心神,暗中运气调息,想以佛门中上乘内视调息之法,恢复神智的镇静。
佛门上乘内功,果然有着无比的神效。铁木凝神内视,行功片刻,头晕脑胀的感觉,立时消失。
可是站在对面的强敌,如何能使他运气调息?只见那红衣女童举手一挥,立时有两个手执兵刃的黑衣大汉,奔了过去。
两人各自选择了一个方向,举起手中兵刃。
红衣女童娇声一笑,道:“老和尚,你睁开眼睛瞧瞧吧!”
铁木虽知此刻多调息片刻时光,就可以恢复一分实力,但对方既然指名相叫,势不能不睁开眼睛看看。
双目启动,首先看到两柄寒光闪闪的雁翔刀,分举在身旁两侧。
目光转动,突然心头一颤,双目射出忿怒的光芒,沉声喝道:“女施主小小年纪,手段却是这般狠辣,滚龙王手下的人,果是一个狠似一个,日后老衲再能遇上,拳杖之下,决不留好生之德了。”
原来那两个身着彩衣的中年妇人,前胸的衣服已扯去,袒胸而立,双乳全现。在两人心窝之上,各插着一把解腕尖刀。
刀深没及柄,却不见一点鲜血流出。两个妇人穴道被制,无能挣动,也无法说话,神情却流现出无比的痛苦。那两把解腕尖刀,如不拔出,两人还有一阵好活。
这是一个异常残忍的局面,只看得铁木大师心神为之震动,但他却不知如何处理才好。
那红衣女童仰起脸来,一阵娇脆的长笑,道:“在一顿饭工夫之氏这黑林的四周,就要同时燃烧熊熊的烈火。但目下能够代表黑林和我谈话的,只有你了。你虽然不是这里的主人,但此时却掌握着黑林毁灭或存在的决定……”
铁木大师道:“老衲不解姑娘言中之意。”心中却在暗暗忖道:“黑林的女主人和费公亮等不知哪里去了,怎的这久不见出现,难道他们真如这红衣女童所说,弃我而去了不成?”
忽的心念一转,想起那进入此林的暗道来。也许费公亮和欧阳统,都已从那暗道中先离此地,预想自己知那暗道,故而没有通知自己……
在此情此景中,唯有这样的推断,才能解除他心中疑虑。
只见那红衣女童脸色一整,说道:“眼下你已经没有很多的时间考虑了。”
铁木大师被那红衣女童一逼,事不由主他说道:“女施主有什么话,尽管请说吧。”
红衣女童道:“你答应了,就要一言为定。”
铁木大师正容说道:“有关老衲之事,我如答应了,自然是义无反顾;但黑林中事,却非老衲所能作主的。”
那红衣女童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那你就不用管了。”
铁木大师突然眼睛一花,身不由己地向前打了一个前栽。
他乃见识广博之人,内功又极精湛,略一忖思,已知道中了那红衣女童的鬼计,一面暗中提聚真气,一面缓步对那红衣女童走了过去。
他双目暴射忿怒的光芒,神威凛凛。
这位一向慈善的老和尚,已发觉自己将在极短的时间,失去抗拒敌人的能力。那红衣女童故意不着边际和他闲扯,无非是吸引他的注意,以待毒性发作。
数十年精修佛门中上乘内功,使他有着过人的耐毒之力。通畅于全身的真气,迫使已经发作的毒性,重又被压制下去。
他脸上泛现出一片忿怒和杀机,缓缓地举起了右掌,肃然说道:“女施主年纪这等幼小,但心地却是老衲生平中所遇到最为阴险的人。不过,我在毒发身死之前,你们这行人必将付出巨大的代价!”
那红衣女童淡然一笑,道:“兵不厌诈,愈诈愈好……”她仰起脸,一阵悠长的轻笑,接道:“你已成强弩之未,在不到一刻工夫之内,你就要毒发而死。”
铁木右掌一挥,一股强猛的掌风,应手而出。
只听一声惨叫,一个黑衣人应手而倒,口中鲜血狂喷,气绝而死。
他身负着绝世武功,内功精深,掌力雄厚,心中大怒之下,全力劈出一掌,登时有一个人吃他掌力震毙。
那红衣女童似是想不到他功力如此之深,脸色微微一变,回顾左右一眼,道:“这老和尚中毒之后仍敢这般放肆,过去把他一身武功废了吧!”
四个黑衣人应声而出,分由四个方向,疾向铁木大师冲去。
铁木大师合掌说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恕弟子要开一次杀戒了。”合并的双掌一挥而出。
那当面攻来的一个黑衣人,登时感到一股强大的劲力,直撞过来,挥掌一接,登时被震得向后退了四步,一跤跌在地上。
铁木神威大发,双掌连环劈击,强猛的掌风,带起一片呼啸之声。
他一连劈出二十余掌,又被他震伤了两人。但他这等耗消内力的打法,却促使了毒性提前发作,只觉眼睛一花,头重脚轻地打了一前栽。
一个黑衣人,趁势而上,一把抓住了铁木的右腕脉穴。
这时,铁木的神志,已有些不大清楚,满腹杀机,觉着右腕被人抓住,立时大喝一声,反手一招擒拿手法,反扣住那黑衣人的右腕,一掌击在那人前胸。
一声闷哼,那黑衣人的尸体登时被震得飞了起来,平平地摔在地上,震得沙土横飞。
那两个灰衣老者,眼看八九个黑衣人,围住铁木大师动手,仍然无法伤得对方,反被对方连伤了四人,相互看了一眼,齐声说道:“你们给我退开!”
围攻铁木的黑衣人,立时依言而退。
铁木眼看相搏之人,突然撤走,赶忙借机长长吸一口气。
他此时毒性早已发作,全凭精湛的内功压制,长长吸一口气后。还未来及和腹内真气相接,运转于经脉之间,忽觉一阵天旋地转,头重脚轻,打了两三个转身,终于支持不住,跌倒在地上。
两个灰衣考者还未出手,铁木大师已失去了抗拒之能。四个黑衣人疾奔而上,先点了他两处穴道,才抬起他的身躯,疾奔而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铁木突然由晕迷中清醒过来。
只觉身子接触之处,一片冰冷,本能地挺身而起。
只听一个娇脆但却冷漠的声音,起自身侧,道:“不要动。”
铁木缓缓睁开双目,立时心头一震。只见十二把锋利的尖刀,对准自己全身要害,四肢项颈,不论何处,只一移动,立时将伤在尖刀之下。
这些尖刀,并非是由人分执,而是有一座特制的铁盒,形体如人一般大小,上下两片,自己就仰卧在盒底之上。这像是一个铁笼,只是构造的形式不同,和多了上面那些尖刀。
锐利的刀锋,闪动着寒光,几乎和肌肤相接。
那娇脆冰冷的声音,重又在耳际响起,道:“只要我扭动控制盒盖的旋钮,立时将有数千斤以上的压力,迫使那十二把尖刀,分别刺人你要害之中,每一把尖刀,都足以要你的命!”
她轻声长笑了一阵,道:“我可以在这刀盒之下,架起木柴,烧起熊熊的火焰,活活把你烧死。”
铁木微微侧脸望去,看那说话之人,正是黑林中所遇的红衣女童,当下说道:“老衲相信你确能做得出来。”
那红衣女童笑道:“你相信那就好了。”
铁木淡然一笑,道:“你们本可以早把我杀了,但这般迟迟不肯动手,想必还有需用老衲之处了?”
红衣女童道:“你猜得不错。但我也早已知道你不会把生死的事,放在心上,可是那求死不能的活罪,就非人所能忍受了。”
铁木听得暗暗惊心,忖道:“她如把我摆弄得不死不活,再设法羞辱于我,那可当真是非人所能忍受。”
他修为精深,定力过人,心中虽然有些惶急,但表面之上,仍然保持着镇静神情,接道:“女施主未问之前,老衲却想先问女施主几件事情如何?”
那红衣女童似是想不到他会有此一问,怔了怔,道:“你问吧。”
铁木道:“黑林现况如何?”
红衣女童道:“一片焦土。”
铁木道:“你放火烧了?”
红衣女童笑道:“烧啦,而且烧得它寸草不留!”
铁木黯然一叹,道:“黑林之中的人呢?逃走了,还是被你烧死?”
一 五老之会
这是个寂静的深夜,一弯残月,吃力地由云层中透射出黯淡昏黄的幽光,天地间一片浑浊,萧萧秋风,吹飘着片片黄叶。
一座矗立荒凉郊野古刹的大殿上,却高燃着四支粗逾儿臂的红烛,四个衣着不同的老人,分布大殿四角,盘膝而坐。
四人的脸色,都异常严肃,静静地坐着,像木雕泥塑一般,彼此默不作声。
一阵秋风,吹进来浓郁的桂花香味,也摇动了四支高燃的烛光,烛影摇红,光华一暗。
当灯颤复明时,大殿正中,已多出个身着青色长衫、白髯垂胸的老者。
他环视了四周一眼,突然抱拳一礼,高声说道:“有劳四位久候了。”
四个老人连眼皮也未睁动一下,仍然静坐着,恍似未闻这长衫白髯老者之言。
白髯老者微微一叹,自言自语地说道:“往事已成过去,难道诸位贤弟三十年来,仍然难以忘怀此事么?小兄一念铸错,致咱们五兄弟翻目成仇,虽未自相残杀,但已视若路人。三十年来,小兄为此惶惶难安,无日不为咱们五兄弟和好为念,但因各位贤弟远走天涯,一时间不易寻到,以致小兄心愿难以得偿。流光如驰,一拖就是三十寒暑。好不容易寻得四位贤弟行踪,个别留柬,邀请四位在此相聚,以慰三十年阔别相思。想不到四位贤弟,竟然仍难谅解小兄这番苦心……”
他自言自语地说了半天,四个端坐老者,仍然不闻不问,连身子也未移动一下。
待他正再说下去,突闻急促一阵的步履之声,十二个佩带兵刀的少年,一涌而入,并肩挡在大殿出口。
白髯老者微微一皱眉头,望了十二个少年一眼,只见个个精神饱满,英气勃勃,脸上立时泛起笑意,道:“这些孩子个个英挺不凡,想来定是四位贤弟门下弟子了?”
四个盘膝静坐的老者,仍然默不作声。
十二少年虽都是身着劲装,但各人眼色,却不相同,浅蓝、鹅黄、银白、淡紫,每三人穿着一色,正好和四角分坐的四个老者服色暗中相合。
白髯老人虽然希望逗得四人开口,事情就好解释,但四人竟似不愿开口,任那白髯长衫老人想尽方法,都难逗得四人说话,不觉间,心中微生怒意,长眉一展,高声说道:“诸位贤弟纵然不能谅解小兄,也请明说出来。这等的不言不语,实叫小兄难以忍受得了!”
四个静坐老者仍然是动也未动一下。
那长衫白髯老人心中突然一动,疑念油生,缓步向左侧身着浅蓝服色的老者走去。
忽闻一声:“慢着!”三个身着浅蓝色劲装少年,纵身齐跃过来,挡在那白髯老者前面,道:“老前辈有话,请告诉晚辈们。家师用功未醒,不宜惊扰于他!”
白髯老人陡然面泛怒意,但一闪而逝,刹那间又恢复镇静和蔼的神情,笑道:“你们可知道我是谁么?”
三个浅蓝劲装的少年,齐声答道:“不管什么人,都不能惊扰家师行功。”
白髯老人突然一沉脸色,道:“你师父可是真的在运功调息么?”
左首少年回头瞧了师父一眼答道:“家师入定,常常一日夜不食不动,现下还不到一夜时间,有什么稀奇之处?”
白髯老人目光凝注在那身着浅蓝长衫老者脸上瞧了一阵,转过身子,缓步向对面壁角处身穿鹅黄长衫老者走去。
但闻衣袂飘风之声,三个身穿鹅黄劲装的少年,迅快无比地跃入大殿,一字排开,拦住那白髯老人的去路。
白髯老人轻叹一声,摇摇头,又转向身穿淡紫长衫的老者走去。
又是衣袂飘风声响,三个身穿淡紫劲装的少年,急跃而来,挡在那淡紫衫老者前面。
这分据四个壁角的老者,每人都带着三个服色相同少年。那白髯青衫老人,不管对哪个老者走去,立时就有三个少年拦挡在他的前面,阻止住去路。
白髯老人似是不愿和几个少年动手,缓步踱回大殿中央,目光炯炯,环视了拱围在四周的十二个少年一眼,沉声问道:“你们都能确定你们的师父是在运功坐息,而没有意外么?”
这几句话问得很是突然,十二个少年同时感到心头一震,回头向四个老者望去。
但见四人盘膝静坐,毫无异样神情,当时齐声答道:“不错,家师确实是在坐息运功……”
青衫老人微一点头,道:“但愿你们的说法不错……”当下盘膝而坐,闭上双目。
十二个服色不同的劲装少年,各自退到师父身后,席地而坐,大殿恢复了原有的寂静。
秋风不断地飘送来桂花香味,摇动着大殿上的烛光,使灯忽明忽暗。
不知何时,一缕柔媚娇细的音韵,混入桂花香味中,传入大殿。
这声音怪异至极,柔韵细细,若有若无,袅袅地旋绕在耳际。但当凝神静听时,它却又隐去难闻。十二个劲装少年,都听到了这种声音,但却没有一个肯说出来,因他们无法确定别人是否也听到了这种声音,只怕这是自己的幻觉,说出来自己丢人事小,有损师门威名事大,是以十二个人虽然同时听到,但却都装得若无其事一般。
只觉那若有若无、似真似幻的柔柔清韵,忽然间变得低沉异常,十二劲装少年同时产生出一种极奇怪的感应,似是被人由千百丈高的绝峰上推了下来,向深不见底的绝壑中沉落下去,既无法挣扎,也无法喊叫出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当几人醒来之时,天色已经大亮,蜡烛早已燃烧净尽。
大殿正中端坐的白髯青衫老人,不知何时已去。
他们相互地望了一眼,各自把目光投注到师父脸上。
四个分据壁角、服色不同的老人,仍然静静地坐着。
也许是为了师门的威名,这十二个劲装少年,虽无敌视之心,但彼此之间谁也不肯先对谁说话。
他们对青衫白髯老人的突然离去,心中都感到莫名的惶然。二十几道眼光,不时地投到青衫白髯老人坐息的地方,似是想从坐息过的地上,找出点蛛丝马迹……
这是一个十分微妙的局面:十二个劲装少年都觉出情形有些不对,但谁也不愿先把师父唤醒过来。彼此瞧来看去,心中虽紧张无比,但却无一人开口说话。
原来这十二个少年,自随师父进入这大殿之后,四个老人就各自选择一处壁角盘膝坐下,彼此之间互不交谈,盘坐之后,各自闭目调息,从未睁眼互望一次。
这等情势,罕闻罕见。这一十二人,虽都常年追随师父身侧,但却从未遇上过这等情事,一时之间,想不出如何处理,担心四老互以打坐比赛内功,是以始终不敢惊动。
一天时间,匆匆过去,四个服色不同的老人,仍然静坐原处,从未动过一次。
十二个劲装少年,个个急得有如热锅上蚂蚁一般,不停在大殿之中转来转去,但却不敢惊扰师父。
忽闻一个身着银白劲服的少年,低声说道:“武林之中,从来未闻过比赛打坐这一门功夫,师父已经一日夜之久未进饮食,这等长时的打坐,不知到底何用?”
只听一个年龄较大之人答道:“师父常常闭目打坐,数日夜不进饮食,一日夜的时间,岂能损伤到他老人家!”
此言说得声音很大,似是有心让那四个老人听到。
奇怪的是那四个老者,竟然不闻不问,眼皮也未睁动过一下。
转眼间,天色入暮,大殿上逐渐黑暗下来。
十二个劲装少年,分守在各人师父身旁,度过了一天时间。幸好这座古刹地处僻野,平常之日很少人来,是故也无人惊动他们。
夜色渐深,新月初上,一片月华,透入大殿。十二个劲装少年,也愈来愈觉情势不对,心神惶惶不安。
忽听一个身穿浅蓝衣服的少年,高声说道:“咱们如这样子等待下去,不知要到何时为止?如以在下之见,不如同时唤醒几位师长……”
他话还未完,这时有一个身穿淡紫服色的少年接道:“此言不错。咱们纵然有耐心再等下去,只怕也难等出眉目。以家师内功而言,一经打坐入定,耳目就特别灵敏,咱们这等高声谈论,岂有不闻之理?”
十二人你言我语地说了半天,才同意一齐唤醒那分据四处壁角的老者。
但见十几人以极为迅快的身法,各自奔到师父身前,拜伏地上,齐齐叫了一声:“师父……”
四个分据四角的老者,仍然静坐未动,对门下弟子呼唤之声,恍如未闻。
十二个劲装少年,同时觉着心头震荡起来,分别把目光凝注在师父的脸上。
但见四个老者脸色如常,毫无异样,只是紧闭双目,这本是行功运气应有的现象。十二个劲装少年每人心中都有着坚强的自信,各人都觉着自己的师父武功深湛,决不会在静坐中发生什么意外……他们都眼看着师父进了大殿之后,即在原地盘膝坐下,除了那青衫白髯老人之外,再无入进过大殿。如若说身具上乘武功之人,未受强敌暗袭,而在静坐之中发生了意外,简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唯一的可疑之处,就是四人始终未睁动一次眼睛……
十二个劲装少年,似乎都为眼下从未遇上过的奇怪境遇,而大感困扰,愕然凝注着师父……
忽听一个身着鹅黄劲装的少年惊叫一声:“师父!”登时热泪如泉,夺眶而出。
其他之人,都被他这突然惊叫举动,骇得心头怦然乱跳,一齐转头望去。
只听另一个身着鹅黄劲装、年龄较大的少年,低声问道:“周师弟,你发了疯么?……”
那姓周少年拭拂一下脸上泪痕,说道:“师……父……已经死了!”
此言一出,顿使全场之人,都为之震惊,个个脸色大变。
那个年龄较大的黄衣少年怒道:“师父静坐运功,无缘无故地怎会死去?满口胡说八道。”他心中虽然已为师弟惊人之言,感到心弦震动,疑虑重重,但想到师父在武林中的声誉,竟不敢出手试探,以求证师弟之言。
那周姓少年黯然说道:“师父死掉之事,千真万确,他老人家的双手都已经僵硬冰冷了。”
年龄较大的黄衣少年,缓缓伸手向师父手上摸去,但在将要触及那身着鹅黄长衫老人胸前双手时,陡然又缩了回来,道:“师父内功精深,岂能真的死去……”他心中对师父崇敬无比,虽明知师弟说的不是谎言,但却不肯承认他说的话。
那个周姓少年,看师兄默然不言,又接了一句,道:“我看师父端坐不动,心中实党怀疑,暗中伸手触摸了一下师父合掌当胸的双手,才知他老人家已死去多时,双手已经僵冷了。”
其他十一个人,都“啊”地愕然惊叫了一声,齐齐出手,向师父手上摸去。
这四个服色不同的老人,打坐的姿势,却是一样,盘膝而坐,双掌合在前胸。
这群少年伸出之手,在将和四个老人手掌相触之时,不约而同地都停了下来。彼此互相瞧了一眼,缓缓又把伸出之手,收了回来……
十一个人心清一般,都怕周姓黄衣少年说得不错,师父真的都已死去,一触之下,势将揭穿了这场隐秘……
一阵阴云,掩住了射人大殿中的月光,大殿上霎时一片漆黑。
黑暗里一片沉寂,幽静得可互闻呼吸之声。
不知何人,陡然大叫一声:“师父!”放声大哭起来。
似是黑暗增加了几人的勇气,十几人不约而同地重又伸出手去,向师父手上摸去。
一触之下,哭声群起。因那姓周的黄衣少年没有说错,四个老人都已死去多时,双手已然坚硬冰冷。
萧萧秋风,吹飘来浓烈的桂花香味,一缕细细柔韵夹杂在桂花香味中,传入大殿。
那音韵虽是微弱得若有若无,但却人人听入耳中。
不知何人突然叫道:“听,这是什么声音?”
另一人高声应道:“不错,昨宵之中,我已经听到这声音。”
大殿之中,夜暗如漆。只可听到说话声音,却不知出自何人之口,其实此时此地,每人心情都沉重得如压上千斤重铅,哪里还有人去留心什么人说话。
但闻另一人接道:“这声音好像萧声……”
大殿上哭声顿住,这时有人反驳道:“这哪里会像萧声?在下吹了十几年萧,自信对此道稍具心得。”
忽地响起一个粗豪高昂的声音,道:“这声音虽然娇柔悦耳,但听来却使人昏昏欲睡。”
此人一番话,顿使大殿上所有之人,忆起昨宵之事。闻得这怪异柔媚的声音之后,即受到强烈感应,不久即沉沉入梦,连那青衫白髯老人何时离去,亦不知道。
蓦然间,声韵大变,一缕柔柔细韵,忽地高拔激昂,充满杀伐之声。万马千军,横戈冲来,十二个劲装少年,同时感到如陷身重重包围之中。
幸得激昂的杀伐之声很快消逝,几人初受感应,已然隐失不闻。
不知何人大喝一声,站了起来,直向殿外冲去。
此时浓云轻飘,一片黄昏的月光照了下来,隐隐可见奔出殿外之人,身着银白劲装。
只听另一人大声叫道:“王师弟,你要到哪里,还不回来……”
奔行之人,去势快速,对师兄喝叱之言充耳不闻,转瞬间,消失殿外。
只听另一人怒声说道:“师父尸骨未寒,他已不听师兄约束,我去追他回来。”
他虽是和师弟谈话,但却是大殿中所有之人的关心之事,是以全场中人,都在屏息凝神,听他说些什么。
在这等情景之下,这些人本可相互商议,共筹对策,但因那四个老人进入这大殿之时,没有交谈一言,致使门下弟子彼此之间,如隔重山,谁也不好对谁攀谈,好像先对人说一句话,就有辱了师门威名一般。
蓦地里,大殿上亮起了一道火光,昨宵离去的青衫白髯老人,重又出现在大殿之上。
此人来得无声无息,大殿所有之人,都不知他何时进入殿中。
火光照着他垂胸白髯和庄肃的脸色,十一个劲装少年不约而同地一齐站了起来,团团把老人围在中间。
青衫老人双目中闪动着威棱逼人的神光,环视了围在四周的劲装少年一眼后,严肃地问道:“还有一个人哪里去了?”言词之间,俨然以长辈自居。
两个身着银白劲装的少年,同时怒道:“你是什么人,倚老卖老的……”
青衫白髯老人陡然一耸双眉,似要发作,但略一沉忖之后,又隐忍了下去,说道:“老夫如不告诉你们,量你们也不知道老夫是谁。”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你们可听到师长讲过一个名叫叶一萍的人么?”声音低沉,微带伤感。
十一个劲装少年都听得微微一怔,同声答道:“你就是大师伯么?”一齐拜伏在地上。
叶一萍双目中闪动着濡濡泪光,仰脸一叹,道:“四位贤弟竟然还未忘怀于我……”不知他是高兴还是伤感,老泪纷纷滚下双颊。
身着银白劲装的两个少年,同声说道:“家师常提起师伯大名,想不到今日竟能拜见,可惜师伯晚来一步,家师已作古人……”忽然想到昨宵此人也在殿中,倏然收住未完之言。
叶一萍黯然一叹,道:“如非我早有安排,四位贤弟只怕真要送命那人的手下了!”
十一个劲装少年愕然相顾,奇道:“什么,难道师父……”
叶一萍点点头,说道:“他们都没有死。不过眼下还不能让他们清醒过来。强敌狡诈无比,如若知得你们四个师父未死,必然会去而复返,此人武功高不可测,你我无法胜他。为今之计,只有……”
忽闻衣袂飘风之声,大殿之外,突然跃入一个身着黑色夜行疾服、背插宝剑、猿臂蜂腰、剑眉朗目的英俊少年,右手挟持着一个全身银白劲装之人,躬身对那青衫白髯老人说道:“弟子已点了他的穴道,生擒回来。”
叶一萍目光一扫那银装少年,说道:“很好,你把他放在此地,守住殿门。不管什么人,只要向外奔逃,一律格杀勿论。”
那黑衣少年应了一声,拔出背上宝剑,守在殿口。叶一萍目光环扫了围在四周的十一个劲装少年,道:“你们之中,哪个是带艺投师之人,请走近老夫一步。”
他一连问了数声,但却无人答话。
叶一萍缓缓由怀中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笑道:“老夫早对此事用过一番心血。调查清楚,你们之间的事,我已记入这本册子上,是以别想有逃走之心。”当下打开册子,仔细地翻阅起来。
忽闻一个身着浅紫衣服的少年说道:“别听此人胡说八道,分明是他暗中下了毒手,害了师父,却又故作出这等模样。师父之死,都是我们亲眼所见,试问人死之后,哪里还能复生?”
此人一言,登时引起全场中怀疑之心,其余十个劲装少年,立时齐声附和,大殿内引起一阵骚动。
叶一萍瞧也不瞧几人一眼,高声吩咐守在大殿门口的黑衣少年道:“先把那个鼓动群情的人给我拿下。”
黑衣少年应了一声,侧身向人群之中冲去,举手一掌,向那最先发话、身着浅紫的少年拍去。
他这一出手,登时引起十个劲装少年的全体公愤。但闻几声冷哼怒叱,十几人拳掌齐出,纷纷向那黑衣少年攻去。
黑衣少年冷笑一声,右手易打为拿,捷逾电闪般抓住了那紫衣少年左腕,身子一侧,猛向外面冲去。
他向外猛冲之势虽强,逼得拦路之人纷纷让开,但却无法避开那击向他身上的拳掌。
但闻几声呼呼响声过后,凡是拳掌击在那黑衣劲装少年身上之人,同时向后疾退,捧着右手,望着那黑衣少年发呆。
原来拳掌击在那黑衣少年身上,有如击中坚铁一般,震得几人腕骨生疼,但那黑衣少年却似浑然不觉一般。
叶一萍目光炯炯,环扫了全场一周,冷然喝道:“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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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喝声虽然不大,但却有如疾风贯耳一般,只听得全场中人个个心头一凛,全都静立原地不动。
叶一萍望了那被擒的紫衣少年一眼,低声说道:“琦儿,先把他穴道点住。”
那黑衣少年应声出手,点住了那紫衣少年穴道。
叶一萍轻拂一下颏下白髯,缓缓地说道:“这一盏热茶工夫之内,你们之间即将有四个人溅血这大殿之上,……”他转脸望了并卧在地上、身着银灰和淡紫服色两个少年一眼,脸色陡然变得十分严肃,接道:“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还有两人,快些给我站出来。我决不折磨你们,如想含含糊糊地混过老夫两目,可别怪我手段阴辣了。”
十个劲装少年彼此互相望了一眼,个个脸色茫然,似是都不太了解那老人之言。
忽见一人,大步走了出来,拔出背上长剑,指着那老人,厉声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故作这等诡异神态,是何用心?”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那说话之人,身着一身银白色劲装,横剑怒视着青衫白髯老人,大有跃跃欲动之势。
叶一萍冷冷地瞧了那横剑少年一眼,说道:“难道你怀疑老夫身份不成?”
那身着银白劲装少年正待回答,忽听神像之后传出来一声阴恻恻的笑声道:“叶一萍,连你也中了老夫暗算,再难活一十二个时辰了。”
叶一萍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身材瘦高、身着白衣、手扶竹杖的老者,缓步而行。
此人也不知何时隐藏在那神像之后,此刻突然现身出来。
叶一萍脸色一变道:“翁天义……你讲话算是不算?”
白衣瘦长老者,轻轻一顿手中竹杖,笑道:“我翁天义几时讲过话不算了?”
叶一萍道:“那你又为什么暗算于我?”
翁天义哈哈一笑道:“我只答应帮你使他们四人不死,但却没有答应过你不死啊。”
叶一萍转头瞧了那黑衣少年一眼,冷然说道:“我这徒弟,也可曾中了毒么?”
翁天义微一咧嘴,无声无息笑道:“在场之人,个个都有。”
叶一萍道:“在下之毒,不知几时发作?”
翁天义抬头望望天色,道:“早得很哩,明天午时光景。”
叶一萍道:“这么说来,老夫还可活上五个时辰了?”
翁天义道:“如你肯改变心意,至少尚可再活三年。”
叶一萍凝神沉思,默然不言。
那黑衣少年突然怒喝一声,仗剑直冲过来。
翁天义竹杖一顿,低声喝道:“住手,你那点微末之技,岂是老夫敌手?”
叶一萍一横身,拦住那黑衣少年道:“琦儿不可造次,快些给我退下!”
翁天义目光炯炯横扫了全场中人一眼,冷冷说道:“眼下在场之人,都已为老夫毒针所伤。十二个时辰以内,个个毒发身死,举世之间,没有任何一种解药能救得你们性命。唯一生存的机会,是服用老夫自制的解毒丹药,每隔三日服下一粒,如果延误了十二个时辰以上,毒性立刻发作。”
十个劲装少年被此等错综复杂的奇怪之事,闹得头昏脑胀,个个目瞪口呆,不知何所适从。
最左站的一个身着鹅黄服色少年突然插口说道:“老前辈先请把晚辈等师父救活之后,再谈其他之事。”
翁天义摇摇头,冷笑一声道:“他们四位已服用了我的药物,三天之后,不用人救,自己也会清醒。”
他微微一顿之后,突然提高了声音道:“你们是准备死在这大殿之中呢,还是仍然希望再活下去?”
他连问了数声,始终无人应答。原来场中之人除了叶一萍知道此人之外,大都不知此人是谁,是以他说中针之事,都有些不肯相信。
翁天义似已察觉几人脸上不信之情,冷笑一声,道:“在下生平从来不打诳语,几位如若不信,请卷左臂衣袖瞧瞧,当知老夫之言非虚了。”
十个劲装少年依言卷起袖管,果见紧依肘间关节之处,有一块黄豆大小一片黑点,登时觉着心头一震,竟然不知何时中了对方毒针而且毫无疼痛之感。
翁天义轻轻一顿手中竹杖,道:“你们在这荒凉大殿之上,过了两日一夜的时间,也许在你们这段生命之中,觉着这几日经历十分怪异。其实天下黑白两道中的高手,在这两日夜中,展开了一场武林中罕难遇上的激烈斗智、斗力之战,而且有不少武林高手,受创而退……”话至此处,叶一萍手中的火把子,已经燃完,火光一闪而熄。
夜暗之中,不知何人发声问道:“老前辈此话含意,晚辈们极是难解,不知可否把此中原因告诉我们?”
大殿上重归沉寂,半晌之后,才听到一个粗豪声音问道:“天下黑白两道中高手相搏于这等荒凉古刹之中,不知和我等恩师聚会这古刹之事,有何关连……”
突闻一阵哈哈大笑之声,打断了那粗豪声音的未完之言,接道:“叶一萍,你这一妄运真气,当使毒性提前发作两个时辰。还不快给我静坐调息,再要争强逞能,只怕身受之毒,眼下就要发作。”
忽然火光一闪,翁天义高举着手中火摺子,缓步走到神像前面的供台上,点燃起一支火烛。
火焰高高燃起,大殿上一片明亮。只见那青衫白髯老人,满脸痛苦之色,盘膝坐在地上,目光投瞥了翁天义一眼,冷笑一声,说道:“如果我叶一萍身未中毒受伤,决不会输在翁天义的手下!”
翁天义大笑,道:“天下武林同道,有谁不知我翁某人是以善用毒物出名?这件事难道还用你说么?”
叶一萍不再接言,缓缓闭上双目,运气调息。
原来两人在火光熄去之时,借那夜暗之色掩护,暗中较手,以上乘内功,拚了三招。叶一萍因内伤未愈,且身中剧毒,难以支撑时间,败在翁天义手中。
那黑衣少年眼看师父痛苦神色,心中大怒,不顾身中毒针,仗剑一跃,疾扑面上,举手一招“穿云摘月”,疾刺过去。
翁天义举起手中竹杖,架开长剑,冷然说道:“你师父一时之间,还死不了。快些停下手来,再要对老夫无礼,可别怪老夫出手毒辣了!”
叶一萍忽然睁开眼睛,喝道:“琦儿,你是打不过的,快些住手。”
那黑衣少年长叹一声,收了宝剑,退到一侧。
翁天义目光炯炯,环扫了全场一眼,说道:“老夫做事,一向明快。现下你们是否愿意让老夫相救,我决不勉强……”他微微一顿后,接道:“不过,我必须先把话说明白:我那毒针,除了经过毒物淬炼、毒性特别强烈之外,体积也异常细小。中人之后,如不在六个时辰以内取出,毒针即将侵入血道之中,随着血液流行,刺在心脏之上。虽然你们毒性要明晚才能发作,但如要保全性命,却是不能等过明晨寅时。”
他说完之后,策杖举步,慢慢向殿外走去。
叶一萍突然叫道:“翁天义,回来!咱们再商量商量。”
翁天义微微一笑,走了回来,说道:“眼下决不是逞强斗气之时,叶兄还得早拿主意。如果兄弟真的撒手一走,不但你们将毒发身死,就是你这四位义弟,在无人保护之下,也难活得下去。”
叶一萍道:“他们四人虽和我有着结盟之义,但我们已三十年未晤面相聚,我也难以作得主张。眼下之策,只有你先把他们十二个门下弟子毒针取出,救醒我四位义弟,和他们当面说明,不管事情他们是否答应,但老夫可担保,决不伤害于你。”
翁天义略一沉忖,目光环扫大殿中所有之人一眼,笑道:“如若我不答应于你,只怕还有人认为老夫危言耸听,故相恫吓。”
叶一萍抬头望望大殿外面夜色,说道:“时光已然不早,你如答允此事,也该即刻动手了。”
翁天义微一点头,走到那神像前面的烛光之下,道:“哪个愿先让老夫为他取出毒针?”
那黑衣劲装少年,大步走了过去,说道:“我先试试看你说的是真是假?”
翁天义望了他一眼,笑道:“很好,把你上身衣服脱下。”
那黑衣少年犹豫了一阵,问道:“我何处中了你的毒针?”
翁天义道:“你在左臂之上。”
黑衣少年举手把衣袖撕开,道:“我把衣袖这样撕开,能否疗治?”
翁天义不再答言,探手由怀中摸出一块马蹄形的磁铁,放下手中竹杖,左手紧紧抓住他左臂,用磁铁在伤处,不停地游动,一面潜运真力,逼他行血返聚。片刻之后,只见那黑衣少年嫩白的左臂,变成了一片艳红之色。
十个劲装少年,齐齐围了上来观看。
二 生生死死
忽听翁天义轻轻地咳了一声,手中磁铁,猛然向上一收,道:“毒针虽已取出,但针上剧毒,早已溶浸你血液之中。如不服老夫独门解药,明夜此时之前,仍然毒性发作而死。”
众人抬头看去,果见那墨色磁铁之上,动着一枚细如发丝、长约一分左右、通体蓝色晶晶的毒针。几人目力都异常人,烛光下看得甚是清楚。
这情景使围在四周观看的人,都为之心头一震,不约而同地一齐卷起了袖管,瞧着自己臂上的伤势。
那黑衣少年退下之后,翁天义开始为第二个人疗治伤势。
此人倒非满口狂言,果然在每人的臂上吸出了一枚毒针。
不足一顿饭时光,十几人臂上毒针尽为吸出。前天义缓缓把手中磁铁放人怀中,冷冷扫视了几人一眼,说道:“你们身上毒针虽已为我吸出,但毒性已深浸体内,无人再能活过一十二个时辰。”
全殿中人,都是亲自看到他吸取毒针之事;对他之言,心中再无怀疑。彼此互相瞧了一眼,默不作声。
叶一萍轻轻叹息一声,道:“时光已然不早,你先把他们救醒过来,咱们再详细谈谈。”
翁天义微微一笑,道:“使他由浑返清,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我在救他们清醒之前,须先要让他们服用下烈性的毒药,三十年前中原五义的大名,已然震荡着江湖,三十年后的今日,想各位的功力,亦必随岁月日渐精深。兄弟自知难抵几位联手之力,如果他们服下毒药,兄弟就不再顾虑此等之事了。”
叶一萍抬头望了十几个劲装少年一眼,默默不语。
他已三十年未和四位义弟见面,对几位义弟近年生活情形,全无所知,一时之间不便擅作决定,把目光投注在义弟门下睑上,想从他们神色之中,窥得一点意向。
哪知十个劲装少年,个个满脸庄肃之色,似是对此事既无反对之意,也无赞同之心。
叶一萍暗自忖道:“翁天义以善用各种毒药驰名江湖,博得千臂毒里之称,江湖之上提起此人,无不退避,让他三分。四位义弟既已服用过他的药物,生死之事,早已操于其人手中,倒不如答应于他,先让他把四位义弟救活再说。”当下说道:“兄弟作主答允此事,但你必须先把解药交付于我。”
翁天义微微一笑,道:“兄弟一向言出必践,答应之事决不反悔。叶兄这等不放心兄弟,也未免太小觑兄弟了?”
叶一萍道:“我已中了你暗下之毒,四位义弟也早已服了你的药物,如果我不信托翁兄在江湖上的地位,岂肯答应让我四位义弟服用你的药物?”
翁天义道:“你四位义弟服用兄弟药物,叶兄早已亲口答应,难道还要见怪于我不成?”
叶一萍道:“可是翁兄对兄弟下毒之举,事先并未说明。”
翁天义道:“兄弟既以施毒称名江湖,叶兄早已该知。依据武林规矩而论,下毒之前,自不便先说明要对他下毒,此事难道也要怪在兄弟头上么?”
叶一萍道:“好说,好说。兄弟决非故意责难,而以翁兄在江湖地位来说,这等做法纯仗施毒胜人。今翁兄对此竟大言不惭,自认翁兄在武林的声誉,全凭毒物博得,此对翁兄个人而言……”
翁天义听得面色一变,哈哈一笑,接道:“照你所说,兄弟这‘千臂毒叟’的绰号就该取销了?哼!江湖之上,谁不知我翁某以施毒成名?”
叶一萍道:“不错,翁兄以施毒名满江湖,数十年来,一直独步武林,博得这千臂毒叟之号。武林同道,听得翁兄之名,无不远而避之……”他微微一顿后,又道:“不过翁兄除了施毒之外,武功一道,只怕成就有限,要不然大可不必担心我中原五义……”
翁天义竹杖一挥,发出“呼”的一声大响,怒道:“叶兄讥笑我的武功不行么?那咱们就不妨走上几招试试,看你这不屑使用毒物的中原五义,武功又有什么了不得的惊人之处!”
叶一萍哈哈一笑道:“翁兄想以武功和人一分胜败,实是江湖间难见之事。不过在咱们未动手前,翁兄应先把我四位义弟救醒过来,然后咱们各以武功,挤上一场……”
翁天义冷冷怪笑,突地双眼猛睁,竹杖“拍”的一声,击在地面,接道:“你要千臂毒叟不用毒物,岂非梦想?兄弟今日对你们中原五义已经破例。若是叶兄弟处处讲究规矩,那兄弟就撒手不管此事了……”
叶一萍面色一变,暗自思量:“如果这老毒物一去,不独四个义弟永远难以清醒,只怕连四位义弟门下十数弟子,也被他暗中下了毒手,其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一时面上现出一阵犹豫之后,突然朗声一笑:“兄弟岂敢对翁兄无礼,只是武林道上最讲‘信义’二字,翁兄如仍用毒物,则兄弟与四个义弟之命业已全操手中。如讲光明磊落的武林道义,这施毒之事,最好别提……”
翁天义接道:“如此说来,是兄弟不遵守江湖道义了。叶兄要想考究兄弟武功,只怕眼下时机不对,恕在下没有兴致奉陪。”
叶一萍故意和他扯了半天,想拖延时间,给四位盟弟门下弟子多一点思虑时间,看几人仍然沉默无言,当即作主说道:“好吧,就依翁兄之见做吧!但有一点,兄弟得事先说明,那就是翁兄救醒我四位盟弟之后,必须使他们神智复常,使我们兄弟之间,有一番谈话的时间。”
翁天义道:“这乃当然之事,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吩咐?”
叶一萍道:“如若我们兄弟答应了前兄的要求,是否立刻把解药交于兄弟?”
翁天义略一沉忖,道:“兄弟也有一个条件,如果叶兄出于诚心,必须先把口诀告诉兄弟,使兄弟能有时间分辨那口诀真伪,再把解毒药物交给叶兄。”
叶一萍叹道:“好吧,咱们一言为定,就这么办!”
翁天义放下手中竹杖,缓缓从怀中取出两个玉瓶,一瓶翠绿,一瓶雪白,举起翠绿色的瓶子说道:“这绿瓶是兄弟生平所用千百种毒药中最毒的百步断肠散,常人服用之后百步之内,七窍流血而死。但叶见和四位盟弟,各具深厚的内功,情形又当别论。只要能运气闭住穴道,不使剧毒浸入内腑,决不会有何妨害。这白瓶之中,是专解这百步断肠散的化毒神丹,叶兄授过兄弟口诀之后,兄弟立即以解药相赠。”
叶一萍道:“我四位义弟神智未复之前,服用这剧毒之药,不知运气闭穴,岂不要受你毒药之害?”
翁天义哈哈一笑,道:“这个么,叶兄尽管放心,兄弟早已有了准备。我已把这毒散之外,特制了一层糖衣相裹。你四位盟弟服下之后,只要能听从兄弟之言,不要妄动无名之火,在半个时辰之内,外裹糖衣,犹未化尽,毒性不致发作;但如妄自运气,促使毒性提前发作,那就怪不得兄弟了。”
叶一萍淡淡一笑,道:“这么说来,翁兄早已有心对付我们兄弟了?”
翁天义笑道:“叶兄请三思自决,兄弟决不勉强!”
叶一萍道:“兄弟认栽就是。”
前天义缓缓站起身子,走到大殿一角那身着淡紫服色老人前面,打开那白玉瓶塞,倒出一粒丹丸,左手一举,启开那人牙关,把一粒丹丸,投人那老人口中,右手连连推拿他全身一十二处大穴。
他手法熟练迅快,如法炮制,片刻之间,把分坐四角的四个老人,各自放人口中一粒丹药,拍了一十二处穴道,然后走到叶一萍身前,和他对面而坐,闭目运气调息。
他在连连推拿四人身上穴道之后,真气耗消甚大,面色之上隐隐现出倦容。
大殿上,又恢复了一片沉寂。虽然坐了十九个人,但却闻不到一点声息。
大约过了一顿饭工夫之久,忽见那分坐四壁的老人,身躯颤了一下,张口长长吁了一口气。
数十道眼光,一齐投注在四个老人身上。但四人略一挣动吁气之后,又恢复了静坐之态。
翁天义站起身子说道:“在一盏热茶工夫之内,兄弟给他们服用下的迷魂之药,即将失去了效用。”说话之间,又探手摸出那绿色玉瓶,倒出四粒绿色药丸,分别投入了四人口中。又踱回到叶一萍身前,笑道:“叶兄也请服用一粒如何?”
叶一萍淡然一笑,说道:“在下已然中了翁见之毒,难道还要再服一次毒药么?”
翁天义笑道:“叶见所中之毒,要几个时辰之后才能发作,和这百步断肠散毒性比较起来,相差那就太远。如果你四位盟弟清醒之后,叶兄拚着毒伤发作,硬抢兄弟手中解药,那时双拳难敌四手,解药被抢事小,叶兄推翻相许转授兄弟的武功诺言事大!”
叶一萍伸手接过翁天义手中药丸投人口中,笑道:“这样前兄该放心了吧!”
翁天义微微一笑,道:“叶兄如把百步断肠散的药丸,暗藏口中不吞入腹内,那外裹糖衣,溶化极快,对叶见来说有害无益。兄弟先把话说明,叶兄肯否相信兄弟,那就不是兄弟的事了。”
叶一萍微微一笑道:“多谢翁兄指教。”暗用舌头一舔藏在口中的药丸,果然有一股甜味,知他所言不虚。翁天义双目炯炯,投注在他脸上一瞬不瞬,其势绝难把药丸吐出口来。正感为难之际,突闻那人群之中“拍”的一声脆响,接着听到一个粗豪的声音骂道:“你怎么出手打人?”
只听一个冷傲的声音答道:“难道你瞎了眼睛,伸腿之时,也不睁眼瞧瞧,一脚就踢在我身上呢?”
翁天义不自觉地转脸一瞧,叶一萍就在他转脸一顾之间,用迅速无比的动作,把含在口中的药丸,吐了出来,藏入怀中。定神瞧去,只见那出手打人耳光之人,正是自己的衣钵弟子上官琦,知他是有心惹出一场纠纷,以分散翁天义的心神,心中暗暗赞道:“此子不但聪颖绝伦,而且机智过人。逃出这次劫难之后,我定要把身怀几种绝学密技,倾囊相授于他……”
忽听那身着淡紫服色老人长长地吁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他在昏沉了一日夜之久的工夫后,陡然醒了过来,神智尚未全复,睁开眼看到眼前坐满了各种服色之人,不觉一怔。
叶一萍微微一笑,道:“二弟还识得小兄么?昔年一点误会,造成了咱们五兄弟间三十年视若路人,小兄为此一直惶惶难安,也曾到处追查你们下落,一则因你们行踪隐秘,一时间不易找到,二则你们各奔一方,辛勤经营,都成了当地雄主之尊,小兄……”
但闻一声长叹,另一个壁角之处身着银白服色的老者接道:“三十年往事若梦,想来痛心疾首。我们四人自和大哥划地绝交之后,三十年来无不以大哥行踪为念。当时虽因一点误解,使咱们情重骨肉的兄弟决绝分袂,但在一年之后,我们心中就生了悔恨之意。四人不约而同,赶到了我们兄弟昔年结义之处,相对约言,不见到大哥之面,我们四人之间,也不相互往来。哪知大哥行踪杳如黄鹤,这一番误会,造成了咱们兄弟三十年相思之痛。似水年华,匆匆岁月,记得和大哥分袂之时,还是少壮之年;如今少年头白,两鬓霜斑,就是五弟,也已是年届花甲了。”
只听另外两处壁角上身穿鹅黄、浅蓝两个老者接道:“大哥别来无恙!”齐齐抱拳对叶一萍施了一礼。
叶一萍合掌前胸,低声说道:“三十年来,小兄为此日夜不安,深觉愧对几位义弟。细想当时那老人传授咱们武功的情景,故作各种神秘安排,用心不无可疑。只怪我一时大意,受他欺骗,立下重誓,不能把学得武功泄露出口,故害得咱们五兄弟彼此猜疑,终于闹得反目不快,划地绝交。”
翁天义突然冷笑一声,接道:“时光不早了,那外裹糖衣,即将化尽了!”
叶一萍脸色微微一变,但一瞬之间,又恢复了平静,淡然一笑,道:“我已事先对翁兄说过,我四位盟弟清醒之后,要留我们兄弟一番说话的时间。”
翁天义道:“叶见最好先把咱们相约之事,对你四位义弟说明,把那武功口诀先告诉兄弟,兄弟立时以解药相赠,几位服了解毒药物之后,谈起来也可无后顾之忧。”
分坐四角、四个服色不同的老者,齐齐转目向翁天义瞧去。那最先醒来、身着淡紫服色的老人,冷冷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千臂毒叟翁天义……”
翁天义接道:“好说,好说!兄弟今天有幸能参与名震天下的中原五义之会,心中高兴得很……”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冷冷地接道:“不过,兄弟这千臂毒叟之名,也不是让人白叫的,在座各位,都已服下了兄弟的百步断肠散的剧毒。除了兄弟的化毒神丹之外,大概当今武林,还没有第二种药物能够解得!”
只听另一个壁角处身着白长衫老人怒道:“别说百步断肠散了,就是十步断肠,又何可惧,中原五义岂是贪生怕死之人?”说完话,人已霍然站起身子。
其他三处壁角上盘膝而坐的老人,也都有了怒意,纷纷起身,目注千臂毒叟翁天义,大有立时出手之意。
翁天义只怕四人真的一齐出手,心中暗自惊骇,一面暗中运气戒备,一面目注叶一萍,低声说道:“如若他们擅自出手,围攻于我,那可不能怪兄弟推翻承诺之言,拂袖而去。”
叶一萍目光转动,投注了四位义弟一眼,道:“四位贤弟请盘坐下去,运气调息,如若有什么异样感觉,就赶快运气闭住穴道。”
四个服色不同的老人,齐齐把目光投注到翁天义身上,道:“翁兄请小心一点,如若毒性发作得能为我们事先觉到,翁兄也别想活着出这古刹大殿。”
叶一萍轻轻叹息一声,缓缓举起了右手,伸出一指,说道:“降魔十三掌,第一招‘飞笔招魂’……”
大殿上所有的眼光,全都投到叶一萍的身上,瞧着他神情。
翁天义轻轻咳了一声,目光横扫大殿一周。
叶一萍是何等人物,一听翁天义轻咳声,立时明了他是何用心,当下接道:“翁兄请附耳上来。”
霸天义回头望了四个服色不同的老人一眼,依言走近叶一萍身侧坐下,附耳上去。
叶一萍极快讲了三招降魔法的口诀,只听得翁天义不住点头。
要知翁天义武功不弱,听叶一萍讲述口诀,立时觉出那掌法果是非同凡响的武功,不禁暗自忖道:“无怪庄主要用尽方法、手段,迫逼中原五义,想学得这降魔掌法。”
叶一萍传完三掌口诀之后,说道:“这套降魔掌法,我们兄弟每人都分学了几招,兄弟只知这前面三招。叶兄如果觉得兄弟相授口诀,不似随口捏造,那就请把解药授于兄弟,先让四位义弟服用下解药之后,兄弟才好请他们解说下面口诀。”
翁天义暗道:“不错!庄主也说过他们这套掌法,是三十年前一位无名老人所授。因为那老人不能在中原五义之处多作停留,随把中原五义请到身边,自己先演了两招降魔掌法,给中原五义一瞧,问他们愿不愿学。”
那时中原五义之名,已经震荡了江湖,五人武功,都已列于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一见那无名老人表演的两掌,乃从未睹见之学,心中哪还有不愿学的道理?
那老人看他们答应要学,自己遂躲到一个静室之中,要五人个分别入室,把十三降魔掌法,分别传授五人。
这是因这套掌法过于精奇,任何一个人,没法在短期内,把这十三种招式完全学会,他因身有要事,又无法在此多留,只有以五人的精力,分别学这十三掌奇招,或可有所成就。
他忖思了良久之后,笑道:“叶兄一言九鼎,兄弟自是相信叶兄之言!”当下把那白玉瓶连同药物,一齐送了过来。
叶一萍倒是没有想到,翁天义竟然这般慷慨,伸手接过药物。
他亲眼看到贫天义把瓶中药物倒出来,给四位盟弟服下,使他们由昏迷中清醒过来,是以对这药物,毫无怀疑之心。
他把瓶中的药丸,倒出来四粒,分别送到四位盟弟手中,说道:“翁兄在武林中乃极有身份之人,这解毒药物,自是不会有什么可疑之处,四位贤弟快请服下,小兄也可放心一些……”
四个老者望着叶一萍微微一笑,各自把手中药丸,送入口中,咽了下去。
叶一萍盖上瓶塞,问道:“翁兄这化毒丹,当真能解他们服下之毒么?”他虽亲眼看到翁天义施用此药,把四位盟弟由昏迷中救了回来,但仍有些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翁天义道:“叶兄这般相疑兄弟,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叶一萍接道:“非是在下相疑,实因此事关系太大,兄弟难以放心。”
抬头望去,只见四位盟弟脸色,渐都好转,泛现血色,不觉心中一宽。
翁天义冷冷地说道:“叶兄要兄弟办的事,已然办完,那降魔十三掌,也该全部传授给兄弟了?”
叶一萍道:“现下他们药力尚未完全行开,只怕还难以相授武功,中原五义,一向言无不践,兄弟既然答应了翁兄,决不会中途毁诺!”
忽见那银白服色老者,怒睁了双目,问道:“大哥,千臂毒叟给我们服的什么药物,好像有点不对。”
叶一萍笑道:“二弟放心,小兄亲目所睹他用此药,把四位由昏迷中救醒回来,也许良药苦口,此药在解毒之时,使人有些难过之感。”
那银白服色老人,似是对叶一萍有着无比的信任,微微一笑,闭目不再说话。
那身着浅蓝、淡紫、鹅黄服色的老人,相继睁眼瞧了叶一萍一眼,各自又闭目调息。
前天义似已感到不耐,大声说道:“叶一萍,你说话算是不算?”
身着银白服色老人,忽然睁眼,怒道:“翁天义,你随口胡说八道,可是想讨苦头么!哼!叶一萍也是你叫的么,中原五义生平未对人说过一句诳言,岂肯失信于你!”
翁天义冷冷说道:“我和令兄相约有言,他把降魔十三掌传授于我,我把化毒神丹交付他,以解诸位身受之毒。如今我已依约交付他化毒神丹,但叶兄却借故推拖,不肯相授那降魔十三掌,这算不算欺骗在下呢?”
身着银白服色老人,微微一怔,回头对叶一萍道:“大哥,此话可是当真么?”
叶一萍长长一叹,道:“为了相救四位盟弟,我答应以降魔十三掌法,换他化毒神丹解药……”
那银白眼色老者“啊”了一声,道:“大哥既然答应了他,咱们自不能失信。”
叶一萍道:“小兄数十年来心中一直隐藏着一件隐秘之事,没有对你们说过……”
那淡紫服色老者接道:“过去之事,不说也罢!”
叶一萍微微一笑,道:“承蒙几位义弟谅解,小兄感激不尽。不过此事如不说出,小兄终是难安;倒不如一吐为快,纵然有背我立下重誓,也较闷在心中好些……”
他微微一顿后,接道:“三十年前那无名老人毛遂自荐地找上了咱们中原五义之门,自说自话,要把一种旷绝武林的绝技传授咱们,当时我心中虽然觉着此事太过突然,但因好奇之心过胜,就贸然答应下来。心想咱们中原五义之名,非同江湖间无名小卒可比,量他决不敢欺骗咱们,何况此等之事,立刻就要揭穿,哪知他竟提出个别相授之法。据他所言,因那降魔十三掌,乃天下武林中最为精革之学,一个人的精力,不可能把十三招掌式在短短的数年之中完全学习精熟,是故他才找到我们中原五义,分别传授,把降魔十三掌,分别传授我们五人,以便精神集中,求其精进。我一时被他好言说动,未和四位盟弟商量,就答应了他。小兄首先被召人室中,传了我一招之后,突然停了下来,要我立下重誓,今生今世不得对人谈起他传授武功之事,因他那一招掌法过于奇奥。小兄被他奇招所惑,没有多考虑,就下重誓,播种了咱们兄弟翻目的因果。”
那分坐四壁的老者,一个个听得双目圆睁,齐齐地说了一声:“那无名老人传授我们武功之时,经过之情,和大哥所说一样,不过……”
不知何故三人同时住口不言。
叶一萍微微一叹,道:“不知那老人传给四位贤弟是什么武功,但传给小兄的却只有……”
忽闻那身着鹅黄衣服的老者大叫一声,吐出来一口鲜血。
叶一萍一皱眉头,说道:“翁兄,这解药没有错么?”
翁天义摇摇头道:“兄弟这化毒神丹,乃解毒圣品……”
一语未完,忽闻连声大叫,那身着浅蓝、淡紫、银白服色老者,各自喷出一口鲜血。
翁天义瞧得脸色一变,霍然站起了身子。
身着银白服色老人双手捧胸,惨然一笑,道:“大哥,我们都被千臂毒里翁天义骗啦……”
叶一萍羞忿交加,大喝一声,急跃而起,和身直向翁天义猛扑过去。
就在叶一萍缩身猛扑前天义的同时,十二个劲装少年也一齐站起了身子,准备出手拦截千臂毒叟。
前天义竹杖疾举,一招“潮泛南海”,向前猛攻过去,逼退四个劲装少年,冲出一条路来,快如流矢一般,疾向大殿外面奔去。
上官琦见所有之人,一齐出手,正想站起身子,忽闻“噗噗”“嗵嗵”一阵连响,十二个身着劲装少年,几乎同时一齐摔倒在地上。
他乃聪明绝伦之人,心中忽然一动,不再提聚真气,仰身倒卧在人群之中。
分坐在四个壁角的老者,忽然一齐站了起来,个个两手捧腹,双目圆睁,向外狂奔。但不过走了四五步,先后摔倒地上,一个个口中血喷如泉。
叶一萍一扑未中,正待放腿疾追上去,但却为眼前触目惊心的变化所震吓,不觉一怔。
眼看四位义弟和十二个门下弟子,以及爱徒上官琦,全都摔倒在大殿之上,直似千百支利箭穿心而过。饶是他久走江湖,定力深厚,也不禁老泪纷披,六神无主,自言自语地叫道:“四位盟弟暂请安息,小兄要在毒发之前,拚尽余力追杀千臂毒叟翁天义,奠祭四位贤弟阴灵之前,然后横剑自绝,聊谢愧疚之罪。”说完,疾向大殿外面追去。
一阵惊心动魄的大闹过去,大殿上又恢复一片静寂。
夜风吹来,摇动了大殿上的烛光,烛影摇红,照着横卧地上的一十七具尸体。
上官琦暗暗地吐出了胸中一口闷气,忖道:“十二个劲装少年,和我同时身受毒针之伤,为什么我的毒性没有发作,他们却一齐毒发?大概因他们动了怒火,妄自提聚真气,使毒性加快了发作。”
心中正自忖思之间,忽见数尺外一个身着银白色服色劲装的少年手脚微微伸动了一下,不禁心中一惊,暗道:“难道他们都是和我一样的没有死么?”当下静卧不动,以观究竟。
大约过了有一顿饭工夫之久,忽见那手脚伸动的银白服色少年,挺身坐了起来,双手轻击三掌。
掌声甫落,三个服色不同的劲装少年,一齐坐了起来。
上官琦暗暗叹道:“果然四位师叔门下,都有卧底之人……”
只听那银白服色少年,低声吟道:“春来万里客。”
浅蓝服色的少年接口吟道:“乱定几年归。”
那鹅黄色的少年接吟道:“肠断江城雁。”
身著浅紫服色的少年也脱口吟道:“高高向北飞。”
那银白服色劲装少年,忽然站起身来,低声说道:“三位师兄可都是来自万柳塘中杏花堡么?”
那三个身着淡紫、鹅黄、浅蓝坐起来的劲装少年,齐站起来答道:“不错,师兄可是姓陈么?”
那银白服色少年目光炯炯,横扫了大殿横卧尸体一眼,笑道:“小兄陈一志,三位师弟可学到那‘降魔十三掌’么?”
三人又恭恭敬敬地答道:“我等费尽心机,耗时三年,只偷偷学到三招……”
陈一志微微一笑,道:“降魔十三掌中第一招可是叫‘飞笔招魂’?”
三人略一沉忖,答道:“不错。”
陈一志道:“第二招‘阴阳合一’?”
三个劲装少年,思索了很久,才一齐点头答道:“也不错。”
陈一志微微一笑,道:“第三招可是叫‘天马行空’?”
三人齐声说道:“师兄武功高强,所说三招,一招不错,兄弟等难及万一。”
陈一志道:“除了这三招之外,三位师弟可见过第四招么?”
三人齐声答道:“我们暗窥了三年之久,并未见过师父练过第四招。但上述三招,却是常见。”
陈一志哈哈一笑,道:“为了三招掌法,我们四人耗费四年多的时间。如非师父月前派人暗中传书相告,说那‘降魔十三掌’可能只有三招留传于中原五义,连我一时间,也被中原五义所惑,还误认暗窥练武之事,被人发觉,无法窥得第四招掌法……”
那淡紫、浅蓝、鹅黄服色的劲装少年相互瞧了一眼,说道:“师父做事,一向玄机难测。我等四人虽然同受遣派,投在中原五义门下,学那‘降魔十三掌’的武功,历时四年,彼此互不相识,别说中原五义了,就是我们四人,也不知哪个是同来偷学武功之人,临别时师父传示的暗语,应用在四年之后这古刹之中。放眼当今江湖,谁有这等缜密的算讣……”
陈一志大笑道:“师父才智,岂止如此?他老人家在遥遥千里之外,不但能把我们的行动了若指掌,而且能够知得‘降魔十三掌’只有三招,证清三位师弟刚才之言,咱们四人暗窥所得,三招尽皆相同。师父之言一定不错了,那‘降魔十三掌’,留在世间的只有三招。”
三 经楼奇遇
那淡紫服色少年问道:“师兄此言,可确真么?”他心中虽对陈一志之言,不尽相信,但却不敢出言反驳,转弯抹角地问了一句。
陈一志道:“适才那叶一萍传授翁老前辈口诀之时,第一招高声叫出,也是‘飞笔招魂’,你我都是亲耳听得,那自然是不会错了。”
淡紫服色少年“啊”了一声,道:“不错,此言我也听得十分清楚。”
陈一志微微一笑,接道:“但叶一萍却亲口说出那无名老人在传授几人武功之时,是把中原五义,分别召人一间密室之中,个别分授那‘降魔十三掌法’研究中的诸多方法(如分类方法、实验方法、移植方法、还
四 怪人怪事
那怪人瞧了上官琦一阵,得意地接道:“想不到今天我倒遇到一位知音了。”言词中,充满了无邪的童心。
上官琦道:“晚辈愚鲁,知音愧不敢当;但老前辈的萧声,真是仙韵纶音,令人听了感奋无比,却是千真万确之事……”
那怪人听得呵呵一笑,道:“仙韵纶音,谈何容易;不过老夫在这箫上,确曾下过一番工夫倒是事实……”他忽然想起两人竟是隔着窗子在谈话,不由得又哈哈笑了起来,道:“多年来,你可算得是老夫唯一的客人。来来来,快请进来,如是这等隔着窗子相谈,岂不是怠慢了客人了么!”
上官琦原本不想与这怪人交攀,可是一则因为对他的萧声,太过喜爱。二则看这怪人,有时竟是童心未泯,说话很是天真有趣。这时听他一邀自然的真理,经验的、试验的方法是达到真理的唯一方法,否
五 如此师徒
上官琦心中虽是被他危言所动,但却不愿开口求恕,但又念念难忘那怪老人警告之言,每日子、午、卯、西四个时辰之中,伤势发作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利害,暗自忖道:“如我伤势真如他所言一般,一日夜功夫之中,发作四次之多,这个罪可是难凭血肉之躯强自忍受,看来我眼下只有一条死路可循。”
想到一死可解这身受痛苦时,心中安稳了不少,淡然一笑,道:“老前辈大可不必为此抱疚,晚辈早已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当我拒绝老前辈相授武功时,已想到此等举动,难以获致老前辈的谅解……”
他微微一顿,脸上泛现出一个凄凉的微笑,接道:“晚辈心感老前辈相教忍受痛苦之法,愿把心中一点拙见,坦诚相告。老前辈身有残缺,难以仗剑江湖,觅寻仇踪,想藉授人武功之情,使人代你洗雪心中之恨,并非什么为难之事。据晚辈所知,武林中人,大都嗜武如狂,老前辈再耐心等待上一年半载,借那婉转人化的萧声,召来几位武林人物,决非难事。像晚辈这等愚昧之人,只怕世间少之又少,老前辈只要提出以绝世武功相授,莫说只让他杀上二十八人,就是要他再多杀个三五十人,他们也不会推辞……”
怪老人冷笑一声,接道:“老夫这一把年纪了,难道连此等之事,也要你来说不成!”
上官琦忽然睁开双目,正容说道:“晚辈之言,句句出自肺腑,老前辈不要多心才好。”
怪老人微微一叹,道:“唉!事情如果似你所说的那般简单,老夫也不致在这阁楼之中,苦守十几年了……”他缓缓抬起头来,把目光投向云天远处,黯然接道:“要知非常的手法,大成的武功,并非是人人都可以学得。师承固然重要,但禀赋更属难求。老夫要援人的武功,都非平常之学,自非平常之人所能领悟。十几年来,老夫日日凭窗独坐,阅人何止千百,但我这十几年中所见之人,只有你可以承继我的衣钵,但你却不愿认我作师,学我武功。”他说到伤心之处,忍不住涌下来两滴老泪。
上官琦叹道:“晚辈并非不愿学老前辈的武功,实因我早已有了师父,自不便再拜在老前辈的门下。”
怪老人道:“一个人生平之中多拜几个师父,也是极为平常之事,这有什么为难?”
上官琦道:“一身兼数家之长,同时拜认几个师父,武林中虽非罕见,但总该事先禀明启蒙师长,获允之后,才可重拜新师,此乃师伦大道,晚辈岂敢稍有擅越?”
怪老人道:“要授你武功,不过是见你资质过人,世难求得,并非存夺人弟子之心。拜师不拜,都是些无关紧要之事。此等繁文缛节,老夫素不喜爱,免了最好。”
上官琦道:“老前辈虽无坚持我拜师之心,但却有挟恩求报之意。你传授了我世无其匹的武功,却要凭仗这些武功去为你追杀仇人。”
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如果老前辈的仇人,都是不法盗匪、绿林巨凶,晚辈杀之心安理得;如是大忠大孝的正人君子,晚辈届时定感十分为难。既不能毁弃承诺,有负老前辈传授武功之恩,又不能盲目杀戮好人,想来想去,还是不学老前辈的武功最好。”
怪老人冷笑一声道:“但眼下我已点伤你全身四大经脉,一十二处要穴,你如不答应学我武功之事,此后岁月即将永留这阁楼之上。除了每日熬受四次伤势发作之苦以外,还要受尽我的讥讽羞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要拖延上三月时间,你受伤的经脉即将开始硬化,那时你纵然心中后悔,但已无法可想了。据老夫所知,纵然是一代神医国手,也无能把人体逐渐硬化的经脉复元。现在,你还有足够的时间,先熬受三天试试,看老夫之言,是真是假?三日内你若能回心转意,一言相求,老夫当不惜消耗真力,打通你受伤经脉。如若你还要这般傲硬,那就把你最宝贵青春耗在阁楼之上,陪老夫一辈子吧!”
上官琦冷然答道:“我不必用三天时间去想,现下就可以肯定地答覆你:我永不后悔!”脸色神情之间,一副大义凛然之态,当真是豪气干云,视死如归。
怪老人和他相互凝注了一阵,忽然闭上双目,喃喃自语道:“好倔强的娃儿。”
阁楼上恢复了一片死寂,靠窗处摆放的几盆盛开桂花,散发出浓郁的幽香,但这撩人绮念的桂子清香,和这阴森可怖的环境,很不调和。
上官琦努力使自己忘去一切,使心清清明平静,不知何时,已沉沉睡熟过去。
当他醒来的时候,已是日升三竿时分,阳光透窗而人,照入下阁楼中。
怪老人怀抱着一只黑漆木箱,凭窗而坐,抬头望着无际蓝天,背影中流现出无比的寂寞。
上官琦暗自叹息一声,忖道:“像他这般枯守这阁楼之中,一过十几年的岁月,寸步难离……”
突然心中一动,脑际中闪过一个念头,暗暗忖道:“以他这般武功之人,纵然失去了双腿,也难把他困居这阁楼之中,不知何故,他竟十几年不肯离开?……这荒凉的古刹中,人迹罕至,藏经楼下那坛坛骨灰,又是何人寄放?……这些年来,他又食用什么?”
这种种疑问—一从脑际闪过,使他对眼下怪老人,有了更多的迷惑。
忽觉一阵气血涌塞,经脉暴胀,心知又到伤势发作时辰,赶忙屏绝杂念,平伸双臂,使身体重心,分配在全身各处,躺得异常舒适,准备迎接气血闭塞、经脉暴胀的痛苦。
但觉平日畅通全身各条经脉的行血,此刻突然像被人在几处经脉要位上分隔起来,气血难以通行,壅积在几处要穴经脉之处,筋脉暴胀欲裂,全身痛楚无比。
但见他头上汗水,有如水浇一般,滚滚而下,但却咬牙苦撑,不肯发出一句呻吟之声。
那怪老人静静地坐在一侧,圆睁双目,一瞬不瞬地凝注着他,脸上神情十分奇怪,也不知他在想的什么心事。
上官琦望了那老人一眼,别过头去。
他性情刚直,宁断不曲,不愿让那老人瞧到他痛苦神色。
怪老人冷笑一声,说道:“现下你伤势不过刚刚发作,待那积血渐消,全身经脉经过一阵暴胀之后,复变收缩,那时脉道之中行血蠕动,有如千百条毒蛇,爬行于全身经脉之中,麻疼痒酸,万苦齐作。别说你这般年轻之人,就是老夫这般身历惨变之人,也难有忍受那等痛苦的定力……”
他微微一顿后,又道:“眼下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解救于你身历的疾苦……”话至此处,倏然住口不言。沉默了足足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才继续说道:“那就是在你积血渐消之时,点了你三大晕穴。”
他原想自己停口不言之时,上官琦定然会追问解救之法。哪知事情大出意外,上官琦竟似未曾听得一般,毫无半点反应,只好又自行按说下去。
上官琦强忍着无比痛楚,回头一笑,说道:“老前辈盛情,晚辈心领了……”
怪老人怔了一怔,道:“什么?麻疼痒酸之苦,实非人所能受。孩子,你就是钢筋铁骨,也一样忍受不了。”
上官琦淡淡一笑,道:“晚辈如果真难以熬受之时,自会了断自己,老前辈不必多费心了。”
怪老人冷哼一声,骂道:“老夫生平之中,还未遇上过像你这般不知好歹之人,届时你忍受不了之时,可别向我求救。”
上官琦微微一笑,闭上双目。
但觉那涌行在几处脉穴之处的积血,渐渐消去,暴胀欲裂的经脉,为之一松,无比的痛苦,突然消解,精神随之一畅。
但他心中知道那老人决非相欺之言,这刹那的舒适之后,紧接着将是更难熬受的痛苦,借这轻适的瞬间,用出了所有的气力,疾向一侧翻滚过去。
要知人体气血的运行,本有一定的常规,脉道被伤,气血壅塞,久攻不通之后,积血就渐返原位。
上官琦虽然尝试了经脉暴胀欲裂之苦,但他觉出时间并不长久,只要咬牙苦忍,或能撑得过去,万一忍受不了时,再想自尽之法。但他又不愿让那怪老人瞧到他强自忍受痛苦之状,是以借身体舒适的刹那间,翻滚到阁楼一角。
怪老人似是已对上官琦完全绝望,连转脸望他一眼也不愿瞧,打开身边黑色箱子,滴滴热泪,滚落箱中。
上官琦却注意那老人的一举一动,瞧他打开黑色箱子,热泪就夺眶而出,心中大感奇怪,暗道:“那黑色箱子之中,也不知放的什么?怎的能使这冷若冰霜的老人,一瞧之下,就热泪滚滚?”
未容他心念转完,突觉胸中伤处一阵麻疼,紧接着各处伤穴一齐发作,麻疼大作,经脉之中,若有物蠕蠕而动,而且愈来愈凶,有如千百条毒蛇,爬行在体内一般,痒疼交作,酸麻难忍,果然是痛苦无比。
上官琦咬紧了牙关,强忍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不肯出一句呻吟之声。
但这等非人所能承受的痛苦,纵是钢筋铁骨之人,也难以忍受得了,只觉全身汗水,泉涌而出,整个的躯体,似被万蛇啃噬一般,终于发出了呻吟之声。
怪老人回头瞧了上官琦一眼,缓缓合上黑色箱盖,仰脸一声长笑。
笑声凄厉刺耳,直似碧霄鹤唳,悲壮中混入无比的痛苦,震得壁间积尘纷纷落下,屋瓦格格作响。
直待那凄厉的长笑之声停息之后,才望着上官琦冷冷说道:“我道你真是铜铸铁打之人,原来也承受不了。”
上官琦伤势发作正凶,全身痛楚难耐,根本就无法听清楚怪老人说些什么,只见他嘴唇一张一合地启动。
忽见他左手一拍地板,纵身跃了过来,右手挥动,连点了上官琦四处晕穴。
上官琦晕穴被点,立时昏了过去,呻吟之声亦随着停了下来。
他无法再看到那怪老人做些什么,当他醒来之时,天色又已人夜。
睁眼望去,只见那怪老人静静地坐在身侧,双目圆睁,神光如电,凝注在自己脸上。
他缓缓举手,轻按在胸口之上,对那万蛇穿过经脉的痛苦,似是犹有余悸,呆呆地瞧着那怪老人的冷冰冰的脸色,说道:“咱们无怨无仇,你这般折磨我,不知对你有什么好处?”
怪老人冷漠的脸色,突然泛起了一丝笑意,道:“只要你答应我学我武功,替我杀两个仇人,我就打通你受伤经脉。”
上官倚摇摇头,转过身去,答道:“我一日夜中,有大部时间不受被伤经脉困扰之苦,你纵然防范严密,但也无法每时每刻都监视着我。”
忽听那怪老人低声求道:“我已是年近古稀之人,不知哪一天就要死去。如若不能把我这一身武功传授于人,死了实在可惜!”
上官琦道:“世上尽多才质俱佳之人,求之不难,你又何苦一定找我?”
怪老人怒道:“我非要传你不可!”
上官琦道:“要我学会你武功之后替你杀人,晚辈决然不干。”
怪老人黯然一叹:“老夫生平之中从未开口求过别人,今日破例求你一次。”
上官琦道:“老前辈有什么事求我呢?”
怪老人道:“我求你答应我,学我武功;认我作师与否,都不要紧,只答应替我杀上一个人,就可以了。”
上官琦看他脸上神情凄然,心中大是不忍,暗道:“世间那有求人学艺的师父,这老人这般相求于我,不知是何用心?难道真如他所言,一个练习上乘武功之人的资质,极难遇得,而我又确有了这等修习上乘武功之人的资质不成?”
他沉吟了一阵,说道:“难道老前辈的武功,除了晚辈之外,当真就不容易找得继承你衣钵之人么?”
怪老人又是一声叹息,道:“像你这般资质之人,找来虽是不易,但也并非难寻得……”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不过,资质之外,更难求得的,是侠义之心。像你这般资才,又具侠义之心的,那就绝无仅有了。唉!要知一个资质过人、聪明绝伦的人,如若没有侠义之心,武功愈是高强,为害世间愈大,老夫曾经亲睹其人,而且亲身经受惨痛……”话至此处,倏而住口,点点热泪,滚了下来。
上官琦道:“老前辈要我杀害之人,可就是残害老前辈的正凶么?”
怪老人道:“此中经历,老夫不愿亲口对人说出。但我可以告诉你的,他决不是一个好人。”
上官琦道:“不知老前辈可否把那人姓名,告诉于我?”
怪老人摇摇头,道:“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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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琦道:“晚辈如若答应下来,决不会背弃诺言,那时老前辈传了我的武功,挟恩告诉我仇人姓名,与其那时叫晚辈左右为难,还不如我现在死去的好。”
他看那怪老人武功绝伦,心想他的仇人定然是极负盛名之人,决非一般武林人物。这一答应下来,不但责任艰巨,而且又想对方是武林中正大高人,那时杀既不是,不杀又觉愧对老人承诺,是以不肯答应。
怪老人突然敛容说道:“好吧!不管你肯不肯为我报仇,我也要打通你受伤的经脉,传你武功。”
上官琦道:“晚辈不愿意无缘无故受人之恩。”
怪老人举手点了他穴道,说道:“我要传你武功,那就非要传你不可,还能由得你作主么?”
上官琦被他点了哑穴,口不能言,身受内伤又重,也无法和他挣扎,只好瞪着一双眼睛,听任那怪老人的摆布,心中空自焦急。
但觉身体被那怪老人不停地翻来转去,折腾了半天工夫,才觉到一只手掌抵在背心之上,一股热流传入身体之中。
那怪老人的功力深厚,热流绵绵不绝地攻入体内,但那热流一近受伤经脉,受到阻力,难再通过。
但热流滚滚,冲撞之势甚是强烈,大约有一顿饭工夫之久,才通过一处伤穴。
他觉着攻入体内的热流,在打通一道伤穴之后,忽然消失,紧接着就听到那怪老人的喘息之声。
待那怪老人喘息之声停了良久,重又开始把手掌抵在他背心之上,热流重又向体内攻去。
到他伤势将要发作的时间,老人就点了他晕穴,使他知觉消失,忘去痛苦。时辰一过,又拍活他晕穴,继续运功打通他受伤经脉。
怪老人足足耗去了有三日夜工夫之久,才把上官琦受伤经脉完全打通,说道:“我已决定把一身武功传授于你。唯一之求,你每日必须离开这阁楼三个时辰。你可借这三个时辰,去找些食物回来,听得我箫声相召,才准登上阁楼。”
上官琦回头瞧了那老人一眼,缓缓站起身子,舒展一下筋骨,穿窗而出。
一阵秋风吹来,忽觉精神一振,回头向阁楼之中望去,只见那怪老人手拿洞萧,怀抱黑色箱子,凭窗而坐,抬头望着天上悠悠的白云,不知在想什么心事,神情似是并不关心上官琦的去留。
他轻轻叹息一声,想着数日来在阁楼中的诸般经过,恍如经历了一场梦境。
忽然间,心中一动,想到了大殿上还陈放着师叔、师兄的尸体,在这等深山之内,荒凉的古刹之中,不知是否有野兽伤损到几人的尸体,心念一动,立时向大殿之中奔去。
距大殿尚有数丈之遥,立时嗅到一股浓烈的腐尸味,不觉地加快了脚步向前奔去。
但见大殿之外鸟尸遍地,心头甚感奇怪,一提气,施展轻功身法,疾奔入大殿之中。
他奔行之势过于迅快,闪电而人,只觉脚下一软,踏在一团软绵绵的体物之上,几乎滑倒地上,赶忙一提丹田之气,稳住身子。
定神看去,只见殿门口处,横卧着一只金钱豹,双目已闭,似已死去多时。刚才一脚,正踏在那豹子尸体之上。
除了门口的一只金钱豹外,大殿上还杂陈着十几条野狼尸体,这些凶残的猛兽看不到一点伤痕,毛皮完整,但却已僵挺而卧,不知如何死去。
转脸望去,只见四五具血肉狼藉的尸体,残散一地,腐臭之味,一阵阵扑鼻冲来。
他乃绝顶聪明之人,一瞧当前景物,心中顿有所悟,暗道:“千臂毒叟翁天义,毒名果不虚传。这些鸟兽,必是食用了大殿上横陈尸体,纷纷中毒而亡,但看这十几头野狼,和一头金钱豹,未能逃过寻丈距离,就暴毙大殿之上,毒性之烈,可以想见。”
他一面运气闭住呼吸,一面点查大殿上残留的尸体,数来数去,大殿上只有八具尸体,心中暗自忖道,四位师叔、一十二位同门师兄弟,除了四个奉派来此卧底的人,尚该有一十二具尸体才对。
定神瞧去,只见那横陈尸体之上,虽是血肉狼藉,但大部尚都完整,这八具尸体既然一般模样,尚有四尸,总不能被这些鸟兽食用得尸骨无存?
心中疑念大动,立时仔细分辨几具尸体,果然瞧出这些尸体之中,竟无一根白发须髯,暗道:“莫非四位师叔内功精湛,运气逼住剧毒,逃离了此地不成?”
忽闻萧声袅袅飘传过来,这次声音,大是怪异难听,如啸如嚎,刺耳至极。
心中正感奇怪,忽觉一股腥风,扑袭入殿,耳际间响起那怪老人的声音,道:“小娃儿快些离开大殿……”
只听一阵呼呼风声,吹得羽毛横飞,有不少飘入大殿之中。
上官琦心中忽生警惕,心觉这阵风声来得大是怪异,双臂一振,斜跃出殿。
转头望去,只见一条罕见巨蟒,正张着血盆大口,晃动着巨头,大殿外的暴陈鸟尸,纷纷由地上飞起,投人那大口之中。
片刻之间,百只以上的鸟尸,尽被那巨蟒吞入腹中。
上官琦虽是一身武功之人,但见到这头如笆斗、长逾十丈以上的大蟒,也不禁有些心中发毛,但他却又为一种好奇心所动,注目相视,不忍离去。
耳际又响起那怪老人微带忿怒的声音,道:“那巨蟒不但身有剧毒,而且还能口喷毒雾伤人,你如被它瞧见,决难逃过蟒口。”
忽见巨蟒大口一合,“咕”的一声,蟒头已探入大殿之中。
上官琦不敢再看,跃上屋顶,直向经楼奔去。
那怪老人正凭窗而坐,一见上官琦奔了回来,面上忽现喜色,但一瞬间,又恢复冷漠的镇静。
上官琦心中本有很多事,想问那老人,但一见那老人之后,竟是一句也问不出来。
那怪老人也未回头望一下上官琦,大约有一盏热茶之后,忽然举萧就唇,吹了起来。萧音波荡之中,忽见那巨蟒急急奔出古刹而去。
上官琦瞧得暗生惊骇,忖道:“原来这巨蟒竟然是受他萧声相召而来。”
怪老人待巨蟒去远,陡然停住萧声,回头望着上官琦道:“孩子,今天是几月初几?”
上官琦仰脸想了一阵,道:“大约是八月十一了?”
怪老人道:“十一、十二、十三的晚上,有一场好热闹瞧。”说完,凭窗遥望远天,默然不言。
上官琦沉吟了一阵,问道:“有什么热闹瞧?”
怪老人回头望了上官琦一眼,但却答非所问地说道:“你连番出入,已在经楼的屋顶之上,留下很多痕迹,快些去把这痕迹灭掉,再去找些食用之物回来。明天开始,咱们就要躲在这阁楼之中,不能再擅离一步,免得留给人追寻的痕迹。”
上官琦茫然望了那老人一眼,跃出阁楼,心中虽然在想着不要听那老人之言,但行动却是不知不觉地依照他吩咐去做,他毁去在阁楼外面留下的痕迹,茫然向古刹外面走去。
自他受伤的经脉被那怪老人打通之后,常觉脑际间空洞洞,一无所有。有时纵然神智清醒一阵,但很快又觉茫然,他心中想着早日离开这古刹,但却又不自觉地依照那老人吩咐去做。
这座古刹,僻处荒山,年代久远,早已为风雨侵袭得油漆剥落,只有那牢固的石墙瓷瓦,仍然屹立无恙。
他茫然奔出了四五里路,但见山峰绵接,连云而起,别说一处村舍人家了,就是个樵夫、人踪,也没有遇上一个。
心中正自焦急,忽听一阵吱吱怪叫,抬头瞧去,只见不远处一座山口所在,站着十几个高大的猴子,不禁心中一动,放腿奔了过去。
那十几只高大猿猴,一见上官琦奔了过去,突然散成一排,拦住去路,那谷口不过一丈多宽,吃这十几个猴子散开一拦,刚好把谷口排满。
上官琦停了下来,看那几头猿猴,个个怒目相视,龇牙裂嘴,作势欲扑,心中暗道:“也许山谷之中,是它们繁生之地,是以不许外人进入?”正待转身走去,忽觉迎面山风之中,送过来一阵清香,又不禁停下了脚步。
那十几只猿猴,见他去而复转,突然吱吱几声大叫,扑了过来,矫健迅捷,较之江湖一般的武师们,尤快几分。
上官琦长啸一声,凌空而起,疾向扑来猿猴迎去,双掌分头拍出,打伤了两头巨猿,借势冲过猿群,直向谷中奔去。
放眼满谷红白的累累桃实,一阵阵浓烈甜香,迎面扑来。
上官琦数日夜来,都未进饮食,此刻骤然遇到这等又大又自的桃子,如何不馋涎欲滴,伸手在树上摘下两个,大吃起来,但觉脆甜可口,一口气把两个大桃子尽皆吃下。
吃完了两个大桃子,精神随之一振,暗道:“此等深山之中,哪有食用之物可寻,不如把这桃子多摘一些,带回古刹,代作口粮。”
心念一转,举手摘了十几个又大又白的桃子,施展开飞行之术,奔回古刹,直登楼阁。
在他想来,这老人长居这阁楼之上,十几年恐怕都没有吃到过这等新鲜的水果,见到这等又大又白的桃子,定然十分欢喜。哪知怪老人回头瞧了那几个桃子一眼,十分冷漠地说道:“从现在起,我开始传授你的武功……”他缓缓转动双目,把上官琦全身各处,都极仔细地看了一阵说道:“你虽学过武功,但可惜所学的和我要传你的武功,大不相同,只有从头开始,先学入门的坐息之法。”
上官琦不自觉地说道:“我已学过打坐调息之法,重新学起……”
怪老人冷冷接道:“内功一道,博深精远,学之不尽。何况我所授于你的,乃武学中一大奥秘,快些调匀呼吸,听我指授你入学法门。”
上官琦虽然疑虑重重,但却不自主依照吩咐之言,盘膝坐好,调匀了呼吸。
只听那怪老人低沉的声音,维绕耳际,道:“闭上双目,澄清杂念,凝神内视,五心向天。”
上官琦依言施为,听到五心向天之时,陡然睁开双目,问道:“何谓五心?”
怪老人忽然微微一笑,道:“五心者……”忽然住口不言,侧耳静听。
上官琦凝神听去,除闻得萧萧山风外,再难听得一点可疑的声息。
正待开口相询,忽见那怪老人脸色一整,说道:“不能学啦……快把所有窗子关好。”
上官琦看他说得神色庄严,只好站起身子,把四周窗子,一齐关上。
怪老人一指左面窗子,说道:“你可藏在那扇窗下看热闹,不管遇到什么惊骇之事,都不许大惊小怪,发出声息。”
上官琦瞧了那老人一眼,才转脸向窗外看去,心中暗暗骂道:故弄玄虚,下次再有机会离开这古刹之时,决不再回来了……
心念未息,耳际间又响起那怪老人的声音,道:“来人乃西藏密宗一支中的高手,你要留心看他武功和中原武学,有何不同之处。”
声音甫落,遥见一点红影,风驰电奔而来。
片刻之间,已人古刹,停身在一座屋脊之上。
上官琦定神看去,只见来人身材奇高,足足有八尺以上。头上金箍束发,身披大红僧袍,顶门之上,有一块鸭蛋大小的疤痕。站在屋脊之上,四下张望一眼,突然振臂而起,拔身三丈多高,悬空打了一个转身,头下脚上,流星般疾射而下,一起一落之势,足足有四丈多远。
这等举世罕见的轻功身法,只瞧得上官琦倒吸一口凉气,暗道:“看来武功一道,当真是学无止境了。”
这等荒凉的古刹,陡然之间,来了这么一个西域高手,实是一件大为难解之事。上官琦虽然觉出了事非寻常,但却想不出原因何在。但他又不愿开口问那怪老人,只好闷在肚里发急。
忽听一声怪啸,起自经楼之下,紧接着响起了沉重的步履之声。
上官琦一听那步履之声,立时辨出正有人步行在楼梯之上,而且步履杂乱,似非一人。
他默数着那步履之声,由重转轻,似是人已登上经楼。
只听一人咭哩瓜拉地叫了几句,立时有人随着叫了起来,除了可从嗓门粗细之中,辨出是两个人在谈话之外,却无法听懂两人说些什么。
他回头瞧了那怪老人一眼,只见他侧耳静听,似是十分入神,心中甚感奇怪,暗道:“这两个谈话之人,不是用的维语,定是藏语。中原之人,能解这等语言的人,极是少见这断腿老人听得这般津津有味,难道他真能听懂不成?”
但闻两人咭哩瓜拉谈了一阵之后,重又响起沉重步履之声,似已下楼而去,逐渐消失不闻。
上官琦心中虽有很多事,想问那老人,但一想到问他何谓五心时,那怪老人的得意神色,立时勉强忍下好奇之念。
彼此之间沉默了一顿饭工夫之久,那怪老人突然转了过来,笑问上官琦道:“你听懂那两个藏僧谈的什么话么?”
上官琦道:“晚生不通藏语。”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他们虽是藏僧,但却说的是维语!”
上官琦道:“老前辈当真能听懂维语么?”
怪老人道:“难道老朽会骗你不成?”
上官琦见他孤傲之中,还带着几分浑朴天真之气,不觉心中暗暗忖道:“此人虽是喜怒难测,但还保有至纯的天性。”当下答道:“老人家既通维语,但不知他们说些什么?”
怪老人应道:“你可曾在那经楼之上,留下什么痕迹么?”
上官椅点点头,还未来得及答话,那怪老人已抢先说道:“是啦!一个藏僧发现了你留下痕迹,指说这古刹之中定然暗藏有人,主张大肆搜查。另一个却说那痕迹不一定是人所留,就算对方在这古刹之中,布下埋伏,也没有什么可怕。两人你言我语争执了半天,才下楼而去……”
说了一半,突然似想起什么紧要之事,倏而住口不言,左掌一按地,飞到阁楼一角,打开那黑色箱子,取出一粒红色丹丸,合好箱盖,一按地面,重又纵了回来,说道:“你先把这粒丹丸服下。”
此人做事,想到就作,从不说明理由。
上官琦微一犹豫,接过丹丸,吞了下去,问道:“两个藏僧遥遥万里跑到中原,却找上这座古刹,不知是何用心?”
六 万里河山
怪老人突然双目圆睁,神光炯炯,逼视上官琦的脸上说道:“这是一场震骇武林的赌技决赛,双方都付出了庞大无比的赌注。唉!可是这等惊世骇俗的事,知道的人,竟是不多。”
这几句话,字字如巨雷贯耳一般,只听得上官琦呆在当地,半晌工夫,才问道:“江湖之上,比武的事,倒是常见,大不了关连一人或数人的伤亡而已,赌注惊世骇俗,实叫晚辈难解。”
怪老人摇手推开身旁一扇窗子,说道:“老夫双腿未断之前,足迹遍及大江南北,边荒海角,见过了无数较技打赌之事,此事虽是不奇,奇的却是双方惊人的赌注。唉!如果他们真的能够力行承诺之言,实使人难以料得后果。”
上官传道:“不知双方赌的什么?”
怪老人目光投注远天,缓缓说道:“一方赌注是终身为奴,连带西域数省所有。另一方则是诱杀中原所有武林高手后,自废武功退隐江湖,拱手奉让十万里锦绣河山。”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什么,难道那打赌之人,是当今皇上不成?”
怪老人摇摇头道:“不是。”
上官传道:“既非当今皇上,要输掉十万里锦绣河山,岂不是一件玩笑之事?他纵然敢说,那些藏僧们,就真能相信么?”
怪老人沉吟一阵,道:“老夫听到之情只此而已。此事源起于五年之前,他们就在这古刹中藏经楼上,立约打赌,可惜当时我未能看清楚他们立约相赌之人的正主形貌……”
他微一沉忖,又道:“边荒蛮夷,代有奇才,成吉思汗,驰马中原,开疆辟土,横扫罗刹国,武功之盛,史无前例。朱元璋布衣崛起,恢复大汉,又届百年,边疆诸族人中,以回、藏二族中人才较多,难保不无谋图中原疆土之心,借重武林人物,也是策略之一。”
他缓缓把目光投注在上官琦身上,道:“不过真正密宗一支中的高手,甚少愿受人利用。此中详情,一时之间,我也思解不透。好在只有数日时间,待他们到来之后,就不难听得其中详情了……”他忽然长长叹息一声,接道:“纵然听得其中隐秘,我也无能插手其间,为天下苍生,一尽心力。”言来神情黯然,一副英雄末路的忧苦。
上官琦忽然感觉到这老人并不是想象之中的冷怪,相反的还是一位忧国忧民、侠骨热肠的老人。只觉他神情间,无限凄凉,不自禁大生同情之心,当下说道:“老前辈武功卓绝,晚辈亲目所见,纵然失去双腿,也无大碍。如果这般人中,真有阴谋祸国之心,在下愿助老前辈……”
忽然想到自己一点武功,如何能够相助人家?微微一顿,接道:“晚辈自知武功不济,难以相助老前辈,但却极愿随附骥后,全力以赴,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那怪老人仰脸思索了一阵道:“届时再说。如我们力能所及,自当为天下苍生,一尽心力。”
他微一沉吟之后,突然冷冷说道:“不管遇上什么事情,我如未出手之前,不要擅自出手!”
上官琦看他还在和颜悦色谈话当儿,突然之间变得冷漠异常,满脸寒霜,凛然难犯,心中大感别扭,暗道:“此人心地虽是不坏,但这忽冷忽热、喜怒无常的态度,却叫人太难忍受。”
正在忖思之间,忽听那怪老人又低声说道:“快些把打开的一扇窗子关上,又有人到这里来了。”
上官琦有了上次的经验,知他耳目灵敏,绝对不会听错,迅快地挺身而起,关好窗子,隐在窗门之下,向外瞧去。
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果见两条人影,出现在对面屋脊之上。
这两人一身劲装,背插兵刃,一望之下,立可辨出不是边荒人物。
这两人来得和那藏僧大不相同,似是借着物体隐身而来,直待上了屋脊之后,才可见到。
上官琦心中暗道:“中原之人究竟是比边荒中的人物奸诈一些……”心念未息,忽见屋脊之上两人,突然左右跃开,分成两路,向经楼所在而来。
这两人的行径,也和那藏僧不同,借用屋脊之势,隐身而进,忽隐忽现,不可捉摸。
上官琦正在留神瞧着两人,瞥见左面屋脊之上,人影一闪,转头瞧去,敢情左面屋脊之上也有两人站着。
这一发现,使他心中忽有警觉,暗道:“左面现有人来,右面定然是也有人了。”赶紧把头一缩,隐人窗下。
伏地缓行,爬到左面窗前,偷眼向外瞧去,果见右屋脊之上,也站着两个身着劲装、佩带兵刃的大汉。
只见其中一人伸手指着阁楼,说道:“那屋顶之上,一座突立小阁,倒是一处隐秘所在,又是全寺最高之处,隐身其中,可见全寺中景物,而且又极隐秘,不上屋顶,决难瞧到。”
上官琦心头吃了一骇,暗道:“如若他们要先把这阁楼搜查一下,那可是大为麻烦之事。”
只听另一人说道:“此事我等岂能擅自作主,待瓢把子来了之后,由他决定吧!”
最先说话一人笑道:“那咱先去那阁楼之中瞧瞧,总该是可以的吧!”当下举起左手,不停摇动,大概是招呼同来之人,到经楼之上聚齐。
上官琦暗道:“糟了,这阁楼只不过寻丈大小,如果他们真要搜查,连个可容藏身之处也没有。”回头向那老人望去,只见他神色镇静,若无其事一般。
忽觉窗外屋瓦之上,响起一阵轻微的步履之声。
上官椅随师父久在江湖上行走,听声辨音,已知有人到了窗外的屋脊之上,当下把头一缩,藏在窗子下面,暗中运气戒备,想道:“今日这一场架,看来是非打不可,对方既到了阁楼之外,势必要进这阁楼瞧瞧,只要推开窗于,就可瞧到我们。”
正在忖思,忽听窗外响起一个朗朗大笑之声,道:“几位请替我把风,我进这阁楼中看看。”
上官琦挺身站了起来,隐在窗后,只要人一推窗子,立时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下手施袭。忽觉右臂“曲池穴”间,似被东西撞了一下,虽不疼痛,但因击的是穴道之位,登时觉手肘一麻。回头望去,只见那怪老人形貌突然大变,脸色一片淡金,紧靠壁角而坐,如非他举手相召,一时之间,实难认得出来。
上官琦机警无比,一瞧那老人戴了面具,知他已有退敌之法,急急奔了过去,躲在那老人身后。
怪老人双臂微微一张,身着长衫突然被一股无形罡气,膨胀开来,把上官琦掩入长衫之中。长衫边缘如同钉在地板上一般,除了衣服对襟之处,略呈裂缝,可供空气流过之外,四周密不透光。
上官琦躲在老人身后长衫翼护之内,毫无狭小之感,舒臂伸腿,转动自如。
只听“砰”的一声,室中光线突然一亮,上官琦侧脸贴在那老人衣襟裂缝之处,偷眼向外瞧去,只见一人击破窗格而入。
来人大约四十上下,浓眉环目,生相甚是威猛。
他似是为这阁楼中怪老人的形貌所惊,微微一震之后,才缓步走了过来。
但见人影连闪,紧随那四旬大汉身后,又进来三人。
但闻步履移动之声,四人都走近老人身侧。
只听那当先而人的大汉说道:“张兄请看这是座什么神像,佛不像佛,罗汉不像罗汉,倒像玉皇庙里的黑灵官。但却胯下无虎,手中缺鞭。兄弟生平之中,不知逛过了多少寺院,但却从未见过这种模样的神像!”
这时,进入阁楼的四人,都已走近老人身侧,相距过近,上官琦已无法看得其他三人的形象。
只听另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接道:“这座佛实有些怪,既不像木雕,又不像泥塑……”
上官琦躲在那老人长衫之下,只听得心中大生惊骇,暗道:“这般都似久走江湖之人,这老人装佛扮神,只怕难以欺骗过他们一双见多识广的眼睛,万一有人看出破绽,突然下手施袭,此老内功虽然精湛,但在辞不及防之下,只怕难免受伤!”心中一急,轻轻在那老人身上,推了一下。
只觉手触那老人身体之上,如同触击在钢铁坚石之上一般,心中暗自一骇,忖道:“此人内功这等精深,实是罕闻罕见。”
忽闻呵呵长笑过后,一个粗壮的声音说道:“这座神像可能是檀木雕成。”
另一个声音接道:“不像,不像,檀木必有香味。”
那粗壮的声音截住了同伴未完之言,说道:“不是檀木所雕,难道他是肉身坐化不成?你摸摸他手臂看,除了檀木之外,还会是泥塑石雕不成?”
上官琦好奇心动,伸手向那老人肌肤之上摸去,果然如同触在木石之上,坚硬之中,微带凉意。
又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说道:“你们别争执了,木雕也好,泥塑也好,肉身坐化的也好,反正是一座神像,这一点大概不错……”
但那个慢条斯理的声音,重又响起,道:“吴兄被人称作智多星,凡事咱们一向佩服,但这次兄弟却是不敢苟同高见。”
那细声细气的声音,重又响起,道:“陆兄定是看到这阁楼之中,积尘已除,而且留有桃核,就想这阁楼之中,定然有人,是么?”
那被称姓陆的人,接道:“不错,不知吴兄对此有何高见。”
上官畸吃了一惊,暗道:“糟糕,如若被他从遗留桃核看出破绽,推断这神像是人所装,那可是一大恨事!”暗责自己大意。
只听那被称吴兄、说话细声细气之人,先是冷笑一阵,道:“萤火之光,也敢和日月争明。这阁楼之中,不但有人,而且还不只一人……”
上官琦听得打了一个冷颤,暗中凝神戒备。
但那人又是一阵冷笑后,接道:“不过这阁楼之中隐藏的人,早已离去多时。兄弟方才已留心查看了屋顶殿院之内,都留有不少迹痕,这说明在咱们之前,已有人到过此处,而且足痕大小不等,证明来人不止一个。如果在下推断不错,可能是几个藏僧,已先来勘查此地,还有一个是咱们中原道上的绿林人物,替他们带路。藏僧大都是身躯高大,是以留下的足痕较大,而且他们在这阁楼之中停留的时间不短,这桃核么,自是他们所留。”
上官琦躲在那老人身后,听得暗暗赞道:“此人智力,倒是确有过人之处,只是一着失错,满盘皆输了。”
那被称姓陆之人叹道:“吴兄一番话,使弟茅塞顿开,智多星之名,果非虚传。咱们既被人家抢了先去,只怕对方已有什么阴谋,还得早些回去,告诉瓢把子,早作准备。”
半晌没有讲话粗壮声音,此刻突然接口骂道:“想不到看上去笨头笨脑的喇嘛僧,竟也是诡计多端。”
只听四人谈笑之声逐渐远去,离开了阁楼。
上官倚又等待了一盏热茶工夫,料想几人已然去远,才伸手一撩那老人身衫,意欲出来。哪知手触之处,如模在铜墙铁壁之上,竟然无法掀动分毫。
这一惊非同小可,呆了一呆,忖道:“此人能把内力传注在一袭长衫之上,实是未闻未见之事。”不自觉间,激起好胜之心,暗运真气,力贯右臂,猛向外推了一掌。
但觉一股暗劲撞过来,强烈的反弹之力,倒把自己身子撞得摇了几摇。那紧贴在地上的长衫,却丝毫未动,不觉心头大生惊骇。
耳际间传来了那老人低沉的声音,道:“双手掌心,两足足心,头顶顶心,是谓五心。澄虑杂念,五心向天,钻簇五行,气走奇经,乃上乘速成内功心法。”
上官琦默默背诵了一遍,道:“晚辈愚昧,不知何谓五行?”
耳际间重又响起那低沉的声音,道:“东魂之木,西魄之金,南神之火,北精之水,中意之土,魂、魄、神、精、意,五行并集,则可化三花聚顶。”
上官琦又默然背诵两遍,道:“何谓三花?”
那怪老人冷哼了一声,道:“精化气,气化神,神还虚,虚生无上大力。”
上官琦凝神思索了片刻,道:“晚辈愚劣,只能稍解一二。”
怪老人道:“此乃武学中大奥大秘之法,能解一二,已是终身受用不尽。”
他略一停顿之后,又道:“盘膝而坐,闭目内视。”
上官琦依照吩咐之言,调匀真气,依言施为。
但觉平日畅通百穴经脉的真气,此刻突然如受强力所阻,使全身行血,速度大减,胸口之上,如压重铅。内腑五脏,似欲挣动离位。片刻之间,已然汗透衣裤,难过至极。
但他生性坚毅,愈是困苦,愈是不肯屈服,强自咬牙,拚力忍受。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突觉全身真气,缓缓向一处从未经过的经脉之中攻去,胸口压力大减,行血渐畅,心中舒泰不少,但却感到困倦难支,不知不觉由清入浑。
待他醒来之时,天色已然是黄昏时分。
那怪老人正自凭窗而坐,双目相注,见他醒来,微微一笑,道:“此等荒山之中,除了水果之外,只有禽兽之肉,用来充饥,你久食五谷,只怕食用不惯。”
上官琦道:“晚辈常随恩师出入深山大泽之中,露宿荒峰,惯以水果充饥,老前辈不必为晚辈操心。”
怪老人笑道:“那很好,也可免得我多费心思。”忽然举萧就唇,吹了起来。
一阵萧声,袅袅穿窗而出,韵波荡向远山而去。
上官琦静坐身侧,听那萧音反而十分低弱,但隐隐可辨其曲调非官非商,似在呼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大约有一刻工夫,那老人突收了洞萧,回头笑道:“世间人心太过险诈,和人交朋友,不如和野兽交朋友来得放心。”
上官琦忽然想到他利用萧声,招来那大蟒之事,说道:“老前辈可是又要招来那条毒蟒么?”
怪老人道:“这附近山上的虎蟒猿鸟,大都和我相熟,不过和我交成朋友的却是不多。过去我独居这阁楼之上,心中感觉寂寞之时,就常常用萧邀它们来这古刹之中谈心。”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什么,老前辈招它们来谈心?”
怪老人大笑道:“不错,不错。”
上官清道:“人兽之间,言语不通,难道老前辈精通兽语么?”
怪老人望望天色,道:“今夜的月色很好,如非他们打赌,倒可以把我那虎、蟒、猿、鸟的朋友,全都招来,让你瞧瞧。”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它们虽然长得难看一点,但却纯纯朴朴,没有机心,不讲机诈,发怒之时,就张牙舞爪。只要一瞧,立时可以知道它心里不快乐了,比起那些外貌伪善、胸怀奸诈的衣冠禽兽好得多了。”
上官暗暗暗忖道:“此人不知遇上了何等伤心之事,对世人有着这等憎恨之心?”
正在忖思之间,忽闻遥遥传来一声虎啸。
那怪老人忽现满脸欢容,道:“啊!大黄回来了,半年之前,不知它因何离此,几次萧音相请,都未能邀到它来。”他这番话既似对上官琦说,又似自言自语,听得上官琦不便不理,又不便接口,想了半晌,问道:“那大黄,想来定然是一只大老虎了?”
怪老人回目望了上官琦一眼,正待答话,忽闻一阵破空风啸之声,一只奇大的巨鸟,敛翼直下,落在窗外屋面之上。
上官倚定神瞧去,只见那巨鸟在屋面之上,仍有两尺多高,暗自惊道:“好大的鸟儿!”
忽见那怪老人伸出手去,笑道:“鹏兄,久违久违。”
那巨鸟探头进来,但见铁喙似剑,目光如星,偎人那老人胸前,形状甚是亲热。
上官琦只觉此鸟雄骏英挺,气概宏昂,生平从未见过,瞧了半晌,问道:“此鸟如此神骏,世所罕见,可是传说中的大鹏鸟么?”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不错,不错。它本非此山之物,三年之前途经此处,和我交了朋友,想不到它竟在三年之后,还来看我。看来鸟兽之情,要比人深挚多了。”
上官琦好奇心动,缓缓伸出手去,轻向巨鸟身上摸去。但觉羽毛光滑,如触温玉,不禁轻挥健腕,在那巨鸟身上拂动起来。
那怪老人似是和这巨鸟十分亲热,把鸟头搂在怀中,满脸欢愉之色。
蓦闻虎啸破空,一头黄毛黑纹巨虎,越屋疾奔而来。
上官琦看那巨虎大得出奇,不禁吃了一骇,暗道:“这等巨大之虎,倒是很少见到。”
正在忖思之际,忽见那大鹏鸟双翅一展,迅快绝伦地翻过身去,直向那巨虎扑去。
一阵急风,吹人窗,令人弥目难睁。
耳际间响起那怪老人的声音,道:“鹏兄,鹏兄,这大黄也是我的朋友。”
鸟兽虽已通灵,但也无法听懂人言,但闻鹏鸣、虎啸,震耳欲聋,急风旋转在屋脊之上,吹得瓦片飞落。
上官琦睁眼瞧去,只见那大鹏和巨虎,已开始搏斗。大鹏双翼展开,足足有九尺大小,扇动之间,刮起阵阵强风,凌空下击。
那巨虎仰首相望,作势欲扑,口中怒啸之声,响激云天。
忽见巨鹏双翅一敛,流星坠地般闪电扑下;巨虎身法,一跃数丈,窜落到另一座屋脊之上,避开大鹏一击。
大鹏鸟一击不中,神威怒发,长鸣一声,双翼一展即合,快如离弦流矢一般,直射过去。
巨虎反身回扑,大口盆张,猛向大鹏咬去。
那怪老人急得连声大叫,但那大鹏巨虎,却是浑似不闻一般。
彼此一撞之下,虎啸、鹏鸣齐起,大鹏展翼冲霄直起。那巨虎却直向地上落去,四足刚一着地,立时一跃而起,落在屋脊之上。
上官琦定神看去,只见那巨虎背上,破裂了一道血口,鲜血汩汩而出。虎口之中,却衔着一片羽毛。
原来鹏、虎一撞之下,竟是都受了伤。
那怪老人大叫了一阵之后,似是想起鹏、虎不通人言,举萧就唇,吹了起来。
但闻那袅袅萧声之中,一片祥和,而且隐隐可闻呼唤之声。
果然,萧声一起,那大鹏和巨虎,不再相搏。大鹏鸟首先一展双翼,飞了回来,落在窗外;那巨虎也同时长啸一声,跃了上来,慢慢走近那老人的窗前。
怪老人忽然停下萧声,伸出双手,左手轻拂大鹏,右手摸着虎头,说道:“鹏兄不远千里,大黄应该尽地主之谊。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可别打架啦!”
大鹏鸟双翼微一伸动,低鸣一声,那巨虎也点头低啸。
怪老人哈哈一阵大笑,回头对上官琦道:“你瞧我这鸟兽朋友,比起人来好多了吧?”
上官琦略一犹豫,道:“那也不能一概而论,纵是通灵的鸟兽,也无分辨好恶之能,如若被人……”
忽见那大鹏鸟长颈一收,缩到窗外,那巨虎也随着向后退了几步,作势欲扑。
那怪老人自见了大鹏、巨虎大为欢喜,耳目也似失去了平时的灵敏,直待见到那大鹏、巨虎的退后的动作,才突然惊觉,凝神静听一阵,低声对上官琦道:“来了人啦!”
话刚出口,突见一点红影闪动,对面屋脊之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红衣少女。
此女轻功绝伦,来得声息全无。上官琦丝毫未闻异声,那红衣少女已出现在对面屋脊之上。
那大鹏鸟和巨虎四只眼睛,齐齐盯在那红衣少女身上,似在监视着那红衣少女的举动,也似在等待那怪老人的命令。
上官琦定神瞧去,只见那红衣女,生得美丽绝伦,但装束却有点诡异。红巾束发,长垂肩后,罗袖到肘间,露出一对雪白的粉藕,十个纤纤手指上,除了两个大指之外,都戴着金光灿灿的指环。粉颈上挂一串形如佛珠之物,但却粒粒发出乌光,短裙及膝,暴露着一双莹莹透光的玉腿,但一双玉足之上,却穿着一双鹿皮剑靴。
此等装束一望即知不是中原人物,但她玉面朱唇,却又生得极为俏丽。
她似是已被那世所少见的大鹏巨虎,吓得微微一怔,但只一瞬间立时恢复了镇静,缓步向阁楼之处走来。
怪老人双眉微耸,两道眼神,却紧紧盯在红衣少女身上,若有所思,一直默然不语。
红衣少女走到屋脊边缘,竟然毫不犹豫地纵身飞了过来,落在经楼屋脊之上。
上官琦看她跃飞过来的轻功,灵敏迅快,兼而有之,心中大生敬佩,暗道:“只瞧她这一跃的身法,轻功造诣,已比我高出甚多。”
但那坐在窗前的巨虎,低啸一声,身子微一晃动,疾如流星般直扑过去。
红衣少女似是早有戒备,就在巨虎扑袭的同时,忽然凌空而起,跃飞起两丈多高,悬空滴溜溜打了一个转身,直向另一扇窗前落去。
那巨虎一扑未中,大发虎威,怒啸反扑过去。
红衣少女动作较那巨虎快速许多,娇躯一闪,人已穿窗而入。
上官琦忽地站起,暗提真气,直跃过去,拦住那红衣少女去路,冷冷喝道:“站住!”
红衣少女娇躯一侧,后背让开窗子,紧依墙壁而立,星目流转,打量了上官琦一眼,一语未发,脸上既无惊慌之色,也无忿怒之容,神情镇静得大出上官琦意料之外。
此等局面,紧张之中,充满了神秘,上官清一时之间,真还想不出该如何处理,楞了一阵,问道:“你懂汉语么?”
那红衣少女打量完阁楼所有的景物之后,才答非所问地说道:“这阁楼中就是你们两个人?”
此女不但说的是汉语,而且清脆娇甜,字正腔圆,流畅通顺,毫不牵强。
上官琦还未来得及开口,那怪老人左手一按地板,身子直飞过来,向下落时,突然一晃双臂,打了一个转身,背向窗口,挡住去路,冷冷说道:“你这女娃儿可是密宗门下的弟子么?”
那红衣少女笑道:“密宗一支很少收传女子。我虽来自边疆,但却非密宗门下。”
怪老人冷然一笑,道:“不管你是否密宗一支,但既来自边疆,定然是参与这场赌武之人?”
他微微一顿之后,把目光投注在那少女脸上,说道:“你既跑入这阁楼之上,那就别再想平平安安地回去了。”
红衣少女嫣然一笑,道:“我哥哥都管不了我,你怎么能够管到呢?”
此言说得尤带天真稚气,听得上官琦失声笑道:“我们本是不该管你的事,但因你发现了我们的秘密……”
红衣少女俏目扫掠了上官琦一眼,冷冷接道:“你们汉人,男女授受不亲,你干吗总是找机会和我讲话呀?”
这几句话说得虽觉可笑,但她神态却是十分庄严。
上官琦大感尴尬地向后退了两步,心中暗自忖道:“难道我当真十分注意她的美丽了吗?”
只听那红衣少女洋洋得意地说道:“在我们维吾尔族中,谁这样大胆冒犯我,立刻就要处死了!”
她停顿了一会之后,似觉着言未尽意,又很快地接道:“但当月亮圆的晚上,阿拉真神的节日中,他们就可以随意地请我跳舞了。”
怪老人突然扬起掌来,冷漠地说道:“老夫十几年来已没杀过人了,今日事非得已,只好开次杀戒了。”
那红衣少女脸上毫无惧怕之意,微微一笑,道:“你真的敢杀掉我么?”缓步直向窗口之处走去。
怪老人冷冷地说道:“我为什么不敢!”但见她脸上笑容如花,不禁心中一凛,暗道:“此女装束虽是诡异,但神情之间,一派娇戆天真之气,她竟然十分自信我不会杀她,是以毫无防备。”一时之间,心中难定主意,只觉举起的掌势,劈出不对,收也不对。
直待红衣少女走近窗口之时,才突然大声喝道:“站住。”
但闻鹏鸣虎啸,一禽一兽,齐齐挡住窗口。
红衣少女柳眉微微一颦,回头望着那怪老人问道:“你为什么想杀掉我呢?”
怪老人沉吟一阵,说道:“只要你能不把见到我们之事,向人泄露,就可以放你出这阁楼。”
红衣少女脸上突然流现出十分奇异的神色,目光不停地在两人脸上转来转去,似是她心中正思索着一件十分为难之事,半晌工夫,才冷冷地问道:“你们不让我把此事告诉别人,想来定是和我哥哥作对之人。”
怪老人冷冷说道:“老夫如是和你们作对之人,今日岂肯这般轻轻易易地放你离此?只要你不向人泄露这阁楼中的秘密,我们谁也不帮,但如你要对外谈起此事,那就不一定了。”
红衣少女凝目寻思了片刻,说道:“好吧!一言为定!不过你们汉人最是狡诈不过,常常说了不算……”
上官琦怒道:“我们中原人士,讲求一诺千金,一言承诺决无反悔;只有那边荒之人,说了不算。”
红衣少女脸色微微一变,目光盯在上官琦脸上,冷冷说道:“你这人是怎么了,为什么总是想和我说话,哼,不要脸!”
上官琦被她骂得怔了一怔,满脸通红如火,只觉此事无法和人相辩,气得长长吁一口气,转目他顾。
红衣少女望着那怪老人嫣然一笑,道:“好吧!咱们就这样决定,我不泄露你们阁楼中的秘密,但如被别人自行发觉了,那可不能怪我。”说完,振臂穿窗而出,脚尖一点窗楹,身躯凌空而起,一跃之势,人已到对面屋脊之上。
那大鹏、巨虎似是已知那红衣少女和怪老人和好了一般,也未再向那红衣少女追扑。
怪老人望着那去如飘风的俏丽背影,闪了几闪,已然不见,不禁轻轻叹息一声:“此女虽是来自西藏,但武功却不像密宗门下弟子……”
上官琦被女孩骂了一顿,脸上羞红未退,默然不发一言,缓缓坐下。
怪老人又和那大鹏、巨虎亲热了一阵,回头望着上官琦笑道:“你怎么不高兴了?”
这两人虽有了师徒之实,但却无师徒之名,上官琦未唤过那怪老人一声师父,那怪老人也从未叫过他一声徒儿,是以谈起话来的口气无伦无次,有时如朋友,有时却有长幼之分。
上官琦微一欠身说道:“没有。”
怪老人哈哈大笑道:“你定是被那红衣女娃儿骂得不好意思了。”
上官琦被他点破心事,倒不好再出言否认,只好微笑默认。
怪老人道:“被女孩子骂上几句,也不算什么丢人之事。咱们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和她们女孩子家怄气……”话至此处,脸上突然变得十分沉重起来,叹息一声问道:“你瞧那女孩子有几岁了?”
上官琦道:“晚辈没有仔细瞧她,匆匆一瞥间,大约十七八岁了。”
怪老人道:“黛儿今年也已有十七岁啦。”
七 十年之约
上官琦道:“黛儿是什么人?”
怪老人惘惘一叹,道:“黛儿,唉,什么样子,我就不知道了!”
上官琦怔了一怔,暗道:“此人说话颠三倒四,实叫人难以猜测了。”
那怪老人似已瞧出上官琦迷惘神色,微微一笑,道:“咱们开始学武功吧!也许三日之后,还要派上用场。”
上官琦口中不言,心下却暗想道:“三日时间,转眼就过,纵然传授得法,又能学得多少?”
只见那怪老人一整脸色,说道:“本来我想先从内功奠基着手,先让你打好基础,然后再传你武功,但那要极长的一段时间。但眼下情势不同了,三日之后,他们赌武之争一开始,极可能找上这处阁楼,一旦被他们发现了咱们,势必难免一场搏斗,后果演变,甚难预料。所以,我要在这三日之内,尽量把各种武功要诀传授于你。如若他们赌武之争,波及咱们,也许这阁楼之中,就是老夫埋骨之地;至于你能否逃出此劫,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上官琦叹道:“老前辈双腿虽失,但武功仍在,不如早些迁出这座阁楼。”
怪老人突然脸色大变,冷然说道:“老夫和人有约,二十年中不能离开这座阁楼,快些闭目凝神,听我传授你的武功。”
上官倚望着窗外的大鹏、巨虎,道:“这鸟兽可要遣走么?”
怪老人回过身去,凝目望着那大鹏、巨虎,轻轻叹息,缓缓摇动右手。
但见大鹏振翼长鸣,首先凌空而去;那巨虎却绕着阁楼,走了两周,才长啸奔去。
怪老人望着那大鹏、巨虎的背影,惘然若失,足足有一顿饭工夫之久,才回过头来,说道:“咱们开始练武功吧!”
三日时间,匆匆过去。在这三日夜中,上官琦竭尽了他最大的智能,那怪老人也觉他悟性过人,更加细心传授。待第三日天亮时分,上官价已累得精疲智竭,难以动弹,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忽觉身子被人不停地推动,睁眼瞧去,只觉那怪老人双手不停在他关节上按摸,掌势及处,必有一股热力,侵入体内。
那怪老人一见上官琦醒了过来,停下双手,微微一笑,说道:“你现在可觉困倦消退了么?”
上官倚挺身而起,拜伏地上,说道:“老前辈以本身真气,推动晚辈全身经脉……”
怪老人道:“咱们既没有师徒之名,那就不必拜啦!你已沉沉睡过去三个时辰,刚才我已听到动静,赌武双方,已然到了这古刹附近。如你再睡下去,不但要白白放弃这一场世难再逢的高手相搏机会,而且乍起应变,难免措手不及。因此我不惜消耗本身真气,助你早些醒来……”话至处,突然住口不言,侧身静听一阵,压低声音道:“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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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琦迅快地站起身子,向左面窗口奔去。
怪老人早已有备,探手入怀,摸出一包药粉,在脸上一抹,登时变成了一片淡金。
上官琦知他将重施故技,必要之时,装做神像,微微一笑,转头向窗外望去。只见对面屋面之上,鱼贯走过来一大群人,八个劲装疾服,佩带兵刃的大汉,护拥着一个身着长衫,头戴方巾,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
此人生得獐头鼠目,一脸狡诈神色,只看得上官琦一皱眉头,暗自骂道:“此等人物,难道也身负绝世武功不成,单凭这份长相,也不配和人论武。”
他虽然不知双方内情,对谁都无好恶之心,但潜在的意识之中,却对代表中原武林的高手,有着一份偏爱。是以一见其人外表,猥猥琐琐,毫无豪侠气度,不自觉暗骂了一声。
但闻一阵粗豪的声音,起自经楼之下,道:“来的可是云庄主么?敝派中掌门法驾早已到古刹大殿,候驾多时了。”说的竟是汉语,而且口齿甚是清楚。
上官琦转眼望去,但见一个身披袈裟的高大藏僧,走了过来。
那獐头鼠目、身着长衫之人,也在八个健壮的大汉挟护之中,落下屋面,抢上两步,抱拳说道:“敝庄主因有意外之事,晚来一步,有劳大师法驾等候。”
在他说话之时,那八个健壮大汉,始终分站在他的前后,恭守两侧,似乎此人的性命十分重要。
那高大藏僧合掌答道:“大驾不是云庄主,想来定是摩云神手雄健飞了?”
那猥琐中年人答道:“雄兄乃‘天下第一庄’的武师总管,在下是‘天下第一庄’的文案总管常昆,敝庄主此次和贵派定下赌武之约,名虽是以赌武为主,其实是想借此机会和贵派掌门见上一面。久闻贵派威镇西域,武功和中原大不相同,虽是蹊径别走,但成就却是惊人。”说完,又是深深一揖。
那高大藏僧神态却甚是倨傲,冷笑一声说:“敝派之中,有着一种特殊规矩,对方不是一派宗师的首脑人物,不肯接见,如若一定要见,必须要闯过十二护法的拦截……”
常昆伸手摸了两下八字须,道:“在下并无立时晋见贵派掌门之意……”
那高大藏僧突然转过身去,举手一招,立时见四个身披天蓝袈裟的和尚,走了过来,一字排开,在几人面前盘膝坐下,挡了去路。
常昆微一摇头,向后退了两步,虽然未说什么,但在神色之间,显然流现出不屑之情,想来他定在暗骂边荒之人,不懂礼法了。
八个健壮大汉,一见常昆向后退了两步,立时向中间一合,把常昆团团围在中间,一齐坐下。
上官琦隐在阁楼窗后,把几人对答之言,和一切举动均都看到听到,心中暗暗想道:“如若他们双方比武之事,不在这经楼之下,我们就难以看到,那可是一大憾事。”
正在忖思之间,忽听一声清越的长啸之声,遥遥传来,那八个健壮大汉突然一齐起身,整齐地排成两行。
常昆又举起手来,摸摸颏下的八字胡,拱手对那盘坐挡路的藏僧说道:“敝庄主大驾就到,快请通知贵派掌门迎接。”
那身披红色袈裟的和尚缓缓站起身来说道:“敝派掌门人身份尊崇无比,岂肯随便迎接他人,待贵庄主驾到之时,叫他前去晋见就是。”
八个健壮大汉一听那藏僧口中这等轻视庄主,个个脸色大变,怒视了那藏僧一眼。
但闻那清朗的长啸之声,愈来愈近,此声已似起自古刹之内。
上官琦换了一个位置,偷眼望去,只见数十个大汉,前呼后拥地拥着一个青布蒙遮的轻便小轿而来。
轿前蓝缎帘垂遮,难见轿中人物形貌,小轿之后,紧随着四个衣着不同之人,似是护轿武师,个个佩着兵刃。
上官琦暗道:“此人这等气魄,大概是什么云庄主了。”
心念未息,瞥见那青布轻幔遮的轻便小轿之后,又出现一红缎幔遮的小轿,双轿相距,不过八九尺远。
上官琦暗自叹道:“此人气魄可真不小,在这等深山之中,也要坐轿赶来。”
那红缎幔遮的小轿出现不久,紧随着又出现一顶黄缎幔遮的轻便小轿。
上官琦怔了一怔,暗道:“这三顶小轿接踵而来,不知哪一顶坐的是庄主?”
凝目瞧去,黄缎幔遮的小轿之后,又出现了一顶翠幔蒙遮的轻便小轿。
上官琦暗自忖道:“这人怎么这等大的排场,看来不知还有好多顶轻便小轿呢。”
事情又出了他意料之外,那翠幔小轿之后,再无小轿相接。
四顶小轿距离都保持在八九尺远近,鱼贯直对经楼而来。
那抬轿之人,似都有着甚佳轻功,翻房越脊,奔行在屋面之上,毫无吃力之感,而且步履矫健,片刻工夫,已到了经楼对面的屋脊之上。
那屋脊距离实地,大约有一丈左右高低,八个抬轿大汉,竟然毫不迟疑地一跃而下。
数十个护拥大汉,迅快地散布开来,四顶轻便小轿,整整齐齐地排在一起,但见那随在青布轻便小轿之后的四个服色不同大汉,分守各轿门前。
这时,上官琦才瞧出,那四个大汉服色和那幔遮小轿的颜色相同,分成青、红、黄、翠四色。
只听那身披大红袈裟的藏僧,高宣了一声佛号,大步走了过来,合掌当胸,说道:“哪位是云庄主,敝派掌门方丈早已在大殿中候驾多时了。”
但见人群之中挺身走出来一个雄伟的大汉,抱拳对那藏僧说道:“敝庄主和贵派掌门相约在这经楼之下相会,请他到此见面吧!”
那高大藏僧神色一整,说道:“敝派掌门,比与贵庄主相约时间,早到了半个时辰,而云庄主却比相约时间晚到了半个时辰,你们中原武林人物,常有一诺千金之言,看来都是欺人之谈了!”
那雄伟劲装大汉,微微一皱眉头,道:“如果不念在你们万里迢迢赶来赴约,边荒化外,不知礼数,凭此一言,就该处死。敝庄主虽然晚到了半个时辰,但已先行派遣常总管依时赶来通知了。”
红衣藏僧冷笑一声,道:“敝派中人,虽生长西域,但未必有输於你们中原人物之处,好在约赌之赛,即将展开,生死胜败,转眼即可决定了。”
说完,转身向前走了几步,突然似想到了一件重大之事,疾忙转身问道:“听你口气,可是‘天下第一庄’的武师总管、摩云神手雄健飞么?”
那雄伟劲装大汉,昂然笑道:“不错,不知大师父怎么称呼?”
那红衣藏僧笑道:“哈克,久闻雄武师的大名了。”合掌当胸,微微往前一送,立时有一股强猛的暗劲,直击过来。
雄健飞足踏丁字步,左掌平胸还礼,右手暗蓄功力,硬接了那红衣藏僧一击,微笑说道:“不敢,不敢,雄健飞托护在云庄主院下,混口饭吃而已。”
两股强猛的暗劲一撞之下,立时旋激起一阵强风。沙石横飞之中,雄健飞脚下浮动,双肩连晃三次。
那红衣藏僧袈裟飘飞,高大的身躯,向后移退了半步。
彼此一较内力,各自心生惊骇,互相瞧了一眼,同时抱拳作礼。
哈克微微一笑,道:“摩云神手之名,果不虚传,贫僧领教了。”转身大步而去。
只听那右一顶青布幔遮的小轿之中,传出来一阵朗朗大笑,道:“敬烦大和尚通告贵派掌门一声,就说云某和茅山一真、青城二老,在相约经楼之下的空场候教!”声音不大,但却字字如泻地水银一般,钻入人耳之中,听得人心凉肉跳。
那红衣藏僧脚未停步地大声应道:“云庄主之言,小僧不敢擅自作主,尚待禀明敝派掌门,恭候裁夺。”
说话之间,人也同时加快脚步,向前奔去。
只见那青幔遮的青色轻便小轿,蓝帘起处,走出个身穿天蓝长衫、年约三旬的中年文士。
上官琦心中原想号称“天下第一庄”的庄主,定然是位年纪甚大之人,哪知竟是这样年轻之人,心中甚感奇怪,暗道:“此人如此年轻,竟有这等盛名。”
但见那散布在四周的大汉,齐齐躬身抱拳,恭敬之态,流露无遗。
那蓝衣文士朗朗一笑,对另外三顶轻便小轿,拱手说道:“道兄、王兄、黄兄,请下轿吧!”
只见那红、黄、翠三色小轿,帘门启动,走出来一个头挽道髻、手执拂尘、身着羽衣、白髯垂胸的老人,两个身材矮小、衣服相同、每人手中都握着一支竹杖的老叟。
那羽衣老人对那中年文士一挥手道:“云兄,和那藏僧赌武之地,就是此处么?”
那中年文士微微一笑,道:“就在这经楼下的空场之上。”他虽是满脸笑意,但却无法掩遮眉宇间愁苦之色。
那手策竹杖的两个老叟,离开小轿之后,一直寒着脸,一语不发。
蓝衣文士转脸又向那两个老叟挥手笑道:“王兄、黄兄,此次有劳两位,甚感不安,但因此次赌武胜败的关系太大,兄弟不得不劳请两位,相助一臂之力。”
左面老叟冷冷说道:“当今武林之世,能够请得茅山牛鼻子老道,和我们两个老怪物下山助拳之人,除了你云庄主之外,只怕再难有这大脸面之人。我们兄弟从不轻诺,但既然答应了下来,也不要人称谢。”
此人说话生硬难听,加上声音冷漠,听人耳中大不受用。
蓝衣文士抬头望望天色,自言自语说道:“怎么还不来呢?”
那羽衣老人,轻轻一捋长髯,问道:“云兄,除了我们三人之外,还另请有助拳之人么?”
蓝衣文士答道:“兄弟昔年一句无意之言,想不到藏僧竟然认真起来,遣人传书,催促兄弟,邀请中原武林高手,按时赴约。因为此事牵扯太大,并非是兄弟一人生死,不得不慎重从事。原想大传侠义柬,邀请天下英雄,共议对敌之策,但继而一想,此等之事,不宜公诸武林,再说请来天下英雄,也未必能有助赌武之事,迫得兄弟不得不烦请诸位下山一行了……”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遭:“道兄、王兄、黄兄,肯於下山相助,使兄弟信心大增……”
忽闻鼓声突起,铙、钹相和,由远而近。
抬头看去,只见经楼一角,转出来十几个身披黄色袈裟的和尚,人人手执法器,缓步而来。
群僧之后,又是四个身披红衣袈裟的和尚,分抬着一座石鼎,鼎中香烟袅袅。
石鼎之后,又是八个红衣藏僧护拥着一个身披彩缎的瘦高和尚,项挂念珠,双手合十,两只眼似睁似闭。在他身后紧随着一个气度轩昂的三旬大汉和一个身着红衣、娇美绝伦的少女,十几个分披红、蓝、黄三色袈裟的和尚,紧随相护。
双方相距约丈余左右,群僧陡然停了下来,鼓声、铙、钹一齐停下。
那身着天蓝长衫的文士,当先缓步而出,抱拳说道:“云九龙有要事延误,迟来一步,有劳大师久候,于心甚感不安。”
但见那手执法器的和尚,忽然散分两侧,垂手而立。四个抬鼎的红衣和尚,也放下石鼎,退后两步。
身披彩缎的瘦高和尚,忽然睁开双目,两道神光,冰电般暴射而出,扫掠了云九龙一眼,说:“云庄主既是被要事延误,过出无心,贫僧怎敢责怪!”
云九龙脸色微微一变,道:“在下虽然晚了一步,但已遣人依约赶来说明,不知大师是否已得门下弟于禀告?”
那身披彩缎的藏僧,微微望着那气宇轩昂的大汉,说道:“老僧三年之前,派遣门下,赶奔贵庄,重提十年古刹约言,想云庄主定是记得了?”
云九龙道:“大丈夫一言九鼎,兄弟怎会忘去相约之言?”
身披彩缎的藏僧,淡淡一笑,道:“那很好,云庄主之言,自是不能不算,不知应备之物,是否已齐?”
云九龙缓缓从怀中摸出一个白绫密封布包,道:“在下应备之物早已备齐,不知大师是否也已备好?”
那藏僧探手从宽大的僧袍之中,取出一个黄绫密封的布包,说道:“此包之中,除了我密宗教下各处藏宝之外,并有本教之中历代相传的金刀。只要云庄主能够取去金刀,凡我教下弟子,均将听命庄主,纵然要他们赴汤蹈火,也是不敢推辞。”
云九龙微微一笑道:“在下这白绫包中,除了我云家庄飞龙令牌之外,尚有中原武林高手名单一份,以及三份密图,得我云家庄飞龙令牌,江南七省中黑白两道人物,大部将臣服听用。三份密图,十万里锦绣河山,一份名单网罗尽中原高手,只要大师能把我们赴约之人,尽伤古刹,依照兄弟包中设计之法施为,逐鹿中原,称霸武林,易如反掌。”
忽听茅山一真冷笑一声,道:“好啊,云庄主,你竟把我们全出卖了!”
云九龙纵声长笑一阵,道:“云九龙和诸位今日如果伤损在这古刹之中,中原武林道上,又有谁还能抗拒,与其惨被杀戮,还不如臣服的好。”
茅山一真缓缓闭上双目,道:“这话倒也不错……”
忽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道:“云庄主既是约定比武,那就不如早些打完了事,我们兄弟还有要事待办,再不动手,我们可要失陪了!”
云九龙转头望去,看那说话之人,正是青城二老中的老大,颓叟王吉。
要知茅山一真和青城二老都已退隐甚久,三十多年未在江湖之上走动,武林中较为年轻的一代,早已不知他们的姓名。是以上官琦对茅山一真、青城二老,并未注意,但对云九龙却十分留心。因他常听师父谈起“天下第一庄”云九龙的传奇事迹,凭一面飞龙今牌,能调动江南七省中黑白两道人物。
但听得颓叟王吉一番话后,不自觉转目望去,只见其人五短身材,骨瘦如柴,但双目之中,却是精芒如电,目睹那身披彩缎藏僧,一副跃跃欲试之情。
云九龙似是对这场拚搏的胜负,毫无把握,不愿立刻发动,沉吟了一阵,道:“此事关系甚大,一动上手,不死不休,也许片刻工夫,即可分出胜负,抑或打上数个日夜难分输赢,兄弟已另约了一位助拳之人,尚未赶到,待他到了之后,咱们再动手不迟。”
颓叟王吉侧头望了兄弟一眼,说道:“云庄主既然有所顾虑,我们两个不怕死的先行出手好了。”
那身披彩缎藏僧,冷笑一声,道:“两位既愿出手,贫僧甚愿奉陪。”
颓叟王吉一顿手中竹杖大步走了出来,两道冷电般的目光,环扫了藏僧一眼,说道:“你们一齐上呢,还是一个一个的来?”
那身披彩缎的瘦高和尚,回手一招,立时奔出来三个和尚,这三人分穿着红、蓝、黄三色袈裟,并肩缓步而出。
颓叟王吉冷笑一声,道:“三个人不觉着少一点么?”竹杖一顿,身子凌空直飞过来,人还未落实地,手中竹杖已探臂点出,竹杖一挥之间,幻化出满天杖影,分向三僧攻去。
三个和尚身法亦极迅快,但见人影晃动,各自后退五尺,但一退即上,同时又猛扑过来,三掌齐出,猛向王吉击去。
密宗一支的武功,别走蹊径,这三人身法虽快,但发出掌力却是虚飘飘的毫无劲道。
颓叟王吉,但觉三僧掌势之中,挟着一股阴寒之气,知是一类极为歹毒的内功。但他自恃武功高强,想以身试试威镇西域的密宗武功,当下一提真气,全身坚如钢铁,硬受三僧一击。
三僧似是想不到对方竟然硬接掌势,不禁微微一怔,同时收掌跃退。
颓叟王吉冷笑一声,缓步向前逼去,面凝寒霜,眉泛杀机。
那身披彩缎、个子瘦高的和尚,突然站了起来,冷然说道:“你已为本门至阴至寒的‘阴风掌’力所伤,如果不及时运气迫出阴寒之毒,十二个时辰之内,全身的筋骨即将开始僵硬,三个月内寒毒攻心而死。”说话声音阴沉、冰冷,听来就使人有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
颓叟王吉被他说得微微一动,抬头望去,只见那瘦高和尚静静地站在那石鼎之后,香烟绕绦之中,庄严得像一尊石刻佛像,双目圆睁,望着自己。
王吉和他目光相触,立时觉得心头一跳,一时寒意由心底直泛上来,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颤。
只听那冰冷的声音,重又响起道:“你身受阴寒极重,如不快坐下运气调息,两个时辰之内,即将感受到阴寒侵入筋骨关节之苦。”他虽是说的汉语,但声音吐字如敲金石一般,听来生硬阴沉。
颓史王吉又不自觉地抬头望了他一眼,目光一和他目光相接,立时又微党心头一跳,心底寒意上冲,打了一个冷颤。
只见那瘦高和尚忽然微微一笑,双掌当胸一合,缓缓向下坐去。
石鼎中冒起的香烟,愈来愈浓,那和尚身披彩缎,都是极为鲜明的颜色,吃那袅袅烟雾环绕,朦胧中看上去,忽红忽绿,缤纷夺目,一切都似在若有若无之间,只有他两道冷电般的眼神,明朗地穿过了迷朦烟雾,但王吉一和他目光相触,就会不自觉地打个冷颤。
云九龙和茅山一真,都发觉了王吉的神情,愈来愈是不对,但见他目光凝呆,但却瞪的又圆又大,脸上却逐渐泛现出困倦之色。
茅山一真挺身而起,翻腕抽出背上宝剑,运足丹田真气,大喝一声:“无量寿佛!善哉!善哉!”行腔裂云,吐字如雷,只震得全场所有之人,耳际中嗡嗡作响。颓叟王吉的神志,忽然为之一清,圆睁的双目一闭,身躯忽然向后倒退了几步。
但闻竹杖顿地之声,一条人影,疾如惊鸿,翩然跃人场中,正是青城二老的枯叟黄昌。
只见他左手疾伸,一把扶住王吉,右手竹杖一顿,登时入地半尺,腾出右手,在他背后命门穴上连击了三掌。
云九龙低声对茅山一真道:“道见胸罗万有,见识广博,那和尚可是施展瑜珈术中的移魂大法么?”
茅山一真点头答道:“看来颇似传说中的移魂大法,但贫道不敢肯定。”
云九龙道:“密宗一门中,最是诡异难测,瑜珈一门,兄弟虽然略知一二,但极有限,对付此等之人,倒可不和他讲什么武林过节礼数了。”振袂跃出,大声说道:“我云九龙领教大师父移魂大法。”话出口,双掌也平胸推出。
但觉一股强劲绝伦的暗劲,挟着划空的啸风之声,直撞过去。
那身披彩缎的瘦高和尚,冷笑一声,双手疾分,迎向云九龙劈来的强劲掌力。
一强一柔的两股掌力,击撞之下,云九龙忽觉自己的掌力被一股阴柔之劲化去,威势顿消,不禁心头一惊,暗道:“这和尚不知用的什么武功,竟把我这等强劲的一击,化解於无形之间。”当下一提真气,正待再发一掌。忽听茅山一真大声叫道:“云兄且慢出手。”
云九龙倏然向旁侧跃开三步,回头说道:“道兄有什么吩咐?”
茅山一真微微一笑,道:“既要动手,那就干脆定下规矩,正式开始打上一场,也好早分胜败。”
云九龙本待另外一位助拳之人到来,然后再正式开始比试,但见青城二老、茅山一真,都预备立刻出手,而且那藏僧等鬼鬼祟祟的行动,使他心中忽生不安之感。暗自忖道:“久闻喇嘛一教武功诡异,今日看来,果是不错。单凭一双眼睛,能把一位武功绝伦的人看得魂不守舍,如晕如醉,此等近乎妖法的武功,实使人难以索解,再拖下去,只怕于己方便是不利,倒不如早些和他们拚上一场,分出胜败,也好安心。”
心念一转,说道:“道兄说的不错,咱们眼下就开始正式比试,以便早些分出胜败。”
那瘦高藏僧,冷冷地说道:“这样最好不过,贫僧亦有同感。如何动手,悉凭云庄主的吩咐。”
云九龙目光如电,横掠群僧而过,心中暗自盘算:“我们眼下有四位武功高强之人,除了颓叟王吉受伤之外,尚有枯叟黄昌、茅山一真和我三人,不如和他相约分赌三阵,二胜为赢,一胜为负。”
因那群藏僧之中,只有身披彩缎的掌门人,武功怪异,其他之人,都似门下弟子,避重就轻和他相约三阵,纵然自己不敌,赌武已算得胜,当下说道:“大师吩咐,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以兄弟之见,咱们三阵比试,决定胜负,大师就随行高手之中,选出两位武功最强之人,兄弟也就约请高手中选出两人,动手相搏。最后一战,由兄弟领教大师的武功。不知大师是否赞同兄弟这比武之法?”
那身披彩缎的和尚,并不立刻答覆,回头望着那气宇轩昂的大汉,叽哩咕噜地讲了半天。
他们说的维语,云九龙等一句也听不懂。
足足有了一盏热茶工夫,那身披彩缎的瘦高和尚,才回过头来冷冷说道:“好吧,就依你们办法,比拚三阵,二胜为赢,一胜为负。”
云九龙回头对枯叟黄昌说道:“有劳黄兄先打头阵。”
黄昌缓缓放开王吉,拔出插人地中的竹杖,大步走人场中。
那身披彩缎的瘦高僧人突然自言自语说了几句维语,立时有一个身披黄红袈裟的矮小和尚走了出来。
此人和枯叟黄昌长像一般瘦小,一双细眼,半睁半闭,有如沉睡刚醒一般,举步走来,十分缓慢。
黄昌冷笑一声,横杖说道:“快亮出兵刃,老朽和人动手,从来不愿多说废话。”
那枯瘦和尚似是不懂汉语,愕然地望了黄昌一眼,从身披袈裟之后,缓缓取出一对护手金环,分执左右双手,当胸一合,重又分开,口中叽里咕噜的说了两句话。
一个不通汉语,一个不懂维语,谁也听不懂对方说的什么,只有从神情之上去推测对方之言。
黄昌一顺手中竹杖,拉开门户,左手搭在右腕之上,向前一送。
这在中原武林之中,本是请对方先行出手之意,那知手执金环的藏僧,不懂中原礼数,学他一般的把左手架在右手腕上,向前一送。
黄昌暗自忖道:“此人浑浑噩噩,和他客气礼让,不过徒费时间,右臂一推,手中竹杖疾向小腹点去。”
其实他自己不懂维语,又不解密宗门下规矩,那藏僧纵是礼让,他也不懂。
手执金环藏僧,左环转向下面一压,架开竹杖,右手金环一抖,突然脱手飞出,挟着破空金风,直击过来。
黄昌吃了一惊,竹杖疾收,迅快地向一侧跃开了五尺。
只见那藏僧一挫右腕,飞出金环,陡然间重又收了回去。
敢情那金环之后,有着一条极细的金线相系。
黄昌暗自骂道:“我道密宗门下真有什么邪法,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目睹颓史王吉受伤之情,心中已生警惕之心,不敢轻举躁进,待瞧出对方兵刃上系有金线,不觉胆气一壮,竹杖“呼”的一招“横扫千军”,拦腰直击过去。
这一杖势道惊人,出手挟带着强劲的啸风之声。
那藏僧微闭的细目,突然一睁,金环振臂,瘦小的身子突然凌空飞去,双环突然一齐脱手,飞袭过来。
黄昌冷笑一声,道:“雕虫小技,也敢卖弄。”竹杖疾收,回手一招“白云出岫”,猛向系着金环的金线之上扫去,收杖出杖,一挥而就,势道迅快绝伦。
那瘦小藏僧虽然听不懂他说的什么,但从神情之间,却看出必是轻藐自己之言,突然一吸真气,身子倏忽又向上升高了七八尺,双腿随身而上,让开一杖。
八 突变陡起
枯叟黄昌大喝一声,振臂跃起,手中竹杖一抬,“弯弓射雕”笔直而上,直点过去。
那瘦小藏僧突然一抖右腕,一只金环疾飞而来,环圈正套在竹杖之上,身子却疾向下面坠落。
枯叟黄昌暗中一提真气,握杖右手用力向上一挥。
他虽是悬空发力,但因内功精深,力道亦甚惊人。只见那向下急落的藏僧身躯,吃这一甩之势,陡然向上翻去头脑所固有,只能来自社会实践。论述了从感性认识到理性
九 绝壑百日
他想到感慨之处,不自觉黯然一声长叹。
忽听那残缺老人冷笑一声,道:“好辣的手段,当真是一个活口不留。”
上官琦极目望去,只见夕阳照射中,十几只巨鸟,盘旋在寺外里许上空,心中甚感奇怪,想了一阵,问道:“老前辈可是说的那青衣人么?”
怪老人叹道:“他在片刻工夫之中,连伤六七十条人命,似是意犹未尽,竟然把他那八个属下,全都杀了。”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此事当真么……”忽觉着此言大是失礼,赶忙又接了一句道:“我去瞧瞧。”
怪老人冷冷说道:“不用去瞧,只怕那八个人只余一堆白骨了。”
上官琦站起身子,道:“晚辈去去就来,”纵身穿窗而去。
那怪老人也不阻拦于他,斜倚窗口,呆呆的望着天空出神。
上官琦心地甚是忠厚,他不信人世之上,真有这等阴险毒辣之人,是以听得那怪老人的话后,竟然难以遏止心中冲动,非要去看看不可。
他穿出窗口之后,长长舒一口气,施展轻功提纵术,放腿向外奔去。
他心中急欲早看究竟,奔行之势异常迅快,片刻工夫,已到寺外。
但见上百只以上的巨鸟穿梭般抢夺着几具尸体,片刻之间,抢食已完,只剩下八具骷髅。
他虽随着师父,在江湖之上走动甚久,但此等之事,还是初见,不觉看得暗自惊心。
一群巨鸟,吃光了八具尸体之后,似是意犹未足,振翅长鸣,互相扑击起来,斗得伤死,立时被吃得尸骨无存。不大工夫,那百只以上巨乌,已相互斗死了二三十只,鸟羽遍地,血迹斑斑。
直待那巨鸟相互斗死了三分之一,群鸟才似吃饱了肚子,各自振翼长鸣而去。
上官琦呆呆的站在一株松树之下,看到群乌振翼而去,长长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说道:“这些鸟儿虽然凶悍绝伦,饥饿之下,自相残杀,弱肉强食,惨酷绝伦,但在吃饱之后,立时振翼而去,那凶残阴毒之人,比起这些鸟儿,却更为凶狠,纵然是无冤无仇……”
心念及此,忽听身后响起一声轻微的冷笑。
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衣,满脸漆黑,五官难以辨认之人,静静地站在八九尺外,嘴角间仍然挂着一分冷笑。除了两道冷电的目光外,微露白牙,因他脸色特黑,牙齿也更显得惨白。
此人一直静静地站着,目光凝注在上官琦的脸上,但却一语不发。
上官琦只觉他两道目光之中,充满着杀机,看得人心惊肉跳。呆了良久,壮着胆子问道:“你是什么人,瞧着我干什么?”
青衣人仍然一语不发,缓步直走过来,他移动之势很慢,目光却一直盯在上官琦脸上,一瞬不瞬。
上官琦暗中提聚真气蓄势戒备,心中暗暗想道:“完了,此人武功高强,我岂是他敌手?”
心念未息,那青衣人已到身前,左手一伸,疾向上官琦左腕之上抓去。
他出手之势并不迅速,但却来的奇奥无比,上官琦左腕向旁一让,竟然没有让开,左腕已被人抓在手中,不禁心头大急,右拳一晃,迎面捣去。
这一拳迅猛兼具,用尽他生平之力。
青衣人冷哼一声,身子一侧,避开拳势,右手疾拂而出。
上官琦只觉得肘间关节之处一麻,全身劲力忽然消失。青衣人冷冷的问道:“你是什么人?”
上官琦半身酸麻,已经无抗拒之能,半身穴脉闭塞,血气不通,心中暗自忖道:“此人手辣无比,片刻间连杀六七十条人命,他此刻杀我,只不过举手之劳……”
正自忖思,那青衣人似已不耐,提高了声音,道:“你听到我问话没有?”
上官琦灵机一动,答道:“在下赶赴友人之约,路过此地,见这些飞鸟争夺人尸,故而留步瞧看……”
青衣人微一咧嘴,笑得无声无息,但见满口森森白牙,十分可怖,说道:“你是赴什么人的约会?”声音冷漠,听来甚是刺耳。
上官琦道:“赴一个姓翁之人的约会……”故意顿了一顿,道:“你问我这些事情干吗?”青衣人微一沉思,道:“你说的可是千臂毒叟翁天义?”
上官琦暗道:看来他和翁天义相识,这倒得骗他一骗,当下说道:“不错,你如何能够猜到?”
他自认这几句谎言说得甚是得体,哪知青衣人听了之后,突然仰脸冷笑一阵,道:“好狡猾,你觉着这几句谎言就可以骗得我么?”转过身子,向前疾奔而去。
上官琦左腕脉门被扣,挣扎不脱,右半身麻木难动,本难自行奔走,但在那青衣人硬拖之下,只觉身子如被人托起,凌空而行一般,身不由主地向前奔去。
他身体虽已受伤,但神志并未昏迷,心中十分清楚,暗道:此人凭藉内家真力,带我而行,竟是这般迅快,又丝毫不觉异样,实是罕闻罕见之事。
只觉奔行如风,片刻间奔上一座山峰。
青衣人突然停下步来,松了上官琦被托手腕,说道:“你从这处悬崖跳下去吧!虽然要粉身碎骨而死,但总比我点了你五阴绝穴,忍受那全身经脉硬化而死的痛苦,好受一些。”
他说得心平气和,毫无怒意,上官琦呆了半晌,才想到他话中含意,不觉打了一个寒噤,暗道:“此人在准备置人死地之时,仍是这般心平气和,果是阴沉得可怕……”
青衣人见他久不回答,心中甚感不耐,低沉地喝道:“你必须在吃半盏热茶的工夫中,选择自绝之路,超过时限,别怪我不教而杀了。”口气托大,一派老气横秋。
上官琦暗中一提气,只觉半身麻木,难以挣动,暗道:“此人适才连伤六七十个高手之命,出手迅猛无比,我纵然没有受伤,也不是他的敌手,何况眼下穴道被制,和他动手,只有徒自招辱,既然难逃一死,那就不如早些自作了断,免得受尽羞辱之后再死……”
那青衣人似已看透了上官琦心中所想之事,冷笑一声,道:“你半身经脉被伤,已难再提运真气,从这悬崖跳下去,绝无一线生机,别指望幸得生存啦。”
上官琦忽觉一股怒意,冲上心头,说道:“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大步走到悬崖边缘。
抬头看去,一轮红日半隐山下,满天红云,耀眼彩霞,反照着峰顶上皑皑积雪,天彩雪光,幻化出美丽无伦的景色。
极目四外,山峰绵连,好一片锦绣河山,不禁趑趄不前,犹豫起来。
美好生命,将在他举步一跃之下,抛离这壮丽山河,他好像觉得有生之中,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的晚霞一般,不停地转动着双目,四下打量。
忽觉一只手掌,抵在背心之上,紧随着响起那青衣人冷漠的声音,道:“下去吧。”
上官琦只感一股暗劲,由后背直涌过来,不自主的举步向悬崖下面跳去。
那涌来暗劲,十分强大,上官琦整个身子在那暗劲震送之下,平飞出八九尺远,才向下坠去。
落势奇快,有如陨星飞泻。
青衣人推落上官琦后,突然振臂长啸,拔身而起,直向来路奔去。
上官琦坠落之势虽然迅如电奔,但他心中仍然十分清醒,几度想提聚真气,想把身子向山壁上跃冲过去,但每一提气,半身经脉立时一麻。
但觉两耳风生,下落之势,似是愈来愈快,不禁暗自叹息一声,道:“完了!”
忽觉一股寒气直冲上来,心念还未来得及转动,蓦觉全身一凉,水珠四溅,呼吸大受阻碍,原来跌入了水中。
他由数百丈高的悬崖之上,跌了下来,冲击之力甚大,虽然略通水性,也难稳住向水底冲落之势,一口气沉入了两三丈深,才把沉落的力道减去。
只觉一股闷气,憋在胸中,忍不住张开口来。
冰凝的潭水,涌入口中,神志陡觉一清,赶忙凝神闭气,手拨潭水,向上浮来。
待他浮上水面,爬到岸上,人已累得筋疲力尽,只觉全身酸软无力,头昏脑晕,躺在岸边休息,不知不觉间,沉沉睡熟过去。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醒来已是深夜,抬头看去,满天寒星,闪烁生光。
他伸手轻轻在自己脑袋上拍了一下,挣动坐起身子,打量四周的形势。
夜色虽深,但藉寒星的微光,仍然隐隐可辨景物。
这是一条狭长的山谷,宽不过三丈,由东曲弯而来,又向下曲弯而去,谷底下石地坚硬。除了谷中一片潭水附近生着一块块的小草地外,都是拳头大小的鹅卵石。
这水潭的面积不过二三尺宽窄,两丈多长,在这道山谷中占地甚是微小,如果是那青衣人运内力把他震飞落向山谷正中,直摔下来,势非撞在谷边鹅卵石上,撞个粉身碎骨不可。
他想着想着不觉哑然失笑,暗道:“他想把我推到中间,四无着力之处,定然要被摔死,却没想到,倒是救了我的性命。”
他在大难之后,心胸忽然开阔起来。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沿着山壁走了一段,山道立时向下弯折过去。
他半身经脉受伤,难再运气,行动和常人一般。走了一阵,只觉寒意渐消,身体暖和了不少。
原来他经过一阵活动之后,身体行血循转加快。
身体虽然觉着暖意,但半身经脉却是愈来愈觉麻木,行动也愈来愈感不便。
两面的山崖,陡立如削,十丈之下连一株葛藤突松,也不生长,如果没有受伤,还可设法攀登,此刻半身经脉麻木,行动已甚不便,哪里还有余力攀登峭壁?
他茫然地手扶山壁而行,心中只有一线希望,只愿这山谷不要大长,早日走到尽处,如能出了这道山谷,摸索着回那古刹而去,也许那怪老人有能为自己疗经脉伤势。
一面打着如意算盘,一面扶壁而行,走了四五里路,果然到了尽处。
但见立壁千寻,横阻去路,敢情这山谷尽处,也是一片断崖。
上官琦呆呆地望着面前立壁,一股失望的痛苦,泛上心头,心灰气馁,支持他的精神随之崩溃,只觉两腿一软,跌坐地上。
他闭上双目,静静地坐了一会,又缓缓扶着石壁站了起来,暗暗忖道:“这条山谷,如是一条死谷,千百年来山洪积聚,恐怕早已满盛山水,既无存水,定然有排水之处,也许在山谷的那头,有通出山谷的出路。”
心念一转,不禁精神一振,手扶石壁,又向来路走去。
这条山谷大约有十四五里之长,上官畸如若没有受伤,走来自是极为容易。现下他身受重伤,半身经脉麻木,如是静坐休息,还不觉得如何,这等走来走去,伤势逐渐加重,举步如拖千斤重担一般,痛苦异常。
他虽困倦不堪,但一股求生的锐气,支持着他身体上的痛苦。
待他走到山谷尽头之后,已是曙光将露时分。
抬头看去,只见横阻去路的山壁,仍在百丈之上,不禁心头一震,暗道:完了,我既身受重伤,又陷入这样一道绝壁之中,哪里还有生路?
只觉困倦难支,依壁坐了下去。
这时,他的精神已经完全溃散,支持身体的生命潜力随着消失,手脚转动已失去灵活。
他缓缓闭上双民长长呼几口气,尽量想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只觉困倦之意愈来愈浓,不知不觉问倚壁睡去。
熟睡中,也不知过去了好多时间,醒来已经是日挂中天,艳艳秋阳,照射在绝壁之中,满地雪白如玉的鹅卵石,在强烈阳光照射之下,如蒙上一层云气。
这奇丽的景色,并没有吸引到上官畸的注意,只管呆呆地望看对面山壁出神,心中暗暗想道:这绝壁之中,除了那一片小潭之外,全谷之中,似都为这雪白的鹅卵石所铺满,连一株短松,一片草坪也难以见到,我纵然不为伤势拖累而死,亦必将活活饿死。
潜在的求生本能,愈是遇上艰苦的环境,愈是容易振奋。上官琦手扶石壁站了起来,缓缓向前走去。
他想在最后的寻视中,找出一线生机来,一面扶壁而行,一面不住地四外打量。
但见满地鹅卵石一片雪白,目光下雪雾蒙蒙,走了百丈之遥,仍未见一根花草。
他失望地坐了下来,暗暗想道:“这道山谷甚是奇怪,怎么连一根野草也不生长。”
伸出手去,抓起一个白色的鹅卵石来。
只觉入手一片光滑,而且冰冷刺骨,水蒙蒙的如同泡在水中一般。
他轻轻在手中掂了两下,只觉这谷中鹅卵石和其他之处的石头不同,不但望去水气蒙蒙,而且重量方面,也较其他之处的鹅卵石重了很多,不禁引起了好奇之心,暗道:“这鹅卵石似和其他之处的不同,不如把它打开一颗瞧瞧。”
心念一转,猛然把手中鹅卵石向山壁上面投去。
但闻“咯”的一声大震,那鹅卵石还击在山壁之上,溅飞起一片碎石。
定神看去,只见那石壁之上撞一片大疤,那击在山壁间的鹅卵石却是完好无恙。
上官倚心中十分奇怪,又伏身捡起一块石头,举手投击过去。
但闻一声大震,那鹅卵石又被弹震回来,石壁间又多了一片大疤,鹅卵石仍是完好无恙。
正自觉着奇怪,忽听萧声袅袅,传入耳际。
这萧声有如慈母呼唤一般,柔和中满含慈爱。
上官琦霍然站起身来,仰首一声长啸。
啸声刚刚出口,忽觉左腿一麻,跌倒在地上。
他半身经脉受伤,已不能提聚真气,听得那萧声之后,突然提气长啸,伤脉痉挛,一阵剧疼,跌倒地上。
这一下摔得甚重,感觉眼睛一花,晕了过去。
那长啸之声亦随之中断。
侍他再次醒来时,只觉如倒卧在寒冰之上一般,奇寒难耐。
他用尽了气力,挣扎着坐了起来,伸手摸去,但觉那身体覆卧的鹅卵石,仍是颗颗如冰。
抬头看去,太阳已经偏西。估计时间,足足晕过去两个时辰,但那被身体覆卧的鹅卵石,仍然毫无暖意。
他轻轻叹息一声,心中讨道:“看来我已无法出此绝壑了,与其慢慢地饿死,倒不如趁现在尚有余力,早些自绝的好……”。
心念初动,忽听空中一阵极刺耳的鸟鸣,不禁心中一动。
抬头看去,只见一只巨鸟隐入了十几丈高处一块突岩之后不见,不禁心中又是一动,暗道:“这绝谷之中既有鸟来,想来必有生物了。”又生出求生之念。
他闭目休息了一阵,澄清了脑际中的杂念,然后睁开眼,四周打量一下,想找出那一条生机之路。
这次他心中十分平静,目光缓缓沿着山壁移动,想找一处可资攀登之处,爬上那巨鸟隐失的突岩之处,然后再想法子借那巨鸟之力,登上绝峰。
但他又失望了,十丈以下的山壁,全都是光滑如削,竟是难以找到一处可资着足借力的地方。
如在平时,他还可施展壁虎功一试,但此刻,半身经脉受伤,别说施展壁虎功游上那九丈山壁,就是走上几步路,也觉疲倦难支。
萧音重起,非宫非商,声声若仙子歌唱,柔婉音韵中充满了欢悦之情,油然激发了求生之念。
上官琦萎靡的精神,被那柔婉的萧声唤起,求生之念大增,站起身来,走到山壁之处,倚壁坐下,闭目运气。
他已有过经验,只要一提真气,受伤经脉立时痉挛收缩,痛苦难以忍受,这次哪敢贸然尝试?缓缓提吸真气,一面又尽量放松受伤的半身经脉。
果然痛苦的反应,减弱了不少,不似先前那般强烈,直待大半真气凝聚在丹田之后,忽然觉着受伤经脉,开始萎靡、痛疼,赶快把提聚丹田的真气散去。
真气一散,伤脉痛苦立止。
这发现大大地提高了他生存的希望,暗道:“只要我这般慢慢地试行运气,也许能自行把伤脉治愈、闭塞的穴道打通。”
他估计自己还可以忍受三日夜的饥寒,如果在三日夜中能把半身受伤的经脉打通,还有余力可用,设法抓上那巨鸟隐失的突岩所在,借那巨鸟之力,出此绝壑。如若三日之内无法把受伤经脉打通,饥寒交迫之下,体力将逐渐消失,势将活活饿死在这山谷之中。
他开始静坐调息,想运气打通受伤的经脉。
哪知两日夜的时间过去,不但受伤的经脉没有打通,而且愈来愈重,己觉着经脉起了变化,不禁心头大骇,挣扎着站起来身子,才发觉左腿左臂已经失去效用。
绝壑死谷,重伤难动,纵是对生命有着无比信心之人,也将陷入绝望之境。
上官琦开始对生命失去了信心,恐怖的死亡,因绝望已对他失去了威胁。他抬头望着天上悠悠的白云,想道:“现在我除了一步一步接近死亡外,已无第二条可行之路。这仅余的时间,对一个行将抛别世问的生命,是何等的可贵,我要尽情地享受这短暂的时间才对……”
正待仰卧下去,静静地欣赏那云彩美丽的变化,忽然觉着口渴起来,念头一转,暗道:“我不能在死亡前让自己忍受口渴之苦,绝壑没有食物,饥饿是难以解除了,但却有一片潭水可以解渴呀!我该尽量去做,减少身体感受的痛苦。”于是,他挣扎着向那片潭水所在爬去。
这一段不远的距离,但行来却十分艰苦,因为他左腿左臂的经脉已经麻木,他只能以右臂和右膝代替双足,爬行在雪白的鹅卵石上。
右时和右膝处的衣服都已被鹅卵石磨破了几个大洞,但上官琦却似乎毫无畏苦的感觉,也没有一点痛苦的神情,反而神色欢愉,满脸微笑,似是对这爬行之事,甚感兴趣。
要知一个人自知将死之时,心理有两种失常的变化:一种是忧虑、恐惧,一种是出乎常情的平静,对任何艰苦和折磨,都不放在心上,上官琦正属于后者。
他爬行一个时辰之久,终于重回到水潭所在。
在水潭四周,生长了几片青草,这是绝壑中仅有的几片草地,总共面积也不过三丈方圆。
他爬到潭边,已是口渴难受,伸出手去,掏起潭水,喝了几口,只觉凉透肺腑,精神为之一震。
潭水中反映出他的影子,只见头发散乱,披垂肩上,但嘴角间却仍然带着微微的笑意,不禁多看了两眼,心中暗暗忖道:“这潭水反映的定然是我了,我真的是这样平静,而毫无死前的恐惧么?”
他理理头上的乱发,尽量把姿势坐端正些,果然水潭中反映出一个英俊少年的影子。
忽然,水潭中映现出一团黑影,疾掠而过,他警觉地抬头看时,但见一片蓝天,飘浮着几片悠悠白云。
他暗自想道:“也许是我饿得眼花了,这等绝壑之中,两侧山壁都高在百丈之上,纵有飞鸟飞过,也不会在潭水中映现出来。”
他心中虽如此想,但仍然不自觉凝神向潭水中望去。
碧波中映现出一片突出的石壁,在那石壁之间,摇动着一个影子。
他急急回头看去,但见身后三十余丈高低之处,果有一片突出石壁,和水中映出的石壁形态一样,只是不见那摇动的影子。
他呆呆地望了山壁一阵,忽然觉着困倦难支,身子一移,滚在一片草地上,闭目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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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觉身体之下,有些异样,不禁伸手摸去,只觉一片柔软。原来地上是一片柔土,细草茸茸,十分绵软。
他这几日夜中,睡的都是冰寒透骨的鹅卵石,突然睡在柔软的草地上,只觉喜爱异常,但一时间,却又不知哪里不对,直待伸手一摸,才知道草地中没有那冰冷的鹅卵石。
一觉醒来,不自觉地先向那突出石壁之处望去。
只见一个全身金毛长垂、似猿非猿、似猩非猩的怪物,正缓缓拖着一条葛藤,一面下落,一面松着背上葛藤,不时停住,向上官琦凝神注望。
一○ 人猿之间
上官琦虽然从未见过此等猩猩,但也能辨识出是一只幼猿。
那幼猿不但异常胆小,而且十分机警,但却又似掩不住好奇之心,一面不时地停下张望,一面仍然惜那长藤向下滑落。
上官琦暗暗想道:“我不但身受重伤,而且数日未进饮食。这头金毛猩猿,看去虽像一头幼猿,但也有两尺多高,只看那神气的样子,定然有甚大气力……”
心中忖思之间,那金猩猿已缓步向他走来,正待挣扎坐着,准备抗拒,突然脑际灵光一闪符号学的发展有一定的影响。
一一 萧声疗伤
上官琦解说完毕,己累得满头大汗。
那中年妇人十分亲切地取出上官琦带的绢帕,替他拂拭去头上的汗水,说道:“相公但请放心,这孩子虽然生得半人半猿,但却有着极奇异的禀赋。不但能奔行在崇山峻岭之间,而且力大无穷,比起他那力能生裂虎豹的父亲,尤胜几分。不管这山道如何险恶,大概都无法难得住他。”
上官琦道:“如若我能够养好伤势,定将带他离开此地,视他如兄如弟,尽我之力爱护于他。”
那中年妇人苍老的脸色,泛起一片愉快的笑容,道:“相公肯这般看顾于他,小妇人纵然死在这深山绝壑,也将瞑目九泉了……”
不知是高兴过度,还是勾起了她伤心往事,两颗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接道:“相公身体不好,不便多劳心神,快请闭上眼休息一下。”
袁孝一直在瞪着一双神光充沛的圆眼,听着两人谈话,此刻却突然插口说道:“妈妈,我要去啦!”他说话声音之中,仍带着猿鸣之声,听来不伦不类,但却隐隐可辨。
那中年妇人缓缓举起手来,轻轻在袁孝身上拍了两下,说道:“孩子,你能遇得相公,是你造化。无论如何,要想法把此信送到,早去早回,免得妈妈挂念。”
袁孝站起身来,长啸一声,纵身一跃,已然穿出藤屋。
上官琦转头看去,只见他抓着藤室门口一节树枝一荡,凌空直飞而去。去势快捷,似较自己未病前的轻身飞纵之术,尤高一筹,不禁暗自赞赏。
那中年妇人伸手捡起袁孝遗下的山兔,笑道:“这只山兔,我替相公风干了,留给你慢慢的食用。”又望望捡起的朱果,笑道:“这种水果我还没有见过,闻来清香四溢,但却不知能否食用。唉!倒是忘记问问他了。”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夫人忙了半天,也该休息一下,只是藤室……。”
那中年妇人似已知他心中之意,淡淡一笑,道:“此等深山大泽之中,哪还能顾及男女同室之嫌,相公请放心休息吧!”缓缓地转过身去。
上官琦暗暗忖道:“她说的倒也不错,这等荒凉的绝壑之中,哪里还顾及到男女同室之嫌?”当即闭上眼睛休息。
他伤势愈来愈重,刚才又指手画脚地说了半天的话,精神甚感困倦,不知不觉问沉沉睡了过去。
待他醒来之时,天色已然人夜。只见屋角之处,一个青石台上,燃起一把松枝扎成的小火把,照得满室通明。
那黑毛巨猿,不知何时已然回来,斜倚在藤床一侧,半坐半靠,闭目睡去。那中年妇人却是睁着双眼躺在床上,目注屋顶,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深山绝壑,疏林一座藤室,荧荧松火,猿夫人妻,就这样埋葬了一个女人二十年青春岁月,无怪她不过四十之人,已是满脸皱纹,如许苍老了。
上官琦瞧了一阵,赶忙闭上双目,装作睡去。他怕那妇人发觉自己在暗中瞧见此等情形,勾起她的伤心。
不知又过去多少时间,要睡未睡之际,忽听一声猿啸传来,上官琦听那声音,颇似前山那金毛猿啸鸣之声,不禁心中一动。
偷眼看去,只见那斜倚在藤床上的黑猿,突然挺身而起,纵身跃下藤屋。
那中年妇人忽地坐了起来,望望那跃下藤屋的黑猿,轻轻叹息一声,问道:“相公睡着了么?”
上官琦看到那中年妇人坐了起来,立时侧过身去,装作不知。听得那中年妇人呼叫之声,才转过头来,笑道:“夫人有何吩咐?”
那中年妇人缓步下了藤床,走到上官琦身侧,叹了口气,说道:“适才那猿啸之声,相公可曾听到了么?”
上官琦道:“听到了。”
那中年妇人黯然说道:“猿究非人,同类相残。唉!我虽然劝了它几次,它却……”
她似是自觉这几句话,说得没头没脑,顿了一顿,又道:“我说得太急了,只怕相公难以听得明白……”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夫人可是说它们同类之间,常有搏斗之事吗?”
那中年妇人道:“相公猜得不错。在我们前山之中,住有几只金毛巨猿,不知何故,常和我这猿夫相斗,常常斗得皮破血流。我那猿夫,百般依我,只有此事,却不肯听我相劝。”
上官琦听得心中一动,问道:“敢问夫人,这绝壑之中,不知有好多人猿?”
那中年妇人摇摇头,道:“妾身留居此地,二十年中除了那几只金毛巨猿之外,还未见其他人猿。”
上官琦好奇之念愈炽,心中暗暗忖道:“这绝壑之中,既无其他人猿,争食之事,自是不会发生。这两猿除了毛色不同之外,似是同属一类,不知何故这等缠斗不休,这其问定然有着原因。可惜我伤重难动,无法替他们和解……”
那中年妇人看上官琦沉思不言,又接口说道:“我也曾几次逼询猿夫,问它何以同类相残……”
上官琦笑道:“它怎么说呢?”
中年妇人举手理理鬓上垂下来的散发,说道:“我一提及此事,它就吞吞吐吐,似是有着甚大苦衷一般……”她自我解嘲般笑了笑,又道:“虽然人猿不同,但它已然是我丈夫了。它既不愿说,我也不忍苦苦逼它。”
上官琦心中疑窦更甚,但已不便再追问下去,淡然一笑,说道:“夫人说的也是。”
那中年妇人凝目思索了一阵,又道:“依我想来,这其间定然有着什么缘故,等孝儿回来之后,我要它暗中查看一下。”
上官琦又被引动了好奇之心,问道:“怎么?袁孝就没有帮过他父亲,和那金猿动手么?”
中年妇人笑道:“没有,他天生膂力惊人,如是帮助他父亲和那金猿打架,那金猿决然不是敌手。”
上官琦暗暗赞道:“这妇人不但知书达礼,而且心地善良。如果换了别人,只怕难以有这等忍耐之心,万一有天黑猿不在,那金猿找上门来,岂不因一念仁慈,反而害了自己么?”
那妇人看他沉吟不言,只道他想起什么悲苦之事,柔声劝道:“相公郁郁不乐,可是想到了什么愁苦之事么?”
上官琦笑道:“夫人不要误会,我早已把生死之事看穿……”
忽闻凄厉的猿啸,阵阵传来,更夜之中,更觉尖锐刺耳,使人心生惊怖。
那中年妇人叹息一声,缓步走到藤室门口,向外张望。
上官琦暗暗忖道:“只听这怒啸,已是这等惊心动魄了,想来这次相斗,定然十分激烈。可惜我伤重难动,无法替它们排解。”
但闻那猿啸之声,绕耳不绝,而且愈来愈是凄厉刺耳。足足有一顿饭工夫之久,那厉啸之声才静止下来。
厉啸停后不久,那黑猿重回藤室,只见它满身伤痕,鲜血直淋。
那中年妇人取过一把柔草,替它擦拭着身上鲜血,一面不停启唇说话。她说的猿话,上官琦一句也听不懂。但见那黑猿垂下头,一声不响,想来她说的定是抱怨责备之言。
藤室中重归静寂,那黑猿经过了一番剧斗,在那中年妇人抚慰中沉沉睡了过去。
一宵渡过,次日中午时分,袁孝赶了回来。人得藤室,满身汗水未干,叫了一声“妈妈”,纵身跃到上官琦身侧,呈上一方布绢。
原来那吹萧老人,也是和他一般,扯下一片衣襟,当作函笺。
上官琦展开一瞧,只见上面写道:
“接到猿人传书,知你还活在世上。只要你还没有绝气,老夫便可救得!”
上官琦看得微微一笑,暗道:“这老人好大的口气!”继续向下看去:
“不过老夫不能离开这阁楼,赶往相救。今宵三更,听我萧声,指示你疗伤练功之法。至于你能否领会,那要看你造化了。”匆匆数语,下面也未署名。
上官琦看完之后,随手放在一侧,心中暗暗想道:“听他萧声用来疗伤,乃未闻未见之事。我对音律之学,所知有限,万一听不出个所以然来,不但白费了他一番心血,对我也毫无补益。”一时间心中千绪万端,顿觉生机渺渺……
那中年妇人看他阅读来函,忽而展颜微笑,忽又锁眉沉思,心中甚感奇怪,忍不住问道:“那书信之上,说些什么,相公怎的忽喜忽忧?”
上官琦道:“他这书信要我听他萧声,自行疗治伤势。在下对音律之学,素不涉猎,只怕难以领会。”
中年妇人沉吟了一阵,说道:“小妇人幼年之时,除作针锈之外,醒偏爱竹萧,届时或能助相公一臂……”话至此处,倏然而断,凄凉地笑了笑,接道:“不过我已二十年没有吹过萧了,也许早已忘去啦!”
上官琦看她幽怨的神色,知她又勾起心中伤悲之事,豪壮地笑道:“一个人生死富贵,操之在天,能否听萧疗伤,也不放我心上。”
袁孝一直静站一侧,凝神听母亲和上官琦谈话,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看来十分用心。
忽见他纵身一跃,穿出藤室,一到室外.似又突然回过头来,说道:“妈妈,我很快就回来啦!”这儿句话虽然仍带有猿啸之音,但听来已清晰可辨。
上官琦微微一笑赞道:“此子聪明,不下于人。不过两日夜的工夫,他已能说清晰的人言了。”
那中年妇人脸上泛现出快慰的笑意,道:“小妇人眼下只有这一桩心愿,如能完成之后,纵然死在九泉之下,也瞑目含笑了。”
上官琦道:“夫人但请放心,在下如能疗好伤势,定把这位兄弟带出此处就是。”
两人谈话之间,那黑猿也醒了过来,望了两人几眼,出室而去。
上官琦看那黑猿满身伤势甚重,独自走了出去,心中甚是不忍,说道:“它身上伤痕尚未封口,不宜多所劳动,夫人也该劝劝它,要它多休息一下。”
中年妇人道:“它每次和那金猿相斗受伤归来,在家中休息一下,就不知到哪里去了。多则两天,少则一日,就可回来,但回来之后身上的伤痕,就完全好了,也不知它用的什么药物治疗。”
上官琦暗暗忖道:“有这等事,我如伤势能够疗好,必要追查出它用何等药物疗治好身上的伤势。想来那定然是一种十分难得的珍贵药物,如能采集一些带在身上,日后在江湖上,也好作救人之用。”
那妇人看他又呆呆地出神起来,俏然走到藤室门口,取火煮肉,上官琦也藉机闭目养息。
过了不久,袁孝手捧着甚多水果回来,其中有着两枚朱果。
那水果之上,水迹未干,显然他在采得水果之后,放在山泉之中洗过。
那中年妇人端了煮好的山兔,送到上官琦身前说道:“相公请先吃一点兔肉,然后再吃些水果,好好养息一下精神,夜晚之中还要听那萧声疗伤。”
上官琦对他们相待之情甚是感激,暗中忖道:“自己一旦能疗好伤势之后,如何报答他们?”也不客气,取过兔肉食用起来。
此等新鲜山兔,肉味异常鲜美,上官琦一口气吃了半只,才放下手来。
袁孝对他,似是甚有好感,看他放下山兔,立时递上一枚朱果。
上官琦生平之中,未见过这等朱果,接过手来,不敢吃下。
袁孝看他拿着朱果,瞧来瞧去,不敢吃,似是甚感奇怪,走了过去启动口唇说道:“好吃,好吃。”他似是想到了自己这等词不达意之言,怕人听不明白,说完之后,又用手比划了一阵。
上官琦暗忖道:“我如不吃下这枚朱果,岂不是让人疑我多心么?”当下一口咬了下去。
只觉果汁甚甜,清凉可已其味之美,纵然明知是枚毒果,也将不自禁地吃下。他略一品尝,立时大口地吃了下去。
袁孝看他吃下了一枚朱果,立时又拿起一枚,送了过来。
那中年妇人倚壁而立,望着袁孝和上官琦相处的融洽之情,心中似甚高兴,望着两人不断微笑。
上官琦略一犹豫,又把一枚朱果吃下。
那中年妇人缓步走了过来,拉着袁孝,说道:“孝儿,你可知道前山几个金猿,为什么常和你父亲打架?”
袁孝突然双目一瞪,道:“我去把那几个金猿打死,以后就不会再和父亲打架了。”突然纵身一跃,直向室外窜去。
那中年妇人突然大声喝道:“孝儿回来!”喝声尖锐刺耳,似是用尽了全身气力。
但见人影一闪,疾奔而出的袁孝,突然又跃入室内。
那中年妇人喘息了两声道:“你要到哪里去?”
袁孝道:“我去把那几个金猿打死,免得它们再和父亲打架。”
中年妇人怒道:“我已再三告诉过你,不许帮你父亲打那金猿,难道你记不得么?”
袁孝缓缓跪下去,道:“孝儿以后不敢了。”
那中年妇人怒气渐消,扶起袁孝,回头望着上官琦道:“相公夜间还要听萧疗伤,现在该休息一下了。”也不待上官琦答话,又回过头来望着袁孝,道:“孝儿,我已经很久没出过这藤室了,背妈妈下去散散心吧!”
袁孝伏下身来,背上母亲,纵身跃出藤室。
上官琦看袁孝背着人,身手仍极矫捷,纵身出室,抓住一节树枝一荡,直向树下落去。心中暗暗忖道:“此人先天禀赋,实非常人所及,如再加以指点武功,成就实在不可限量。”
想了一阵,渐感困倦,闭目睡熟过去。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忽闻萧声袅袅传入耳际,不禁心头一震,暗道:“糟啦!我音律之学本就不佳,又未从头听起,只怕更是难以听得懂了。”
赶忙凝神侧耳,静心听去。
他为了心意集中,仍然闭着双目。
但闻那萧声如怨如诉,吹得甚是凄凉。
上官琦听了一阵,忽然觉出不对,因这萧声柔弱无力,除了婉转凄凉之外,听来若断若续,发人悲恩。
睁眼望去,只见那中年妇人手握一管新做的竹萧,坐在藤床边沿,不停品吹。那半猿半人的袁孝,坐在一边,听得似甚入神。
那中年妇人见他睁开眼来忽然停下,伸手抹去脸上泪痕,道:“相公醒来了?”
上官琦道:“早已醒来多时,听得夫人萧声感人,已闭目听了多时。”
那中年妇人摇摇头,脸泛红晕,微带忸怩地一笑,道:“忘啦!已经二十年没有品过洞萧了,吹来生硬得很,相公不要见笑才好。”
上官琦道:“夫人吹得很好。”
那妇人放下手中竹萧,缓步向门口走去,口中答道:“听相公说要听萧声疗伤,勾起一时兴趣,让孝儿替我做成这支竹萧,胡乱品吹,倒是惊扰相公的好梦了。”
说完话,人已到了藤室门口,探头向外望了望,回头接道:“天色已是二更过后,想那人的萧声将起了。”
上官琦忽觉紧张起来,心中暗暗忖道:“我如不能分辨那萧声疗治伤势,只怕难再活过儿日了。”一时间凝神沉思,久久不言。
那妇人只道他在用心思索萧声音律,也不惊扰于他,举起手来,轻轻一挥,袁孝立时纵身跃出藤室。
又过了一阵工夫,果闻萧声隐隐传来,声音愈来愈大,刹那间清晰可闻。
细听萧声,非宫非商,隐隐似慈母呼唤一般。
那妇人忽然挺身而起,奔到藤门口,望着无际夜空,举手抓住一节树枝,泪水若泉,滚滚而下。
她精通音律之学,身受感染,比起上官琦来,强烈数倍。闻得那慈爱若母亲唤儿归来之声,一腔幽闷尽发,竟是难以抑制。
忽然间萧声一变,袅袅清音,似是高僧说法一般,闻之若有所悟,细听却又不解。
这等不含宫商的曲调,自成一种音律,她虽精通音律之学,听来也是不解。回头看去,只见上官琦却似听得十分入神,手脚都似随着那萧声在缓缓转动。
这数日夜中相处,她已看出上官琦伤势十分严重,除了头颈双手可以取物转动之外,全身似都已不能动弹。此刻受那萧声所诱,竟自可缓缓动了起来。
要知这萧声之中,正自解说一种运气行血之法。上官琦通晓武学,一听之下,立可了解。那中年妇人虽通音律,但她不诸武功,是以听来似解非解,细辨却又一窍不通。
她原来准备相助上官琦,替他解说萧声中各种疑难;哪知事到临头,刚好相反,那并不精通音律的上官琦,竟然听得头头是道,她自己反而听不出所以然来。
但闻那萧声愈来愈离谱,高高低低,浑无章法,上官琦却似听得津津有味,她倒愈听愈觉糊涂起来。
足足有一个更次之久,萧音倏然而住,一缕余音,袅袅散入夜空。
上官琦似是听得十分入神,那箫声停歇了半晌,他仍在缓缓挥手移足。延续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才停了下来,回头望着那个中年妇人笑道:“夫人精通音律,可听得懂这萧声么?”
中年妇人摇摇头,笑道:“我一点也听不懂,我看相公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了。”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我原想这萧声十分难懂,哪知是这般容易。”
那中年妇人笑道:“那萧声听来似若人言,不知说些什么?”
上官琦道:“是啦,那萧声之中青韵节奏,乃指示一种练习武功之法。夫人不通武功,自然是不懂了。”
那中年妇人脸上泛现出一股欢愉的笑意,道:“但愿相公早日疗好内伤,我那孝儿也好有离此之日。”
上官琦道:“夫人但请放心,我如伤势能好,定当带他离此。”
那中年妇人笑容突敛,满脸忧虑他说道:“唉!相公纵不嫌弃他,但他那等满身黑毛、似人非人的模样,只怕难以见容于人间凡俗的眼光,那时相公也要为他受尽拖累了。”
上官琦笑道:“此等之事,夫人不必忧虑。别说他已具人像,一旦食用五谷,或能脱去皮毛;纵然不脱皮毛,只要设法去了他脸上的薄毛,别人也就不疑其他了。在下早已想好安排他的办法,夫人只管放心就是。”
他似是觉得言未尽意,停了一停,又道:“蒙夫人相待义重,此情此恩早已铭我肺腑。带他离此之后,必将视他如手足,我如果口不应心,天诛地灭。”
那中年妇人“噗”的一声,跪了下去,热泪夺眶而出,嘴角间却泛起欢慰的笑意道:“相公一言九鼎,小妇人怎敢不信?立下这等重誓,叫我如何能够担当得起。”
上官琦急得两次挺身相扶,均未能坐起,连忙说道:“夫人快快请起,这个叫晚辈如何敢当。”
那妇人听得怔了一怔,道:“什么……”忽然一笑起身,道:“荒谷绝壑之中,素无辈份长幼之份,相公以后如有用我之处,但请唤我阿莲就是了。”
上官琦道:“这个……”
那中年妇人接道:“相公快请休息,也许那萧声即将重起。”
一言甫完,突然厉啸声传入耳际。
那中年妇人脸色一变,道:“是孝儿……”疾向藤室门口奔去。
上官琦也听出那啸声的怪异,似人叫又似猿啸,怕她慌急之下,摔了下去,大声喝道:“站住。”
这声大喝,用尽了他所有的气力。如是平常之时,单是这声大喝,就足以把个不会武功的人震得两耳长鸣,晕倒地上,但此刻伤势甚重,全身劲道难以发出。虽尽了全力,但声威尚不足震得人双耳长鸣。
那妇人已奔到藤室门口之处,停下身来问道:“相公,有什么吩咐么?”
上官琦暗道:“她这娇弱之躯,如何能受得一摔,但母子情深,不以严重的利害劝说,决难使她平静下来。”当下故把脸色一沉,道:“夫人是读过诗书之人,作事这等盲从、冲动,实叫在下好笑。”
他自被那黑猿带人这藤室之后,说起话一直彬彬儒雅、温和有礼,此刻突扳起面孔说出话来,十分刺耳,听得那妇人呆了一呆,道:“不知我哪里开罪相公了?”
上官琦道:“夫人急奔而出,可是想去看令郎么?”
那中年妇人道:“母子之情,焉能不关心?”
上官琦道:“这就是夫人的盲从冲动了。如若令郎见你之后,必然要分散心神,授敌以可乘之机,你这关心赶去,不是爱他,而是害他了。”
那中年妇人沉思了一阵,道:“相公说的也是!”
上官琦喟然一叹,道:“退后一步来说,令郎纵然遇险,夫人也无能相助,反而不便……”
但闻那厉啸之声划空而来,倏忽之间已到了藤室之下,旋风陡起,树动屋摇。
上官琦也不禁吃了一惊,暗道:“如是袁孝和那金猿相搏,决难有这等威势,不知何物,竟然这等利害?”
那中年妇人面如死灰,全身抖颤起来,双目中热泪如珠,一颗接一颗滚下双颊。终于,忍不下激动之情;大声喝道:“孝儿,孝儿!”
只觉一声震耳欲聋的猛兽怒吼,紧接着一片折枝之声,藤屋骤然晃动起来,摇摇欲坠。
上官琦急道:“夫人快请抓住室壁。”
那中年妇人哪里还肯听他的话,直向室外冲去。
上官琦大叫道:“夫人快请退回……”但见她背影一闪,人已奔出藤室不见。
耳际再响起了袁孝惊厉刺耳、若嚎若啸的一声大叫.和一声猛兽怒吼后,一切重又恢复了沉寂。
上官琦受那藤室剧烈的晃动之力的震荡,在地上打了七八个滚,一头撞在藤壁之上,立时晕了过去。
待他醒来之时,一切又复常态,那中年妇人已安静地躺在床上睡去。袁孝静静地坐在一侧,两只毛手不停地在母亲身上推拿。
上官琦舒一下臂腿,只觉头脑有些晕晕糊糊。但臂腿伸屈的幅度,却似比过去大了不少,不禁心中一喜,暗道:“难道我这伤势,轻了很多不成?”当下一挺身,想坐起来。
只觉身子挺起一半,两肋经脉一麻,劲力忽然失去,人又倒了下去。
这一挺虽然未能坐起,但他却已自觉好了甚多,暗自感谢那吹萧老人,想道:“那老人果是有着不可思议的武功,但凭萧声,就可以疗治伤势,实是千古以来一大奇闻。”
要知他早已按照老人萧声中指示的要窍,运气行血,伤势已有了甚大转机,但他自己并不知道。刚才经那藤室晃动的震荡之力,使他不由自主地滚动,行血自行向几处受伤经脉中攻去,是以醒来之后,顿觉伤势轻了不少。
袁孝探头望母亲,见她已睡熟过去,起身走到上官琦身侧.说道:“好大的一头狮子……和我打了……半……天的架……”他话中犹带猿音,而且说来结结巴巴,十分困难。到了最后一句,更是急得摆头甩手地接不下去。
上官琦却是为他忽然间能连说几句人言,大感惊奇,怔了一怔,道:“这不是一下子急得来的事情,要慢慢地学说,像你这样进步神速,再过三四个月,就可以全通人言了。”
袁孝接不下去,气得长长叹一口气,说道:“我很笨啦!”回身一纵,跃出藤室。
上官琦一时想不出他用心何在,心中甚觉奇怪。正自忖思之间。见袁孝抱了一只巨大的黄毛狮子,返回藤室。
那狮子头骨碎裂,满身鲜血,腹下肠肚,也流出一半。
袁孝把那死去的狮子,放在上官琦旁边,说道:“这狮子被我打死了。”
上官琦看这巨狮,有如水牛一般大小,心中甚是惊骇,暗道:“这等大的狮子,就是我武功未失之前,遇上它,也没有搏杀它的把握。纵然是能,也必要借重兵刃。此子不懂武功,但凭天赋,竟能搏杀这样一头巨大的狮子,将来带他离此绝壑,在江湖之上闯荡,实不失为一个极好的帮手。”
心念转动,口中却连声说道:“很好,很好,你如不能打死这头巨狮,只怕咱们此刻都已被它吃了。”
袁孝摇摇头道:“这狮子力气很大,我……快打它不过时,看见妈妈由树上摔了下去,心中一急,就一掌插入它头上……”下面之言,又接不下去,急得抓耳搔腮,团团乱转。
上官琦一个字一个字地缓缓问道:“你妈妈受了伤么?”
袁孝道:“没有,妈妈摔下藤室,被我接住了。”
上官琦看了那巨狮一眼,道:“这绝壑疏林之中,可是常常有这些猛兽出没么?”
袁孝摇摇头,道:“没有,这头巨狮不知从哪里跑来的。”
上官琦暗感奇怪,忖道:“难道这头狮是那金猿招来,向黑猿寻仇的不成?”
心中念头转动,口中却笑着说道:“你把这巨狮的尸体拖下去吧!最好把它放在一处隐秘所在或是把它埋起来。”
袁孝似是听不懂上官琦言中是何用心,怔了一怔但却没有多问,抱起巨狮纵下藤室而去。
上官琦仰卧沉思。心中事端纷至沓来,只见这绝壑大泽、世外乐土之中,虽然没有人迹,但却充满了神秘、紧张,那金猿和黑猿都是极罕见的巨猿,看上去似都很通灵,在这等广大的地区中,生果、水草甚多,又少其他动物,争食之事,决不致发生,既无争食之因,同类相残,似无必要……
他虽觉得其中定有什么缘故,但一时间却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二 石穴探奇
袁孝去约一顿饭工夫之久,重又回来,那中年妇人也同时醒来。说起袁孝和那巨狮相搏之事,似是余悸犹存,仍然惊骇得全身发抖。
夜中萧声重起,上官琦依照那萧声指示自疗伤势。那中年妇人有了一次经验,心情沉着了甚多。
又过了两天时间,那黑猿才从外面回来,但见它肤毛油光,全身伤势果然已全好。这又引起上官琦好奇之心,暗道:“它的伤势甚重,怎能在数日的工夫中,完全复元,而且连一处疤痕也未留下?”他心中疑虑重重,但却没有追问。
时光匆匆,转眼间两月过去。上官琦伤势已大见好转,全身经脉已通。
这夜,月明如昼,那中年妇人怕惊搅他疗伤,二更时分,和袁孝一起离开藤室赏月去了。那黑猿自从上官琦开始疗伤,就很少回来,常常一去数日,不见踪影。问有回来一次,也是略停即去。
上官琦心中虽然闷了很多疑问,但他疗伤正值紧要关头,无暇用心多想,准备在伤势完全复元、武功恢复之后,再设法追查其中原因。
袁孝母子走后,他就开始盘膝打坐,等待那萧声指示。哪知等到三更过后,仍然不闻萧声传来,不由心头大急。
在这段时日之中,那萧声每届三更时分,一定传入这绝壑之中。两个多月来,从未延误过片刻时光。不管外面的风雨多大、雷声多响,但均无法掩盖那一缕袅袅萧音。今夜,万里无云,月光似水,不知何故,那萧声却未按时传到。
这等大异常情的变化,使上官琦幻想起极大的不安,脑际中转动着千百种不同的念头。他想到那位老人可能因遭不断的萧声,引来了强敌遇害;也可能消耗真气过度,病倒阁楼;也可能他那些猿虎的朋友流散而去,无人给他送去食用之物,饥饿成伤,无力继续吹萧。
千百种奇怪的念头,一一在他脑际闪过,但却不知哪一个是对。
他连经两月多萧声疗伤,已知道自己正面临最重要关头。如果那萧声能够依时而来,再过上三五日工夫,打通最后一道要穴、经脉,不但伤势尽复,而且武功亦可恢复;但如这萧声骤然中断,不但武功难复,而且前功尽弃。
一个人在陷入对生命绝望的境遇中时,固然能把生死看得十分轻淡;但如重获生机之后,求生的欲望也就特别强烈。
上官琦在大伤将愈之际,那赖以疗治伤势的萧声,突然断绝,不但使他惶惶不安,而且又对那吹萧老人的安危,增多了一份怀念。不到半个更次的时光,上官琦却如过了数年一般,重重忧急,使他失去了镇静,也不管伤势未愈,大喝一声,站了起来,直向藤室门口奔去。
他全身大部伤势虽愈,但最重要的“玄机”、“命门”两穴未通。这一站起奔走,立时引起伤穴变化,只觉双腿一软,跌在地上。正待爬起,忽感半身经脉开始收缩起来,全身疼苦无比,片刻间,痛得满身大汗。
他虽然极为忍耐,但这等缩经收筋之苦,非同小可,任是铁打铜浇之人,也难忍受。虽未出声大叫,但已不自主地满室乱滚起来。
忽然萧声袅袅,及时传来,上官琦正在心神无主、苦痛难熬之际,最是缺乏定力,不自觉随着萧声的节奏滚动起来,萧声渐急,上官琦的翻滚之势,也随着萧声加快,只撞得藤室摇荡晃动,断枝落叶纷飞。
直待他累得头昏脑胀,筋疲力尽,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当他再度醒来之时,看自己睡在藤床之上。袁孝和那中年妇人,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两人并肩站在床边,脸上满是忧虑之色。
那中年妇人看他醒了过来,才微微一笑,说道:“相公遇上了什么事?”
上官琦暗中运气,舒展一下腿臂,只觉伸展自如,似是伤势又轻了很多。心中甚感奇怪,挺身坐了起来,说道:“没有什么。”举步下了藤床,大行几步,仍然不觉异状,心中突然一动,举手拍拍脑袋,自言自语说道:“难道他故意让我滚动的么?难道这滚动也是疗治伤势的么?”
他自言自语,说了半晌,袁孝母子听得莫名所以。正待出口相询,忽听上官琦大喝一声,双臂一振,疾向藤室外面窜去。
原来他暗中运气,觉得“玄机”、“命门”两处穴道已通,心中大悦。大喝一声向外跃去。
穿出藤室,低头向下一看,只见那藤室距地约有两丈多高,不禁心动一寒,暗道:“我伤势初愈,如何能跃下这样高的距离,只要一下提不住气,势非摔伤不可。”
他重伤初好,心中过度高兴,早已失了往日的镇静。心中虽然想到危险,但却不住伸手抓住室外树枝,念头转完,已向下沉落丈余距离,只好一提真气,准备把下落之势,缓上一缓。
哪知一提气,下落的身子,突然向上升了起来,倏忽之间,又回到藤室旁边,伸手抓住一节树枝,翻身一跃,重又跃入藤室之中。
那中年妇人目注上官琦,怔了一怔,笑道:“恭喜相公,身体康复了。”
上官琦忍不住心中快乐,哈哈大笑了一阵,答道:“两月多来有劳夫人之处甚多,在下心中十分感激。”
那中年妇人忽地长长叹息一声,道:“相公伤势既愈,想来已难在这绝壑之中停留。容小妇人生起火来,替相公做点野味,聊表心意,以壮行色。”
上官琦正待说出即时告别之言,突然心中一动,说道:“夫人不必太急,在下跌入这绝壑之后,一直重伤难动。现下伤势虽好,但还想多留三日,以便观赏一下绝壑中的景物。”他忽然想到那金猿和黑猿相搏之事,必须查出原因何在,设法替它们调解,免得同类相残。
那中年妇人似已瞧出上官琦心中隐秘,微微一笑,道:“相公可是要借这留住时间,查明心中几桩怀疑的事么?”
上官琦被她问得愣了一愣,道:“不敢相欺夫人,在下心中确有几桩难以想通之事,想藉留此时间,查个明白。”
那中年妇人回头望了袁孝一眼,道:“相公如有需要之处,尽管吩咐于他。”
上官琦笑道:“在下想先查明其中原因,一个人已然够了。”
那中年妇人似想再说什么,但却欲言又止。
上官琦一抱拳,笑道:“两日之内,我当重返藤室,还要借袁兄弟带路。”说话之中已明白相示,两日后重返藤室,再带袁孝离此。
那中年妇人说道:“小妇人一心等待,相公万勿失约。”
上官琦正容说道:“夫人放心。”纵身跃出藤室。
抬头望去,阳光耀眼,天色已到正午时分。
他略一辨识方向,直向那几头金猿住的石洞走去,沿途山花似锦,微风送爽,两三月来的忧闷心情,顿时为之开朗。
出了疏林,仰见立壁如削。略一寻视,立时发现了那座宽大的石穴,两只金色小猿,正在穴口张望,初见上官琦时似还有些害怕,齐齐隐入穴中。隔了片刻,探头向外瞧看一下,又一齐奔迎上来。
上官琦张开双臂,迎着两只金猿,问道:“你妈妈可在洞中么……”忽然想到这两只金猿如何会通人言,倏而住口。
但见两猿指手画脚的吱吱乱叫,似是说着十分重要之事。上官琦虽然异常用心地辨听,但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暗暗叹道:“我如带那位妇人同来,有她在此,就可听懂这两只小猴子说的什么了。”
忖思之间,人已入了石穴,但见一只小猿仰脸长啸一声,石穴深处的暗影中,又奔出一头小猿。
三头金毛小猿,把上官琦围在中间,一面吱吱怪叫,一面不停地跳来跳去。上官琦只道它们见了自己,心中十分高兴,才不停地大跳大叫。但愈听愈觉不对,只觉那三头金毛小猿的鸣叫之声十分悲切,若哭若啸,听来使人黯然。
仔细瞧去,果见三只金猿目中,泪水若泉,夺眶而出。
忽然有一猿跪了下去,抓住上官琦的衣袖呜呜大哭。另外两猿也随着跪下,抓住上官琦的衣服大哭起来,哭声凄凄,无比的悲声。
上官琦心头大急,但人兽有别,语言不通,心中虽急,却是不知如何劝慰几头小猿才好。忽然心中一动,暗暗忖道:“这几头小猿哭得这等悲切,决非无因而起,难道那巨猿出了什么事情不成?守在这里,也非了局,何不入洞查看一下,或能找出原因。”
正待起身入洞,耳际忽然响起了两声惊心动魄的尖啸。上官琦一听声音,立时辨出是袁孝所发,心中大感震惊,挺身而起,直向穴外奔去。
三头小猿也似被那尖啸所惊,停了哭声,紧随在上官琦身后向外奔去。
但闻那尖啸之声不断响起,挟着狼嚎狮吼,听得人油生寒意。
上官琦忽然感觉到这声音,似是在那里听到过,尖厉、悲壮,刺耳动心,来不及多想,陡然加快脚步,向前奔去。
他武功已复,奔行之势,异常快速,晃眼之间,已入丛林。但闻一阵嚎嚎的林木折断之声,似是正有人在作着极惨烈的搏斗。
上官琦心中一动,脑际中迅快地闪掠过一个念头,暗道:“难道袁孝又在和什么猛兽搏斗不成?”当下一横双手,拦住三个金猿,纵身跃到一棵树上。
放眼望去,果见那搭架藤室的巨树之下,袁孝正在与一头巨狮相搏。双方跃起互扑,声势异常吓人,断枝落叶,纷纷横飞。
这头巨狮,比昨夜被袁孝搏杀的巨狮更为雄猛。跃扑之间,带着甚强的啸风之声,袁孝似是不敢和它力挤、硬打,凭仗灵巧的身法,左闪右避,乘隙还击。
上官琦顺手折了一根酒杯粗细、三尺长短的树枝,暗中提聚真气,纵身一跃,由树上斜飞而下。一连两个起落,已近袁孝和巨狮相搏之处,大喝一声,手中树枝当剑使用,挥腕直向那巨狮刺去。
他伤势初愈,还没有信心是否功力全复。这一刺用力甚猛,那巨狮正自跃起空中,猛扑袁孝,不防上官琦横里冲来,待它闻得喝声,让避已是不及。截来树枝,横由肋中插入,但听一声惊心动魄的惨吼,由空中摔下。袁孝借机抢上,毛臂起处,托起巨狮身体,挥手一掼,直向前面投去。
那巨狮身受重伤之后,如何还能受得袁孝全力一掷,撞在一株碗口粗细的树上,树身应声而断,巨狮也被当场震毙,跌落地上,动也未曾动弹一下。
袁孝掼出巨狮之后,长啸一声直撞过来,落在上官琦身前,满脸感激之情,说道:“多谢相公帮助。”
上官琦听得一怔,道:“你的人言不但进步甚快,而且行腔吐字,也改变了甚多。”
袁孝似是知受赞奖,不住点头微笑。
上官琦忽然想到那随来三只金猿,回头望去,三猿早已不知去向,不禁心中大急,挥手对袁孝说道:“快去看你妈妈受到了惊骇没有,我去去就来。”转身一跃,疾奔而去。
一口气奔到那石穴之处,找遍石洞,不见三猿踪迹何处。
正在焦急当儿,忽听萧声传来。
他自开始疗伤之后,这萧声大都在夜阑人静的子夜之间,传示他疗伤之法,两月时光之中,从未在白昼听到萧声,此刻陡然传来萧声,不禁心中一动。
仔细听去,只觉那萧声,似若在叫着他名字一般,声声呼唤他早日归去。
上官琦倚壁而立,暗暗忖道:“这老人和我相隔遥遥数里,不但能以那袅袅的萧声,指示我疗伤之法,而且还似预知我疗伤限期,是否痊愈。此等情事,实是未闻未见,他此刻用萧声召唤于我,定然有什么紧要之事。”
只听那萧声如呼如唤地响起约一顿饭时光,倏然而住。
上官琦似被那幽幽萧声勾起了重重乡愁,只觉天地之间,充满无比的寂寞,恨不得立生双翅,飞回故里,投入妈妈的怀抱。一种茫茫莫名的忧郁,使他陡然间豪气大消,无精打采地缓缓走出了石穴。
偏西太阳,一半被耸立的峰壁遮去,那掩不住的余晖,照射东面山峰上,触目景物,一半阴暗一半亮。
上官琦沿着北面的山壁,信步走去,但觉脚下高高低低,也未留心分辨方向。
行走之间,忽觉一股寒水似的水雾,喷到脸上,神志骤然一清。
耳际闻泉水淙淙,抬头看白雾茫茫,四面高峰耸立,环绕着两亩大小一块盆地。自己正伫立在一面山壁之下,一道山泉,由峰上直泻而下,泉水被壁间山石阻挡,溅飞起点点水雾飞珠。
上官琦抹抹脸上水雾,仔细看去,只见山泉泻落一道小溪之中,小溪直向盆地中流去,弥目白雾,遍地而起。两三丈外的景物,尽为白雾所掩,也不知溪水流入何处。
他犹豫一阵,仰脸一声长啸,满腔郁郁情怀,似是尽随长啸声发泄出来。啸声甫落,豪气振发,大步直向那白雾之中走去。
深入两丈远近,足下忽然松软起来。茫茫雾中,生长着很多两尺高低、似草非草、似树非树的东西,一茎挺立,四片枯叶,叶上茎端之处,结着一枚朱果。
上官琦随手取下一枚,立时辨认出和袁孝采回来的朱果一般,只是手中朱果未经洗涤,多了一层淡黄色的尘土。
忽闻轻微的枯枝折断之声,和肉掌相击的轻响,传入耳中,心中大生惊异。凝神望去,只见那茫茫白雾处,两个一深一浅的黑影,正在相互搏斗。雾气浓重,视线不清,无法看得清那两个互搏之人的形貌,当下一紧脚力直向前面冲去。
走近一看,不觉一怔,原来那两团互相搏击的黑影,就是那黑毛、金毛二猿。只见两猿手撕口咬,彼此都已斗得伤痕累累,鲜血满身,但却不肯放手,大有不分生死不住手的样子。
大约是两猿正斗到生死关头之处,对上官琦走到旁边一事,浑无所觉,仍然张着巨口,挥着利爪,猛咬狠抓。
上官琦暗中一提真气,疾跃向前,把真力平均在双手之上,分向两猿推去,掌势推出,才大声喝道:“住手!”
双猿同时觉着胸前被一股强力一推,各自向后退了两步,同时转头望了上官琦一眼,缓缓倒了下去。
原来两猿相斗时间甚久,早已筋疲力尽,全凭一股争胜之心,支撑着重伤之躯苦斗。上官琦运内力把两猿强行推开,彼此精神一懈,难再支撑,一齐倒了下去。
这一下可忙坏了上官琦,这个巨猿身上推拿几下,又赶忙在那个巨猿身上推拿,猿虽类人,但它身上的经脉穴道,究竟和人有些不同,上官琦忙了半晌,始终无法使双猿清醒过来。
幸他耐心过人,一直继续施救,又拖了大约一顿饭工夫之久,双猿同时低啸一声,挣扎着站了起来,头也不转,争向前奔去。
上官琦心中大感奇怪,暗道:“这两个巨猿难道非要拼个死活不成?”
心中念头转动,人却跟在双猿之后,向前奔去。
但觉地上升起的白雾,愈来温度愈高,雾气也愈浓,拂面成水,衣履尽湿。心中虽是有点奇异惊惧之感,但见二猿跌倒后立时爬起,争先向前奔行的样子,使他无暇多所思虑,好奇的冲动使他忘去了危险。
这块盆地只不过二亩大小,二猿虽负重创,奔行之势不快,但也不过片刻功夫,已到尽处茫茫白雾中,隐约可见矗立的山壁。
忽听“噗嗵”一声,两猿齐齐跌入水中,上官琦低头望去,眼下似铺了一片白云,袅袅白雾,向上升起,如非两猿跌入水中,冲开了一团白雾。以上官琦的眼力,也无法看出那是一片水面,似是这盆地中弥漫的白雾,都是由那水中升起。
就在他心思转动的当儿,那两猿已然被弥目的白雾封遮住背影。如非耳际问水声拍拍,已无法再寻二猿形踪。
这等浓重的白雾,平生仅见,目力已难透视三尺以外景物。
上官琦不及再多思考,大迈一步,人也跳入水中。
原来雾气过重,张眼不见景物,他虽有一跃两丈之能的轻身武功,但却不敢施用。
只觉全身一热,尽泡水中,原来这片溪水,竟然是温泉。
这时,他已无暇来领受这如沐春风的温泉一浴,移步直向前面赶去。
行了两步,忽觉脚下一空,身子直向后下面沉去。慌忙一提真气,身子冒了上去,原来这片溪水中间甚深。
抬头看去,已不见那两猿形踪,不禁心头大急,双手拨水,用力向前一窜,只觉身子一震,撞在一块岩石之上。
敢情这条溪水深处只不过两三尺宽,一撞之下,赶忙举步登上岩石。
这条溪水十分怪异,深处无可测度,浅处仅及膝问,行约五步,已到岸边。
上官琦抖抖身上积水,举步登岸,缓步向前走去。
因那白雾,过于浓重,仅勉强可伸手瞧见五指,走来有如盲人骑在瞎马上,不敢放开步子。那两猿去踪早沓,又毫无踪迹可寻。
走了十五六步,到了山崖下面,仰望浓雾蔽目,难见山壁问的景物,伸手摸去,只觉光润如玉,滑难留手。心中暗暗忖道:“这等悬立如削的山壁,两猿决难攀登,如若它重渡溪水而返,我必可闻得水声……”
心中念头电转,人却依着山壁向前走去。
忽感脚下一低,全身陷落入一道谷中,隐隐猿啸,从一侧传了过来。
ㄒХТ合鏶 ㄒ〤ТΗ亅、СоM
谷中白雾忽稀,已可见丈余左右景物。
只见这道山谷深约四尺,宽仅可容两人并肩而过。临溪之处,有一大片突岩环绕,把瀑瀑溪水挡住,一端却直向山壁之中通去。
上官琦暗感奇怪,忖道:“这片盆地之中,浓雾如此之重,不知何以这条低谷之中,竟然如此稀薄,此乃大背自然天候常理……”
正感大惑难解,忽觉身上一寒,不禁全身一颤,心中恍然大悟,原来那深山壁洞中,冒出来阵阵寒气,茫茫白雾,都被那寒气逼了出去。
低头看去,只见满地都是白如霜雪的鹅卵石,和他初次跌入山谷中所见的一般无二。
只听那断断续续猿啸声,愈来愈远,渐不可闻,不禁心头一急,放腿直向洞中奔去。
入了洞民白雾尽消,光线虽然黯然,但上官琦目力过人,景物已清晰可辨。洞中不断有冷风吹出,虽然阴暗一些,但却毫无潮湿的感觉。
上官琦逐渐地放快了脚步,片刻之后,已可见两猿背影。
这两个猴子,不知为何竟存了势不两立之心,争先恐后,手抓口咬,满身鲜血直淋。
上官琦目睹惨情,心中极是不忍,大声喝道:“别打啦!”他说的人言,两猿根本不懂他叫的什么,依然缠搏不停,连头也未回一下。
此情此景,上官琦再难坐视,陡然加快脚步,奔了上去,伸手一把抓住黑猿。
那金猿一瞧黑猿被上官琦拖住,忽地振臂跃走,直向洞中奔去。
那黑猿已见金猿向前奔去,不禁心中大急,不顾本身伤势,突然用力一挣。
上官琦抓住黑猿之后,用力甚大,黑猿一挣未脱,竟然一张口,猛向他臂上咬去。白牙森森,甚是可怖。
此举大出上官琦意料之外,只好一松右手,放开黑猿。
他此刻武功已复,右手一松,躲开黑猿,立时又以迅快无比的动作抓去。
当他手指将要触及黑猿之际,突然心中一动,自行疾收回来,心中讨道:“这两猿不顾本身惨重的伤势,拼命向前奔走,决非无因,我何不跟在两猿身后,追去瞧瞧。”
心中念头转动,那黑猿己向前奔去,转眼之间,已到一丈开外,立时纵身一跃,追了上去。
转过两个弯子,石道突然矮了下去,那金猿早已跑得不见,黑猿正伏下身子,向前爬行。
上官琦看得一皱眉头,暗暗忖道:“这山道如此低矮,我势将学那黑猿一般,爬行而进,才可通过。”
但见那黑猿爬行的速度,十分快捷,而且不顾伤疼之苦,石道四周,都被染上鲜血。
上官琦本来还在犹豫,但见那黑猿这等拼命向前奔爬的举动,心中疑念大动,当下一矮身子,也向前爬行。
只觉这低矮的石道之中,冷风徐来,扑面生寒。
爬行大约有三丈左右,低矮的石道已尽,前面陡然高大起来。
耳际问又传来尖锐的猿啸之声,异常凄厉刺耳。
上官琦心中大急,暗道:“这两猿都已身受重伤,再要相斗下去,只怕两猿都难活得下去。”突然一提真气,猛力向前一窜,出了矮道。
只觉一团冷气,扑在脸上,不禁全身一寒。
定神看去,只见一座丈余方圆的石室,高约三丈。正中有一个三尺见方的石池,三道细细的泉水,由上面石顶间,直流下来,点点珠玉,滴在那水池之中。
这水池深不过三尺左右,水清见底,里面有三条金尾红鳞尺许长短的怪鱼,蛰伏在水底不动。水池边缘有很多极细的小孔,把积存过多的水,排了出去。是以那水池之中积水,永远是距边缘三寸左右。
积水虽然不多,但却奇寒无比,阵阵寒气,就由那水中泛出。
两猿重又搏斗在一起,口咬爪抓,满地翻滚,伤处鲜血如泉,流得满地都是。
上宫琦瞧得好生不忍,暗暗叹道:“猿究非人,既无争食之因,不知何故要这般同类相残。”
大迈一步,走到二猿前面,双手一齐伸出,分别抓住两猿。
两猿在一起相搏之时,相互咬抓,但一被上官琦分开之后,突然静了下来。四只圆圆的眼睛,同时瞧了上官琦一下,紧紧闭上。
上官琦知是两猿相斗耗时过久,早已困倦不堪,而且出血过多,伤势极重,经自己一拉开,再也支撑不住了,心中暗暗忖道:“这两猿对我,都算有过恩惠,对这两猿我不能有丝毫不同,必须一齐施救。”
心念一转,伏下身去,把那金猿抱了起来,走到石室一角放下,轻轻在它身上推拿。
这两猿都是伤痕累累,满身鲜血,上官琦虽然异常小心,但仍然沾了满手血渍。
金猿经他推拿一阵,缓缓睁开眼来,有气无力地瞧了上官琦一眼,重又闭上。
上官琦见金猿清醒之后,又到那黑猿身侧推拿了一阵,那黑猿也缓缓睁开双目,瞧了上官琦一眼,重又闭上。
上官琦替两猿推拿了一阵,独自走到那水池之处低头瞧看。
感觉阵阵透肌的寒意,由那水池中泛了上来,奇怪的是虽然冷气逼人,但却毫无泛骨刺肉的感觉。
但是那三条金尾红鳞怪鱼,仍然蛰伏原处,似乎连动也没有动过一下。
上官琦好奇之心大动,暗道:“这三尾怪鱼怎的连动也不动?”但见三尾怪鱼口鳃启动,不断由口中冒出白色泡沫。
这三条怪鱼,乍见之下,似鲤似鲫,好像浑然生成水池中一般。但仔细一瞧,又非鲤非鲫,除了口鳃启动之外,头尾从未摆动过一下。愈瞧愈感奇怪,忍不住蹲下身来,伸手一拨池水。
因他原想划起水波,惊动三鱼,哪知手一触及水面,忽觉一股凉气,直透心头。但冰寒之中,却无难受之感。水波荡漾,翻起了一串浪花,但那三尾怪鱼仍然动也未动过一下。
此等大出常理之事,引起了上官琦更大的好奇之念。正待再划池水一试,忽听一阵急促的奔跑之声,迅快地奔了过来。原来是那金猿挣扎爬行而来。
一到水池旁边,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了下去。
它满身鲜血,到处伤痕,竟然在这冰冷的池水中洗了起来。
片刻工夫,一池清水,尽成了殷红的污水。
上官琦满腹疑云望着那金猿沐在水中的身子,千百种念头,一一在脑际闪过,暗道:“此水这般寒冷,纵然是没有受伤的人,也不易忍受得住。它这满身伤痕,泡入水中,怎的竟是毫无一点痛苦的感觉呢!”
只见那金猿洗去身上血污之后,爬上岸来,双目圆睁地望了上官琦一眼,依着石壁坐下。
上官琦担心两猿再斗,站在两猿中间,凝目向水中望去。只见满池血污极快浮在水面之上,由那近岸极细的小孔中排了出去。片刻之间,已把那池中血污排除干净,不禁心中暗生纳闷,忖道:“这池清水,怎的这等奇怪,寒不贬骨,排除血污,竟是这般迅快。”
仔细望去,只是蛰伏在水底中的三条怪鱼,都在张着嘴巴。每条怪鱼口中,都不停地向外冒着白沫。那白沫向上翻动之力甚大,满池血污,尽吃那怪鱼口中白沫冲了上去,是以很快地排了出去。
上官琦愈看心中愈觉奇怪,血污排完之后,三条怪鱼,自动闭上嘴巴。
有一件十分奇怪的事使上官琦大惑不解。那三条怪鱼虽被金猿在涤洗血污时一阵扰动,但仍然蛰伏在原地不动。
回头望去,只见那金猿身上的伤痕,已然开始生肌收口,心中恍然大悟,暗道:“是了,原来两猿相搏受伤之后,都到这冷泉中涤洗,伤口立时收合。”
心念一转,回身把那黑猿抱了起来,缓缓丢入池中。
那黑猿本己伤重奄奄,全身难动,一息仅存。上官琦一把它放入水中之后,立时清醒过来,猴头摇动了几下,尽泡入水中。片刻工夫,爬上岸来,靠在另一角壁间休息。
上官琦暗暗奇道:“此泉之水,竟有这生肌起死之能,不知是泉水之力,还是这三尾怪鱼之能?”
他乃心地忠厚之人,心中虽然想把怪鱼捉上一条来瞧瞧,但又怕破坏这功能生肌起死的神池,始终不敢伸手去捉。
忽听那金猿低啸一声,走了过来,拉住上官琦的衣袂,绕过水池,向另一处壁角走去。
那黑猿伤势还未长好,但见那金猿拉着上官琦向另一处壁角走去,竟然不顾伤痛地追了过来。
上官琦怕两猿再打起来,赶忙向后疾退了两步,挡在二猿之间。
那黑猿低啸一声,摇摇猴头,上官琦虽然不知它说的什么,但听那声音似无恶意。
两猿一前一后,上官琦走在中间,到了壁角所在,金猿伸出双臂推那石壁,大概它气力尚未全复,推了几次,石壁纹风未动。
上官琦暗运真气,双手按在石壁之上,潜运真力,猛然一推。
但闻轧轧之声,那石壁应手而开。
一三 惊魂之刀
原来这处石壁,竟然是一道石门。
石门一开,立时冲出一阵冷气。这股冷气,奇寒无比。上官琦虽有一身功力,但也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颤。
那带路金猿,一见石门大开,当先而入。上官琦一犹豫,那黑猿已由侧面抢过,紧随那金猿身后而入。
上官琦不再犹豫,大步直向洞中走去。
这条雨道虽然寒气凌人,但地势却很平坦,两猿奔行之势十分迅快。上官琦只闻两猿奔行的声音,只好紧随奔走。
大约走了三十余丈,已到了山腹深处,那直人的石洞,突然向一侧弯去。
转过一个山弯,眼前忽然一亮。只见一片晶莹生光缨瑶,由顶上垂了下来,两猿突然停了脚步,一齐回头,望着上官琦。
一种浓重的药味,扑入鼻中,上官琦大生奇怪之感,暗道:“这两猿突然停下不走,不知何故?这等深山幽洞之中,哪里来的药味?”
心中念头转动,脚下并未停留,大行几步,超过二猿,直向前面走去。
但闻那药味愈来愈重,去路又向一面弯去。
又转过几个小弯,地势突然开阔,只见几块晶莹透明的水晶石,架着一只砂锅,石下一片柴灰,但火焰早已熄去。砂锅中一片浓墨,似膏非膏,那浓重的药味,就从那砂锅之中发了出来。
石道至此,已至尽处,四下石壁,浑如美玉,反映出一层淡淡的碧光,照得室中景物,清晰可见。
两猿紧跟着上官琦身后,走了进来。进得这石室之后,似是敌意已消,二猿的脸上,都泛上一种悲苦之容,默默地依壁而立。
上官琦仔细打量四周的景物,忽然发觉一石室弯角处,浑成石壁间,裂开了一道山缝,不禁又引动好奇之心,大步走了过去。
两猿忽然同时低鸣一声,缓缓走了过去。
上官琦回头望了二猿一眼,只见四只圆睁的猿民一齐望着自己,脸上表情十分奇怪,只好一面留神戒备,一面缓步向前走去。
到那石缝所在,伸手用力一推,果然那石壁又是一座石门,应手而开。
上官琦抬头看去,不禁心神大骇。任是他一身武功、胆量过人。也不禁惊得向后疾退了数步。慌急之间,随手一按石壁,那打开的石门,突然又关了起来。
原来这道石门是座活门,两面都可推动,上官琦向后退时,心中正感惊慌,随手一推,又把石门关上。
那二猿紧跟在上官琦身后,亦步亦趋,上官琦惊骇而退,来势甚急,踏在那金猿脚上,金猿剧痛之下,立时一声低啸,其声凄苦,震得满室回鸣。
上官琦退出了四五步,才站稳了身子,静静地站了有一杯热茶工夫,心情才完全平静。暗暗忖道:“里面石室中那两个人的尸体,不知已距今好多年代了,这两只猴子,不知怎的,竟然找上此处?”
回头向二猿看去,只见两猿面对石壁而坐,都把头伏在地上,四道目光一齐盯在那石壁上。
上官琦脑际中突然闪掠过一道灵光,暗道:“莫非这石室中人,和这两猿有关不成?”略一沉思,重又缓步走近石壁。
这次他已有了经验,缓步运力,慢慢地把那石壁推开。
凝神看去,只见一个身着大红衣服、长发披垂的人,背门而立,在他后面背心之上,插着一把金刀。
那握着金刀的,是一只毛茸茸的黑手,臂上早已干枯。顺着手臂望去,只见一个身穿蓝色大褂的高大之人,面对左面石壁,右臂横伸而出。手中握的金刀,正好刺中那身穿大红衣、长发披肩之人的背心。
奇怪的是这两人都是面对着石壁,无法看清楚两人的面貌。
这石室四壁,宛如美玉,发着莹莹的碧光,景物一目了然。
两人所着衣服的颜色,都还鲜艳,似是一种特殊绢布制成。
上官琦举步跨入石门,那两只巨猿竟也跟随他身后走了进来。
这时,他的心情已完全平静下来,仔细打量四周的景物。只见那两具僵立的尸体,肌肉都已枯于,死去的年代,己是无法得知了。
那身着蓝衣大汉,左手和头,一齐顶在石壁上,右手金刀刺入那红衣人的背心,刚好把人的尸体重心,都支撑住,是以两人尸体都未倒下。
蓝衣人身躯高大,红衣人却异常娇小。不用仔细地辨认,已可看出那着红衣的是个女子。
那柄金刀,光辉灿灿,和洞中碧光相映,十分耀目。
洁白的石地上,有一滩盆口大小的紫血。
上官琦看了良久,心中已经有些明白。这一男一女,大概同时住在此地,不知何故竟然自相残杀起来。那蓝衣大汉似是先受重伤,然后趁那女子不备时,突然拔刀刺了过去。
他伏下身子,在蓝衣大汉身下一瞧,果然见地上有一滩紫血,看那紫血位置,似是从口中吐出。
抬头望去,只见他脸上肌肉早已枯陷进去,半张着口,露出一排森森的牙齿,形状极是可怖。
上官琦以两具尸体的距离,忖度当时情景,心中甚感奇怪。因为以两具尸体情势位置来看,这两人决非互不相识之人。那蓝衣大汉和红衣女人的穿着,亦似非外来寻仇之人。孤男寡女,同居在这石洞之中,如果毫无关连,自不可能。这两人如不是一对情侣,定然是一对兄妹。
他似是自觉推断得不错,仰望着室顶,自言自语说道:“这两人既然非情侣,即兄妹,为什么又要自相残杀,而且这等深山大泽、绝壑密洞之中,不是正需要有一个伴侣相陪么?但这两人又为什么这样自相残杀呢?”
这实是一个十分难解的问题。在这人迹罕到的地方,一个人孤独地守在这样一座石洞之中,是何等的寂寞,何等孤伶。
忽然心中一动,目光满洞搜望起来。
这座石室,不过两丈方圆大小。洞中四壁如玉,毫发可鉴,目光转视了一周,仍然不见一点可疑之物。
原来他忽然想到,这两人自相残杀唯一的原因,就是发现一件珍贵无比的东西,彼此都极喜爱,争执不下,才动起手来。哪知看遍了四周每一处角落,竟未发现一件可疑的事物。
回头向两猿望去,只见两猿各自对着一具尸体伏拜地上。那金猿对着那身穿红衣的女人,黑猿却对着那蓝衣大汉,四只猴目之中,泪水滚滚而出。
上官琦恍然大悟,百思不解的二猿相斗原因,此刻忽然了解。暗暗叹道:“是啦!这两猿各有主人,目睹主人自相残杀的情景,心中竟也激起同仇之心,所以才缠斗不休,大有步继主人后尘之意。唉!这两猿虽然痴得可怜,但其忠于主人之心,却是甚为可爱。”
他缓缓举步向那红衣女子走去,只见那人头脸紧紧贴在石壁之上,无法看清楚她的面目。正待伸手去抓那红衣女子的衣服,忽听一声低沉的猿啸,一股急风直扑过来。
上官琦横向旁侧一闪,转头望去,只见那金猿满脸泪痕,挡守那红衣女人尸体前面。
原来它一扑未中,转身守护在那尸体之前。
上官琦暗暗点头,忖道:“这人已不知死去了多少年啦,而这金猿爱护主人之心,却始终不变。看来这披毛的畜生,要比人忠实多了。”
忖思之间,不自觉地转头望了那蓝衣大汉一眼。
那黑毛巨猿,一见上官琦目光转投到那蓝衣大汉身上,只道对主人有什么不利举动,低啸一声,站了起来,挡在那蓝衣大汉尸体前面。
上官琦暗自忖思道:“如果不仔细检查这两具尸体,决难发现这两人的姓名来历;但要检查这两具尸体,又非得先把这两只人猿制服不可。如我凭藉武功制服两猿,虽非什么难事,但它们这等护主,如果误会我想从他们主人身上盗取什么遗物,势必缠斗不休,那时可是麻烦得很。”
他一时之间,想不起对付两猿的法子,呆在当地。
两猿各自守护主人身前,凝目相望,口中不时发出低啸。
相持了一阵,那金猿忽地纵身一跃,猛向黑猿扑了过去,两猿立时又厮打在一起,手抓口咬,激烈异常。
上官琦正待上前去把两猿劝开,忽然心中一动,暗道:“室外那水池之中的蓄水,有止血生肌之能。两猿纵然打得伤痕累累,但在水中一洗即好,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何不想法子把两猿引到室外,暂时让它们打着,借两猿相斗机会,一查这室中两人来历?此举虽然略背人道,但形势如此,难有两全之策。”
心念转动,忽地纵身从两猿身侧跃过,推开石门。两猿虽然已具有灵性,但如何能和人相比?一路翻滚着出了石室。
上官琦把二猿诱到了外面石室,趁两猿搏斗激烈之时,悄然又溜入了内室之中。关好石门,对那蓝衣大汉、红衣女子的尸体,各别作了一揖,暗中祈祷道:“晚辈上官琦,要擅自移两位老前辈的遗体,以便查出两位老前辈的身世。”
祈祷完毕,大步走了上去,轻轻一搬那蓝衣大汉尸体,毫不费力地应手而起。
这两具尸体虽然幸得洞中奇寒保护不坏,但因死去年代甚久,全身肌肤早已枯干,一经搬动,哪里还站得住?但闻砰的一声,手中金刀,跌落地上。
那红衣女尸,倚壁不倒,全凭那金刀之力,稳着身子重心。如今金刀跌落,支撑她尸体重心的力道突然消失,挺立的尸体也随着倒了下来。
上官琦眼明手快,左手托着那蓝衣大汉尸体,右手迅速快绝地伸了出去,把那向下跌倒的红衣女尸托住,慢慢把两个尸体,放在地上。
仔细望去,只见两尸脸上的肌肤枯干内陷,早已难辨形貌;只有眉毛头发,仍然安好无恙。
上官琦伸手摸摸两人身上穿的衣服,不但没有腐烂,而且完好如初,心中甚感奇怪,暗道:“这两人尸体已经枯干,何以这衣服毫无破损,而且触手软滑,似是上好的绸质。室中除了两尸之外,也只有一把金刀,要想查出两人的身世来历,势非要在两人身上搜寻一下不可。”
伸手捡起金刀,在手中掂了掂,仔细瞧去。
只见这柄金刀,长约一尺八寸,全身金光灿灿,连刀柄也是金色。刀背宽厚,十分钝笨,但刀尖之处,却极尖锐。
上官琦瞧了半晌,仍然瞧不出个所以然来,随手放在一侧,把目光移注那蓝衣大汉身上。
此人生前身材十分魁伟、高大,现下肌肤虽已干枯深陷,但就骨架看去,仍要比上官琦高出甚多。
上官琦伸出手去,缓缓揭开他身上衣服.但见一条上有鳞纹的黑色皮鞘,悬系腰际,似是那金刀用的刀鞘。
除了那刀鞘之外,再无所见。
上官琦看那刀鞘系在那大汉腰间的扣绳,十分坚牢,除非用利刃把那绳子割断,否则用力一拉,势非把尸体骨骼架拉散不可。
他瞧了一阵,又缓缓放下手中衣袂,起身走到红衣女人尸体旁边,蹲下身子。正待伸手撩起她身上红衣,忽然心中一动:“她虽只是一具血肉枯干的皮包骨架,但男女有别,我岂能随随便便地掀起她的衣服?”但如就此放手,实又于心未甘,不禁犹豫起来。
但闻吱吱怒啸之声,阵阵传入耳际,两头巨猿,似是相搏正烈。
上官琦呆呆地站了约一盏热茶工夫之久,决定不搜那女子尸体。正要转过头去,瞥见那红衣女子身上高高鼓起一个包来。
这突然的发现,实对上官琦有着无比的诱惑。他虽是生性光明的正人君子,也无法按耐下好奇之心,又不禁犹豫起来。
只觉好奇之念,冲动甚是强烈,不易遏止,几度伸出手去,每当将要触及那红衣尸体之时,又很快地缩了回来。
忽然心中一动,暗道:“我如事先看准那鼓起所在,别过头去,然后伸手把她尸体中遗物取了出来,只要瞧上一瞧,再把它放回原处,也就是了。”
他替自己找出一套牵强的辩护道理,心中稍觉宽慰。当下别过头去,伸出右手,在那红衣女尸鼓起的所在,摸出一个金丝织成的袋子。
这袋子大约八寸见方,里面鼓鼓的不知装的什么东西。
上官琦把那金袋翻了几个转身,竟然找不出开口所在,心中甚觉奇怪,暗道:“这袋子既无开口之处,不知如何装物,难道先把东西放了进去,然后再把它织上不成?”
外面摸去,只觉里面的东西有硬有软,似乎放的东西不少。
这金丝编织的袋子,色彩耀目,形如莲瓣,十分雅致好看。
上官琦在手中把玩甚久,仍然找不出开口之处,无法打开。因那金袋精致悦目,又不愿把它毁去。忖了良久,仍然无法按耐好奇之心,暗道:“我撕开一个小洞瞧瞧,也就是了。”
心念转动,暗运指力一扯,但觉那金色丝袋柔中蓄坚,竟是扯它不动。
上官琦一扯未破,心中大生惊奇,暗道:“我这两指蓄力,虽然谈不上强劲,但却扯这金色袋子不破么?”心中不服,又加了几成功力,左手握着袋子,右手猛力一拉。
哪知金袋仍是毫无损伤,别说扯破,连个伤痕也没有。
上官琦不禁怔了一怔,暗道:“我已运足七成内力,别说一个小小丝袋,就是铁条钢链,不断也要裂出几道痕迹。这金袋不知什么东西作成,竟然如此坚牢?”
他乃生性正大之人,虽然按耐不下好奇冲动,但却又不忍把那金色细丝编织而成、精致悦目的袋子毁去,望着那金色袋子,叹息一声,缓缓放在那红衣女尸旁侧。
但见那金袋光泽和那红衣女尸穿着的衣服光泽,一般模样,心中又是一动,暗道:“这金袋的丝质,和她这红衣质料一样不成?”
疑念一起,不暇多想,伸手捏着那女尸红衣一角,用力一扯,果然和那金袋一般的柔中蓄坚,扯它不破。
眼下情景十分明显,上官琦已知那金袋和女尸穿着的红衣,以及那大汉尸体上的蓝衣,都是异常珍贵之物,是以在这山洞中过了很多年月,仍然光泽鲜艳,毫无破损。
疑窦初解,另一个新的念头,闪电般掠过脑际,自言自语他说道:“这红衣既然这等坚固,不知那钝迟的金刀如何能够洞穿而过?”
探出手去,又把那金刀捡了起来。
仔细瞧去,只见那金刀把柄之处,写着“惊魂之刀,无坚不摧”八个极小的字,不留心,很不易看得出来。
上官琦倒转刀头,向地上坚石上面一按,果然破坚而入,有如摧枯拉朽一般,轻轻一按,竟然深入三四寸深,不觉大吃一惊,暗道:“这金刀怎的这等尖利,竟能在轻轻按送之下,深入这坚铁一般的石地之中数寸之深?”
仔细向那红衣女尸瞧去,果然在那红衣女尸的背心之处,红衣上有了一道两寸多长的刀伤痕迹。
上官琦望着那插在地上的金刀,暗道:“刀啊,刀啊!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想不到你这般钝笨的金刀,竟能摧毁这等坚硬的石地。”
心中忽然一转,伸手拔出金刀,暗道:“这金刀如此锋利,想来定然可以把那金色的丝袋斩开了。”
当下把那金色袋子铺在地上,举起手中金刀,刀尖对准金色袋子,正待向下按去,忽又收手停了下来,放下手中金刀。
心中暗暗忖道:“我如把这金袋划破,岂不有私窥别人隐秘之嫌?这红衣女人虽然已经死去甚久,但此袋总是她所有之物。”当下又把那金袋缓缓放在那红衣女尸体旁边。
目光转投到金刀之上,心中又泛起一阵犹豫。眼下他已知道这看似钝迟的金刀,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宝刃,此等锋利的兵刃,对武林中人物,有着强烈无比的诱惑,心中十分爱惜。但如携刀而去,又觉着似有偷窃之嫌,而且取刀势必连鞘一并取去,取鞘又极可能把那蓝衣大汉的尸体骨架弄散,想了想不知该如何是好。
凝神听去,室外两猿打斗低啸之声,已然停下。
上官琦放下手中金刀,推开石门,只见两猿双双倒在水池旁边,个个满身鲜血,似已晕了过去。
望着两猿叹了一声,蹲了下去,伸手在两猿鼻息之间一摸,尚余一缕微弱的呼吸之声。
略一沉思,首先把那黑猿抱起,投入水池之中。
那黑猿受水一激,忽清醒过来,在水池中洗去了血污,重又爬了起来,看了上官琦一眼,低啸一声,摇摇颤颤向外奔去。
黑猿去后,上官琦又把那金猿丢入水池之中,过了一阵,那金猿也清醒过来,洗洗血污,爬上岸来,望望上官琦,向外走去。
上官琦紧随那金猿之后,出了石洞,他心中已暗自打好主意,如若两猿再要相斗,就不惜施展武功,把两猿分别制服。
出了石洞,但见白雾弥目,那金猿路途甚熟,越过溪水,穿过了白雾。上官琦紧随那金猿身后,出了那白雾蒙蒙的盆地。
离开那盆地之后,三只小猿早已候在出口之处,一见金猿和上官琦一齐出洞,个个雀跃三尺,对着上官琦低啸三声,护着那金猿而去。
上官琦望着那金猿背影消失不见,才回到那疏林藤室之中。那中年妇人早已烤好了鹿肉等待他,一见上官琦回来,心中十分快乐,笑道:“相公伤势已愈,不知何时动身?我已与孝儿谈好,他已愿相随相公而去。”
上官琦一面接过鹿肉食用,一面答道:“我想立刻动身,但只有一事放心不下,还得夫人相助。”
那中年妇人奇道:“相公有什么事,但请吩咐。小妇人如能做到,定当全力以赴,决不使相公失望。”
上官琦道:“请夫人约束尊夫一点,别让它和前山金猿相斗。”
那中年妇人凝目寻思了片刻,忽然流下泪来,说道:“相公只管放心去吧!小妇人当为此事,再苟安偷生几年岁月,替相公完成心愿……”言下泪珠如泉。
上官琦听她之言,心中忽然警觉,暗道:“她再三恳求于我,把袁孝带离此地,原来早存了自绝之心。我怎的事先竟未想到?如非我这一问,只怕要延误她一条性命。”
当下也不揭破,正容说道:“此事拜托夫人了。在下离此绝壑之后,只怕还要在此附近留上一段时间,一有空暇,当和袁孝来此探望夫人。”
那中年妇人抹去脸上泪痕笑道:“我已身为兽妻,不愿再见生人,相公来不来看我,都是无关紧要之事,纵然要来,也只望你一人来此……”
上官琦接道:“在下当谨记夫人之言,我要就此拜别了。”
那中年妇人道:“待我唤孝儿来,替相公引路吧!”
上官琦原想自己先到那古寺之中拜见过那吹萧老人之后,再设法重回绝壑,带着袁孝同行。但听得她一说,一时又不好推托,只好点头说道:“不知袁兄弟现在何处?”
那中年妇人说道:“他刚才还在此地,现在不知哪里去了。想必就在附近,我唤他一声试试。”走到藤室,高呼了两声孝儿。
余音未绝,耳际已响起袁孝回应之声,一个黑影疾如电奔而来。
但见他纵身而起,抓住下垂的树枝一荡,人已飘回藤室。
上官琦仔细瞧去,不禁哑然一笑。
原来袁孝不知在哪里弄到很多宽大的树叶,用葛藤穿了起来,披在身上,把全身大部份掩盖起来。
那中年妇人看了袁孝一身装着,回头对上官琦道:“这等深山之中,既无绢布,又无针线,无法替他作几件衣裤穿着。”
上官琦道:“袁兄弟身材和我大致相仿,那古寺之中,我尚存放有几件衣服,可先给他穿着。好在那古寺离此不远,这等大山中,人迹罕至,我要离那古寺之时,自当代袁兄弟做上几件衣服。”
那中年妇人微微一笑,回头对袁孝说道:“孝儿,你随上官相公走后,万事都要听他吩咐,不可擅自行动。”
她说的全是人言,袁孝如何能听得懂,瞪着两只圆圆的眼睛,望着母亲,满脸愕然之色。
那中年妇人轻轻叹息一声,又用人言合以兽语,重新对他说了一遍。
袁孝一面点头,一面用人言答道:“孝儿听话……”
那中年妇人转脸望着上官琦道:“此子尚未全通人言,日后能否学会,还难预料,随侍相公,只怕麻烦之处大多了。”
上官琦道:“以我所见,袁兄弟十分聪明,想来学说人言,定然不会有何困难。夫人但请放心,在下定当尽我之力,照顾于他。”心中却暗暗想道:“日后我在江湖之上行走,带着这样一个人不人、猿不猿的怪物,定然要引的路人注目。”
那中年妇人笑道:“相公请恕我不能远送了。”
上官琦纵身跃下藤室,大步向前走去。
袁孝对母亲拜了一拜,紧随上官琦身后而行,不时回头向那藤室之内张望。
直待那藤室隐入疏林之中,袁孝才陡然加快了脚步,抢在上官琦前面带路。
走约二里之遥,已到山壁之下。袁孝停下脚来,回头望望上官琦,指了指那矗立的峭壁,纵声长啸,一跃而起,抓住壁间垂下的葛藤,向上攀去。
上官琦看那峭壁,愈高愈险,十五六丈之后,已是寸草不生,心中甚是惊奇,暗忖:难道袁孝就是从这片峭壁爬上去么?心中虽感惊异,但人却纵身而起,跃在袁孝身后,向上攀去。
袁孝不时回过头来张望,似是生怕上官琦爬不上去。
攀到十五丈,壁间垂藤已尽,上面石壁如削,滑难留足,上官琦暗自发起愁来。因他自估轻功,如无借力之处,决难攀登那近百丈的峭壁。
正感发愁之际,忽见袁孝向旁边一折,身形立时隐去。
上官琦一提真气,脚下突然加快,觑准落脚之处两个纵跃,已追到袁孝停身之处。
仔细看去,只见袁孝正站在一道山谷中,手中拿着一朵红色的鲜花,对上官琦不停地招手。
原来这山壁之间,有一道丈余深浅、四尺宽窄的一道山沟,沟中满生着红白山花,青草碧绿,和两岸上石如刀削、寸草不生的情景,有如两个天地。
上官琦纵身而下,暗叹造物神奇,如若这山壁之间没有这一道谷沟,任是何等的轻捷灵猿,也难爬得上去。这处风景幽丽的世外桃源,也永远无人知道了。
袁孝一见上官琦飞落沟底,咧嘴一笑,转身直向上面攀去。
这条沟道之中,满生着花草之类,虽然倾斜的坡度大,但手足都有了着力之处,在一个身具武功之人来说,攀登自非什么难事。
但是行程弯弯曲曲,盘旋而上,不知有多久多远。袁孝当先带路,手足并用,上官琦紧随身后,亦步亦趋,累得满身大汗。
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登峰顶。
抬头看蓝天无际,丽阳西斜,已然是申时光景。
上官琦略一打量四周景物,辨认了方向,立时又和袁孝向峰下行走,一面走一面留下暗记,准备他日重来之时,辨识路径。
下了高峰,又登上一座岭脊。太阳已快落人西山,晚霞绚烂中,遥见数里外屹立的寺院。
上官琦长长吁了一口气,回头望了袁孝一眼,心中暗暗忖道:“那吹萧老人脾气十分古怪,我在未与他说明之前,擅自带着袁孝见他,不知他是否能够见容?万一不肯见容,那可是一大麻烦之事……”不禁犹豫起来。
忽而心念一转,暗道:“我怎么忽然怕那老人起来,难道他对我有过救命之恩了?还是我想要学他的武功?”
这件事在他心中盘旋了良久,始终想他不通,呆呆站在一块山石旁边出神起来。
袁孝看他停步不走,只道他在欣赏那落日的景色,一语不发站在上官琦身后,睁大着两只圆圆眼睛,不住地四下张望。
他生平之中,大都和猿兽相处,唯一相处的人,就是生养他的母亲。猿父人母使他兼具了人兽两种血统,他有猿兽的暴烈、浑厚,但先天之中也具有人性的善良和聪明。
上官琦是他生平中相处的第二个人。临行前母亲谆谆告诫,要他处处听从上官琦的指示,处处学习上官琦的行动,这几句已深深嵌入他的心中。是以他见上官琦停下不走,也学着上官琦的样子,背起两只手,抬头望着天上的晚霞。
上官琦本是异常聪明之人,思索了一阵,霍然贯通,暗道:“是啦!我一定是想学他的武功,虽然我没有这般想过,但在不知不觉中,早已萌生此念,所以才这般敬畏他。”
一念贯通,不禁哑然一笑,暗道:“看来一个人的心中,生不得一点贪念。贪念一起,心中就有了暗鬼,不是对人生出了崇敬之心,就是自行生出自卑之感。我已答应那妇人的请求,立下誓言,要好好对待袁孝,那吹萧老人如若不能见容袁孝,我就立即告别,欠他之恩,日后再设法补报就是。”
一四 荒寺三年
他心中定了主意,立时大感轻松,坦然举步,向前行去。
袁孝早已等得甚不耐烦,但见上官琦仰脸望天,看得十分出神,津津有味,不敢催促,只好勉强按耐下心中焦急,学着上官琦的模样,仰脸望天,静站着不动。一见上官琦向前走去,立时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那寺院距两人停身之处不过四五里,片刻工夫,已到寺中。
上官琦早已熟知寺中道路,纵身上跃屋面,翻房越屋而进,直向吹萧老人停身的阁楼之上奔去。
袁孝天生异禀,虽未练过什么轻身功夫,但他自幼奔行深山绝壑之中,纵跃登高的功夫,实不比上官琦差,紧随在上官琦身后,追个首尾相接。
快到那阁楼所在时,上官琦突然收住了脚步,回头对袁孝说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先去见过那位吹萧的老前辈之后,再来叫你。”
袁孝听得怔在当地,愕然不知所措。
上官琦忽然想到他还未能全通人言,赶忙用手比划了两下。袁孝瞥睹手势,咧嘴一笑,蹲了下去,上官琦低声说道:“你在这里等我。”
这次袁孝似已听懂,点点头道:“我知道啦!”
上官琦微微一笑,纵身直向经楼屋面之上跃去。
但见门窗紧闭,寂然无声,不禁心头一惊。
他忽然想到一天时光中,没有听到那怪老人的吹萧声了。
他缓步走近窗边,用手指轻轻在窗槛上弹了两下,低声说道:“老前辈可是在运气调息么?晚辈上官琦,特来叩谢救命大恩。”
停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那阁楼之内,仍然寂静无声,听不到一点回音。
这出人意外的情景,使上官琦大生惊骇,呆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脑际中泛起了一幅可怕的景象,那青衣人血腥屠杀,茅山一真和青城二老,以及那藏僧一行的可怖卧已一幕幕展现眼前。心中暗自忖道:“难道那青衣人去而复返,伤害了这吹萧的老人不成?”
忽然心念一转,暗自忖道:“如果是那青衣人,重又返回古寺,闻得萧声,杀了那吹萧老人,决不会把这阁楼四周的窗门,关闭得这等严紧。也许是他仍在运气调息,不便答覆我的问话。”当下又举起右手,在窗槛上弹了三下。
但闻窗槛波波之声,响过之后,那阁楼之内,仍然一片沉寂,不闻一点回音。
上官琦再也沉不住气了,伸出右手戳破了一个小洞,闭上一只眼睛向窗内望去。
只见那吹萧老人仰脸躺在地上,手中紧握着那只短萧。心中一阵激动,举手一掌击去,那窗槛应手断去三根。纵身跃人窗内,走近那老人身侧,蹲了下去,缓缓伸出右手,在那老人鼻息之间一探。
只觉鼻息微弱,似是睡熟过去,又似受了重伤,当下举手在那老人“玄机”穴上按了一掌。
只觉如触在铁石之上,坚硬异常,不禁心头大骇,暗道:“这老人是怎么了?既不像睡熟过去之人,又不像受了重伤。”
他迟豫了半晌,伸过手去,抓住那老人右腕。但感他手冰冷之中,带着坚硬,如握着一根铁条。
此等之事,乃是他生平未遇的怪事。看他呼吸仍然未断,决非死去;如说受了重伤,身体怎会这等坚凉?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握着那老人干枯的手腕,呆在当地。
忽闻轻啸之声传来,想是袁孝在阁楼之下等得过久,心中不耐起来。
上官琦放下那老人手腕,走到窗口,举手一招,叫道:“袁兄弟,请过来吧!”
袁孝仍然站在原地未动,连那站的姿势,也未变更。听得上官琦呼唤之声,才纵身跃上屋面,跃人阁楼,望望那仰卧在地上的老人,又瞧了上官琦一眼,满脸愕然之色,问道:“这人可是死了?”他用生硬的人言讲出,听来甚不清楚。
上官琦摇摇头,道:“他睡着了,咱们别惊动他,坐这里等一会吧!”紧依那老人身侧而坐,一手支腮,凝目沉思。
袁孝谨记母亲相告之言,处处不忘向上官琦学,看他支腮坐态,也照着学去,右时搁在膝上,支腮而坐。
足足过了一顿饭工夫之久,那仰卧的老人动也未动一下。
太阳落下了西山,天色入暮,室中突然黑暗下来。
上官琦轻轻地叹了一声,收回支腮的右手,俯在那老人前胸听去。只觉他心脏的跳动,愈来愈是微弱,气息也奄奄欲断,不禁心头凛然一震。暗道:“看样子他是受了伤啦!我这般守下去,岂是良策,我虽然自知难有救他之能,但也不能就这样任他伤势逐渐发作死去,总该一尽心力才对。”
心念一转,伸手扶着那老人坐了起来,举手在他背心命门穴上,轻轻击了一掌。
这一掌如击在铁石之上,似是那老人身上的穴道,都被封了起来一般,使人无法找出穴道位置。
忽听“当”的一声,由那老人身上,掉下来一柄金鞘短剑,但他手中却仍然紧紧握着短萧。
上官琦缓缓把那老人放好,取起短剑,一按剑柄弹簧,抽出宝剑。但觉一股寒气侵肌,满室都是晶莹的剑光,不禁暗自赞道:“好剑!”
仔细看去,只见那宝剑连把柄算上,也不过一尺二寸左右,把柄四寸,宝剑只不过八寸长短,但短剑之上光华灿灿,耀眼生花。
上官琦虽然爱不释手,但他瞧过一阵之后,仍然把它归入剑鞘之中,双手捧起,放在那老人头边。伸手又在那老人鼻口摸摸,只觉他气息更形微弱,频近断绝,不禁黯然一叹,掉下两滴泪来,恭恭敬敬对那老人拜了一拜,道:“老前辈待我恩深似海,义重如山,但晚辈却无点滴报答。老前辈竟然一病如此,可恨晚辈见闻浅陋,功力不够,不知如何施救。”说到伤心之处,泪水若泉,滚滚而下。
呆呆坐在一侧的袁孝,目睹上官琦哭得十分伤心.也不自禁地流下泪来。
上官琦哭了一阵,回头对袁孝说道:“袁兄弟,咱们去替这老人家选一块墓地去。”
袁孝虽然听得不尽了然,但见上官琦站了起来,也随着站起身子,随在上官琦身后,跃出窗去。
上官琦在荒院中走了一周,选择一处荒草最茂之处,拔去荒草,用手在地上挖了起来。
袁孝突然抢前两步,推开了上官琦,挥动长臂,双手挖土。他手指尖利,坚如钢铁,动作速快至极,片刻间挖了一座八尺长短、二尺宽窄、三尺深浅的土坑。
上官琦伸手拉住袁孝,不让他再挖下去,又重回到那阁楼之上。
伸手摸去,只觉那老人气息更形微弱,手指身躯.都开始僵冷起来。
上官琦乃至性至情之人,面对此情,只觉悲从中来,双目泪水却似断线珍珠一般,一颗接一颗地滚了下来。
那老人一线气息,始终不绝。上官琦和袁孝在他身旁静坐相待,准备在他断气之后,好把他埋葬起来。一直等天交子夜,那老人仍是气若游丝,若断若续。
窗外山风如啸,吹得荒草沙沙作响,冷月半圆,照着荒凉的破庙。古寺之夜,是这等凄凉。
月移斗转,星月光隐,东方天际,一片鱼白,天色曙光初露,一夜又尽。
上官琦双目已然红肿起来。这漫漫一夜之中,他虽未放声而哭,但两眼泪水,却一直未停地滴到天明。
伸手摸去,老人气息已断。初露曙光下,那金黄的剑鞘,闪闪生辉。上官琦取过剑鞘,放入那老人怀中,抱起他的尸体,想把他抱到掘成的土坑中埋起。哪知一抱那老人尸体,突闻一声哗哗大响,四颗猫眼大小的明珠,由那老人尸体中滚了下来,光华夺目.颗颗尽都是价值连城的罕见之物。
袁孝伏身捡起,送到上官琦手中。
他从未见过明珠,不知宝珠名贵,看那珠子圆圆的山石一般,毫无稀奇之处。
上官琦却是识货之人,一眼之间,已辨出四颗珠子,都是万金难求之物。心中暗暗忖道:“这老人也真奇怪,身上怀着这等名贵的珠子,人跑到这荒山古寺之中来受罪,如是要练武功,那里都是一样,何苦定要在这古庙之中,忍受饥饿之苦?”
心中忖思之间,已把四颗明珠放回老入袋中,自言自语的说道:“老前辈阴灵有知,请恕晚辈不敬之罪。这等荒山古刹之中实难找得棺木,只有从简收葬老前辈的尸体了。唉!救命之恩,尚未能报得点滴,想不到老前辈竟然撒手而去……”话到此处,突然想起一件事,把那老人尸体,放在壁角之处,大拜了三拜,低声祷告道:“老前辈活着之时,想把我收到门下,但晚辈未曾禀明恩师之前,不敢再认师父。此刻老前辈虽已死去,但晚辈仍然拜在门下,以了老前辈未完心愿……”
他黯然叹息一声,站了起来,走到那老人尸体前面,叫道:“师父……”
那怪老人忽然睁开眼睛,哈哈大笑道:“小娃儿!出口之言,再难更改了吧!”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怎么,老前辈没有死么?”
怪老人道:“什么老前辈不老前辈,刚才行过拜师之礼,怎么一下子就忘了?”
上官琦暗暗忖道:“刚才拜师,确是出于自动。大丈夫一言出口,岂能说了不算?”只好叫道:“师父,怎么突然复活过来了?”
那怪老人双手微微一按后壁间,纵身跃落到窗口处,坐下说道:“你相信人死了还能复生么?”
上官琦道:“晚辈虽然不信,但今日一见师父死而复活之事,心中实感费解。”
那怪老人道:“别说你不信,我也不信死了能够复生,我根本就没有死啊!”
上官琦吃了一惊,道:“师父闭气不出,暂停呼吸,那也罢了。但全身穴道似都封了起来,身躯也开始僵冷了,不知何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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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老人笑道:“我用真气把全身穴道封起,再用‘龟息’之法,把呼吸闭住,身体自然僵冷了,要不然也瞒你不过。”
上官琦听得怔了一怔道:“原来一个人武功到了一定的境界之后,有这多妙用!”
那怪老人哈哈大笑,道:“我虽然耍用诈术,把你收到门下,但也存下了杀你之心,假如刚才你稍生贪念,现在已经被埋到你自挖的土坑中了!”
上官琦笑道:“如若弟子刚才真的心生贪念,想谋师父金剑明珠,出其不意,突下辣手,用那柄短剑暗算你老人家,师父正在运气封穴装死之时,只怕难以逃得过那突然一击。”
怪老人笑道:“老夫是何等之人,岂还能受你暗算?只要杀机一动,定然要流现于神色之间,不容你挥剑伤我,我已出手点中你死穴了”J0上官琦心中暗暗忖道:“此人对我有过救命之恩,我又自行拜过师父,出口之言,再难收回。日后下山寻师,我这点武功,也难有助师父,倒不如将错就错,拜他门下。”
那怪老人目睹上官琦神色,突然冷笑一声,道:“小娃儿,你在转什么念头?需知老夫不是好惹之人,如想虚心假意,认我作师,学我武功,然后再叛我而去,那可是自寻死路。”
上官琦正容说道:“我既然拜你门下,自然把你看作尊长,岂能再生异心!”
怪老人突然一瞪双目,两道冷电般的目光,直逼在上官琦脸上,冷冷说道:“江湖上险诈无比,我怎能知道你言出肺腑?”
上官琦脸色大变,仰脸望着楼顶,自言自语他说道:“弟子如若存心奸诈,必遭天谴。”
袁孝对两人对答之言,虽难完全听懂,但他却瞧出了上官琦神情不对,突然低啸一声,作出欲扑之势,双目盯在那怪老人身上。只要他一有不利上官琦的举动,立时将以迅雷绝伦的劲势,扑击过去。
忽听那怪老人叹息一声,说道:“老夫实已被人骗怕,不论对何等之人,都存了戒备之心。”
他自解自嘲大笑了一阵,道:“不过咱们虽有师徒名份,但我却已无再求你为我作事之心。我只要传你武功,使我这身辛苦得来的武功,能在世间有个传人,也就是了。”
上官琦道:“我既拜在你的门下,师门之恨,自当一肩承担。”
那怪老人喜道:“此话可是当真么?”
上官琦道:“弟子怎敢对师父口出戏言。”
那怪老人沉吟了一阵,突然摇头说道:“算了吧!你纵然能得我全部真传,只怕功力也非那人敌手。”
上官琦道:“弟子一年不敌,就再练一年;十年不敌,就再下十年苦功,总有一天高过那人。”
那怪老人黯然笑道:“如你终生一世,不是他的敌手,岂不一生难以为我洗雪心头之恨么?”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这个……这个……”
那怪老人突然一整脸色,道:“学武之道,首要意正心诚,胸无杂念。”
上官琦听他忽然之间述起武功要诀,赶忙把心中杂念澄清,凝神静听。
只听那怪老人继续说道:“练武三诀,练力、养气、取巧。武功一道,虽然博大无际,但均难出此三诀之外。”
上官琦想了一阵,道:“不错,各门各派的武功,大概都不出此三诀。”
那怪老人微微一笑,道:“但这三诀之中,却包罗万象,千变万化。听起来简简单单,但如想把这三诀练好,却非一件容易之事。穷一人生平的精力,也难把三诀练集大成,而且练力、养气、取巧,分则各成一门,合则脉络一贯。天下武林人物虽都知此三诀为习武之宗,但大都无法把这三诀显然划分,浑浑茫茫,难作区别,因此练将起来,亦难分头并进,徒耗时日。直至各有大成之后,始能由熟生悟,运用随心,把三诀合一运用克敌。但大部之人,也只知自身功力精进,武技纯熟,一举一动之间,都可克敌,还难了悟到三诀合一运用之妙。”
上官琦听他简简单单,述出武功要义,精大博异的武功,他竟以极平易六字形容出来,听来平平常常,实则那句平常之言,大都是练武之人梦寝难解之事。越想越觉他见解过人,油生敬服之心,长长叹息一声,赞道:“师父由大入微,以最平易的言词,述说出武功奥秘,实叫弟子敬佩得五体投地。”
那怪老人听得上官琦颂赞之言,脸上忽然泛现出欢愉之容,笑道:“如果当今武林之中,有人能把六字三诀,划分成三个阶段,齐头并进,不知是否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上官琦忖思了良久,答道:“就情而论,也许能够;不过练力、养气、取巧,虽然分成三诀,但其仍有着难以分割的关系。力为本,气为宗,巧为用,三诀合一运用,始可克敌制胜。”
那怪老人微微一笑,道:“看来你倒是有点过人的聪明。不过这合而为一的三诀,虽是脉络难分,互为其用,但并非绝然不可划分。如若能把三诀之妙,各成一门单纯的武功,俟有小成之后,再拍它合一克敌,岂不迎刃而解?习练之时,化繁为简;运用之时,再由简入繁,修为之上,减去了大半时间,运用却又收各极其能之效。”
上官琦听得怔了一怔,道:“师父高论,使弟子茅塞顿开,受益不浅。”
那怪老人随手推开窗门,抬头望着天上一片云彩,庄肃悠慢他说道:“这道理虽极浅显,但却耗消老夫几十年的岁月。除了特种独门的功夫之外,大概天下武学,都难脱此要义了……”
他微微一顿,突然转头望着上官琦,接道:“你已拜在我的门下,师徒名份已定,以后的事,该是我如何传你武功了,是也不是?”
上官琦道:“师父传授弟子武功,弟子也该有一些敬师之礼才对……”
那怪老人摇摇头笑道:“这敬师之礼,免了算啦。”凝目望着天际,若有所思。
上官琦暗暗忖道:“是啦!他把我收归门下之心,无非想要我替他报仇,现下大概是要我答应他报仇之事。”
心念一转,慨然说道:“弟子如能学成武功,自当替师父一雪……”
那怪老人连连摇手,阻止上官琦再说下去,接道:“我已说过不再要你为我做事了,何况你也未必能为我报得了仇。”
上官琦暗道:“这就奇了,既然未存让我为他效劳之心,何以肯传我武功?”
只听那怪老人叹息一声,说道:“我想一个人要是陪我在这荒寺之中,过上十年八年,定然会有寂寞之感。”
上官琦暗暗想道:“此言倒也不错。我双亲俱在,师父生死未卜,如果十年不许我离开这荒寺一步,那可是大感为难的事。”当下说道:“弟子双亲俱在,如果师父十年内不许我下山探望双亲一次,纵是绝世神功,弟子也难专心学习。”
那怪老人叹息一声,道:“我传你的武功,虽非绝世神功。但就当今武林之中而论,也该算是罕难见到的手法。我生平之中,除了鸟兽之外,再也找不出朋友来,也未收到一个弟子,这身武功世问能够知道之人,寥寥可数。如不传人,那就罢了;既要传人,必得要学到我十之六七,才算不负一番辛苦。我算来算去,这段时光,最少也得八年。八年岁月,虽不太长,但在人生一段旅程之上,也不算太短了。”
上官琦微一沉思道:“只要师父能容两年返归故里,探望双亲一次,留居上十天八天,再赶回来学习,就算十年以上,弟子也不在乎。”
那怪老人摇头说道:“我这身武功,大都是极具威力之学。除了拳掌兵刃上的变化之外,对敌过招之中,还夹杂各门独特功夫的运用。如在未集大成之前离我而去,不但将前功尽弃,而且人亦变得极易受伤。”
上官琦默然不言,心中却暗暗忖道:“哪有此等之事,武功一道,漫无边际,学上一年,就该有一年进境了,哪能说定要学上几年,才能有所成就,不过时日愈久,成就愈大罢了。”
正在忖思之间,那怪老人突然回过头,双目盯在上官琦脸上望了一阵,道:“现在有两个办法,由你任选一种。如若两种办法你都难同意,这武功干脆就别传了。”
上官琦道:“不知何种办法?弟子愿洗耳恭聆。”
那怪老人轻轻叹息一声,道:“第一种办法,自然是遵循正规,你留这荒寺之中,八年不得擅自离此一步,除了练习拳掌兵刃之外,就在阁楼上打坐调息,练习各种独特武功。”
上官琦沉吟一阵,道:“弟子父母都已年近花甲,如果八年时光,不许弟子和他们见上一面……”
那怪老人不待上官琦话完,接口说道:“那只好用第二个办法了。”
上官琦暗暗奇道:“这就怪了,学习武功难道有速成的捷径不成?”那怪老人目睹上官琦满是奇异之色,微微一笑,接道:“任何事都有捷径可循,武功何独不然?不过凡是捷径,大都是崇山峻岭、形势险恶,走去十分艰苦。武功一道,异曲同工。如想超越常规,求其速成,必须冒着极大危险之外,还得有三个主要条件:一是天赋,二是良师,三是不畏险苦的意志,此三件缺一不可。”
上官琦道:“师父看看弟子可具有逾越捷径的条件么?”
那怪老人目光在上官琦脸上打量了一阵,笑道:“你骨骼清奇,不失一个上好的练武之材。我这个师父虽然谈不上什么第一等良师,但勉勉强强,可以应付。余下之事,就是你是否有不畏艰苦的意志了。”
上官琦道:“弟子自信可以忍得。”
那怪老人摇头叹道:“人体的经脉血道,运行都有常规,擅越捷径,定是大背自然之理。我这十几年来,虽然想出了很多道理,但却从未试过。此举成败关系甚大,一个不好,你不死亦将终身残废;纵然一切顺利,那三月之久的逆流之苦,也是极难忍受。”
上官琦吃了一惊,暗道:“一个人身体血脉运行,本有一定的正常之规,要使逆血倒流,其苦定然甚难忍受。”
只听那怪老人长长叹息一声,又道:“依据常规,武功一道,必须要循序渐进,使内力逐渐增深,身体才能随着增深的内力适应。如若只知武功窍诀,内力、身法,都难配合,就没法把武功威力发挥出来。以我助你速成,可由八年时间,减为三年,但必须要经历一段逆血倒流之苦。这段时间,约有三个月的时光,你自己好好地思量一下。咱们虽有了师徒之名,但我也不愿强你所难。”
上官琦暗暗想道:“此人能以萧声传示,疗好我的内伤,武功之高,可算得罕闻罕见。我这一生没有学武也就罢了,既入此门,自应力求深造;如若畏避艰苦,永难有登峰造极之日。”
心念转动,豪气忽发,朗朗大笑一阵,接道:“别说三月之苦,就算再长一些,弟子也自信能够熬得过去。”
那怪老人满脸庄严之色,说道:“三月之内,不但你难离阁楼一步,就是我也不能擅自行动。吃喝之物,必须早作准备,你不妨先去找些可以久放之物,蓄存在阁楼之中,以备饥饿之需。”
上官琦回头望了袁孝一眼,道:“这三个月之内,不知这位袁兄可否留在此地,相伴我们?”
那怪老人沉吟了一阵,道:“只要他能够听你的话,留在此地倒也无碍。”
上官琦郑重地把袁孝叫到身侧,一面用人言解说,一面用手势相助,要他在三月时间之内,每日出去寻取食用之物。
袁孝虽然凝神静听,但仍甚多不解之处。上官琦不厌其烦地反覆解说,两人这一番话,连说带比,足足耗去了一个时辰,才算说者尽意,听者了然。
这一次交谈之中,上官琦费尽了口舌,但袁孝却大获助益,又通达不少人言。
那怪老人一直静听着两人谈话,直待两人说完之后,才望着上官琦叹道:“三月之中,除了子、午两个时辰之外,你大都在半晕半迷之中,但这两个时辰却是我运功调息之时,除了这两个时辰之外,我虽然要用内力真气助你行血逆流,但还有抗拒敌人之能。在子、午两时辰中,却是受不得一点惊扰,你告诉那猴娃儿,子、午两个时辰,极为重要,最好能留在这阁楼之上护法。”
上官琦道:“弟子清醒之时,不知是否有拒敌之力?”
怪老人摇头说道:“不行。三月之内,你不但不能出手拒敌,而还不能妄动嗔怒,不论遇上什么惊骇之事,均要平心静气,视若无睹。此事极是重要,切要记在心中。”
上官琦依照那老人之言,又对袁孝说了一遍。
袁孝一面点头,一面用人言答道:“我都记入心中了。”忽然纵身一跃,破窗而去,疾如电奔,一闪而逝。
半个时辰工夫,袁孝重返楼阁。只见他手中捧着甚多水果,和一只野兔,看来足够三人两日以上食用。
那怪老人传了袁孝烤食野兽之法后,突然沉声喝道:“窗外有人来了。”
上官琦怔一怔,抬头向窗外看去,但见艳阳当空,哪里有半点人影?心中正感奇怪,忽又听那怪老人低声喝道:“人在后面窗外,回过头看。”
上官琦应声转过脸来,但觉一阵疾风当头罩下,正击在“天灵”要穴之上,身子微微一颤,立时晕了过去。
迷蒙中突然感觉到,身子由千丈高峰之上跌了下去,内腑六脏,似被一股吸力,向上收去。全身各处关节要穴,都似被人松开一般,千百条虫蚁,由那松开的关节要穴之中钻了进去,蠕蠕而动,骨折筋酸,痛苦无比他几度想张口大叫,但牙关似已不听使唤,任他用尽所有气力,仍然叫不出一点声音。
耳际间忽然响起袅袅萧声,慈爱悦耳,有如催眠之歌。无比的痛苦中,混入这一缕慈爱萧声之后,登使他内心感受上平静了许多。
这时他全身的行血,都开始逆行倒流,虽然仍能睁开眼睛,但眼前一片昏花,什么也看不清楚。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筋骨酸疼忽止,神志转清,眼前景物重现。
转眼望去,只见那老人身前横着短萧,闭目垂首,状似老僧入定一般。
上官琦轻轻地叹息一声,暗道:“原来行血逆倒,竟是这般痛苦。如非他那慈爱的萧声相助,我决难忍受得住。”
他移动一下手脚,想挣扎坐起来自行运动调息,哪知全身筋骨有如散去一般,竟然不听使唤。别说坐起来了,就是移动一下手脚,也觉着十分吃力。
忽觉脸上一凉,一只毛茸茸的黑手,伸了过来,耳际间响起了袁孝的兽音人言,道:“你吃个水果吧!”
上官琦定神望去,只见袁孝手中拿着一个又大又白的桃子,放在他的口边。
他忽然觉着腹中饥饿起来,张嘴咬了两口,但牙关甚难着力。吃了两口之后,已觉唇边酸麻,不能再吃。
他虽想和袁孝讲几句话,但又觉舌软无力,吐字维艰,只好又忍了下去。但他心中却十分明白,此刻不论何等轻微力量的一击,立时将使他失去生命。
一个时辰的光阴,转眼即逝,那怪老人经过一阵调息之后,突然睁开眼来,投注在他脸上,缓缓的说道:“你能忍受那行血倒流的苦么?如若忍受不了,此刻还来得及。再过六个时辰,经过第二次行血倒流之后,部份穴脉,都将开始适应行血逆流而逐渐变化,再想回头。就为时已晚了!”
上官琦吃力地微微点头,双目中暴射出坚定光芒。
那怪老人微微一笑,举手一掌拍在他“玄机”穴上。上官琦突觉全身一麻,人已又晕了过去。
时光匆匆,转瞬两月。六十天的时日之中,上官琦除了每日子、午两个时辰清醒之外,大部时间,都在半昏迷状态之中,但那行血逆转之苦,却是越来越轻,身体上的穴脉,似已能逐渐适应这等大背人体生理之常的变化。
这日中午时分,上官琦清醒过来后,那怪老人忽然对他说道:“第一段大功,已然圆满。午后开始,我要以本身真气,助你增长内力。再过一月,你就可自行依照我授你的口诀,运行吐纳之术。半年后就该练掌势兵刃之学。看来不需三年,你即将艺满离此了。”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师父培育之恩,弟子当永铭肺腑。”
一五 幽阁授艺
那怪老人笑道:“你拜在我的门下,我传你武功,乃是极为应该之事。能在你身上使我证明一种习武的捷径方法,我心中的欢愉,还要超越过你甚多。”
他顿了一顿,又道:“如果我这次试传你武功成功之后,在整个武林之上,都会引起震骇人心的大变……”他虽然言未尽意,但却倏而住口不言,仰脸望着窗外出神。嘴角之间,泛起微微的笑意,似是正在想着一件什么快乐的事。
上官琦听他之言,心知最艰苦的一段时期,已然过去,心中也十分高兴,微微一笑,问道:“师父,我什么时候可以自行开始打坐运功?”
那怪老人道:“快了,看样子再有二十多天工夫,你就可以自行打坐调息了。”
上官琦笑道:“只有二十多天么?”
那怪老人道:“是啊!”忽然伸手扶他坐了起来,说道:“快些坐好,我要用本身真气,助你增长内力了。”左手扶住他肩头,右手顶在他背心之上,暗中运集内力,忽然有一股热流,直向上官倚背后“命门”穴中攻去。
热流催动上官琦凝集在丹田中的真气,缓缓向四肢流动。
这次不但毫不觉得痛苦,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之感。
正当他由清人浑之际,忽听一声凄厉的啸声传来。
这声音似猿啸,又似人叫,一闻之下,立时知道是袁孝的声音。
那怪老人脸色突然一变,低声对上官琦道:“这啸声来得大是怪异,如非袁孝遇上强敌,定然是发现生人了……”
耳际间不绝如缕地传来了袁孝的啸声,但那啸声却始终不近不远的,由一个方向传来。
过了一盏热茶工夫,啸声忽住,但见窗前黑影闪动,袁孝纵身而入。
上官崎睁眼望了袁孝一眼,又赶忙闭上了双目。
袁孝手中拿着一把似剑非剑、似刀非刀的兵刃,兴冲冲地由外跃了进来,似是想拿给上官琦看。但见他眼睛微一睁动,立时又闭上,忽然若有所觉地把手中那似剑非剑的兵刃,悄然放在上官琦身旁,纵身跃出窗外。
要知道他心地纯厚,心中只想到什么事都该依照上官琦吩咐去做,心中只有一个上官琦,对那怪老人,也未摆在心上。是以一见上官琦正在运气行功,不能和他说话,立时兴头大消,纵身跃出窗外。
上官琦由清入浑,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耳际忽然响起一种搏击扑斗之声。
睁眼望去,只见窗外人影翻动,袁孝正在和一个手执单刀之人,搏斗得十分激烈。
这次他似不愿惊动上官琦,始终不叫一声。
那怪老人低声说道:“这猴娃儿好似通达武功路数,纵跃飞腾,挥臂搏击,均似暗合武功要诀,你可传授过他的武功么?”
上官倚道:“没有啊。”
那怪老人道:“这就奇怪了,难道生具天赋本能不成?”
忽听阁楼外那手使单刀的大汉,连声怒叫起来,连喝带骂,大概久战袁孝不下,动了怒火。
那怪老人轻轻叹息一声,道:“我已久不和人动手了,但今日非得开次杀戒不可。如若让那人逃了回去,只怕他要纠众复来,快些唤猴娃儿回来。”
上官琦依言唤道:“袁孝,快些退回阁楼。”
袁孝正和那人斗得激烈,但一听上官琦呼叫之声,立时纵身退回阁楼。
那使刀大汉听得阁楼中传出人言,把那似猿似人的怪物唤了回去,立时高声喝道:“室中什么人?”横刀护胸,大步走到窗口。
那怪老人右手一扬,一指向外点去。
一缕指风,应手而出,但闻一声闷哼,那大汉应手摔倒屋面。
上官琦看得怔了一怔,回头望着那老人问道:“师父,这是什么武功?”
那怪老人笑道:“这叫‘天罡指’,功力到了火候,可以隔空点穴,不过这种武功不是三五年可以练成。将来我把诀窍传你,只要你肯下功夫,总有成就的一天。快叫那猴娃儿去把他抱进来,我要问问他来这里干什么?”
上官琦用人言告诉袁孝,要他把那跌在窗外之人抱入阁楼。
这时袁孝已通解甚多人言,应声跃去,把那人抱入阁楼,放在上官琦身前。
那怪老人仔细看去,只见来人年约四旬左右,身躯十分高大,一身劲装,满脸横肉,似是绿林中的人物,不禁一皱眉头,举手一掌,拍活了他被点穴道。
那大汉长长吁一口气,挺身坐了起来,举手一拳,向上官琦打了过去。
上官琦看击来拳势甚重,正待闪避,忽见背后伸出来一只手掌,向那击来拳势上面撞去。
拳掌微一相触,忽听那大汉怪叫一声,全身向后栽倒,抱住拳头,满地滚动。
上官请仔细一看,只见那大汉右拳,突然红肿起来,心中暗生惊骇,忖道:“这老人的武功,实是不可思议,不见他怎样用力,此人竟伤得这样厉害!”
耳际间响起那怪老人冷漠的声音道:“你是什么人?跑到古寺中干什么?据实相告,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如若言词蒙混于我,可别怪老夫心狠手辣了。”
那大汉满地滚了一阵之后,痛苦似是稍减,但那受伤的右拳,却越肿越大起来。
但见他抱着拳头,坐起身来,双目中满是凶光,缓缓把室中情形打量了一遍。
那怪老人冷笑一声,道:“你瞧什么?要不要再试试你的左手。”
那大汉突然站起身来,猛向窗外冲去。
怪老人哈哈一笑,道:“既来了,还想走么?”举手一掌拍了出去。
一股凌厉的劲道,正击在那大汉腿弯之处,但听一声闷哼,两膝应声而断。
他本已跃起抓到窗子,吃那老人一记劈空掌力,硬生生地震断双腿摔了下来。
上官琦定神瞧去,只见那大汉左手抱着双膝,疼得满脸汗水,直滚下来。
怪老人单掌一按地板,腾身飞纵过来,落在大汉身前,冷冷问道:“震断双膝关节的味道怎么样?”
那大汉疼得眼泪直向下淌,口中气喘如牛,答不上一句话来。
怪老人双手齐出,抓住那大汉双腿,猛然一拉一错,但闻那大汉怪叫一声,疼得打了两个滚,晕了过去。
怪老人举手在他背心拍了一掌,那大汉身躯微微一顿,人又清醒过来。
醒来之后,疼苦似已消减,愕然望着那怪老人一语不发,凶毒的目光变成了哀怜的乞求之情。
原来怪老人借那一拉一错,又把他断骨接上。
上宫琦看得心中十分不忍,低声说道:“师父,只要他能好好答覆咱们问话,别伤他性命吧!”
怪老人道:“哼!哪有那般容易地要他死去?我要慢慢地惩治于他,先把他全身关节错开,让他受尽折骨扭筋之苦,然后再点他五阴绝穴,让他尝试一下行血返攻内腑六脏的味道,十天八天,决死不了。”
那大汉听得由心底泛上来一股寒意,几滴冷汗,由头上滚了下来。
此人虽非硬汉,但却也算得倔强,心中虽然害怕,但却不肯出言求饶。
怪老人目光如电,冷冷地盯在那大汉脸上说道:“你如胆敢对我说出一句谎言,被我听出破绽,我就错开你一处关节。”
那大汉在怪老人目光逼视之下,不自禁地微微点头。
怪老人道:“你怎么会来到此地,是一人呢,还是另有同伴?”
那大汉轻轻的咳了一声,道:“我们三人同行,奉命到此寻瓢把子一位故友。”
怪老人道:“你那两个同伴现在何处?”
那大汉摇摇头道:“入山之后,即分头寻人,那两个到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忽然目光触到上官琦身侧那似剑似钩的兵刃,怔了一怔,接道:“这兵刃就是我一位同伴所用……”
袁孝突然怪笑一声,接口道:“这个人被我抓死了。”
他说的仍带猿语,那大汉听不清楚,不禁愕然望了袁孝一眼。
上官琦叹道:“你这位同伴已经死了。”
那大汉道:“无怪我找他不着了。”
怪老人沉思了一阵,问道:“你们瓢把子叫什么?”
那大汉道:“我们瓢把子的真实姓名,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大家都称他滚龙王……”
上官琦一皱眉头道:“难道你也不知道他的姓名么?”
那大汉摇摇头道:“不知道。我们只听他的吩咐做事,能听出是他的声音和认识那滚龙旗,就够了。”
上官琦道:“什么是滚龙旗?”
那大汉道:“滚龙旗么,那是我们瓢把子传达令谕的一种标志。
我们只要见到那滚龙旗,不论那执旗的是什么人,都得听他的吩咐……”
上官琦点点头道:“啊!原来如此。”
那大汉似是对谈他们瓢把子一事,兴趣甚深,不待上官琦再问,自行接口说道:“现在那滚龙旗在江湖上,已经有着极大的威力了。而两年前滚龙旗还只在江北一带,它的力量尚未渡过长江……”
上官琦道:“小小一面旗子,有什么大威力呀?”
那大汉冷笑一声,道:“别小看了滚龙旗,你纵然不是武林中人,但只要带上一面滚龙旗,大江南北就可以畅通无阻了。”
他微微一顿,仰首望着屋顶,说道:“凡是黑道中人,大概无人不知道滚龙旗了。只要他们见到了那面旗子,不但不敢再动一草一木,而且还要暗中保护你……”
上官琦听得十分神往,道:“一面滚龙旗,在江湖上能有那样大的威力,滚龙王其人也足以自豪了!”
那大汉突然大笑道:“不过那滚龙旗很难得到啊。”
怪老人一直在凝神静听,此刻突然插嘴说道:“你见过那滚龙王么?”
出人意外地,那大汉竟被问得呆了一呆,沉忖了半晌,道:“见是见过了,不过和他相隔甚远,看得不甚清楚罢了。”
上官琦道:“什么?你连你们瓢把子都没有看清楚么?”
那大汉道:“江湖上慕他之名的高人,何止数百!但能够见到庐山真面的,除了他四个贴身的近卫,却寥寥无几了。”
怪老人似对滚龙王其人,发生了甚浓的兴趣,对那大汉每一句话,都在凝神地听着。
待他话一说完,立时接口问道:“这么说来,你确实见过那滚龙王了?”
那大汉点点头道:“见过两次了。”
怪老人道:“他长的像貌是什么样子?”
那大汉道:“每次我们都和他有着五丈左右的距离,他长得十分高大,满脸虬髯,穿着一身缎绣着金龙的黄袍,但第二次见他,却好像……好像……”
怪老人道:“好像什么?”
那大汉道:“第二次见他之时,他好像变了样啦。”
怪老人并未再追问下去,似是对那滚龙王经常变换形貌一事,毫不放在心上。
上官琦却听得甚感奇怪地问道:“怎么,难道那滚龙王会忽然变了年轻的后生不成?”
那大汉点点头,道:“第二次见到他时,他似乎年轻了很多,而且那绕颊虬髯也不见了。”
上官琦冷哼一声,骂道:“胡说八道,哪里会有这等怪事!”
那大汉怒道:“在下素来不说谎话,你不信就算了。”
那怪老人笑道:“一个人只要精通易容之术,忽老忽小,也不是什么困难之事。”
上官琦本来还要追问,但一听那老人之言,立时沉默不语。
怪老人忖思了一阵后,又问那大汉道:“滚龙王派你们深入这白马山来,不知要找那个?”
那大汉凝目在怪老人脸上望了一阵,道:“找一个……”忽然摇头接道:“我说不出那人的姓名,但却把他形貌深记在心中,只要瞧上一眼,我就认出来了。”
怪老人突然双目圆睁,眼神如电地盯在那大汉脸上问道:“可是要找老夫么?”
那大汉摇摇头道:“不是,我身上带有一幅图像。”
怪老人探手从他怀中取出一幅白绢,只见上面绘制一个身着蓝衣的大汉,形貌十分威武。
上官琦目睹那人形貌之后,心中忽然一动,暗道:“这大汉好像我在那绝壑密洞之中,见到的那具男人尸体。”
因那男尸停放日久,早已血干肤陷,面貌已无法看出,但那图上之人的装着却是和那具男尸,一般模样。
怪老人目注那图像看了一阵,脸色微变,自言自语他说道:“怎么,他也在这白马山中么?”
那大汉道:“这就不一定了,我们总瓢把子派出寻他之人,并非我们一起。除了白马山外,还有其他地方。”
怪老人神色渐复正常,随手把图像放在身旁地板上,问道:“你们进入这白马山中,一共三个人,对么?”
那大汉道:“不错。”
怪老人望望袁孝,笑道:“一个被猴娃几抓死,你被活捉,眼下这白马山中,还有你们一个人了。”
那大汉听口气,觉出有些不对,但又不敢不答那怪老人的问话,只好点点头,道:“是啊!”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你那活着的同伴,不知是否知道你来这古寺之中?”
那大汉沉吟了良久,道:“我们入山之时,各奔一个方向,约定在七日之后,在一处山口相会,他们是否知道我到了这古寺之中,那就不知道了。”
怪老人回头望了上官琦一眼,说道:“我们如若不把这人杀死,放他回去,他定要泄露此寺秘密,势必要引起甚多麻烦。”
上官琦暗忖道:“这话倒是不错。”接着,轻轻叹息一声,又答道:“师父话虽不错,但他和我们无冤无仇,平白无故地把他杀掉,难免有不安之感。”
怪老人笑道:“如不杀他,我们日后就永无安枕之日了。”
那大汉目中现出乞求之色,凝注在上官琦脸上。
上官琦沉吟了一阵,道:“师父,咱们能不能想个法子,让他别说出寺中之事……”
怪老人不待上官琦话完,冷冷接道:“绿林人物心地最是险诈,这法子我想不出,你自己想吧!”闭上双目,运气调息,大有不闻不问之概。
上官琦心中暗自笑道:“此人一把年纪了,但却仍然不脱童心。”
那大汉忽然叹息一声,道:“你们把我杀了吧!我离开此地之后,如果不把见闻之事,告诉总瓢把子,也是难免一死,而且死状奇惨,倒不如现在死了干脆。”
上官琦听得微微一怔,道:“你深入白马山来,可是来找我师父的么?”
那大汉摇头说道:“不是,我虽不知那人姓名,但却有他的图像。你师父一点也不像我们寻找之人。”
上官琦道:“这就是了,既然知我们无干无涉,你不说也不算有违规戒,你们总瓢把子,为什么要杀你?”
那大汉道:“凡是滚龙王手下之人,均不能对他有一点隐瞒;而且他耳目灵敏,想瞒他,也瞒不过。日后被他查了出来,决难逃过厄运,如其到时受苦刑,倒不如现在死了的好,只求你们别使我历尽折磨再死,我就感激不尽了。”
上官琦愈听愈感奇怪,忍不住问道:“天涯这等辽阔,何处不可安身立命,你只要不再在绿林中混,他如何能找得着你?”
那大汉苦笑一下,道:“他不用找我们,一年之后,我们就会自行死去,而且死得凄惨无比。”
上官琦道:“这些事,未闻未见,我越听越不明白了。”
那大汉目光转动,望了那老人一眼,只见他双目紧闭,状如老僧入定,连一点呼吸之声也听不到。又把目光转投到上官琦脸上,接道:“如是你师父一听,恐怕早已想到了……”
他十分吃力地移动一下身子,接道:“凡是那滚龙王的下属,入门之前,必先要立下重誓,终生一世不能背叛……”
上官琦道:“你可是怕那誓言灵验,故而不敢背叛于他?”
那大汉摇头接道:“除了立下重誓之后,还得饮上几杯水酒,毛病就出在那酒中了。”
上官琦仍然听不明白,问道:“酒中又有了什么毛病?”
那大汉道:“酒中早已下了极毒的毒药,在我们入门之后,就已注定终生受他控制、奴役的命运了……”
他微微顿了一顿之后道:“我们虽然服了绝毒的药物,但当时自己并不知道。直待第一次药性发作之后,使你熬受了几天痛苦之后,他才派人给你送来解药,那痛苦非疼非痒,实非一个人所能忍受。”
说来脸上神色大变,似是对药性发作之苦,心中仍有余悸。
上官琦略一忖思,道:“你在第一次药性发作之时,就不知延医诊治么?”
那大汉道:“他那药物无色无味,服用之时,也感觉不到。但发作之时,却如虫蚁穿心,蠕行于筋骨之中,纵然是铁打金刚,也受他不了。虽有名医诊断,也查不出病源何在,除非服下他送来的解药,就无法安静下来。”
上官琦叹道:“他给你们服用的是什么毒物,竟这等厉害?”
那大汉道:“蛊。”
上官琦追随师父之时,听他谈过苗人养蛊之事,不禁吃了一惊,道:“啊呀!”
怪大汉黯然接道:“他养这蛊,极为特殊,服用之后,有一定发作时间。发作时虽叫人难以忍受,但平常却和常人一般。如果你不背叛于他,每隔上半年,他就给你服用一次解药,那就如平常之人一般,既无异常感觉,也不妨碍武功进境。”
上官琦道:“所有人他门下之人,都服有蛊毒么?”
那大汉道:“除了几个知己的朋友之外,谁也不愿谈论此事,据我想来,大概都有服有蛊毒。至于他那几个贴身相护之人,是否也服有蛊毒,那就不知道了。”
上官琦忽对眼前的大汉,生出了同情之心,不自禁地叹息一声,道:“你现在算算看,距那蛊毒发作,还有好长时间?”
那大汉道:“不用算啦,大概还有半个月吧!不过,我身边带有解药,届时用水服下,可以再延长半年时光。凡是受他之命,外出作事之人,如果不能在半年之内回去,他都给予一次服用的解药,但顶多可延长半年时光,半年之后,再不回去,蛊毒就又发作了。”
上官琦道:“你就不会把那解药交付一位名医,让他多配几副,不就可以摆脱他的控制了么?”
那大汉摇摇头道:“他这解药之中,不知混合了一种什么药物,极是难得,纵然不借重资,也难买到。”
忽见那紧闭双目的老人,睁开了眼睛接道:“蛊有数十余种,每种都有它特殊之处。除了养蛊之人以外,别人极难找出解药。有一种被养蛊人本身精血喂过之蛊,和他心灵感应相通,不论你逃到天涯海角,只要遇上困难凶险,他都能得到预兆……”
上官琦道:“师父见闻广博,难道也没有救治的法子么?”
怪老人摇摇头说道:“除非精于此道之人,无能插手相救,我也只是一知半解。”
那大汉忽然大声说道:“我死了之后,你们替我挖个深坑埋起,免得遗害他人!”
怪老人道:“最好用火烧去尸体,才能永绝后患。”
那大汉沉忖了一阵,道:“好吧!不过我还有一段时光好活……”他似是突然觉得自己请求过苛,决难获得答允,倏然间,住口不言。
那怪老人竟似未闻其言,侧脸望着袁孝说道:“你杀死那人的尸体何在?”
袁孝道:“被我丢到山谷中了,只怕早已被野兽吃去了。”
那怪老人道:“如若他那蛊毒,有感染之力,食用他尸体的野兽只怕也要中毒。”
上官琦目睹那大汉沮丧痛苦神情,心中甚感不安,仰脸向窗外望去,心中暗暗忖道:“江湖之上,原来有着这样多的凶险,巧取豪夺,血腥屠杀,手段残酷之极。我如学成武功,日后自是难免在江湖上面行走,万一也被下了毒,受人钳制,终生一世,为人奴役,此等之事,想来实在叫人不安……”
那怪老人目睹上官琦投注窗外,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立时低声叫道:“琦儿,你在想些什么?”
上官琦叹息一声,道:“师父,我想我的武功别练啦!”
怪老人奇道:“为什么?”
上官琦道:“武功练得愈好,在江湖上的名头愈大,是么?”
怪老人道:“不错,难道你不想扬名江湖,受武林同道敬仰么?”
上官琦道:“武功练好了有什么用,别说像滚龙王这等下蛊,就是千臂毒叟翁天义那等擅长用毒之人,就叫人防不胜防了……”
那怪老人纵声大笑道:“你这孩子,可是觉着江湖上有这等擅于用毒之人,再好的武功,也没有什么大用了么?”
上官琦望了那大汉一眼,道:“就拿他来说罢,他有一身武功,可是有什么用呢?不但难保自己生死,而且还得终生为人奴役,牛马不如……”
怪老人哈哈大笑一阵,截住了上官琦的话道:“需知武功一道深博宏大,真要练到一定的程度后,纵然服下强烈无比的毒药,也不要紧……”
上官琦接道:“师父此言,弟子甚感不解:一个人总是血肉之躯,不论武功高到何等境界,内腑六脏,总不能练到坚如铁石,百毒不侵。”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内功练到一定境界之人,内腑六脏的活动,亦可随意控制。只要你及时警觉,或是早有预防,把吞入腹中的毒药逼出来,并非难事。”
上官琦道:“如那毒药无色无味,事先未能预防,服了下去,岂不一样受害?”
那怪老人笑道:“此等之事,鉴别方法甚多。此刻你不宜多所分心,待你功行圆满之后,我再传你鉴别毒物之法。”
上官琦望望天色,用功时间已到,不宜再延时间,叹息一声,道:“师父请体念好生之德,救救……”“这人”两字还未出口,那怪老人突然举手一掌,轻击上官琦“天灵穴”上。
上官琦只觉心头一震,神意登时集中,依照怪老人所传诀窍,开始运功。
待他再次运功醒来,那大汉已然不见,怪老人却闭目静坐。
回头望去,常守在一侧的袁孝,也不知去了何处。
他低声叫了两声师父,那怪老人恍似不闻,连眼皮也未睁动一下。
夜色浓重,连一点星月之光也见不到。呼啸的山风,吹得阁楼、枯草籁籁作响,古寺之夜,是这等凄凉幽静。
上官琦枯坐了一阵,心中甚感孤寂,正想举手推开窗子,忽觉一只干枯的手,疾伸过来,抓住他手腕,耳际间响起了一个冷冷声音,道:“此刻你大功将满之际,如若分心旁骛,势必影响进境,快些闭目静坐,把旁顾的心神集中起来。”
上官琦但觉那只抓在手腕上的枯瘦之手,有如一道铁箍一般,登时全身麻木,行血返向内腑回集,不禁心头大急,张口叫道:“师父……”
但觉前胸几处要穴之上,被人连续点中,“师父”两字刚刚出口,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耳际间又响起那怪老人的声音,道:“我现在点了你三脉要穴,再过上片刻工夫,你即将再尝试一次经脉逆转之苦……”
上官琦但觉胸中有着无比的气闷,似是要爆炸一般,只是牙关舌头,似已不听使用,讲不出一句话来。
大约过了一盏热茶工夫,上官琦果然觉得全身血脉逆行,但他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
他心中虽然明白,但有口难言,讲不出一句话来。何况那怪老人的神态、性情,忽然间冷若冰霜,纵然能够说话,也不愿开口相求。
怪老人的冷漠,激起了他潜在反抗的意识,使他心意集中,准备着忍受痛苦,也不愿开口求饶。他缓缓闭上双目,暗中提聚真气。
但觉着有一双手,不停地在他全身关节要穴上推拿、移动,遍及全身。
上官琦逐渐地失去控制自己的能力,提聚的真气,也在那怪老人双手推拿之下,慢慢地散去。
但他心中却一直想着那行血逆转经脉之苦,他已有了一一次经验,那痛苦实非一个人所能忍受。
但事实却大出了他意料之外,只觉那怪老人双手推拿触摸的关节要穴,气血畅行而过,毫无一点痛苦的感觉。
心中的恐怖惊惧,逐渐地消失,由紧张恢复了平静,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熟了过去。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醒来已是满窗红日。只见那怪老人凭窗而坐,目光投注在窗外,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在看什么绩丽的景物。
上官琦微一挺身,忽然坐了起来,只觉全身轻松,似已复元。
太阳光从打开的半扇窗中透射进来,使这阁楼中充满温暖的感觉。
怪老人声音微带颤抖他说道:“琉儿,你,你醒过来了?”
上官倚原有的反抗意识,忽然消失,只觉那老人声音颤抖中充满了无比的慈爱,不自禁地低声答道:“醒来啦!”
那怪老人又道:“你伸展一下手臂,看看手脚能不能动?”
上官琦依言舒展了一下双腿、双臂,说道:“很好啊!”
怪老人仍然把目光投注窗外,始终未转头望过上官琦一次,缓缓地接道:“琦儿,你再运气试试,看看全身的经脉是否畅通?孩子,不要骗我,有一点不适的感觉,也要告诉我。”
上官琦茫然地应了一声,依言运气,但觉气血畅行全身百穴,毫无不适之感,摇摇头笑道:“师父,我很好啊,气血畅通,毫无不适之感。”
那怪老人仍似不信,慢慢他说道:“琦儿,你说的都是真话么?”
上官琦道:“我为什么要骗师父呢?”怪老人突然转过头来,双目蕴满了濡濡泪光,道:“琦儿,你慢慢地站起,走到我身边来。”
一六 往事如烟
上官琦依言走近那老人身边,说道:“师父,我不是很好么?”
怪老人双目盯在上官琦脸上瞧了一阵,长长叹息一声,道:“琦儿,你真的没有事啦!”举起衣袖缓缓抹去眼内泪痕。
上官琦突然发觉这看去冷怪的老人,内心之中却有着无比的热情、善良。见他对自己一片爱护深情,顿生孺慕之心,蹲下身去,坐在那老人身旁。
ㄒㄨТ郃雧 ㄒ〤ㄒΗJ、CοM
怪老人伸手一拂上官琦头发,笑道:“琦儿,我只道你不会再醒来了,又怕你一旦醒来,落下残废之身。”
上官琦道:“为什么呢?”
怪老人道:“我见你为大汉分心,怕你在大功将要告满之际,走火入魔,或是心中一直悬念他的安危,无法把神意集中起来。故而想以我本身功力,强行助你,当下只想让你早有大成,忽略了此中危险。及待我因内力助你,经穴气血畅通之后,忽然想到你在我强迫之下,如果心中生出了反抗意识,不肯自行运气,使那逆行脉穴中的气,凝滞不动,结成内伤,纵然华忙复活,扁鹊重生,也是难以疗救得好,轻则残废,重则丧……”
上官琦暗暗想道:“原来如此。幸而我反抗他的意识,并不如何坚决,不知不觉中随着他双手推拿,自行运气自如。如若反抗他的心意坚定,不肯运气相应,只怕此刻已经身受重伤了。”
只听那怪老人叹了口气,又道:“当你想到此点之时,可惜为时己晚。你全身气血,已然通畅,如你不肯运气相和,我便无能为力了。”
上官琦道:“生死有命,弟子纵然真的成了残废之身,也不会怨恨师父。”
怪老人道:“我当时心中十分慌乱,想了半夜时光,仍然想不起解救之策。”
上官琦道:“师父待我这等情意,实叫弟子无法报答。”
怪老人道:“我怕你醒来之后,看到那受蛊毒的大汉,再分精神,叫袁孝把他搬了出去,找处安全地方,把他囚了起来。”
他顿了一顿,又道:“我在这窗口坐了半夜时光啦,一直想不出解救之法,想到你醒来之后,气血停滞在穴脉的痛苦,一直不敢回头看你。”
上官琦只感真情激荡,热泪盈眶,激动得声音发抖,只喊了一声“师父”,再也接不下去。
怪老人道:“想不到你竟没有受伤,这倒真出了我的意外!”
上官琦抬头望望窗上无际苍空,问道:“师父,我还要再练上好多时间,才能功行圆满?”
怪老人道:“现在已完成了奠基功夫,大功告成,日后再也不会有走火入魔之险了。你这几月之中,未出阁楼一步,今日出去玩上一天,明天开始授你拳掌上的功夫了。”
上官琦心中暗暗想道:“我真的该出去舒散一下筋骨啦,在这阁楼之上,一住数月之久。”心念转动,缓缓站起身来,正待纵身下楼,忽然心念一转,暗道:“我在这阁楼上住了不过几月时光,心中就感觉十分的烦闷,这老人不知在这里住了多少年啦,他定然也有着寂寞的感觉。今日天气甚好,倒不如背他到这阁楼外面走动走动。”当下说道:“师父,我背你一起出去走走好么?”
怪老人摇头笑道:“我已习惯于这种孤寂的生活了,你自去吧!”
他抬头望望天色,接道:“在天色人夜之前,定要回来。”
上官琦口中应了一声,纵身跃出阁楼,信步向前走出。
金黄的太阳光,照射在深茂的荒草上,晨露尚未全消,颗颗明珠,闪闪生光。
这年代久远的古寺,依然如旧,和他初来此地之时,并无不同。但在这荒凉的古寺中,已经过两次动人心魄的屠杀……
心念及此,脑际中忽然闪起疑念,暗自忖思道:“师父和四位师叔,为什么不约在其他地方相会,单单找这样一处荒凉的古寺,天下这等辽阔啊,哪里都可见面……
“云九龙和那藏僧为什么也要约定在这荒寺中比武,难道有这等巧合么?庄丽的中原,何处无崇山峻岭……”
这疑念在他脑际转动,忽然使他感觉到这些巧合,定然有一种因素。
还有那双腿断去的怪老人,以他的武功,虽然断去了双腿,并不妨碍到他的行动,难道他长年累月地躲在那阁楼之上,真的只是为了和人相赌吗?和什么人定下这样的赌约,赌些什么,能使一个人孤寂地守在这阁楼之上,度过数十年的岁月?
只觉重重疑念,纷至沓来,使他心中生出了很多奇异感觉。
抬头望去,残瓦断垣,一片荒凉,为什么很多人愿意在这古寺相约比武?
这其间定然有着什么原因,我要仔细在这古寺中寻视一遍。
一阵山风吹来,深茂的荒草,缓缓波动,籁籁作响。
回头看去,已然瞧不见那阁楼,自己正停身一所荒凉的小院落中。
这座古寺虽然残破,但那宏大的规范,仍然隐隐可见,想它以前定然是一座香火旺盛的大寺。
抬头看去,只见东、北两面各有着一座厢房,四扇黑漆脱落的木门紧紧地关闭着。
这寺中院落重重,到处都是独成一家的院落,他过去虽然见到,但却未放心上。此刻心中疑念重重,才感觉到这些独成一处的院落,所有的厢房,都是门窗紧闭。
上官琦犹豫了一阵,举步向正北一所厢房中走去。
这古寺虽然到处生满了荒草,昔日建筑的气魄,仍然留有遗迹。那厢房之前,还有着青石铺成的四层台阶,但因多年无人打扫,生满了青苔。
上官琦缓步踏上石阶,走到那黑漆剥落的门前,举手推去。
在他想来,这木门年久未修,恐怕早已腐朽,只要用手一推,定然应手而开。哪知事实上大谬不然,那木门仍然完好如初,屹立无恙。
原来这木门都是上好的木料制成,坚牢异常,虽然年久失修,仍未腐朽。
上官琦一推未开,心中甚感奇怪,暗道:“这寺中已没有和尚,人迹早绝,房门外面,又未加锁,不知何故竟然推它不开,难道有人在里面扣上了门栓不成?”
除此之外,确实再也没有第二个理由可以解释,这木门何以推不开?
他面对木门忖思了一阵,突然高声喝道:“里面有人么?”他虽明明知道那房中不可能有人,但想到里面拴起,仍是忍耐不住地问了一声。
但闻壁间回音绕耳,历久不绝。
上官琦暗中运集了功力,猛然用手一推,那紧闭的木门,突然大开,一股霉味,扑鼻冲来。
他在门口停了一阵,才举步跨入室中。
这房中陈设简单,除了一张木榻之外,别无他物。
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见那张木榻上,覆着一面白布,下面隐隐突起,不知何物。
瞧了一阵,按耐不下好奇之念,大步走了过去。缓缓伸手,捏住白布一角,准备揭开布单瞧瞧里面覆掩的何物。
哪知用力一提,布单立时随手化作碎屑。
原来这布单,年代久远,早已腐朽,看去虽然仍是一面白布,但经手一触,立时碎去。
上官琦犹豫了一阵,举手轻轻拂去,布单应手化作碎屑,散落地上。
只见一具森森白骨,仰面卧在榻上。身上肌肤,都已化尽,但骨架却完好如整。
上官琦凝目相注了一阵,不见遗留下的发迹,心中暗暗想道:“这具尸体,大概是位和尚了。唉,他静静地躺在此处,已不知死了多少年代啦!”
但见木榻一角,放着一只香炉,炉中满盛香灰,还隐隐发出香味,想是这位和尚临死之前所点。
忽然问心念转动,脑际闪掠过一事,暗道:“这座古寺之中,甚多院落,门窗都是紧紧地闭着,难道每一室厢房偏殿之中,都有着一具尸体不成?”
但看这具尸体,这和尚死时甚是安静,似非搏斗之后被人所杀。
只觉一股好奇的冲动,难以克制,急步冲了出去,奔向另一座房门之前,双掌潜运真力一推,房门立时大开。
仔细瞧去,只见此房布设,和刚才所见一般无二。室中除了一具木榻之外,别无他物。
木榻上也同样蒙着一条白色被单。
上官琦已有了经验,举手轻轻一拂,那白色单子,果然应手化作碎屑,散落地上。
只见木榻上并肩横卧着两具森森白骨,敢情此榻上两人并卧而死。
看尸骨躺得端端正正,想到两人死时定然十分安详。
他仔细地在室内巡视了一周,丝毫找不出一点打斗的痕迹。
在两具尸骨头前,放着一具香炉,里面仍然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但却不见一节残留的余香,满炉尽都是白色的香灰。
一个难解的疑念,迅快的闪掠过脑际,暗暗想道:“这尸体肌肉尽化,只余一堆白骨,其时间定已不短。在这段时间之中,竟然没有蛇鼠之类相犯,而且被单虽已腐朽,但看去仍然完好如初,连一只蚊蝇的遗迹,也找它不到……”
他越想越觉不解,暗暗叹息一声,缓步出了室门,随手又把两扇木门带上。
他一面思解着脑际间诸般疑问,一面信步走去。不知不觉间,又到了一座跨院之中。
这座跨院中,生满了深可及膝的野草,但草又挟着甚多罕见的奇花。白玉为阶,金粉画廊,遗迹宛然,和别处大不相同。
上官琦仔细地瞧了一阵院中景物,心中忽有所悟,暗道:“是啦。这座跨院之中,如不是寺中方丈的禅室,就是寺中长老的静修之处,所以建筑得要较他处堂皇高贵许多。”
举步登上了白玉石阶,眼前横立着一道紧闭红门。
上官琦沉思了良久,仍然无法克制住胸中好奇的冲动,举手向门上推去。
此门牢固异常,上官琦用足了五成真力,那紧闭的红门,仍然纹风不动。
他逐渐加力推去,直待用到八成以上真力,才听到一声木栓折断的大震,两扇木门应手而开。
但见室中桌椅摆设得十分整齐,一张黑漆的八仙桌上,还放一只烧有精致花纹瓷壶,和四只白玉茶杯。右面黄缎垂帘,遮住了复室的门。
上官琦缓步走了过去,轻轻一掀,但觉一片积尘落下,那黄缎垂帘应手掉了下来,碎破成数块。
复室中有一张宽大的木榻,木榻上盘坐着一具尸骨,项间还垂着一串念珠,虽然成了骨架,坐姿仍然不变。
上官琦在室内看了一阵,缓缓退了出去,带上房门,直向后院藏经楼处奔去。跃上屋面,窜到阁楼,只见那怪老人倚在一处壁角,闭着双目养息。
他落入阁楼的步履声甚大,但那怪老人却是未曾闻得一般。
上官琦不敢惊动于他,依他旁侧坐下,目光缓缓掠过那老人脸上,心中暗暗忖道:“这一段时日之中,他为了相助我的武功进境,己不知耗去多少精力了,此等深重的大恩,不知要如何报答才好?”
太阳光从窗中照射进来,阁楼内微生暖意,怪老人倚在壁上,连一点呼吸之声,也难闻得。
上官琦看那怪老人依壁而坐的姿势极不像在运气调息,似是沉睡了过去一般。
仔细向他脸上望去,发觉他脸上微微现出苍白之色,双眉微向内皱,似乎他正有着深重的心事。
上官琦越看越觉不对,忍不住叫了一声:“师父。”
怪老人微微睁开双目,望了上官琦一眼,道:“你没出去玩么?”
上官琦道:“师父,弟子发觉了一件奇怪之事,百思不解,特来请教师父。”
怪老人道:“你可是见到了那厢房内的尸骨么?”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怎么,师父老早就知道了么?”
怪老人道:“那些和尚都是自杀而死的。”
上官琦道:“他们为什么要死呢?”
怪老人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了,以后我慢慢地告诉你吧。不过,我知道的并不大多。琦儿,除了那房中的尸骨之外,你可发现了其他之物么?”
上官琦道:“没有啊!”
怪老人忽然挺直了身子,说道:“你知道这古寺之中,有一件武林中人个个希求的东西?”
上官琦道:“什么东西?”
怪老人道:“我原想借那一件东西成熟之后,用来救一个人,可是一等近二十年的岁月,它仍然是没有成熟。”
上官琦沉忖了一阵道:“那定然是一件甚为珍贵之物,不知师父要用它救什么人?弟子能否效劳呢?”他心中感激这怪老人相授武功之恩,忽然想到自己该替他做一件事。
怪老人淡淡一笑,道:“以后再说吧!”
上官琦看他不愿说出,也不好再问下去。相对沉默了一阵,那老人突然大声笑道:“琦儿!你如学会了我的武功,将来在江湖之上行走,定然要遇到甚多意外的麻烦。”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为什么?”
怪老人道:“因为他们见到你出手的武功,定然会想到我活在世上。很多人都怕我还没有死啊!他们会想到从你身上追出我的下落,必然要千方百计谋算于你。”
上官琦暗暗忖道:“这么说来,你的仇人定然很多了。”
怪老人见他默然不言,微微一笑,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呢?你心中想什么尽管说吧!说错了也不要紧。”
上官琦犹豫了一阵,道:“师父,为什么别人发现了我用你传授武功之后,就要千方百计地谋算我呢?”
怪老人哈哈大笑道:“你这孩子和我老人家讲话也绕起弯子来了,为什么不问我仇人大多?”
上官琦脸上一红,汕讪答道:“弟子心中确实这样想的,只是没有说出口罢了。”
怪老人笑道:“你心中定然想我昔年在江湖之上胡作非为,杀人很多,结下了很多的仇人,所以别人见到你用我传授的武功之后,就要千方百计的迫害于你,是么?”
上官琦道:“弟子,弟子……”他素来不善谎言,如果直说出来,又觉着太伤那老人之心,一时想不出适当的措词回答,“弟子”了半天,仍然“弟子”不出个所以然来。
怪老人突然敛起脸上笑容,仰望着屋顶,自言自语道:“我双腿未废之前,出入江湖之上,确实杀了不少的人。当时年轻气盛,下手未免毒辣一点,也实在结了不少仇人,但这并非是主要原因。”
上官琦道:“那又为了什么呢?”
怪老人的脸上,忽闪掠过一抹欢愉的笑容,道:“这是一段往事了,美丽的时光,终是短暂的。大概有三年多吧,我享受了人间最大的快乐。虽然这短暂欢愉时光,注定了我数十年的悲苦岁月,但绚烂晚霞过后,总是有一段漫长的黑夜。上天就逃不过这自然循环之律,何况是一个人呀?”
上官琦虽然不解这老人言中之意,但他却听出那老人语气之中充满了快乐和悲痛混合的感情,预感到这怪老人生命中,必然有一段曲折的经历。那经历像彩虹一样美好,但也像冰雪一样的凄冷。
忽听那怪老人长长叹息一声,道:“琦儿,你知一个生命之中最灿烂、最愉快的是什么?”
上官琦道:“这个就很难说了。有人嗜武如狂,希望能在武林中成为一高人;也有人喜爱财富,希望明珠宝玉,堆积如山,点缀他生命之光;也有人喜爱古玩名画……”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不对,不对。别说了,还是我告诉你吧:一个人生命中最大的快乐,就是他能得最喜爱的人倾心相向……”
他纵声大笑,道:“可是茫茫人间,有几人能得到这样的欢乐?我该满足了,虽然那一段欢乐的日子只有三年。但那三年时光中,却在我的心中刻划下永志不忘的欢笑。每当我无法忍受痛苦折磨时,就想到她那美丽的笑容。天地间一切痛苦折磨,齐齐加诸在我的身上,但我只要想起她的笑容,就浑然忘去了所有的折磨和痛苦,我都不放在心上了。”
上官琦听得一脸茫然,问道:“师父,世问当真有这等事么?”
怪老人道:“自然是有了,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上官琦暗暗忖道:“此等之事,从未听人说过,听来实叫人有些难信!”
那怪老人似是回忆过去那一段欢乐的岁月,脸上泛现出甚难见到的笑容,自言自语他说道:“几十年前,那时我还年轻,出入江湖,也不过两三年的时间罢,但己震撼了武林人心。我和那忘恩负义之徒,同时出道、同时成名。他以用毒成名江湖,我以武功打遍大江南北……”
上官琦听不出头绪,忍不住插口问道:“师父,那忘恩负义之徒,是什么人?”
怪老人凄凉地一笑,道:“是我一位结义的兄弟。我们虽然同时出道,但过去并不相识,以后无意遇上,彼此谈得十分投机,但心中却是都有着彼此不服的存心,终于相约比武功。我们由晨至暮,拆了一千多招。夜幕低垂之时,他中了我一掌。当时我已对他的机智和武功,十分倾心,故而掌下留情。唉,早知他心地那般歹毒,当时把他震死,我就不会落得今日这般凄凉下场了。”话至此处,满脸泛现出怨恨之色,显然他心中对那积怨,已是深沉如海。
上官琦道:“他既然败在师父手中,武功自是不如师父了?”
怪老人道:“他如用武功把我打成蹄,我也不会这般恨他了……”
他似是自觉这几句话说得没头没脑,叹息一声,接道:“他被我拍中一掌之后,立时停下了手,甘心服输认败。他当时气度,十分宏大,使人心折。我不但帮他疗养伤势,而且还被甜言蜜语所感,误把他认作好人,和他结成了生死之交。从那天起,就播种了我今日凄凉下场的种子。”
上官琦道:“他可是妒忌师父的武功,高过于他,存下了暗害师父之心么?”
怪老人道:“这虽是一个原因。”
上官琦道:“那他为什么?”
怪老人道:“为你师娘,一个容色绝世无俦的美人……”
他长长吁一口气,接道:“我们结成兄弟之后,声势更加浩大,在江湖上的名气,也摇摇直上。但我们对事对人的看法,距离却是愈来愈远,可是又彼此互慕武功,谁也不愿先提出分手之事。勉勉强强地合在一起,这样又过一年多的时光。我们在济南救了一个世宦人家的千金,她不但美貌绝伦,而且聪明无比。为救此女,我们在济南和当时名重一时的江南绿林道上总瓢把子杜大刚,起了冲突,一夜激战,惨烈绝伦。天亮时分,才打出胜败,杜大刚带了江南绿林道上二十八名高手,尽被我们歼灭在济南郊外……”
上官琦道:“一夜之间,连歼二十八人,豪气虽够,只是下手太狠了一点……”忽然想起同门惨死,和那青衣人血腥屠杀之情,使人触目惊心。看来江湖上的风险,实叫人想来寒心。
那怪老人长叹一声,接道:“自那场大战之后,我和义弟的名头,愈来愈大。武林中提起我们两人,都有些头痛之感,可是我和义弟,愈处愈觉彼此性情难投,隔阂日深。那位被我们救得的少女,家人全被杜大刚诛绝,成了无家可归之人,只好和我们守在一起。有一天,我忽然发觉了我们之间,除了性情难合之外,还有一层更大的潜在危险,如不早谋消除,只怕终难免翻目成仇……”话到此处,突然停顿下来,满脸黯然神情。
上官琦正听得人神,见他忽然不说,忍不住间道:“什么潜在危险?”
怪老人叹息一声,道:“我发觉了我们两人都在不知不觉之中,对那姑娘生出了情爱。虽然谁也没说出此事,但心中却在为着此事苦恼。”
上官琦“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怪老人接道:“当我感到此事逐渐严重之时,心知这等局面,再难维持下去,想了一夜,留书悄然而去。”
上官琦轻轻叹息一声,道:“师父这样做得很好啊。”
怪老人凄凉一笑,道:“我当时虽然觉着很喜欢那位姑娘,但究竟爱她多深,自己并不知道。想到世问千千万万的美貌女子,岂可为一个女子,伤了我们义兄义弟间的情感?留书告别之后,才感受到,事情原来不是我想的那般容易。那美丽的音容笑貌,经常在我脑际中浮现,愈是想忘去她,愈觉清晰,如影随形,挥之不去,斩之不断。唉!那种痛苦,当真是如芒在背,如剑刺心。”
上官琦道:“既然这样,师父就该再去找她……”忽然觉到此言,太过冒失,赶忙闭口不言。
怪老人道:“我虽然感觉到拭不去心灵上那美丽的情影,但又想到我们兄弟之间一段情义,怎能为一个女子,闹到拔剑相向?可是我一腔忧伤的愁怀,又如何排遣呢?我开始游赏天下的名山胜水,由东岳看到西岳,两年时光,玩尽了中原名山。那雄伟的山势,确使我忧伤的情怀,开朗了不少,逐渐冲淡了心中的怀念痛苦。”
上官琦道:“这就好了……”
怪老人长长叹息一声,接道:“如果事情就如此结束,我也不致落到这等凄惨的下场了……”话至此处,突然纵声笑道:“皇天赐与你三年欢乐,难道还不知足么,这些折磨,又算得什么?”
上官琦道:“怎么?师父又去找那姑娘了么?”
怪老人摇头笑道:“没有,正当我忧伤渐淡之际,无意中又遇上了她……”
上官琦接道:“天下这等辽阔,师父如果无心找她,怎会有那般巧的重遇?”
怪老人凝目望着窗外,缓缓地答道:“如果不是那次重遇,咱们也不会在这里碰头了……”
他轻轻叹息一声,接道:“我游历过中原诸大名山之后,忽然觉得人生在世,何苦争名夺利?名山大泽中尽多仙迹,供后人追慕,这启发使我淡泊了争霸武林的豪气,也冲淡了我对那姑娘的怀念。我想到一帆远扬,开拓海外,寻一处无人的荒岛,长住下去,以身相试仙道之说,究否有凭。哪知上天不从人愿,正当我遁世信念逐渐萌长之际,在济南大明湖畔,重又和她相遇……”
上官琦道:“师父又重回济南了么?”
怪老人道:“也许是我想凭吊一下那淡漠了的回忆,我昔年相救于她的地方,相距大明湖四五里处,那一片荒野,除了一望无际的麦田之外,还有一株高大的杨柳树,那正是初春三月的时光吧.杨柳树新叶初生。当我两年后重回到那杨柳树下之时,忽然觉得树下多了一件东西,我和杜大刚等动手相搏,已是深夜三更,对那地方的景物,本来有些模模糊糊。我虽然感觉到,杨柳树下,多了一件东西,但却看不出多了什么?”
上官琦暗暗想道:“这就怪了,你就不会仔细瞧瞧么?”他心中虽如此想,口中却急急说道:“师父到底看出来没有?”
怪老人道:“没有,我正在出神之际,忽听身后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道:‘我知道你会再回来,我已经等了你一年多啦!唉,你如再不来,他定然也会找到此处……’”
上官琦道:“那人是谁呀?”
怪老人道:“琦儿,你当真就猜不出那人是谁么?”
上官琦本是十分聪明之人,只是缺少江湖阅历。听得那怪老人反间之言,略一忖思,道:“啊!那人定然是我师娘了。”
怪老人笑道:“不错,她在那杨柳树下,结了一座小茅屋,就住在那茅屋之中,等了我一年多,她心中坚信我定然会重回我们相遇的地方。”
上官琦道:“我师娘会武功么?”
怪老人摇摇头道:“不会。”
上官琦道:“那她一个人住在那等荒野的地方,就不会怕遇上猛兽,伤害她么?”
怪老人须发颤动,热泪盈眶地道:“所以把世间所有的痛苦折磨,加诸在我的身上,我只要想到她的笑貌,就不放在心上了。”
上官琦叹息道:“她遇得师父以后,自然很高兴了。”
怪老人微微叹息一声,道:“我们相见之后,彼此都惊喜得说不出话。我问她,为什么要到这地方来等我,怎么会知道我一定要来呢?万一我没来,你又怎么办呀……”
上官琦暗暗想道:“一个不懂事的女孩子,跑到那等荒凉的地方,结庐而居,实是一件十分危险之事……”
只听那怪老人长长叹息一声,接道:“为了适应那荒凉的环境,故意把衣服撕破,扮装得像乞丐一般。虽然她衣服破烂,但却无法掩遮她那高华的气度,我转头一瞥之间,就看出她是谁了……”
他脸上泛现出无限怜惜之情,缓缓地接道:“那茅屋简陋无比,用茅草和竹子搭盖而成,里面除了一床棉被之外,别无他物……”
上官琦道:“啊!那她就不吃饭么?”
怪老人接道:“在那茅棚一角,用三块砖石支架着一面铁锅,经常煮些稀饭红薯充饥。她出身世宦之家,虽然际遇凄惨,但也没有过过这等生活,奇怪的她竟能安于此等贫苦之局,一住一年多的时光,如非我亲眼所见,想来我也难信……”
上官琦道:“此等之事,弟子从未听人谈过……”
怪老人道:“琦儿!你可知她为什么能以娇弱之躯,耐受那等凄苦饥寒的生活,安之若素?”
上官琦道:“弟子不知。”
怪老人道:“因她相信我一定会重回到那处和她初度相遇的地方。这信念给了她无比的勇气,她和我相遇的晚上,她就病倒那茅屋中了……”
上官琦叹道:“如若师父再晚到两天,她病倒那茅屋之中,无人照料于她,那情景当真是惨。”
怪老人道:“不会的,我再晚去上十天八天,她依然不会病倒。”
上官琦道:“这个弟子就不解了。”
怪老人忽然圆睁双目,神光闪闪地逼视在上官琦脸上,道:“琦儿,咱们练武之人,能够一跃数丈,翻房越屋,如履平地,你可知道原因何在么?”
上官琦道:“凡是会武之人,都经过一段苦学的日子,日有小进,积久大成……”
一七 武学奥秘
怪老人笑道:“琦儿,这只是皮相之论。世人会武的虽多,亦不乏登峰造极的高手,但他们知道其中道理的,只怕寥寥无几。琦儿,一个人但凭时间,想练一身惊人的本领,决难大成。练武人最重要的两件事,你知道么?”
上官琦道:“弟子听师父说过,练武第一要良师,第二要禀赋。”
怪老人道:“这就是了,良师一道,暂不说它;禀赋一点,你可知道指何而言?”
上官琦道:“弟子听人说过,骨根、气质、悟性,乃练武三大要素。”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武功一道虽有它精博深远之处,但也有它容易简单的一面。一个心地拙笨,浑厚无识的人,只要有良师指教,只要他依照窍诀练习,时日一久,亦有大成。不过这种成就,只限一门一种,难以兼通全盘,一通百通,而且这等武功,大都死气死力,难列上乘。”
上官琦道:“师父可要把此类武功,列举一二出来,让弟子一开茅塞?”
怪老人笑道:“我说拙笨浑厚之人能练死气死力的绝技,但并非指此类武功,只有生性拙笨之人可练。同样的武功,同样的师承,教出的弟子成就却有很大差别。此类武功,大都横练的功夫,像金钟罩、铁布衫、金沙掌等一类武功,都是属于死力。只要知其练法,时间一久,自然有所成就。至于上乘的武功,必先从内家调息上面着手,真气运行经脉之间,使身体潜能,发挥作用……”
说至此处,脸上忽然泛现出得意之色,敞声大笑一阵,又道:“我在这荒凉古寺之中,住了十几年,无以消遣,除了静坐调息之外,就思索武功上各种难题,很多不解之事,都被我思解透彻了。须知任何天赋体态之中,都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潜能。一个平平常常之人,在遇上凶险危难之时,常有出他自己意表的能力。这种行动,就是身体中潜能发挥了作用。不过,这种潜能将会随着增长的年龄岁月,逐渐消失。咱们练武之人,就是把这种潜能发掘出来,而且能够善于运用,发挥的潜能愈强愈多,也就是武功成就愈高之人。琦儿,所谓禀赋,就是一个人先天中的潜能,包括的范围甚为广泛,大体上说,可分为骨格、悟性两种。至于心地、气质,那授武之人择徒时的标准,你的骨格虽属上乘,但却难达极限,日后成就也难人登峰造极之境。”
上官琦道:“弟子自知愚拙,难有大成,心中也不敢多存奢望。但望师父能够指出弟子缺陷所在……”
怪老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打断了上官琦未完之言。
上官琦被那老人笑得茫然无措,忍不住问道:“师父,弟子说错了话么?”
怪老人道:“没有啊!”
上官琦道:“弟子既未说惜什么话,斗胆问师父,何以这样发笑?”
怪老人道:“我笑你这相问之言,除我之外,只怕世上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答覆你了。”
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要知一个人体能潜力,虽然无际无限,但那血肉的体形,却是无法逾越一定的规范。是以武功到了某一种限度之后,就再难向前进展。不过,能进入那等境界,已是绝无仅有了。如果想超越血肉体形的极限,修为的方法之上,必须有极大的变动……”
上官琦无限神往他说道:“师父,不知弟子可否听听其中奥秘?”
怪老人笑道:“说给你听,也是无用,反正你今生决难步入那极限境。”
上官琦道:“弟子虽然自知无望,但听听也是好的。”
怪老人点点头,道:“你知道佛、道两门之中常有闭关之说,是怎么一回事么?”
上官琦道:“弟子不解。”
怪老人道:“一个禅理精深的高僧,大都要闭关静坐,静能生慧,慧悟禅机。如果武功练到一定的程度之后,肉体已不能适应另一种超凡入圣的境界,必需闭关静坐,凝神练意,洗髓伐毛,步入大乘,把那天赋潜能,练成有形之体,以意克敌。此等大乘修为之法,说来容易,行时极难,一个不好,走火入魔,轻则武功尽失,或是终身残废,重则当场殒命。但如侥幸成功,大则脱胎换骨,永成金刚不坏之身,仙道之说,由是传出;小则延年益寿,壮骨易筋,青春长驻,返老还童,活上个三两百岁,并非难事。”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纵声大笑道:“不过,到目前为止,我还未看到一个脱胎换骨、大乘修为有成的人。仙踪遗迹,只不过留给后人无限的仰慕追怀之思,真如查其源流,却又难寻蛛丝。唉!现下我对仙道之说,仍是半信半疑,言者凿凿,查又无凭。”
上官琦听得十分神往,道:“可惜弟子上有父母,如是子然一身,定然以此身相试仙道传言之凭。”
怪老人摇头笑道:“我这十几年来,长居这古寺阁楼之上,每日无所事事,一面求解武功奥秘,一面研索星卜之学。据我所看,你决非佛道门中之人,我说你难登极上之境,也就是凭此而言。如论你骨格、悟性,实是上选的练武之材……”
他轻轻地叹息一声,接道:“如你不具上好的天赋,我也不会强要把你收归门下了。你觉着这荒凉之处,当真是人迹罕至,缺少人踪么?”
上官琦道:“弟子就不清楚了。”
怪老人道:“此寺中生有奇物之事,不知何故,竟然流传于江湖之上,因为每年之中必有甚多武林人物,找来此寺。我如想收弟子,实是轻而易举之事。这十几年中,我阅人虽多,但不是心术不正,就是骨格不佳,世间良材,就是如此难得。”
上官琦忽然想到袁孝,虽然生得半人半猿,但天赋却是极佳,忍不住说道:“师父,弟子想起一个人了,甚望成全于他……”
怪老人接道:“你说的可是猴娃儿么?”
上官琦道:“是啊!”
怪老人沉吟了良久,说道:“此人骨格虽奇,但悟性却难及你。如果人力能够胜天,他日后的成就,不但要超越过你,或将成为旷古绝今的一代奇侠……”他目光投注到窗外远处,自言自语他说道:“至于人力能否胜天,那就不是我所能预料的了。”
上官琦道:“但望师父大发慈悲,尽力成全他吧!”
怪老人微一点头笑道:“好吧!不过他和你有个不同之处。”
上官琦道:“什么不同之处?”
怪老人道:“就骨格而论,他确是一个练武的极佳之材;但他究非人类,不知心地、悟性如何?”
上官琦道:“师父不是学过星卜之术,难道可以看出弟子,就看不出袁兄弟么?”
怪老人笑道:“他脸上被一层黑毛掩去,我如何能看得清楚。”
上官琦道:“其人心地纯厚,世难再得,弟子只求师父不要弃了一块良材美质。”
怪老人沉忖了良久,突然仰起头来,身躯微微颤抖起来,显然他心中正有着无比的激动。
上官琦惊道:“师父,怎么了?”怪老人缓缓他说道:“这古寺中就有一种天地间极难遇得的奇物,可使他脱胎换骨……不过,这奇物我早已决定替别人疗毒用了。”
上官琦道:“师父要替什么人疗毒?”
怪老人道:“你师娘,我在这荒寺一住十几年,就是等它成熟后,取来给你师娘疗毒之用。”
上官琦道:“我师娘现在何处?”
怪老人黯然说道:“她现在我那忘恩负义的义弟之处。唉,十几年了,这段岁月,在一个人的生命旅程之上,不算太短!”
他惘然地叹息了一声,接道:“我和你师娘相遇之后,确实过了一段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我们邀游了江南的名胜后,重返济南,就在大明湖畔住了下来。从那时开始,我不知不觉中退出了江湖,不再管武林中的是非,终日和你师娘泛舟湖上,垂钓自娱。可惜好景不常,一年之后,他竟然找到我们的住处。”
上官琦道:“那人可是师父的义弟么?”
怪老人道:“不是他,还有谁呢!唉,他突然出现在我们眼前,实叫人有些张惶失措。我们虽然性情不投,但表面之上,并未起过冲突。我们六只眼神,互相交投良久,谁也讲不出,甚至心中连敌友的关系,都无法辨别清楚。大家愣在那里,足足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
上官琦道:“以后呢?”
怪老人似是回忆往事一般,思索了良久,说道:“以后,还是你师娘替他倒了一杯茶,才算把这个僵局打开。他先深深一揖,才对我说,自我走后,他非常痛悔,到处去找我的下落。”
上官琦道:“师父就相信了么?”
怪老人道:“他当时说得真情激动,热泪盈眶,不容人不信。唉!那时我要不信他,早日避开,也不会落得妻离子散的悲惨之局了……”
他微微一顿,又道:“初时我还暗中防备于他,但他表演逼真,使我逐渐松怠了戒备……”
上官琦道:“师父武功精深,又知他善于用毒,纵然松怠了戒备,也不能就毫无提防之心,任他在食用之物中下毒?”
怪老人目光投注到上官琦脸上,瞧了一阵,说道:“他所下之毒,无色无味,而且选择时机,也叫人难以防备……”
他似是回忆到过去凄惨之情,竟然不自禁地滴下来两点老泪,长叹一声,接道:“那是深秋的晚上吧!他突然向我们提出告别之言,而且决定连夜动身。我当时也不知心中是喜是忧,他在这里一天,我虽然提心吊胆一天,但他一旦告别之时,我却有故旧情深,依依难舍之恋。我和你师娘虽然再三挽留于他,但他去意坚决,不肯多留一日,只好在当夜之中,设酒为他饯行。你师娘下厨整肴烫酒,我却一直陪他在厅中闲谈……”
怪老人举手拂拭一下脸上的泪水,又道:“也许是我当时别情激动,竟不知他何时在酒菜之中下了奇毒。那晚上我心中感慨甚多,不免多喝了几杯酒。大约二更时分,我已有了八分醉意,趁朦胧月色,送他上路……”
上官琦道:“师父对他这般仁厚,他竟然还要下毒暗害于你,当真是禽兽不如了!”
怪老人凄凉一笑,继续说道:“我送他直到五里,才握手活别。夜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我记得还亲手整好散发,祝福他善自珍重。我记得还告诉他,我虽然洗手退隐,不再问江湖是非,但他如有需我之处,我决不推辞。唉,他当时曾经十分豪气地对我说,当今武林之中,除我之外,再无他可敬可畏之人。我看到他说完这两句话后,突然流下两行泪水来,这是我们相处以来,第一次见到他落泪。大概他忽然想到在酒菜之中下毒之事,心中有了痛悔之感……”
碎心裂胆的往事,使那怪老人无法抑制心中的悲苦,热泪滚滚泉涌而出。停了一停,才接道:“我见他居然流下泪来,心中更是不安,本欲追上前去,解说你师娘之事,哪知他却突然转身疾奔而去。我望着他背影,消失不见,才回到家中。酒意被夜风一吹,涌了上来,竟感困倦难支,迷迷糊糊中倒头睡去。当时我还以为是酒性发作,事后想来,才知是下的毒药作怪。这一觉,直睡日升三竿才醒,哪知醒来之后,家中面目全非,往日的欢笑,尽变成悲痛的回忆……”
上宫琦道:“怎么?他难道又回去了,还是师娘药性发作了?”
怪老人道:“我睁开双目时,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我那忘恩负义的义弟。不过,他这时已是满脸杀机,我问他为什么去而复返,他却一直静站榻旁,不答我的问话。我虽然觉出情形不对,但却还未想到自己已经中毒,纵身跃了起来。他却突然向后一闪,让开数尺。你师娘仅着亵衣,坐在靠壁一只太师椅上……”
上官琦道:“怎么?师娘也服了毒药不成?”
怪老人道:“我见到你师娘之后,激动心情反而镇静了下来,缓缓坐在榻上,对他说道:不论他如何相对于我,但请他放了你师娘,什么事我们都可以谈……”
上官琦道:“师父武功既然胜过于他,为什么不立时出手,把他震死掌下?对这等忘恩负义之人,还有什么余情可留?”
怪老人道:“我知他一向心狠手辣,又明知武功不能胜我,如果没有妥善的准备,决然不肯贸然出手。果然他见我镇静下来之后,冷笑一声说道:‘大哥究竟是聪明绝顶之人,知机的早,你早已服了我的绝毒药物。如果当真和我动手,不出百招,毒性就要发作……’”
上官琦道:“此人当真是又狠又毒了。”
怪老人又继续说道:“我问他为什么要对我下毒,他倒很坦诚他说出了两个原因。”
上官琦道:“什么原因?”
怪老人道:“他说就他所知,眼下武林中武功能够高过他的,寥寥可数,我是其中之一。把我毒死之后,他就减去了一个劲敌。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为你师娘了。他说他从未对女人发生过情愫,不知何故,对你师娘却是情有独钟,眼看我们快快乐乐地生活,心中十分妒恨,所以要把我们活活拆散……”
上官琦摇头叹道:“世间有这等阴险毒辣之人,当真是罕闻罕见,不过师娘对师父那等深重的情意,岂肯从他不成?”
怪老人道:“我当时也曾以此言相问,劝他熄去妄念。哪知他竟哈哈大笑了起来,他说早已有了准备,本想不告诉我,要我看他和你师娘亲密的行动,活活把我气死。但他又忽然触动了我们兄弟一场的情意,让我死得瞑目一些。他早已给你师娘服下了一种药物,那药物服用之后,神志犹迷乱不清,终生成为白痴。他说他虽然很钟情于你师娘,但他知道你师娘并不爱他。如不让她变成白痴,我死之后,她决不会偷生人世。但她服下那药物之后,情形就不同了,因她神志已经混乱,对他自然百依百顺了。我当时心中虽已忿慨到了极点,但却强自忍了下去,暗中运气相试,果然觉得丹田之中,有些异常,知他所说下毒之事不虚。我如忍不下当时一口忿怒之气,和他动手相斗,今后就永无报仇之望了,是以当时我竟忍下了胸中一口忿怒之气。”
上官琦道:“此人那等凶残暴毒,难道他真肯放过师父么?”
怪老人道:“他只道他暗下剧毒,性烈无比,世间难有解毒之药,纵然不杀我,我也难以再活下去。但他却不知道我内功精进甚多,奇经百脉已通,当时就暗中开始运气,把腹中剧毒缓缓向双腿逼去。”
上官琦道:“那人如果知道师父现在还活在世上,心中定然十分不安。此等之人,穷凶极恶,留他活在人间,真不知还要害多少人……”
怪老人叹息一声,道:“当时情景,他似乎预感到我还能活在人间,但他却又似相信他的药物绝毒无比。不杀我,心中难安,要杀我,又似不能下手。我们在那房中相对站了足足有一顿饭工夫之久,他才带着你师娘,退了出去。我知他生性狡猾,决不会就此而去,必然会隐身在暗处偷窥我的生死。是以他离开之后,我就装出身体不支,倒卧在榻上呻吟,直待到天色人夜后,我才取出身上藏的短剑,自断双腿,由后窗逃出……”
上官琦无限惊奇他说道:“师父自断了双腿之后,仍能奔行赶路么?”
怪老人道:“我用两支木杖,架在腋下,当作双腿施用,一面运气止血。那时我一意求生,希望将来能够报仇,是以意志特别坚定,竟然被我逃出了十里外一处农家,暂时在那里栖息数日,待伤口长合,就连夜离开……”话到此处倏然而止。停了半晌,才黯然接道:“以后的事不说也罢,到这里该作个小结了。”
上官琦只觉胸中一阵热血沸腾,难以压制,忍不住说道:“那人如此可恶,弟子甚愿代师父手刃此獠……”
怪老人笑道:“二十年前,他的武功已和我在伯仲之间。这段岁月之中,只怕他更加精进,你如何能是他敌手?唉!这报仇之念,只怕今生今世,难以如愿了。”
上官琦心中暗暗想道:“这话倒也不错。”当下不再多言。
怪老人谈过了一段往事之后,似是觉得十分困乏,闭上双已静坐调息。上官琦不敢惊扰,悄然站起身子,轻轻推开窗子,跃了出去。
他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见闻,已觉出这座荒凉的古寺之中,充满着神秘。那怪老人也许知道很多事,但却不愿告诉他,也许他也不尽知道。
他开始对这座荒凉的古寺,有了新奇的看法,缓步向前走去。
满庭满院,尽都是荒凉的野草。但在那野草丛中,却又经常发现些很少见到的奇树异花。
信步走去,不知不觉中,又到了一所幽静的小院之中。
四周的厢房房门,和别处一样紧紧地关闭着。唯一不同的地方,是这座荒凉的静院中野草不似别处一般密茂。
他心中对这古寺中早存了异样的看法,稍觉和别处不同,就触动他很大的奇想,他开始仔细打量这静院中的景物。
但见满地花草,都是甚少见过之物。
这座跨院,看去也较其他的跨院大些。还有一宗奇怪之处,各处门窗大都完好如初,此处的门窗却都有些破损的痕迹。
上官琦缓步在各房走了一遍,也瞧不出什么可疑之处,似是这座幽静的跨院中,是一处培植花草的地方,因为四面厢房,都很小,但院子却是很大,和四面房子极不相称。
那杂生在野草中的奇树异花,色色都是平时未见之物。上官琦虽然不通此道,但因那花树特殊,甚是好看,不觉仔细地欣赏起来。
忽然他发觉丛花之中,有一株奇怪的小树,茎粗如蛋,色呈紫色,全身无枝无叶,高约两尺左右,看去就像一棵紫红色的木杆插在地上一样,心中大感奇怪,暗道:“这是一棵什么怪树,怎么连一片枝叶也不生长?”
瞧了一阵,仍然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缓步退出了跨院。
一天时间,匆匆而过。那怪老人替两人划分练武的时间,白天由袁孝去寻食用之物,传授上官琦的武功;晚上上官琦被派出燎望,传授袁孝的武功。
起初之时,上官琦尚不觉得有何奇怪,但过了一段时日之后,上官琦忽然发觉那怪老人是有意地把两人分开,彼此都不知对方练的什么武功。
但觉练武功课愈来愈紧,上官琦和袁孝都感觉到十分疲累。但那怪老人却显得精神愈来愈好,似是眼看着两人武功进境的迅速,心中大为高兴。
流水岁月,转瞬一年。上官琦和袁孝都似乎钹碌异常,不知是否出于那怪老人有意的安排,两人见面的机会,竟是愈来愈少。纵然见一次面,也是相视一笑,匆匆别过,连多谈几句话的时间,也是没有。
经过了一年时间的练习之后,上官琦对那怪老人越发尊敬起来。只觉他武功渊博无际,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言来如数家珍。一年多来,每隔上三日五日,必然有一式奇招相授。
这怪老人传授武功,还有一处异于常人之处,从不肯把一套完整的剑法从头授起,摘精拣要地传个三式五招,这套剑法就算过去。但在这套剑术、掌法授完之后,他却又替你仔细地解说了一遍,使你全盘通晓。
渐渐地上官琦开始对怪老人生出畏惧,因他传授武功神情,由和蔼逐渐地转变严厉,一时很不容易觉到。上官琦不知不觉也缓缓增加了对他的畏惧。
这日,怪老人突然把上官琦和袁孝召集到一起,说道:“你们拳掌兵刃之学,大致已学得差不多了。今夜子时起,开始修练内功……”
上官琦望了袁孝一眼,间道:“师父,袁兄弟也要修习内功么?”
怪老人道:“不错。不过你们两人修为之法,却有甚多不同之处,因此必需隔开相授。琦儿,你内功已入门径,只要学得诀窍,就可自行练习。袁儿禀赋异于常人,能否适应修习内功时的体能变化,很难预料。因此,我要把他留在这阁楼之上,也好随时照应……”
他凝目沉思了一阵后,又道:“这阁楼正西方向,三十丈左右处。有一所跨院,那里很清静,你就在那跨院中选择一所厢房,自去练习。食用之物,我自会要袁孝按时送去。”
上官琦暗暗想道:“内功一道,最易走火入魔。初习和功行将满之际,大都有师长之辈在旁护法。他要我独自在那跨院练习,不知是何用意?”
那怪老人似已看出了上官琦心中疑虑之事,微微一笑,道:“琦儿,你心中害怕么?”
上官琦道:“不怕。”
怪老人笑道:“魔由心生,只要你能心若止水,不为外力所动,就不致有何凶险。何况咱们相隔飓尺,紧要关头,我自会赶去相助于你。”
袁孝两道炯炯生光的眼神,一直盯在上官琦的脸上,似是有很多话说,但又似喉头涌存了千言万语,不知先说哪一句才好。过了半晌才叫出一声:“大哥……”
怪老人似是甚怕袁孝和他多谈什么,急急接口说道:“我现在就传授你初步内功要诀,要知你全身经脉早已有适应行血逆转之能,进境要较常人迅快甚多。”也不容上“宫琦再多间话,立时开始传授他习练内功的口诀。
袁孝静静地坐在一侧,凝神聆听,他虽已似通达了甚多人言,但对那博大深奥的内功口诀,仍难听出个所以然来。偶而听懂一句两句,也是解不透其中之意。
上官琦却句句字字,都深记心中。
待怪老人说完之后,上官琦立时起身离开阁楼。
他突然发觉那怪老人对袁孝生出了偏爱之情,对自己似是冷落了甚多。这猜想,激起他强烈的求成之心。
依照老人吩咐,向正西方向走去,果然在三十丈左右处,到了一所幽静的跨院中。仔细一看,敢情这座跨院自己已经来过,正是植满奇花的院落。
两番来游,景物依然,但心情却是大不相同。
目光略一转动,见西厢房似较完好,举步走了过去,举手一推,房门应手而开。
房中积尘满榻,一股霉味冲鼻而来,敢情这座西厢之中,没有尸体。
一个奇异的念头,闪掠过脑际。心中暗暗想道:“看来师父似早已知道这座跨院之中,没有僧侣尸体,是以才要我到此……”一面忖思,一面捡些草叶,扫除积尘。
室中的松木榻,仍然完好如初。上官琦细心扫除室中所有的积尘,立时开始依那老人传授的口诀,开始调息。
待他运功醒来时,木榻前突然多了一盘水果,心知是那怪老人派袁孝送来的食用之物,随手取了过来吃下。
匆匆时光,流水年华,转眼间又过去半年时光。上官琦已感觉到自己内功精进了甚多,他为了消除心中的杂念,尽量避免去想那怪老人和袁孝的事。
这半年之中,他从未和袁孝见过一次。食用之物,都是在他静坐入定时,送入静室,每当他运功醒来之后,不是眼前多了一盘水果,就是多了一块兽肉,刚好够他一天食用。
这日上官琦又在静坐运息,忽觉丹田中一股真气向上面冲来,直似要冲出口腔,有如脱组野马一般,收它不住。不禁心中大急,心中愈是想把那股冲升的真气压下,愈是不能自主。
但觉丹田真气蒸蒸腾腾,直向上面泛起,有如长江大河,绵绵不绝,难遏难止。六腑五脏似都被冲升的真气,震得动荡不停……
这正是修为内功之人,大成之前的危险关头。如若被那一口真气冲了出来,不但前功尽弃,而且人还要受大伤,重则落得终身残废,轻则武功尽失,数年苦修,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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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琦心中甚明白此刻的危险,十分重大,拼尽所能,强咬牙关,不肯让一口真气,冲出口腔。但却无法遏止那绵绵不绝的冲升真气,只党内脏震动逐渐剧烈,胸口胀疼,似欲爆裂一般。
又支持一盏热茶工夫,人已难再承受,全身冷汗洋浑而下。
正在危急当儿,忽觉身后背心之处,被人重重地击了一掌。
耳际间响起那怪老人的声音,道:“琦儿,快些逆转你全身行血,把凝聚于胸的真气,疏散经脉之中。”
但觉一股热滚,循由背心“命门穴”上攻内腑,翻腾于胸中的真气,顿时被那股攻入胸中的热流压了下去。
上官琦略一喘息,立时逆转本身行血,果然那由丹田冲升上来的真气,随着逆行的行血,缓缓转入经脉之中。
风暴后重归平静,耳际又响起那怪老人的声音,道:“琦儿,恭喜你大功告成了。”
上官琦回头望去,只见那怪老人双腋之下,各挟着一支竹杖,满脸笑意地站在身后,心中异常感动他说道:“如非师父及时赶来相援,只怕弟子今日非得走火入魔不可。”
怪老人笑道:“这一月多来,我常常守在你的身边,暗中相助于你……”
上官琦道:“师父这一月多来,常常守在我身侧,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呢?”
怪老人笑道:“如果你知道了有我在你身旁护法,你就不会这样一心一意地用功了,也许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有今日成就。”
上官琦真情激荡他说道:“师父侍弟子这般情意深厚,叫弟子如何报答?”
怪老人道:“不用报答啦,只要你日后能在江湖上有所成就,不负我传授你一场武功之情,也就是了。”
上官琦道:“弟子,弟子……”他只觉心中有着甚多话要说出来,但一时之间,又不知从何说起。“弟子”了半天,仍然“弟子”不出个所以然来。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琦儿,你现在好好地休息一下,然后再开始运气调息,待真气畅行全身之后,再停下休息,过了三天,再去见我……”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那猴娃儿看去虽然有点笨头笨脑,但学起武功来,进步却是很快。这半年来,他的内功进境,十分神速。看来你们或将提前离开这古寺了。我要去啦!”竹杖一点,穿窗而去。
他虽是失去双腿之人,行动却迅快至极,一闪而逝,疾如电奔。
三日时光,弹指即逝。上官琦依言在第四日上,赶赴那怪老人存身的阁楼。
只见室内空空,那怪老人不知到了何处。
壁角留有一方白笺,上官琦取过白笺,展开一瞧,只见上面写道:
“我因急事离寺一行,多则十月,少则半年即可归来。你和那猴娃儿武功己然扎下基础,日后能否有得大成,全凭自己修为。尽半年之功,好好温习拳掌之学。如我过了十月不返,你们就可打开壁角的木箱,依照我箱中留示去做。”
下面画了一只短萧,也未留名。
上官琦望着白笺,心中忽然有一种惘惘若失之感……
千百种不同的念头,一一从脑际闪过,心中暗自思忖道:“这老人在这古寺之中,一住二十年岁月,不知何故,现在竟突然离开这座古寺。他函笺之上,说明有急事离此,不知是什么急事,竟需在半年以上时光。唉……他双腿己失,走起路来,不知是否方便?虽然武功卓绝,难道就凭腋下两根竹枝跋涉长途不成?……”他心中不但对那老人有着无比的怀念,还有着极大的隐虑,想道:如果他和袁孝随同那老人而行,沿途之上,有个照顾,当会好些。
心中千回百转,茫茫无绪,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
忽然觉着这件事应该和袁孝商量一下才对,举步走出阁楼,却又不知到哪里去找袁孝。
一八 汉阳古渡
这一段时日之中,他很少和袁孝见面,也不知袁孝在什么地方,练的什么武功。一时之间,想不出该到哪里去找,长长叹息一声,又退回阁楼之中。
他在那阁楼等了四天,仍不见袁孝踪迹何处,直待等到第五天中午时分,袁孝才急急奔回阁楼。
上官琦未见袁孝之前,急于要见袁孝:其实见了袁孝之后,却如未见袁孝一般。袁孝一直听他详细他讲完那怪老人出走情形,但始终未发一言。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阵,上官琦忍不住问道:“袁兄弟对此事可有什么意见么?”
袁孝摇摇头,道:“大哥要怎么办,兄弟就怎么办。”
他这两年来,已可听懂了大部人言,但说来仍然词难达意。
上官琦暗暗想道:“他虽失去了双腿,但武功卓绝,行动仍极迅快,而且已过数日之久,追赶恐已不及。何况天涯茫茫,他留函之中,又未说明去向。这等辽阔的世界,到哪里找他呢……倒不如就在这古寺阁楼中等他半年再说。”
他把心中之意告知袁孝,袁孝自是一力赞成。其实他心中没有主见,如若上官琦主张去追那老人,他也同样觉着不错。
半年等人时光,在感受上,本极悠长;但上官琦和袁孝日习拳掌,夜习内功,倒不觉得如何难过。
起初两月,两人是各自练习,后来开始对掌过招。袁孝天赋异禀,神力过人,拳势掌风,强烈绝伦,加上飘忽如风的身法,有时竟和上官琦拼上两三百招不败。
匆忙不觉岁月长。又是桂子飘香日,屈指算算,半年已过。那怪老人依然沓如黄鹤,音讯全无。
上官琦天性纯厚,怪老人逾时不归,给了他甚大感伤。展开他留函重读,尚有四月时光,才能打开他留下的木箱。
后四月的等待岁月,使上官琦失去了欢笑。那老人留给了他深厚的恩情,也留给了他无比的想念和忧虑。
袁孝目睹上官琦每日愁眉不乐,不自觉问受了感动,两人每日愁眼相对,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过满四月,己是岁尾隆冬,深山风如剑,满地铺着白雪。
这日是那老人十月约期的最后一日。上官琦和袁孝默默坐在阁楼中,由晨至暮,两人未发一言。
直到天色人夜,上官琦才站起身来,对着那老人留下的木箱大拜了四拜。
袁孝一直看着上官琦的动作,处处模仿。上官琦对那木箱行礼,他也对那木箱行礼。上官琦抱起木箱,走到窗口之处坐了起来,袁孝一直紧随身后。
上官琦回头望了袁孝一眼,道:“兄弟,你把这木箱打开,看看师父他老人家留的什么?”
袁孝依言伸出手去,毛茸茸的手指将要触及那箱盖之时,突然又缩回手来,说道:“还是大哥开吧!”
上官琦看他似是又多懂了甚多事情,心中甚是高兴,当下举手,轻轻打开箱盖。
只见箱中放了几件衣服,捂叠得甚是整齐,衣服之上放了甚多散碎的银两和四颗宝光闪闪的明珠。
一侧箱角处,放一封自简。
上官琦取出简中函笺,只见上面写道:“我如逾十月限期未返,尔等就不必再久等于我。箱中衣服、明珠,和一些散碎银两,已足够尔等离寺后,一段时日所需。寺中诸般隐秘,下山后,切莫轻易和人谈起。孝儿不必再回那悬崖中去,其母身罹怪疾,我虽已尽力代为疗救,但人力能否胜天,挽她一劫,还难预料。尔等拆阅此信,其母命运已决……“孝儿天性纯孝,知此警讯后,恐将痛不欲生,不但影响他武功进境,且恐害他一生沉沦,务必阻止回崖探母之心。”
留函到此,倏然中断。但显然余意未尽,不知何故,未再写下去。
上官琦看完留函之后,心中十分沉重,目注袁孝沉吟了良久,说道:“兄弟,师父留函上说,要咱们早离此地……”
袁孝忽然长啸一声,说道:“大哥,我要回去看看母亲,咱们再走好么?”两行泪珠,滚下双腮。
上官琦虽然不善谎言,但此情此景之下,不得不设法欺骗袁孝一下,只好摇头说道:“师父留函之上,已经说明,伯母由他照顾,已迁到别处去了,咱们去也难见伯母之面。”袁孝怔了一一怔,道:“什么?”
上官琦道:“伯母己不在原来地方住了。”
袁孝沉思了一阵,忽然笑道:“由师父照顾妈妈,我自是更放心了,咱们走吧!”
他心地纯朴,只道上宫琦决不会骗他,登时恢复满脸欢愉之容。上官琦暗自叹息一声,由箱中取了衣物换上,收好明珠、银两,离开了居留三年的古寺。
回想上山时诸般情景,下山时又是一番心情。
袁孝紧随在上官琦身后,心中更是杂乱异常。他从小在荒芜的深山绝壑中长大,此番要告别幼时生长的地方,到另一个陌生的环境,也不知是怕是喜,只觉内心充满着无比的紧张。
两人同行,心情异样。上官琦虽然已在江湖上走动过一些时日。但每次总有师父同行,万事不用自己费心;此刻带着袁孝同行,一切事都要自己作主处理,心中亦有些惶恐不安之感。
朝阳初升,晨雾未消。武昌城外的黄泥大道上,车声磷磷,马声嘶嘶,一辆乌篷大车,划破清晨的浓雾,疾驰而至。春寒料峭,晨寒更重,赶车的车把式,犹自穿着一袭破羊皮袄,挥动着长达五尺的牛皮长鞭。看似虽仍精神抖擞,但厚毡帽下的一双眼转动中,却已有了不可掩饰的睡意,显见是经过长途的奔驰。
车人武昌城,方自驶迸大街。车把式口中“的嘟”一声眨喝,左手一一勒马缓,右手一挥长鞭,马车向前冲出数步,便倏然停下。车厢中发出一声睡意朦胧的问话:“武昌街可是到了?”
车把式手中皮鞭一抖,鞭梢扬起却轻轻落在肩上,长长透了口气,回头道:“到了,你家,要是还不到……嘿嘿,我快车金四这行生意就没得混头了。”轻轻一带缓绳,将马车停在道旁。
车厢中陆续地走出三个耸肩缩脑的汉子,四下打量几眼,像是在确定这里是否武昌一样,然后满意地一笑,口中不住地喊着:“好冷!”四下走去,车把式斜着脑袋看着他们身影消失在浓雾中,忽地眉头一皱,转身敲了敲木制的车厢,道:“里面的两个大哥,武昌城到了,该下来了。”
车厢中轻咳一声,一个清朗的口音,道:“兄弟,到了。”一个像是初学人言语的声音道:“到了么?”车把式回头望处,只见车门方自一张,一条人影,便已随之掠下。车把式暗哼一声,忖道:“这家伙不但长得猴头猴脑,神情言态,也有几分像个猴子,却偏偏和那么一个俊俏的后生走在一处,真不知是什么路道。”
只见车厢中又已缓缓走出一个淡蓝长衫的少年,下得车来,四顾一眼,笑道:“清晨雾重,今天想必是个好天气。”伸手微拂衣上的微尘,衣裳虽不华丽,但却丝毫不掩其英挺轩昂之态。车把式干笑几声,道:“天气虽好,我却要睡觉了。”马鞭“达”地一声,车马便已远去。
那蓝衫少年望着车马远去,轻喟一声道:“这种乘夜赶车的事,当真辛苦得很!”
侧顾先跳下车的少年一笑,道:“袁兄弟你看这市街之上,和深山大泽之中,有什么不同之处么?唉!一个人若无一技之长,又不知力争上游,便得和这些人一样,终日碌碌,为衣食奔波,哪里还有什么雄心壮志……”说到这里,语声突地一顿,转目侧顾身旁的少年两眼,方自和声又道:“我语中的含意,你可知道吗?”
只见那少年缓缓点了点头,虽在浓雾之中,但他的双睛转动之间,却仍闪闪生光。这一双神光奕奕的眼睛之中,有时像是充满了绝高的智慧,有时却又像是牙牙学语的幼童,在母亲怀中闪动着天真的光彩。而这种光彩在苔丢浊世之中,更是弥足珍贵。
晨雾渐消,他两人在道边的摊贩之上,用了些点心,打听了渡江的方向道路,便径直走去。直到他两人走了很远,那摊贩的主人才忍不住跑到一旁,轻声向另一人道:“那小子吃得可真不少,手上还像是长着长毛。哥子,要不是大白天,我见了这种人,可真要吓个半死。”
这两人不问可知,自然便是艺满离山的上官琦和初涉人间的袁孝了。
这两人一丑一俊,一黑一白,一慧一拙,这一路之上,当真是引得人人注目。幸而袁孝处处以上官琦马首是瞻,只要上官琦稍作示意,他便立刻了然于胸。
要知道袁孝初涉人世,对这十丈红尘,自然是处处都感到充满着新奇。对这十丈红尘中的事事物物,更都有着跃跃欲试之意。但是他心胸中的一点野性,却都被他以一种极大的克制之力所压制,直等到了此地,他心中已是但坦荡荡,纵然有千百人对他投以好奇的目光,他也己丝毫不放在心上。
此刻日升更高,万道金光,将千里江流,映耀成一片金黄。长江渡头舟桅连云,柿比林立,船头上不时有裸赤着上身的大汉,抛绳引索,挂帆篷,起铁锚。袁孝生长深山,飞瀑流泉虽见过不少,但几曾见到过这般景象?和上官琦走到渡头,一时之间不觉看得呆了。
上官琦目光转处,忖道:“黄河之水,虽称来自天上,但与这千里长江的万丈洪流一比,顿使人生出大巫小巫之别。久闻江南风物妙绝天下,文采风流,远非中原可比。我若寻着师父,和他老人家一齐遍游江南山水,岂非天大快乐!”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觉充满兴奋之情,恨不得立刻插翅飞渡长江才称心意。转目望处,只见袁孝呆呆地望着江渡,脸上也泛露出兴奋之色。不禁笑道:“兄弟,咱们快些寻个渡船过江,到了江南,比这更美妙十倍的景物,还不知有多少哩!”
袁孝面上泛起一阵天真的笑容,这有如浑金璞玉一般的少年,对未来的一切满怀着美丽的憧憬。
上官琦暗暗忖道:“看他此刻已是这样的神情,若是见到那些天下闻名的南湖烟雨、西子清波、钱塘晚潮、太湖夕阳,当真要雀跃三尺了。”
要知他生具至性,和袁孝又有了真挚的手足之情,莫说他自己此刻本就十分高兴,便是他自己心中有烦恼,此刻见了袁孝的快乐之态,心中也会为之欢然。
思忖之间,目光转处,忽见袁孝不但面上笑容尽敛,而且目光之中,还露出悲哀凄凉之色。
上官琦怔了一怔,忖道:“他怎地忽然变了?”忍不住轻轻一拍袁孝肩道:“兄弟,怎样了?”
袁孝沉重地叹了口气,目光远视着天际浮云,眼眶中似已泛出晶莹的泪光,哽咽着道:“大哥,我……我在想要妈也能在这里多好,外面的东西这样好看,这样好玩,可惜……妈妈也许永远看不到了。”
他言语之中,既无美丽的词藻,更不知巧妙的修辞;但就在这种平实简单的言词之中,却不知含蕴着多少真挚而动人的情感,当真是字字令人心酸,句句令人落泪。
上官琦听了,不觉也呆呆地愣了半晌。想起自己的父母家庭,心中忽地也泛起了思乡之念,垂首长叹了一声,意兴亦自变得十分萧索。
两人缓缓向江边渡头走去,眉宇间俱是一片忧郁之色。要知道他两人俱都是至情至性之人,平生不会作伪,心中有着什么心事,面上就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
方自走到江边,一艘三桅船上,突然地跳下一个满身黑衣、头扎黑中的彪壮汉子。走到他们身前,目光转动,仔细打量了他们两眼,抱拳道:“两位辛苦了!”
上官琦不禁为之一愕。只见这汉子神情剽悍,目光的的,满面俱是水珠,一眼望去,便知道是长江江面上的水道豪雄,却不知是何来意。
他愕了一愕,还未答话,只见这汉子顺手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交付于他,又道:“两位想必是来得匆忙,忘记带上这个了。”
上官琦目光动处,只见这汉子手上拿的,竟是两方麻布。正是为死者带孝所用之物,剑眉一轩,大怒忖道:“这汉子好没来由,怎地生生将这种丧气东西交付于我……”心念转处,忽见这汉子臂上亦自带着一方麻布,心知此中必有误会,亦自抱拳道:“兄弟本要渡江……”
这汉子眉头微皱,不等他话说完,便抢着道:“难道兄台并非要到汉阳去为闵老爷子吊丧的么?”
上官琦缓缓摇头,那汉子愕了一愕,“嘿”的一声,掉首不顾而去。
上官琦微微一笑,忽见这汉子又回过头来,冷冷道:“阁下如非前往吊祭,今日还是不要动渡江之念的好。”
上官琦轩眉笑道:“在下要否渡江,难道与阁下又有什么关系不成?”
那汉子冷冷道:“今日长江渡口的所有船只,均已被人包下,作为摆渡吊祭人客之用。兄台今日如果要寻船渡江,只怕万万难以做到。”
他语声一顿,又道:“在下听兄台口音,不似本地人士,是以才善意相告。兄台如不相信,自管一试便知。”微一抱拳,走到船边,一掠而上。那艘江船竟丝毫不动,显见这汉子身手颇为不凡。
上官琦呆了半晌,暗中讨道:“这汉子看来没有恶意,想必不会骗我……只是那闵老爷子,不知是何等人物;怎地人死以后,还有此等排场……”忽听袁孝在身侧轻轻叫了声:“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上官琦道:“这里像是没有船只渡江了。”
袁孝道:“那边的船上,不是全部都空着的么?”
上官琦道:“船虽全是空的,可是已都被人包下了。”
袁孝皱眉思忖了半晌,想是难以了解,又道:“这些船既然是空的,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先坐过江去?那些后来的人,他们来得迟了,就应等我们渡过江以后再说。眼下他们人还没有来,就占着这许多船做什么?”
他初学人语,说话本已极为吃力,此刻一连串说了这许多话,额面上像是已微微渗出汗珠。
上官琦沉吟了半晌,长叹一声,道:“兄弟,你说的话虽然很有道理。但是……唉!人世间事情复杂得很,绝不像你在深山中所想的那般单纯。这些事,你以后自会明白的。”
袁孝垂首思忖了半晌,心中还不甚了解,但却又不敢再问。要知他生长于深山大泽之中,终日与猿兽为伍,心中所想的道理,但知一加一为二,二加二为四,对于人世间的一切王法、规范、交易,俱都茫无所知。
上官琦见了他发愣的神情,微微笑道:“你在深山中肚子若饿了,见到树上的果子,尽可采下食用,心中也觉着那是天经地义之事。但你在人世中肚子若是饿了,却不能任意将别人摊子上果子取来吃。
这因为深山中的果树本是无主之物,而人世间的东西,都是有主之物,物主纵然手无缚鸡之力,但却有王法的保障,你任意取来,便是违反了世人的规律。”
他顿了顿又道:“这些船虽是空着的,但物主是别人,你我就不能任意取用。这些道理,你知道么?”
袁孝又自俯首沉思半晌,忽地抬起头来,展颜应道:“我明白了,若是有人要抢别人的东西,我也一定要打他的。”
上官琦含笑点了点头,道:“这道理虽然简单,却是千古不易的道理。世上绝无不凭劳力便可得到之物,有些人一时虽可凭巧取豪夺得到,但却很快地便会失去的,兄弟,你……”
语声未了,忽见身后一排走来十数个黑衫汉子。这些汉子高矮不一,老幼各异,但面上却都流露着一片悲戚之色,步履之间,却又都极为矫健。臂上扎着一条白色布带,三两低语着走到江边,侧目打量了上官琦与袁孝两眼。先前那黑衣汉子,忽然迅快地走了下来,将他们迎到一艘船上,隐隐只听他似在说道:“想不到黄鹤镖局的嫖头们竟一齐来了,小的谨代闵二爷向各位致谢……”语字虽听不甚清,但大致确是不错。
上官琦又自愣了愣,心想:“久闻这黄鹤膘局在江湖中甚负盛名,此刻竟一齐出来吊祭。看来那闵老爷子,必定是个成名人物。怎地我却未听人说起?”
要知道武林中人声气互通,若有人有了红白喜事,别人大都会折简问候,送上贺仪。就算交情较深的最多亦是一处派上一人,作为代表,前往吊祭或致贺。似这等全体一齐前往之事,在武林中却极为罕见,是以上官琦觉着奇怪。
他思忖半晌,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武林中成名的人物中,有个姓闵的人物。
袁孝呆立了半晌,突然侧首道:“大哥你看那汉子用竹竿轻轻一点,瑰么大的船就马上破浪而行……”忽地见到上官琦沉思神情,便倏然住口不言。因为他想到了自己在沉思之时,不喜听别人说话,是以别人沉思之际,自己也是不该打扰别人思潮。
但见上官琦忽地微微一笑,自言自语他说道:“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这些事我去想它什么?”侧脸向袁孝笑道:“我们且到那边看看,也许有些渔船,可供摆渡过江之用。”
袁孝对于人世间事丝毫不懂,上官琦既说如此,他自然连连称是。随着上官琦,沿江向下流去。
此刻春阳已盛,江水中反映出万道霞光,上官琦长衫随风吹动,衣袂飘飘,春阳照射下,更显得有如临风之玉树,却衬得他身侧的袁孝越发丑陋。泊舟江岸的船娘渔女一个个从布篷中探出头来,望着他们掩口笑语,但袁孝胸中坦荡,昂首而行,别人对他笑语指点,他也不放心上。
时已初春,长江岸边芳草初生,上官琦步踏绿苗,缓缓而行,神态望来虽似悠闲,其实他心中极为焦急。又想到自己此番到了江南,不知是否能够寻到师父,若是找寻不到,师父的生机,就十分渺茫了。
如他还在人世,定会在家中留下行止……他心中正自思潮百转,忽见袁孝喜道:“大哥,你看,前面果然有艘空船,呀,大哥你猜得真不错!”言下对上官琦大表赞佩。
上官琦微微一笑,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江岸边,果然一艘小船,系在岸边的一株树上。柳条千缕,拂在那小船的船篷上,一个身穿蓑衣的中年汉子,盘膝坐在船头,吸着旱烟,他衣衫虽然褴褛,意态却颇悠闲。
直到上官琦走到船边,这船夫方自慢慢地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他们两眼,却又回过头去,望着滔滔的江水出神。
上官琦忍不住干咳了一声,抱拳道:“小可们想摆渡过江,不知大哥你可否方便一下,将我兄弟送到对岸?”
那船夫头也不回,晃着脑袋答道:“这艘船不是摆渡的船。”语气生冷简短,丝毫没有通融的余地。
上官琦愣了愣,忍着气道:“小可们实在急于渡江,大哥如肯方便一下,小可必有厚酬。”
这船夫缓缓地回过头来,再次打量了他们两眼。上官琦满心希望他看在“厚酬”的面上答应自己,哪知他又摇了摇头,道:“这艘船不是摆渡的。”站了起来,走入船舱,再也不理他们。
上官琦愣了半晌,心中虽然气恼,却又发作不得,只得叹了口气道:“我们再往前面看看。”
哪知他目光一抬,却见那船夫又从船舱中走了出来,缓缓道:“你们急着渡江,是不是要过去吊祭的?”
上官琦方自摇了摇头,袁孝已抢先说道:“我们要是过去吊祭的,早就坐那边的大船去,谁还要坐你的船。”他见那船子那副阴阳怪气的神情,心中颇力气恼,是以忍不住要反唇相讥。只是他天性淳厚,十分难听的话,还是说不出来。
那船子“嗯”了一声,船舱中突地传出一阵娇柔清脆的声音,说道:“你们既是孤身两人,如果愿意坐在船头,不到船舱里面来,我们就渡你过江好了。”语声婉转动听,似是北方口音,却又有吴依软语的轻柔。
语声方落,上官琦只觉眼前一花,船头已走出一个翠衫少女。他连忙垂下头去,不敢作刘桢之平视,但就只方才的匆匆一瞥,已觉那少女身材婉约,面目清秀,似乎美丽不可方物。
他心中不禁暗暗道一声:“惭愧。”讨道:“原来这船舱中有女子在,难怪别人不肯摆渡了。”
只听那女子娇甜的声音重又响起,道:“你们如有急事,就不必客气,尽管上船来好了。反正这船虽小,多坐两人亦是无妨。”
上官琦忙道:“如此就多谢姑娘了。”忍不住一抬目光,只见这女子宛然仁立,姿态如仙。面上虽带笑容,但神情之中,却又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之态,半点没有轻佻之色。
他心中虽不愿与陌生女子共处一船,但见了这女子磊落大方的神情,再加上除此以外,别无他途,沉吟半晌,便长揖道:“如此,就多谢姑娘了!”垂首走上船舷,目光再也不敢抬起。
那翠衫少女微微一笑,轻扭纤腰,走入船舱。那船子用手中的烟管一指船头,冷冷道:“你们就坐在这里,千万不要走入船舱。”
上官琦正色道:“这个自然。”又道:“摆渡之资,还请兄台哂纳。”从怀中掏出一小锭银,送到那船子面前。此刻他已隐约看出这船子不是常人,是以言语之中,分外客气。
只听这船子冷笑一声,道:“银子还是你自己收下吧!”一跃上岸,解开柳树上绳索。上官琦对此人的狂傲虽然不满,但转念一想,人家终究是一番善意,便忍着气和袁孝一齐面对江水坐在船头,放眼江水苍茫,浊波如带,风物秀佳,美不胜收。
他心中方自暗中赞叹这长江风物之胜,忽地听到身后一个娇柔的声音轻轻说道:“这两个少年年纪虽轻,举动却老成得很。”
上官琦双眉一展,胸中颇觉安慰。要知道无论是谁,听到别人在暗中真心称赞自己,心中总是高兴的。那少女说话的声音极轻,并无要上官琦听到之意,只是上官琦耳力大异常人,是以才能听到而已。
这种话自非当面恭维之言可比。
哪知却听那船子冷冷“哼”了一声,沉声道:“他心里有求于我,自然要对我们恭谨客气些。”
上官琦愣了一愣,忽地想到自己在那古寺阁楼前的心境,一时之间,心中突热血上涌……他对那吹萧老人,心中确因有求于人而生出恭谨敬畏之心,但那种情况,与此刻却绝不可同日而语。要知他本身具宁折不弯之性,此刻一跃而起,微拂袍袖,面对舱口,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脚尖轻点,一掠上岸。袁孝心中虽感奇怪,但是他走了,亦自随后跟去。
效乃一声,小船亦已荡开,那船子见他们两人突地一言不发地走了,愣了愣,双眉微皱,冷笑一声。那翠衫少女步出船舱,望着他们的背影,秋波流转,目光中却隐隐泛出笑意。
袁孝目睹上官琦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满面俱是愤慨之态,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走了一段,忽见上官琦以拳击掌,低语道:“上官琦呀上官琦,你但能不要求人,还是别求人吧!”他正在青年,心性难免偏激,受到人家些许羞辱的言语,心中便忍耐不得。他却不知道这世界之大,人事之繁,若不求人,实在是难比登天。
他此刻心中的思潮,袁孝自不知道,亦无法答话。只见他默默走了半晌,突地回首一笑,道:“兄弟,你不要说话,看,我带你过江。”
袁孝茫然点点头,只见上官琦突地一整衣冠,转身走上一艘船,双手下垂,目不斜视,笔直地走入船舱,寻了个空位坐下,眼观鼻、鼻观心地低首沉思起来。袁孝见了呆了一呆,也学着他的样子,走到他身旁坐下。
那渡船之上,早已坐了十余个汉子,有的低声细语,有的垂首而坐。见了两人闯上船来,虽也投以惊诧的一瞥,但随即转过目光,低语的仍旧低语,默坐的仍然默坐,竟没有一人出言相询,更无一人拦阻。
上官琦原本是想混在入丛里渡过江去,此刻见了这些人的神情,心里暗暗得意,知道自己这番虽是误打误撞,却撞个正着。袁孝根本一无所知,心中虽有些奇怪,却是不肯用心想它。
过了半晌,又走上两个人来,那船子暗中数了数人数,口中呛喝一声,手中长竿一点,船便离了江岸。坐在上官琦身侧的一个汉子,面容瘦削,目光炯然,此刻怀中掏出个极为精致的鼻烟壶来,深深吸了两口,闭起眼睛,透出口长气,侧顾上官琦笑道:“兄台可要试一些,此烟来自口外,还差强人意。”
上官琦含笑摇了摇头,只觉此人衣着平凡,态度和蔼,骤眼望去,毫不起眼。但手中这翡翠烟壶,却极珍贵,瞧去极不相称。
这汉子目光的的,上下打量了上官琦与袁孝两眼,又道:“兄台来自何方?想必也是为闵老爷子执绑的了。”
上官琦含糊应了,心中却暗忖:“这些人不但言语之中,对这‘闵老爷子’十分尊敬,而且神态中那悲戚之态,亦不似伪装,看来这‘闵老爷子’不但在武林中极有地位,而且极得人望。”
只听那汉子叹道:“闵老爷子一生行善,想不到……唉!”说到这里,倏然住口。
上官琦心中一动,口中顿问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那汉子剑眉一轩,四顾一眼,朗声道:“在下杜天鹗,与闵老爷虽非故友,却久仰他老人家的侠名,是以此次路过此间,听了噩耗特地赶来拜祭一番。”
上官琦只觉“杜天鹗”三字,颇为耳熟,随口漫道:“久仰,久仰……”目光抬处,却见舱中之人,此刻竟一个个转头过来,不住以惊奇的目光来打量这杜天鹗。
他心中不禁又自一动,突地想起一个人来,脱口道:“难道阁下便是名震武林的‘关外鞭神’杜天鹗么?”杜天鹗微微一笑,目光中颇有得色,笑道:“杜天鹗正是在下。‘鞭神’两字,却愧不敢当。”
他微微一顿又道:“在下久居关外,对江南侠踪,添生疏得很,不知兄台高姓大名可否见告?”
上官琦道:“在下上官琦,不过是武林中一个无名小卒。”心中却暗忖:“久闻这杜天鹗掌中一条紫金飞龙多节神鞭,横扫塞外七千里,生平未遇敌手。当真称得上是条没遮拦的好汉子,是当今武林年轻一代的高手之一,却想不到此人神情竟然如此谦和。”
只听杜天鹗又道:“兄台年轻有为,在下虽不能以知人自命,却可断定兄台必非池中之物。”
他面向袁孝微微一笑,又道:“至于这位兄台璞玉浑金,外拙内慧,将来成就,更不寻常,至于在下么……这区区微名,又算得什么?”
袁孝对他的言洛,虽不尽解,但见他言笑和蔼,亦不禁对他一笑。此刻船到中流,从两旁架起的船窗中望去,外面江水连天,一泻万里,金波浩瀚,又非方才岸上所见可比。
舱中之人,似乎全都为杜天鹗的声名所惊。本自低言细语之人,此刻竟都住口不言,不时望向杜天鹗。
杜天鹗却是言笑自如,突地指着窗外道:“那边一丘微起,想必是名传天下的‘鹦鹉洲’了。唉!……汉阳树、鹦鹅洲,本来不过都是平凡之物,但一经诗人吟咏,便自名传千古。看来文人手中之笔,还要比你我掌中之剑锋利得多了!”
上官琦含笑点头,只觉此人虽然名震武林,但却极为谦和,而且言语不俗,心下不觉对此人大起好感。
武汉三镇,鼎足而立,相距本不甚远,约莫顿饭时刻,上官琦正和杜天鹃低声言笑,只觉船身一震,外面船子又自呛喝一声。杜天鹗微笑道:“在下与兄台虽是萍水相逢,却是一见如故,当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你看,在下与兄台仿佛只淡淡匆匆数语,想不到船已靠岸了。”
站起身来,走出船舱,上官琦随后走出去,四顾而望,心中不觉为之一愕。
一九 滨江之祭
只见岸边之上,搭满了竹棚,一个接着一个,连绵不绝,长达数里。竹棚中坐满了人,每人都穿着黑色的长衫,一眼望去,只觉黑压压的一片。但却绝无喧哗笑语之人,其中还不时有披麻带孝的汉子,在各棚间穿梭来往,这些人神色之间,更是满面悲戚。
离岸十丈,一个特高特大的竹棚,里面像是停放灵柩,隐隐有哭声传来。出入这间竹棚之人,神情更是肃穆。
上官琦愕了一愕,只得随着走下船去。袁孝目光四转,更是目不暇接,他初入人世,几曾见过这般光景。
那杜天鹗此刻,亦自尽敛面上笑容,低声道:“人死留名,豹死留皮。这闵老爷子人虽己死,却是极尽哀荣。”
上官琦心中不止一次想要问出这闵老爷于究竟是谁,但却都强自忍住。他本想一过长江,便乘隙走去,却想不到岸边,便是这般光景,只得缓缓随着杜天鹗走去。
方自走了两步,那高大竹棚之中,突地抢步走出五个人来,都是身披重孝,而且两上泪痕未干。其中两人扶着一个矮胖少年,快步走到杜天鹗、上官倚身前,“噗”地跪了下去,哀哀痛哭起来。
上官琦心知此人,必是孝子,见人行礼乃属常情。袁孝却根本不知世上的丧礼规矩,见到有人向自己跪下来,不禁大感惊异。
孝子跪拜后,便在众人扶持之下,走向他处。却另有两个黑衫人走了过来,客气地将他们引到一处竹棚。上官琦到了此刻,也只得随遇而安。只见又有一人,快步行来,那两个黑衣之人双目一张,回头打量了杜天鹗两眼,又自躬身一揖,说道:“想不到杜大侠居然远道而来,请恕在下等接待不恭之罪。”
杜天鹗连忙躬身谦谢。另一黑衣之人,接道:“杜大侠请随在下到那边贵宾棚去,贵友也一齐去吧!”
上官琦呆了一呆,方侍谦辞,那两个黑衣人却不由分说,便将他们蜂拥至那一与大竹棚紧邻的一个竹棚中去。
别的竹棚中人虽然已有不少,但这棚中却寥寥可数。当中一席的下首,坐着两个蓝衫道人,默然无话,像是在望着自己面前的茶杯出神。另外还有十余个长衫之人,零落地散在四座。最远的一席之上,却箕踞着一个高大威猛、满头白发的老人,顾盼之间,神情颇为倔傲。他身侧坐着一个妇人,却正值盛年,云发高挽,一身素服,鬓边插着一朵白花,秋波流转之间,虽然徐娘半老,但却风韵犹存。
上官琦目光一转,将这些人的神态俱都看在眼里。他虽不认得,却知道这些人定必都是江南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只听杜天鹗低语道:“别人我不认得,不知那老者可就是两湖大豪,九头大鹏雷名远?”
上官琦方自答话,目光转处,心中突地一惊,脱口道:“袁孝呢?”连忙转身望去,又大吃一惊。
只见袁孝此刻呆呆地立在棚外,他身前却气势汹汹地站着几个黑衫大汉,像是正在与袁孝争论。
上官琦一惊之下,连忙大步走了过去,只见其中一个黑衣汉子,突地伸手往袁孝身上一推。他却不知道袁孝生具异禀,本就神力惊人,再加上数年苦练,所练又是武功上乘妙谛,他这一推之下,宛如螃蜒撼石柱一般,哪里能将袁孝推动半步?袁孝浓眉一皱,目光中已有怒意。原来他方才和上官琦一齐行来,但目光却仍不住地回头去望那突然向自己磕头之人。恰巧此刻又有一艘江船靠岸,船上走下十数人来,那孝子自然要过去一一行礼,袁孝不知这是江南礼俗,只觉甚是有趣。
他年纪虽已不小,却仍天真烂漫,更是童心未抿,心里觉得有趣,面上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正自发笑当儿,一个黑衫汉子一个箭步窜了过来,冷冷道:“阁下笑些什么?”
袁孝为之一愕,道:“我笑我的,不用你管。”近日来他对人语虽已较为熟悉,但说起话来,却仍是直愣愣的,词难达意。他却不知道此时此刻,人人心中俱都十分悲戚,他这一笑,正是犯了人家大忌,何况他言语之中,让人听来又是这般无礼。
霎眼之间,他身侧已自围过来数个黑衫汉子,人人俱都气势汹汹地责问于他,他却又惊又怒,根本不知如何回答。终于有个汉于忍不住向他推了一把,他却立刻勃然大怒,正待举掌击出,上官琦已快步奔来,连声道:“且慢动手,且慢动手。”
袁孝心中虽然怒火高张,但听得上官琦一喊,只得乖乖将手掌收回。杜天鹗此刻亦自急奔而至,又有一个身穿麻衣重孝之人奔来,袁孝指着那汉子道:“他干什么要动手推我?”
那披麻重孝之人,年纪己过知命,但步履如飞,精神矍烁,闻言长眉一轩,将那几个黑衣汉子喝退,长揖说道:“小人无知,请各位不必和他们一般见识。”
上官琦知道袁孝必定义在无意中闯了祸,但此刻亦不便说破。
只见这老者和杜天鹗谦谢了几句,又道:“在下金少和,久仰杜大侠英名,今日方得一见,想不到杜大侠远道赶来奔丧,隆情厚谊,存殁俱感。但杜大侠看在小可薄面,千万不要把小孩无礼之事,放在心上。”
杜天鹗自亦连声谦谢,那金少和又过来向上官琦、袁孝抱拳一揖,便又匆匆走去。
上官琦心中却又一动,忖道:“这金少和为人八面玲咙,相识甚多,看来是位武林中威名极盛的人物,怎地竟会为那闵老爷子,披麻带孝起来?”一念及此,他对这闵老爷子的身份来历,更觉奇怪。拉着袁孝走入竹棚,袁孝不知自己实有理屈之处,心中仍自忿忿不乐,只是在上官琦面前,却又不敢发作。
杜天鹗目光转动,却在不住地打量着袁孝,突地低声笑道:“想不到兄台年纪轻轻,不但内外兼修,而且外功竟已练成金刚不坏之境,实是可敬可佩!”
袁孝望着他展颜一笑,亦不知谦谢。上官琦却在心中暗道:“这杜天鹗好厉害的目光,就只方才匆匆一瞥,便已看出他武功的深浅。”
却听杜天鹗又自向他笑道:“贵友如此,想必兄台的武功,更是令人惊佩的了。”
上官琦沉吟半晌,道:“我这兄弟天生异禀,外功的确不错,小可却万万比不上他的。”
杜天鹗微微一笑,转开话头,绝口不再提起武功一事。过了盏茶时分,棚外又引进两个人来。这两人一个身高体胖,满面红光;另一个却身躯瘦小,形容枯槁。一走进来,目光四扫,便大步走到那高大威猛的老者与那徐娘半老的妇人桌前,道:“多年不见,想不到雷兄越发年轻了。”
杜天鹗微微一笑,附耳对上官琦道:“那老者果然是‘九头大鹏,雷名远,只不知这两人是谁?”
只见那“九头大鹏”雷名远亦自挺身而起,连声笑道:“想不到,想不到,老夫竟能在此间见到阴阳双绝的侠迹。”又连声让座。
那徐娘半老的妇人秋波流转,微微一笑,却仍端坐未动,轻声说道:“名远,你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说话这样大声干什么,难道别人是聋子么?”
“九头大鹏”虽然神情倔傲,气度威猛,但听了那妇人之言,却乖乖地坐了下来,还自我解嘲地低声笑道:“老夫见着故友,一时不觉忘形了。”
那一胖一瘦两个汉子,对望一眼,含笑坐了下去,对那妇人似乎也有三分畏惧之心,竟也不敢高声谈笑,只是轻轻笑道:“多年不见。
大嫂风采依;比我兄弟两人,却快老掉牙了。”
那妇人微微一笑,却不答话,杜天鹗远远看了,忍不住暗中好笑,低声说道:“我在关外,便听得中州武林中,有几个出名惧内的角色,这‘九头大鹏’便是其中之一。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上官琦幼随严师,对武林中成名之人,虽然知道不少,但对这些人的风流韵事,却丝毫不知。此刻忍不住道:“小弟只知道这‘九头大鹏’不但在两湖久享盛名,而且家资巨万,又极善于理财,至于他还有惧内之名,小弟却不知道了。”
杜天鹗道:“雷名远不但有惧内之名,而且其名显著,不然兄弟远在关外,怎会知道?据说这位夫人,乃是四川唐老太太的贴身丫头,不但轻功绝高,人又美艳。而且一手毒药暗器,更是得自唐门真传。
雷名远已近晚年方得到这样一个娇妻,由爱生敬,由敬生畏,自然要惧内了。”
上官琦“哦”了一声,道:“原来她竟是四川唐门的人。”要知道四川唐门,毒药暗器,名震武林。二百余年,声名未尝稍减,上官琦自是知道的。
只听杜天鹗又道:“还有那‘阴阳双绝’,据说亦是两位怪人。这两人一个是少林外家弟子,一身十三太保横练,混元一气童子功,据说已至刀枪不入的火候。一个却是辰州言家掌门人的师弟,外门阴功,自然也有十分火候。这两人不但武功练得一阴一阳,而且生相亦是一阴一阳,是以武林中人,才称他两人为‘阴阳双绝’。”
他顿了一顿,又道:“奇怪的是,这一阴一阳、极阴极阳、万分不调和的两人,数十年来,竟是焦不离孟,秤不离铭,时时刻刻俱在一处。”
上官琦微笑道:“杜兄久居关外,对中州武林中事,却能如数家珍,当真是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了。”
杜天鹗笑道:“武林中事,原本声息互闻。”语声突地一顿,声音放得更低:“只是我却想不到,今日竟会有这么多的武林中顶尖人物,来到此间。你看,连少林门下,都像是也有人来了。”
上官琦转目望去,只见方才那老者金少和,此刻已引着两个灰袍僧人走人竹棚来。这僧人垂眉阎目,神色十分庄穆,合掌当胸,缓步走了进来。四顾一眼,却笔直走向那两个蓝袍僧人身前,沉声道:“青城旧友,别来无恙?”
上官琦、杜天鹗俱都一愕,杜天鹗又自附耳道:“方才我见这两个道人颇为眼生,想不到他们竟是多年不问武林中事的青城门下。”
只见这两个道人,亦自站了起来,合掌道:“多蒙上人关询。”另一人道:“深山之中,不计岁月,但自从昔年峨嵋金顶一别,算来已有十余寒暑,想不到上人依然故我,想必道行更为精进了。”
金少和垂首沉声接道:“道长与上人俱是得道高人,不但功行深厚,而且驻颜有术。只是老夫,唉!……世事碌碌,在在烦心,哪有各位深山白云,那等自在。”
棚中众人的目光,此刻不约而同地俱都投注向这蓝袍道人与灰袍僧人的身上,有的知道他们来历,便低语道:“这两位便是少室峰少林寺达摩院的铁木大师与凡木大师,那两位道人,听他们口气,想必是昔年双剑荡群魔的‘青城双剑’了。”
上官琦此刻越看越奇怪,这“闵老爷子”纵然是武林中一代大豪,但青城和少林的长老却也无须那么远道赶来致祭呀!一念至此,他不禁暗中思忖:难道这闵老爷子的丧吊之中,还有什么隐秘不成?于是他忍不住问道:“杜兄,这位闵老爷子,是什么人?竟有这么大的气魄,连这多江湖上难得一见的高人,都赶来奔丧凭吊?”
杜天鹗低声说道:“这位闵老爷子,出身江南道上,一家名镖局的镖头。但在进入中年后,就放弃了刀尖底下讨生活的镖局生涯,落户于此,替人排难解纷,声名渐著。起初之时,也只限于江上渔帮等人,二十年前,中原道上各大门派和西域三圣相约比武,选定了黄鹤楼下,作为比武之地……”
话到此处,忽听一个高昂的声音叫道:“诸位侠驾光临,蓬革生辉。闵老爷子能得诸位这样凭吊,虽死九泉,亦将领受诸位盛情了!”
此人声音虽然高昂,却微带沙哑之音,想是数日夜中未能安心睡眠,和悲伤过度所致。
他微微停顿一下,又道:“丧事期中,我们接待不周,待慢之处,还望各位大量包涵。现由闵老爷子的公子、千金,先向诸位拜谢奔丧盛情。”
上官琦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四旬左右的中年大汉,扶着一个身披重孝、头围白中、二十三四的白净少年,站在棚口之处,双目红肿,满脸困倦之容,想是近日内,过份悲恸所致。
在那少年身后,有一个四十上下的老妈子,搀扶着一个身材窈窕的少女。那少女除了一身重孝之外,脸上蒙了一层白纱,无法看清她的面目,但见一双莹莹玉手,想来定是十分美丽。
只见那身披重孝少年,抱拳一个长揖,说道:“家父之丧,承蒙诸位大师、道长、伯伯、叔叔,远道赶来凭吊,晚辈悲痛过深,未能一一接待。礼貌不周之处,还望伯伯、叔叔们大量包涵。”说完,又是一个长揖。
竹棚中人,纷纷站起,欠身回了半礼。上官琦依样葫芦,目光看着杜天鹗的举动,仿照施为。
袁孝却是一举一动,仿效着上官琦。
那少年长揖过后,微微向旁一让。那面蒙白纱的少女,却轻移娇躯,微微向前移了两步,说道:“不孝女叩谢诸位伯伯、叔叔们远来吊丧之情。”
九头大鹏雷名远突然站了起来,说道:“闵兄究竟得了什么重病,怎么这样快就仙游道山?”
那重孝少年答道:“家父……家父是……”
那扶持他的中年大汉接口说道:“雷兄和闵老爷子交谊深厚,请恕闵公子在伤痛之中,词难达意,待会当恭请雷兄到后宅一瞻闵老爷子的遗容。”
忽听一声“阿弥陀佛”,两个灰袍僧人齐齐合掌站起,左面一僧说道:“贫道等奉谕而来,亦望能一睹闵老施主遗容。”
金少和不待中年大汉开口,抢先抱拳答道:“两位禅师放心,大祭之前,定当恭请两位一见闵老爷子遗容。”
那两个蓝袍道人,紧随站起身子,望了金少和一眼,道:“贫道等不知能否有荣一睹闵老施主的遗容?”
金少和道:“应该,应该。届时,兄弟亲来相请诸位到后宅一见闵老爷子的遗容,也许还要借重诸位……”他似是自知话中露了破绽,倏而住口不言。
一直没有讲话的阴阳双绝,忽然站起身来,插口说道:“怎么?闵兄可是受人暗算死的么?”
那重孝少年道:“家父之死……是……”他极似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父亲死因,“是”了半天,仍然“是”不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他身后披孝少女,接了下去,说道:“家父之死甚是突然,一时之间,很难断定死因。待会儿诸位见到家父遗容时,或可有所赐示。”
阴阳双绝相互望了一眼,缓缓坐了下去。
金少和抱拳对群豪说道:“诸位请自行小坐片刻,在下要带着他们两位谢客。”说完,当先转过身去,出了竹棚。那身披重孝的少年。
少女,紧随在金少和身后,鱼贯步出竹棚。
上官琦低声对杜天鹗道:“杜兄不要看看闵老爷子的遗容么?”
杜天鹗道:“这个咱们不必争求,到时间他们如不请咱们,落得少惹一点麻烦。”
上官琦暗暗忖道:“看看一代大豪的遗容,哪里会找出麻烦,倒叫人难以思解了……”但又不便追问,只好闷在心里。
忽听一个微带尖厉的声音,说道:“你看那猴头猴脑的娃儿,竟也被让入贵宾棚中,倒是叫人难以猜出他的来头。”
这孝棚本就不大,棚中之人,又都是武林中一时俊杰,个个耳目都极为灵敏。那人之言,不但坐得较近的上官琦、杜天鹗、袁孝三人听得清清楚楚,就是棚中所有的人,都已听到了,齐齐把目光投注到袁孝身上。就连那两个神态肃穆的少林高僧,也都不自禁地转过脸去,把目光投注在袁孝身上。
上官琦凝神望去,见那说话之人,正是阴阳双绝中的那身躯瘦小、形容枯槁的人。
袁孝似已听出那人说的是讥笑自己之言,不禁双眉耸动,一对猴眼中精光暴射,盯住那身躯瘦小之人,一副跃跃欲动神情。
上官琦怕他发起野性,突然出手,赶忙喝道:“袁兄弟,不可造次出手。”
袁孝回头望了上官琦一眼,默然垂下头去。
那身躯高大、满脸红润的人,笑道:“兄弟,你听到没有,他不但长得一副猴像,而且人也姓袁,倒是无独有偶的巧合了。”
杜天鹗看袁孝闭目垂首而坐,对两人之言,浑似不闻,但心中已甚激动,身躯微微抖颤,两眼角间,泪水垂腮而下。心中忽生不忍,立时冷笑一声,骂道:“自己一身绿毛,还骂别人是妖怪,也不拿镜子照照,看看自己有几分人相?”
阴阳双绝中那身躯瘦小之人,突然站了起来,怒声喝道:“你骂的什么人?”
杜天鹗缓缓站起身子,冷冷地望了阴阳双绝一眼,淡淡答道:“我骂谁你还能管得着么?”
阴阳双绝,凶名卓著,江南道上黑白两道中人物,都要相让他们三分,如何能忍下杜天鹗的闲气?举手一掌击在桌上,冷冷说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杜天鹗目光环扫一周,只见那两个灰袍僧人,仍是满脸肃穆地正容而坐,对几人争吵之言,浑似未闻。
两个蓝袍道人,也只微微一瞥,立时又转过头去。
九头大鹏雷名远却似非常留心,不时把目光投视过来。
但那美丽的中年妇人意态间却甚冷漠,虽然没有出口干涉雷名远,不让他多管闲事,但每当雷名远转脸相望杜天鹗时,立时轻掣下柳眉,显然她不愿丈夫卷人这场是非之间。
最奇怪的就是那面色红润身躯高大的汉子,他和那瘦小之人,并称为阴阳双绝,一向寸步不离,但此刻却是静坐旁侧,一言不发。
杜天鹗环顾过室中形势之后,心中已有了几分把握,暗暗忖道:“看来铁木、凡木两位高僧,不屑管这桩闲事。青城双剑也摆出一副袖手旁观的姿态。雷名远可能要管,但他那位夫人,却似不愿他管,其人惧内著名,夫人不同意,大概不敢违拗。阴阳双绝虽然名著一时,但上官琦和袁孝能联手对付一个,余下的一个由我对付,决无困难。”
他心思填密,暗中衡量了敌我形势之后,才冷笑一声,说道:“只怕未必,眼下还不知咱们哪个活不下去?”
那身躯瘦小之人,正是阴手言刚。此人除和阳拳普侗练成阴柔、阳刚合壁克敌手法之外,还倚仗辰州言家门的声威、靠山,平时在江湖上的横蛮,较同伴阳拳普侗,更为张狂,哪里能忍得下杜天鹗的讥讽之言?当下离开座位,大步直走过来。
上官琦目睹杜天鹗为袁孝抱打不平,不惜和人冲突,心中甚感过意不去,抢先站起身来,迎了上去,拦住阴手言刚的去路。
言刚冷笑一声,喝道:“你要找死,还不给我闪开!”伸手横拍一掌。
上官琦不闪不避,右手一翻,食、中二指一骄,疾向言刚拍出右臂脉门上面拂去。
阴手言刚,似是未料到上官琦一出手就是极上乘的斩脉手法,心中吃了一惊,骇然向后退了三步。
杜大鹗虽然瞧出上官琦英华内蕴,必是出身名师门下,但也未料到他小小年纪,竟然身怀拂穴斩脉的上乘手法。
要知这拂穴斩脉手法,非同一般点穴可比。不但要精熟它奇奥的变化,还需有上乘内功为辅,才能在举手一拂之间,伤人穴脉。
阴手言刚退下之后,未再立刻出手。等了约片刻工夫,才冷冷问道:“你是什么人的门下?快说出来,免得老夫开罪故旧之人。”
原来他被上官琦一招迫退之后,不敢再贸然出手。沉思了良久,才这般喝问一声,一面可查问出上官琦的身世,再者亦可摆摆一副空架,预留下台之阶。
上官琦不愿把身世告诉对方,故作沉思了片刻,道:“在下出身何门何派,恕难奉告。但有一桩事,你可以放心,在下师门决和你攀不上一点关系。”
阴手言刚本想借机下台,因他目睹上官琦那一招拂穴斩脉的手法,迅快异常,似非易与之辈,只怕在众目睽睽之下,败在他的手中,那可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一生英名,尽付于流水之中。
但上官琦这一答覆,使他不好立时退下了,一面暗自运功戒备,一面冷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上官琦回头一指袁孝道:“他叫袁孝,我叫上官琦……”
言刚不待上官琦说完,突然冷冷接道:“两个无名小卒。”左手一伸,疾如雷奔电闪一般,直抓过来。
原来他想在上官琦不防之下,施出一招擒拿的手法,扣拿对方手腕脉门。但又觉着自己在江湖上,亦是甚有地位身份之人,不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对人施袭,掌势出手,才喝了一声:“两个无名小卒!”话出口,掌势已到。
上官琦疾向旁侧一闪,让开三尺,一招“风雷突起”,反臂拍出。这一招不但凌厉无比,而且奇奥难测,让敌还击,一齐出手。
掌势未到,强劲的掌风潜力已然近身。
言刚吃了一惊,赶忙纵身向后退了五步。
他让避虽已够快,但仍被上官琦掌风击中,身子一晃,又向后退了三步,才稳住马步。
棚中诸人,似都为上官琦奇异的招术、雄浑的掌力,引起了注意。两个灰袍少林高僧四道目光,一齐投注过来,脸上微现惊愕之色。
青城双剑彼此相互望了一眼,微微一皱眉头。
九头大鹏雷名远更是叫了出来,轻轻地咦了一声。
那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也为上官琦出手的掌势所惊,星目转动,不住在上官琦身上打量。
阳拳普侗霍然站起身子,走到阴手言刚身前,低声问道:“这小子扎手么?”
但上官琦不知武林过节,也不知阴手言刚存有借机下台,几句话,说得十分冷漠,使阴手言刚骑虎难下。
阳拳普侗冷笑一声,目注上官琦道:“此时此地,不宜动手,倒不如咱们约定一处僻静所在,好好地拼上一场。”
上官琦暗道:“我和他们本无什么冤仇,约地相斗,似无必要,但如不答应下来,又恐损伤杜老前辈的威名。”一时之间,甚难决定,回头向杜天鹗望去。
这时,早已有人把阴手言刚和上官琦动手之事,告诉了金少和。
只见他匆匆忙忙地奔人竹棚,先对阴阳双绝抱拳一揖,又回头对上官琦躬身一礼,说道:“三位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都请看在兄弟份上,彼此相让一步,等会儿,兄弟设宴替三位和解和解。”他似是还有十分紧要之事,满脸焦急不安他说完后,目光一直在三人脸上打转。
只见杜天鹗微微一笑,说道:“小兄弟快请回座,金兄既然出面讲话,咱们纵然受点委曲,也就算了。”
上官琦抱拳对金少和还了一礼,转身回到原位坐下。
他江湖经历阅历甚少,也不知说几句场面话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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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双绝彼此望了一眼,皱皱眉头,也不知如何处理此等场面。
金少和又抱拳对阴阳双绝一礼,说道:“两位请赏兄弟一个薄面吧!”
阴阳双绝齐齐抱拳还了一礼,一语不发地退回到座位上。
金少和眼看一场纷争,在自己几句劝慰之言下,消解于无形之间,又抱拳对室中群豪一礼,高声说道:“兄弟还有点事,诸位请稍坐片刻,酒饭即将送上,等会兄弟再来向诸位敬酒。”转身大步而去。
室中突然间沉寂下来。
青城双剑和九头大鹏雷名远夫妇,不时把目光投向上官琦,阴阳双绝更是满脸忿怒之色,常常转头望望。
上官琦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了白马山古寺中那老人说过的一句话,如若你施用我传你的武功,必将引起江湖上甚多人的注意,招来很多麻烦。
他忽然觉到心中不安起来。
杜天鹗似是看出了上官琦不安之色,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小兄弟果是非常之人,刚才出手一击,已是丧阴阳双绝之胆。”
上官琦道:“哪里哪里,老前辈过奖了。”
杜天鹗道:“阴阳双绝色厉内在,心中早已有了自知不敌之感,他们约期比武之事,不过自找台阶而已。”
他说话声音虽低,但室中之人,都是江湖间一流高手,个个耳目灵敏异常,虽未把两个人对答之言,听得一字不漏,但己听去了大半。
阴手言刚越想越觉不是味道,心中又是懊恼,又是忿慨,低声对阳拳普侗说道:“咱们今日如不约那小子比试一场武功,阴阳双绝的威名,只怕要大受损伤。”
普侗目光转动,一瞥铁木、凡木大师,答道:“此地不是争气之地。言兄如能够忍得这口气,那就算了;如是难以忍下,此刻也不宜和他们冲突,不妨和他定下后会之约。”
阴手言刚和阳拳普侗,久日相处,对他出身来历,甚是了然,知他出身少林寺中弟子,因犯清规,偷逃出寺,蓄发还俗。此事虽已相隔二十余年,但他心中对少林寺中僧侣,仍存有畏惧之心,大概是看到了铁木、凡木两人在场,是以不敢胡乱出手,担心被两人瞧出武功来路……心念一转,对普侗不满之气顿消,霍然站起身子,大步直向上官琦座位所在走去。
袁孝只道他又来动手,双脚猛一点地,由座位上飞纵而起,直向阴手言刚迎撞过去,身法迅快,一闪而至。
上官琦低声厉喝道:“袁兄弟不要胡闹。”
阴手言刚似是未料到形似人猿的袁孝,身法竟是迅如电闪。他本全神贯注在上官琦身上,待听得衣袂飘拂之风,警觉转身时,袁孝已到身前,五指若钩,当头抓下。
如非上官琦及时的一声喝叫,言刚在招架不及之下,定难躲过袁孝一击。
袁孝去势迅快,收势更快,听得上官琦的声音,突然一吸丹田真气,悬空一个筋斗,翻了回来,仍然原姿不变地坐在原位之上。
他心地浑厚,无意卖弄,但却在不知觉中,露了一手罕闻罕见的轻巧功夫。单是这一去一来之势,已使全室中人为之骇然。
阴手言刚目睹袁孝的奇速惊人身法,油生怯敌之念。犹豫了一下,才放慢脚步走了过去,相距上官琦还有三四步远,停了下来,说道:“此时此地,不宜动手。但咱们这场过节,也不能就此算了,半月之后,咱们在黄鹤楼下相见,届时再找僻静所在,了断今日之事。”
他说完之后,等待答覆,哪知等了半晌工夫,不闻一句回答之言。
原来杜天鹗心想此事应由上官琦决定,上官琦却想该由杜天鹗决定,结果,两人都未接口。
阴手言刚等了良久工夫,仍不闻两人答言,大感羞恼,不觉之间,野性又发,大声喝道:“你们是听到没有?”
二○ 密室惊异
上官琦皱皱眉头,正待开口,忽听竹棚外面,传入来一个沉重的声音,道:“言老前辈肯赏脸,赶来凭吊家父,我们感激莫名。但如要在此地生事,那就未免有点不近人情了。不论何人,肯来凭吊家父,我们都把他当朋友看待。言老前辈纵然遇上有过嫌怨之人,也望赏个金脸,等离了此地再说。”
上官琦转头向外望去,只见那身披重孝的少年,当门而立,目光一直盯注在阴手言刚的脸上,忧伤的神情间,微现怒意。
阴手言刚平时纵横江湖,傲气凌人,哪里受过此等羞辱?今日连番受到挫折,心中忿怒已极,只觉一股怒火直冲上来,回头对阳拳普侗说道:“咱们来此凭吊闵老英雄,不过是敬重闵老英雄的为人而已,谈不上什么深厚交情。既是人家不欢迎咱们,那就算了。”言下之意,已明白催促阳拳普侗立时离开。
那身披重孝少年,既未伸手拦阻,也未再接口说话。
阳拳普侗缓缓站起身来,慢向前走去,看来他似是十分不愿离开,但又不愿违拗同伴之言。
九头大鹏雷名远,忽然重重地咳了一声,说道:“两位请慢一步,听兄弟几句话如何?”
阴阳双绝人已走近棚门.听得雷名远的话后,一齐停了来。
那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轻轻一罩柳眉,似是对雷名远多管闲事的态度,大不满意,但却没有出言相阻。
雷名远大概心中知道自己多管闲事的态度,夫人决难同意,不敢转望夫人一眼,目注阴阳双绝说道:“两位在这大祭之中闹事,也难怪闵公子出言相劝。如果两位就此一怒之下,绝袂而去,势非留给武林同道闲言。兄弟之意,深望两位三思而行,免留笑柄。”
阳拳普侗借机对阴手言刚说道:“既然雷兄出言相劝,我瞧咱们兄弟还是留在这里,等大祭之后,再走吧!”
阴手言刚略一沉吟,拱手对雷名远,道:“冲着雷兄这两句话,我们兄弟就是再多受一点委曲,也要忍下了。”
那当门而立的重孝少年,忽然深深对阴阳双绝一揖,道:“晚辈言词,或有不恭之处,深望两位老前辈大量包涵一二。”
阴阳双绝虽然气度狭小,但在这等情景之下,不得不装出一副恢宏气度,齐齐抱拳,还了一礼,重又退回原位坐下。
那身披重孝少年,当门一个罗揖,说道:“诸位伯伯叔叔们,家父即要入殓,如果想一睹家父遗容,请随晚辈到后宅一行。”
铁木、凡木大师,当先站起身来,单掌立胸,宣了一声佛号,缓步向棚外走去。
青城双剑、九头大鹏雷名远夫妇,紧随着站起身来,随在铁木、凡木大师身后而行。
阴阳双绝交头低语了几句,也站了起来。
杜天鹗越看越觉事不寻常,不禁引起好奇之念,低声对上官琦道:“咱们也跟去瞧瞧吧!”
上官琦童心显得未退,好奇之念,更是强烈,但他生性拘谨,常常克制着心中的好奇冲动,一派少年老成。
如今听得杜大鹗一提,哪还能忍得住,当下站起身来,说道:“老前辈如果要去,晚辈极愿奉陪。”
杜天鹗微微一笑,站起身来,随在阴阳双绝身后,出了竹棚。
上官琦、袁孝紧随杜大鹗的身后。
那身披重孝的少年,似是未曾料到,室中所有的人,竟然全要去看,不禁一皱眉头。
大概是他觉着话己说出口了,不便出尔反尔,伸手拦阻,脸色上极是不悦,想来他心中定然更不快乐。
杜天鹗看见装作没看见,昂首挺胸由他身侧走过。
袁孝在最后,那身披重孝少年不知是难再忍耐心中的不悦,还是看袁孝长像太过难看,待袁孝走过身侧时,忽然伸手一拦,低声说道:“这位兄弟,你也要去瞧家父的遗容吗?”
袁孝也不解别人间话心情是好是坏,微微一笑,道:“是啊,我一向是跟着大哥走的。”大步向前走去。
那身披重孝少年,长长吁一口气,放过袁孝,似是那一口长吁之气,消除了心中烦恼。突然加快了脚步,向前奔去,抢在铁木大师前面带路。
走过几处竹棚时,棚中的人,都对这群人投以羡慕的眼光,也有指手低论,这是少林高僧,这是九头大鹏雷名远……那中年妇人,是四川唐太大门下……隐隐可闻。
绕过了几处竹棚,到一所高大的宅院前面。
两扇黑漆大门上,满布素花,但却紧紧关闭。
那身披重孝少年,轻轻叩动门上铜环,呀然一声,两扇黑门大开。
四个健壮的大汉,垂手分列两侧,每人头上包着白布。
尽管外面竹棚中人声嘈杂,凭吊之人,多得难以数计,但这高大的宅院中,却是鸦雀无声,肃穆异常。
铁木大师当先进门,众人相继而入。袁孝刚刚踏进门内,分列两侧的四个健壮大汉,立时一齐动作,迅快地关上大门。
上官琦怕袁孝被关在门外,不禁回头一望。
匆匆一瞥之间,忽然发觉那四个健壮大汉飘起的衣袂下,隐隐现出兵刃。
他忽然觉着这闵老爷子之死,更非寻常。虽然在办理丧事的开祭期中,仍然戒备得这等森严。
一座广大的前院,中间铺着一条白绢。那身披重孝的少年,走在前面带路,他走得很慢,缓缓地由那绢上面走去。
相随众人,只好随他走在白绢之上。
上官琦瞧得心中甚觉奇怪,暗道:“在地上铺着白绢,人却从绢上走过,不知是何用意,难道此地有此风俗不成?”
心中不解,但人却随人身后,也从绢上走过。
这条白绢,一直长达二门的石阶前面。
广阔的前院中,除了植有几株花树之外,别无他物。
那身披重孝的少年,登上石级,回头对铁木、凡木大师等说道:“二门之内,养有几头恶犬,诸位请在此地略为停息一下。容晚辈通知佣人,先把几条恶犬锁起,再来恭请诸位。”
铁木大师合掌说道:“小施主尽管请便。”
那身披重孝少年,举手在二门铜环上叩了几下,只听呀然一声,那紧闭的二门,突然打开一条仅可一人通过的门缝,伸出一个头来,瞧了一下,又复隐入门后。
上官琦暗暗忖道:“开吊相祭,竟然还是戒备得这等森严,看来这闵老爷子之死,只怕非比寻常。”
忖思之间,那身披重孝少年,已然进了门去。
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二门呀然大开。那身披重孝的少年,当门而立,抱拳作礼道:“诸位请进吧!”
铁木大师当先而入,凡木大师、青城双剑、九头大鹏雷名远、阴阳双绝、杜天鹗、上官琦等,鱼贯相随而入。
二门之内,又是一座院,繁林盆花,极尽庭院之盛。中间一道红砖铺成的行道,道上也铺着一条白绢。
两侧厢房,窗门大开,但却不见一点人迹。
走完红砖行道,是一所广阔的大厅。
那身披重孝少年停下步来,拱手说道:“家父就停枢此厅,诸位老前辈请进吧!”身子一侧,退到门旁。
铁木大师带着群豪,步入大厅。
四支白烛,火光闪动,素花供奉,白帏低垂。
铁木大师面对那低垂白帏,合掌宣了一声佛号,口中喃喃祷告。声音低沉异常。上官琦等站在身侧,也听不出他说的什么。
这时,那身披重孝少年,已随着走了进来,悄无声息地站在众人身后。
铁木大师回头,望了那身披重孝少年一眼,说道:“老衲可否进素帏一见闵老施主遗容?”
那重孝少年道:“大师尽管请便。”
铁木大师横跨一步,伸手揭开低垂白帏,缓步走了进去。
凡木大师正要举步相随,那身披重孝少年,突然说道:“帏后灵前,地方狭小,大师最好等那老禅师出来之后,再进去不迟。”说完抱拳一揖。
上官琦听得甚感奇怪,暗暗忖道:“难道看那闵老爷子的遗容,还得一个个去看不成?”
但见凡木大师双掌合什微一欠身,果然站立素帏之前不动。
铁木大师进了那素帏之后,久久不见出来,似是那低垂的白帏之后,有着甚多可看之物,可看之事。
逐渐群豪都感不耐起来。连那定力深厚的凡木大师亦有些不安起来,微闭的双目突然一睁,两道眼神暴射而出,投注在那身披重孝少年身上,冷然问道:“闵老施主的遗容,可在这白筛后面么?”
那身披重孝少年,点头答道:“晚辈怎敢相欺诸位广他说得诚诚恳恳,叫人一听之下,无法不信。
凡木大师按捺下胸中焦虑,长长吁一口气,又耐心在外面等候。又过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仍不见铁木大师出来。凡木大师似已难再忍耐,低宣了一声佛号,道:“闵施主请恕老钠擅闯灵筛之罪了。”也不待那身披重孝少年答话,身子一侧,冲入了素帏之中。
那身披重孝少年,本要出手拦住,但却又突然缩了回来。
青城双剑齐齐躬身材那身披重孝少年一立掌,说道:“施主既可破例,贫道等斗胆,援例相求了。”
两人口中虽然说得甚是客气,但行动之间,却是摆出一副硬冲硬闯的样子,右手平伸而出,大步向前冲去。而且去势奇快,身子一晃,人己冲入了低垂的白帏之中。
九头大鹏雷名远,干咳了两声,道:“世侄既可放别人进入素帏,总不能把我这位老叔叔挡在素柿外面吧?”口中说着话,人却放步向前走去。
那身披重孝少年,低声说道:“雷叔叔请稍待片刻如何,待他出来之后……”
雷名远双目一瞪,道:“我和你父亲有着数十年深厚交谊,难道还不如外人?”
那身披重孝的少年无可奈何地向后退了一步,让开去路,放过雷名远夫妇两人。
这时,站在素筛外面的只余下阴阳双绝、杜天鹗、上官琦和袁孝等五人。
杜天鹗望了阴阳双绝一眼,低声对上官琦道:“既然都可进去,咱们也不能站在此地。”昂首大步而行,掠着阴阳双绝身旁而过,直向素筛冲去。
上官琦和袁孝更是早按捺不住好奇之心,紧随杜天鹗身后,向前走去。
那身披重孝少年一横身子道:“诸位可否稍候片刻?”
杜天鹗道:“我们已等得不耐烦了,令尊一世英雄,我等不过慕名前来凭吊,但求能得一睹遗容。我们还有要事赶办,还望闵公子优容一二!”
他口中虽然说得十分客气,但人却直向素帏里面冲去。
那身披重孝的少年脸上突然泛现怒意,但他终于又忍了下去,退到一侧,放过杜天鹗、上官琦等。
素帏后并非是停的棺材,却是一条狭窄得仅可容两人并肩而行的甬道,直向后面通去。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说呢,少林寺两位大师怎么进去了那样久没有出来,原来这素帏之后,还有着这样一条甬道。”
回头望去,只见那重孝少年,也缓步随在袁孝之后,走了进来。向前深入了五六丈,那甬道忽然向一侧转了过去。
杜天鹗回头看了上官琦一眼,低声说道:“咱们走的这甬道,恐怕已深入地下了……”
上官琦“嗯”了一声,点点头说道:“若是他们把两面出口封住,咱们是否要被活活地困在这里?”
杜天鹗笑道:“岂止活活困住,如若在一面放下水来,或是放下火来,纵然是身具绝世武功,也难生存……”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有一件不解之事,一时间,实叫人难以思解透彻。”
上官琦道:“什么事?”
杜天鹗道:“由那大厅通入这地道中来,巧夺天工,叫人无法看得出来。这等浩大的工程,自非短时可以完成,那么这条甬道,定然是在那闵老爷子生前筑成。”
上官琦点点头,道:“不错。”
社天鹗道:“他死后仍然把遗体藏在这等隐秘之处,不知是何用心?”
上官琦听得微微一怔,暗道:“是啊,难道那闵老爷的尸体,还怕人偷盗不成?”
忖思之间,人已到了一处转角所在,隐闻传来谈话之声。
转过弯,景物忽然一变,只见一座空旷的室中,站着铁木、凡木大师、雷名远夫妇和一位全身素装的少女。
杜天鹗、上官琦等都不觉加快了脚步,进入室中。
只见室角之处,端坐着一位胸垂长髯的老者,正在和铁木、雷名远等谈话。
那老者目光缓缓扫掠过杜天鹗、上官琦等,微微颔首作礼。
杜天鹗略一沉吟,抱拳说道:“老英雄可是闵大侠……”
那老者欠身作礼,说道:“不敢,不敢,兄弟闵仲堂,兄台是……”杜天鹗道:“小弟杜天鹗。”
闵仲堂道:“久仰,久仰,关外神鞭,竞也来到中原……”目光又还投到上官琦身上,道:“这位小兄弟是……”
上官琦一抱拳道:“晚辈上官琦,身后是我义弟袁孝。”
阂仲堂道:“诸位跋涉远来,老朽感激不尽!”
上官琦回头望望杜天鹗,口中连道:“哪里,哪里,晚辈初入江湖,得见老前辈的风仪,实乃生平之幸。”
闵仲堂长长叹一口气,道:“老朽己身受了极重大内伤,只是一息尚存而已。大半辈子在江湖上走动,早已厌倦刀尖下讨饭的生涯,对人世间的恩恩怨怨,也看得淡了。这次借故装死,希望江湖上的故旧好友,渐把老朽淡忘,大祭过后,老朽即将找处僻静的山区归隐林泉,埋骨青山下,和草木同朽。”
他微微顿了一顿,又道:“想不到诸位故交情深,义薄云天,竟然要一见老朽遗容。犬子、小女连相传报,甚使老朽为难。不愿使诸位失望,特命犬子带诸位暗室相晤。老朽唯一心愿,就是敬望诸位别把今日相晤老朽之事,传说出去,老朽就感激不尽了。”
这番话似是而非,只听得群豪个个心中疑窦丛生。
雷名远环目圆睁,盯在闵仲堂脸上,一瞬不瞬地问道:“老哥子,咱们兄弟有几年不见了?”
闵仲堂轻轻地咳了一声,道:“咱们老兄弟只怕八九年不相见了。唉!暮年岁月,最是多变,兄弟是不是胖了一些,老啦,老啦!昔年雄风,已荡然无存了……”
雷名远拂髯一笑,欲言又止,半晌后,才啼嘘说道:“岁月催人,世风日下,咱们老兄老弟,也觉着疏远多了。”
铁木大师突然合掌说道:“老袖奉了敝寺掌门方丈之谕,特地赶来相护闵老施主的灵柩,敝寺方丈,三日内当可赶到,哪知闵老施主是借故装死,这倒叫老袖好生作难了?”
那身披重孝少年,突然接口说道:“两位老禅师如不觉寒舍简陋,就请在此息驾三日,待贵寺方丈到后,见过家父之面再走,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铁木、几木互相望了一眼,正侍答覆,忽听那素服少女娇脆如铃的声音接道:“我看不用啦,两位大师德高望重,如何能在咱们家中留住?”
闵仲堂接道:“凤姑……”突然重重地咳了一声,又道:“凤儿说得不错,请两位上覆贵寺方丈,就说我闵某人心领盛情了。”言下之意,大有逐客之心。
上官琦看得大感奇怪,暗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忽觉身后传来了一阵步履之声。
转头望去,只见人棚时接待自己的金少和,急步奔了进来。一见室中,来了这多人,不禁微微一怔。
但刹那之间,又恢复了镇静之容,抱拳一个罗揖,说道:“万事齐备,大祭可要开始么?”他目光一直在那素服少女,和重孝少年身上转动,也不知他是问的哪个。
那身披重孝少年,望了素服少女一眼,道:“请妹妹作主裁决。”那素服少女秀眉微微一掣,回过脸儿,躬身说道:“爹爹作主。”闵仲堂一摆手,道:“既然万事齐备,那就开始大祭吧!”
金少和已冲着铁木、凡木大师等一抱拳,说道:“诸位不知是否参加那大祭之礼?”
那素服少女接道:“自然是要参加的了。如果他们不参加大祭之礼,势非引起甚多人疑心不可……”
她微一忖思,对那坐着的长髯老人说道:“爹爹今日已说话太多,该好好地休息啦。”她转头望着那身披重孝少年道:“哥哥,咱们先走一步吧!”
那身披重孝少年,立时转身向前走去。
素服少女又抱拳对室中诸人说道:“诸位伯伯叔叔老前辈们,家父大祭,如若不见诸位参加,势将引起甚多的怀疑,只好请诸位参加一下大祭之典了。”
铁木、凡木大师既未应好,也未说不行,转身向外走去。
青城双剑相互望了一眼,道:“大祭过后,我们还有一点小事,想和令尊谈谈,不知是否可以?”他似已看出了这素服少女,才是真正主持大局的幕后人物,是以直接对她提出。
那素衣女微微一擎柳眉道:“这事得问家父了。”
闵仲堂本已闭目假寐,闻言望了儿一眼,道:“诸位千里而来,老朽自该奉陪。”
青城双剑不再多说,一拱手,随在两位少林高僧之后,退了出去。
雷名远望了夫人一眼,道:“咱们也去吧!”
那半老徐娘,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当先而行。雷名远对闵仲堂一扬手,道:“老哥子,咱们晚上见。”大步随在夫人身后走去。
杜天鹗一扯上官琦,低声说道:“咱们也走啦。”
阴阳双绝随在上官琦和袁孝身后,鱼贯而出。
几人走完甬道,到了那大厅之上。大祭已然开始,但闻一片鼓锣喇叭混奏的哀乐响彻耳际。
杜天鹗皱皱眉,似欲对上官琦说什么话,但却欲言又止。
群豪刚刚出了大庭,瞥见庭前一片看台上,素花环绕着一个红漆棺木,那身披重孝少年,站在左侧,垂手而立;最奇怪的是那素服少女,竟然先群豪而到,面垂自纱,站在棺木右侧。
金少和对群豪一抱拳,道:“诸位,先请奠祭……”他说得十分悲伤、壮肃,好像那棺木之中,真的是仲仲堂的尸体一般。
上官琦暗自忖道:“那甬道密室之内,定是闵老爷子无疑了。这棺木之中,不是代用之物,就是代他装死之人。这班人却能装得真有其事一般,个个一片伤情神色,倒也非容易之事……”
忖思之间,忽听一声遥遥大喝,道:“开祭……”那紧闭的大门,忽地大开。
抬头望去,只见人潮如涌,直向院中走来。
铁木、凡木大师,当先走到那棺木前面,齐齐合掌躬身,高宣佛号。
两个和尚,大概是因为知道了那棺木中井非真的闵仲堂,是以未肯下拜,躬身一礼后,闪让一边。
那重孝少年和素服少女,却是分跪棺木两侧,每遇行礼之人,必以大礼相还。
青城双剑也只对那棺木一个长揖,雷名远却大礼叩拜,阴阳双绝因为看到雷名远行了大礼,也只好对棺木拜了三拜。
杜天鹗轻轻一扯上官琦,道:“咱们也过去行个礼吧!”大步走了过去,拜了一拜。
上官琦随在杜天鹗身后,袁孝却是处处模仿上官琦,两人刚刚拜罢起身,泉涌人潮已近棺木。
但见彼起此拜,络绎不绝,足足有两个时辰之久,奠祭之人,才逐渐少了。
这时,庭院中仍有着百人以上,而且似乎都是武林中稍有身份之人。
金少和急急地跑了过来,低声对铁木、凡木大师等说道:“闵老爷子的灵柩,现下就要发引出殡了,几位近天未进食用之物,我看不必护送灵柩了。西跨院已替诸位备好了酒饭,几位请那边坐吧!”
铁木、凡木两人相互望了一眼,还未及答话,雷名远已抢先说道:“在下和闵兄相交了几十年,岂有不送灵之理,外人我不管,我非得走一趟不可!”
金少和望了雷名远一眼,说道:“雷兄说的也是……”他目光扫掠过铁木、凡木大师,和青城双剑,接道:“大师、道长不必去了吧!”
铁木大师低宣了一声佛号,道:“贫僧奉谕而来,岂有借故偷懒之理。”
杜天鹗一拉上官琦,转过脸去,根本不望金少和一眼。
片刻之后,灵柩发引,十六个全身黑衣的精壮大汉,分抬灵柩而行。
大门外早已有十二班乐手等待,一见灵柩,立时吹奏起来,当先开道。
这时,已是夕阳将下时分,落日余晖,幻起一片彩霞。
灵柩行经之处,两侧人山人海,但气氛却异常肃穆。不少人跪在道上,燃烧着金箔银花。看来这闵老爷子,生前甚得人望,恩泽遍布,才有这等感人的场面。
人潮蔓延十里,灵柩行足了三个时辰,待道旁无人相祭时,已到了郊外荒野。
这时,天色已到二更时分。四周一片昏暗,只有满天寒星,闪烁微弱的光芒,夜风轻啸,荒草沙沙作响。
那素服少女玉掌轻轻一挥,棺木立时停了下来,转脸望着那重孝少年低声说道:“哥哥,咱们已快到了安葬父亲的墓地,别让人家送了。”
那身披重孝少年似是对素服少女十分尊重,当下点点头说道:“妹妹说得不错。”当下回过头去,对随在棺木之后的群豪抱拳一礼说道:“家父已快到安葬之地,不敢再劳诸位相送了。”
群豪对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大感意外,全都怔在当地。
铁木大师一合什,高宣了一声佛号,道:“小施主既如此说,贫僧等恭敬不如从命,这就告退了。”
凡木大师随着铁木大师一合掌,两人一齐转身而去。
群豪纷纷对那棺木抱拳一礼,转身而去。
片刻之间,已散去十分之八九,棺木附近只余下雷名远夫妇、上官琦、杜天鹗、袁孝和阴阳双绝等人。
那身披重孝少年目睹散去的群豪,心中忽生不安之感,双手抱拳,高声说道:“诸位请回寒舍小坐片刻,晚辈葬过家父之后,立即赶回。”
那素服少女柳眉轻轻一擎,望了那重孝少年一眼,低声说道:“哥哥,请雷伯伯他们也回去吧!”
那重孝少年略一沉忖,抱拳对雷名远、杜天鹗等说道:“夜寒露重,不敢相劳诸位再送,各位也请回去吧!”
雷名远环目圆睁,道:“我和令尊交结了数十年,如不亲目看到老友人土,心中难安……”
那身披重孝少年侧目望了妹妹一眼,皱皱眉说道:“这个,这个……”他一时想不出相拒的理由,“这个”了半天,仍然“这个”不出个所以然来。
雷名远哈哈大笑一阵,拂髯说道:“贤侄如若不愿意老叔叔相送故友人土,老朽自是不能太过勉强;只要贤侄肯应老朽一事,老朽立时回头就走……”
那重孝少年说道:“不知是什么事?”
雷名远道:“老朽想一睹那棺木中的老友遗容。”
那重孝少年向后退了两步,摇头说道:“那棺木已封,如何能够再启?雷叔叔的隆情,晚辈心领了。”
那素服少女抬手一招,十几个抬棺的大汉,立时抬棺木向前奔去。
雷名远冷哼一声,举步欲追,那素服少女一侧,横跪两步,拦住去路,说道:“雷叔叔已在后宅见过家父遗容,大可不必再看了……”
雷名远冷笑一声,道:“老夫是何等之人,岂能轻易被骗……”
那素服少女突然一扬柳眉,截住了雷名远的话道:“雷叔叔和家父相交素笃,晚辈不愿对你失礼。我们闵家的事,雷叔叔最好不要多管。”
雷名远怔了一怔,道:“如若老夫定要破棺一看究竟,贤侄女要怎么办?”
那素服少女柳眉一篷,眉宇间泛现怒意道:“家父遗体既己入棺,岂能再容开棺折腾!雷叔叔似乎也没有强开棺木的权势,纵然是有,晚辈也不愿再暴家父遗体。”
上官琦愈听愈糊涂,暗暗忖道:“闵老爷子明明地坐在那地下密室之中,怎的这少女一口一个家父遗体?”只觉疑窦重重,但一时之间,却又思解不透其中原因何在,不禁回头望了杜天鹗一眼。
杜天鹗淡淡一笑,微微摇首,示意上官琦不要多管闲事。
只见雷名远拂髯一笑,道:“不错,你们闵家父子、父女之事,老夫本不该插手多管。不过令尊生前和老夫有过结盟之义,照武林道义而论,老夫就不能不管了。”
他一面说话,一面不住回头打量娇妻脸上神色。
如是那风韵犹存的雷夫人,出口一拦,雷名远决然不敢违拗夫人之意。哪知大出意外的,雷夫人竟是静静地站在一侧,看着事态发展,不闻不问。
那素服少女目光缓缓由雷名远身上掠过,冷冷说道:“如我执意不让雷叔叔启开棺木,雷叔叔又要怎么办呢?”
雷名远道:“这个,这个……”他大概一时间想不出适当的措词,“这个”了半天,仍是“这个”不出个名堂来。
那素装少女突然举起素手一挥,道:“哥哥请护送棺木先走一步。”
原来两人在言词争论时,那十六个抬着棺木的大汉,也随着停了下来。
身披重孝少年,似是对妹妹十分尊重,又似不敢不听,低喝一声:“起棺。”当先大步向前走去。
十六个抬棺劲装大汉,抬起棺木,放腿向前走去。
雷名远心中一急,突然向左面横跨三步,准备绕过那素服少女,追赶棺木。
哪知他身躯一动,那素服少女已料敌机先,肩头微动,身躯随着雷名远的身子,从右面跨了三步,依然拦住去路。
雷名远似已被激出怒火,冷哼一声,斜向右侧一跃,飞出去一丈余远。
就在他身子斜飞的同时,那素服少女,也振臂而起,如影随形一般,斜向左面飞去,距离拿捏的恰当无比,落下身子,又刚好挡住了雷名远的去路。
二一 灵抠何去
上官琦皱皱眉头,低声对杜大鹗道:“那雷名远,也太爱管闲事,人家不肯让他看,何苦要缠着看呢?”
杜天鹗转过目光,上下凝注了素服少女几眼,眉峰微皱,突地长叹一声道:“武林中事,波橘云诡,谁也无法料想得到……”语声倏然顿住。上官琦口中“哦”了一声,似乎了解,又似乎不了解地点了点头。心中却觉甚是失望,杜天鹗方才说的这数句言语,与不说完全一样。
他虽然初出江湖,对武林中事所知极少,但此刻也隐约想到此事大不寻常。一时之间,心中满是好奇之心,目光也就不由自主地凝注到素服少女身上。
只见素服少女目如秋水,面如寒霜,自眉梢直到眼角,自鼻端直到唇边,全是冰冰凉凉霍克海默(MaxHorkheimer,1885—1973)德国哲学家、社
二二 江畔喋血
这四人不但衣着鲜红,而且脸上也蒙着红布,只露着两个眼睛。黑夜中瞧上一眼,就使人生出一种惊怖之感。
只见那素衣少女高高举起右手,口中喃喃低语了一阵,似在自说自话,又似在低声祈祷。
突然一挥高高的右手,尖厉他说道:“把眼下这三个人给我杀了。”
四个红衣横剑人,应声纵跃而起,两个疾扑阴阳二绝,两个合向九头大鹏扑去。
这四个红衣人身手矫健,武功高强,出手一击,凌厉无匹。但见剑光一闪,已分别欺近三人身侧。
阴阳二绝双双大喝一声,四掌齐发,交叉击出。原来两人一发阳刚之劲,一发阴柔之力,对敌之时,常常交互击出,两种力道,一齐攻到那两个红衣人扑到中途之时,阴阳二绝发出掌力己然击到。
但见两人齐齐轻啸一声,各自一提丹田真气,突然向上升起了六七尺高,疾如天马行空般,又向前冲进了五六尺远,让开了阴阳二绝击来掌力。各自挥剑在空中,划起一圈银虹,疾向阴阳二绝罩下。
阳拳普侗心头微微一震,暗道:“这两人剑法怪异,不知是何来路,怎的江湖之上,从未听人说过。”
心中在想,人却疾向旁侧闪去。
阴手言刚和普侗心意相同,亦为这两个红衣诡异的剑招所震惊,但举动却是和普侗一般的向旁侧闪。
两人闪避的方向,虽然不同,但看去却是往一起会合。
原来两人久习合搏之击,心意早已相通,行动之间保持着出手合击之势。
两个红衣人,一击未中,双双落着实地。但脚一点地,立时又腾身而起,长剑挥处,飞起了两片精芒,又分向两人攻去。
两人发动迅快无比,迫得阴阳二绝没有还手的机会。会合之势,被两人迅厉的剑势冲开,紧接着剑势绵绵,一招比一招迅辣猛恶。
阴阳二绝登时被迫得手忙脚乱,还手无力。
这面两人被逼得险象环生,那面九头大鹏雷名远亦被两个红衣人双剑交互的猛攻,闹得应接不暇。
那素衣女袖手旁观,但神态间却微现焦急之状,不停地互搓玉掌。
激斗中突听一声闷哼,阳拳普侗左臂上首先中了一剑,登时鲜血淋淋而下。
阴手言刚大喝一声,全力发出两掌,把左面红衣人攻向普侗的剑势逼开,救下了阳拳普侗一命。
他只管发掌救人,而忽略了本身防卫,只觉背上一凉,一阵巨疼刺心,身不由己地向前一倾。
只觉背心上重重挨了一拳,眼睛一花,头重脚轻地摔倒在地上。
阳拳普侗眼看阴手言刚,摔倒在地,不觉心头一寒。他臂上伤势本已很重,心里再一慌,招术早已散乱,只觉时间“曲池穴”上被人点中,后腰之上又被人踢了一脚,当场栽倒。
这面阴阳双绝被擒,那面九头大鹏雷名远,也闹了手忙脚乱,两个红衣人剑光闪闪,疾如轮转,愈打剑势愈快,攻势愈猛。
上官琦轻轻叹一口气,低声对杜天鹃道:“杜兄,我看雷名远难再支撑到十合以上。那位闵姑娘心狠手辣,这三人如若落她手中,只怕难以逃得性命。”
杜天鹗知他动了豪侠之性,准备出手相助,当下微微摇头,低声答道:“这不是一般的江湖仇杀恩怨。此事看去复杂得很,眼下谁是谁非,无从判断。”
话至此处,微一停顿,调了一口真气,接道:“那芦苇之中,还不知藏了素衣女多少同党,咱们未弄清底细之前,最好先别出手。”
杜天鹗久走江湖,做事持重。四个红衣人精奇的剑术,使他大感惊骇,纵然自己出手,亦毫无制胜把握。何况眼下的情势幻奇得叫人无从臆断,那素衣女不但在闵家极具权威,而且又似是领导一个帮派的首领。
这复杂的情势,使被誉为关外神鞭的杜天鹗变得谨慎起来。
就这一阵工夫,雷名远身上已中了一剑。但他仍然奋力苦撑,双掌横击直劈,力斗两个红衣人。
那素衣少女轻轻一皱眉头,说道:“雷叔叔已成强弩之未,还不束手就缚,可别怪晚辈不念故旧情意了!”
雷名远早已打得神智不清,似是根本没有听清楚那素衣少女说的什么,人如疯虎一般,双拳连连劈击。
他功力深厚,虽然章法微乱,但拳势威力,却是仍极强猛,打出的拳势,仍然带着呼呼风声。
那素衣少女突然冷笑一声,高举右手说道:“既然无法生擒,那就杀了算啦。”
两个红衣人看到素衣少女高举的右手一放,剑势随着一变。
刹那间剑光大盛,杀手绵连,三四回合后,雷名远又被刺中一剑。
这一剑伤得甚重,疼得雷名远大吼一声,向后跟着退出四五步,双肩摇晃,马步虚浮,几乎摔倒在地上。
只要那两个红衣人再接连攻上两剑,势非把雷名远劈死在剑下不可。
也许是那红衣人装束上显得诡异恐怖,上官琦心中对那四个红衣剑手,有着无比的厌恶,眼看雷名远陷身危境,不自觉动了豪侠之心。正想挺身而出,忽听一声尖厉的娇喝之声,传入耳际。
凝神望去,只见一条人影疾如星丸飞掷而来,正是那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雷夫人。
两个红衣人听得那娇喝之声,不禁微微一怔,手中剑势也随着一缓。
就这一缓之势,疾奔而来的雷夫人已经冲到。
但见她左手一扬,四点寒星,激射而出,分向两红衣人打去。
四川唐门的毒药暗器,素有独步武林之誉。那使剑红衣人,甚少在江湖之上闯荡,不知雷夫人的出身,但那素衣少女,却是知道厉害。立时低声喝道:“小心她暗器之上含有剧毒。”
两个红衣人齐齐挥动长剑,幻起一片护身剑影,但闻一阵叮叮当当之声,四点寒星尽被击落。
高手举动,迅快无比。雷夫人左手打出暗器,人已冲到了雷名远的身侧,左手疾伸而出,扶住摇摇欲倒的雷名远,口中娇声喝道:“再试试我剧毒淬炼的蝎尾针。”右手一拂之势,撒出一蓬银雨。
这次双方相距已然甚近,两个红衣人似是未想到她双手之中,都握有暗器,赶忙举剑封架,已是迟了一步。
但闻左首那红衣人闷哼一声,仰面摔倒地上。
右首那红衣人,剑势出手较快,舞起了一片剑影,击落了袭来的蝎尾毒针。
那素衣少女陡然娇喝一声,凌空冲来。但见白影一闪,人已冲到。素手连挥,倏忽之间,攻出三掌。
这三掌势道劲疾,迫得那雷夫人无暇再发暗器,只好松开了身受剑创的雷名远,挥掌迎敌。
素衣少女武功诡奇,掌势变化难测,不到十合,已把雷夫人迫得手忙脚乱。
激斗中,响起一声娇哼,雷夫人身子一摇,倒在地上。
满身鲜血,神志半昏的雷名远,一见夫人被伤,大喝一声,冲了上来,举手一掌,迎面击到。
素衣少女娇躯一侧,让过掌势,飞起一脚,踢在雷名远左腿膝盖之上,右手一翻,已抓住了雷名远右腕脉门。
那素衣少女扣住雷名远的脉门,顺势向前一带,把九头大鹏摔倒地上,喝道:“捆了。”
那身披重孝少年,一直站在一侧,袖手旁观。那素衣少女,也未要他出手对敌,此刻却突然赶了过来,点了雷名远的穴道。
一场惨烈的激战,在雷名远被擒后结束。夜风轻摇着河畔芦苇,仍发出沙沙的轻微之声。
那素衣少女星目转动,扫视了全场一眼后,冷冷说道:“把他送上船去。”
芦苇中应声跃出来六个黑衣劲装大汉,把阴阳双绝和雷名远夫妇,以及那伤在雷夫人毒针下的红衣人,一齐抱了起来,疾奔入芦苇丛中。
三个未伤的红衣人,各自横剑静立,似是还在等待那素衣少女的令谕。
她仰面望望月光,轻轻地叹息一声,扬手一挥,道:“你们也回去吧!”
三个红衣人同时凌空飞起,跃回芦苇丛中。
素衣少女回头对那呆呆站在一侧的重孝少年说道:“哥哥,咱们该回去了。”
言来细声细语,和刚才冷若冰霜的神情,大不相同,似是突然间恢复了她少女的姻静、温柔。
那重孝少年轻轻“嗯”一声,急道:“不错,不错,咱们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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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是已被今夜这惊人的变化,和剧烈之战,吓得有些精神失常,声音之中,微带颤抖。
那素衣少女缓步走了过去,牵着他一只手,柔声说道:“哥哥,你心里害怕么?”
重孝少年急急答道:“不怕,不怕,这点事算得了什么。”一挺前胸,装出一副豪气凌云的神态。
那素衣少女微微一笑,低声说了数语,拉着那重孝少年急奔而去。
最后这几句话,说得声音甚低,上官琦等无法听出她说的什么。
但见两条人影,手牵手疾奔而去,片刻间走得踪影全无。
上官琦站起身来,长长吁出一口气,转头对杜天鹗道:“杜兄,咱们到江边瞧瞧去吧!”
杜天鹗还未来得及答话,忽听一个异常尖锐的声音说道:“大哥,不用去了,那两艘船已经走了。”
回头望去,只见袁孝卓立在月光下面,相距两人不过六七尺距离。
上官琦急道:“你到哪里去了?”
袁孝道:“我到那边一棵大树上,看那江中情形……”他虽己学了大部人言,但遇上拗口转弯之处,仍是结结巴巴,词难达意,无法说得清楚。
上官琦道:“你看到没有?”
袁孝道:“起初之时,暴风大雨,夜暗如漆,看得不大清楚。自从风雨止了之后,就看得很清楚了。”
上官琦道:“你看到那具棺木了么?”
袁孝道:“看到了,他们把棺木抬入了一个很大的船舱去。”
上官琦道:“那些黑衣大汉,和用剑的红衣人可是从大船中出来的么?”
袁孝点点头道:“不错,不错。”
杜天鹗一皱眉头,道:“上官兄弟,你这等句句追问,不觉着太麻烦么?”
上官琦还未来得及答话,袁孝已连连摇头道:“不麻烦,不麻烦。”
杜天鹗只道他和自己客气,微微一笑道:“袁兄弟太过谦辞了,上官兄弟这等问法,袁兄弟答覆起来,只怕也觉着不甚方便。”
袁孝道:“很方便,很方便。”
杜天鹗看他说得十分认真,不禁微微一怔,一时间竟是想不出原因何在。
上官琦笑道:“杜兄不必多心。我这兄弟,从小就在深山之中长大,对人间事事物物了解不深。就是言语方面,也难完全通达。如要他自己把所见之事,从头到尾地仔细说来,只怕遗漏甚多……”
杜天鹗笑道:“原来如此,我老江湖竟也被你们迷惑住了。”
上官琦回头望了袁孝一眼,继续问道:“那艘船很大么?”
袁孝点点头道:“大船旁边,还有四只小船。”
上官琦道:“那船舱之中,都是些什么样人?”
袁孝沉吟了半晌,道:“出来就看到,不出来就看不到啦!”
杜天鹗呆了一呆,低头沉思。
原来他一时之间不懂袁孝言中之意。
上官琦久和袁孝相处,知他遇上了无法说出的事,就用另一种隐隐相近的话说出,当下接口说道:“袁兄弟说那船舱中没有灯火,船舱里有些什么人,无法看到。除了那八个黑衣大汉和四个红衣人手之外,别无所见。”
杜天鹗“啊”了一声,问道:“袁兄弟,那艘船上,可有什么特殊的标识么?”
袁孝低头想了一阵,举手抓抓头皮,不停地摇头叹息。
杜天鹗吃了一惊,低声问上官琦道:“这位袁兄弟怎么了?”
上官琦道:“不要紧,他凡是遇上无法说出之事,常常如此。但他聪明绝顶,想上一阵之后,还是可以想得起来。”
杜天鹗道:“原来如此。”
只见袁孝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想了一阵,说道:“对啦,对啦。一共有两只大船,四只小船,那大船上面还有两面白旗。”
杜天鹗柔声问道:“那白旗之上,可画有什么图么?”
袁孝点点头道:“有啦,有啦,……”低头沉恩,半晌说不出话。
杜天鹗知他无法把那旗上图画形容出来,或是根本不知画的什么,无从开口,但己知那船上挂有白旗,追查起来,自是容易多了,当下笑道:“袁兄弟,不用想了;那几艘船,都驰向哪里去了?”
袁孝道:“顺水而去。”
杜天鹗微一点头,转脸对上官琦道:“上官兄弟,眼下的情势,我虽然难以明了全盘,但大概想去,不出两个变化。”
上官琦道:“哪两个变化?”
杜天鹗抬头望望天色,道:“走,咱们被雨水淋了半夜,先找个住宿之处,再慢慢地谈吧!此中情形复杂,也非三言两语能够说完。”当先转身,向前奔去。
上官琦、袁孝并肩随在杜天鹗身后,一口气跑了十几里路,己到市街之上。
这时,天色已近四更,商店客栈,大都上门休息了。只有一处紧临江畔的大庄院,仍然烛火辉煌。
杜天鹗久走江湖,一望那烛火的位置,已知是闵家的宅院。四更天仍然灯火通明,想必凭吊的客人尚未散去,不禁心中一动,回头对上官琦道:“上官兄弟,闵家之事,看来不关咱们兄弟;但可能牵涉到整个武林的局势!”
上官琦道:“是啊!小弟也觉着其中溪跷甚多,事非小可。”
杜天鹗道:“这么说,你己存下追查水落石出的心了?”
上官琦道:“这个,只怕小弟力难胜任。”
杜天鹗道:“如果兄弟有心追查其事,小兄倒有一个法子。”
上官琦为好奇之心所动,道:“愿闻杜兄高见。”
杜天鹗略一沉吟,道:“这法行来虽易,但袁兄弟却是无法安排。”
上官琦道:“杜兄先请说出,容兄弟想想再说。”
杜天鹗道:“咱们要想探得个中之秘,必须先得设法混入闵家不可。”
上官琦点点头道:“不错”
杜天鹗又道:“如若咱们仍是此等面目,决难逃过闵公子和闵姑娘的双目。如要混迹其中,必需得设法易容改装。”
上官琦笑道:“咱们纵然改换衣着,也无法改头换面。”
杜天鹗笑道:“这个,上官兄弟不必忧虑。在下带有易容之药,不过我这易容之药,只能改变肤色,却无法改变五官相貌。袁兄弟相貌特殊,纵然用易容之药,也无法隐去庐山真面,仍易被人看出破绽。”
上官琦略一沉吟道:“杜兄之意,是要兄弟和杜兄借易容药物隐去真正面目,混入闵宅……”
杜天鹗点头微笑,目注袁孝说道:“眼下为难之处,就是袁兄弟毫无江湖经验阅历,如让他一个人独自行动,只怕不甚妥当。何况江湖之上,险诈无比,袁兄弟胸无城府,难以应付。”
袁孝插嘴说道:“不要紧,我躲在无人之处,不出来也就是了。”
杜天鹗笑道:“此处人烟稠密,何处无人?躲起来不让人见,岂是容易之事。”
袁孝笑道:“我躲在大树之上不下来,别人怎能想得到。”
杜天鹗微微一怔,暗道:“这法子倒是不错,真亏他想得出来。”略一忖思,又道:“餐风宿露,岂是长久之策,何况还要食用之物。”
袁孝道:“我从小就在荒山大树上睡觉,纵然大风大雨,我也一样睡得安稳。只要有蔬菜水果,不吃饭也不要紧。”
上官琦知他天赋过人,耐寒耐饥之能,实非常人能及,轻轻叹息一声道:“好吧!咱们明夜三更仍在此地相见,你可把觅得藏身之地,告诉我们,有了什么行动,也好找你。”
袁孝裂嘴一笑,振臂一跃数丈,疾奔而去。
上官琦望着袁孝闪电而去的背影,心头泛起了一缕清淡的不安。只觉这些时日之中,一直未能善待袁孝。
杜天鹗探手入怀,摸出两个白玉小瓶,低声笑道:“我这易容的药物,乃关外第一奇人、化身书生所有之物。兄弟风姿秀挺,但在敷上这药物之后,立时变成另一副面具。”
上官琦道:“化身书生,这绰号好怪。”
杜天鹗微微叹息一声,道:“其人才智绝世,武功高强,生性更使人莫可捉摸,忽而豪放任侠,忽而冷酷残忍。关外武林道上,虽都知化身书生其人,但谁也没法说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不但能使容色常变,而且连说话的声调,也常常变成各地口音,化身千百,叫人无从捉摸……”
上官琦听得呆了一呆,道:“人世间当真有这等人物?”
杜天鹗笑道:“关外济济群豪,但化身书生对小兄却独垂青眼。我们时常晤面,有时他儒中长衫,手摇招扇,一派书生风采;有时老态龙钟;有时土布裤褂,一派乡下老的模样。”
上官琦接道:“他这等千变万化的身份,你如想去找他,岂不是异常困难?”
杜天鹗道:“他不愿见你,你就走遍白山黑水,也无法找得着他,有时对面相逢也不相识。”
上官琦叹息一声,道:“唉!江湖上奇事奇闻,当真是叫人目花神眩……”一幕幕往事,展现脑际。那古刹僧尸,绝壑遗体,以及那残酷的屠杀,默默无闻地消灭了当今江湖中数十个顶尖高手!
这诸般往事,无一不在他心灵中留下了深刻难忘的回忆。
如今,又遇上一件难以恩解的怪事,闵老爷子之死。
杜天鹗似是也不愿再多谈化身书生之事,当下打开一个玉瓶倒出一些白色粉未,放在手心之中,就地上取些积水,调研一阵,涂在脸上。
片刻之后,杜天鹗脸色逐渐变成了极深的紫红之色。
五官的形态,吃那深紫色一衬,也似乎移动了原来的位置,和先前大不相同。不论怎么看,也无法看出他旧有的轮廓形貌。
上官琦道:“真不愧称之为易容药,果然形貌大变,连五官部位也似改了地方,不论目光何等厉害之人,也无法看得出来。”
杜天鹗打开另一个小瓶,倒出一点黄色药粉笑道:“你用这个吧,要把你一张白里透红的俊脸,变成姜黄干瘪,面无血色,”
上官琦伏身就地上取些积存雨水,把那黄色药粉调开,涂在脸上。
果然,一张俊秀的匀红嫩脸,片刻间变成枯黄之色。
杜天鹗微微一笑,道:“咱们现在再去闵宅之中,已无人能窥出你我的庐山真面目了。眼下还得想出扮装成何等身份人物,才不致引人注意。”
上官琦道:“咱们扮装之人,最好能在闵宅左近行动,而又不惹人注目才好。”
杜天鹗微一沉吟道:“兄弟倒想出了一个办法,只是有些委曲兄为下”
上官琦道:“愿闻高论。”
杜天鹗道:“咱们不愿引人注意,最好能分头行动。小兄不妨仍以武林中人物,赶往凭吊闵老英雄,混迹武林人物之中。兄弟最好能易装换服,扮作讨饭之人,梭巡闵宅前后,行动比较自由。江湖之上,本有一个以讨食为业的穷家帮,帮中不少身负绝技的高手,既然有此一帮,兄弟纵然无意中露出一些武功,也不致引人疑心。”
上官琦笑道:“如我碰上了真正穷家帮中人物,岂不要露出马脚。”
杜天鹗笑道:“不论什么事,都非一成不变,其中大部还凭仗个人机智应付。兄弟聪明绝顶,虽然少一点江湖的阅历,但如能处处小心一些,就不至被人找出破绽。何况除了穷家帮外,江湖上还有不少豪。侠奇人,常常改扮作叫化子模样,游戏风尘。”
上官琦笑道:“试试吧!”当下把身上衣服撕破几处,打散头发,问道:“杜兄看看兄弟这装扮,像是不像?”
杜天鹗道:“虽然仍多破绽,但夜暗之间,不留心也不易看得出来。”伸手把那瓶黄色药粉递了过去,又道:“最好把手臂以及暴现外面的肌肤,也涂上药物,可掩去甚多可疑之处。兄弟请略停片刻再去,小兄先走一步。”说完话,也不待上官琦答话,振袂而起,疾向那烛火辉煌的闵宅奔去。
上官琦忽然想起,还未问这涂敷在脸上的药粉,是否怕水冲洗,要待开口呼叫时,杜天鹗己去得踪迹全无。
他望着杜天鹗消失的背影,出了一阵子神,才放好玉瓶,放步行当他接近闵宅之时,心中忽觉着不安起来。只感行动之间,甚多不便,不觉犹豫起来,暗道:“我现下举动,不知是否像个讨饭人的样子?如果一到闵宅,就被人发觉可疑,那可是一大笑话。”正感心神不安之际,忽听身侧响起了步履的声音。
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神态威猛、背插单刀、全身劲装的大汉急步而来。
那大汉走近上官琦时,突然停了下来,打量了上官琦两眼,问道:“小要饭的,你可知一位闵老英雄住在哪里?”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如能替此人带路同去,当更可减少闵家之人的疑心。”
原来他总觉着自己动作不像,怕人看出破绽。
心念一转,答道:“你可是来吊祭闵老英雄的么?”
那人高声说道:“怎么,闵老爷子当真死了么?”语气粗豪中,带着伤感之情。
上官琦看他举动,知是一个带着几分傻气的浑人,当下说道:“是啊!死了很多天啦,今日出殡,送殡行列,长达数里。”
那大汉长叹一声道:“闵老爷子是位很好的人,怎的竟然不能长命百岁?”他生性带着浑气,一旦咬牙嚼字起来,甚不习惯,但神色却是一片恭恭敬敬的神态,充分流露出对死者的敬仰。
上官琦心中忽然一动,暗暗忖道:“生性浑厚之人,大都为人率直,此人这等尊敬死者,想那闵老英雄定然有可敬之处。”
只听那大汉粗壮的声音,又在耳际响起,道:“要饭的兄弟,你可知那闵老英雄安葬在什么地方,带我去瞧瞧好吗?”
上官琦微微一怔,道:“我只知道闵老英雄安葬之地,距此甚远,究竟在什么地方,我就不知道了。”
那大汉似是骤然问,遇到十分重大的难题,仰脸望天,默然不语。
上官琦又道:“我带你到他家里去吧!有很多来凭吊闵老英雄的人,都还未走。”
那大叹沉吟了一阵,道:“他家住在什么地方?”
上官琦伸手指着那烛火辉煌之处道:“就在那边。”
那大汉又想了想道:“好吧!”
上官琦微微一笑,转身向前走去,那大汉举步相随身后。不大工夫,已到闵家那座广大的宅院前面。
这时,虽是四更过后时分,但那宅外席棚中,仍然有着甚多没有休息的人,三五成群地坐着喝酒,或是在抽着烟谈话。不过那谈话声音甚小,别人极不易听到。
最奇怪的是那两扇白昼间紧紧关闭着的大门,此刻却大开未闭,任人出入。
上官琦留神四下瞧了一阵,却不见杜天鹗踪迹何在。棚中的人,看去都似闵家请来帮忙的,大都腰束白带,撩着长衫,卷着袖子,白昼所见那三山五岳的武林道上人物,都不知哪里去了,一个也看不到。
二三 一粒金丹
那大汉四面张望了一阵,急步向前走去,将近门口之时,突然听得一声:“贵客留步。”大门中走出一个面色紫红的中年大汉。
上官琦吃了一惊,暗道:“这不是杜天鹗么?他怎么会招呼起客人来了?”
只见那面色紫红的大汉一抱拳,朗声说道:“这位兄台,可是来凭吊闵老爷子的么?”
黑衣大汉一抱拳,道:“不错,在下除了和闵老英雄有过一面之缘外,其余全不相识。只望大驾告知闵老英雄遗体安葬之处,在下要到他坟墓之前岳麓书院宋代著名书院。原址在湖南长沙岳麓山抱黄洞
二四 绝命残简
上官琦冷冷说道:“姑娘这等猝使暗算,行径已非光明。在下念你是个女流之辈,不和你一般见识,我便走了。”大步直向厅外走去。
那素衣少女娇躯一横,拦住去路道:“想走么?没有这么容易!”
上官琦怒道:“你要怎样?”
那素衣少女道:“你能接我三十招不败,再走不迟。”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如决心查问此事,早晚免不了一场搏斗。先试她三十招,倒可先摸摸她武功路数。”心念一动,冷然答道:“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但我事先声明:只打三十招,决不多打。”
那素衣少女说道:“好吧!这房中地方狭小,咱们到院里去吧!”当先出了房门。
上官琦已见过这素衣少女的武功,知她出手诡辣异常,表面看去,颜如桃花,心地却毒如蛇蝎,当下暗中运气戒备,紧随那素衣少女身后而出。
只听她娇声笑道:“出了房门之后,就算到了战场,你要留心戒备啦。”声音甜柔,悦耳动听,毫无火气。
上官琦道:“姑娘尽管出手!”
那素衣少女突然停下脚步,慢慢地回过头来,笑道:“官兄是左童还是右童?”
上官琦略一沉吟,道:“这个恕难奉告。”
素衣少女突然一摆柳腰,右手纤指疾向上官琦胸前“玄机”要穴点了过来,口中仍然笑意盈盈他说道:“你这人怎么一问三不知呢?”
说话之间,左手又斜里横拍过来一掌。
上官琦左脚微一用力,身躯突然向后闪退三尺,避过那一指、一掌,说道:“在下只是不愿答覆姑娘相询之言而已。”
素衣少女道:“不吃敬酒吃罚酒,等一会,你就非讲不可了!”两手双双击出,指点掌劈,倏忽间连攻五招。
这五招迅辣兼具,着着皆袭向要害大穴。
上官琦看她绵连的掌势,亦不禁暗自惊心,忖道:“如果在三年之前,单是这五指连绵的迅急攻势,己把我伤在手下了。”
素衣少女眼看五招快攻,被上官琦从从容容地闪避化解开去,也似甚感意外,霍然退后了三步,目光盯在上官琦脸上,眨也不眨动一下。
只见她原如娇花的脸上,逐渐变成了苍白之色,渐渐的白中透青。
上官琦愈看愈觉不对,忽然警觉到她正在运集功力,可能要施展一种什么绝毒的武功。
这警觉使他感觉到事态严重,对方似是已动了杀机。
一面暗中运气戒备,一面冷冷说道:“在下和姑娘无怨无仇,动手相搏,旨在印证武功。姑娘如果妄动杀机,施展什么歹毒武功求胜,可别怪在下辣手反击。”
那素衣少女微微一笑,一语不发。
但她此时笑容,和刚才已然大不相同;刚才笑容如花倍增娇艳,此刻面色铁青,那笑容徒增几分阴森恐怖之感。
站在一侧的闵正廉,已觉出了情势不对。他知妹妹这忿怒的一击,威势非同小可,万一一击之下,伤了上官琦,势将和穷家帮结下不解之仇,突然向前一步,拦在上官琦身前,说道:“妹妹暂请住手,听我几句话后,再动手不迟。”
那素衣少女目光凝滞,似已到了不辨亲疏之时,对阂正廉喝叫之言,好似没有听到。
上官琦低声对闵正廉道:“闵兄快请退开,令妹已若弓拉满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且这一击必然凌厉绝伦,说不定是极阴毒的功夫出手。”
那素衣少女铁青的脸色上,突然泛现笑容,樱唇轻启,皓齿微露,那冰冰的神情,突然问转变为十分温柔。
上官琦急急叫道:“令妹即将出手,闵兄快快闪开!”
闵正廉还在犹豫,忽觉横里冲过来一股力道,把自己身形震到一侧。
他刚刚让避开去,那素衣少女已然发动,纤手一扬,拍了过来。
这一掌打得轻描淡写,掌势落得十分缓慢,亦无破空啸风的惊人威势。
上官琦虽然明知那素衣少女这一击中,如不是惊心动魄的威势,定有着什么歹毒的武功,但他对敌经验缺乏,心中虽然想到,但却不知纵身避开,一半也是自负武学,不愿闪避。
就这微一犹豫,突然一股温风,拂身而过。
但觉身上微微一热,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喷嚏。
那素衣少女发出一掌之后,立时向后暴退数尺,闭目而立,运气调息。
好像这轻描淡写的一掌,已然用尽她生平之力,有些儿困倦难支模样。
阳光满院,盆花随风,飘来一阵阵清香的花气。这所小院落中,仍然是那样的幽静,就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闵正廉轻轻地走了过来,低声问道:“官兄,你怎么样?哪里觉着不舒服么?”
上官琦静静地站着,和那素衣少女一般的闭着眼睛休息,听得闵正廉相问之言,忽然睁开眼睛,微微一笑道:“我很好……”
闵正廉低声说道:“官兄既然没有伤着,快些请离开此地吧!”
上官琦啊了一声,仍是站着不动。
闵正廉看他神情不对,不觉地伸手推了他一下,道:“官兄快些请……”只觉手触之处,如被的烧,不禁一呆。
仔细望去,只见上官琦全身都泛现了一片血红之色,只有脸上,仍然是一片姜黄,不禁大吃一骇,急急叫道:“官兄,官兄,你受了伤么?”
忽听身后响起了一个甜脆的声音,道:“他已经受了内伤,不过不要紧,吃上我一粒丹药,就会好了。”探手入怀,摸出一粒丹丸,笑道:“官兄,对不住,你刚才猜得不错,我已运集了功力之后,掌势就不能不发。”
此女神情忽冷忽热,有时冷若冰霜,有时无限温柔,把个上官琦闹得迷迷糊糊,束手无策,不知不觉中伸出手来,接过那少女手中丹丸。
凝目看去,只见那丹丸色呈紫红,大小有如樱桃一般,拿在手中,已然闻到一股清香之气。
那素衣少女看他把丹丸拿在手中,转来转去,但却不肯服用,微微一笑,说道:“这粒丹药功效甚大,服用之后,伤势立可好转。”
她微笑着一顿之后,又道:“穷家帮中左右二童之名,果不虚传。如是换了他人中我一掌,只怕早已内腑重创,摔倒在地上了。”
这时上官琦神志虽未晕迷,但因听那女子讲话,不能专心一意运气调息,伤势发作,有些不太清楚,不若平日那等思虑周到。
只见那素衣少女缓步走近上官琦身侧,转伸皓腕,满脸娇甜的笑容,抓住上官琦拿着药丸的右手,说道:“快些吃下去吧!我一时气忿伤了你,心中甚是不安。如果因伤你之事,和你们穷家帮中结了仇,那就更非我的心愿。”
上官琦在她柔声相劝之下,不知不觉中举起了手中丹丸,放入口中。
丹丸人口,立时化开,一股清香直下丹田。
那素衣少女笑道:“我哥哥这边,闲杂之人大多,不如请到我的住处,静息上二个时辰,伤势就可以复元了。”
只见她轻轻举手一抬,上官琦不自觉地随在她身后走去。
闵正廉越看越觉情势不对,急急上前两步,说道:“妹妹,穷家帮势力浩大。”
那素衣少女突然回过头来,说道:“我早就知道了,还用你说么?”
闵正廉似是十分害怕妹妹,竟然不敢再多接口,默然垂下头去。
上官琦回头望了闵正廉一眼,又随在那素衣少女身后走去。
穿过了几重庭院,又到一处花木繁盛的跨院中,那素衣少女带着上官琦直入房中。
这是一座布置雅美的闺房,白竣作壁,紫缎作帘,靠壁处放一张檀木雕花的梳妆台,依妆台一张红漆木榻锦帐分钩,绣被鸳枕,招叠得十分整齐。
这时,那素衣少女对待上官琦,似已毫无顾忌,拍拍木榻,笑道:“官兄就请在榻上运气调息一下,对药力行开之后,伤势复元,再走不迟。”
上官琦望望那素衣少女,竟然依言爬上木榻,闭上双目,盘膝而坐。
那素衣少女长长吁了口气,缓缓打开抽斗,取出一把锋利的短刀和一瓶药粉,美丽的秀靥上,突然泛起一片杀机!
这当儿,门外响起了一阵步履之声,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道:“妹妹,小兄有要事相告。”
那素衣少女道:“哥哥请进来吧!”
绣帘起处,缓步走进来身着重孝的闵正廉。
他望望妹妹手中的锋利短刀和手中的白玉瓶,又看看安好无恙、端坐在妹妹绣榻上的上官琦,长长叹息一声道:“还好!妹妹没有把他处死,我以为来不及了!”
那素衣少女脸色一沉,冷冷的问道:“你算过时间么?”
闵正廉道:“算过了。”
素衣少女道:“十日大限,还余几日?”
闵正廉道:“十日过了七天,还有三日时限。”
素衣少女道:“这就是了,三日时光,转眼就要过去了。”
闵正廉接道:“限期虽是迫急,但总还有三日。如果妹妹处死了这位官兄,只怕眼下就要出事!”
素衣少女道:“为什么?”
闵正廉道:“妹妹刚刚带走这位官兄,穷家帮已经有人追踪而到。”
素衣少女急急问道:“来的什么人?哥哥认识么?”
闵正廉道:“一共来了三个,小兄只认得一个。”
素衣少女微一沉忖道:“他问起这个姓官的么?”
闵正廉道:“虽然没有问起,但神色之间,却是有些不对,再三追问爹爹遗体埋葬何处,要到坟前凭吊一番。”
素衣少女道:“什么人这样蛮横?”
阑正廉道:“穷家帮中的武相关三胜。”
素衣少女微微一掣眉头,道:“听说关三胜是穷家帮第一位高手,是么?”
闵正廉道:“他在穷家帮中有武相之称,武功自是非同小可,不但武功,就是身份地位,也仅次放帮主。”
素衣少女道:“他们现在何处?”
闵正廉道:“小兄已把他们送进大厅,请金叔父相陪,和两位少林高僧叙谈。”
素衣少女又望了上官琦一眼,缓缓收起刀瓶,道:“走!我去见见那位关三胜,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位人物?”
闵正廉抬头向盘坐在木榻中的上官琦望去,只见他微闭双目而坐,身上肤色,仍然泛起一片艳红,但脸色却仍是一片枯黄,暗自叹息一声,低声叫道:“官兄,官兄!”
他一连喝叫数声,上官琦恍如不闻,连眼皮也未睁动一下。
那素衣少女微微一笑,道:“他现在正在运气逼行药力,哪里还会听到你呼叫之声?”
闵正廉道:“妹妹,你究竟给他服用了什么药物?”
素衣少女道:“很难说。”
闵正廉急道:“穷家帮中武相,乃当今武林中有数高手,如让他发觉了帮主身边的左右二童服下了‘迷性’药物,如何肯善甘罢休,势必引起一场……”
素衣少女道:“哥哥怎知我给他服用了‘迷性’药物呢?”
闵正廉心中焦急,口不择言他说道:“如不是服用‘迷性’药物,怎的现在还不清醒呢?”
那素衣少女对闵正廉这等出言相撞自己,似是甚感意外,怔了一怔,才笑道:“啊,哥哥,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她微一顿之后,又道:“我给他服用的药物,虽然可能迷失去他的本性,但也可以救他性命。这件事,不用你多管,带我去见见那位穷家帮的武相吧!”
闵正廉说完之后,已知道自己慌急失言,早已吓得脸色大变。听那素衣少女责问了两句,并未再深究其事,才放下心中一块石头,说道:“妹妹,不是小兄多口,我实为妹妹着想。小不忍则乱大谋,妹妹何苦力争一口闲气,开罪穷家帮,正面和他们为敌?”
那素衣少女沉吟了一阵,道:“反正只余下三天时限了。三日之内,如仍查不出……”
忽听上官琦长长呼出一口气,跃下木榻。
那素衣少女,对上官琦这早醒来一事,大出意料,不觉心头微微一震。
回头望去,只见上官琦大步走了过来,默然在她身边一站,漠然地望了闵正廉一眼,似是从不相识。
闵正廉道:“这位官兄既然醒来了,是否要带他一起去见穷家帮中人?”
素衣少女笑道:“去吧!索性让他们大为惊奇一下,帮主的近身之人,也会叛离他们。”
闵正廉道:“穷家帮武相,江湖上经验甚丰,如被他看出官兄被迷药迷失本性之事,只怕要当面引起冲突。”
素衣少女笑道:“武相武功再好,也不敢伤他们帮主身侧之人,哥哥只管放心。”一挥右手,道:“哥哥请带路……”
闵正廉急道:“妹妹当真要带着他去见穷家帮的人么?”
素衣少女脸色一整,冷冷说道:“我几时说过谎言来?”
闵正廉略一沉吟,道:“好吧!”转身向外走去。
素衣少女轻扬玉掌,轻轻拍拍上官琦的肩膀,微笑说道:“跟着我走!”
上官琦茫然一笑,也不言语,默默随在那素衣少女身后,向前走去。
穿过了几重跨院,来到大厅,宽敞的大厅中,坐满了人,少林寺的铁木、凡木大师,青城双剑,和很多佩带着兵刃的劲装大汉,高矮肥瘦,应有尽有。
紧依铁木大师身侧,坐着一位蓝衫虬髯、像貌威武的中年大汉。
他那身蓝布大褂,颜色虽已洗得失去了原有色彩,但却十分干净,补满着一块白、一块黑的补钉。
在那虬髯中年大汉身后,并肩站着两位身着绎色大褂满头乱发、足着多耳麻鞋、打着白布绑腿三旬左右的大汉。
这些人,都在金少和亲切的招待下,各据席位。
这些都似在等候着主人,没有一个人开口交谈。厅中人数虽多,但却是鸦雀无声。
在大厅一角,有一个面色紫红的大汉,不时把目光投向上官琦的脸上,似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可是上官琦却恍如未觉,望也不望他一眼。
闵正廉进了大厅,立时抱拳一个长揖,高声说道:“家父之丧,有劳诸位伯伯叔叔们的大驾,长途跋涉,赶来奠祭,晚辈心中感激莫名。如今家父遗体已经下葬,不敢再多扰诸位伯伯叔叔们的宝贵光阴。”
那虬髯大汉,笑道:“请恕老朽托大,叫你一声闵贤侄。”
闵正廉看那说话之人,正是穷家帮中的武相关三胜,赶忙欠身一礼,道:“关老前辈有什么吩咐?”
关三胜道:“老朽奉帮主之命而来,一来归还令尊一点东西,再者要凭吊令尊一下遗体。”
闵正廉道:“家父遗体已经人土,老前辈这番盛情心意,晚辈拜领了。”说完深深一揖,一面暗中留神着几人举动、神情,看到他们瞧到上官琦后,有些什么反应。
他心中最是担心此事,哪知事情大出意外的,关三胜仅仅一瞥上官琦后,就未再多看过他一眼。
上官琦似和这些人从不相识,也未多望过几人一下。
那被誉为穷家帮武相的关三胜,竟也似不识帮主身侧之人,望也未望上官琦一眼。
闵正廉甚觉奇怪,暗暗忖道:“以关三胜在穷家帮中的地位身份,决不会连帮主身侧的左右二童,也不认识,难道此人是冒充的不成?”
那素衣少女缓缓转过脸去,望了闵正廉一眼,说道:“哥哥,爹爹遗体已经下葬了,不便再劳师动众人家,哥哥请送诸位伯伯叔叔们……”
这几句话,无疑当面逐客,在坐群豪,都不禁为之愕然。
关三胜轻轻地咳了一声,打断那素衣少女未完之言,接道:“在下久闻闵兄有一位精明干练的千金,想来定是姑娘了?”
素衣少女道:“不错啊,老前辈可是穷家帮的武相关三胜么?”
她开口直呼关三胜的名字,使在场群豪,又都为之一怔。
要知关三胜不但盛誉卓著,而且脾气也是出名暴躁。以他在武林中的地位,被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儿.直呼名字,定然难以忍受,必将大怒而起,厉言责问。
哪知事情大出群豪的意料之外,关三胜竟然毫无怒意地笑道:“数十年来,就没有听到有人直呼老夫姓名,就是敝帮帮主,也要称我一声关兄弟。”说完,纵声大笑。
素衣少女道:“你笑什么,难道你和家父相识,就要以老前辈自居么?哼!我又没见过你,凭什么要叫你关老前辈?”
关三胜微微一怔,道:“不论你如何称呼老夫,我也不放在心上。”
素衣少女道:“你放在心上,又怎么样?”
关三胜被她顶撞得愣了一愣,道:“好厉害的丫头!”
阉正廉道:“舍妹少不更事,老前辈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关三胜道:“我要和她一般见识,早就出手教训她了。”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令尊遗体不知埋葬何处?老夫只要到他墓前奠拜一下,也可回去上覆我们帮主了。”
素衣少女冷笑一声道:“家父墓中满放金银财宝、古玩名画。你苦苦追问地方,不知是何用心,难道要存心扒墓么?”
关三胜连番被她顶撞,已然忍不下心头怒火,一掌击在案上,只震得茶碗茶壶,四下横飞。
这大厅之中,坐人甚多,被关三胜掌力震飞的茶杯茶壶,以及飞溅的水珠,大都向人身上飞了过去。
但见厅中群豪纷纷动作,有的大袖轻拂,有的挥掌拍出,有的起身避到一侧,造成一片混乱。
那素衣少女默然不言,只是冷眼望着这混乱景象。直待混乱平复,群豪各归座位,她冷笑一声,道:“若不看在贵帮主和家父相交一场的份上,单是你这等失礼的举动,就该被逐离此地了。”
关三胜眼看自己一掌击在桌上,震得杯壶乱飞,水珠四溅,心中甚觉不好意思,一股升起的怒火,也强制息了下去,哪里还受得了那素衣少女再相讥讽之言?只气得环目怒睁,虬髯倒竖,说道:“好个目无尊长的女娃儿,老夫将拼着受上帮中一顿斥责,也要教训你一次。”举手一挥,身后两个满头蓬发、身着百袖大褂中年大汉,闪身而出,疾向那素衣少女扑了过去。
这两人动作奇快,出手一击,已可看出武功甚高。
闵正廉急道:“关老前辈……”话刚出口,已被那素衣少女娇声叱道:“哥哥不用多事。”疾退三步,让开两人一击,侧脸对上官琦柔声说道:“去把他们两人打一顿。”
她说得轻巧无比,一派天真,似是上官琦定可胜得两人一般。只听得厅中群豪,都不禁微微一哂,那两个穷家帮中高手,却是听得微微一怔,目光齐齐投注到上官琦的脸上。只觉此人衣着破损,甚似穷家帮中之人,但面目陌生,从不相识。
上官琦满脸茫然地“啊”了一声,缓步直对两人走去。
易容药物,掩去了他焕发容光,和勃勃英气,看上去毫不起眼。
两个穷家帮中高手,相互望了一眼,一齐皱起了眉头,似是对付这样一个人,有失身份一般。
左面一人踏前两步,说道:“你是什么人?满脸病容,难挡一击。”
说话之间,上官琦已然走近身侧,举手一拳,当胸击去。
这一拳不但来势猛恶,而且出手招术,亦极怪异。那穷家帮中高手,初时并未放在心上,出手封架之时,才突然觉出不对,赶忙向后疾退了三步。
上官琦的武功早已列身武林中第一流的顶尖高手,此人大意轻敌,尽失先机,虽然中途发觉,但已迟了一步。只见上官琦左腿一抬,如影随形般迫了上去,右掌疾伸,按在那人前胸之上。
这一招灵快无比,变化又出人意外,快得使那人身旁同伴,也来不及相救。只听那人一声闷哼,张口喷出一股鲜血,一屁股坐在地上。
上官琦出手惊人,全场群豪,无不为之动容。连少林高僧铁木、凡木大师和青城双剑,也不禁愕然一呆。
那右面中年大汉一见同伴受创,斜里急攻一拳,人也紧随击出拳势,冲了上来。
上官琦目不转睛地微微一侧身子,右手向上一抄,巧妙无比地扣住了那大汉,向前一带,左手回击一掌,正击中那大汉肩头之上。
这一拳打得似甚沉重,只听他闷哼一声,向前疾冲的身子,生生被震得倒飞回去。两个穷家帮中高手,被上官琦在举手投足之间,双双身受重创,倒摔在地上。
这情景不但使被誉为穷家帮中武相的关三胜有些骇然,就是那素衣少女也有点惊愕,想不到上官琦的武功,竟然如此之高。
要知上官琦生性忠厚、拘谨,未服药物之前,决不愿随便出手伤人,先自有了心理约束,十成武功,只能用出七成。眼下他本性迷失,出手毫无顾忌,可把全身所学,全部发挥,是故看上去他的武功,似是陡然间长进了甚多。
关三胜重重地咳了一声,缓步而出,先在两个受伤属下的身上各自拍了一掌,然后才慢慢抬起头来,望了上官琦一眼,冷冷说道:“阁下是闵姑娘的什么人?”
上官琦微微一怔,满脸茫然,不知如何答覆。
那素衣少女急急残口道:“是我们闵家护院教师,你如不服气,不妨出手和他较量一下。”
她已看出上官琦武功高强,觉着留在身侧终是祸害,不如借关三胜之手,先把上官琦除去,故意出言相激。
关三胜纵声大笑一阵,道:“既是无足轻重的人物,老夫就不再顾虑下手轻重了。”暗中运集功力,缓缓举起右掌。
忽听一声佛号,响彻大厅,铁木大师站起身子说道:“关兄请看在贫僧薄面之上,暂请忍受一二。”
关三胜道:“大师有何教言赐告?”
铁木大师道:“昔年闵老英雄不顾自身安危,义救天下英雄,武林中人大都受有他的恩泽,这件事传诵数年,想来关兄定然知道。”
关三胜道:“如非敝帮帮主,昔年受过闵老英雄相救之恩,在下早已难忍这口冤气了。”
铁木大师目光环扫在厅一周,高声说道:“在座诸位可都是为着凭吊闵老英雄而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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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豪中有一大半起身答道:“不错,不知大师有何教言?”
铁木大师目光缓缓移到那素衣少女身上,冷冷说道:“闵姑娘,老袖已是佛门中人,对人世间的恩恩怨怨,早已看淡。你们家中之事,老衲世外人更不该多管闲事。但闵老英雄昔日舍身相救我武林同道一事,不但遍传江湖,而且恩泽被及天下各大门派……”
素衣少女冷冷接道:“佛门中讲究无嗔无爱恶,你既知道是我闵家之事,那还是别插手多管的好!”
铁木大师微微一笑,道:“如是老袖应令尊之求而来,是不是亦当袖手不问?”
这一问显然出乎那素衣少女意料之外,只见她怔了一怔,道:“空口无凭,岂能令我置信?”
铁木大师道:“如若老衲拿出令尊亲笔之信,闵姑娘是不是就可给老衲一些方便?”
素衣少女微一沉吟,道:“你先拿出来瞧瞧再说。”
铁木大师缓缓从僧袍之中,取出一封白色封简,当众拆简,取出一纸白笺。
那素衣少女突然向前欺进了两步,伸出纤纤玉手,说道:“拿来给我瞧瞧。”伸手去抓。
铁木大师疾向旁侧一闪,庄严他说道:“闵姑娘不用慌,老衲既然拿出书信,自然是要给闵姑娘看,不过我要先请几位武林同道瞧过之后,以作人证,再交给姑娘。”
那素衣少女娇艳的脸上泛现出一抹杀机,冷冷地说道:“我未睹那函笺之前,如何辨识出是家父手笔,难道你们不会伪……”
铁木大师满脸肃穆之色,说道:“待老衲传阅过几位武林同道之后,姑娘再拿去仔细辨认不迟。”
素衣少女沉吟了一阵,道:“如看那函笺之上,果是家父手笔,你这般传阅放他人,岂不有违了家父致函之意么?”
铁木大师道:“信函之中,并无什么重大机密,姑娘只管放心。”举手将白笺交到青城双剑手中,接道:“两位先请过目。”
二五 午夜子时
青城双剑也不客气,接过函笺,仔细一瞧,只见上面潦潦草草写了数行道:
“神木老禅师座前,昔年一步失错,三十载仟悔难补,握笔修书,已近大限,老禅师如念相交旧谊……”
不知何故,下面并未续书,但从那潦草的字迹推断,显然是遇上了什么惊骇之变,无暇再续写下去。但这半篇残简之中,已隐隐可见他正置身险危重重、杀机环伺之中。
青城双剑一连瞧了数遍,才把那函笺奉还给了铁木大师。
铁木大师,接过函笺,回头对关三胜道:“关兄也请瞧瞧此函。”
关三胜接过函笺,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皱了皱眉头,交还给铁木大师。
那素衣少女一直冷眼观察着几人的举动,她脸上几度泛现出忿怒之色,但都又忍了下去。面对着少林高僧和青城双剑的威名,她勉强克制了心中的激动,默然无言,直待关三胜把那封函笺看完,交还给铁木大师之后,她才冷冷地说道:“该把家父的信交给我瞧瞧了吧!”
铁木大师缓缓把函笺递了过去,口中却庄严他说道:“令尊的生死之谜,天下武林同道,无不关心,闵姑娘切不可太过任性……”
那素衣女对铁木大师的话,恍似充耳不闻,伸出纤纤玉手,接过函笺,清澈如水的星目,先环扫了群豪一眼,瞧也不瞧地随手把函笺叠起来,放入袋中。欠身对铁木大师道:“多谢老禅师送还家父手书。”
铁木大师低宣了一声佛号,庄严他说道:“老钠早已料到姑娘有此一着,故而先把令尊手书传阅,如今已有青城两位道兄,以及穷家帮中关兄,阅过此函。有他们三位武林高人作证,姑娘纵然收去此函,也没有用了!”
素衣女忽然微微一笑,道:“老前辈如是想知个中详情,三日后请再来闵宅,届时晚辈当据实奉告一件武林秘辛。”
铁木大师道:“三日时间,如果是顺流放舟,老衲等重来此宅之时,姑娘恐已千里之外了。”
素衣女道:“以你之见,该当如何?”
铁木大师道:“最好姑娘能现在说出诸般经过,当着天下武林同道之面,姑娘有什么为难之事,也容易解决!”
素衣女目光冷冷地投瞥了铁木大师一眼,道:“你可是怕我走么?”
铁木大师道:“姑娘乃此地主人,移迁他往,悉由尊便。老衲只想查得令尊修书之事与生死之谜,能够上覆敝寺方丈,也就够了。”
那素衣女忽地咯咯大笑,道:“家父死、活化身各一,你都见过了……”
铁木大师道:“老衲未见令尊遗体。”
素衣女脸色突然一冷,说道:“那棺木中装的什么?”
铁木大师道:“这个……老衲未见之前,不便妄加论断。”
素衣女冷冷说道:“你没有偷开家父的灵柩么?”
铁木微微一怔,道:“没有,老衲如要看那灵柩,也会通知姑娘一声。”
紊衣女目光缓缓由青城双剑、穷家帮的武相关三胜脸上扫过。道:“不是你们两位,那就……”她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停留在青城双剑脸上,住口不言。
青城双剑互望了一眼.左首一人说道:“闵姑娘猜得不错,那棺木确是贫道等所开。”
此言一出,全场中人,又是一阵惊愕。
那素衣女神情却很平静,淡淡他说道:“几位挟江湖数十年威名而来,不到黄河不死心,开了棺木,不知有何发现?”
青城双剑面现愧色说道:“据贫道启棺所见,那棺木中确是闵老英雄……”
话至此处,微微一顿,左面那道人接道:“姑娘故弄玄虚,相欺天下英雄,不知用心何在?使贫道百思不解。”
那素衣女沉吟了一阵,道:“诸位如欲解开个中之谜,三日后子夜时分,再请来此。我自当宣布其秘,以解诸位疑窦……”脸色忽然一沉,目光环扫了大厅群豪一眼,接道:“子夜三更,阴盛阳衰,诸位自信武功足以自保安危的再来。如果自知武功不足自保,那就不必来了。”
铁木大师道:“如若姑娘惜三日之机,遁行他方,贫僧等哪里去找广那素衣少女淡然一笑,道:“诸位不妨暗守我们宅院附近,只许人进,不许人出,也就是了!”
铁木大师望了青城双剑一眼,道:“不知两位道兄对三日之约,有何高见?”
左首道人沉吟了片刻,道:“此中情节,似是复杂,教人无法判断。好在三日时光,转眼就过,倒不如等他三日再说。”
铁木大师低宣了一声佛号,道:“老衲奉谕而来,不查个水落石出,势难覆命。姑娘如妄图使用缓兵之计,借机他遁,可别怪贫僧等失礼了!”
素衣少女道:“少林寺威名虽盛,但我还不放心上……”
铁木大师合掌接道:“但愿姑娘一言九鼎,贫僧等三日之后,再来相访。”大步直向厅外走去。
青城双剑道:“闵老英雄生死之事,已引起武林关注,姑娘切不可任性而为。”紧随铁木、凡木大师,步出大厅。
群豪纷纷站起来,鱼贯出厅而去,片刻间走得一个不剩。
这时,大厅中只余下了那素衣少女,和闵正廉、上官琦、金少和等四人。
闵正廉缓步出了大厅,四下张望一阵,重入大厅说道:“妹妹,咱们当真要等他们三天么?”
素衣少女点点头,道:“自然要等。”
闵正廉道:“届时如若他们都照相约时间而来,妹妹当真要和他们见面么?”
那素衣少女道:“当然要见,铁木那老和尚在江湖甚见威望,我既然答应了他,岂能失约?”
闵正廉轻轻叹息一声,欲言又止,望了那素衣少女一眼,默默垂下头去。
素衣少女略一沉忖,道:“你们各自回到住处,不要妄动逃生之念。三日后子时时分,赶到大厅中相见。”举手一招,当先走去。
这几乎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她举手一招,上官琦立时跟着走了过去。
闵正廉轻轻叹息一声,也缓步出了大厅。
他似乎已完全屈服在妹妹的积威之下,满脸愁容地缓步而去。
且说杜天鹗仗易容药物,混入阂宅,竟然无人认出他庐山真面。他目睹上官琦和穷家帮中的人动手,曾以目示意上官琦别忘了今夜三更和袁孝之约,哪知上官琦浑如不觉,一脸茫然,对他示意目光,恍如不见。当时情景,他心中虽然觉出不对,但还存着万一之想:上官琦已经混入那素衣少女身侧,故意装成痴呆的样子,再借机露了两手武功,以搏那素衣少女重用之心……他虽明明知道这判断希望甚小,但除此之外,确也再想不出自慰之道。
天一入夜,他就梭巡在闵家广大的宅院周围,希望能看到上官琦从那宅院出来,赶赴袁孝相订之约。
哪知道到二更过后,阉宅之中,仍然是一片静寂,不见一个出院之人。
这时,有不少武林高手梭巡在闵宅周围,这些人大都是监视防止闵宅中人逃走的中原武林人物。杜天鹗很少涉足中原,除了几个盛名特著的高手,所识不多。他混在一起,也无人注意到他。直到三更鼓响,仍不见上宫琦由阂宅出来,时已不早,势难再等,只好单人赶往和袁孝相约之处。
那是棵高大的白杨树下,袁孝早已在东张西望地等候,一见杜天鹗匆匆赶到,立时迎了上去,问道:“怎么,我大哥没有来么?”
杜天鹗原本还存着一种侥幸之想,上官琦早已赶来此处。袁孝这劈头一问,立时如冷水浇身,呆了呆,道:“怎么?他还没有来么?”
袁孝心头大急,道:“我大哥说过之言,从未不算过,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非得还我……”他心中愈急,愈是说不清楚,只是吱吱呀呀,杜天鹗根本不明白他说的什么。
这是个很尴尬的局面。袁孝愈叫火气愈大,两只圆圆的金睛中,闪动着逼人光芒,手舞足蹈,大有跃跃欲动之势。
杜天鹗知他心地浑厚,一旦想不转弯,可能立时出手,只好默默不语,静静地站在一侧,直侍袁孝火气逐渐消减之后,才和蔼他说道:“袁兄弟,你先别……”
袁孝大声吼道:“谁是你袁兄弟,你如不把我大哥找回来,咱们先得拚个死活出来。”
杜天鹗怔了一怔,正容说道:“袁兄弟,暂请冷静片刻,容兄弟把话说清楚,要打要挤都好商量……”
袁孝尖声喝道:“你先告诉我大哥还活在世上没有,咱们再谈。”
杜天鹗道:“他不但还活在世上,而且还好好地留在闵家宅院之中。”
袁孝呆了一呆,道:“这话当真么?”
杜天鹗道:“兄弟向来不说谎言。”
袁孝道:“大哥一向说过就算,他告诉我到此地相会,为什么自己杜天鹗道:“他中了人家迷魂的药物……”
袁孝急道:“什么?咱们快去救他出来吧!”
杜天鹗轻轻叹息一声,道:“事情不是袁兄弟想的那样简单。此地不是谈话之所,咱们先到僻静地方,容我把详细经过说明之后,咱们再想救他之策。”
袁孝微一沉吟,说道:“咱们就上这大树上谈吧。”
杜天鹗抬头望去,只见这棵大树高约三丈,树上枝叶也十分密茂,坐在树上谈话,既可监视四面动静,又不虞别人偷听,心中暗暗忖道:“这办法倒是不错,也亏他想得出来。”当下点头说道:“好吧!”纵身跃起两丈多高,向上爬去。
袁孝急急直追,爬行如飞,眨眼之间,已然追到杜天鹗的前面。
两人爬上大树之后,选择一处粗大的叉枝所在坐了下来。杜天鹗先轻轻咳了一声,道:“袁兄弟,你要听我把话说完之后接口不迟,且莫听了一半大叫大吼出来。”
他怕袁孝听他说到上官琦遭迷药迷失本性之时,又忍耐不下心中怒火,又急得暴跳如雷,先用话把他稳住。
袁孝长长叹一口气,道:“好吧!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两件事情。”
杜天鹗道:“什么事?”
袁孝道:“在未找到我大哥之前,你要和我走在一起。”
壮大鹗知道他怕自己一走了之,如不答应,势必又要引起一场争吵,只好点头答道:“好吧,你说第二件?”
袁孝道:“我大哥如果死了,咱们两个也都不用活了。”
杜天鹗暗暗叹道:“这人虽然有些浑浑噩噩,倒是忠实得可爱。”微微一笑道:“好吧!我一日不能使你大哥回你身边,我就一日不离开你。万一他有了什么不幸,我就替他偿命。不过,我也有一件要事你答应。”
袁孝道:“只要能把我大哥救回,不论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他自和上官琦、杜天鹗等分手之后,一直苦苦练习人言,虽只有一日夜时光,说话神情、声音又似有了甚大进步。
杜天鹗微微一笑,道:“眼下闵家的事,已成了中原武林上一场滔天风波。中原武林道上甚多有名高人,都已卷入这次漩涡之中。所以咱们也不能太急,单独有所行动。”
袁孝沉忖了一阵,道:“不知要等多久?”
杜天鹗道:“大概三日时光。”他阅历丰富,判事之能甚强,推想那素衣少女三日后正需要有人相助,决不会杀掉上官琦那样的武功高强的助手。
袁孝道:“咱们先去闵宅瞧瞧吧!”
杜天鹗道:“先去瞧瞧可以,但必依我之命行事。”
袁孝想了很久,道:“好吧!但我只能先受你三天之命,如是三日后仍然难以见到我大哥,你就不能再管我了。”
杜天鹗道:“就此一言为定!”跃下大树,直向闵宅走去。
闵宅附近虽然有不少武林高手来回梭巡,但因群豪和那素衣少女有约在先,许人进不许人出,也无人拦阻两人。
以袁孝之意,就要冲入阂宅,搜找上官琦的下落。但却为杜天鹗坚相阻止,劝道:“咱们现在进虽容易,但出来时却极困难,还是先别进去的好。”
袁孝天性之中本有些浑璞之气,虽然觉着杜天鹗和自心中想的背道而驰,但觉着答应听人家话,只好默默而退。
杜天鹗把袁孝带到一处僻静所在,两人对坐,运气调息。待天色大亮后,才带他到一处客栈之中叫了食用之物,大吃一顿,然后,又好好休息了两天。
在这两天时光之中,袁孝急疯了心,催促社天鹗去找上官琦不下十次,但都被杜天鹗推说第三天夜晚再去。
好不容易,熬过了两天。第三天一入夜,袁孝就催促杜天鹗快走。
杜天鹗直待二更时分,再结束赴约。他想到这一次子夜之会,可能会引起大战,改换了一身劲装,腰围紫金飞龙软鞭,两肋间分带了两把匕首,外罩黑缎披风。但面上仍涂着易容药物,带着袁孝,直奔闵宅。
这时,闵宅中已毫无警戒之情,那连绵帐篷虽然依旧架设着,但已无守夜之人,两扇大门洞开,一片死寂。站在大门外,难见一点灯光。
杜天鹗低声对袁孝说道:“今夜咱们只能见你大哥,也许还无法救他,你必需听我的话,不许擅自出手,大嚷大叫。”
袁孝道:“要是见我大哥不着,今夜你就不能再管我了。”
杜天鹗微一沉吟,道:“那是当然。”大步直向里面走去。
袁孝紧随身后而行,进了大门,穿过那广敞的大院,直向后面大厅闯去。
但见门户大开,却不见一盏灯光,也不见有人拦阻,和几人三日前来时的戒备森严之况,大不相同。
这出奇的静寂,使这座广大的宅院中,笼罩着一片阴沉之气。
杜天鹗轻车熟路,带着袁孝昂然直向大厅走去。
登上厅前石阶,杜天鹗突然停下了脚步,因为素衣少女相约群豪会面的大厅中,也是一片黑暗。
侧耳听去,隐隐可闻混杂的呼吸之声,显然那大厅中已然挤满了人,不知何故,却未点灯火。
杜天鹗因过头去,低声对袁孝说道:“袁兄弟,小心了。”缓步直入厅中。
袁孝禀赋特异,目力过人,虽在厅外,仍可见厅中景物。
只见那大厅之中,早已排好了席位,座位上已坐了不少的人,但却不闻一点说话的声音。
他心中虽然觉着奇怪,但又不便多问,随在杜天鹗身后走了进去,默然在杜天鹗身旁坐了下去。目光却不停转动,打量厅中的人物。
只见那日相遇的少林高僧和青城双剑,都在座上,另外高高低低,肥肥瘦瘦,不下六十人之多。
这些人表情各自不同,很多人闭目休息,也有很多人却神色紧张地东张西望。
袁孝仔细地看完了厅中所有的人,但却不见上官琦,心中优虑更重。
忽然间传来了三更鼓响,天色已到了子夜时分。
幽暗的大厅中,群豪微微骚动了一下。大厅一角处,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铁木道兄,我看那女娃儿不会回来了吧?”
耳际间突响起一个冰冷、但却又十分娇脆的声音道:“我没有死,为什么不来?”“嗓”的一声,大厅门口,亮起一个火招子。那素衣少女雪白的衣服上,满是鲜血,她长发散披,脸色苍白,手中高举着火招子,缓步直向厅中走来。
厅中群豪,都为这突然变化显得有些惊愕,望着那高举火摺子的素衣少女,缓步走向席位。只见她手臂摇摆,大厅中登时一亮,两支红烛,熊熊燃起。
原来那大厅席位上,早已放有蜡烛。
那索衣少女原本十分美丽的面容,此时看去,却恐怖惊人:半颊鲜血,掩遮了美丽的轮廓;而那艳丽的容色,无血处,却又显得异常的苍白。白衣裙子,也都沾满了血迹。长长的头发散垂肩后,看上去可怖至极。
厅中群豪,虽然都是身负武功之人,但看到这情形,也不禁有些胆法,似是那素衣少女带进来一股冰冷阴寒之气,使人油生寒意。
铁木合掌宣了一声佛号,道:“闵姑娘果是言而有信,不知令兄来了没有?”
那素衣少女长长吁一口气,就在原位上坐了下来,说道:“我哥哥也没有死,他为什么不来?”举手一招,只见阂正廉和上官琦、金少和应手而出,直向大厅中走来。
闵正廉也是满身鲜血,左臂和右肩上,都用白纱包着,但已被那鲜血浸透了不少。
上官琦和金少和却是完好无恙,两人都没有受到一点伤害。
铁木大师皱皱眉头,道:“闵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素衣少女淡淡一笑,道:“什么事,告诉你也没有用。”
铁木大师微微一怔,笑道:“姑娘先请运气调息一阵,老衲等洗耳恭聆。”
素衣少女不再理铁木大师,依言微闭双目,暗中运气调息。
袁孝火眼闪动,瞪着又圆叉大的双目,围”注在上官琦的脸上。
他和上官琦相处数年之久,对他的举动、身材,早已深印脑际,上官琦虽然用有易容药物,但袁孝一眼之间,仍能看出是他。
袁孝几度欲叫出声来,但却被杜天鹗暗中劝阻下去。
上官琦迟滞的目光,也缓缓地打量了四周群豪一眼,目光由袁孝脸边扫过,恍如未曾相识。
这一次袁孝再难忍受,站了起来,大步直冲过去。杜天鹗一把没有拉住,袁孝已冲到上官琦的身边躬身叫了一声:“大哥。”
上官琦瞧了袁孝一阵,茫然一笑,一语未发。
袁孝大声叫道:“大哥,你难道不认兄弟了么?”
上官琦目光转动,在袁孝脸上溜了一阵,又缓缓别过头去。
那素衣少女也不言语,只是冷冷地瞧着上官琦的反应。
杜天鹗怕袁孝情急之下,闹出事情,赶忙奔了过来,抓住袁孝左臂,低声说道:“袁兄弟咱们先去坐着。他此刻神志不清,等一会咱们再来叫他。”
袁孝回目望着杜天鹗道:“怎么?等一会,他神志就会清醒了么?”
杜天鹗道:“那时如果他还不清醒,我们再想办法。”
袁孝道:“好吧!”缓缓退回原位坐下。
熊熊的烛光,照亮了大厅,群豪都不自禁地把目光投注那素衣少女身上,只见她肩头、臂上、后背等处,仍然不停地向外流着鲜血,显然这伤势并未好久。
最为奇怪的是,她所伤地方都是相搏对不易伤到之处,如果伤到必然很重才对,但她竟还能支持下去。
因有衣服和鲜血的掩遮,谁也无法看到她伤口详细情形。但依情推断,似是她站着不动,任人宰割一般。
大厅上坐满了人,但却一片沉寂。这沉默延续了足足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好像都为这意外的变化,有点茫然无措,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铁木大师环扫了大厅中群豪一眼,打破沉寂说道:“闵姑娘伤势怎么样了?”
那素衣少女道:“死不了啦!”
铁木大师道:“贫僧身上带有我们少林寺中疗刀剑之伤的金创药粉,姑娘请敷用一些如何?”
素衣少女冷冷地答道:“不必了,我还想多活几日!”
铁木大师脸色微变,低宣一声佛号,道:“姑娘可是相疑贫僧有意加害么?”
素衣少女道:“那倒不是,我身怀药物,大概不比贵寺中药物差吧!”
铁木大师虽是见闻广博的高僧,也被她这等难测高深的答覆,弄得有些茫然无措。沉吟了片刻道:“闵姑娘既然身怀疗伤之药,不知何以不肯敷用,贫僧等还要洗耳恭听,姑娘……”
那素衣少女截住铁木大师之言,接道:“我敷不敷药,关你什么事?你们有什么事,你们有什么话,尽管问吧。”
铁木大师怔了一怔,道:“阿弥陀佛,令尊是否还活在世上?”
那素衣少女道:“死啦!你们见到的是假扮的。”
这等坦然答覆,使大厅群豪都为之一愕。
青城双剑接口问道:“那棺木中尸体,可是真的闵老英雄么?”
素衣少女道:“一点不假。”
铁木大师道:“令尊既已逝世,为何不公诸武林,偏要故作神秘,不知是何用心?”
素衣少女道:“家父之丧,已经哄传江南中原武林道上,还要怎么才算公诸武林?”
铁木大师道:“姑娘一面传下讣闻,公告武林阑老英雄之死,一面却找人假扮闵老英雄,藏身地窖之中,有意带贫僧等到那地害中去会见假扮令尊之人,似是有意把这件事制造得扑朔迷离。今日这群豪聚齐贵宅之局,也可说是姑娘一手造成。”
那素衣少女站起身来,冷冷说道:“你们还有紧要之话,快些问吧!我已失血过多,难再支持了。似这等无关紧要之言,最好别说,以免多费口舌。”
杜天鹗突然站起身来,说道:“在下有一件事,想请教姑娘:三日前一个风雨之夜,姑娘运棺江畔,尽杀运送棺木之人,却把令尊灵柩,运上一艘大船,连夜扬帆,不知是何原因?”
素衣少女目光转投到杜天鹗身上,道:“那晚上你看到了?”
杜天鹗道:“看到何止在下一人?”
素衣女道:“不知还有哪个?”
杜大鹗沉声说道:“除了在下之外,还有阴阳双绝、雷名远夫妇……”
群豪一听这几人之名,都不自禁地转头乱看。想这几人定都在座,哪知瞧来瞧去,竟是不见四人,立时起了一阵轻微骚动。
素衣女突然举手一理散披的长鬓,说道:“你贵姓?”
杜天鹗微一沉吟道:“在下杜天鹗。”
群豪之中,大都听过关外鞭神之名,一大半转脸向杜天鹗望去。
素衣女道:“好!你已经名登鬼录,离死不远了。”
杜天鹗怔了一怔,道:“什么?”
素衣女笑道:“我说你快死了。”
杜天鹗取出一块手帕,在脸上一抹,恢复了本来面目,笑道:“闵姑娘请看清在下庐山真面目,别找错了人。”
那素衣女道:“你放心吧!你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过十日大限!”
铁木大师道:“雷名远夫妇和阴阳双绝,难道都被姑娘杀害了不成?”
那素衣少女突然仰脸望着屋顶,高声说道:“记上铁木、凡木大师。”
凡木笑道:“记上老僧等,不知有什么用?”
素衣女道:“记上了,你们就还有十日好活。”
青城双剑大笑道:“当真有这等事么?”
素衣女道:“两位不信就也试试吧!”微微一顿又道:“记上青城双剑。”
厅中群豪,先都为她庄重的神情、奇异的举动微生惊愕,但一怔之后,却又觉着这是件十分可笑的事,全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只有铁木、凡木两位高僧,和杜天鹗面容十分严肃,似是知她这些话并非随口而说。铁木合掌说道:“阿弥陀佛,闵姑娘纵然为老衲订下十日死期,但老衲等未死之前,还想增长一点见闻,听姑娘讲一段武林秘辛。”
素衣女经过这一阵调息,伤势似已好了甚多。缓缓举手,挽起垂肩秀发,目光环扫大厅一周,说道:“凡是听到这件事的人,只怕难以再活下去。如果怕死,现在还来得及走,不怕死的请留在这里。”
群豪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七八个人起身而去。
素衣女道:“还有人走么?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这次厅中再无骚动之情,也无人离座走去。
铁木大师叹息一声,说道:“以生死大事,赌听一件武林秘闻,未免太不值了。诸位如果和此事无关的人,倒是不必冒着这等大险。”
他盛名卓著,深得武林同道敬重,这一说,果然又有十余人站起了身子,悄然而去。
铁木大师望了群豪,庄严地接道:“这个大厅中,只怕有甚多不信邪的朋友,也许认为闵姑娘这些话说得十分可笑。但据老衲看,这些话并非耸人听闻,眼下时限不多了,诸位如果能退去,还是退出的好。”
这一番话,又说得十几个人离开了座位而去。
铁木目光转动,看厅中所余,还有二三十人左右,不禁暗自一叹道:“姑娘请再劝他们几句。无边孽海中,稍修一点善行。”
那素衣少女似是被铁木大师这几句话所感动,果然又启动樱唇说道:“家父之死说不上什么大事,所以哄传江湖,因家父昔日救过中原武林道上几位高人,和少林、青城等正大门户,结了一点善缘,是以家父之死,有劳诸位的关怀跋涉……”
她突然停了下来,目光环扫了群豪一眼,接道:“再往下说,就是正文,诸位中要走的该走了。只要听得一句正文,就别想逃得十日限约,这是最后的生机了。”
厅中群豪又有四个站了起来,但略一环顾,重又坐了下来。
那索衣女望着铁木说道:“这些人都是至死不悟,我也没有法子了。”
二六 生死边缘
铁木大师微微一皱眉头;高声说道:“诸位之中,如果无事,还是早些离此的好。需知此时此地,并非争名逞雄之时,何苦自惹是非上身。”
厅中群豪,个个似都在十分用心地听他说话,但却无一人起身而去。
那素衣女经过这一阵调息,精神似是好了甚多,面上亦泛起艳红之色,咯咯一阵娇笑,道:“这不能怪我了,大和尚慈航普渡,唤不醒冥顽之人。”
她微微一顿之后,回头对闵正廉道:“哥哥,记上他们名字吧!”
闵正廉缓缓站起身子,目光环扫了厅中群豪一眼,道:“诸位执意不肯离去,那也是无法之事……”他轻轻叹息一声,轻轻一掌,击在案上,道:“拿记死簿来!”
大厅外,一声娇应,两个头梳双辫、身着绿衣的少女,莲步款款而入。
第一个少女手中捧着一个玉盘,盘中放着一本白绢钉成的册子,封面上写着三个触目惊心的红字“记死簿”。
第二个少女却捧着石砚竹笔。
二女动作熟练轻松,毫不紧张,缓步走近那素衣女身旁桌边,先放好笔砚,然后恭恭敬敬地把那玉盘中“记死簿”捧了出来,放在桌上,又缓步退了出去。
这两个少女进了大厅之后,一直垂着眼帘,望着手中笔砚和那玉盘中的“记死簿”,直到退出大厅,始终未抬头望过厅中群豪一眼。
那素衣女环视了群豪一眼,道:“众位既敢留此不去,想来定都是不怕死的英雄。雁过留声,人死留名,诸位如不愿拖延时间,就快请在那‘记死簿’上签名吧。”
她说话神情,虽然力求和蔼,但那柔和的言词之中,却隐含着一股阴沉之气,使人不寒而栗。
群豪东张西望,但却无一人肯起身签名。
素衣女望了铁木大师一眼,道:“大师不是想早些知道家父死去的原因么?”
铁木大师道:“不错。”
素衣女笑道:“这厅中之人,有一个不肯签名,我就不说。大师最好能首先倡导,免使这僵冷之局,延长下去。”
铁木大师道:“姑娘不是已把老衲的名字记下了么?”
素衣女冷笑一声道:“你怕什么,一个人只有一条命,你签上十个名,也是只死一次。”
铁木大师道:“如果怕死,也不敢到此地来了。”大步直向那记死簿桌边走去。
凡木大师缓缓站起身来,随在铁木大师身后,走到那置放“记死簿”的桌子旁边。
只见铁木大师提起桌上的毛笔,就簿上写下“少林寺铁木”五字,放下毛笔,回头对凡木笑道:“师弟也请写个名字吧。”
凡木微微一笑,提笔就铁木大师之下,写了“凡木”二字。
那素衣少女探过头去,礁了一眼,道:“很好,两个当真是视死如归。”
铁木道:“老衲己是年登古稀之人,死了也不算夭寿。”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缓步退回到原位就坐。
这两位少林高僧,率先在“记死簿”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似是替群豪壮胆不少,纷纷起身,走向那桌案旁边。
那素衣少女忽然起身说道:“诸位既要留名,就老老实实地留下真实姓名。如若易名更姓,或图嫁祸他人,不但自身难逃大限,且将祸延三代,株连家人。”
这时青城双剑签好了自己的名字退下,一个身着黑色长衫的人。正提笔准备签名,听得那素衣少女之言,不禁冷笑一声,道:“古往今来,江湖代出高手,也确有不少心狠手辣、叫人闻名丧胆的人物,但也没有闵姑娘形容得这等的神奇……”他呵呵大笑了两声,接道:“好在在下子然一身,上无父母,下无妻女,纵然真能株连三代,在下也不放在心上。”
那素衣女道:“我不过是告诉一声罢了,信不信由你。”
那身着黑色长衫的人,不再答话,迅速地签好名字而退。
群豪依序签好名字,各归原位。只有袁孝跑去瞧了两眼,重又退了回来。
原来他从未用过毛笔写字,不知如何下手。
那素衣女目光,盯在袁孝脸上瞧了一阵,道:“你怎么不写名字呢?”
袁孝摇摇头道:“我不会写。”
那素衣少女皱皱眉头,道:“在座之人,都写过自己的名字,你不会写,如何能听,那就请出去吧!”
袁孝心地单纯,暗暗想道:“是啊,别人都写了名字,只有我没有写,自不能留在这里听了。”当下叹了一口气道:“姑娘说得不错,我站在大厅外面等吧.等你说完了我再进来。”他只觉十分人情入理,说完话大步走了出去。
杜天鹗本想阻止,继而一想,暗道:签名在“记死簿”上,纵然未必死,心里也难免有些别扭,袁孝既要避到厅外,那就让他避去好了。
铁木大师待袁孝出了大厅之后,合掌说道:“厅中之人,俱已以命作注,具结认死,想听姑娘一段武林秘辛,以明闵老英雄之死。这等事情,老衲活了八十多岁,也是初闻初见,而且有幸领头具死,姑娘似是再无拖延时间的理由了。”
那素衣少女缓缓坐了下去,道:“哥哥,去把厅门掩上吧!”
闵正廉依言而起,大步走到大厅门边,掩上了厅门。
只听那素衣少女娇脆的声音,说道:“插上木栓。”
闵正廉犹豫了一下,但却依言上了木栓。
素衣少女缓缓站起身来,说道:“我要熄去烛火。”素手扬处,两支高燃的火烛,应手而熄。
大厅中骤然问暗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铁木大师高宣了一声佛号道:“闵姑娘如果想借这大厅中机关布设,俏然溜走,那可别怪老衲等有失礼数了。”
他忽然想起那日进入地道之中,事先虽然毫无所觉,这闵宅之中,机关布设,定然十分精巧,伯那素衣少女借夜暗掩蔽,借机遁走,故而提醒群豪注意。
只听那素衣少女答道:“大和尚只管放心,我如存下逃走之心,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耳际响起关三胜豪迈的声音道:“你可以不逃,但我们却不能不防。”
只听一阵阵脚步、椅子移动的杂乱之声,似是群豪都觉着此言不错,自行移动身躯,占了方向,把那素衣少女围在中间。
厅中虽然黑暗,视物不易,但留下之人,都是武林中黑、白两道上稍有名气之人。虽非个个身负绝学,但每人都有几手,而且见多识广,什么事只要有人一提,大都可听出弦外之音。
素衣少女咯咯大笑:“你们快些站好方位,我言及正题了。”
群豪任她出言讥笑,也无人反唇相讥。但却不知不觉中加快了动作,霎时间全都静站不动,大厅中听不到一点声息。
那素衣少女似在筹思措词,沉吟了良久,说道:“家父之死,不过是一个诱敌之计,想请诸位长途跋涉赶来送死……”
短短两三句话,立时引起大厅中群豪的骚动。只听冷笑怒骂之声,不绝于耳地响荡在大厅之中。
那素衣少女提高了声音接道:“凡是在‘记死簿’上签下名字之人,由今夜子时算起,最多还能活上十日,少则只有三天时光。不论武功高到何等境界,防备何等森严,都难逃得过十日大限之期。但各位都自愿送死,怪我不得……”
铁木大师冷冷接道:“这个我们已听过甚多次了,姑娘大可不必再说下去,还是早些谈及正文要紧。”
黝黑的大厅中,无法看清那素衣少女的脸色如何,但却听到她清脆的冷笑之声,响彻在耳际,道:“大和尚苦苦追问家父死因,而且迫不及待,可是存了要找出凶手之心么?”
此言无疑道破了闵老英雄之死,并非死于重病意外。厅中群豪虽然事先已动了相疑之心.但仍然不自禁起了一阵骚动,叹息之声,彼起此落。
铁木大师低沉的声音,重又响起道:“闵老英雄死于谋算之中,已在他那致敝寺方丈的残篇未完的绝命书中,隐隐透出。老衲不解之处,是什么人伤害了这位善良的老人,而且又单单把他一人置于死地?那人可算得甚有气度的人物,只找闵老英雄一人报复,不肯株连无辜。”
那素衣少女道:“哼!老禅师言外之意,可是相疑到晚辈是凶手么?”
铁木突然高宣了一声佛号道:“老衲怎敢作此等逆天背伦之想?但令尊死因离奇,而且诸般形迹、巧合,不得不叫老衲疑心。”
那素衣少女道:“你疑心又怎么样?”
铁木大师乃有道高僧,略一沉忖,心情立时平静下来,又恢复了那低沉的声音,道:“老衲等甘愿在’记死簿’上签下名字,旨在听姑娘相告令尊死因。事情真假未清之前,老衲不愿妄加推断,姑娘既有承诺在先,老衲等这里洗耳恭听了。”
那素衣少女似是有意挑逗起铁木大师怒火,冷冷地接了一句道:“你不洗耳恭听,还有什么办法可用呢?”
铁木大师默然不言。
黑暗中看不清两人的神色,大厅突然沉寂下来。
足足过有一盏热茶工夫,听不到一点声息。
突然间,遥遥地传来了一声铜锣之声,燎绕在群豪耳际。
这声音既不尖锐,也不刺耳,但却人耳惊心,使人生出一种惊怖之感。
紧接锣声三响,震破了静夜的沉寂,袅袅细乐,紧随锣声之后传来。
关三胜轻轻咦了一声,道:“这什么声音,我过去好像听过。”
那素衣少女突然接了一句道:“催命锣声。”
关三胜怒道:“不管它催命锣、断魂鼓,闵姑娘快请述说令尊死亡经过,再要拖延时刻……”他忽然感到,此非自己一人之事,倏而住口。
素衣少女道:“我拖延不说,你又能怎样?”
关三胜怒道:“难道老夫就不能出手教训你一次吗?”
素衣少女咯咯笑道:“那就不妨试试吧!”
关三胜大喝一声,一掌劈了过去。
他功力深厚,劈出掌势十分强猛,一股啸风劲道,直涌过来。
只见那素衣少女右手一扬,黝黑的大厅中突然闪起了一道寒芒。
紧随那闪动的寒芒之后,响起了一声冷笑,一股潜力急急涌出,硬接了关三胜一击掌风。
失三胜但觉反震之力,强劲绝伦,心头一震,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铁木大师急急说道:“关兄、闵姑娘,快请住手!”
那素衣少女也未再挥动手中的短剑,两人硬挤了一掌之后,全都停下了手。
群豪在夜暗停久之后,目力已可视物。仔细看去,只见那动手之人,正是那一言未发的少年。
群豪大都不识此人,只有杜天鹗知道是上官琦。看他掌力雄浑,竟然能和关三胜力拼内力,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惊骇。暗暗忖道:“我这双老眼未花,此人精英内蕴,果然身负绝学,但他这等出手相助那素衣少女,看去倒不似故意装作相助于她……”
只听铁木大师说道:“闵姑娘有言在先,我等在‘记死簿,上写下名字之后,闵姑娘即把令尊遇难经过,坦然相告。我等均已照办,厅中之人,已无一未在‘记死簿’上写下姓名,难道姑娘当真存下了毁诺之意不成……”突然一晃身子,人己到了桌边,他手把“记死簿”抢到了手中。
他这举动,大出那素衣少女的意外,而且动作迅快无伦,进退之势,也不过是眨眼工夫而已。
那素衣少女似是恐怕铁木大师毁去了“记死簿”,急急说道:“老禅师别撕坏了它。”
铁木大师心中一动,双手各握一半笑道:“闵姑娘如不肯说,老衲就先把这本‘记死簿’撕了,免得我们都白具下生死之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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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衣少女缓步走了过来说道:“你先把簿子还我,我再说不迟。”
关三胜道:“大师不能还她。此人出尔反尔,说了不算。”
铁木笑道:“我等依言具下生死之结,但姑娘仍是拖延时刻,不肯直说,此刻叫老衲如何能信得过呢?”
素衣少女道:“那你要怎么样?”
铁木大师道:“姑娘说过之后,我再把这簿子还你不迟。”
素衣少女道:“你既不信我,我如何能信得过你?”
铁木大师怒道:“老衲出家之人,岂是言而无信之辈。”
忽然间锣声三响,那绕耳乐声,也突然高扬,弦管齐鸣,似是已到了厅外不远之处。
青城双剑突然一齐向外走去,开了大厅紧闭的双门,抬头张望。
关三胜早已憋了一肚子气,已难再忍下去,大步走近铁木、凡木低声说道:“这女娃儿诡计多端,借故拖延时刻,只怕另有用心,咱别着了她的道儿。”
凡木大师道:“不知关兄意欲如何?”
关三胜道:“兄弟之意,不如先把这丫头制服,带往贵寺,或是带往我们穷家帮中询问,不怕她不讲实话!”
铁木大师道:“此中情节繁杂……”突然放低了声音,全厅中人,除了关三胜外再无人听到他说的什么。
原来铁木大师忽然觉着此时此地,不宜把胸中所想之事,全部宣泄出来,立时改用传音入密之法,接道:“咱们如想穷究内情,必需以最大的耐性。小不忍则乱大谋,闵老英雄之死,内情似是牵连甚大。此女也不似真正幕后人物,据老衲所见,此事只怕关系整个武林,贵帮一向行侠江湖,宵小闻名丧胆,老衲虽然没缘和贵帮主一晤,但己久仰他的豪风侠名,但望关兄能以大局为重,暂忍一时气忿,老衲愿尽绵力相助关兄……”
话到此处,突闻站在大厅门口的青城双剑轻喝一声:“什么人?”双双联袂而起,人影一闪而逝。
关三胜低声说道:“多谢大师指教。”
铁木微微一笑,道:“今夜之中,或将有出人意外之变。”
突听一声厉叱,起自屋顶,且紧接着一声长啸划破夜空。
大厅中人一个个屏息而立,并未因室外喝叱厉啸,而有所举动。
要知青城双剑之名,早年誉满江湖。厅中之人,都是久走江湖之人,见过双剑之人,虽然不多,但对青城双剑的威名,却是早有所闻。以两人那等声誉武功,纵遇强敌,也不致有何凶险,是以无人出厅查看。
那素衣少女也似等待局势的变化,凝神静听厅外动静。
那厉喝、长啸之声过去之后,厅外的弦管乐声,也忽然停了下去。一时间万籁俱寂,不闻一点声息。
厅中之人,一个个屏息凝神而立,似是都在等待着情势的变化。
哪知沉寂延续了一刻工夫之久,仍然不闻一点声息,厅中群豪都有点再难沉得住气。杜天鹗已听出那声长啸,乃袁孝所发,担心他的安危,当先提议道:“咱们出去瞧瞧!”大步直向厅外走去。
铁木大师亦为青城双剑的安危担心,低声向凡木道:“师弟出去看看,如果见到什么奇异之事,万勿自行出手,立时招呼小兄。”
凡木点头一笑,转身向厅外走去。
这时,杜天鹗已走到厅门所在,两个人几乎是一同举步出了大厅。
一阵冷风,迎面吹来,顿使人精神一振。
抬头看去,庭院寂寂,哪里有一个人影?
杜天鹗低声道:“大师请在庭院中巡视一下,在下到屋面上查看一下。”
凡木单掌立胸,道:“杜兄请。”僧袍一拂,人已离了台阶,凌空而起,飞落在庭院之中,运气戒备,向那花木暗中寻去。
杜天鹗却一提真气,一掌护胸,一掌护面,一个翻转,跃上屋面。
纵目四望,哪里有袁孝和青城双剑的影子?甚至连一点可资追寻迹象,也瞧不出来。不禁心中大为惊骇,暗道:“以青城双剑在江湖上的威名盛誉,以及袁孝的武功而论,不管遇上何等强劲之敌,也能支持上十招八招,何以只听得二声长啸,就人踪不见?袁孝江湖阅历浅薄,中人诱敌之计,也还罢了;青城双剑是何等老练之人,难道也会中人诱敌之计不成?”只觉脑际间疑窦丛生,愈想愈觉得事非寻常,不自禁打了一个寒哄!
忽然间,东北方闪起了一道亮光,但一闪即逝。
杜天鹗一瞥问,似是发觉那亮光闪耀之处,有两条人影在飞跃。但匆匆一瞥之下,无法决定是否真实。
他想叫喊,但又怕万一观察有误,难免要贻人笑柄,略一忖思,纵身而起,疾向那亮光闪起所在奔去。
当他翻越过几重屋脊后,到了一处高耸楼下。
这正是闵家广大宅院中的花园,星光下景物大致可辨。但见佳木葱宠,花气扑鼻,这座高楼,就建筑在花树环绕之中。
大约的估计,那火光闪耀之处,就在这高楼附近。但此时,除了夜风拂动着花树枝叶的轻微籁籁之声外,再无其他声息。杜大鹗轻轻地叹息一声,暗道:“幸亏我未招人来,不然……”正忖思问,忽听唰唰轻响,那高楼垂下了一条数丈长的白绢。
杜天鹗吃了一惊,暗道:“这高楼以上,难道窝藏的有人不成?”
凝目望去,只见那垂下白绢之上,写着“请君登楼一谈”六个大字。
杜天鹗望着那垂下的白绢,心中千回百转,不知如何才对。想立时回到大厅,把此事告诉群豪,又想独自登上那高楼瞧瞧再说。
忖思了良久,才纵身而起,伸出抓住那垂下的白绢,微一用力,一个倒翻,人已跃上楼顶屋面。
他江湖经历丰富,不肯一下跃飞入楼,先落在屋面之上,侧耳静听室中动静。
只听室中传出来一轻微的冷笑之声,道:“既然敢单人匹马地找到此地,为什么不进来谈谈呢?”
言词说得甚是客气,但声音却是十分冷漠、尖细,叫人听不出是男是女。
杜天鹗默算这高楼相距那大厅距离,已有百丈左右;中间相隔重重院落,除非高声大叫之外,实不易惊动到大厅中人。心中在想,口中却低沉地答道:“在下素来不受人激将之法,想把我骗入楼中暗算于我,那可是梦想的事。”
只听那楼中又传出冰冷尖细的声音道:“你既然心中害怕,那就快些退回去吧。”
杜天鹗道:“没有这等容易,在下既然来了,总要见识一点什么再走。”
忽见那垂下白绢迅快地向里收去,片刻之间,尽被收入室中。
但闻楼梯声咚咚,那楼中之人,似已下楼而去。
杜天鹗低声说道:“如果你们没有暗算在下之心,请在室中点起一盏灯火。”
但闻脚步之声,愈走愈远,渐不可闻,似是楼中人已不顾而去。
杜天鹗冷笑一声,自言自语他说道:“哼!这些诱敌之计,还能欺瞒过我不成?”当下就屋面揭下一块瓦片,一抖手,投入了室中。
哪知瓦片人室,竟听不到回音,有如泥牛入海,声息全无。
杜大鹗哈哈大笑道:“好啊!你要不接我投进去的瓦片,在下等一会,忍受不住,说不定要进去瞧瞧了。你这一接我瓦片,岂不是自暴身份,尚隐身楼中未走么?”
他原想这喝问之言,定可激得对方答话,哪知对方竟然置之不理。
杜天鹗暗自忖道:“看来今夜非得涉险入楼去瞧瞧不可了。”右手暗中松开腰中软鞭的扣把,左手又揭了屋面上一块瓦片,一抖手,直向室中打了进去。侧耳听室中仍无动静,又揭过三块瓦片,运足腕力,一齐打入。
在他预料之中,室中之人武功虽好,但究竟夜暗如漆,视物不易,接住一块瓦片或有可能,但如三瓦齐入,而且分投的方向、距离,都不相同,要想同时接住三块瓦片,那可是大不容易之事。
哪知事情大谬不然,他投入了三块瓦片,仍然听不到一点声息。
这情形确使杜天鹗大感震骇,暗暗忖道:“室中之人,如能同时接住三块距离不同、方向各异的瓦片,武功之高,那实在足以骇人听闻。”
他原来准备听得那瓦片撞在墙壁上的声息时,立时借势冲入室中。
但现在,他开始犹豫起来……
他静静地沉思了一阵,忽然觉着这环境十分恐怖,万一自己有了什么凶险,大厅中的群豪,都还不知道一点消息。此时此地,已非一人的生死之事,也不是争气保誉的时候。
心念一转,立时暗中提聚真气,一面准备出手,一面准备以长啸之声,招请援手。
就在欲侍出声之时,突然觉着背心上被物轻轻一触,耳际间响起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不要出声,如有违抗,我立时震断你的心脉。”
杜天鹗还未来得及答话,右腕脉门,又被紧紧地扣着。
但觉对方五指一紧,立时半身一麻,全身劲道尽失。
转脸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袍、脸上毫无表情的怪人,紧傍他身侧而立。
隐隐的星光下,他发觉了那人有一种慑人心魄的恐怖。他五官并不难看,但看去却不像一张人脸,好似死过数月的人,重被从棺材中拖了出来一般。脸上皮肤,僵硬冰冷,瞧上一阵,登时使人心中泛起来一股寒意。
但他究竟是久走江湖的人,心神略一镇静,立时想出了他戴的人皮面具,当下冷笑一声说道:“你是什么人?何以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戴上人皮面具,难道就能唬得了在下不成!”
那人也不答话,暗中一加劲力,杜天鹗登时觉着全身一颤,百脉行血,忽然向内腑回涌过去。
觉那返涌行血,穿行在经脉之内,犹如万虫爬行一般,痛苦无比。
只听那青衣人冰冷的声音又响起道:“如不愿多尝试行血回涌内腑之苦,就别出声跟着我走。”
杜天鹗心知反抗也是没有,对方只举手之间,立时可以把自己震毙在掌下,只好依言向前走去。
那青衣人带他到了屋面边缘时,突然用手掌在他背上一拂,点了他两处晕穴,松了他被扣的脉门,抬腿一踢把杜天鹗由那高楼之上,踢了下来,然后纵身一跃,也从楼上跳下。
他虽然随后跳落,但势道却快迅绝伦,待他落着实地,杜天鹗身子还在空中向下沉落。
但见那青衣人随手向上一挥,一股暗劲,由掌心涌了出来,一挡杜天鹗向下坠落的身子,然后轻轻接住。
花草丛中,立时奔过两个背插长剑的黑衣大汉,奔到那青衣人的身侧,左面一个黑衣人,突然拔出背上长剑待命下手。
那青衣人略一沉思,道:“不要杀他,放他回去。”纵身一跃,人踪顿失。临行之际,举手在杜天鹗肩上一拂,解开了他两处晕穴,但却又顺势点两肩后的“风府穴”。
杜天鹗只觉身子一颤,清醒了过来。睁眼看时,那青衣人已然不见,两个黑衣人却一前一后地站在他身边。
其中一人用剑尖指着他的前胸,另一人却探手怀中摸出一包药物,低声说道:“快些张开口来,吃下这药物,就放回去。”
杜天鹗心中一凛,暗道:“这包药物,只怕和上官琦服用的一般模样;服用之后,就难再自主,永远受人奴役。”
他想反抗,但暗中一运气,立时觉着双臂穴道受制,无法出手,出手只是自我苦吃。
他阅历丰富,心机灵动,当下不再反抗,坦然张开嘴巴!
只见那手拿药物的黑衣人,微微一笑,道:“你这人倒是满干脆呀!你服了这药物之后,就有希望和我们同在一起共事了。”
那举剑之人忽然放下了手中宝剑,说道:“兄弟,这个人既然不肯反抗,你把他的服药减轻一些吧,免得他内腑受损,将来如在一起,还要彼此互助。”
那拿药之人果然在那药物之中取出两粒,低声说道:“如果你把全量服下,至少要三日夜的时间,不能清醒,不食酒饭。我替你减了两粒,大概就不会晕迷了。”言词之间,竟然和杜天鹗大攀交情起来。
杜天鹗却听得甚是奇怪,他们怎会知道将来和我在一起相处,竟然预先卖了交情。
那带剑黑衣人,似己看出他疑惑之情,笑道:“我们都是庄主的十二个黑卫队中人。昨天有一个不幸死去,今日庄主又不肯杀你,看来你已入选,递补昨天死去那人的遗缺。”
二七 武林秘辛
杜天鹗吃了一惊,表面之上,却故作镇静地笑道:“庄主不过和我初见,就这般信任我么?把我收做贴身卫队,就不怕我暗生异心?”
那两个黑衣人,同时笑了起来,齐声说道:“这个不用担心啦!先把这包药物吃下,咱们再谈吧!”
杜天鹗虽明知关键在这包药物之上,但又不能不吃,只好张开嘴巴。
那黑衣人手腕一抬,一包药丸,尽都投入杜天鹗的口中。
杜天鹗迅快地闭上了嘴巴,舌尖一挑,把口中的药丸尽压舌底之下。
他见多识广,装作起来,也是维妙维肖,艰难一咽,神情似是异常痛苦地把那药九吞了下去。暗中运气,闭住呼吸,合上双眼,静站不动。
那两个黑衣人,四道眼光,却一直凝注他的脸上,似在查看他咽下药物后的反应。
杜天鹗微微启动一下双目,偷瞧了两人一眼,心中却十分焦急,暗道:“想这药物服下之后,定然会有反应,我如装作得不对,只怕要被两人瞧出破绽。”
正感为难当儿,忽听左面一个大汉说道:“兄弟,你瞧此人服用下药物之后,还能支持这样长久时间不晕过去。”
另一个大汉答道:“他正运用内力抗拒,而且他服用药量较少,发作只怕要慢一些。”
那先前说话之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兄弟,你偷偷地减了他服用的药量,如被庄主查出,那还得了。”
那人轻轻叹息一声,道:“看看吧!如果他一盏热茶工夫之内,仍然没有动静,那就只好再给他多服一包了。”
杜天鹗吃了一惊,暗道:“如果他们再要我服用药物,看我口中有药未咽,势必将迫我咽下,或是趁我没有反抗之力,杀害于我。生死虽非重要,但这等无声无息地死去,心中实有未甘。”
忽然心念一转,想到了那青衣人,那毫无表情的脸色,和那惊世骇俗的武功,已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印象永难忘去。如若那青衣人此刻归来,一眼之下,立时可以看出他伪装的神情,一切事情,都必须在他归来之前办好……。
左面那大汉似已等得不耐!急道:“我看是药量太少了,赶快再加一包吧!”
另一个人点点头,探手入怀,又摸出一包药物来。
杜天鹗心头大骇,急得顶门上滚下来两滴汗水。
那大汉忽然停下手来,笑道:“快了,他头上已见了汗。”
杜天鹗心中一动,暗中一运真气,头上汗水滚滚而下。
他双臂穴道被点,气血难以畅通,一运真气,伤处疼苦甚烈,那滚滚的汗水,有一半倒是真的因强忍疼苦而出。
只听那提剑的黑衣人道:“快了,他服用药量不多,只怕晕倒的时间不会多久,咱们先把他移到花丛深处去吧!”
一语未毕,杜天鹗已斜向地上摔去,但闻“噗咽”一声,地上的沙子,被他摔下的身子,震得四外横飞。
那两个黑衣人相视一笑。那提剑之人,把长剑还入剑鞘之中,蹲下身子,抱起杜天鹗,向一处花草丛中走去。
杜天鹗借身子向地上倒摔的掩护,己迅快地把口中含有的药物,吐了出来,放入衣袋之中。暗中微启双目,看两人如何处理自己。
那抱起杜天鹗的大汉,当先而行,另一人紧随后面相护。
那人把杜天鹗放在花丛之中,回头对另一个人说道:“咱们再等一阵,他服的药量甚轻,内功又极精深,只怕醒来很快。”
另一人接口笑道:“此人武功只怕不在咱们之下。”
两人谈说之言,尽都听在杜天鹗的耳中,心中暗暗想道:“那大厅之中,现下己不知成了什么样子。他们既然说我可以早些醒来,那就不如依他们之言,早些起来,也许还可以到大厅去瞧瞧那边演变情势。”
又等了一顿饭工夫之久,缓缓睁开双眼,霍然挺身坐了起来。
那两个黑衣人呆了一呆,四道眼神一齐凝注在杜天鹗身上瞧个不停。
杜天鹗暗暗忖道:“糟糕,我醒得太早,只怕要引起他们怀疑之心。”赶钹装出满脸茫然之情,目光也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
只听左侧那黑衣人笑道:“兄弟,此人神智尚未全复,你瞧他那副茫然无措的样子。”
另一人道:“是啊!他这般神智不清,咱们纵然告诉他什么话,只怕他也无法记住。”
那先前发话之人,接道:“庄主此药灵验无比,而且除了服他独门解药之外,遍天下无药可医,所以他永不担忧属下背叛于他。此人已服下药物,已成庄主死党,纵然记不住相嘱之言也不要紧,我瞧还是告诉他吧。”
另一人沉吟了一阵道:“喂!你贵姓啊?”
杜天鹗一时间想不出该不该答话,沉吟了一阵,道:“我姓杜。”
那黑衣人微微一笑道:“你现在觉得怎样?”
杜天鹗道:“我很好!”
那黑衣人顿了一顿,笑道:“你觉着咱们庄主如何?”
杜天鹗本想把那庄主颂赞几句,但转念一想,那青衣人是否就是庄主,眼下还难预料,如若随口乱言,只怕引起他们猜疑之心,弄巧成拙。当下装作一片茫然不解之情,摇摇头默然不言。
另一个黑衣人接口笑道:“你已经服用了足以死亡的毒药,一旦发作起来,内脏溃烂而死!”
杜天鹗抬头望了他一眼,仍不言语。
那人微微一笑,道:“不过,不要紧,这毒药虽然剧烈无比,但发作却是很慢。只要你以后能处处听从庄主的指示,在药性将要发作的时间之前,他会给一种解药的。”
杜天鹗点点头,仍不讲话。
那黑衣人竟然以先进身份自居,哈哈一笑,又道:“这段时间,大约有三个月长短呢。你现在是否觉得神志已经清醒了?”
杜天鹗暗道:“我要再不答他问话,他们如误认我受毒甚深,那可也是麻烦的事。”当下说道:“神志早已清醒,只是头有些晕,胸腹间有点隐隐作痛。”
那黑衣人皱皱眉头,道:“想要吐么?”
杜天鹗何等老辣,察颜观色,已知自己说的反应不对,当下摇摇头道:“没有。”
两个黑衣人相互望了一眼,右面一人低头说道:“大概因他服用的药量较少,反应才和别人不同。他清醒得比别人快,恐难免有些头晕腹痛之感。”
左面黑衣人突然一沉脸色,庄严他说道:“第一次服毒之后,身体肠胃,都还无法适应药力变化,发作时间,提前甚多,大概在十日以内吧!再说清楚些,从现在算起,你还有十日好活。”
杜天鹗故作惊讶之态,道:“我只能再活十日了!”
右面黑衣人道:“不错,十日之内毒性发作,但却未必会死。”
杜天鹗道:“这个兄弟愈听愈不明白了。”
左面黑衣人接道:“你在这十日之内,如能表现出对咱们庄主的忠诚,立下功劳,毒药发作之前,庄主自会派人给你送上解药。如若有什么件逆背叛咱们庄主的行动,也不用再派人追杀你,反正你只有十日好活。”
社天鹗暗暗忖道:“这法子倒是够辣了!”
右面黑衣人突然一个转身,绕到了杜天鹗的身后,杜天鹗本能地横跨一步,但当时又停住不动。
只听身后黑衣人哈哈大笑道:“你已经完全清醒了。”双掌齐出,拍活他受制的穴道。
杜天鹗暗中运气,行血已经畅通,但却故意装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望着那两个黑衣人。
左面那人一挥手说道:“你由何处而来,再回何处吧!”
杜天鹗万没想到,竟会这样容容易易地被放了,心中暗暗想道:“他们误认我己服用过药物,才这样放心地让我归去,看来他们对这药信心甚强。目下情形,已极明显,这幕后主使者,是那青袍怪人,闵姑娘也不过是受人奴役的一位可怜虫。擒贼擒王,只要能把那青衣人制服,种种疑窦,都不难迎刃而解……”
只听那黑衣人道:“可以走啦!”
杜天鹗“嗯”了一声,大步离开花园,原来他只管索想心中之事,忘了眼下处境。
但闻身后又传来一个黑衣人的声音道:“只要你能忠于庄主,十日之内,定可获得解药,不过你一定不会背逆庄主,所以决死不了。”
杜天鹗也不理两人之言,急急向前走去。他忽然想到那大厅之中,此刻已不知有了何等变化,急欲赶回去看个明白。
他跃上屋面,辨识一下路途,施展开提纵的身法,急急向大厅上赶去。
只见袁孝呆呆地站在大厅外面,仰望着天际的星辰出神。厅门紧闭,隐隐传出了说话的声音。
袁孝耳目灵敏,杜天鹗刚一落足大厅屋面,袁孝已霍然惊觉,转头一瞥,疾跃登屋,说道:“我大哥呢?”原来他目力过人,一瞥之间,己瞧出是谁。
杜天鹗道:“还在大厅中。”
袁孝似是有甚多话要说,甚多的问题要问,但因一时间想不出该如何开口,急得直抓头皮。
杜天鹗本想问他刚才哪里去了,但想这一问,势必要引起甚多话说,当下又忍下去,跃落屋面,举手推那紧闭的厅门。
那紧关的厅门吃他用力一推,登时一阵“吱吱”之声,屋瓦为之振动。
只听厅中一声沉喝,道:“什么人?”厅门突然大开,铁木大师,横身拦在门前。
杜大鹗一拱手,侧身由铁木大师身旁溜了过去,走回自己原位。
铁木大师看是杜天鹗归来,也未出手阻挡。
那素衣少女望了杜天鹗一眼,举起纤手一招,道:“过来。”
杜天鹗微微一怔,暗道:“大概她已认为我服用过药物了。”流目四顾,不见青城双剑,暗里叹息一声,忖道:“难道两人已遭毒手?”依言急步走了过去。
那素衣少女指指上官琦道:“和他站一起吧!”
杜天鹗暗道:“要装就装到底吧,瞧瞧内情如何?”依言走近上官琦身侧站好。
那素衣少女竟然放声一阵咯咯娇笑道:“再过一些时间,诸位只怕尽要与他们两位一般了。”
群豪对杜天鹗的突然转变,确实大为震惊。杜天鹗声誉满关外,中原武林道上,也常常听到他的大名,这等人物,武功暂时不去说它,单是江湖经验一项,就算博见多闻,决不致在全心全意戒备之下,还受到别人的暗算,奇怪的是他竟和上官琦一般的变成了那素衣少女的奴役之人。
铁木大师忽然觉着事态严重起来,低声对凡木说道:“我去瞧瞧,那人究竟是哪里受了人制,或是被人强迫的服下药物?”
凡木道:“小心受人暗算。”
铁木大师不再言语,大步直向杜天鹗走了过去。
素衣少女突然叫道:“打那和尚,别让他走近来。”
杜天鹗心知此刻对她必须要言听计从,才能使她深信不疑。当下举手一拳,直向铁木大师打去。
铁木大师早已暗中运气戒备,一见杜天鹗依言举拳击来,立时挥掌接去,用出五成真力。
哪知发出的真力,一和杜天鹗击来的拳势相触,登时心头一动。他乃一代高僧,处处都替人设想,尽管江湖上险诈无比,他仍然愿信好的一面,一觉出对方击来拳势上,未蕴真力,立时把蓄蕴在掌上内力收回。
他内功精深,暗劲内力已到了收发随心之境,当下一吸内腹,立时把发出内力收了回来。
他内劲收得虽快,但杜天鹗已然感到压力,被震得后退了一步。
那素衣少女柳眉一皱,骂道:“没有用的东西。”探手人怀,摸出一柄短剑,随手一挥,上官琦立时疾跃而上,举手一拳,当胸向铁木大师打去。
铁木大师这次不敢出五成功力,右掌一扬三成内劲,接了上官琦一掌。
哪知这一拳来势猛恶无比,而且内功奇大,铁木大师竟被震得一连向后退了两步。
上官琦一击得手,欺身而上,拳脚齐施,猛攻了过去。
铁木大师接了三招,心中大生惊骇。只觉对方招术奇奥,拳脚来势,无不出人意外,而且招招含蕴内劲,非同小可。
他感觉遇上劲敌,准备全力反击时,已然失去先机,被上官琦奇诡的拳脚迫得有些应接不暇,竟然难以争得主动。
厅中黑暗,两人的拳势又极快速,是以别人无法看到动手情势,但闻拳风呼呼,打得激烈绝伦。
凡木大师凝神望去,只见上官琦拳脚招数愈来愈是凌厉,大有越战越勇之概。铁木大师却因失去先机,闹得有些施展不出,但他功力深厚,兼通了少林寺七十二种绝技,虽处劣势,但仍然镇静从容,毫无慌乱之感。
那素衣少女虽已知上官琦武功高强,身怀绝技,但没有料到他竟然能与少林寺中一流高僧打得平分秋色,而且一路抢攻,一直占着优势。
她开始对这面色枯黄的少年,开始留心起来。只见他猿臂蜂腰,身材匀健,虽然穿着一件破绽的衣服,但仍无法掩蔽住他那挺秀之气。不知何故,这等体态潇洒的人,却长了那样一副难看的面孔。最妙的是他身上肤色,凝如羊脂,和脸色那等枯黄的样子大不相同。只见他拳打足起之处,都带着激荡的潜力,而且这种排空劲气,大有逐渐加强之势。但身法却又似行云流水,轻松异常。
起初之时,群豪都无法看得清楚两人动手情形。同时每人心中,都有一个成见,想着以铁木大师在江湖上的威名,十招之内,上官琦不败即伤。哪知事实上大谬不然,两人动手了二三十招,上官琦不但毫无败象,而且铁木大师失去的先机,仍然无法扳回。
这大出群豪意外的变化,立时引起了厅中所有之人的注意,个个运足眼神,凝目注视。
杜天鹗暗中看那素衣少女初时还有相助的心意,后来大概发觉了上官琦的武功还在自己之上,不但打消了相助之心,而且已不再留心两人动手情形,却把目光投注到上官琦的身上,似是已对他动了怀疑之心。
本来,上官琦的装着,也实在留给人大多的破绽。
忽然间心中一动,暗暗忖道:“看样子他似是真正地受了毒药所迷,眼下已引起这素衣少女的疑心。我必设法和他相处一起,暗中保护于他。”
一时心念转动,意志已决。
这时,两人已相搏了四十余个照面,铁木大师仍然没有抢回先机,心中虽对这少年的武功,暗暗佩服,但拳脚之上,却也开始了变化。他已感觉到,不用出绝学,只怕永难扳回劣势,激斗问,暗提真气,突然大喝一声,全力劈出一掌。
这一掌力道强猛,非同小可,一股强劲绝伦的排空劲气,直向上官琦撞了过去。
全室中人,都被那激荡的暗劲,激起的风力,吹飘起衣袂。暗暗赞道:“铁木大师的盛名,果不虚传,单是这一记强劲的掌力,就足使眼下群豪失色。”
杜天鹗却为上官琦暗捏了一把冷汗。这大厅虽然不小,但四周站满了人,闪避极是不易,当下暗中一提真气,蓄势戒备,上官琦如若接不下这一记劲厉的掌力时,立时出手相助。
就在提气准备的当儿,上官琦已硬接了铁木大师的掌力。
两股激荡的暗劲一撞之下,上官琦被震得向后退了两步。
铁木大师虽然站在原地未动,但他劈出的一股强猛的掌力,被突然消失得无影无形。
厅中群豪大都是久走江湖的高手,这等情形甚是少见,一时之间不禁为之一呆。
但铁木大师心中却十分明白,上官琦竟然把自己劈出的掌力,全部硬接下来。他向后退了两步,借势把身上承受的撞击之力消去。
凡木大师久和铁木大师相处,素知师兄武功,这一掌足可裂碑碎石,就是自己想接下一掌,也要用出十成功力,但对方却能安然无恙地承受了他这一击。
他已从师兄愕然的神情中,瞧出了铁木心中的震惊。缓步走了上去,低声问道:“那人伤了没有?”
铁木大师摇摇头,施展传音入密的工夫,接道:“咱们遇上了生平未遇的劲敌。如若他反击过来,势道实是凌厉无匹。”
那素衣少女突然轻松移步,姗姗走到上官琦身侧,低声问道:“你受了伤么?”
上官琦微微一笑,摇头不语。
她并非对上官琦动了怜惜之心,而是发觉了此人武功不凡,日后带随身边,倒是一个极好的帮手。
大厅中重又恢复了沉寂。所有之人,似都为铁木大师和上官琦这一战,微生凛骇,想到了自己纵然出手,决难强过铁木大师。
突然间大厅外面,响起了袁孝的喝问之声,道:“你们说完没有,我要进去了。”
那素衣少女高声应道:“还没有,你在外面再等等吧!”
铁木大师忽然高宣一声佛号,道:“姑娘不用再借词推拖了。令尊之事,老衲已推想到一二;姑娘伎俩,大概已经用完。天色也已快近五更,说与不说,单凭一言而决……”
那素衣少女突然放声咯咯一阵大笑,道:“我先反问诸位一句:在场之人都请们心自问,可都当真是凭吊家父而来的么?”
全厅中人,都被那素衣少女几句话问得呆了一呆,心中暗自问道:“是啊!我们来凭吊闵老英雄,当真因为崇敬他的为人、豪气,才不远千里赶到此地么?”
如果不仔细地想上一想,大厅中人,都会很肯定地答道:不错,我们千里跋涉而来,正是为凭吊闵老英雄……
但仔细一想之后,似乎还有另外一种原因。这原因虽然深深地隐藏在心中,但却是群豪冒险而来、坚持留在此地真正动机。只是这原因深藏在心底,不仔细想上一想,不易觉到罢了。那素衣少女一提之后,群豪都觉着她问得不错,自己千里赶来,似非单纯地凭吊闵老英雄而来。
那素衣少女放声一阵咯咯大笑,道:“家父在世时,对武林中几家正大门户,曾经施恩甚重。各位心中敬重他的为人,还在其次;主要的是怕对家父有何不利的举动,会引几家正大门派的干涉;也害怕家父武功过人,下手不易。因此,虽然对我闵家有了偷觑之心,但却不敢明目张胆赶来我们闵家扰乱。”
群豪似是被她这几句责问之言,说得无话可驳,个个沉吟不语。
那素衣少女微微沉吟了一阵,道:“其实家父也很担心昔年的事被人拆穿。数十年来,一直惶惶不安,一面苦练武功,一面暗中派人对昔年一些知此内情的老友暗下毒手。如若世界上所有知道内情的人,尽被杀死之后,他这一件隐秘,将成千古悬案。他也将成为千秋后世,武林人崇敬的人物。”
铁木大师似有所悟,低宣了一声佛号道:“这么说来,昔年那场正邪大决斗,是令尊有意挑起的了?”
那素衣少女道:“何止是有意挑起,而且是他一手造成。他却在中间坐收渔利,侵吞了三宝。”
铁木大师暗暗忖道:“此女这般揭露她生父的隐秘,只怕另有用心;难道他们父女三人之间,还有什么冲突之处不成?”
只听素衣少女继续说道:“可惜那件瞒天过海的大计,非他一人之力能够完成。因而不得不找人相助,暗中帮他布置一切。那一场大决战,正邪双方,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本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但因他的阴谋忽然被人发觉,他为了自身的安危,才倒向正大门户,使对方全军覆没,一败涂地……”
遍天下都知道闵老英雄在正邪大决斗一战之中,协助了少林、武当等正大门户,不但使当时各大门派高手幸免于难,而且使与会的江湖群魔,伤亡十分惨重;但究竟闵老英雄如何协助各大门派高手,却是鲜有人知了。
铁木大师轻轻叹息一声,道:“原来个中还有这么多的恩怨牵缠,老僧不解的是……”
素衣少女冷笑一声,道:“不解的是我这般对待自己的生身之父,于情于理,都使人有着奇异之感……”
不知何人大声接道:“大丈夫难保妻贤子孝,闵老英雄虽然博得了我们武林同道的敬重,但遇上你们这无法无天、斩情灭性的不肖子女,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这几句话,骂得十分尖刻。那重孝少年,早已忍不住双目泪下;素衣少女也被骂得呆了一呆,缓缓举起衣袖,拂拭一下头上的汗水,说道:“他见利忘义,暗下毒手,害死了情同骨肉的结义兄弟,事后又设法毒杀他全家灭口,似这等人物,如何叫人敬重于他!”
群豪又一个声音叹道:“可是,你总是闵老爷子的女儿啊!”
那素衣少女突然举起衣袖,蒙在脸上,道:“我不是,我没有他那不仁不义、残酷的毫无人性的父亲。”
显然这一击,正中要害,已使那一直冰冷镇静的素衣少女,有些支撑不住了,声音中微带颤抖。
铁木大师道:“令尊的一生作为,在武林中早已有了评价。不论他是有心借助各正大门户之力,了断私怨;或是他借故排除异己,谋夺什么东西也好,但他相助武林中正大门户,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只此一桩,己足使武林同道们对他敬重有加了……”
那素衣少女突然放下掩脸衣袖,怒道:“你们出家人讲求因果循环,他那等用心险恶之人,难道还不该遭到报应?”
铁木大师心中一动,道:“子女不论父过,姑娘这般批评令尊,早已落下不孝之名。”
那素衣少女在群豪群相责问之下,显然已有些慌乱,失去了镇静,大声喝道:“谁说他是我爹爹?”
此言一出,全厅中人,顿时为之默然。
那素衣少女怔了一怔后,似已发觉了自己失常,举手理理鬓边散发,借机使心情平静一些。
铁木大师突然向前一进,双目神光炯炯,逼视在那素衣少女脸上间道:“令尊可是被你下手害死的么?”
那素衣少女道:“你苦苦追问凶手,不知是何用心?”
铁木大师道:“贫僧等离山之时,奉得掌门令谕,如若闵老英雄不幸身死,必要追查出凶手是谁,如能把凶手带回嵩山最好!”
那素衣少女道:“所以两位想把我押回你们嵩山少林寺,向贵派掌门邀功?”
铁木大师正容说道:“适才听得姑娘一席大论,似是令尊之死,内情复杂无比。如果姑娘之言,不是捏造,贫僧等实不愿卷入这次漩涡之中,故而再三追查凶手姓名下落。老衲等甚愿伤害闵老英雄的凶手,能够挺身而出,和我们掌门方丈相见,把为何伤害闵老英雄的诸般经过,据实相告敝寺方丈。既可化除敝寺对此事追查之心,也可把昔年一般是非经过,公诸后人,使他们知所警惕。”
话中之意,已隐隐暗示那素衣少女道:“我等已知凶手是你,但这中间,似是有着十分复杂的恩怨,你如能和我们同赴少林寺中一趟,见过我们寺中方丈,说明此中经过,少林门下弟子,或可不追此事了。”他自觉这番话中,已给了那素衣少女十分面子,量她也不致不答应,不敢不答应。
只听那素衣少女“咯咯”一阵娇笑,道:“找那凶手出来,虽非什么难事,但也非一日半天之功,两位大师父……”
铁木道:“我们可以等上三天两日,让他办完了事情,再走不迟/那素衣少女又是一阵“咯咯”娇笑道:“此地到你们嵩山本院,不知要走好长时间?”
铁木大师道:“多则一月,少则十日,要看那人的脚程如何了。”
素衣少女道:“像我这样呢?”
铁木大师道:“如果咱们连夜急赶,五六天时间,大概够了。”
那素衣少女道:“找那凶手,算它三比路上行程六天,已经九天了。你不算算,可能么?”
铁木大师道:“有何不可?”
那素衣少女道:“你连今夜只还有十日不到的寿命,纵然那凶手挺身而出,你也没有法子把他带来。”
铁木大师看她绕弯子说了些讽讥之言,不觉心头大怒。暗暗忖道:“此女分明是有意嘲笑于我,故意把自己说作凶手。如不给她一点教训,那还得了!”当下合掌宣了一声佛号道:“闵姑娘不妨把凶手姓名相告老衲,看看是老衲先死,还是凶手成擒?”
二八 棋差一着
那素衣少女笑道:“告诉你,你也擒他不了。”
铁木大师道:“有这等事,那定然是一位三头六臂的人物了。闵姑娘不妨先说出来给老衲听听。”
那素衣少女道:“你听了也是白听。”
铁木大师道:“时间已经不早了,姑娘最好别再借机拖延时光了。”
素衣少女沉吟了一阵道:“好吧!我说一位滚龙王,两位知道吗?”
铁木大师低声复诵道:“滚龙王,滚龙王,可是近年崛起江湖首领人物么?”
素衣少女道:“猜得倒不错,不过你已经没有逃生之能了。”
铁木大师暗道:“此女惯会引开正题——说些不相干的事,我如接口,立时就改变话题。”沉吟了一阵,说道:“闵姑娘既然知道我们已无逃生之望,为什么不把个中真象揭露出来,老衲等或能帮助姑娘一二。”
那素衣少女突然一阵“咯咯”大笑道:“你们还要费心想到帮助我么?”
铁木大师道:“人生在世,难以做百业兼通之人,姑娘纵然武功再强上几倍,也不能说就不用别人相助。”
素衣少女突然面色一整,说道:“闵老英雄已死,他虽不是死在我的手下,但这件事我事先都已知道。我看他当时那等四外求救的可怜之情,心中原已不忍,但格于形势,我又不能多问。事情到此,已甚明显,用不着我再多说了。诸位如想告别,也该快些提出了。”
言词之间,忽然示意厅中高手早些逃走。
铁木大师道:“不错,令尊的死确实已成定案,老衲还有几点疑难之处,想再多问姑娘几句。”
那素衣少女看了铁木一眼,道:“大师父就不觉着太麻烦么?”
铁木大师道:“我扼要地问,姑娘简单地答。”
素衣少女道:“好吧!我只回答你三句话,多问一句,就恕不作答。”
铁木大师道:“令尊究竟是死在什么人手中?”
那素衣少女沉吟了良久,道:“这很难说!”
铁木道:“我是问那直接下手杀他的人!”
素衣少女道:“没有人直接杀他,是他受不住良心谴责,惊怖而死。”
铁木道:“姑娘究竟是不是闵老爷子的女儿?”
那素衣少女沉吟了良久,突然怒道:“你这老和尚吸罗苏苏,尽都问人私事,究竟是何用心?”
铁木大师也厉声答道:“姑娘巧言令色,把我等骗到此地,又故弄玄虚,在什么‘记死薄’上签上名!”
素衣少女道:“我哪里骗你了,我不是告诉了你们甚么闵老英雄生前隐秘之事么?”
铁木大师道:“姑娘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尽说些惊心动魄之事;但如一旦到了关键之处,却又避重就轻,含含糊糊地支吾过去。”
铁木大师这一揭穿,厅中群豪如梦初醒一般,心中一想,忖道:“她说了半天,但究竟谁是杀死闵老爷的凶手,和他为什么要掀起正邪大决斗,以及那三宝为何,均未提过一句。”纷纷接口说道:“不错,不错……”
铁木大师严肃地接道:“你既有答老衲三句问话的诺言,就该肯定地回答老衲提询之言才对。又为何借故推倭,避免正面答覆?”
那素衣少女似是被铁木大师几句相责之言,说得生出了羞愧之感,长长叹一口气,道:“好,已!早知这样,我不该答应你了。”
铁木大师道:“老衲也不让姑娘吃亏,你答覆三句问话,老衲也答应姑娘一件事情。”
那素衣少女道:“这么吧!我答完你三句问话之后,你们立时撤出此地。”
铁木道:“这个?……”突然提高了声音,道:“闵姑娘这问题,不知诸位答不答应?”
群豪倒有一大半说道:“我等听凭大师决定。”
铁木大师道:“咱们四更离开,五更可以再来,老衲代为作主,答应闵姑娘了。”
那素衣少女道:“你问吧!”
铁木道:“旧话重提:姑娘是否闵老英雄的女儿?”
素衣少女道:“我们有父女之名,但却无父女之情。”
铁木大师怔了一怔,道:“这答覆很高明,老衲仍然听不明白姑娘是不是闵老英雄的女儿?”
素衣少女冷哼一声,道:“你不懂,不妨回去请教你们掌门方丈一下。”
铁木大师叹息一声,道:“好吧!这算一句,杀死闵老爷子的凶手是谁?”
素衣少女道:“是他自己服毒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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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答覆又出了群豪意料之外。铁木大师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又问道:“闵老英雄侵吞的三宝现在何处?”
大厅中群豪,都为之精神一振,个个凝神静听,生怕错漏了一字。
素衣少女微微一笑道:“他为了不肯泄露三宝藏存之地,才自绝而死。”
铁木大师怔了一怔,道:“老衲问的是三宝藏在何处?”
素衣少女道:“我已据实回答,除了死去的家父之外,天下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铁木大师道:“这么说来,老衲这一句又是白问了?”
素衣少女道:“老禅师问话太过心黑言重,恨不得一句话问完所有的事,如若天下事都这么简单容易,武林之中也不会有被颂称为才智卓绝之人,也不会有勾心斗角的烦恼了。”
铁木大师道:“只要闵姑娘能够据实回答,老衲纵然问话技术太差,那也是怪不得姑娘的事。”
素衣少女道:“还有一句可问了,我希望未问之前,多用心想上一想,免得问的又是我无能答出之事。”
这一句话,果使铁木大师沉吟了半天,才缓缓问道:“据老衲观察,姑娘亦似受制于人,不管是不是害死闵老英雄的凶手,但总可从他身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素衣少女脸色微变,缓缓闭上双目,似正极力使心情平静。
铁木大师打量了那素衣少女两眼,又继续说道:“这真正幕后主持之人,姑娘总该知道是谁。至低限度,该知道你自己身后指谋之人,老衲就问此人的姓名?”
下面之言还未及讲出,那素衣少女已抢先答道:“滚龙王。”
铁木道:“谁要你答得这么快!老衲的话还未讲完。”
素衣少女道:“够啦!够啦!我已经说得大多了。”她似是忽然间想到什么惊怖之事,全身微微颤抖了一阵,举手蒙着眼睛。
铁木本还想出言责备她几句,但见她那等惊恐之情,不觉心中一软,叹道:“我把一个女孩子家逼成这等模样,纵是从她口中得到一些什么,也不是英雄行径。”
铁木大师长长叹一口气,道:“既然被你抢了先去,老衲认输就是,这一问也就此结束了!”
素衣少女低声答道:“我已经说得大多了。”她声音低微,只有她自己听到。也可以说她只是嘴唇动了一下,根本就未说出口,是以连铁木大师那等灵敏的耳朵也未听到。
忽听凡木大师说道:“青城两位道友去这样久的时间,怎么还未回来?咱们得分几个人去查看一下吧!”
铁木大师道:“不用查看了。两人如不回来,咱们还占优势,如若两人再回大厅,单是两人,咱们就得分一半实力来对付。”
群豪先是微微一怔,继而想通了此话含意所指,全都默然无语。
原来杜天鹗厅外一行归来之后,忽然倒向那素衣少女一方;如若青城双剑也和杜天鹗一般倒向那素衣少女,事情就严重了。以青城双剑的武功,在江湖上的威名,厅中之人,能够和他动手相搏的可算寥寥无几。
一时间,大厅中沉默下来,群豪似都感觉到再无什么可问之言、可问之事。事情似已推展到决定性的阶段,此时如不撤走,就该有所行动。
沉默延续约一盏茶工夫之久,凡木大师突然低声对铁木大师说道:“咱们真的就此退出么?”
铁木大师也似正为此问题困扰,一时间想不出适当的解决办法。听得师弟追问,不觉轻声一叹,还未来得及答话,忽听砰然一声。大厅两闩门突然大开,袁孝大步走了进来,问道:“说完没有?”
此人带着三分浑气,又长得貌如猩猿,在江湖上也没有什么身份地位,故无人答理于他。
袁孝金目闪动,打量一周,见无人理他,直向那素衣少女走了过去。走近上官琦身侧之时,突然伸手一把,拉住了上官琦的左腕,说道:“大哥,咱们走吧!”
他力大无穷,上官琦竟被他拖得直向厅外走去。
那素衣少女眼看上官琦被人拖走,心中大吃一惊,立时娇声说道:“打他。”
上官琦回头望了那素衣少女一眼,缓缓举起拳头,但却不肯落下。
转瞬之间,上官琦已被袁孝拖近大厅门口。
素衣少女突然从怀中摸出一柄短剑,摇了一摇,道:“打他。”
说也奇怪,上官琦自见那短剑之后,立时挥拳击去。
但闻蓬然一声,正打在袁孝肩头之上。
这一拳势道甚重,袁孝在全无戒备之下,被一拳打得连连向后倒退,抓着上官琦左腕的右手,也同时一松,不觉呆了一呆,道:“大哥,兄弟哪里不对?”
上官琦默然不语,茫然地望了袁孝一眼,突然又举起拳头,猛向袁孝劈去。
这一次袁孝有了准备,身躯一闪避开。
上官琦一举未中,双拳急如狂雨一般连环劈出,倏然之间,连打出三四十拳。
这数十拳,不但拳拳势道强猛,而且迅快绝伦。袁孝单凭快速的闪避身法,竟然把急如猛雨的数十拳,全部让开。
这快速奇奥的闪避身法,立时引起大厅群豪的注意。所有的目光,都投注在袁孝的身上。
铁木大师见闻博广,一望之下,立时看出袁孝步履身法,乃是极上乘的武功。上官琦空自拳风呼呼,竟自无法碰得到他衣袂一下。
那素衣少女突然低声喝道:“退下!”一挥手中短剑,上官琦果然依言而退。
袁孝呆呆地望着那素衣少女手中短剑,心里大感奇怪,暗道:“怪呀,她手中那柄短剑,竟能使大哥百依百顺,要他打我,他就打我,要他停手,他就停手呢?”
忖思之间,那素衣少女已缓步对他走来。
袁孝目注着她手中短剑,也不闪避,心中却在暗暗转着念头,该不该把她手中短剑夺过。
但见那素衣少女微微一笑问道:“你是他兄弟么?”
袁孝道:“是啊!”
素衣少女道:“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认你么?”
袁孝摇摇头道:“不知道。”
素衣少女笑道:“你想不想和他常常守在一起?”
袁孝道:“我们数年来常在一起,寸步不离,自然是想啊!”
素衣少女还未来得及答话,铁木大师突然欺身而上,大声喝道:“闵姑娘这等对付一个毫无心机的纯厚之人,不觉着手段太卑劣么?”大步而上,和袁孝并肩而立。
素衣少女目光一转,冷冷说道:“咱们相互约言,你问我三句活后,立时撤出本宅,目下还不依约而退,不知是何用心?”
铁木大师微微一怔,暗道:“不错,我确实答应过她,自是不能失约。”他乃声誉卓著的高僧,不能背信毁约。当时被问得哑口无言,挥手说道:“老衲只答应你退出此厅,并未应允退出此院,而退也未约定限期,我立时退去,但亦可立时再进来。”
素衣少女道:“无论怎样,你们现在该出去了吧!”
铁木大师伸手一拉袁孝道:“走!咱们一起出去。”
袁孝用力挣脱铁木大师右手道:“不行,我要和大哥一起。”
铁木叹道:“他已经中了人家的迷魂药物,一时三刻,只怕不易清醒。必须先想法解除他的迷魂之药,才好救他。”
袁孝道:“你有办法没有?”
铁木知他生性浑厚,如不暂时应允于他,他决不肯随着群豪撤走,势必被素衣少女暗算不可。上官琦武功已大出人意料之外,此人武功似是较上官琦尤为高强,如若再落入那素衣少女暗算之下,无异又多一强敌。
心念转动,说道:“容老衲想想办法,或有可解救他之策,纵然老衲本身不能,亦愿代筹救他的办法。”
袁孝道:“你这话可当真么?”
铁木道:“老衲生平,从未说过诳语。”
袁孝低头想了一阵,实在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只好长长叹息一声,道:“好吧!你能救我大哥,我就跟着你一起走吧!”
那素衣少女见袁孝如此好骗,心中暗暗忖道:“这人浑浑噩噩,武功却又是高强过人,我如再能把他收到手下,实是两个大好护卫。但铁木大师替他作主,老和尚见闻广博,无所不晓,武功又是当今武林中一流高手,眼下之人中算这两个少林僧侣最难对付,怎生想个法子,把他们调开。”
她本是聪明绝顶之人,心念一转,立时大声对上官琦道:“你已经活不了好久啦!”
袁孝虽然信了铁木大师之言,但未能和上官琦守在一起,心中终是不安。听得那素衣少女一叫,立时接口说道:“你说哪个要死?”
素衣少女指着上官琦道:“就是他呀。唉,可怜他已经活不过三四天了!”
袁孝大为惊愕,“啊”了一声,大步直向上官琦走了过去。
铁木大师正待出手阻止,凡木却轻轻叹息一声,劝道:“此人一心一意惦记他大哥安危,我们劝他也是无用,不如暂时退出大厅再说——”话到此处,倏而住口。
铁木已知凡木话中之意,先行退出大厅,以应对那素衣少女所许诺言;然后再冲进来,动手将那素衣少女制服,再救上官琦和袁孝两人不迟。
那素衣少女是何等人物,如何会听不出话中弦外之音,微微一笑道:“咱们有约在先,你问过我的话后,立时撤出大厅,现在话已问完,几位也该撤走了吧!”
她微微一顿之后,又道:“纵然是撤走之后,再立时进来,也不算破坏诺言。”
她先行把此言提出,倒是大出群豪意外。
铁木大师冷笑一声,道:“老衲再进大厅之时,咱们就各凭本领,分个胜败出来。不是老衲负创而退,就是闵姑娘束手就缚。”
素衣少女道:“未来之事,谁能预料?大和尚难道就敢确定除了你说的两个结果之外,再无其他的办法了吗?”
铁木大师道:“老衲实还想不出两全之策。”
素衣少女道:“如若依照老禅师的说法,不知是诸位受创而退呢,还是晚辈束手待缚?”
铁木大师道:“这就很难说了。闵姑娘诡计多端,叫人防不胜防。”
素衣少女道:“夸奖,夸奖。”
凡木大师低声说道:“此女能说善道,口齿伶俐,师兄犯不着和她斗已咱们先退出大厅再说。”
铁木大师点点头,大步直向厅外走去。
那素衣少女突然提高了声音说道:“诸位别忘了‘记死簿’上已留下大名,只有不到十日好活了。”
铁木大师不再理她,一跃出厅。
群豪纷纷相随,退出大厅。
铁木大师走到庭院正中,突然停了下来,回头对群豪说道:“闵家的事,不是一般江湖上的仇杀,其间恩怨牵缠,诸位都是亲耳听到,事到如今,已成了极为显明之局。闵姑娘虽然未必就是大逆不道的杀父凶手,但其中经过之情,她定然知道。但此女背后,显然另有主谋之人,那幕后人物,也许就在闵宅之中!”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关外鞭神杜天鹗中途变节,倒向那素衣少女一方。如非已中人暗算,服用了什么药物,定然有什么把柄落人手中,被迫如此。青城双剑追人未返,生死下落不明。这些诡橘的变化,都是江湖上甚少遇上的棘手之事。眼下这一座闵家宅院,已成了阴森恐怖的鬼域,诸位有的是闵老英雄生前好友,真心真意地为凭吊闵老英雄而来;有的却是别有用心,旨在追查三宝下落。但事情演变迄今,到了非口舌能予解决之境,咱们再入大厅,那就要各凭武功,和强敌动手相搏。诸位中如有人不愿趟这次混水,现下还来得及退出闵宅,诸位请三思而行。”
一阵夜风吹来,飘拂起群豪衣袂,个个肃然而立,默然不语。
铁木大师仰脸望天,也不说话,似是给群豪一个较长的考虑时间。
忽然问响起了一个粗壮的声音道:“不知两位大师作何打算?”
铁木道:“贫僧等奉命而来,自然要把事情办好才能回寺覆命。”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接道:“反正我等已在那‘记死簿’上签下名字,如果那个闵姑娘说的不是欺人之言,已难有十日好活,那就不如先和他们拼上一阵再说。”
这几句话,似是激起了群豪同仇敌汽之心,齐声说道:“不错,咱们先把闵姑娘制服,打了孩子,不怕大人不出来。也许她的被擒,会逼那真正幕后人物出来。”
铁木默数庭院中人,还有三十余人之多,这班大都是江湖甚有地位之人,虽非个个一流高手,但都有几手绝活,当下低宣一声佛号,说道:“咱们眼下处境,已成箭在弦上,不论那幕后主持之人,是否也在闵家宅院之中,但闵老英雄之死的关键,仍在素衣少女身上。老衲奉敝寺方丈之命而来,势必把此事,查出一点眉目不可,因而老衲斗胆向诸位相求一件不合理之事。”
穷家帮中的武相关三胜,朗朗一笑,接道:“老禅师有什么话尽管说出,只要我们力能所及,兄弟当率先应允。”
铁木道:“老衲之意,是咱们擒得闵姑娘后,请交由老衲师兄弟带回少林寺中覆命,不知此意诸位能否接纳?”
关三胜沉吟了一阵,道:“敝帮帮主虽然亦有此意,要兄弟捉回正凶;但老禅师既然当先提出,兄弟礼该相让。不过,闵公子可由兄弟带回敝帮吗?”
铁木道:“老衲只要带走闵姑娘一人,于愿已足:其他的人物,老衲决不多问。”
关三胜道:“兄弟也只要带走闵公子一人,其他决不多争。”
他目光环扫了身侧群豪,说道:“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群豪齐声应道:“此议甚好。”
关三胜道:“好!既无人反对,咱们就急不如快,立刻就冲入大厅之中如何?”
铁木道:“武兄请主持大局,老衲先行入厅。”
关三胜身子一晃,抢在铁木大师身前说道:“大师德高望重,还是由大师父主盟大局的好,在下替诸位带路。”遥遥一掌,直向那大厅双门上,推了过去。
一股潜力应手而出,两扇紧闭的大门,突然大开。
关三胜一掌护身,一掌待敌,纵身一跃,直入厅中。
凝目望去,厅中空无一人。那素衣少女和上官琦等,都已不知去向。
但闻衣袂飘风之声,连连不绝,群豪齐齐冲入大厅。
这时,不少人已拔出兵刃,大厅中一片闪动的刀光剑气。
关三胜回头对铁木大师说道:“这厅中恐有暗道,他们都已逃走。”
铁木呆了一呆,叹道:“咱们棋差一着,只怕已徒劳无功了。”
只听粗豪的声音接道:“他们纵然逃出大厅,但决不致离开闵宅。咱们既然准备正面出手,已无可顾虑,难道还会搜不出他们行踪?”
不知何人,忽然晃燃了一支火捂子,点起烛火。
四下望去,但见四壁如常,毫无可寻的破绽。
关三胜冷笑一声,道:“我就不信,找不出他们逃走的地道。”举手一掌,遥击向挂在后壁处的一幅山水画上。
他掌力雄浑,随手一击,力道都非小可。但闻砰然大震,壁间那幅山水画,吃他强猛的掌力,震得片片碎裂,飘落满地。
这时,群豪大都已亮出兵刃,目睹关三胜掌震壁画,也立时在四壁敲打,刹那间一片波波之声。
这班人大都是久走江湖的人物,见闻经历,无不博广,一阵敲打,遍及全厅,仍然找不到一点可疑之处。
群豪正觉束手无策之际,突听一人大声说道:“也许暗门装在地上,咱们再在地上找找吧!”
只听那波波之声,重又向起,群录挥动兵刃,又在地下敲打起来。
片刻之后,响起了一低沉的声音道:“在这里了。”
群豪立时停住敲打,围了上去。定神看去,只见一个四旬上下、左手执刀、右手握着虎头钩的大汉,站在大厅正中。
群豪之中倒是有大半认识他,乃江南绿林道上有名的高手,夜鹰子王乾。
此人素以刁钻凶残驰名江湖,满怀鬼谋,手辣心黑,一向独来独往,做案干净利落。江南道上各大镖行,都对他头疼无比。
关三胜低声说道:“想不到你也来了。”
王乾微微一笑道:“眼下咱们是同仇敌汽,不宜闹得翻脸动手,兄弟和贵帮中一些积怨,最好等过了这件事情再说。”
关三胜道:“好吧!不过此事完结之后,你最好不要借机遁走。”
王乾笑道:“兄弟一向主张弱肉强食,从不愿吃眼前亏。如果届时审度情势不对,自是走为上策。但关兄可以多派贵帮中高手,分头兜截,反正各有一半机会,谁也不会吃亏。”也不待关三胜答话,挥动手中的虎头钩,用力一挑,果然有一块三尺见方的地板,应手而起。
一条带有梯阶的甬道,直向地下通去。里面黑暗如漆,难见数尺以外的景物。
王乾探头向下一瞧,摇摇头道:“如果这下面有什么埋伏的话,在这数尺宽窄的甬道之中,那可是不好躲避。”
群豪轮番探头向下张望,但一看就走开去,竟无人敢当先带头而下。
铁木大师一看局势僵住,只好挺身而出,道:“诸位请在大厅上稍候,老衲先下去瞧瞧。”
几木大师和关三胜不约而同,抢在铁木大师前面,关三胜低声说道:“老禅师主持大局,岂可轻身涉险,不如让在下下去。”凡木大师却一语不发,身子一侧,由两人身旁闪过,直向下面奔去。
铁木大师担心师弟孤身涉险,沉声说道:“咱们一起下去吧!”
关三胜探头望去,凡木大师已是踪影不见,急急追去。
群豪一见三个一流高手,当先而入,鱼贯随行而下。
且说凡木大师一面急急奔行,一面运气护身,防备着这黝暗的甬道中,突然而来的袭击。
这甬道曲曲弯弯,走了不远,向右面折去,走了不及一丈,又向右面转去。而且愈走愈是宽敞,毫无霉臭之味,显然这雨道之中经常有人打扫。
又转了两个弯子,去路突然中断,凡木大师伸手一摸,触手冰冷,原来前面竟是一扇紧闭的铁门。
就在这一停的工夫,关三胜、铁木大师,已率领群豪赶到。
关三胜运足神力,双手猛力一推铁门,铁门微微一阵轻响过后,依然紧闭如故。
铁木大师突然叫道“快退!”群豪微微一怔,还未来得及行动,耳际问已响起一阵金铁震动。
只听一个粗厉的声音骂道:“鬼丫头当真是心地险恶,咱们全上她的当了。”
铁木大师排开众群豪,急急向来路奔去,但仍是迟了一步,那转角所在,竟涌出一道粗如人臂的铁栅,阻挡了去路。
前有紧闭的铁门拦路,后有粗如儿臂的铁栅横挡,中间只余下不足两丈的一段距离。
二九 重见天日
铁本大师修养有素,眼看事已至此,心中反而平静下来,暗中运集功力,抓住一根铁栅,用力一扭。
但那铁栅似都是百炼精钢制成,坚牢无比。以铁木大师那样深厚的功力,仍是无法扭动那铁栅分毫。
不知何人,晃燃了一个火捂子,甬道中登时一片明亮。
三十余人,挤在一条宽不过三尺、长不过两丈的地道中,显得到处是人,当真是每人难有一席之地。
关三胜轻轻地叹息一声,道:“咱们该在那大厅上留几个,一旦遇上险难,他们也好接应。唉!要是我们帮中酸秀才在这里,决不会上那鬼丫头的当了,可惜他没有和我同来。”
铁木大师微微一叹,高声说道:“咱们眼下已被困人绝地,里面的铁门,和外面铁栅,都是百炼金钢之物,已非人力所能破除,”
只听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难道我们就坐以待毙不成?”
铁木大师道:“除了诸位之中,有身怀宝刀宝剑等利器,能够削铁如泥、斩断铁栅之外,一时之间,决难出此绝地。眼下首要之务,是要保持镇静,慢慢地想法子解脱困厄。”
关三胜道:“大师试过那铁栅的硬度了么?”
铁木道:“试过了,坚牢无比。”
关三胜道:“如若加上凡木大师和兄弟之力,能否把铁栅扭折?”
铁木道:“这个很难预料。”
关三胜道:“咱们不妨先试试吧!”大步走上前去,暗运真力,一把抓住铁栅,接道:“两位大师请抱住兄弟,咱们一齐用力。”
铁本大师虽明知希望不大,但却依言抱住关三胜的身体,凡木抱着铁木身体,关三胜大喝一声,三人一齐用力向后拉去。
这三人之力合集一起,算蛮劲也有五千斤以上气力,但那铁栅交叉甚密,似是那制造之人,事先早已想到了此处可能会困到武功绝强之人,是以造得特别坚牢。
突然间,响起几声惨叫,四五个人同时栽倒地上。
群豪心头大震,齐齐转眼望去,只见那摔倒之人都已气绝死去。
铁木大师急急走了过来,伸手在那倒地之人胸口一摸,叹道:“没有救了。”
关三胜道:“这是怎么死的?”
铁木道:“中了喂毒暗器。”
关三胜道:“什么暗器这等歹毒?”
铁木大师食中二指微一加力,在一具尸体左肩上,起出一枚长约寸余、粗如烧香、晶莹透明的东西,说道:“这种暗器大概叫夺魂透骨钉吧!”
几十道目光一齐投注到那暗器之上,心中暗自奇道:“一面铁栅。一面铁门,两侧又都是坚硬的石壁,这暗器不知从哪里打来?”
正忖思间,又是儿声惨叫,又有数人栽倒在地上。
这次那执火捂子的人,也被打中,火光一闪而熄,甬道中登时又黑暗下来。
紧接着又是几声惨叫,“扑通”“扑通”,又摔倒了七八个人。
这异常的变化,使在场的群豪,个个魂散魄落,大有人人自危之感。不知下一次是否轮到自己头上,黑夜中但闻一声急促的步履移动之声,纷纷隐起身子。显然这惨酷的屠杀,已震惊全场中人。
忽然问,飘传来一个冰冷柔细的声音,道:“诸位都已在‘记死簿’上留下了姓名,今日不死,十日内也将毒发身亡!”话至此处,倏然而断。但这短短两句话,已增加了不少恐怖之气。
沉寂了一阵,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关三胜首先打破沉寂,说道:“老禅师没有受伤吧!”
铁木道:“老衲还好。”
关三胜道:“不知暗器从何处打来,怎的个个身中暗器之人,一叫而亡!”
铁木大师接道:“他们这暗器之上,经过绝毒药物淬炼,见血封喉。只要打中身体,立时就死。”
关三胜叹息一声,道:“看来今日之局,在场中人,都难逃过此劫了。”
铁木大师道:“他们壁间开有暗门,趁咱们不留心时,打出暗器。只要咱们能够留神四壁,找出暗门所在,就不难防备了。”
一句话提醒了场中群豪,纷纷从怀中取出暗器,扣在手中,凝神四壁,蓄势待发。
铁木大师功力深厚,经过一阵静坐调息之后,可在黑夜之中见物。只见不少躲在壁角之人,手中抱着一具尸体,挡在自己身前。
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和尚,轻轻叹息一声,暗暗忖道:“人世问真能视死如归的人,实在是难以找出几个。这般人都是江湖上甚有名气的人物,平日里豪气凌云,悍不畏死,可是一旦面临到真正的生死关头时,却又是一付畏首畏尾、贪生怕死的样子。”
感叹之间,又飘传来冷漠娇柔的声音,道:“诸位可以安心地休息一阵啦,一个时辰之内,决不会再有意外之灾。但一个时辰之后,我要用火把诸位活活烧死在甬道之内,以应诸位在‘记死簿’上留名之劫。”
关三胜高声答道:“这等暗施算计,岂是英雄行径,我等纵然身中暗算而死……”
铁木大师接口说道:“关兄不用回她之言。咱们这等和她作口舌之辩,反而跌人她谋算之中了。”
果然那声音重又传来,道:“诸位如感被火烧死,难以瞑目,那我就放水进去,把诸位活活淹死好了。火烧水淹,任诸位选择一样……”
那声音顿了一顿,笑道:“不过这都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眼下你们只管放心地享受一下这珍贵的时辰吧!”
关三胜低声对铁木大师道:“这声音似是由甬道顶上传来。”
铁木点头说道:“不错,这甭道之中,不但有暗门,而且顶端还有通气的地方。”
关三胜压低了声音说道:“如若他们真的用火攻、水攻,只怕今日咱们便无幸免之人。”这声音低沉得虽是对面而坐,也只是隐隐可闻。
铁木大师叹道:“不错,如他们真的用火攻水攻,眼下甬道之人,无一能够逃得此劫。”
关三胜道:“难道我们就这般坐以待毙不成?”
铁木默然不语,他虽然修为过人,临危不乱;但处此绝地,也无法想出脱身之策。
沉默延续了大约一盏热茶工夫之久,忽见一个身材短小、不足三尺、瘦骨鳞峋、其貌不扬的怪人,走了过来。
甬道中一片寂静,这人的步履声音,就显得特别的沉重。
铁木大师目光闪动,投注到矮瘦之人身上,瞧了一瞧,突然站了起来,合掌当胸,说道:“如果老衲双目不花,大驾该是黄山费公亮,费大侠。”
那枯瘦矮子,微微一笑,道:“好说,好说。”
全场中人,都为之心弦震荡。名驰天下的黄山一矮费公亮,和群豪相处了半夜之久,竟然没有人发觉于他。
此人三十年前,已名满大江南北,纵横江湖,罕逢敌手。十年前在黄山召集天下英雄,洗手封剑,退出江湖,久已不在武林道上露面。想不到这封剑退隐的一代大豪,居然也在此地出现。
费公亮的现露身份,似是给群豪带来了不少生机。但闻一阵步履之声,群豪齐齐围了上来。
铁木大师也为之愁颜一展,笑道:“费大侠智谋过人,想必有脱困之策,老衲为群豪庆幸。”
原来费公亮不但武功绝高,而且智计多端。昔年纵横江溯之时。不少武林中一流高手,常被他戏弄得啼笑皆非。不论正邪高手,都对他头痛无比,对他逊让三分。
费公亮目光缓缓扫视了群豪一眼,说道:“诸位暂请各归原位。老朽已想出一个脱困之法,不过还得与两位少林高僧商量一下。”
铁木大师道:“老衲师兄弟,洗耳恭听费大侠的吩咐。”
费公亮笑道:“这法儿还不知道是否行得通呢,大和尚先别捧我。”
凡木大师接道:“昔年群豪大会之上,曾把费大侠装在铁箱,沉入潭底,但都无法困得住大驾,欲解今日之危,还不是牛刀小试。”
费公亮摇摇头,低声说道:“这甬道两侧,不但开有暗门,恐怕还派有专人在监视着咱们的举动。因而兄弟这脱身之法,不宜先行告诉各位!”他这声音听来虽然甚低,但字字句句之中,似都暗含劲力。场中之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
铁木大师道:“不知道是否需老衲相助?”
费公亮突然提高声音,道:“不用了。”大步直向那铁栅之处走去,席地而坐,将手从怀中摸出一把尺许左右、光亮闽闪之物,在那铁栅上来回移动。
铁木大师暗暗道:“此人果是思虑周密,竟能先行有备,带着一把锯子来了。这铁条虽然粗逾儿臂,但以费公亮深厚的功力,再有此利器,不出一个时辰,定可破此铁栅而出。”
正暗自庆幸,突闻一个极细、但却又异常清晰的口音,传入耳际,道:“老和尚先别高兴,我手中这把锯子,乃是一把匕首,刚才由一位死去的同道身上取来。这铁栅都是百炼精钢制成,想凭这把匕首之力,把它斩断,有如白日作梦。我们以这样做作,无非是引起暗中监视咱们的兔崽子们注意。和尚请留心两壁,费矮子如若判断不错,他们定然启动暗门隙望。只要找出他们暗门所在,再设法破壁而出。眼下身陷绝地,此乃唯一求生之策,那鬼丫头说得到,做得到,一个时辰之后,不是火烧,定用水淹。默算时间,这些事,可在一个时辰之内准备妥当,那时不论什么人,也难以逃过此厄。”话至此处倏而中断。
这番话,乃是用武家上乘的传音入密之法说出,除了铁木大师之外,甬道中其他之人,均未听得。
铁木大师暗暗忖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但除此之外,短短一个时辰之内,确也难以想出脱身之法。”
暗中留神看去,果然发现左面夹壁之上,有一对闪闪生光的眼睛。
雨道中的群豪,都在留神着费公亮锯那铁栅的动作,盼他早些锯断,以便早脱此厄。
铁木大师暗提真气,施展上乘腾挪的身法,缓缓向那露出目光的地方,移动过去。
相距还有数尺左右时,那一对闪动的目光,突然消失不见。
铁木大师暗道:“难道他已发现了老衲不成?”
忖思之间,忽见很远处,一缕白烟,由壁间缓缓冒了出来。
铁木大师阅历丰富,一见那白烟,立时想到了可能是“迷魂香”等之类。当下闭住呼吸,迅快地移到那冒出白烟的所在。
凡木大师一直暗中留神着师兄的举动,隐隐亦发觉那边壁间冒着的白烟。
铁木大师看准那壁间冒烟所在,是一道四寸长短、一指宽窄的夹缝,一面提聚功力,一面暗自祈祷道:“我佛慈悲,恕弟子要开杀戒了。”
这一击事关群豪生死安危,老和尚提聚了十成功力,突然举掌向那冒出白烟的壁间拍去。
只听一声闷哼传来,夹壁应手裂开了七八寸见方一个大洞。
费公亮纵身一跃,直抢过来,微微一笑,道:“老禅师好雄浑的掌力……”忽觉一股异香入鼻,赶忙闭住真气。
铁木大师举起宽大的僧袍一拂,拂出一股劲风,高声说道:“诸位最好闭住呼吸。”
甬道中的群豪,都是久走江湖之人,仅此一言,已知含意。
费公亮一语不发,双手先从夹壁洞中伸了过去。似是想从不足一尺的洞中钻过去。
他身体虽甚矮小,但如想穿这墙壁方洞而过,却也是极不可能之事。但此举和群豪生死,都有极大关系,又无人不希望他真能穿过此洞。
但见费公亮的双肩,身体逐渐缩小,但却似加了甚多长度。不大工夫,竟然被他钻了过去。
铁木大师暗自赞叹道:“他缩骨法,练到这等惊人地步,实非容易。单是这一种成就,已足夸耀同辈、传诵江湖了。”
只听费公亮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道:“这暗施迷香之人,已被老禅师掌力震死过去。少林武学博大,绝学繁多,和尚用的可是大力金刚掌么?”
铁木大师暗中呼气一试,迷香似已散去,轻轻叹息一声,道:“老衲这雕虫小技,如比起费大侠缩骨法,那可是小巫见大巫了。”
费公亮笑道:“老和尚不用客气。大力金刚掌号称少林绝学之一,今天费矮子算开了一次眼界。”他微一停顿之后,又道:“墙壁甚是坚厚,一时之间要想把它打穿恐怕不容易,还要借你的大力金刚掌之力……”话到此处,倏然中断,耳际间掌风突起,似打了起来。
铁木大师探头望去,果见费公亮和那一副猴儿相的袁孝,展开了一场凶猛搏斗。
费公亮初动手时,似乎并未把袁孝放在心上,只用一只左手对敌。但打了数合之后,似是觉出不对,双手齐出,全力应战起来。
铁木大师暗暗一皱眉头,忖道:“这猴子般娃儿,好利害的武功!”运起大力金刚掌,一掌击在石壁之上。
他功力虽然深厚,但那墙又坚又厚,只有暗门之处,较为薄弱,早为他一掌震碎。这一掌打在壁上,夹壁不但毫无损伤,而且手臂也被震得一阵麻疼。
凡木大师抢前一步,低声说道:“师兄请休息一下,让小弟试他两掌。”
铁木道:“夹壁坚硬,师弟要小心一些,切勿用出十成劲力。”
凡木道:“谨领师兄法谕。”铁木大师退后了一步,凡木早已暗中运集了功力戒备,举手一掌击去。
这一掌他用了八成劲道,只觉一阵强劲的反震之力,弹了回来,不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铁木轻轻叹一声,道:“两侧夹壁,都用山石砌成,除了留有暗门之处,都极坚厚。费大侠虽穿壁而过,但已遇上强敌动手。此等时间,决难拖延很久。只要那鬼丫头发觉了情势不对,立时将提前发动。眼下之策,只有尽人力而听天命,诸位之中如自信有缩骨之法。可以由这壁洞之中穿过,赶忙先走;带有兵刃之人,不妨亮出兵刃,轮番击打这石壁,如若咱们能在他们发动之前破壁而出,那就有了生望正说之间,突闻石壁间一时吱吱连响,片刻之后,石壁分裂成一个高约三尺、横宽两尺的门来。
群豪死中见生,立时一涌而上,穿过石门。
铁木大师让开了一条路,待群豪走完之后,最后走出。
凝目望去,只见费公亮、袁孝已然停手不战。在两人身侧,却多了一个中年汉子,正是关外神鞭杜天鹗。
费公亮指着杜天鹗道:“诸位都是这位杜大侠所救。”
杜天鹗急急接道:“此时此地,不是讲话的时候。闵姑娘已开始放水,准备把各位活活淹毙,兄弟抽暇冒险赶来。”
关三胜抱拳说道:“多承杜大侠相救,我等感激不尽!”群豪齐齐抱拳作礼。
杜天鹗急得双手乱摇说道:“闵家的事,背后牵缠甚大。兄弟也不了然全盘经过之情,但我可告诉诸位一件事:闵姑娘并非主持其事之人,幕后首脑,武功高不可测。诸位可能都已在不知不觉间中了毒,快请退出此地,先设法查明是否已经中毒,然后再图报复之策。”
铁木道:“杜大侠可见过那幕后主脑么?”
杜天鹗道:“匆匆一瞥,无法看清。此刻寸阴如金,诸位走吧,沿此甬道,直向正北而行,兄弟也不便在此久留。”拉着袁孝,纵身跃上七层石级,出了洞口,随手覆上铁盖。
费公亮回头瞧了铁木大师一眼,道:“那猴头猴脑的娃儿,不知出身何人门下,武功乃老朽生平所会有限高手之一。”
铁木大师低声说道:“老衲也觉着有些奇怪。看他奇奥的招术,似是遍及各大门派绝学,而且内力强猛,和他年龄上应有的成就也超出甚多。”
关三胜突然插嘴接道:“关外神鞭杜天鹗似是未为那少女药物所迷,不知他的话是否可靠?”
铁木大师已听出他话中的弦外之意,当下接道:“咱们该早些走了。”
费公亮身子一转,当先而行。
他不但武功高强,而且目力超异常人,黑暗中视物有如白昼。
关外神鞭杜天鹗讲的话似是没错,这个甭道曲曲弯弯,十分深长。走约两三里后,开始有潮湿的霉气之味,显然已很少有人走过。
关三胜低声对铁木大师说道:“闵宅中室下地道,似是四通八达。如若被他们逼入地道之中,就够咱们找了。”
铁木道:“老衲倒是有些相信素衣少女的话了。闵老英雄善名远播,但实际上却是一个自私自利、无恶不作之人,江湖上各大门派中人,似是都被他善名愚弄了。”
关三胜道:“不论如何,他相救各正大门派高手,该是千真万确的事。”
铁木大师默然不语。他为人老成持重,在没有证实自己心中的疑问之前,不肯随便说话。
忽听费公亮的声音传了过来,道:“到了尽头啦!”
铁木大师突然放快脚步,走了过去。抬头看去,只见几层石级,向上升去,低声说道:“上面的门户,不知是否有开动的机关?”
费公亮笑道:“这个甬道的筑造,似是留作逃命之用。诸位请后退几步,让我试它一试。”
群豪知他之能,也无人出面拦住,当下缓缓向后退去。
铁木大师暗中运集功力,蓄势戒备,如遇上什么变故,立时出手相助。
只见费公亮矮小的身躯,迅快地登上石阶,双手向上一举,用力一托,登时有一片天光射人,费公亮身子一晃,人已跃出了甬道。
群豪鱼贯登上石阶,凝神看去,只见那封住出口巨石已被费公亮移到一侧。
这是一片荒野,紧靠在一座破落的大庙之后。但看庙后蛛网重重,就可知此庙荒凉已久,香火早绝。
远远地传来了江涛之声,震破了夜的沉寂。
费公亮仰脸望望满天星辰,说道:“在那地窖甬道之中,不知一共死亡了多少人?”
铁木大师道:“老衲没有数计,大概总有七八人之多。”
夜鹰子王乾接口说道:“前后一十四人,个个气绝而死。”
关三胜自离开甬道之后,一直暗中监视着他,生怕他借机遁走,此刻突然插口说道:“王乾,你还有什么未完的事么?”
夜鹰子道:“怎么?关兄就想动手么?”
关三胜道:“我们穷家帮中四个弟子之命,总不能让他白白死掉。”
王乾忽然放声大笑,道:“穷家帮四条人命,并非死在兄弟之手;在下只不过适逢其会,目睹惨剧而已!”
关三胜大声喝道:“此事乃我帮中弟子亲目所见,难道还会有错不成?”
王乾冷笑一声,道:“如若贵帮中弟子不是受人利用,就是当时正值他神迷志乱,才误把凶手看作在下。”他突然放声狂笑道:“杀害贵帮中四个弟子之人,就在你眼前站着,可惜你不知道而已。”
关三胜目光缓缓由群豪脸上扫过,但见一个个肃容而立,大部目光投注到夜鹰子王乾的身上。夜色沉沉,无法看清每人脸上的细微表情,如想从神色间判出谁是凶手,实非易事。
关三胜环扫了群豪一眼之后,冷冷地说道:“什么人?你干脆说出来吧!”
江湖上的事情,像一道奔腾的长江大河,一波接一波的风浪,永无休止。
只听夜鹰子王乾纵声长笑道:“兄弟这般指点给你,已经够了,难道还让兄弟帮助你们擒拿凶手不成?”
关三胜怒道:“哪个要你帮忙擒拿凶手了?只要指出凶手就够了!”
夜鹰子哈哈一笑道:“不论哪一行道,都有他的规矩。我们绿林道上素有见者有份的规矩,兄弟虽然没有杀人,但却分了贵帮中弟子的东西!”
关三胜厉声说道:“敝帮中弟子,带了什么东西,值得尔等下手抢劫,而且杀人灭口?”
夜鹰子王乾道:“二十四颗桃核大小的珍珠,颗颗价值连城。只此一桩,是否足以动人盗心?”
关三胜道:“他们哪里来的珍珠?”
王乾道:“兄弟查看那珍珠结果,似是深宫内苑之物。平常百姓人家,纵然是家财万贯,也难保得这等珍品。不论何等之人,都无能保有此物。”
关三胜怒道:“你满口胡说八道,本帮在武林的声誉一向清白,帮中弟子,岂会身怀此等之物!”
王乾探手入怀,摸出一粒桃核大小的珠子,说道:“这珠子就是从贵帮弟子手中取得。在下如有一句虚言,天诛地灭,关兄也未免大小觑在下了!”
关三胜看他立下如此重誓,不觉有些歉然,暗道:“江南绿林道上,夜鹰子算得一条好汉。我这般叱责于他,只怕要被在场武林同道们,笑我缺乏容人之量。”心念一转,声音也缓和了甚多,说道:“纵然此珠确在敝帮弟子身上取得,也不能证明就是本帮中弟子偷窃之物!”
夜鹰子王乾接道:“关兄多虑了,兄弟也没有硬指这珠子是贵帮中人偷入禁宫窃取;但此珠确由贵帮弟子身上取得,至于此珠取自何处,兄弟就不敢妄作判断了。”
铁木、凡木,及费公亮等,都不禁转脸向那珠子上望去。虽然在夜晚之间,但那珠子受微弱星光的映照,仍然宝光闪闪,确是价值连城之物。
只听王乾轻轻叹息一声,道:“这样珠子,共有二十四颗,颗颗大小相同,成色一般。此等珍品,自是使人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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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三胜接口说道:“不管这宝珠来自何处,本帮中弟于是否有背弃帮规之嫌,但也不能轮到王兄执法。目下本帮中四个弟子已死,而且死得甚惨,这仇如若不报,穷家帮还有何颜立足于武林之中?”
王乾缓缓地把手中宝珠放入怀中,说道:“兄弟旨在把事情说明。我除了分得珠子之外,未动过贵帮弟子一发一毛;王兄如若不信,那也是无法之事。”
关三胜略一沉吟,道:“那就请阁下指出凶手是谁,敝帮就找他算帐。”
王乾冷冷说道:“兄弟已说明凶手就在现场,已然卖足交情:如再叫我指出凶手姓名,兄弟歉难照办。”
关三胜冷眼默查群豪,一个个神情镇静,心中大感为难。暗暗忖道:“听他之言,倒非说谎,但眼下武林同道,不下二三十人之多,哪里去辨认凶手?看来追查凶手的下落一事,还得从王乾身上着手。”当下说道:“王兄既非凶手,不妨请和在下一见敝帮帮主。”
夜鹰子王乾冷然一笑,道:“这个恕难应命。”
关三胜道:“我们穷家帮一向恩怨分明。你既然没有杀害敝帮之人,何以不敢去见我们帮主?”
王乾道:“我告诉了你在下没有杀害贵帮弟子,句句字字,千真万确,难道还不够么?在下既非贵帮中人,自是不必要晋见贵帮的帮主了。”
事情至此,已成了僵持之局。关三胜沉吟了片刻,冷冷说道:“王兄执意不肯去见敝帮帮主,说不得兄弟只好用强了。”
夜鹰子王乾冷笑一声,道:“关兄这般相强兄弟,难道就能强迫了兄弟不成?”
关三胜目光一扫群豪,拱手说道:“兄弟和这位王兄的事,必须早些解决,我要先行告辞一步了!”回过头去,望着王乾说道:“咱们走吧!”
夜鹰子王乾冷笑一声道:“好吧,难道在下当真就怕你不成?”紧随着走了出来。
两人相距约三四尺远,并排而行。
行约一刻工夫,到了一片杂林旁边。关三胜突然加快了脚步,走到林边,回过头来,拦住王乾去路,说道:“王兄当真不肯把正凶告诉兄弟么?”
王乾冷笑一声,道:“关兄把我引到此地,目的可就是问兄弟这句话么?”
关三胜道:“敝帮对四个弟子惨死之事,一直耿耿于怀,经常查问此事,所以迟迟不肯发动。现在那件事已经完成,近月之内,必将派出高手,追查此事经过。如果王兄肯把正凶姓名相告,不但敝帮中可减少甚多麻烦,而且也可替整个江南武林道上减少去许多麻烦,”
王乾纵声大笑道:“如若关兄能设身处地地替兄弟想上一想,也许就不致这等追问兄弟了。”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吃我绿林饭的朋友,不戒抢劫,不戒杀人放火,但却最忌出卖同道。何况在下已经分得那二十四颗珠子中的六颗,不论公情私谊,均不得泄露凶手姓名。”
他于咳了两声,又道:“兄弟肯把此事泄露,一则是对贵帮四个惨死弟子,十分同情;再者心中厌恨三个凶手,手段太过卑下毒辣。因此才不惜泄露一些口风,决非是兄弟心中害怕贵帮把这笔账算在兄弟头上。”
关三胜略一沉忖道:“如若王兄说得不错,敝帮首要追查之事,已不是凶手是谁,而是敝帮中弟子,如何会取到这二十四颗珍珠?”他轻轻叹息一声,道:“王兄在江南武林道上,盛誉甚著,虽然行事全以自己好恶之念而定,虽有时未免失之偏激,但武林道上对王兄的评论,还算不错,是以当兄弟初闻凶手是大驾时,颇有惊讶之感。”
王乾道:“关兄不用捧我,不论如何想要兄弟说出凶手姓名,决办不到。”
关三胜道:“就这么办吧!王兄能在兄弟手下走上一百招,兄弟不再追问此事就是了。”
三○ 使者之剑
夜鹰子王乾冷冷道:“关兄执意相逼兄弟出手,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但动手相搏,讲求克敌制胜,难免有所损伤!”
关三胜怒道:“你有什么本领只管施出来就是,今宵王兄只要能够胜得于我,在下拼受帮主一顿叱责,也要替你担起本帮中弟子蒙冤惨死一事。从今以后,穷家帮永远不再找你算这笔账。”
夜鹰子王乾道:“关兄一言九鼎,兄弟深信不疑!”翻手拔出背上兵刃,接道:“关兄请亮兵刃吧!”
关三胜口中虽说得强硬,但他心中却十分明白王乾乃江南绿林道上异常扎手之人,毫无轻视之心。暗中提聚功力,蓄势以待,道:“王兄尽管出手“新黑格尔主义的马克思主义”。主张“恢复马克思主义的主
三一 文丞武相
但见那素衣少女缓步走了过去,探手入怀,摸出一把寒芒闪闪的短剑。
装作痴呆的杜天鹗,微一启动目光,已然看出素衣少女手中之剑正是指挥上官琦的那柄短剑。
素衣少女走到青城双剑身前,缓缓举起手中短剑,在两人面前划了一圈。
说也奇怪,青城双剑登时把目光,投注那短剑之上,眼光一直随着那短剑打转。
素衣少女忽然把手中转动的短剑,疾向那供台上面指去。
青城双剑目光随着那短剑瞧去,突然齐齐怒吼一声,双手一扬,齐齐向那供台上劈了过去。
两股强烈绝伦的力道,同时而出,撞在供台之上。
但闻一声轰然大震,碎石、尘土满室横飞。那架作供台的石板。生生被震飞起来,撞在后面的神像上。
藏在供台上神像下的关三胜和王乾,被那横飞的尘土,打得满头满身,但怕暴露行藏,动也不动弹一下。一面运气,闭住呼吸,一面闭上双目,防止尘土迷入眼睛。
只听那素衣少女娇声笑道:“这两人武功,实在不弱啊!”
那沙哑的声音应道:“青城双剑在江湖上的威名,四十余年来始终不衰,自非一般泛泛之辈可比。郡主有此两位高手相助,再加上郡主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不论遇上何等强敌,也不足畏了。”
那素衣少女微微一笑,回头指着上官琦道:“那人的武功也不坏;关外神鞭,纵横白山黑水,也是关外武林道上一流高手……”
她目光落在袁孝脸上,沉吟不语,似在回忆袁孝的武功,沉吟了良久,才接道:“这猴儿模样之人,虽未见过他出手对敌,但我已从他迅快的身法中,看出他的武功,只怕不在青城双剑之下。”
那声音沙哑之人,似是不相信那素衣少女之言,微微一笑,但却没有出言争论。
大殿中突然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才听到素衣少女长叹一口气,道:“我潜伏闵宅之期,雷名远夫妇一直待我很好,如能留下他们两条性命,晚辈感激不尽。”
说完,深深一礼。
那声音沙哑、身着长衫、儒士装着之人,赶紧还了一礼.道:“郡主言重了,叫我如何能够担当得起。”
素衣少女娇声笑道:“王爷对军师言听计从,只要你肯美言一二,救两人易如反掌。”
那声音沙哑的人,似是被那素衣少女一阵高帽子,戴得有点飘飘然,呵呵大笑,道:“郡主吩咐,在下怎敢不尽力而为?如有适当之机,定当代郡主请命。”
那素衣少女笑道:“有劳之处,容当后报。”
那沙哑声音之人低沉他说道:“郡主保重,我要先告别了。”
关三胜、王乾,都被那倒塌的供台,遮去了视线,无法再见大殿中的举动。只听步履之声,彼起此落,似是又有甚多人走出了大殿。
直待步履声停了良久,又响起那素衣少女清脆的声音,道:“金总管,船只准备好了没有?”
金少和道:“早已齐备多时,但候郡主起驾。”
素衣少女道:“好,咱们走吧。”
但闻一阵衣袂拂风和步履交错之声,逐渐远去。
大殿又恢复一片死寂。
关三胜轻轻拨开掩遮视线的碎石浮土,向外看一看,只见烛光通明,但已人迹全渺,大殿中所有之人,已走得一个不剩。
王乾低声间道:“走光了么?”
关三胜挥拳推开堆积的碎石浮土,道:“走光了!”振袂而起,大步走了出来。
王乾紧随而出,目光环扫了大殿一周,说道:“关兄可见到那青衣人的面貌么?”
关三胜道:“说来惭愧得很,除了那位什么郡主的闵姑娘外.其他之人的面貌,一概未见。”
王乾笑道:“关兄不必自责,这个兄弟也未看到。”
关三胜凝目沉思了一阵,道:“王兄久走江湖,可知哪一门武林中人,有这些怪怪异异的称呼,什么王爷、郡主的,倒真像个都是金枝玉叶。”
王乾笑道:“江湖上的事,无奇不有。像关兄被人尊为武相,难道就是当今一品大员不成?”
关三胜道:“兄弟这武相之名,乃敝帮所赐,名虽称相,也不过是在穷家帮中称叫而已。”
王乾道:“这就是了。他们故意这般称王号主的,既可混淆耳目,叫人不明所以,也可过过王爷郡主之瘾,有何不可?”
关三胜道:“兄弟在江湖走了数十年,从未听人谈过有这一班人物。”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王乾看看天色,说道:“关兄,有一事,咱们该早些解决一下,兄弟也好早决行止。”
关三胜道:“什么事?”
关三胜也觉到事态严重,急急说道:“看将起来,咱们非得要早些找到他们不可了?”
王乾轻轻叹息一声,道:“关兄,兄弟想起一件事来。”
关三胜看他神色之间微现惊愕,心头微微一凛,道:“什么事?”王乾道:“咱们在那‘记死簿’上留名之事,只怕不是虚言恫吓。”关三胜道:“兄弟并无异样的感觉。”
王乾道:“这话不错。兄弟在留名之时,也曾暗中运功戒备,但如那素衣少女在笔纸之上,暗中藏下无色无味的毒药,咱们这群留名之人,只怕都已中毒。”
关三胜摇摇头笑道:“王兄大多虑了……”
王乾微微一笑接道:“本来兄弟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刚才在大殿之中见到那素衣少女手中之剑,忽然觉着此事异常严重了。”
关三胜似是被王乾这几句话启动了胸中疑虑,脸色也随着一变,道:“不错。短短一柄宝剑,不知何故能使纵横江湖数十年的青城双剑,俯首听命?”
王乾道:“兄弟之忧,也在此处了。青城双剑神志被人迷乱,不足为奇,奇在那柄短剑何以会有奴役人的力量。兄弟向不信邪,但自目睹那柄短剑的神奇力量之后……”
他突然停了下来,沉吟了一阵,抬头朝着关三胜,道:“关兄可相信世问上有邪法的传说?”
关三胜道:“兄弟虽然听过,但却从未目睹。不过,我倒不信真有其事。”
王乾道:“兄弟也不信世上有邪法之说。但除了魔法之外,唯一能够解释那短剑神奇力量的,只有一途了!”
关三胜忽然觉着这位绿林大盗,不但武功甚高,而且智计也确有过人之处,能以成名江湖,实非偶然。当下说道:“愿闻高论!”
王乾道:“那短剑之上,定然涂有一种极为难得的药物,而且和人服用的毒物有一种相克相辅、既冲突又调和的作用。服用的毒物控制了人的神智,那短剑上的药物,又控制了人服下药物的药性,因果相成,那短剑就产生了奴役人的神奇力量。”
关三胜叹道:“高论甚有见地,兄弟佩服得很。”
王乾道:“如果这判断不错,咱们中毒的成份就很大了。那用毒之人,如果真有此等之能,在那笔纸之上用毒,决无疑问。以此推想。
咱们中毒成份就很大了。”
关三胜想了一阵,道:“王兄高论,使兄弟茅塞顿开……”
王乾笑道:“关兄太谦虚。兄弟久闻贵帮中文丞唐璇,胸罗神算,满腹经纶,不知此言是否当真?”
关三胜笑道:“那酸秀才,确实有几下子。他能耐多大,兄弟没法子知道;但敝帮中事,大都由他策划。十数年来遣兵调将,从无一次失误。”
王乾笑道:“关兄此行可也是奉他之命而来么?”
关三胜道:“敝帮近日有一件大事,酸秀才亲自带着十二高手,赶往处理。兄弟来此之时,他还没有回去。”
王乾笑道:“据兄弟所知,贵帮中文丞唐璇,不但读了一肚子书,而且聪明绝世,旁通星卜,对用毒解毒,都有独到之处。关兄如能四日限期之前,赶回贵帮,纵然中毒,也不要紧,想唐璇定有解毒之策。”
关三胜道:“酸秀才会用毒、解毒,兄弟还未听人说过。”
王乾笑道:“决错不了。他为人深藏不露,没有用着之前,不愿先行张扬出去。”
关三胜道:“不知王兄对此事,何以知道如此之详呢?”
王乾笑道:“这个说来话长,关兄既是常常和他相见,最好还是问问他吧!”
关三胜不便追问,只好淡然笑道:“目下咱们是否要追铁木大师等一行人呢?”
王乾一跃而起道:“追!为什么不追呢?几十条武林一流高手之免岂是儿戏?”放腿疾向前面奔去。
关三胜一面放腿紧追,一面笑道:“看来王兄的心肠比兄弟还要仁善,称你为绿林大盗,实在是有些冤枉了。”
王乾笑道:“不论哪一门行业之中,都难免良旁不齐,有好有坏。关兄可记得‘盗亦有道’这句话么?”
关三胜叹道:“兄弟未见王兄之前,常听人言,王兄手段如何毒辣;直待今日,兄弟才了然传言纯属子虚。”
王乾笑道:“在下不像关兄,上有帮主约束,下有弟子瞻瞩,举动之间,一点马虎不得。兄弟不然一身,四海飘荡,不论什么事,想到就作,无拘无束,不计情理,不管王法,只要行心之所愿,心之所安……”
这几句话说得十分豪壮。关三胜暗中叹道:“他这行径,名虽称盗,其实他所作所为,除了稍有任性之外,无不有豪侠之情。看来这‘侠’、‘盗’二字,真是不易分别……”
正忖思间,忽见王乾伸手一扯自己的衣袖,低声说道:“关兄,咱们隐起身来。”纵身跃入一片草丛之中。
关三胜自持身份,不肯和王乾一般地藏入草中。
就在他正自徘徊瞻顾之间,耳际已响起一阵得得蹄声。
那声音来势奇快,眨眼之间,已到了关三胜数丈之外。
这时,一轮红日,己爬上东方天际,逐走了黑暗。
关三胜躲避不及,只好转头望去。只见一匹青色高大的马上,坐着一个身披长衫、头戴竹笠之人。
他那宽大的长衫,散垂在马背上,遮去了双腿、马鞍。
青马仰首而行,从关三胜身侧走过,马上人头也不转过一下,似是根本不知道路旁站的有人。
直待那青马走过之后,关三胜忽然觉着,自己看得甚是留神,但却没有看清楚马上人一点可资追索的记忆。
除了那仰首而过的青高大马之外,似是连那马上人什么形态都没有看清。
忽听王乾的轻微叹息之声,起自身侧道:“关兄,你可看清楚来人了么?”
关三胜摇摇头,道:“没有,但我确曾十分留心地看过他。”
王乾笑道:“是啊,兄弟也有同感。好像他经常变动坐马的姿势,叫人没法记忆他是如何坐的。”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好像那青色马背上,没有马鞍……”
关三胜忽觉脑际灵光一闪,道:“不错,也没有看到那垂下的双腿。”
王乾笑道:“嗯,他似是盘膝坐在马背上。”
两人你言我语,猜想了半天,但仔细追索下去,却又毫无记忆,只是一番猜测而已。
两人都没有看清马上人的一切,甚至连他坐在马背上的姿势,都无法追忆。但奇怪的是两人的脑际之中,却留下了一个清楚、但又模糊的印象,无法说清楚所见。但如能重见他时,立时可以辨认出来,好像那人的一切,都和世间所有之人不同。
远远地传来了江涛奔腾的声音。关三胜被那河涛声惊醒了沉思的神智,忽然想起大殿中那素衣少女所讲之言,就要乘船他往。
如果要寻找铁木大师等一行,最好在那素衣少女没有离开之前找到。
回头望去,只见夜鹰子王乾,也在望着那遥远的天际出神,似是也正沉浸在回忆之中。
关三胜大步走了过去,低声说道:“王兄,咱们要早些找到他们。”王乾抬头瞧望天际的碧空一眼,道:“那老人是盘膝坐在马上。”关三胜还未来得及答话,忽见两条人影,疾如流矢般急奔而来。
片刻工夫,两人已到丈余之外。
王乾抬头望去,只见来人一式装着,全都是灰色打补的长衫,足着多耳麻鞋,但身材魁梧,斜背着长长的黄布包裹。一瞥之间,立时可以看出是穷家帮中的人。
那两人遥遥对关三胜一抱拳,道:“关爷。”
关三胜道:“怎么?帮主大驾到了么?”
左面一个面如锅底,大腹大脑袋的大汉,道:“帮主和唐爷都到了。”
关三胜微微一笑,道:“酸秀才也来了,好极了!”
王乾低声问道:“敢问关兄,这两位可是贵帮中铁卫、神行二杰么?”
关三胜道:“王兄果是料事如神,实叫兄弟佩服……”
他微微一顿,似觉此言太过捧奖,急急接道:“王兄想早已见过他们了?”
王乾笑道:“没有。但铁卫、神行驰名江湖,兄弟虽未见过,但已久仰大名了。”
关三胜微微一笑,道:“兄弟替王兄引见引见吧!”指着大腹大脑袋、面容黝黑的大汉,道:“这位就是号称铁卫的周大志。”
王乾拱手笑道:“久仰,久仰!”
关三胜又指着右面一个面色紫红的大汉,道:“这位神行柏公保。”
王乾道:“江湖传言,柏兄有日行八百之能,兄弟仰慕己久,今日幸会。”
关三胜又指着王乾,道:“这位就是名满江南道上的夜鹰子王乾兄。”
周大志突然一挺大腹,接道:“可就是杀害咱们帮中四个弟子的王乾么?”
王乾看他一脸浑憨之气,心中暗道:“此人有点傻气,倒是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当下拱手一笑,道:“周兄不用多疑,兄弟已把经过之情,对关兄解说过了。”
周大志突然向前欺进一步,说道:“我们帮主己下令所属,追拿于你。委曲大驾,去见我们帮主一趟。”
夜鹰子王乾脸色一变,道:“周兄是请兄弟去呢,还是要强迫兄弟去呢?”
周大志道:“不论相请相迫,但大驾是非走上一趟不可。”
王乾脸色微变,道:“如若在下不去呢?”
周大志双目一瞪,大声喝道:“那就只好擒你去了。”
王乾回目望了关三胜一眼,道:“兄弟久闻贵帮铁卫之名,一夫当关,万夫难过……”
关三胜挥手接道:“王兄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有兄弟在,他决不敢在王兄面前放肆。”
微微一顿,目光转投到周大志脸上,喝道:“这位王兄已是我朋友,尔等如再无礼,当必以帮规论罪。”
周大志怔了一怔,抱拳对王乾说道:“弟兄不知大驾已和关爷交了朋友,开罪之处,还望海涵。”
王乾看他倏忽之间,大变两种神态,心中一面暗赞穷家帮的森严帮规,一面又觉甚是好笑。当下也抱拳还了一礼,道:“好说,好说,兄弟言语冒犯之处,还望周兄原有。”
关三胜道:“敝帮帮主驾到,兄弟必得赶往晋谒,顺便也好把近日见闻之事,禀报于帮主。王兄如若有事,尽管请便。”
王乾微微一笑,道:“不知兄弟可否相随关兄一起,去晋见贵帮帮主一趟?”
关三胜道:“王兄如若肯去,兄弟欢迎至极。”
周大志哈哈大笑,道:“你要早说愿去,在下也不致出言开罪了。”王乾道:“兄弟此去,和周兄相迫而去形势不同。兄弟此行,是以关兄朋友的身份,去晋谒贵帮帮主,解释昔年误会。”
关三胜怕两人言语之间,再引起冲突,赶忙接口说道:“帮主现在何处,快些带咱们去吧。”
周大志回头遥指一丛林中说道:“那座树林之内,有一座无人的茅屋,帮主大驾,就停在茅屋之内。”
关三胜道:“眼下正有一件紧要的事,咱们快些去见帮主,也好请他裁夺。”当下放开脚步,向那座密林内赶去。
王乾久闻神行之名,想看他如何个走法,暗中留神瞧去。
只见他步履从容地随在关三胜身后而行,行动之间,和常人无异,并不有何等奇怪之处。
王乾暗加脚力,速度大快,倏忽之间,超越到关三胜的前面。
关三胜目光一瞥,看王乾他疾奔如电,正待加快脚步,突然心中一动,暗道:“有道是宰相肚子行舟船,我关某人既然有武相之称,怎的就不能摆出一点容人之量?”
念头一转,登时心平气和,微微一笑,回目望了神行柏公保一眼。
其实不用他回目相望,柏公保早已加快了脚步。他有神行之称,竞走脚程,自是有十分特殊的成就。但见他举步一跨之间,就是四五尺远,而且身于前倾后仰,随着那迈动巨步移动,不停地晃动。
从他行动看去,并不很快,但因迈动的脚步很大,加上那前后倾仰的身子配合,使他原已够大的步子,在落着实地之前,仍然要向前冲上一段距离。
但见柏公保身子倾仰之势,愈来愈快,片刻之间,已和夜鹰子王乾追个首尾相接。
这时,已到林边,柏公保己抢先王乾半步。
王乾停下身子,抱拳一礼,笑道:“神行之名,果不虚传。兄弟佩服得很!”
柏公保道:“好说。”当先向林中走去,显然是要先行通报。
穷家帮帮主的威名,传遍天下,但上乾却是久闻其名,未见其人,当下停在林边,未再跟迸。
不大工夫,关三胜和铁卫周大志,都已赶到。关三胜拱手一笑道:“王兄请啊!”
王乾道:“还是关兄先请。”
关三胜伸手握住王乾手腕,笑道:“咱们并肩走吧!”大步向前行去。
走约四五丈远,果见一座茅屋,矗立在林木之中。
茅屋中传来了一阵清越的哈哈大笑道:“贵宾远来,兄弟未能远迎,失礼之处,还望王兄海涵。”
话还未说完,茅屋外,忽然现身一个四十上下的面容清瘦、身着淡黄色打补长衫的中年汉子。
此人像貌甚是慈和,但目光转动之间,却有一种不可逼视的威严。
王乾急急上前一步,躬身一礼,道:“想来大驾定是领袖穷家帮、誉满江湖的欧阳帮主了?”
那清瘦中年大汉,笑道:“浪得虚名,怎敢承担!”
王乾道:“帮主儒雅风度,礼贤下士,见面尤胜闻名多矣!”
这时,关三胜也走了过来,一手握拳,曲时作礼,道:“拜见帮主。”那黄衣清瘦大汉也不还礼,只微微一笑,道:“你辛苦了。”
关三胜却恭恭敬敬地答道:“谢帮主垂顾。”
黄衣大汉突然对王乾一抱拳道:“王兄请入茅屋中坐坐吧!”
王乾看这扬名天下、威镇中原的一帮雄主,对自己这般客气,心中大受感动,躬身还了一礼,说道:“帮主礼贤下士,兄弟感激不尽。”
大步直向茅屋之中走去。
这是一座久无人居的荒凉茅舍,但已经人打扫得十分干净,四张竹椅,一字横排。当门处,站着身着蓝衫、头带儒中、手摇摺扇的中年儒生。
王乾步入茅舍,那儒生己欠身作礼,笑道:“王兄别来无恙,还记得兄弟吗?”
王乾急急奔了过去,一把抓住那儒生之手,说道:“唐兄弟好吧,咱们十几年没见过面了。”
这中年儒生,正是主谋穷家帮中大计的逍遥秀才唐璇。
关三胜也随后跟了进来,大声叫道:“酸秀才,久违,久违。”
唐璇自王乾移注到关三胜的脸上,道:“两位可觉着有什么不适之感么?”
关三胜吃了一惊,暗道:“这酸秀才一向慎言,如若没有绝对把握,决不肯随便说话。”当下说道:“怎么,你看出我中了毒么?”
唐璇缓缓点头,道:“不错,不但中了毒,而且还中毒不轻。”
关三胜轻轻地咳了一声,道:“你看能不能活过十日呢?”
唐璇忽然一张手中摺扇,笑道:“兄弟既不能预言凶吉,如何能妄论生死?但就两位脸上肤色看去,此毒三日之内,还不致发作。先叙完别后之情,咱们再谈中毒之事不迟。”
关三胜笑道:“酸秀才果有过人之能。人说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看来传言并非子虚了!”
唐璇松开了王乾的手,说道:“王兄请坐。”
王乾依言落了座位,回目对那黄衣大汉道:“兄弟和贵帮中一点误会,不得不对帮主说明……”
黄衣大汉淡淡一笑,道:“兄弟已查明了事情经过,错在本帮弟子,和王兄毫无关连。”
关三胜道:“兄弟有辱帮主之命,愿受帮规制裁。”
唐璇挥动招扇,笑接道:“错在兄弟调度不当,如何能怪到关兄。”关三胜道:“这话怎么说?”
唐璇道:“我轻估了闵老英雄之死的严重,一念轻敌,满盘皆输。”关三胜垂下头去,默然不语。
唐璇似是看出了关三胜不愉之态,轻摇手中摺扇,接道:“兄弟言中之意,并非有意轻视关兄,实是指这次布署不密,没有预料到事情如此变化。但关兄走后不久,兄弟归见帮主之后,已知此事失策。关兄虽然武功高强,如若强敌不肯斗力,关兄事先无备,难免吃亏。因此,力促帮主大驾亲征,赶来此地,一则凭吊故人,二则把此事办个水落石出。哪知到了之后,才知道和我预想的,又不知严重了好多倍!”
他轻轻叹息一声,道:“这不是我唐璇一人遇到生平未见的劲敌,整个的江湖形态,就要被此事牵动。”
关三胜听他言语之间,似已知道了闵宅经过,当下说道:“怎么,你酸秀才已经派人查过了么?”
唐璇摇摇头笑道:“没有。一入禁地,我就感觉到情势不对。我和帮主亦曾亲身化妆,混到闵宅附近,一见那凄清景象中隐隐透现出一股肃杀之气,就知道事情有极大的变化……”
关三胜道:“这个你怎么能看得出来,难道你真有未卜先知之能不成?”
唐璇道:“这个,不但兄弟没有这份能耐,依我想人世上,只怕没有一个有此本领。所谓未卜先知,那不过是经精细分析后,所下的判断而已……”
他微微一顿,笑道:“不过世上确有很多偏旁的学问,预言天气变化、人生的吉凶福祸等等,听来都甚惊人,但这决非未卜先知,而是一种理则的推演。能够猜中多少,那要看预言人对这门学问的修养了。至于九宫八卦、五行奇术,乃至河图洛书,都不过是一种极深奥的学理。只要稍具智能,苦研穷求,都不难有所成就。”
关三胜道:“这么说来,秀才兄已经去过闵宅了!”
唐漩笑道:“帮主大驾也已亲临过闵宅。不过,兄弟只能观察大概、预测吉凶,至于详尽经过,还待关兄相告。”
关三胜叹息一声道:“秀才说得不错。兄弟这次栽了跟头,唯一可以自相慰藉的,不是咱们穷家帮一帮而已,包括了当今几大名派的高手,如少林的铁木、凡木大师,青城派的青城双剑,甚至出了名的黄山费公亮……”
唐璇道:“关兄请将所闻所见,详述一遍给兄弟听听如何?”
关三胜似在思措词,沉吟一阵,把闵宅中见闻经历之事,极详尽他说了一遍。
三二 无不中毒
逍遥秀才唐璇,并未立即作什么决定,听完武相关三胜的话后,急急挥摇两下摺扇。
他每当遇上重大难题时,总是兔不了这样的举动。茅屋中突然间沉默下来,似是都不愿打扰了唐璇的沉思。
蓦地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片刻后,茅屋门队同时出现了三个身着灰色打补短裤短褂的人。
三人同时曲肘作礼,恭立门外。
那黄衣中年大汉,目光一瞥三人,低声问道:“你们查到了什么?”
左首一人道:“弟子在江畔巡查,遇到一行可疑人物!”
黄衣大汉道:“都是些什么人?”
那人答道:“有男有女,一行不下七八个。弟子为了不启他们疑窦,未敢太过接近……”
唐璇突然插口问道:“这些人哪里去了?”
那人道:“登上一艘巨帆,停泊江畔。”
唐璇凝目沉思,默然不语。
那中间大汉接道:“禀帮主:弟子幸不辱命,寻得了铁木大师等一行。”
黄衣大汉道:“他们现在什么地方?”
那中间大仅答道:“距此十数里一座祠堂中。”
右面大汉接道:“船只、快马、骡车,俱已备齐,但听帮主,即可起程。”
那黄衣大汉回过头去,低声对唐璇道:“咱们走是不走?”
唐璇略一沉吟,道:“当世武林之中,从未听到过一个身着青袍的人,有如此神鬼不测之能,莫非那人就是传言中的滚龙王么?”
关三胜一翘大拇指,道:“不错,酸秀才这一提,我倒想起来了,那人自称什么王爷,八成就是龙王了!”
唐璇道:“滚龙王不过是他另一个代名而已,咱们要查的必需是他的真实姓名和落脚之地。”
夜鹰子王乾一直没有说话,此刻突然插口道:“兄弟愚见,不如会合铁木大师等一行,直接找上那假冒闵姑娘的什么郡主。此女年事不大,但却是一位极重要的人物。只要能把她擒到,什么事都可以从她口中逼出来。”
唐璇笑道:“滚龙王名头初噪之时,兄弟已觉着此人神秘,派遣帮中四大高手费时近月,才抓到他两个手下的人。但还不到一个时辰,两人齐齐死去,兄弟连一句话也未问出……”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他们不肯先对付武林中实力最强的两大门派,却选了我们穷家帮,恐怕怀恨此事,也是原因之一。”
那黄衣大汉微微一笑,道:“敌暗我明,形势上咱们已经先吃了亏。目下就最为重要的一件事,是咱们先要设法摸出他们底细,知己知彼,才能胜敌有望。滚龙王显是一个化名,无非是用来掩人耳目而已。此人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有数十个之多,使人眼花潦乱,难辨真假。”
唐璇道:“帮主高见,一语中的。我早已调了帮中两个极为精明的属下,混入了滚龙王的手下。奇怪是两人一去三年,竟是毫无讯息,这使我想到了事非寻常,不是被人发觉了行藏,被害蒙难,就是变节降敌。”
他缓缓把目光移注到关三胜和王乾的脸上,微微一笑,道:“但现在使我想到,除了这两个原因之外,还可能另有第三个可能了。”
那黄衣大汉目光一扫站在门口的三个短衣大汉,道:“你们退到林外等候吧!”
三人齐齐行了一福,转身而退。
那黄衣大双目睹三人去远,才回顾唐璇说道:“你想另有第三可能,不知指何而言?”
唐璇道:“他们可能被迫服下了什么毒药,以致神志晕迷,忘去了身世来历。”
黄衣大汉微一沉思,道:“眼下咱们是否应该先和铁木大师等一行,会合一起,再共商御敌之策;或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法,直逼江畔,擒了那位闵姑娘再说。”
唐璇道:“听关兄所言,那位真假难定的闵姑娘,身份似是不低。如若能够生擒到她,自是上策。问题是如咱们一击不成,不但打草惊蛇,且将暴露帮主行踪。”
那黄衣大汉笑道:“咱们帮中现有十余高手在此,如若全力而出,纵然不能把那位闵姑娘手到擒来,但决不至输于他们。”
王乾口齿启动,但却没有说出话来。
唐璇道:“铁木、凡木,乃至黄山费公亮,虽都是驰名天下的大侠,但他们究非一派掌门的身份。帮主如果亲往相访,有失尊严,不如由在下和关兄,代表帮主去见他们……”
他微微一停顿之后,又道:“兄弟劝他们来见帮主,共商大计。帮主一面派遣随行之人,设法延阻那位闵姑娘的行期。我预想此事在一个时辰之内,可以办好,只要能让他们晚走一个时辰,就可以了。”
那黄衣清瘦大汉,笑道:“文丞和武相,联袂而行,本帮主岂可坐而不动?咱们来分头办事:你们去见铁木大师,我当亲率十二高手,赶往河畔,阻拦那位姑娘的行期,咱们在江畔会齐。”
唐璇道:“帮主切不可单独出手,正面和强敌冲突。待属下赶到时,再从长计议。”
那黄衣大汉微微一笑,道:“不论是否见到铁木大师,甚望早到江畔。”
唐璇道:“帮主保重。”摺扇斜斜垂下,曲时一福,缓步出了茅屋。
室外,早已备好了骡车和一匹快马。关三胜纵身上马,唐璇却轻步登车。
他这骡车,乃自行设计的特制骡车,轮大车小,看去十分别致。全车之上,只可容坐两人,车前有一个可以合盖的车门,远远望去,如一只梭形小舟,构造灵巧,车身可以转动。
车前面已套好了两匹异常高大的健骡。一个斜带毡帽、灰布短裤褂的大汉,早已车前相候,唐璇登上车,那人立时纵身跃跨前面一头健骡背上。
站在门口的三个灰衣大汉,登时有一个走了过来,躬身道:“唐爷,可是要去找铁木大师等一行人么?”
唐璇微一点头,答道:“不错,你带路吧!”
那人应了一声,转头向前疾奔而去。
唐璇目注夜鹰子王乾,说道:“王兄是骑马呢,还是和兄弟坐车?”
王乾笑道:“兄弟想试试唐兄这骡车。”纵身而上,坐在唐璇身后一个位置上。
原来这骡车形状狭长,只能坐两人,还要前后分坐。
王乾登上车,看唐璇座位上,有很多铜环铁柄,心中甚是奇怪,忍不住问道:“唐兄,那些铜环、铁柄,不知有何作用?”
说话之间,骡车已急驰而行。
那拖车健骡,都是重金选购而得,脚程之快,并不输长程健马。再加上那赶车人,操纵灵活,骡车疾驰,竟然紧迫关三胜快马之后。
王乾暗暗叹息一声,忖道:“好快的骡车。”
那带路灰衣人,却放脚疾奔,走在关三胜马前带路。
唐璇忽然回过头来,低声对王乾说道:“兄弟未习武之事,王兄是知道了?”
王乾笑道:“一个人精力有限,你要一心一意习武,也难读这一肚子书了。”
唐璇笑道:“万一有人袭击兄弟骡车,又该如何办呢?”
王乾怔了一怔,若有所悟地道:“是了,唐兄这车中铜环、铁柄,可都是装设的御敌机关么?”
唐璇道:“王兄不亏见多识广之人,一语中的。”
王乾微微一笑,道:“但愿兄弟有缘一睹唐兄这御敌机关的妙用。”
逍遥秀才唐璇挥摇着手中的招扇,说道:“这个得要看咱们能否遇上惊险的事。不瞒王兄,兄弟这骡车中各项布设,都非一两天内,能够完成。但若发射起来,只不过一时三刻便完……”
话至此处,回头一笑,又道:“所以,王兄这‘有缘’二字,用得十分恰当。兄弟不会武功,遇上敌人来袭时,只有借这车子护身了。”
王乾不再说话,转头向外面望去。但见两边的树木闪电般向后倒去,车行的速度,十分迅快,大有超越关三胜快马之势。不禁心中一动,暗道:“行车速度,如此之快,怎的我竟毫无颠震之感?”
转目望去,只见唐璇摺扇压在手腕之上,凝目沉思,似是正是在思解着一件甚大的难题,赶忙把欲待出口之言,重又咽了回去,怕惊扰了他的思路。
耳际间缭绕着得得蹄声,和车轮的糖辎之声,不时传来一阵阵人的喘息。
忽见那带路的灰布裤褂的人,双手一拍,奔行之势,陡然停了下来,说道:“唐爷、关爷,咱们已到了村子外面,而那祠堂就在此村之中。”
关三胜一收马络,快马陡然停下来,道:“铁木、凡木、费公亮,都是当今武林中翘楚,咱们不能失了礼数。”
唐璇也举步下车,挥手对那赶骡车的大汉说道:“你们在村外等候。”
那人应了一声,带转骡车驰去。车经关三胜身旁之时,顺手接了关三胜手中马缰。
那灰色短裤褂的大汉,举手挥去头上汗水道:“弟子给唐爷、关爷带路。”大步向前走去。
这是一座不大不小的村庄,大约有三四百户人家。那带路大汉,轻车熟路,带着三人转了两个弯,已到那词堂门外。
那大汉回头问道:“唐爷,要不要弟子先通报一声。”
唐璇道:“不用了,你在外面等候吧。”手摇招扇,缓步而入。
关三胜怕他会有闪失,大迈两步,和唐璇并肩而行,以便暗中保护。
唐璇回头一笑,低声说道:“铁木大师和费公亮等,恐正为查询内奸之事烦恼……”说话之间,人已到了正厅门外。
但见那厅门紧闭,听不到一点声息。
关三胜眉头一皱,低声说道:“我先进去瞧瞧,酸秀才请退后一点。”
书还未完,正厅门突然大开。黄山费公亮缓步而出,目光一扫唐璇、关三胜,道:“关兄才来么?这位想必是贵帮文丞唐璇兄了。”
唐璇微微一笑,道:“大驾定然是黄山费公亮了?”
这两人从不相识,但一见面,几乎能确定地叫出对方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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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证明两人都异常的细心,对平时听闻之事,都能熟记于胸中。
费公亮道:“唐兄、关兄,请!”
唐璇虽不言,心中却甚感奇怪,暗道:“这班人躲在这祠堂正厅之中,把门紧紧关闭起来,不知是何用心?”忖思之间,人已缓步而入。
抬头看去,只见几十个衣着不同、携有兵刃的大汉,一个个盘膝闭目而坐。正中比肩坐着两个身着灰白僧袍的和尚。
关三胜低声说道:“酸秀才,那两个就是铁木、凡木大师。”
唐璇目光缓缓一掠铁木、凡木大师,然后目光移动,从群豪脸上掠过。他看得十分仔细,似是对每一个人,都十分留心一般。
费公亮看他一语不发,只管留心打量室中诸人,忍不住笑道:“唐兄,可都识得这班人么?”
唐璇摇头说道:“兄弟很少在江湖上走动,识人不多。不过,却能就这班人中,找出那潜伏的奸细出来。”
费公亮怔了一怔,忖道:“这酸秀才胡说八道,非得当场要他出一次丑不可。”
心念一转,故作惊讶之状道:“此事费了兄弟和少林派两位大师甚多气力,始终查它不出,唐兄可能指出哪一个是奸细么?”
唐璇微微一笑,缓缓退后了两步,低声对关三胜和王乾说了几句,缓步退到费公亮的身边,和他并肩而立。
关三胜暗中提聚了功力,缓步向铁木、凡木大师走去。
夜鹰子王乾和他相距三步多远,在身后随行。
这班人表面之上,都是在闭目调息;但事实上一大半都在虚应故事,听得关三胜步履之声,大都微启双目,望着关三胜的举动。
关三胜走近铁木、凡木大师后,抱拳说道:“想不到,两位……”突然回手一抓,迅快无比地向身旁一个身着深蓝劲装的大汉抓去。
那大汉身手矫健,关三胜虽然在出其不意中淬然下手,仍然被他闪避开去,飞起一脚,踢向关三胜小腹的“丹田”穴。
两人一动上手,王乾刚好赶上,探手一把,向那蓝衣人左腕上面抓去。
群豪睁眼望去,似乎都不认识那蓝衣大汉。但见他手腕一沉,避开了王乾的五指,反臂一掌,拍击前胸。
王乾迅速退了两步,让开了那人的一击。
关三胜冷哼一声,右手迅速地劈出一掌,左手却施出大擒拿手法,疾向那蓝衣大汉手腕之上抓去。但那蓝衣人武功不弱,身躯闪动,竟然避开了关三胜击来的右掌,和左手的擒拿。
关三胜怔了一怔,道:“好小子,武功不错。”“呼”的一掌推了出去。
他在穷家帮中有武相之称,在江湖之上,也有着甚高的声誉。在众目睽睽之下,连出数招,未能收拾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心中大生忿怒。这一掌用足了十成劲力,威势强猛绝伦。那蓝衣大汉挥掌一接,当堂被震得退后三步。
关三胜一击得手,立时欺身而上,右手挥舞之间,连攻三招。
这三招出手之快,迅过流电,那大汉立时被逼得手忙脚乱。
耳际问响起了关三胜冷笑之声,左手又连续拍出两掌,右手却疾出一招“惊鸿离苇”,当胸推去。
那蓝衣大汉早被逼得如走马灯一般团团乱转,眼看这一掌来势险恶,难再躲避,只有举手来封。
哪知关三胜的掌势,突然一转,易打为拿,立时五指一合,紧紧地扣住他右脉门。
那蓝衣大汉突然一扬左手,一把银针,从手中跌落下来。
太阳光由开启的厅门中照射进来,强烈的光中,可见那银针泛起了一片蓝光。显然这些细如牛毛的银针,都是经过了极毒的物淬炼过。
关三胜暗道了两声“侥幸”,如果不是自己及时加力,扣紧了他的脉门,使他无力再打出那把银针,这样的距离,决难逃得过这次劫难。
正自忖思之间,忽听逍遥秀才唐璇高声叫道:“快点他的晕穴!”
关三胜回头接道:“他已无反抗之能,不用了……”语音未落,那蓝衣大汉脸色突然大变,满脸汗水,有如滚珠一般,落了下来。
唐璇轻轻叹息一声道:“咱们白费一场心机了。”
关三胜若有所悟地疾向那蓝衣大汉穴道之上点去,可惜为时已晚,奇毒已经发作。当他手指触到他穴道之时,那蓝衣大汉脸色已变,气绝死去。
关三胜呆了一呆,道:“什么毒物,发作得这等迅快。”五指一松,那蓝衣大汉的尸体栽在地上。
费公亮缓步走了过来,凝目望了那尸体一阵,低声叹道:“此人毫无服下怀中药物的机会,不知他何以死去?”
逍遥秀才唐璇缓步走了过来,说道:“那药物预藏口中,服用时,只需咬破外壳,吞入腹中,毒性立时发作。”
费公亮微微一笑,道:“江湖上传言逍遥秀才之能,今日一见,果然使人心折。”
唐璇道:“一介文儒,何德何能,敢当费大侠夸奖?”
费公亮道:“兄弟有一事心中不明,不知唐兄何以得知此人是对方派来的奸细?”
唐璇道:“此事说来十分简易,不论何人,只要稍为留心一点,就不难看将出来。”
费公亮道:“愿闻高论。”
唐璇道:“事虽简单,不过首先要得有鉴貌辨色之能。兄弟进入这大厅之后,发觉了每人的眉宇间,都有着一种深深的忧郁;但那人的眉宇间,却是一股肃杀之气……”
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兄弟当时仍害怕冤枉了好人,又借重关兄之力,出手相试。如他不是奸细,决不致暗中运功戒备。关兄那出手一击何等迅快,如若事先无备,决难闪避得开,哪知他果然有了戒备……”
忽听铁木大师低宣了一声佛号道:“老衲等正为此事忧虑,如非唐施主妙计解困,这奸细只怕一时间还难查出。”
逍遥秀才唐璇拱手一礼,笑道:“兄弟奉了帮主之命,特来看望诸位。”
铁木大师笑道:“欧阳帮主大驾也来了么?那很好,不知他现在何处?”
唐璇暗暗忖道:“目下情景,还是人多嘴杂,无论如何,不能把关三胜、王乾所见之事,转述出口。”略一沉吟,道:“敝帮主本欲亲身赶来探望诸位,但临时传到消息,那位闵姑娘出现江畔,而且已登舟待发。敝帮主和闵老爷子交情极厚,何况近日内传言纷纷,说那闵姑娘可能就是弑父正凶,敝帮主怕她逃走,隐藏起来,无法寻找,故而急急赶去,准备拦阻她的行动,查问明白之后,再让她离去。”
费公亮道:“什么,那女娃儿已经离开闵宅了么?”
唐璇道:“兄弟之言,乃敝帮中弟子禀报之言,决然不敢说谎。”
费公亮突然回过头去,高声对铁木、凡木大师说道:“老和尚,事已至此,还讲的什么我佛慈悲?你们不愿杀害生灵,但也不能再从中阻扰了。哼!如以我费某之见,那闵姑娘早已被咱们生擒多时,哪还容她登舟待发。”
铁木大师缓缓站起身子,庄肃他说道:“有一件事,老衲必须相告诸位,老衲刚才运气调息之时,发觉了已然中毒……”
此言一出,全场之人,无不脸色大变,目光齐齐转投到他的身上。
只听铁木大师长长叹息一声,接道:“老衲刚才静坐行功之时,忽觉丹田之中,有些异样之感,似是中毒迹象。”
唐璇忽然一挥手中招扇笑道:“不错,不但老禅师中了奇毒;就是眼下之人,大都中了剧毒。”
铁木大师回目对费公亮道:“费兄,这么说将起来,那素衣少女说的倒是不错了?”
费公亮突然冷冷一笑道:“唐兄请看看兄弟是否也中了毒?”
唐璇微微一笑,道:“费兄内功精深,虽中奇毒,但发作之时,可能要晚上一些时间。”
费公亮哈哈大笑,道:“兄弟在那‘记死簿’上留名之时,早已服过了避毒药物。”
唐璇笑道:“不论如何,费大侠也中了毒,也许那药物无法克制毒物。”
费公亮道:“不知唐兄从哪里看出来兄弟中毒之事,但兄弟却是毫无异感。”
唐璇微微一笑,道:“兄弟索性说句狂妄之言,一个月内,费兄身中之毒,定当发作。”
费公亮听得半信半疑,又暗运气相试,仍然无中毒之感,心中甚是恼怒,暗道:“被他施用诈术,找出那奸细之后,这酸秀才的口气愈托大了。”当下冷笑一声,道:“如果兄弟在一月之内,毒性不会发作呢?”
唐璇笑道:“费兄可是要和兄弟打赌么?”
费公亮笑道:“兄弟一生做事,就是不信邪门。如果唐兄有意和兄弟打赌,兄弟自是极为乐意。”
唐璇笑道:“不知怎么一个赌法?”
费公亮道:“兄弟悉听尊便。”
唐璇笑道:“兄弟以项上人头作注如何?如果费兄在这一月之内,仍然不见毒性发作,只要到穷家帮,找帮主去取,兄弟当蓄头以待。”
费公亮倒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下了这样重的赌注,不禁呆了一呆。
关三胜突然大步走了过来,低声对唐璇说道:“此人武功十分高强,唐兄千万不可多和他在一起相处。”他原想说不可和这班人在一起有来往,最后终必吃亏。话到口中之中,又忽然改口。
费公亮道:“好吧!唐兄既然肯以人头作赌,兄弟只好舍命奉陪了”
铁木大师插嘴说道:“两位何苦为一两句言语之争,竟要以性命作赌。老衲和欧阳帮主已久未晤面,不如咱们早些赶往江畔,既可和老友相晤,亦可助他一臂之力,拦挡那妖女逃亡……”
他忽然停顿,目光缓缓由群豪脸上扫过,接道:“那妖女既然能在我们无法觉察之中下毒,想必有解毒之策。如能把她生擒活捉,不难迫她交出解毒之药。”
这眼下之人,大都是久走江湖的人,个个见多识广、阅历丰富,在那“记死簿”留名之时,都已暗中运气戒备,是以对中毒一事,都感到甚为奇怪。
因为各人的武功造诣不同,中毒有了轻重之分,发作也有了快缓之别。其中大部份人已有了强烈的中毒反应,是以听得铁木大师提起去追那素衣少女,迫她交出解药,无不雀跃三尺,纷纷站起身子。
唐璇微微一笑,挥手对费公亮道:“铁木老禅师说得不错,咱们大可不必为一两句口舌之争,伤了和气。”
费公亮道:“无论如何,兄弟不信自己已中毒之事。”
唐璇目的原在造成不可开交的局面,使铁木大师等自动提出去见欧阳帮主,眼看目的已达成,也不再和费公亮争执,微微一笑,道:“费兄如若不信兄弟之言,那也是无法之事……”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如若咱们能生擒那素衣少女,或可问出费兄是否已经中毒……”
费公亮哈哈大笑道:“在下和欧阳统帮主,已近二十几年不见,心中对老友极是挂念,要去,就早些走啦。”当先迈步,出了正厅。
群豪鱼贯出厅,离开了饲堂。
七八个短衣裤褂的大汉,早已在词堂外面相候,一见唐璇、关三胜,立时以长揖拜见。
关三胜一挥手道:“帮主现在何处?”
其中一人道:“现在江畔,等候唐爷、关爷。”
唐璇眉头一皱,道:“可有什么紧要的事么?”
那人迟疑他说道:“奉命接迎唐爷、关爷早些赶往江畔,好像是……是……”此人似有难言苦衷,“是”了半天,仍然“是”不出个所以然来。
唐璇察言观色,已知出了重大之事,当下说道:“不用说啦,快些带路去吧。”举手一招,那辆特制的骡车,立时急急驰来。唐璇举步登车,关三胜亦弃马不坐,相陪群豪,步行赶路。
奔行迅速,片刻之后,已可见滚滚江流。
只见一艘高大的帆船,停泊江畔,岸上人影闪动,似是已动上了手。
铁木大师突然加快了脚步,向前奔去。
费公亮、关三胜、凡木大师、夜鹰子王乾,紧随放开脚程,疾如流矢。
随行群豪,也都加了劲力,片刻之间,已到了江畔。
抬头看去,只见一只双帆巨船,停泊在距岸四五丈处。在那大船与江岸之间,停着一只小舟。
小舟上站着一面色枯黄、猿臂蜂腰、双手如玉的少年,目光炯炯,注定岸上诸人。
侧顾岸上,并肩站了七八个人,每个人的衣服,都如水淋一般,完全湿透。
一个身着黄衣大汉,双目一直盯着那小舟上的少年,呆呆出神。
逍遥秀才唐璇轻步走了过去,低声说道:“帮主,旁侧之人可是那小舟之上的少年打伤的么?”
黄衣大汉道:“不错。八个人,没有一人能在他手下走过十招。”
只听身侧一个脸色紫红的大汉,道:“帮主,我上去试试如何?”
唐璇接口说道:“不用啦……”
微微一顿,低声接道:“少林寺的铁木、凡木,以及黄山的费公亮,一行群豪,已到江畔,帮主可要过去和他们见个面么?”
那黄衣大汉,似已被阻路小舟上那面色枯黄的少年武功吸引了全部心神,目光一直盯在他身上瞧来瞧去,竟然不知道铁木大师等一行人到。听得唐璇的话后,才回头望了一眼,大步走了过去,一面哈哈大笑道:“两位老禅师,久违了!”
铁木合掌笑道:“欧阳帮主别来无恙。”
且说唐璇目睹帮主走了过去,低声对神行柏公保道:“那小舟之上的少年,武功当真高强得很么?”
柏公保道:“一点不错。咱们帮中八个护法,均被他逼落水中。”
唐璇微微点头道:“此人面色枯黄,但两只手却白如美玉一般,想必有特歹武功。”
他微一停顿之后,又道:“如果他不是练成特歹武功,定然用过了易容药物。”
铁卫周大志道:“唐爷,我想登舟去试他一试。”
唐璇微微一笑,道:“不用啦,帮主不肯下令让两位登舟,想必已看出那少年武功,不在两位之下,想他定己早有安排了。”
铁卫周大志冷笑一声,道:“咱们老周追随帮主,南征北闯,会过高手何止数千百人,难道连一个娃儿也对付不了么,只要唐爷肯下令于我,看老周打他个鸭子下水,给你瞧瞧!”
唐璇笑道:“此事需得帮主裁决,怨我不便作主。”
三三 独战群豪
铁卫周大志气得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唐璇也不理他,微微一笑,低声对神行柏公保道:“你看着周大志,切不可让他出手。”缓步直向铁木大师等走了过去。
这当儿,铁木、费公亮,和穷家帮主,并肩而立,正在指着那双桅巨船低声谈论。
只听铁木大师高宣了一声佛号,道:“那夜老衲在闵宅之中,曾经见过此人。以当时情形而论,似是不像闵宅中人,眼下他独挡去路本。
三四 魔剑箫声
上官琦望着那短剑一眼,怔了一怔,但却不肯出手。
那素衣少女目睹上官琦不再听短剑指挥,心中十分恼怒,短剑一阵乱挥,大声叫道:“快出手啊!”
上官琦望着那宝剑出了一阵子神,仍然静静地站立不动。
这时,那萧声愈来愈是响亮,所有的人都可以听到那动人的萧声。
所有的人,也都似为这萧声感动,一个个听得全神贯注。
这萧声非宫非商,简直像一个声音动人的娇媚少女,独坐在深闺之中,婉转地诉说她的心事,每个人的心神都逐渐地被萧声控制。
忽听袁孝大喝一声,纵身而起,跃入那滚滚河流之中,凌波而行,直向遥远的一只小舟上面奔去。
这三分像人七分像猴子的人,看去本不甚引人起眼,但他这凌波飞渡的轻身功夫,却使全场之人,为之震骇。
但见他疾如流矢一般,逐渐地消失在滚滚浊浪之中。
要知他长得就不甚高,人到了百丈之后,就被那起伏的浪水掩遮住了身形。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袁孝奔行的方向,目光中流露出惆惆惆怅和仰慕。
也许这些人,都认为那猿猴一样的人,终将葬身在滚滚的江流之中,对他表示出一份惋惜;也许是被那婉转的萧声所动,因为这时的萧声,变得更为凄婉低沉。每个人的脸色,也都变得十分凝重。
突然间,萧声中断,一缕余音,袅袅散入高空之中。
这时,所有人中,最痛苦的是关外神鞭杜天鹗。因为这群人中,只有他约略地知道袁孝身世。
上官琦虽比他清楚,但上官琦已经服用了迷魂的药物,已然迷失了人性。他已无法辨别善与恶、悲与苦,他只是呆呆地站着,满脸茫然。
铁木大师高宣了一声佛号,说道:“欧阳帮主、费大侠,咱们今日无论如何不能放她走。”
费公亮大声喝道:“不错!”双肩一晃,当先向那双桅巨帆大船上面抢去。
他身躯飞掠过上官琦时,突然伸手点了他两处穴道。
上官琦听得那萧声后,神智略复,剧战后的疲乏,使他觉到全身酸软无力,费公亮伸手点他穴道时,他竟不知闪避。
杜天鹗本想出手阻止,但转念一想,上官琦已战至筋疲力尽,不如让他穴道被人点住,也好让他好好地休息一下,是以——看到装作没看到,置之不理。
费公亮点了上官琦穴道之后,大声喝道:“两位老禅师不用再存慈悲心肠了。快些冲上船去,先把那女娃生擒之后再说了。”
说话之中,人已跃上双桅巨船。
欧阳统笑道:“费兄不用太急,谅他们也跑不了啦!”
铁木大师四下望去,只见十几只梭形快舟,由四面围了上来。每只梭形快舟之上,站着四个身着灰色打补短衫长裤的人。
每人身上都背着不同的兵刃,有刀,有判官笔,还有一个腰中高高隆起,似是围着软鞭一类的兵刃。
每只快舟上的人,都是一样的装扮,也同样的带着四种不同的兵刃。
除了那船头上四个佩带兵刃的人之外,还有两个大汉,一个撑舵,一个运桨。
共有一十二只梭形快舟,合共有四十八名佩带兵刃之人。
这些人的装着,一望之下,立时知道是穷家帮中的人。
就在他分心四顾之时,费公亮已然落身在大船之上。
那素衣少女星目流动,打量了四周一眼,已看出陷身重围。
但她仍然保持着冷漠和镇静,丝毫不为这紧张的情势有些微惊慌。
她回过头去,低声说道:“金少和,留心咱们的船。”
金少和应了一声,步回舱中。
那素衣少女缓缓转过头来,冷漠地扫视了费公亮,道:“你就是黄山费公亮么?”
费公亮道:“不错,费公亮正是老夫。”
素衣少女突然提高了声音,道:“杜天鹗,快些解开他的穴道。”同时一摇手中短剑。
杜天鹗应了一声,大步向上官琦走了过去。
一直呆呆站着的青城双剑,一看素衣少女摇动手中短剑,立时“呛”的一声,拔出背上宝剑,齐齐举步而上。
青城双剑在江湖盛名甚著,如若两人联剑出手,费公亮自是决难抵得,不由吃了一惊,拱手说道:“两位道兄,久违了。”
哪知青城双剑理也不理,缓步直逼过来。
铁木大师高声喝道:“费兄留神,两位青城道友,已经服了迷药……”
他喝声未歇,青城双剑已然同时出手攻了上来,寒光闪动,各攻一招。
两人以剑术驰名了江湖数十年,此刻又正神智迷乱之时,虽自各攻一招,但却是极为毒辣之学,寒芒流动,洒出了一片剑影。
费公亮不敢用赤手封架青城双剑联手的剑势,纵身一跃,倒退而回,重又落回到那小舟之上。
铁木大师低声说道:“费兄请亮兵刃吧!青城双剑已然失了本性,不可大意了。”
费公亮微一点头,探手入怀,左手摸出一把铁尺,右手摸出一个金圈,大喝一声,重又向那双桅巨帆船上跃去。
青城双剑联袂守在巨帆旁边,一看费公亮跃了上来,立刻双剑齐出,横扫过去。
费公亮这次有了准备,早已运功戒备,铁尺一挥,一阵金铁交鸣之声,竟把青城双剑攻来的剑势一齐挡开,抢落在船缘之上。
脚落实地,立时抢攻,金圈一挥,分别两人袭去。
这时,杜天鹗己缓步走到了上官琦身后,伸手解他穴道。
他虽然神志清醒,但却不能不听那素衣少女的吩咐,以免露了马脚。他缓步而行,无非是希望铁木大师等出手阻止。
果然凡木大师一皱眉头,纵身而上,左手一掌,斜劈过去。
杜天鹗闪身避开,还了一拳。
两人就在小舟上动起手来。
铁木大师目光环扫四周一眼,只见十几艘梭形小艇,已把那素衣少女的双桅巨船,四面围了起来,低声对欧阳统道:“这些人可都是帮主的辖下么?”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不错……”
铁木大师心中突然一动,接道:“这些人可是贵帮中驰誉江湖的四十八杰么?”
欧阳统道:“浪得虚名,大师见笑了。”
铁木大师轻声叹道:“老衲早已听到贵帮四十八杰,联手拒敌,能够连变七种阵形,而且每人都有一两种特殊成就的武功,威势不输我们罗汉阵,变化尤有过之……”
欧阳统道:“大师过奖了。”
铁木接道:“如非必要,最好不用他们出手,老衲去相助费大侠一阵。”
原来费公亮抢登上双桅巨船之后,被青城双剑联手的剑势挡住,难越雷池一步。
但见铁木大师宽大的袍袖一拂,身体凌空而起,直向那双桅巨船上抢去。
青城双剑突然把剑势一变,剑光突然扩大,寒芒流动,把铁木大师也包围在剑影之下。
十二只梭形快艇,疾快向那双桅巨船冲了过来。
那素衣少女冷笑一声,回手一招,船舱中人影闪动,一连窜出来十二个黑衣劲装大汉。那每人都背着一柄长剑,怀中抱着一个茶杯粗细、两尺长短色如墨漆之物,迅快地奔到大船边缘之上,每人对着一只梭形快舟。
欧阳统右手向下一按,十二只梭形快艇,一齐停了下来,相距那双桅巨船不过两丈多远。
只见逍遥秀才唐璇,探手入怀,摸出一面红旗,不停地摇动。
欧阳统知他有话要说,但眼下形势正值紧要关头,双方已经动上了手,但唐璇摇动旗号,又是最紧的旗号,势又不能置之不理,只好纵身飞下小舟。
就在他纵身而下的同时,那素衣少女也从双桅巨船上腾空而起,半空中打了两个筋斗,落在小舟之上,纤手一举,直向上官琦被点穴道之上拍去。
凡木大师左手一招“挥窿清谈”用了八成劲力,把杜天鹗迫退一步,同时向右侧横跨了一步,右手疾向那素衣少女身上弹去。
那素衣少女左手五指伸张,反向凡木大师手腕之上扣去,右手却疾快地拍中了上官琦被点穴道。
凡木大师慈眉一耸,飞起一脚“魁垦踢斗”,把杜天鹗的攻势挡住,右掌一沉,直推过去。
这一推用出十成功力,一股暗劲,直逼过去。
但就在这一缓工夫,那素衣少女已拍中了上官琦的被点穴道,柳腰一摆,右肩撞在上官琦背心之上,双掌合起,挡了凡木大师推来一掌。
她内力没有凡木大师深厚,接了一掌之后,人被震得退了两步。
上官琦穴道已被解开,吃她娇躯一撞,不自主向前走了一两步,全身血脉立时活开。
素衣少女一退即上,双手齐出,展开反击。她功力虽然不如凡木大师,但招术诡奇、身法灵活,弥补了她功力上的不足。两人拳来足往,打得激烈绝伦,杜天鹗反而成了观战之人。
上官琦血脉活动之后,立时觉出疲倦难支,赶忙运气调息。
杜天鹗默察形势,人数穷家帮中虽占优势,但势难全部登舟动手;上官琦、青城双剑,加上那素衣少女和自己,如若全力出手,这场大战鹿死谁手,尚在未可知之数。
同时,亦不知舟中是否另藏有高手,忖思之间,忽听欧阳统高声说道:“费兄,两位老禅师,暂请退下小舟,兄弟有事请教。”
他内力充沛,字字如金铁相击,群豪虽在动手之中,但仍然听得十分清晰。
铁木大师、费公亮虽战青城双剑,二十余合后,仍是半斤八两,难分胜负。铁木大师心中暗感焦急起来,忖道:“少林、青城两派,相处甚好,但如伤了青城双剑,势将引起两派的门户之争。如若不下辣手,两人剑招精奇,又难取胜。”正感为难之间,忽然听得了欧阳统大叫之声,心中一动,暗道:“欧阳统这般相唤,或已有了取敌之策。”当下低声说道:“费大侠,欧阳帮主叫咱们,定有重要之事,咱们下去看看吧!”
费公亮似已不耐再和青城双剑缠斗,铁尺、金环已然频施辣手,听得铁木大师之言,神志忽然一清,忖道:“青城双剑服了迷药,心神受制,才这般和我以命相拼,若我伤了两人,势将和青城派结下不解之仇了。”
心念一转,应声而退,当先跃下双桅巨船,在那小舟上一借力,飞落岸上。
铁木大师袍袖一拂,打出一股劲猛之力,把青城双剑迫得向后退了一步,一个倒翻,落在小舟之上。
正在和凡木大师动手的素衣少女,突然叫道:“截住他。”
上官琦转头一望铁木大师,“呼”的一拳击去。
铁木挥掌封开一拳,还了一招。
上官琦蛮劲十足,竟然硬接了铁木大师一掌。
两人掌势接实,震得那小舟一阵摇动。上官琦却惜机攻上,双手展开了诡辣无比的招术,着着击向铁木大师的要害大穴。
铁木大师和他相搏了四五个回合之后,已然觉出对手是生平未遇的劲敌,不禁暗暗叹道:“难怪费公亮、欧阳统那等身份、武功,都无法胜他,此人武功之奇,实是生平未见。”
就这一阵忖思,上官琦已连续攻了二十多拳。
那素衣少女留神上官琦和铁木大师动手情形,看他出手之快,攻势之毒,尤强过自己几分,心中大觉欢喜,暗暗想道:“这人武功如此之高,实是我一个极大的帮手,今后对他倒是应该爱惜一点才对。”
她只顾想着上官琦的事,精神一分,被凡木抢了先机,一连两掌迫得她手忙脚乱,退到了小舟边缘。
这当儿,突然响起了一声长啸,一条人影,从天而降,落到那小舟之上。
这啸声尖锐刺耳,惊心动魄,群豪都不禁为之一怔。
全场动手之人,都为这刺耳的啸声,停下手来。
凝神望去,只见袁孝手中挟着一支白光闪闪的银萧,站在小舟正中。
他来得无声无息,在场群豪,都未见到他如何跃落到小舟之上。
只见他举起手中银萧,叫道:“大哥!……”
上官琦茫然一笑,突然举手一拳,疾向凡木大师打去。
凡木大师脸色一变,纵身让开,回手拍出一掌。
袁孝左臂一挥,封架开凡木大师掌势,说道:“我大哥被迷药所迷,大师父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举起手中银萧,就唇边吹了起来。
一缕袅袅萧声,飘空而起。
萧声一起,上官琦立时停下了手。
铁木大师举手一招,说道:“咱们下船去吧。”当先纵下小舟。
凡木大师、费公亮,紧随着跃下小舟。
那素衣少女圆睁着星目,怔怔地投注在袁孝的脸上,眼光中满是惊愕和怨毒。
上官琦忽然叹息一声,席地坐了下去。
青城双剑,也似乎是被那萧声所动,缓缓把手中宝剑垂了下来。
杜天鹗目睹上官琦和青城双剑萎靡不振之态,也赶忙装出一付无精打采的样子,坐了下去。
那素衣少女目睹是情,心中大感惊慌,突然一挫柳腰,欺到袁孝身前,纤手一扬,疾向袁孝后背“命门”穴上拍去。
杜天鹗吃了一惊,但又不便出言警告,心中空自焦急。
但见袁孝身子一侧,横跨了两步,让开了那素衣少女一掌,头也未转,继续吹着他手中的银萧。
但闻萧声飘扬,那站在双桅巨船上的十二个黑衣劲装大汉,也逐渐被那萧声控制,缓缓向后退去。
那素衣少女一击未中,立时掌指齐出,纷纷袭向袁孝全身各大要穴。
袁孝一面纵身让避那素衣少女的袭击,一面继续吹着银萧。
那素衣少女一连劈击二十余掌未中,突然停下手来,尖声叫道:“你不要吹了!”
袁孝怔了怔,取下唇边银萧,道:“怎么了?”
他记得母亲发怒声,曾经有过这样尖锐又充满凄婉的大叫,所以当他听到这素衣少女尖叫后,不禁为之心神一震。
原来那素衣少女眼看着上官琦、青城双剑等人,都为那镣绕耳际的萧声控制,心中已大感惊慌。那知时间一久之后,连自己也开始心神受制,惶惶难安,不禁心头大急。
她平常虽能保持着过人的镇静和冷漠,但当她心神受制时,却迸发出她少女该有的本性,不自禁地大声尖叫起来。
萧声余音,散入高空,江面上又恢复了原有的寂静。
蓦地里,一阵旋风卷过,掀起了一连串浪花,日光下闪闪生辉。
但那美丽的浪花,转眼间又混人滚滚的浊流中,滔滔江水,向东逝去,永无休止。但那层层波浪,却一个接一个翻起来,前浪未平,后浪又起。
那素衣少女扫掠了那起伏的浪花一眼,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轻轻地罩起了眉头。但她凝神思索了一阵,摇摇头,轻声一叹,变成了满脸茫然。
站在江岸上的逍遥秀才唐璇,一直注意着那素衣少女脸上神情的变化。
袁孝呆呆地站了一阵,说道:“你为什么不让我吹萧呢?”
他天性纯朴,对敌友之念,甚是轻淡,问来是那样率直。
这时,那素衣少女己恢复了镇静,冷笑一声,道:“你吹得太难听啦,听得别人难过。”
袁孝摇摇头一笑道:“我刚刚学会吹萧,自是吹得不好听了,不过,慢慢地我总是会吹好的。”
那素衣少女星目转动,嫣然一笑,伸出了纤纤玉手,道:“把你手中银萧,给我瞧瞧好么?”
袁孝道:“不行,这银萧是我师父相赠之物,岂能轻易给别人乱瞧。”
素衣少女知他浑厚率真,说不行就是不行,勉强他也没有用,当下缩回伸出的右手,说道:“小气鬼,我瞧瞧也瞧不坏,怕什么?”
袁孝道:“我师父交待过我,这银萧不能给任何人瞧……”他目光一掠上官琦,又道:“自然,我大哥要瞧,那就得给他瞧了。”
素衣少女道:“你师父是什么人?”
袁孝道:“我师父就是我大哥的师父。”
那素衣少女道:“你大哥师父又是谁呢?”
袁孝道:“大哥师父,就是我的师父。”
那素衣少女哼一声,暗暗骂道:“看不出这猴头猴脑的人,竟然这般滑头!”冷笑一声道:“你大哥和你是一个师父了!”
袁孝喜道:“不错啊,你一猜就中了!”
那素衣少女虽然异常气忿,但表面上,却不得不保持镇静神态。她知道像袁孝这等浑浑噩噩的人,如若对他发脾气,只有把局势闹得更僵,当下强忍胸中之气,说道:“那人叫什么名字?”
袁孝道:“你问的哪个?”
素衣少女道:“我问你的师父。”
袁孝道:“问我师父么,他叫什么名字,我都不知道,如何能转告你呢?”
素衣少女怒道:“难道他没名没姓么?”
袁孝道:“他用不到名字了,我们喊他师父,也是一样。”
素衣少女道:“如果别人相访,也喊他师父不成?”
袁孝道:“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别人找他。”
素衣少女气得脸色铁青,但却无可如何。
她刚才对袁孝攻袭,已看他身负绝世武功,动起手来,心中毫无制胜把握。何况他手中的银萧,又是她最为害怕之物,只要他举萧吹奏,不但她控制的属下难以禁受,就是她自己也有点无法忍受。
形势逼得她不得不强按下心中的忿怒,忍受着委屈,装出一副勉强的笑容,说道:“你贵姓啊?”
袁孝道:“我姓袁,我大哥姓上官。”
素衣少女道:“我没有问你大哥呀!”
袁孝正容说道:“大哥是我生平第三个崇敬之人,你如何能不问他?”
素衣少女道:“那么第一个崇敬之人是谁?”
袁孝沉思了一阵,道:“第一个是生我养我的妈妈。”
素衣少女脸色一变,但瞬息之间,立时又恢复了平静,道:“这第二个人呢?”
袁孝道:“第二个人么,是教我武功的师父。”
素衣少女一双星目,突然转投到上官琦身上,接道:“第三个人。就是你那面色枯黄的大哥了广袁孝轻轻叹息一声,道:“大哥本是很漂亮、很聪明的人,可是……”他缓缓把目光移到杜天鹗的脸上,突然住口不言。
素衣少女心中一动,举手一挥,对上官琦和杜天鹗道:“你们回到大船上去吧!”
上官琦应手纵身而起,飞落到大船之上。
杜天鹗紧随上官琦身后,也跃上大船。
那素衣少女扬起玉腕一挥,低声对袁孝说道:“怎么样,你可要和我们一起回到大船上么?”
袁孝望着跃上大船的上官琦,长长叹息一声,道:“我大哥哥在那里,我自然也要去了。”只纵身一跃,飞落到双桅巨船之上。
铁木大师目送那素衣少女带着上官琦等进入舱中,才挥手对欧阳统道:“帮主相召老衲等有何见教?”
欧阳统回目望了逍遥秀才唐璇一眼,正待开已唐璇已抢先说道:“两位大师、费大侠,昨夜迄今,恐尚未进饮食,兄弟已命属下备好了素斋酒饭,请各位先行进点饮食,兄弟还有要事请教。”
费公亮回头望着那双桅巨船,接道:“咱们去后,那素衣少女如趁机把巨船开走,咱们再想追她,只怕不易。”
欧阳统道:“这个费大侠尽管放心,兄弟已下令敝帮中人,严密监视那双桅巨船。只要一有行动,立时传警相报,一面出手拦劫,江面兄弟已备有数十只梭形快舟,无论如何,他们也难脱咱们监视。”
逍遥秀才唐璇一晃手中摺扇接道:“据兄弟的看法,几个时辰之内,这大船,决然不致有什么行动。”
费公亮道:“何以见得?”
唐璇道:“那素衣少女登舟甚久,如要他去,早就该起碇了。但她迟迟不肯扬帆,据此而论,兄弟想他们,可能呆在此地有所等待。”
费公亮道:“等待什么?”
唐璇道:“这个兄弟就不知道了,也许等人,也许等待援手。”
费公亮兀自沉思了一阵,伸出右手握着唐璇一只手,道:“久闻唐兄大名,今日一见,果是不同凡响,佩服至极。”
唐璇笑道:“费大侠过奖。”抱拳对铁木等一礼,道:“兄弟走前一步,替三位带路了。”说完,当先转身,向前行去。
铁木大师等相随身后,走约二三里路,到了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大树下早已摆好了丰盛的酒席,四个灰布裤褂的人,相候树下。
Т×ㄒ閤磼 ㄒ〤ㄒΗJ、СΟM
四人衣衫打补,一望即知是穷家帮中的人。
唐璇挥挥手,道:“你们在四面了望,一有动静,立时传报上来。”
四个大汉躬身领命而去。
铁卫周大志、神行柏公保,一直紧随在欧阳统身后而行。欧阳统肃客就坐,两人仍然并肩而立,一左一右站在欧阳统的身后。
费公亮望了两人一眼笑道:“帮主身后两人,可是盛名江湖的神行、铁卫么?”
欧阳统笑道:“江湖朋友们捧场,费大侠见笑了。”捧起酒杯,接道:“诸位请先尽此杯。”当先举杯一饮而尽。
铁木大师道:“佛门戒酒,贫僧等以茶相代,聊表敬意。”
费公亮饮完了两杯之后,说道:“帮主把我们召到此地,不知有何见教?”
唐璇微微一笑,接道:“诸位刚才出手,兄弟在一侧观战。看眼下情景,只宜智取,不宜力争。”
费公亮道:“唐兄说得不错,但不知有何妙策?”
唐璇笑道:“兄弟相请诸位来此,一来进点酒饭,二则共商谋敌之策。”
铁木大师道:“唐兄足智多谋,学富五车,想必已智珠在握,老衲等愿闻高论。”
唐璇微微一笑,道:“老禅师夸奖了。兄弟一介儒生,混迹江湖,多蒙欧阳帮主赏识,付以穷家帮中军师之位,愧无建树,以报知遇,说来惭愧得很。”
欧阳统道:“先生太客气了,数年来借重大才,使穷家帮得以有今日之局,在下对唐兄相助之情,迄今感激不尽。”
唐璇轻轻叹息一声,无限感慨他说道:“但咱们穷家帮目前己面临了前所未遇的劲敌。不过这强敌并非只对咱们穷家帮,对整个武林而言,也是极大的威胁。”
铁木大师道:“唐兄可是指那素衣少女而言么?”
唐璇笑道:“她不过是其中一个马前小卒而已,真正的幕后人物,不知要比她厉害千百万倍。”
铁木大师道:“那人不知是何等人物,唐兄想必已找出线索了?”
唐璇道:“他就是江湖上传说的滚龙王了,但他究竟是谁,眼下还无法弄得清楚。但那人武功高绝,智计过人,确非其他之人所能比拟!”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不但如此,而且他举动神秘,始终以人皮面具隐遮住真正面目,活跃于江湖之上,有如见首不见尾的神龙,使人难测。”
铁木大师道:“唐先生这些话,不知何所依据?”
唐璇道:“兄弟如没有确实证据,也不敢随便乱说。大师请问这位王兄,和敝帮中关兄,就知兄弟之言不虚了。”
关三胜站起身来,说道:“此事是兄弟和王兄亲目所见,决不有半点虚假。”当下把古庙见闻之事,极仔细他说了出来。
三五 药物妙论
这一番话,使铁木、凡木、费公亮等三个武林高手,也为之脸色一变。
费公亮沉吟了一阵,问道:“关兄等就没有看到那人的面目么?”
关三胜道:“当时情景,使人无法抬头观望,因为那神前供台挡住了视线。”
夜鹰子王乾接道:“如若不是那神前供台,咱们虽可看得更清楚一点,但形迹亦将被人发觉。”
铁木大师道:“老衲虽然很少在江湖之上走动,但也听过滚龙王之名。此人已在江湖上露脸甚久,但真正见过他的人,却似极少。”
逍遥秀才唐璇道:“何止极少,可以说绝无仅有,这倒使兄弟又想起一件重大的事情来了。”
铁木大师道:“愿闻高论。”
唐璇道:“明似归隐,暗中领袖江南武林的云九龙云庄主,似是很久没有消息了。其人和我们帮主私交甚笃,兄弟也和他见过两面。”
夜鹰子王乾道:“唐兄这一提,倒使兄弟也想起一件事了。”
群豪的目光,一齐转投到王乾的身上,似是对他的话,甚为关心。
王乾重重地咳了一声道:“云九龙每年一度,总要邀集几位知己,作洞庭之游,十年来如一日,从未间断。”
费公亮突然接口说道:“王兄可能确定云九龙是真正游湖么?”
夜鹰子忽然哈哈大笑,道:“当然不是,他每年邀请的人,大都是武功卓绝之士,而且一游三日。如说游湖,只怕他难有每年一度的兴趣,再说他们游湖的日期,也似有一定时间。”
铁木大师道:“什么时间?”
王乾道:“好像是八月仲秋之后、九月十五以前,总在这一段时间中。”
他举起杯来,干了面前一杯酒,目光转投到欧阳统身上道:“兄弟如果没有记错,欧阳帮主好像也是云九龙邀请的常客之一。”
欧阳统道:“不错。数年之前,兄弟确实常常受他邀请。但最近几年,帮中事务繁忙,无法分身,曾婉拒两次,以后就未再接到过他的请柬了。”
费公亮道:“欧阳帮主请恕兄弟饶舌,敢问云九龙云庄主,邀人游湖的目的何在?”
欧阳统道:“明里说是欣赏深秋白苇的湖上景色,但据兄弟观查,他可能在寻找一件什么东西,与游之人都已看出了此点,云九龙却一直没有提过。”
铁木大师接道:“老衲也常常听人说过云九龙领袖江南武林,但却无缘一晤其人……”
唐璇道:“云庄主为人很和善。”
铁木大师接道:“但老衲却听人说过甚多的闲话,讲他故作忠厚,实则奸诈;假装归隐,实在暗中发号施令,指挥江南绿林,坐地分赃。”
唐璇笑道:“大师听到之言,不能算不对,侠盗之分,本就微在一发之间。云九龙诚然作过不少伤天害理的事,但他也甚多仁侠行为,其人可算正邪之间,亦盗亦侠的人物。老禅师不论说他好坏,都该算对。”
铁木大师合掌宣了一声佛号,道:“老衲听人所谈,自是不足采信。”
唐璇道:“如若能有良师益友,常常劝戒得他不要任性,云九龙当不难成为当今武林中一代大侠。”
欧阳统无限感慨他说道:“云九龙其人如何,兄弟不作评论;但他一身武功,确为当代中出类拔革的人,兄弟自叹弗如。”
费公亮道:“可惜这样一个英雄人物,兄弟却无缘会见,日后还得借重欧阳帮主之力引见一下。”
欧阳统道:“兄弟当效微劳。”
唐璇一摇手中摺扇道:“但最近云九龙却似突然在江湖上消失一般,听不到他一点消息了。”
费公亮道:“唐兄可是怀疑滚龙王就是云九龙的化身么?”
唐璇道:“兄弟可以肯定他说一句话,滚龙王决非云九龙。”
费公亮道:“世上尽多出人意外之事,唐兄别把话说得太满。”
唐璇笑道:“兄弟索性说几句狂话,云九龙不但不是滚龙王,而且也可能已为滚龙王所害。”
费公亮道:“何以见得?”
唐璇道:“长江为界,势力明分。中穷南云,控制了半壁山河。长江两岸,中原一带,不论发生何等情事,均无法瞒得我们穷家帮。不过敝帮欧阳帮主,做事一向持重,不肯轻举妄动。未查明来人底细之前,不论其人在敝帮地面上作什么事,我们都不轻易干涉。”
费公亮道:“如果他采花伤命呢,贵帮也不管么?”
唐璇笑道:“这个,敝帮会派人暗中阻拦,不让他得逞。直到查明他底细之后,属于何门何派,敝帮就派人通知那一门派,自行派人拘回,以门规治罪。自然,如遇上他本门中不肯过问,或是江湖上独行大盗,敝帮当然自行对付他们。”
铁木大师点头说道:“老衲行经之处,民间无不把贵派视作护世生佛,中原数省,对贵帮可算感恩良深。”
唐璇接道:“但云九龙的作为,却和敝帮大不相同。”
费公亮轻轻叹息一声,欲言又止。”
唐璇目光环扫,似在查看铁木、凡木、费公亮等反应,一掠群豪之后,接道:“江南武林道上,虽然不能说尽为云九龙所控制,但却以他的势力最强。像滚龙王这般人物,如未得云九龙的允准,他决不会让他们在江南一带如此放肆。”
铁木大师道:“但眼下情景,是滚龙王横行江南武林道,云九龙却不闻不问。”
唐璇道:“这就是叫人不解的地方了。不过滚龙王不是云九龙的化身,在下可以断言,因此兄弟担心到云九龙已经遇难了。”
铁木大师道:“云九龙的声望,不管有什么事故发生,江湖定将极哄动地传说,至低限度,江南黑白两道,早该传出此讯。”
唐璇道:“如果他遇难之处,地处荒僻,事后他家又隐讳不言,蒙骗几年,也非什么难事……”他微一沉吟之后,又道:“也可能给滚龙王暗下毒药,收归己用。”
全桌中人,似是都甚佩服他的分析,个个凝目而思,默不作声。
唐璇却潇洒地挥动了两下手中的摺扇,接道:“兄弟虽未见过滚龙王其人,但综合本帮搜集的资料,确是一位文武兼具的一代才人。不论武功、智谋,都非云九龙所能比拟,斗智斗力,云九龙都非敌手。”
费公亮插口接道:“欧阳帮主既和那云九龙交称莫逆,何妨修书一封,派人赶往云家庄中瞧瞧再说?”
欧阳统笑道:“费兄吩咐,兄弟一切遵命。”回头对柏公保道:“你去借支笔来。”
柏公保应命而去,不大工夫,捧着笔纸走来。
欧阳统即席挥毫,片刻间成了一封书信,回头对神行柏公保道:
“你带着这封信,立时起程,赶往云家庄去,面呈云庄主九龙。”
柏公保接过书信向前走了两步,说道:“如果云庄主不在家呢?”
欧阳统沉吟了良久道:“那你就请见云夫人吧,要她当时拆阅,修书或口头回话均可。”
柏公保应得一声:“记下了。”转身过去,急急奔去。
费公亮拱手说道:“久闻贵帮中神行箱公保之名,这往返一趟,不知要好长时间?”
欧阳统笑道:“徒具虚名而已,一天也不过六七百里脚程。”
唐璇接道:“以云家距此路程推论,如果见得云九龙本人,今夜二更左右,就可以回来了。但如见不得云九龙,那就难说了。”
夜鹰子王乾突然插口说道:“如若云九龙故不相见呢?”
唐璇笑道:“如以云九龙和敝帮帮主的交情而论,只要他在家,断无不见之理。不过能否找得云九龙,并非重要关键,只要能把那只舟上素衣少女擒住,就不难查出那真正幕后人物。”
他目光又缓缓扫掠了群豪一眼,只见群豪一个个静坐不言。
原来这些人自和那素衣少女等动手之后,已知强敌武功不弱,群豪都无信心能够单凭武功生擒强敌,是以无人接口。
唐璇轻轻一挥扇接道:“如果咱们凭藉武功,和那素衣少女等一行硬拼,纵然能够胜她,也必将有所伤亡,因此兄弟主张智取擒敌。”
费公亮道:“唐兄高论甚是,但不知用什么方法求胜?”
唐璇笑道:“以毒攻毒。他们擅用毒物,控制属下,咱们就用毒物对付他们。兄弟已传令敝帮中十二个精通水底工夫之人,把他们乘坐的巨舟,先行锁起,必要时可以把舟底打通,弄沉他们巨舟,然后在水中生擒他们。但转念又想到,他们既敢在水上停舟,或者也精熟水底工夫,兄弟才想改用‘迷药’。如能把他们迷倒过去,再生擒他们,当可兔去一场大战。”
他目光扫掠过铁木、凡木,接道:“也许两位老禅师对兄弟这等手段,有所不齿;但目下形势非常,强敌不但武功过人,而且其中大都是被他们用药物控制的无辜之人。这些人心神已非自己所能控制,剽悍绝伦,凶不畏死。兄弟刚才站在岸上观战,已看出一点端倪。青城双剑固然是正大门户中人,另”面色枯黄的少年,说不定也是正大门户中高手,手如白玉,脸色枯黄,可能是用了易容药物……”
他说到兴致高涨之处,忍不住微微一笑,挥动了两下摺扇,接道:“说不定那人洗去脸上易容之药,诸位都还和他相识呢。”
铁木大师道:“武林盛传穷家帮中文丞、武相之名,今日一聆高论,当真是见面尤胜闻名了。”
唐璇忽然一整脸色,说道:“两位老禅师、费大侠,兄弟还有两句不当之言,说出来希望诸位不要见怪才好。”
铁木怔了一怔,道:“老衲洗耳恭聆高论。”
费公亮道:“唐兄有话,尽管请说。”
唐璇笑道:“兄弟看几位脸上神情,都似中了剧毒。不过受毒甚轻,发作时间,可能拖延甚久,说不定十天半月,三月两月,不过如不早些疗救,终究是个麻烦。”
费公亮道:“这么说来,唐兄是有能疗治此毒的了?”
唐璇笑道:“这很难说了。兄弟虽然知道一点用毒、解毒的办法,但用毒一事十分庞杂。精于此道之人,常常会把多种绝毒之物,调和在一起,纵然是解毒圣手,也难一下子了然病情。”
铁木大师接道:“唐先生看看老衲师兄弟,是否也中了毒?”
唐璇点点头,道:“不错,两位老禅师中毒情况,要较费大侠严重得多。”
铁木道:“老衲运气自行相试,但却毫无中毒之感。”
唐璇道:“目下一般武林中的朋友,大都有一种错觉,认为凭仗自己精湛的武功,运气行功之中,就可以觉出自己是否已经中毒。这办法诚然不错,但用毒之人、用毒之法,也不断地改进,各种奇毒,混合使用,已是江湖上司空见惯的事了。可是数百年前已有人主张,把施用的毒物,改向人的神经侵入,不从肠胃经过,使人中毒之后,仍然不知不觉,直到毒性发作之后,受害人才有感觉,但为时已晚,纵然华忙重生,也无法疗治了。”
铁木大师道:“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唐先生高论的是非凡。”
唐璇摇头微笑道:“秀才造反,纸上谈兵。兄弟不过从书本上面看到,是不是这么回事,还很难说,老禅师先别给在下捧场。”
费公亮接口道:“唐兄的高论,确使人茅塞顿开,如闻晨钟。”
唐璇道:“好说,好说!用毒药物,经过合成之后,产生了不少笑话。有很多主药相克、二毒齐解,辛辛苦苦调配的药物,反而没有了用。有很多药性原不如何强烈的药物,但经过其他药物调合之后,立时变得凶猛异常。用毒的方法,也不断随着进步,有借风向放毒,有借水、火、暗器等施毒:药物的颜色,也随着改变,直到现在的无色无味,而且力量奇大,少许一点,就足使很多人受到毒伤。”
他目光缓缓由群豪脸上扫过,接道:“像诸位所中的毒,那该是目下最为难防的毒物了。”
他轻轻叹息一声,接道:“兄弟听关兄所说经过之情,诸位似乎只有在那‘记死簿’上留名之时,是唯一中毒的机会。果真如此,那毒药不是藏在‘记死簿’中,就是藏在笔上了。诸位在签名之中,不知不觉的,人已中毒了。”
铁木大师接道:“唐先生高论,甚有见地。老衲也已觉出中毒,不过目下情势紧急,无暇疗治,只有待回到少林寺后,再作道理。”
唐璇道:“老禅师虽然忙碌,但也不能放任毒性尽情发作,最低限度,也该服用一点解毒性的药物,使它发作慢些。”
铁木笑道:“唐先生可有这些药物么?”
唐璇道:“兄弟闭门造车,从书上仿效前贤,练成一种解毒之药。但此物只适合用于一般毒药,对这等奇毒绝伦的药物,不知是否有效。”
一面说话,一面探手入怀,摸出一个白磁瓶子,倒出来几粒丹丸。分送到群豪手中,笑道:“兄弟这解毒药丸,虽然未能医得诸位毒伤,但服用没有坏处,却可保证。各位尽管大胆地服用下去。”
费公亮似是仍不放心,举起丹丸嗅了一阵,直待关三胜、王乾把药物吞了下去,他才投入口中。
铁木、凡木两人,倒很大方地把药物吞下。
唐璇道:“平常服下此药之后,应该走动一阵,使药力早些行开,但诸位都是身怀绝技之人,自是用不着走动了,只要运气调息一下,以助药力行开。”
铁木大师微微一笑,当先闭上双目,运气调息。
群豪个个依样施为,片刻之后,立时觉到一股热力在丹田开始滚动,缓缓向四肢百脉流行。
唐璇合上瓶塞,揣入怀中,目光缓缓由群豪脸上扫过,看他们眉宇间都泛起淡红之色,心知药物已经发生了效用,心中暗暗忖道:“这药物行开之后,身体有一阵炎热难过,如果不在事先说明,只怕要引起一场误会。”
忖思之间,铁木大师已经睁开了双目,两道奇异的神光,逼视在唐璇的脸上。
唐璇微微一笑,道:“老禅师可是觉得身上有点发烧么?”
铁木点点头,道:“不错。”
唐璇提高了声音道:“不要紧,那药力已和木师身上的奇毒接触在一起,药毒相冲,内腑中有了变化,大概不到一顿饭工夫,就可以转好了。”
就在他说话的当儿,费公亮和凡木大师都已睁开了眼睛。费公亮眼中充满了怨毒,凝注在唐璇身上,但在听唐璇解释之言后,怒意稍消,冷笑一声,问道:“唐先生的话,可是出自肺腑么?”唐璇点头笑道:“怪兄弟事先没有说明,自是难怪费大侠心中误会。”
费公亮嘿然两声冷笑,道:“如若这药物不是解毒药物……”
唐璇微微一皱眉头道:“费大侠这般的不信任我,在下纵有苏张之舌,也难以辩说得清楚,好在一阵功夫,诸位就可复元了。”
费公亮双眼一抬,望了欧阳统一眼,缓缓垂下头去,暗运功力,右脚突然一招,点在唐璇“三阴交”重穴之上。这是太阴脾经、手阳明大肠经、足厥阴肝经三经的汇合重穴,唐璇受此一击,登时如冰水兜头浇下,全身一颤,脸色也变成一片惨白之色。
欧阳统吃了一惊,道:“先生怎么了?”
幸得费公亮脚尖踢出之时,早已有了准备,只求震伤唐璇三经,用的是阴柔之力,暗劲虽大,但唐璇的身子,并未受到震动。如果不留心,很难看得出来,唐旋已中了暗算。
只见唐璇探手入怀,摸出一方绢帕,擦去头上冷汗,笑道:“不要紧,大概昨夜受了一点风寒,身体稍感不适,坐一会就可以好了。”
费公亮忽然回目对铁木大师等说道:“两位老禅师可好些了么?”
铁木道:“内腑微觉翻动,身上有些发热,不过并未加重。”
费公亮微微一笑道:“如果咱们今天不是服用的解毒药物……”
唐璇接口笑道:“要是费大侠被兄弟毒药毒死,大概兄弟也难以活得下去了。”
费公亮点头笑道:“如果唐兄心中无鬼,大可不必害怕。”
唐璇道:“江湖上久传费大侠难以对付,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了。”
费公亮道:“兄弟别无可取,唯一的长处是生平不愿吃亏。”
唐璇已觉出下半身开始麻木,右手也有着酸麻的感觉。但他仍然保持镇静神态,笑道:“费兄现在可以放心行功了吧!”
两人这种锋芒相对之言,只听得在座之人,一个个莫名其妙。十几道目光,一齐投注在两人身上。
欧阳统看唐璇面色逐渐好转,长长叹息一声,道:“先生身体素弱,又为帮中事劳心策划,体质越发的不如以前了。既感不适,不如早些离席去休息一下如何?好在两位大师、费大侠,都是气度恢宏之人,当不致责怪先生失礼。”
唐璇淡然一笑,道:“多谢帮主关心,属下虽然有些不适,但自觉还能支持得过。两位老禅师、费大侠,都是武林中身份崇高之人,岂可失了礼数?”
欧阳统听他如此答覆,倒不好意思再劝,微微一笑,道:“先生精通医理,素有药到病除之能,既然不愿避席而去,那就自行服一点药物如何?”
唐璇道:“不用啦,属下此时亦好转多了。”
其实因他右臂已感到麻木,取药极感不便,怕在取药时,欧阳统看出不对,故而用言词掩遮过去。
铁木大师已然感觉出情势不对,回头望了费公亮一眼,道:“费兄觉着怎么样了?”
费公亮道:“兄弟还有些发烧,不知老禅师怎么样了?”
铁木道:“唐先生说的不错,老衲现在已觉身上轻松甚多。”
费公亮尴尬一笑,道:“在下还未觉到。”说完,闭上双目,运气调息。
席间,突然问沉寂下来。
欧阳统亦似是看出一点蛛丝马迹,回头低声吩咐铁卫周大志几句,周大志不住的点头后,急奔而去。欧阳统却站了起来,缓步走到唐璇身旁,低声说道:“先生当真是有点不舒服么?”
唐璇缓缓转过脸来,以目示意欧阳统不要多管,然后大笑说道:“属下自知保重,帮主快请归坐。”
欧阳统对他素来信服,见他以目示意相阻,知他定有用意,只好步归原位落坐。
闭目调息的费公亮,突然睁开眼来,笑道:“唐兄之药,果然功效神奇,兄弟已觉药力在发动中。”
唐璇笑道:”幸甚,幸甚。但望费大侠服下的药物,别再碰上意外。”
费公亮突然挺身而起,说道:“唐兄如果能够信得过兄弟,咱们借一步说话如何?”
唐璇道:“不知费大侠有什么教示?”
费公亮道:“兄弟有点事,想请教唐兄……”
唐璇微微一笑,摇摇头,仍然静坐不动。
费公亮心中一动,暗道:“他身上伤势可能已经发作,只怕已无法行动了。”
心念一转,伸出手去,抓住唐璇左腕,暗用真力一托,把唐璇的身子托了起来。
唐璇借势移动脚步,两人一齐向江边走去。
欧阳统突然站起身子,似欲追去。铁木大师却横手一拦,低声说道:“帮主放心,费公亮再胆大,也不敢伤害唐先生,他们可能有事相商。”
欧阳统心中虽然怀疑,但见铁木大师劝阻,自是不好再强行出手。但两道目光,却一直盯在费公亮和唐璇身上。
只见两人走在一棵树下,对面坐了下来,费公亮双手挥动,似乎在和唐璇磋商一个什么问题。
大约有将近一顿饭工夫之时,两人已一齐起身走了回来。
凝目望去,只见唐璇已恢复了正常神情,脸色红润,笑容隐现。
铁木大师长舒一口气,放下了心中一块石头,笑道:“两位都擅智谋,这一番谈话定然已有对敌之策。”
唐璇笑道:“费大侠不但武功强过我,就是谋略运筹,也不在兄弟之下。”
费公亮大声说道:“好说,好说!在下如何能及得先生万一!”
铁木道:“两位不用客气了,请论正事要紧。不知咱们要如何对付那素衣少女?”
唐璇抬头望望天色,道:“在下已派人携带‘迷醉’的药物,混在他们大船之下,也许天色入暮之前,就有消息,最迟也不会超过今夜子时以前。”
铁木大师道:“唐先生之意,是在等待到回音之后,咱们再去找他们,是么?”
唐璇道:“如若迷药生效,咱们可节省不少力量。”
费公亮道:“如若被人事先防止,难以得手呢?”
唐璇道:“那咱们只有另想别法了……”
他微微一顿后,又道:“不过在下想来,这等攻其无备的计划,大概不致失败。可虑是他们的援手,在迷药尚未发作之前赶到,及时解救。”
铁木道:“不知先生何以知他们还有后援之人?”
唐璇道:“在下在这附近查看敌踪之时,曾经发现了几处暗记。那暗记指示的方向,正是此地江畔,兄弟派人四处查看,果然发现不少同样的暗记,殊途同归,那些暗记最终的目标,都是指向此地。经兄弟综合所得,仔细研究,觉出那暗记,正是指示后援之人的路标。因此,兄弟觉着他们停舟此处,必有用心。”
费公亮笑道:“这么吧,兄弟先扮作渔夫模样,混入那双桅巨舟上瞧瞧。”
唐璇笑道:“不用了,那巨船四周,都有我们穷家帮中的快艇围守,逃走决计不会。船上有了什么变化,也逃不过我们派守在四周的监视。”
铁木大师道:“咱们离开那江畔时间已久,不如返回瞧瞧去吧!”
他似是觉出自己此言,说得太过匆急,别人难以听懂话中含意,站了起来,接道:”老衲等此次南来,奉有掌门方丈之命,不论如何,非得查出闵老英雄的死亡经过。目下既难查明,看来只有把那素衣少女生擒之后,带回寺中覆命,敝寺中门规森严,掌门方丈既已传出令谕,决计不能空手而返。”
欧阳统道:“两位大师,可想凭藉武功,擒那素衣少女么?”
铁木道:“如若贵帮能够施用迷药迷倒,老衲等自是愿意省些气力。不过那素衣少女似乎是此一事件中的关键,只怕贵帮也需要她招供经过,这一点老衲想请欧阳帮主破例赐助。”
欧阳统笑道:“这个在下自是应该帮忙。不过如真能生擒了那素衣少女,敝帮亦必要从她身上晓得一点真实情形,找出那幕后人和敝帮作对的原因。”
铁木大师为难地笑了一笑,沉吟不语。
欧阳统顿了一顿,接道:“此事倒有一个变通的办法,不知大师是否同意?”
铁木道:“什么变通办法?”
欧阳统道:“擒住那少女之后,先由本帮追问出下落之后,再由大师带走如何?”
铁木道:“不知贵帮要在何处讯问于她,可是带她回到贵帮根据之地么?”
欧阳统道:“既有兄弟在此,倒不必带她返回敝帮中去,就在此地问问她也就是了。”
费公亮突然插嘴说道:“如若她不肯说呢?”
欧阳统道:“如非动手相搏,或是必须追问之事,兄弟一向不主张严刑逼供。但这素衣少女情形不同,无论如何,敝帮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夜鹰子王乾道:“帮主、大师,目下暂别谈此事,待咱们擒了那素衣少女之后,再谈不迟。”
铁木大师道:“事先如不谈好,事后争执,那就更叫人为难了,倒不如事先谈妥的好。”
欧阳统道:“大师所见极是,敝帮纵然先行查讯也决不致超过十二个时辰。”
铁木叹息道:“帮主一言九鼎,老衲相信得过。目下老衲想借毒药还未发作之前,早些动手,也好助帮主一臂之力,早把强敌制服。”
三六 智取力敌
追遥秀才唐璇抬头望望天色,接道:“诸位请再稍候片刻,如若仍无消息,咱们再计划出手不迟……”
他顿了一顿,正容接道:“诸位确实都已中毒,不是兄弟危言耸听,如不早日治愈,势非留下祸害不可。如果各位能够自疗,希望早日着手;万一不能自疗时,请到洞庭湖君山敝帮总寨,兄弟当设法替诸位疗治。限期不能超过一月,兄弟决定两个月内,一直在君山总寨,等候诸位。”
铁木合掌一礼说道:“先生的盛情,老衲感激不尽。我们少林寺中,也有疗毒的药品,但不知是否能够疗治此毒而已。如若无能疗治,自当在限期之内,赶往君山请教先生。”
费公亮欠身而起,神情恭谨他说道:“兄弟只怕也要借仗先生的大力了。”
唐璇抱拳还礼,笑道:“不敢,不敢。兄弟以得替几位疗治毒伤为荣。”
欧阳统突然长叹一声,端起桌上酒杯,说道:“诸位再请进杯水酒吧!”当先举杯,一饮而尽。
铁木眉头一皱,道:“帮主似有着重大心事,不知老衲等是否有幸一聆?”
欧阳统无限感慨他说道:“兄弟自接了穷家帮帮主之位,已然二十余年,不但抱负未展,而且连年经历大变,一点雄心,亦似江水东逝。如非十多年前巧得唐先生代为筹划敝帮大计,只怕‘穷家帮’三个字早已成为武林陈迹。难得几年来风平浪静,想不到闵老英雄之死,又牵出一番武林风波。”
费公亮突然大笑一阵,接道:“江湖上的风险,有如江水浪花,一波接一波,永无休止。兄弟封剑十年,绝迹江湖,但最后怎么样,仍然被牵缠进是非恩怨,逼得重人江湖……”
他也感慨地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江湖盛名,如藤缠树,一旦涉足,永难拔身。你不找人,人会找你;活在世上一日,恐永远无法置身事外。帮主的威德、盛名,在座者无出其右,盛名已成,累所难免。听兄弟相劝,欧阳帮主还是死了摆脱江湖是非之心。”
欧阳统抬头望天道:“今日可是七月十四了么?”
铁木道:“不错,正是七月十四日。”
欧阳统说道:“诸位如果想要唐先生疗治身受之毒,务望在九月十五之前,赶往君山。过了九月十五,唐先生就不在君山了。”
费公亮奇道:“不在君山了?”
欧阳统道:“不错,我和唐先生相约十年的限期已满。九月十五日,唐先生即将和敝帮告别,放下他十年来一手策建的基业,避世深山!”
关三胜听得跳了起来,道:“什么,他要走了?”
欧阳统道:“我请先生相助之时,已和他约好了要帮助我们十年。目下限期既到,自是不能对先生失信。”他目光流露出无限依恋之情,望了逍遥秀才唐璇一眼。
关三胜突然大声叫道:“唐兄,你当真要走么?”
唐璇轻轻挥摇一下手中摺扇,道:“还有两月时光,到时再谈不迟,眼下还是先谋对敌之策。”
穷家帮中内部之事,铁木、凡木、费公亮,都不好插嘴接口,但他们似是也觉得唐璇对穷家帮极为重要。他的走,对穷家帮而言,的确是一个无法弥补的损失。
一时间,酒席上完全沉默下来。
忽然间,一阵步履之声,冲了过来。两个身着灰衣的穷家帮中弟子,急急赶了过来。
从两人慌急的神色间,群豪都可看出他们非无因而来。沉默微带哀伤的空气,突然间变得紧张起来。
唐璇霍然站了起来,问道:“敌人来了援手,是么?”
那两个灰衣人,停了下来,齐齐抱拳一礼,由左面一人说道:“弟子等奉命巡查咱们埋在四面要道的明桩、暗卡,发觉了四五处桩子已经被人扫去。”
关三胜大声接道:“有这等事,咱们派的人呢?”
右面一个灰衣人道:“弟子等查了三明二暗五处桩卡,派守的人都已死去多时。”
欧阳统也似是为这惊人消息一震,接口说道:“他们怎么样一个死法?”
右面那灰衣人接道:“似是中了一种什么歹毒暗器,全身不见伤痕,但肤色却变成了铁青之色。”
铁木大师突然接口说道:“那尸体现在何处?”
两个灰衣人齐齐答道:“停放原处未动。不得帮主之命,我等不敢擅自移动尸体。”
唐璇道:“诸位请安心饮酒,由我和关兄先去查看一下,再作计较。”
费公亮道:“不行,这班人手段毒辣,无与伦比,由兄弟陪同唐兄、关兄一行,也好多一个帮手。”
欧阳统突然回头对铁卫周大志道:“你去召四十八杰,要他们留一半监视那双桅巨舟,分一半人赶来此地听候调遣。”
铁木大师本想出言相阻,但一想人家穷家帮中内部之事,自己出言干涉,未免不妥,当下把冲到口边之言,重又咽了回去。
夜鹰子王乾突然站了起来,道:“我也随唐兄去一趟吧!”
唐璇微微一笑,目光缓缓扫过席面,说道:“既有关兄随行,又有王兄相助,兄弟自是万元一失。诸位稍坐片刻,在下去去就来。”弹袖而起,吩咐那两个灰衣人道:“你们前面带路。”
两个灰衣人依言转过身去,缓步而行。
他们素知唐璇不会武功,故而不敢放腿疾奔。
关三胜、王乾相继起身,随在唐璇身后而行。
行约三十丈,道旁突然转出一辆骡车,车上人一身黑衣,头上戴了一个大草帽,掩遮住他的头脸。王乾几度侧目相视,但那人却似有意回避一般,巧妙地避过王乾的目光。
关三胜低声说道:“这一段行程,只怕不近,先生还是请上车赶路吧!”
唐璇微微一笑,举步登上骡车,说道:“兄弟登车赶路,时间上要快速甚多,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两个带路的灰衣人一见唐璇登上骡车,立时放开了脚步,向前疾奔。
只见那车前黑衣人,长鞭一扬,骡车立时疾向前面驰去,紧迫那两个灰衣人的身后。关三胜、王乾,一左一右地随在车后奔行,一面流目四顾,打量四外的景物,又可兼护唐璇的安全。
行约一盏热茶工夫,到了一个岔道交叉所在。那两个灰衣人停了下来,伸手指着道旁一丛深草,说道:“咱们派在此地的暗桩,已经被人除去,尸体就在那草丛之中。’’唐璇摺扇一挥,那驾车的黑衣人突然一带缓绳,轻灵迅快地驰近草丛。
凝目望去,果见一具尸体,倒卧在草丛之中。
这时,关三胜、王乾,都已赶了过来。关三胜探手一把抓住那具尸体,想把他翻转过来,看看是什么人。
要知穷家帮的势力遍及中原数省,人数众多,除了帮中一些武功高强、身份较高的弟子之外,大多数人关三胜并不认识。
忽听唐璇低声喝道:“关兄不可造次,别动尸体。”
关三胜手指已和那尸体相触,听到微微一怔,道:“怎么?”
唐璇笑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折一截树枝,把那尸体拨转过来,让我看看他的脸色。”
关三胜道:“酸秀才就是爱耍花样,我不信死了的人还会放出什么暗器不成。”他口中虽如此说,但行动却依照了唐璇的吩咐,折了一截树枝,把那尸体拨转过来。
唐璇凝目望去,只见那死者的尸体,满脸铁青之色,既似是中了什么绝毒的暗器而死,又像是被人施展斩脉手法,斩伤了经脉,聚血而死。
他回头望了两个灰衣人一眼,道:“你检查过他全身没有伤痕么?”
两个灰衣人双手垂膝,恭恭敬敬他说道:“属下等已仔细地查过了,尸体上确无伤痕。”
唐璇略一沉吟,笑对关三胜道:“兄弟不通武功,有劳关兄看看他,是毒药暗器所伤呢,还是被人斩伤经脉而死?”
关三胜呼细在那人身上瞧了一阵,道:“他身上确无伤痕,看来倒像是被人封穴斩脉手法所伤,行血积聚而死……”
他微微停顿一下,接道:“如果你不让我用手触摸那尸体,一时之间,我也无办法识出来。”
唐璇笑道:“你们在‘记死簿’上写下名字的短短一瞬工夫,就会中毒,何况你要极仔细地检查尸体。如果敌人在那尸体衣服上,放了烈性的毒药,中人立时晕倒,不知你如何防备?”
关三胜道:“这个……”
唐璇笑道:“不用这个那个了,我只问你,万一你中毒之后,怎么办呢?”
关三胜微微一笑,不再接口,用手中树枝拨转开那长垂的散发。极仔细地在那尸体头上也查了一遍,道:“我可以肯定他说他不是伤在暗器之下了,而且伤在背后,可能来人武功甚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法,伤了他的经脉。”
唐璇道:“这等武功,是不是算得很好?”
关三胜道:“不错,这应该算是属于上乘武功。一般而论,江湖上甚少人具此身手。”
唐璇突然一整脸色,接道:“可见咱们遇上了劲敌。看来他们早已有备,今日之局,鹿死谁手,倒是难以预料……”
他转过脸去,望了那灰衣人一服,道:“那些尸体,现在何处,带我去看看。”
两个灰衣人领命带路,又走了两处地方。这些人似都是被一种暗器所伤,或是被人下手所伤,每个死去情态,也都大同小异。
唐璇迅快地看完了伤势情形,吩咐刀。两个灰衣人道:“你们设法把这些尸体集中一起,然后放起一把火来,把他们火化之后,装殓起来。”
两个灰衣人道:“唐爷放心。”
唐璇抬头望望天色,道:“咱们回去吧!”
关三胜知他一向心细如发,不论对什么事,非要查出个所以然来。但对此事却大而化之,不求深入,心中十分奇怪,怔了一怔,问道:“咱们就这样回去?”
唐璇正容说道:“不错,咱们得早些回去,重新布署一番。”低声吩咐那黑衣人道:“走啦!”
那黑衣人一抖缰绳,骡车突然飞奔而去。
关三胜、夜鹰子相互望了一眼,紧随在骡车之后,放腿而奔。
车行迅速,片刻间已回到筵席之处。欧阳统等正在等候,一见唐璇归来,立时齐齐起身相迎。
铁木大师一合掌道:“先生可有发现么?”唐璇缓步下车,一面拱手还礼,答道:“那素衣少女停舟江畔,仍似是早有预谋……”
欧阳统一皱眉头道:“难道她停舟不发,是有意相诱咱们不成?”
唐璇举步人席,正容答道:“就目前情势而论,颇有此象。但咱们追踪来此一事,事先毫无计划,临时决定;纵然帮中早有内奸,也无法及时把此讯告诉敌人……”话至此处,突然停了下来,目光环视了全场一眼,接道:“但目下情势,又使人不得不生疑念。但不论如何,不外两个原因。”
费公亮向以料事准确自负,听得唐璇之言立时凝神推索。
全场中立时沉寂下来,群豪似都在用心推索唐璇之言。
大约过了一盏热茶工夫,费公亮当先说道:“唐兄可是怀疑我们这班人中,有通敌之嫌吗?”说话之时,目光炯炯逼视在夜鹰子王乾的脸上。
夜鹰子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唐璇微微一笑,道:“这个兄弟怎敢多疑?诸位之中,果有通敌之人,也无法在这段时间中把此讯传给对方。兄弟所指两个原因,乃敝帮中事,如果对方派有内奸,那内奸极可能就在我们帮主身侧。”
关三胜正容说道:“就在帮主身侧,你别胡开玩笑了,追随帮主身侧之人,个个都有十年之上的光阴。”
唐璇轻轻地咳了一声,接道:“那第二原因,可能是对方别有所图,刚好被我们赶上。”
铁木大师道:“老衲觉着,这第二个原因可能较大。”
费公亮点点头说道:“兄弟也有同感。”
这时,突然传过来一声凄厉的大叫,一条人影,急急奔了过来。
群豪被那大叫所动,一齐转头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蓝衣的大汉,急急奔了过来。
他似是拼尽余力,向群豪这边赶来,但人却步履踉跄,显然不支。
欧阳统一皱眉头,低声对关三胜道:“你快去扶他过来。”
关三胜依言奔了过去,可惜已晚了一步。那蓝衣大汉已然力尽筋疲,摔倒在地上。
逍遥秀才唐璇高声道:“关兄快把他抱过来,看看还有救没救?”
关三胜伸手一把,抓起那大汉的衣服奔了过来,轻轻放在唐璇面前。
铁木大师低头看去,只见那大汉年约四旬上下,脸色铁青,仅余下一缕细若游丝的呼吸,目注欧阳统合掌叹道:“阿弥陀佛,这人可是贵帮中的弟子么?”
欧阳统摇头说道:“不是,要是本帮中的弟子,在下也不致这般惊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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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公亮奇道:“他既非贵帮中人,不知何以能混过贵帮弟子的监视?”
欧阳统道:“这就是兄弟的不解之处了。”他缓缓把目光移注在唐璇身上,接问道:“先生看他还有救么?”
唐璇仔细在那大汉身上查看了一遍,道:“此人受伤虽重,但他元气尚未完全消失,只要点他几处经脉,再服用一点药物,就可暂时清醒过来。”
欧阳统道:“既然能使他清醒过来,那是最好不过,先生就赶快动手吧!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他。”
唐璇探手入怀,摸么一个瓶子,低声对关三胜道:“关兄快些点他‘期门’穴。”
关三胜依言出手,点了那人的“期门”穴。
唐璇一伏身子,把那玉瓶中药物,倒出一粒,投入那蓝衣大汉的口中。
费公亮暗暗道:唐璇一口答允替我们疗治毒伤,还不知他的医道如何,当下凝神相望。
片刻之后,那仰卧在地上的蓝衣人突然长长吁一口气,挺身坐了起来。
欧阳统双目注在他的身上,问道:“朋友贵姓?”
那蓝衣人目光环扫了一周,答道:“我姓洪,哪一位是穷家帮的帮主?”
欧阳统道:“在下便是,朋友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那蓝衣大汉打量了欧阳统一阵,说道:“有一封信,请帮主过目……”他挣扎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递交到欧阳统的手中。
欧阳统伸手接过,正待拆阅,突然听逍遥秀才喝道:“帮主且慢。把信交给属下拆看如何?”
欧阳统微一沉吟,把手中书信交了过去。
唐璇伸手接过,放在摺扇之上,并不即时拆阅,目光却投注那蓝衣大汉的脸上问道:“这封信,不知是哪位交你送给敝帮帮主?”
那蓝衣大汉,凄凉一笑,道:“怎么,你心中怀疑我么?”
唐璇笑道:“哪里话,不过敝帮帮主一向拆阅来函,大部都是在下代行,这一次自也是不能例外。”
那蓝衣大汉吃力他说道:“好吧!不论你们哪个拆阅都是一样,我只要把这封信交到穷家帮的帮主手中,此行目的已达。你们哪个拆阅这封信都无关紧要,也与我不相干了。”突然挣扎着转过身子,缓步而去。
关三胜冷哼一声,道:“好啊!你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世间那有这般便宜的事,给我站住!”大步追了上去。
唐璇突然提高了声音,接道:“洪兄一路平安,请恕兄弟等不送了。”
一面摇手阻拦住关三胜,不让他追拦那人。
只见那姓洪大汉的背影,在宽阔的路上闪动了一阵,逐渐远去。
唐璇把手中的信,缓缓举了起来,说道:“咱们不可不存几分防人之心。”
欧阳统伸手接过,展读了一阵,脸色突然大变。
唐璇似是已料定了这封信中必有动人心魄的事情,是以当他目睹帮主容色大变时,无惊骇之情。
倒是铁木、凡木大师,看得似是心中有些不安。
铁木大师合掌当胸,低声问道:“帮主可有些不舒服么?”
欧阳统沉重、悲苦的脸色,经过了片刻的冷静后,似是改变了甚多,随手把那封函件,揣入怀中。
唐璇虽也想一阅那函件,以明究竟,但却不便向欧阳统提出,只好闷在心里,暗暗忖道:“过去,他不论什么重大之事,都须经我同意,不知道这一次何以不肯把那函件交给我阅读一番?”
铁木大师看他不理自己问话,心中甚觉奇怪,微微一皱眉头,提高声音道:“欧阳帮主可是有些不舒服么?”
欧阳统自阅读那封信后,立时变得有些神不守舍,听得铁木大师大声喝叫之言,如梦初醒,口中“啊”了一声,道:“兄弟身体很好,多谢大师关心了。”
唐璇微微一笑,拱手对铁木大师说道:“老禅师准备几时回少林寺去?”他已发觉铁木大师对欧阳统的神情,动了怀疑,赶忙用话岔开。
铁木大师道:“这个就很难说了。老衲等奉命下山,查询闵老英雄的死因,一日查不出内隐老衲等就无颜回山。”
唐璇道:“眼下闵老英雄,似已是江湖一个疑案。唯一追查的线索,就是向那素衣少女身上下手……”
铁木道:“眼下情势只有如此,不能查出内隐只有设法把她带回寺中去了。”
正谈话间,忽见铁卫周大志,带着二十几个身着灰色长裤短袄的人,急急奔来。
这些人背上都交插着两件兵刃,一个个精神饱满,步履矫健,一望即知,每人都有着特殊武功基础。
这些人相距群豪尚有四五丈,就一齐停了下来。
铁卫周大志急步奔了过来,躬身对欧阳统道:“已遵帮主之命,调来二十四杰,恭请帮主吩咐。”
欧阳统经这一阵冷静之后,神志已恢复甚多,挥手对周大志道:“先让他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周大志道:“敬领帮主令谕。”转身向前走去。
欧阳统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急道:“站住!”
周大志回身说道:“帮主还有什么吩咐?”
欧阳统道:“那双桅巨舟动静如何?”
周大志道:“和刚才一样。那通往巨船的小舟上,仍然有人防守,双桅巨舟仍然无起碇而行的迹象。”
欧阳统道:“咱们盯住那巨舟的梭形快艇,还守在四周么?”
周大志道:“帮主没有下令,自是不敢撤守。”
欧阳统一挥手,周大志转身而去。铁木回顾了唐璇一眼,道:“眼下情势,似是大风暴前的一段平静。强敌援手已到,贵帮中驰名江湖的四十八杰等精荤高手,也已准备集中此地,一旦动起手来,定然十分惨烈……”
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老衲之意,想在强敌还未现身前,咱们先行出手,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唐璇道:“老禅师如已胸有成竹,在下自是不便劝阻。”
铁木大师笑道:“老衲想先去江畔瞧瞧那双桅巨舟动静,再看机会出手。”
欧阳统目光一扫唐璇,说道:“先生……”
唐璇不容欧阳统再说下去,接道:“眼下强敌援手,已经赶到,再拖下去,局势未必对我有利。如若两位大师希望以武功制服那素衣少女,也不失为上策!”
欧阳统听得唐璇这么一说,自是不便再劝阻铁木大师,只好默然不语。
铁木大师拱手对唐璇一笑,道:“敝寺中掌门人令出如山,如若被那素衣少女兔脱,老衲等空手返寺,实在无法向掌门方丈交待。也许我等躁进,有碍先生的全盘计划;但情非得已,尚望先生海涵一二。”
说完,转身向江畔行去。
费公亮道:“在下和这两个老和尚相交数十年,理应去帮他们一阵。”
唐璇笑道:“费大侠尽管请便。”
费公亮微微一笑,转身一跃,疾向二僧追去。
欧阳统正待传谕帮中高手,赶往江畔相助,却为唐璇挥手阻止。
但见几条人影,疾奔而行,闪了几闪,消失不见。
唐璇目睹几人去远,才轻叹一声,说道:“两位少林高僧急于出手搏敌,无非是怕咱们抢了先着。那时,既不好相求咱们把那素衣少女交他们带回少林寺去,又不好硬逼咱们交出人去……”
他目光先停注在欧阳统脸上,沉吟了片刻,接道:“另一件事,乃帮主刚才阅读那蓝衣大汉送来的函件之后,神态失常,也使他们大感不安。以帮主在武林的身份地位,竟然阅读过一封来函后,一付神不守舍模样,那是自难怪别人多心,妄加推测。”
欧阳统轻轻叹息一声,欲言又止。
唐璇的目光何等锐利,察颜观色,已知欧阳统心中还有着无比的痛苦,当下岔开话题,道:“少林高僧抢先出手,志在捷足先得。帮主是否有意相助他们,还得早作裁夺。”
欧阳统精神一振,道:“纵然那素衣少女先为少林僧所擒,咱们也不能不予援手。”
庸璇笑道:“这个帮主尽管放心:两位少林高僧,纵然独力擒得那素衣少女,也将先送到咱们穷家帮来,请帮主审讯之后,才令带走……”
他一挥手中摺扇,摇头一阵轻叹道:“不过,他铩羽而归的成份,大过生擒那素衣少女很多。”
欧阳统道:“铁木、凡木,乃当今少林寺中第一流的高手,不但在少林寺中有甚高的声誉,就在整个武林之中,也是身列第一流的高手,费公亮更是誉满四海。刚才和那素衣少女属下相搏,好像都没有用出全力,如若三人全力以赴,只怕胜算要多于失败。”
唐璇微微一笑,道:“帮主看法,自有见地,但属下却持不同之见。那素衣少女手下之人武功如何,不去说它,单是青城双剑和那面色枯黄的少年以及那个似人似猿的怪人,就够铁木、凡木和费公亮对付了……”
说罢,微微一沉吟道:“铁木大师急于早擒那素衣少女回山覆命,又怕那素衣少女落在咱们手中,不便启齿讨回,故而想捷足先登。但他们这一搅,对咱们安排之事,并无大碍,说不定还有小助。但帮主如若决定出手相助他们,那就不妨调派帮中几个高手登舟相助,既可保全和少林门下的交情,也算参与了这场搏斗。万一铁木、凡木武功高出属下预料之外,能够排除障碍,擒得那素衣少女,咱们也好名正言顺地参与审讯。”
欧阳统道:“先生说得不错,咱们到江畔瞧瞧去吧。”当先向前走去。
唐璇、关三胜、王乾等鱼贯而行,周大志带着二十四杰紧随几人身后相护。
几人走到江畔时,双方已动上了手。
铁木、凡木已经冲过小舟,跃落到大船之上,正在和青城双剑相搏。
守那小舟的已不是那面色枯黄的少年,换成誉满关外的神鞭杜天鹗。
只见他软鞭飞舞,挟带着呼啸的破空金风,正和费公亮打得难解难分。
那半猿半人的怪人,以及那面色枯黄的少年,一直没有露面。
这两个人已在逍遥秀才唐璇心目中构成了神秘人物,也是他最注意的人物。
枚天鹗显然不是费公亮的敌手,手中软鞭的招术逐渐松了下来。费公亮却是愈战愈勇,攻势凌厉绝伦。
欧阳统一扫搏斗形势,低声对唐璇说道:“咱们可要派人助战么?”
唐璇笑道:“请关兄去一趟吧!”
关三胜微微一笑,道:“我要帮助哪个,青城双剑和铁木、凡木,正打得胜负难分,我出手帮忙,甚难出手。费公亮似已抢得先机,控制大局,百招之内,定可得手,我去助阵,岂不是有着和人抢功之嫌。”
唐璇笑道:“你尽管去吧,只一登舟,定会有强敌迎战。”
三七 左右二童
关三胜微微一笑,道:“是啦,咱们如不出战,不论哪方得胜,我们都有着无法插口之感。”
唐璇道:“这不过是原因之一……”
关三胜不容他再接下去,纵身一跃,飞上小舟。
果然,在他飞上小舟的同时,一条人影,疾快地由那双桅巨舟上飞落而下,来势劲急索绪尔(FerdinanddeSaussure,1857—1913)瑞士语言学
三八 大获全胜
关三胜微微一笑,道:“目下强敌大部被擒,只要迫使那素衣女就范之后,这班人神秘的来历,就不难弄个水落石出了。”
铁木点点头道:“关兄说得不错,老衲替下费大侠来!”心中却是暗自想道:“这舱中诸人,都已被逍遥秀才唐璇生擒了去,如果那素衣女再被穷家帮中的人或者其他之人擒去,开口向人讨取,那可是十分现眼的事……”
忖思之间,急奔出舱。
抬头看去,只见费公亮和那素衣少女各抓着一条的桅上用来挂帆的绳索,借那绳索游荡之力,相互冲击。
铁木大师一皱眉头,忖道:“他们这等打法,几时才能分出胜败?”当下暗运真气,待费公亮绳索飘游过来之时,高声说道:“费兄请停息一下,老衲有事请教。”
费公亮左手一松,飘落到铁木大师身侧,道:“老禅师有何见教?”
铁木道:“舱中隐伏的强敌,已为唐璇施谋生擒。目下这双桅巨舟上,只有素衣女一个敌人了!”
费公亮怔了一怔,道:“这话当真么?”
铁木大师道:“老衲亲目所见,自是千真万确,”
这时,那素衣女,也觉着情势不对,左手松了绳索,疾向舱中冲去。
铁木大师肥大的僧袍飘动,“呼”的劈出了一掌,道:“姑娘不用进去看了。”
那素衣女右腕疾翻,食中二指,反点铁木大师的脉门,说道:“为什么?”
铁木移动脚下方位,身子突然向左横移了三步,然后一步归回原位,让开了那素衣少女一击之后,人仍然挡住舱门口处。
那素衣女柳眉微微一耸,高声说,道:“你闪开,让我进到舱中瞧瞧,才肯信你的话。”
铁木大师道:“如若这舱中有人,听得你这等呼喊之声,早已出来救你了。”
那素衣女大眼睛眨了两眨,一扭柳腰,突然向左面一条高桅上面冲去。
铁木大师早已示意凡木和费公亮留心她的举动,一见翻身夺路,两人齐齐发动,各自发出一掌。
那素衣女目睹两人拍来的掌势强猛,不愿硬挡锐锋,前进之势一收,横向旁边跨开两步。
铁木大师右手袍袖一拂,打出一股强猛的潜力,一挡那袭来掌力,左手五指箕张,疾向那素衣女左肩抓去。
原来那素衣女闪让一侧,两人拍出的掌力,直向铁木大师撞去。
那素衣女突然向旁侧一闪,纤手疾拂,猛向铁木大师左腕脉门上面扫去。
这一招来势劲急,迫得铁木大师不得不收回抓去的掌势。
凡木突然向前欺进了一步,道:“女施主请恕老衲无礼了。”扬手一指,疾点肩后“风腑穴”。
素衣女双脚仍站在原地不动,上半身却突然向一侧倒去,闪开了凡木一指,双手齐齐击出,一指袭向铁木大师,一掌拍向凡木大师。
铁木已存了必擒此女之念,暗中提聚真气,蓄势以待。待那素衣少女纤指将要和肩头相触之际,突然一翻健腕,疾向那素衣女手腕上面抓去。
这一招乃少林派中七十二种绝技之一,招名“火中取粟”,形容这一招用出时的险恶,如若火候不到之人,大都不敢施用此招。
那手腕一翻之间,身子也同时向旁边一闪,刚好把素衣女点来一指让开。
五指迅快如电,搭在那素衣女玉腕之上。
这一招奇奥的擒拿手法,迅快无比,天下高手,能以避解此招,少之又少。那素衣女虽然机警绝伦,但仍然无法闪让得开,待她发觉有异时,已是晚了一步,只觉手腕一麻,全身劲力顿失。
铁木大师轻轻叹息一声,道:“女施主,请恕老衲无礼了。”伸手点了那素衣女的穴道。
关三胜抱拳一礼.笑道:“少林武学,果不虚传,我等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铁木大师道:“哪里,哪里,行险取巧,不足为训。”
费公亮道:“大师刚才一招败中取胜之学,变化实在出人意外。兄弟走了大半辈子江湖,今日也是初见。”言下之意,暗含求教之心。
但这等少林寺不传之秘,铁木气度再大,也不敢泄露出来。虽然听出了费公亮弦外之音,却是故作不懂得,微微一笑,道:“费大侠夸奖了。”一把提起那素衣女,纵身跃下大船。
群豪相随身后,跃登岸上。
欧阳统和逍遥秀才唐璇,早已在岸上相候,双双抱拳作礼。
这时,那倒卧在小舟上的杜天鹗和上官琦,早已不知去向。环围在四周的梭形快艇,也都行驶他去,一只不见。
铁木眼见穷家帮中之人,要来片刻而聚,要走刹那无踪,心中暗暗佩服。放下那素衣女,合掌对唐璇说道:“老衲实在佩服先生的妙算调度。”
逍遥秀才唐璇抱拳一笑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大师名满天下,唐某难及万一。”
铁木目光环视了一周,不见那些被擒之人,心中甚感奇怪。
就在他微一怔神之际,关三胜等都已跃登岸上。
唐璇抱拳一个罗揖,高声说道:“敝帮中派出的暗卡,传来快报,强敌援手已到。此地不宜久留了,咱们要早些走啦!”
费公亮忽然冷然一笑道:“不知贵帮中人,何以知道来的强敌援手,而不是其他武林同道?”
唐璇笑道:“敝帮中人从他预留暗记中查看出来……”
他微微一顿接道:“何况敝帮在中原一带,长居数十年,只要在中原武林道上,露过一两次面的朋友,大概我们都可以认识。但这般人,却是个个面目陌生。只此两点,兄弟就斗胆指他们是那素衣女的一伙人了。”
费公亮道:“就凭两点,决断来人定然是这素衣女的援手一伙,未免太过武断。”
唐璇微微一笑道:“诚然只凭那两点臆测妄决,可能招致来甚大的不幸。强不过,咱们只要不和他们动手,纵然不是敌人,也不致造成误会了。”
他言词十分谦和,已替费公亮留下了台阶。
费公亮略一沉吟,道:“贵帮中发现来人,不知有好长时间了?”
唐璇道:“大约有半个时辰了。”
费公亮笑道:“贵帮中人半个时辰之前,发现了敌人,追来此地,通报至此,但强敌迄未到来,那些人纵然真是敌人,也是一般酒囊饭袋,不足畏惧了。”
唐璇已听出费公亮弦外之音,有意和自己为难,不禁一怔,暗暗忖道:“这人两番三次和我刁难,不知用心何在?”当下淡淡一笑,道:“兄弟已暗中派人,把他们留下的暗记改过了。这般人依照那暗记所示的方向追寻过去,自然是找不到此地了。”
费公亮呆了一呆,默然不言。
唐璇突然对铁木大师一抱拳,道:“老禅师可否把擒得这位姑娘,交给敝帮问几句话?”
铁木道:“老衲准备明晨带着此女赶回少林寺去。由此时到明晨这段时光,贵帮如何讯问,老衲无不同意。”
欧阳统道:“当然可以,两位如若有兴,咱们此刻就去如何?”
铁木已知道穷家帮不但实力强大,而且中原数省之中,遍布耳目,说不定到处都有分舵,或秘密的行宫,当下合掌说道:“老衲等听凭帮主吩咐。”
欧阳统道:“兄弟走在前面一步,替诸位带路了!”转身向前走去。
铁木大师当先举步而行,紧随在欧阳统身后。
凡木、费公亮等依序而进,但逍遥秀才唐璇,却仍然站在原地不动。
欧阳统沿江而行,行约四五里路之后,突然一转,向正南方奔去。
这时,他奔行的速度突然加快,铁木大师等不得不放开脚步追赶。
行约三四里路之后,突然又向西折去。
又行约七八里路,到了一座村庄之中。
欧阳统放缓脚步,走人一家高大门楼中。
铁木略一犹豫,紧随而入。
凡木、费公亮等相随而进。
这是一座深广的宅院,进了那门楼之后,就是一座广大的花园。
花色夺目,香凤拂面。
一条白石小径,绕着丛花而入。欧阳统缓缓举步,当先而行,沿着那小径而进。
铁木低声对凡木道:“这地方不似平常所在,咱们不能坏了人家的规矩。”
凡木点点头道:“师兄放心。”
费公亮冷笑一声道:“哪里来这多臭规矩。”
原来欧阳统一直未行在那白石铺成的小径上,而且行速缓慢,若有所戒。
铁木轻轻一皱眉头,暗道:“欧阳统乃一帮之主的身份,对我这等谦和,已是十分难得了,费公亮这般出口伤他,只怕要激怒于他。”但自己又不能出言喝止费公亮,心中空自焦急。
忖思之间,到了一所花厅前面。
欧阳统举步登上四层石级,回头抱拳说道:“诸位请上来吧!”
铁木举步而上,一面留神打量四周的景物。这座花厅的四周种满了花树,孤零零地建筑在一所八九亩大小的花园正中。心中甚感奇怪,暗暗忖道:“这地方奇怪、神秘兼而有之,实叫人无法猜出是个什么所在。”
欧阳统指指花厅中的桌椅笑道:“诸位随便坐吧!”
花厅中的桌椅上,纤尘不染,似是经常有人打扫。
铁木大师欠身落坐,问道:“帮主就在这花厅中审讯此女么?”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此处岂是审讯人的地方,何况他们援手已到,久寻不着或会找到此处。”
费公亮一语不发,但目光却不停地四外投视,似是要把四周一草一木的位置,都深深地记在心中。
一向甚少说话的凡木大师,突然合掌问道:“此地气派非凡,单是这一座花园,就如此广大,想来定非普通所在了?”
欧阳统笑道:“大师料事如神,兄弟今天要替诸位引见一位在武林久负盛名的高人……”
话还未完,眼前人影闪动,花丛中急步走过来一位青衣小婢。
铁木、凡木、费公亮等的目光,一齐投注在那小婢身上。看她步履如风,倏忽间已登上花厅。
她似是和欧阳统十分熟悉,欠身一礼,笑道:“主人请诸位后面待茶。”
欧阳统笑道:“劳驾了。”当先站起身子。
那青衣小婢道:“恕我先走一步,替诸位带路了。”步出花厅,缓步向花木丛中走去。
这座广大的花园,虽然花木繁盛,但却幽静得使人有一种空虚的感觉。除了这座花厅之外,再也看不到一间房屋。
铁木大师等齐齐站起身于,鱼贯地相随在欧阳统身后而行。
这时,他们心中的好奇,尤胜过心中的恐惧。
只见那青衣小婢在花丛绕行一阵后,突然折转一片密茂的林中。
欧阳统当先而行,步入那密茂的花丛之中。
铁木大师等紧随步入。
这茂密的花林之中,竟然有一道宽窄仅容一人通行的小路。
那青衣小婢走约丈余左右,在一丛花前停了下来,探手进去一抓,丛花旁突然启了一个小圆门来。
铁木大师暗暗忖道:“原来他们住在地下,难怪不能看到房屋了。”
那青衣小婢也不谦让,当先一闪身,钻入洞中。
铁木大师一皱眉头,道:“欧阳帮主,咱们也要钻入这个洞中么?”
欧阳统道:“里面地势广大,决不致让老禅师有气闷之感。”身子一晃,紧随而入。
铁木大师略一犹豫,低头而入。
洞中是一道级梯,直向下面行去。
费公亮冷冷说道:“这和进地狱,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欧阳统连番受费公亮的讽讥,不觉之间,也动了怒意,回头过去,说道:“这地方并非我们穷家帮所管辖,费兄如果不愿进来,尽管请便。”
费公亮身子一侧,突然冲了过来,道:“既非你们穷家帮的地方,在下来去,用不着帮主费心。”
铁木大师左手还挟着那素衣少女,右手轻轻率费公亮背上拍了一掌,道:“费兄请忍耐一二如何?”
费公亮大概是怕树敌大多,对铁木相劝之言,倒是忍了下去。
几人走了一段时间,突然又觉着向上走去。铁木、凡木都不禁动了疑心.相互瞧了一眼,但却不好追问。
忽然觉着眼前一亮,耳际间响起那青衣小婢的声音道:“到了,诸位请上去吧!”
群豪出了特制的木门之后,不禁看得一呆。
原来眼前是一座三间大小的茅屋,四周古柏环绕,屋中布设简单至极,一个八仙桌外,就是几条大凳子。
由屋中向外看去,绿荫森森,也不知是个什么所在。
靠后壁有一扇支起的窗子,费公亮突然大步走了过去,正待探头向外看看,忽听砰然一声,那支起的窗子,竟然合了起来。
耳际间传过来一个柔细的声音,道:“君子自重,偷看人家院中的景物,岂是大丈夫的行径?”
费公亮转头望去,只见壁角处,坐着一个衣服楼褴的老妪,双目微闭,神色间十分肃然。
铁木大师忽然觉着情势有点不对,低声问欧阳统道:“欧阳帮主,这是怎么回事,咱们到了什么地方?”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大师不用惊慌,在下决无加害诸位之心。”
费公亮忿怒望了那老妪一眼,冷冷对欧阳统道:“兄弟这一生中。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欧阳帮主如想耍什么花枪,那可是白费心机。”
欧阳统笑道:“费大侠大多疑了。兄弟这次带诸位到此地,只不过想查明一件事情而已,借诸位一壮声势,但决无二心……”
铁木道:“既是如此,欧阳帮主大可不再保持神秘……”
欧阳统正容接道:“咱们既被接入此地,还怕人不肯接见咱们么?诸位请稍为按捺一下性子,不出一盏热茶工夫,定然有人出面……”
话还未完,忽闻佩环叮咯,茅屋大门呀然大开。
四个彩衣妇人,袅袅婢婢地走了进来。
费公亮目光一掠,只见四人都是三十上下的年纪,不禁一皱眉头,暗暗忖道:“这些半老徐娘,一个个都打扮得这等花枝招展,不知是何用心?”
欧阳统脸色凝重,双目圆睁的望着那四个彩衣女人,戒备之情,如临大敌。
铁木大师重重地咳了一声,闭目而立。
原来那四个彩衣女人,八道眼神,一直盯注在他的身上,看得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和尚,心里忽然有些不安起来,重重地咳了一声,闭上双目。
四个彩衣女人相互望了一眼,突然一整脸色,规规矩矩地站在一侧。
凡木大师用手肘轻轻一触欧阳统,低声说道:“这是什么地方,咱们见的是什么人?”
欧阳统还未来得及答话,室门外步履声响,香风拂动中,一个中年妇人款步而入。
费公亮转头望去,只见来人年约四十上下,但却有一种绰约动人的风韵。她也许不能算美,但妖烧、风媚,全身散飘着一股子使人着迷的诱惑。
她优美地举起右手,理理满头秀发,说道:“什么风吹来欧阳帮主?三年岁月,你居然还记得我,也算得有心人了。”
欧阳统拱拱手,说道:“屈指数岁月,三月前你已坐关期满,因此专程来访,登门求教,顺便替你引见几位武林高手。”
那中年妇人媚眼流转,打量了铁木、凡木、费公亮一眼,笑道:“寡居三十年,早该再嫁,但却舍不了这一片偌大家产,只怕有负帮主雅意了……”
铁木单掌当胸,道:“阿弥陀佛,和尚出家人,不惯言笑。”
欧阳统接道:“这两位高僧乃少林寺铁木,凡木大师。”
那妇人目光突然移注在铁木手提的素衣女身上,微笑道:“两位大师德高望重,小妇人闻名久矣!”
欧阳统回目望着费公亮道:“这位是黄山费大侠,纵横武林数十年,盛名不衰。”
那妇人突然咯咯一笑,道:“今日来人,个个身份尊高,算上你欧阳帮主,无一不和我们门当户对,这取舍之间,实叫人左右为难了。”
铁木大师长眉一皱,道:“女施主放尊重些,出家人非礼勿听那中年妇人,眼珠儿转了两转,笑接道:“先父留训:‘天下无难事,但怕有心人。’佛门中讲究慈航普渡,法施众生,你这位大师父,倒偏是铁石心肠啊!”说完,嫣然一笑,风情万种。
铁木大师庄肃的脸上,突然泛现两朵红晕,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那少妇目睹铁木大师的神情,忍不住咯咯大笑起来。
欧阳统一皱眉头,说道:“铁木、凡木大师乃有道高僧,素不和人言笑。你这等放荡形骸,自是难怪他们看你不惯。”
那中年妇人突然停止笑声,一整脸色,对身侧四个女人喝道:“客人站了许久,连个座也不知让么?”
四个彩衣妇人,急急地奔了过去,移了四张木凳放在几人身后。
欧阳统首先坐了下去,环视了四周一眼,指着铁木大师手中那素衣女便道:“这位姑娘,夫人可认识么?”
两个少林寺高僧和费公亮,听得欧阳统的话,才似突然了解他此来之意,不禁心中一畅,齐齐坐了下去。
那中年妇人,仔细地望了那素衣女一阵,摇摇头说道:“不认识。”
欧阳统肃然说道:“夫人请仔细辨识一下,如果相识就说相识,且莫一口否认……”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此女一身武功十分惊人,因此使在下联想起夫人。”
那中年妇人目光,又投注那素衣少女脸上一阵,笑道:“你不用转弯抹角了,来意为何?干脆明明白白他说出来,免得大家都要多费心思。”欧阳统微微一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相访,有两件事情请教。”
他轻轻地咳了一声,望了那素衣女一眼接道:“此女和敝帮冲突甚烈,死伤了几十个人,事非小可,敝帮自然是不甘心轻轻放她过去那妇人突然大声笑道:“但贵帮又不愿和我结仇,故而特来相问一声?”
欧阳统道:“不错。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请教。”
那中年妇人道:“什么事?”
欧阳统道:“夫人关期已满,不知今后行处如何?”
那中年妇人,目光一掠铁木大师等,笑道:“你可是有意请我进你们穷家帮么?”
欧阳统道:“如果夫人肯于屈就,敝帮欢迎至极。”
费公亮听他们话题一转,转到了人不入帮大题之上,不禁一皱眉头。
他这形态,自然是落到了欧阳统的眼中。那中年妇人也已看到,忽然离座而起,拱手对欧阳统等说道:“帮主大驾亲临,入帮事容我再想几日,如无其他事情,我也不再多留几位了。”
她这等直接下令逐客的举动,江湖上甚是少见。以铁木、凡木、费公亮等,在江湖上的身份,受人如此轻蔑,实是一件大失颜面的事,都不禁脸色一变。
欧阳统却微笑而起,道:“这位姑娘既和夫人无关,敝帮就自行办理了。”
那妇人忽然缓步对铁木大师走了过去,形势忽然间紧张起来。
铁木大师暗中运集了功力戒备,但表面之上,仍然保持镇静神情。
那妇人走近了铁木大师,嫣然一笑道:“大和尚可否解开这位姑娘的穴道,容我和她说几句话?”
铁木暗中忖道:我们有四人在此,纵然解开她的穴道,也不致被她逃走。
心念一转,举手一掌,拍活了那素衣女的穴道。
凡木、费公亮各自向前跨了一步,防备那素衣女借势逃走。
只有欧阳统静站在原地未动,他微微皱着眉头,似是正在用心想一件重大的事。
只见那素衣女睁开了一双星目,左顾右盼了一阵,缓缓坐起身子。
她有着无比的沉着,举手理一理鬓边的秀发,冷冷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口气之中,仍有气使颐指的味道。
铁木、凡木两人修养极好,微微一笑,不理会她。费公亮却冷哼一声,接道:“这不是闵家庄院,也不是双桅巨船,姑娘言语神情之间,最好要留心一点,免得自讨苦吃。”
那素衣女狠狠地瞪了费公亮一眼,慢慢地站了起来,目光由欧阳统、铁木大师身上扫过,投注到那中年妇人身上,身子一颤,像是突然间遇见了什么惊心之事,受了一骇。
那中年妇人轻轻叹息一声,道:“好狡猾的丫头,看起来,你比我还会做作!”
费公亮右手一伸,疾向那素衣女穴道上点去。
那素衣女娇躯一侧,横向旁边让开,费公亮借势一个大转身,挡住了门口。
那中年妇人四顾一眼,冷冷喝道:“各位自重,最好不要在寒舍中动手。”
欧阳统突然一耸双眉,目注那素衣女沉着说道:“姑娘也别存逃走的打算,此时此地,只不过徒讨苦吃。”
那素衣女眼珠儿转了两转,目光投注在中年妇人身上,说道:“你如肯助我脱出这一层危难,我以十颗价值连城的明珠相谢。”
那中年妇人笑道:“明珠虽贵,总是有价之物,恕难应命。”
素衣女道:“你心中想要什么,可能说得出么?”
那中年妇人道:“想是想要一件东西,只怕你不肯给我。”
素衣女道:“只要我有,决不吝惜。”
中年妇人笑道:“我有位不肖的儿子,尚未娶妻,只要你能允作我们何家媳妇,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帮助你了。”
那素衣少女微微一笑,道:“好吧,只不知你那儿子,有没有福气讨我?”
那中年妇人道:“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你要多想想再答应我不迟。”
费公亮突然哈哈大笑一阵,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人,想不到竟是何家大嫂子?”
铁木大师道:“何寡妇?”
那中年妇人冷笑一声,道:“不错,何寡妇。”
铁木大师双掌一合,说道:“老衲在少林寺时,已听得何夫人的大名了。”
何寡妇淡淡一笑,道:“好说,好说,大师父过奖了,一个妇道人家,能谈上什么大名?”
她缓缓把目光由群豪脸上扫过,道:“这位姑娘,已答应作何家儿媳,诸位就请高抬贵手,放过她吧!”
欧阳统道:“在下登门拜访,不是替你送媳妇来,穷家帮伤死数十条命,哪个偿还?”
费公亮高声接道:“昔年何大哥在世之时,和在下交非泛泛,我们曾在黄山较技一日夜,彼此心折,结作知交。那时已听何大哥谈过嫂夫人,可惜一直无缘拜见,想不到今日竟得会晤。”
那中年妇人冷冷道:“会晤了又怎么样?你如真和先夫交谊深厚,今日就该出面替他的未亡人讲几句话。”
费公亮原来先攀交谊,再要她撤手不管今日之事,想不到何寡妇先发制人,倒打一钉耙。不禁为之一呆,半晌讲不出话。
欧阳统正容说道:“何夫人,敝帮在你坐关三年,不但未有惊扰,而且还派有专人相护。你能安安稳稳渡过三年关期,敝帮对你帮助非浅……”
何寡妇轻声笑道:“这位姑娘答应委身以侍犬子,实出我意料之外。但话既然讲出了口,自是无法更改,还得请欧阳帮主海涵。”
欧阳统纵声大笑道:“如我不携此女拜访,令郎这生就不作娶妻的打算么?”
三九 黑林审讯
那中年妇人轻轻叹息一声,道:“事已如此,只有请诸位大量海涵了!”
铁木大师侧脸望了欧阳统一眼,道:“事已如箭在弦上,帮主也该早作裁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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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统目光转投到那中年妇人身上,肃容说道:“在下这次造访。一则相探,二来有心邀请,但却想不到造成这样一个使人为难的局面。”
何寡妇突然叹息一声,道:“大子的缺憾和痛苦,帮主早已知道。如若帮主执意不肯原谅,也未免太作践我个妇道人家了。”
那素衣女一直在静静地听着凡人谈话,听到那何寡妇说出儿子的缺憾和痛苦一句时,不禁心中一动,接道:“怎么,你的儿子是聋子,还是瞎子?”
何寡妇道:“犬子如果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我也不冒着和欧阳帮主冲突之险,施恩与你了。”
欧阳统高声说道:“夫人的苦衷,在下十分同情。但此女关系实在太大,何况心狠手辣,竟能对生父下手。能弑父,自然也可以谋夫了!”
何寡妇道:“有这等事?”
铁木大师道:“欧阳帮主之言,句句真实,而且那受害之人,还是武林中素孚众望的人物,距此不远的闵老英雄,想来女施主定也知道……”
欧阳统想阻止时,已来不及,铁木大师话已经说出了口。
何寡妇脸色一变,道:“敢情是那闵仲堂老匹夫么?”
铁木一怔道:“正是那昔年施恩江湖上五大门派高手闵老施主。”
何寡妇道:“哼,老匹夫!”回过脸去,望着那素衣女,高声喝道:“你可是闵仲堂的女儿么?”
那素衣女经过这一阵暗中调息,功力已经复元,望了何寡妇一眼.道:“是的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何寡妇脸上泛现出一股悲痛之情,道:“你那爹爹,外貌忠厚,内藏好险……”
铁木一合掌道:“阿弥陀佛,闵老英雄,誉满江湖;对我们武林,厥功至伟。女施主纵然和他有什么过节,那是你们两家私人之事,这般的出口伤人,未免过份了。”
何寡妇突然一扬右手,“呼”的一声脆响,打那素衣女一个耳光。
那素衣女纹风不动,只冷冷地望了何寡妇一眼。
但那一眼之中,却含着一种震慑人心的威凌,使人凛然生出寒意。
欧阳统突然向前跨大一步,肃容说道:“夫人既知此女来历,想必已打消讨作儿媳之心了?”
何寡妇轻轻叹息一声,道:“此女既是谋害先父仇人的丫头,我也不能袖手不问地轻轻放过她去。”
欧阳统道:“此女究竟是否真是闵老英雄的女儿,眼下还难确定。夫人如有兴致,不妨参与我们审讯此女之事。”
铁木大师心中一动,暗道:“欧阳统带我们来到此处,原来别具用心。”
只听何寡妇咯咯一笑道:“我这里虽非铜墙铁壁,但如无人引进,决难有人寻到。诸位只管放心问吧!”
那素衣女突然冷冷接道:“只怕未必见得。”
何寡妇怒道:“不信你就试试看吧!”
那素衣女目光流转,看室外林木阴森,这座茅室,似是盖在一片森林之中。
欧阳统突然一伸右手,说道:“姑娘先请把怀中短剑取出……”
素衣女倔强无比,而且神色镇静,充满着自信,接道:“来路之上,我已留下暗记,二个时辰之内,定可有人寻来。”
何寡妇冷笑一声,接道:“我这黑林之中,道路繁杂,纵然是来过之人,我如不派人接引,也不敢擅自轻入。”
那素衣女突然放声大笑道:“你们不信我的话,那就试试滚龙王的利害吧!”
欧阳统道:“姑娘在援手还未到达之前暂且不必高兴,如想少吃苦头,最好少逞血气之勇……”
他微微一顿道:“姑娘自信抵得了我们四人?”
那素衣女道:“如你们联手齐上,我自知非敌。但如一个个来,我可不致落败。”
费公亮冷哼一声,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儿,好大的口气!”
欧阳统却似胸有成竹他说道:“此时此地,我等不是和姑娘较技论武。姑娘也该放眼瞧瞧,目下已有对姑娘施刑之人。”
那素衣女缓缓探手入怀,摸出一柄短剑,笑道:“给哪一位?”
欧阳统道:“就给我吧!”
素衣女道:“你要接好了。”慢慢把手中短剑送了过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那短剑和欧阳统右手之上,因为没有人信,这素衣女会乖乖地把短剑交出。
眼看那短剑将要和欧阳统右手相触之时,素衣女忽然一翻玉腕,登时化起了一片剑花。
欧阳统早已有备,在那素衣女手腕抖动之际,他也同时飘身向后退去。
双方动作,均极快速,剑光闪动,欧阳统人已退到三尺开外。
那素衣女一击未中,立时一侧娇躯,直向何寡妇身侧欺去。
何寡妇冷哼一声,骂道:“好啊,鬼丫头,你看老娘是省油灯么?”喝骂之间,双掌已齐齐劈下。
那素衣女还没有欺近到何寡妇的身侧,已觉出一股强猛的潜力。直撞了过来,不禁心头一凛,暗道:“这老妖妇武功不弱。”娇躯一晃,侧向左面卧去。
一前一后两股强劲的掌力,掠着她衣服而过,直向铁木大师冲去。
一则室中甚小,站了这样多人,已经行动不开;再者要自恃身份,不能随便让避,只好僧袖一拂,准备硬接何寡妇的一击。
那知何寡妇的功力,已到了收发随心之境,一见那素衣女避开自己掌力,立时一收真气,把那击出的强猛潜力,收了回来。
就这一刹之间,那素衣女已挺身而起,手中短剑一挥,直刺过去。
何寡妇柳腰扭动,左脚斜斜向后退了一步,忽然一个大转身避开了一剑。
在这等生死存亡的关头当儿,那素衣女哪里还容她避开剑势?玉腕一抖,如影随形,一连攻出了四五剑。
房中地势狭小,纵跃不开,那素衣女的武功极为诡辣、灵巧,何寡妇吃她剑势罩住了几处大穴,一直无法摆脱得开。
素衣女诡奇的武功,不但使何寡妇为之惊奇不止,就是一侧观战的铁木、凡木、欧阳统和费公亮,也看得为之心惊,暗暗忖道:“如果她用这般灵动的身法,如影随形般,举剑罩住我的大穴,只怕我也摆脱不开。”
何寡妇空有一身功力,但因失去先机,几处致命处一直被那素衣女剑芒罩住,无法反击,只有凭借那轻灵的闪避身法,在室中翻来转去。
铁木大师看那素衣女身法愈转愈见灵活,再有一阵工夫,何寡妇不屈服在对方威迫之下,定然要受伤,不禁一皱眉头。
欧阳统也看得有些惊心,暗暗忖道:“此女武功确实不错。如果真的和她动起手来,只怕不是一两百招内能够分出胜败。”
那素衣女一面加速攻袭的剑势,一面低声对何寡妇说道:“你如不想伤死在我的剑下,我自会替你留下颜面。再过百招,我就让你夺去短剑,任你生擒于我,但你必需答应我,咱们这百招相搏,必须要支持一个时辰。在这段时间,你阻止他们出手助你。”
她施展传音入密的工夫,除了何寡妇外,其他之人,都无法听到她说的什么。
这一段话,对何寡妇,确实起了很大的作用。当着欧阳统和铁木大师众人之面,如果败在这素衣女的手中,受伤事小,丢脸事大,但目下情势显明,那素衣女诡奇的剑法,如影随形,如蛆附骨,始终罩住自己几处大穴。这数十招相搏之中,竟然无能摆脱,是以信心大减;略一忖思,也施展传音入密的功夫答道:“百招相搏,只不过顿饭工夫左右,为什么要等一个时辰之久?”
素衣女道:“我估计一个时辰之内,援救我的人,可能已找上门来,故而提出一个时辰之约。”
何寡妇道:“如若他不来呢?”
素衣女道:“自然照样履行承诺之言。”
何寡妇道:“眼下的高手,都是当今武林中第一流的顶尖人物,难道他们就瞧不出来么?”
素衣女道:“只要咱们搏斗时,小心一些,各出全力,决不致被看出来!”
何寡妇道:“百招相搏,决然打不到一个时辰。”
素衣女道:“咱们尽量拖延,至少也要有大半个时辰才行。”
何寡妇道:“好吧!我答应你。”
那素衣女道:“还有一件事情,如蒙答允,我可减少百招之约一半。”
何寡妇道:“什么事?”
素衣女道:”如果你能阻我受讯一个时辰,我可以减少五十招。”
何寡妇道:“好吧,我答应你。”
那素衣女剑势突然一紧,刷刷刷连攻三剑。
何寡妇看她攻来剑势凌厉,被迫得左闪右避,才把三剑避开。
那素衣女剑势一缓,低声说道:“你反击过来吧!”
何寡妇心中一动,暗道:“眼下之势,因她运剑罩住我几处要穴,使人有力施不出,无能反击,她既要反击,不如趁势扳回优势。”
心念一动,掌指齐出,眨眼工夫劈出了三掌,点出了四指。
这一连七招的反击,顿时扳回劣势,素衣女被迫得一阵手忙脚乱,剑势失准,被何寡妇脱出那剑芒笼罩之势。
素衣女极力振作,短剑连挥,希望再把何寡妇罩在剑芒之下。
何寡妇已经吃过苦头,哪里还容她得手?一面运掌运指反击,一面游走闪避。
那素衣女连击数剑,始终无法再把何寡妇罩在剑芒之下,心中又急又怒,冷然说道:“哼!你这人一点也不守信约。”
她们两人刚才一番谈话,都是施展传音入密的工夫,此刻素衣少女一急,脱口而出。
欧阳统听得怔了一怔,低声对铁木大师,道:“此时此地,此情此景,老禅师不必格守江湖规矩,必要之时,咱们一齐出手。”
只听何寡妇高声说道:“只要你能再支撑百招,我就甘心认输。”话语之间,险险暗示出恢复百招相搏之约。
那素衣女短剑疾挥,连续抢攻了十几剑,均为何寡妇闪避开去。
她忽然发觉了何寡妇的武功,不在费公亮之下,刚才是自己一出手间,就以剑芒罩住她几处大穴,使她无能反击。此刻她已有了准备,不再上当,这等真功实学硬拼下去,自己决非敌手。
念转慧生,手中攻势忽然一缓。
何寡妇知她在拖延时间,暗暗一笑,攻势突紧,迫得那素衣女非得还手不可。
这时,两人打得甚是奇怪,何寡妇攻势迅快无比,那素衣女还击之势,却是尽量缓延时间。这期间何寡妇实有足够的时间,伤及对方,但她为了百招之约,不好下手。
铁木大师和欧阳统似是都看出了情势,两人相互望了一眼,齐步向前走去。
何寡妇恐两人出手相助,急急说道:“两位请站开些。”
欧阳统、铁木大师微微一怔,同时停了脚步。
何寡妇攻势愈来愈快,每一掌指,都是袭指素衣女的大穴要害,迫她必救。
好不容易打过百招,已耗去大半时辰左右。
那素衣女倒是很守信诺,百招已过,突然一收短剑,藏入怀中,举起双手,说道:“我打你不过,甘愿束手就缚。”
这一变化,大大地出人意外,欧阳统、铁木、凡木、费公亮等都不禁为之一呆。
只见何寡妇缓步走了过去,举手点了那素衣女的穴道。
那素衣女口齿启动,似要说话,但她话还未出口,人已被点了穴道。
欧阳统拱手对何寡妇道:“此女心地阴险,狡计多端,问她的事愈早问愈好,借夫人此室一用如何?”
何寡妇突地放声一阵咯咯大笑道:“到此刻为止,我才了然了诸位此来的真正用心。无非是想借我这黑林形势之密,用作刑讯此女之地。”
欧阳统笑道:“一来探望,二来借夫人地方一用,三则还得请夫人暂拨两位属下,作此女施刑之用。”
何寡妇回目一望那坐在屋隅、衣着褴褛的老抠,说道:“由她一人,足供调用了。”
那老枢忽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她一直微闭着双目,突然一睁,神光如电般,投注到何寡妇脸上说道:“夫人请恕我多口……”
何寡妇对这老枢,似是异常尊重,微微一笑,神态十分恭谨他说道:“余婆有什么话?尽管请说。”
那老抠目光一扫那素农女道:“这女娃儿和咱们黑林无怨无仇,咱们实在犯不着为着穷家帮和人结仇。”
何寡妇道:“欧阳帮主对咱们黑林中人,一向友好,难道连借个地方用用,也不肯借么?”
那被称余婆的老沤,轻轻叹息一声,道:“老身看这女娃儿,和夫人动手时施展出剑芒罩穴的武功,使我忽然间想起了昔年一桩往事。”
何寡妇道:“什么事?”
余婆似是对昔年一段往事,仍存着恐怖的余悸,仰首望着屋顶,双目眨动了一阵,道:“那实在是一场可怕的屠杀,二十四个武林高手,生生被火烧死……”
铁木大师双目闪动,道:”这件事,可已有三十余年了么?”
那老枢缓缓点头道:“那二十四人之中,有两个穿着僧衣,想来是你少林寺中弟子了?”
铁木大师道:“三十年前,本寺之中,有两位武功十分高强的弟子,在江湖上失踪。经本寺派遣高手,苦寻数月,但却毫无讯息。”
余婆婆道:“那人的手段虽然惨酷一些,但他在动手之时,并未施用什么诡计……”
她缓缓把目光移注到何寡妇的身上,道:“因此,刚才老身见这女娃儿用出的武功时,立时回忆到昔年的这段往事。那人所用剑芒罩穴的手法,和这女娃儿所用的一般模样。如果咱们今日帮助穷家帮刑讯此女,只怕黑林从今之后,永无宁日了!”
欧阳统目注何寡妇微微一笑,道:“如若夫人心有畏惧,在下自是也不便多扰。”
何寡妇沉吟了一阵,道:“欧阳帮主在我坐关期间,对我们黑林诸多照顾,在黑林刑讯此女,虽可能招来无边的祸患,但那也是义不容辞之事。”
她这番话似是对余婆婆说,也似是对欧阳统说,但却无疑应允了欧阳统,在此地刑讯这素衣女郎。
费公亮突然向前一步,伸手把那素衣女抓了起来,道:“时光已然不早,要问也该早问了,免得夜长梦多,何况两位大师还要把她带往少林寺中交差呢。”
欧阳统道:“费兄说得不错……”
他回头望了何寡妇一眼,道:“请夫人拍活她的穴道,取出她身上短剑。”
何寡妇回头望了余婆婆一眼,低声说道:“此女既非咱们生擒,纵然牵连咱们黑林,她亦将先找穷家帮、少林寺,然后才能找上咱们,你不用多担心事了。”
余婆婆长叹一声,缓缓转过身躯,走回原位坐下。
何寡妇疾行两步,走到那素衣女的身侧,探手从她手中摸出短剑,举手一掌,拍活了她的晕穴。
那素衣女突然长长叹一口气,睁开了双目,正待开口说话,费公亮却疾伸右手,点了她右臂的“风府穴”。
原来他害怕那素衣女不甘就范,再度出手抗拒,又得大费一场手脚。
那素衣女穴道虽然受制,但仍可开口说话,冷峻地望了费公亮一眼,道:“日后你如犯到我的手里,非把你碎尸万段不可。”
费公亮纵声长笑,道:“以后的事甚难预料,到时候姑娘再发狠不迟。但眼下你最好识相一些,免得皮肉受苦。”
素衣女虽然穴脉受制,但倔强之态依然,冷笑一声,说道:“眼下这密室四周,可能已被重重包围。哼!看你们还能神气几时?”
欧阳统一拱手说道:“在下要提醒姑娘一件事,那就是在援救你的人手未到之前,我们可以施用各种惨酷的手段惩治于你……”
他微微一顿,接道:”不过,除非事不得已,我们不愿以苦刑加诸姑娘身上。”
素衣女仍然冷冰冰他说道:“只要我脱了此危,第一件事,就是消灭穷家帮的实力,虽然是三尺之童,只要加入穷家帮,那就别想活命。”
欧阳统脸色一整,微带温意他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姑娘一味刁蛮,可别怪在下给你些苦头吃了!”
那素衣女略一沉忖道:“你们问什么?尽管问吧。”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姑娘倒不失须眉气概……”微微一顿,接道:“滚龙王究竟是何许人物?”
那素衣女道:“滚龙王就是滚龙王,他是谁,这话不是问得太奇怪么?”
欧阳统一皱眉头,道:“我相劝姑娘,切不可任性放刁。在下极不愿以惨酷之刑,加诸姑娘身上。”
那素衣女道:“我知道的就是知道,不知道的你们杀了我也是问不出所以然来。”
欧阳统道:“姑娘自称郡主,缘何而起?”
素衣女道:“我是滚龙王四位义女之一,自然被称郡主了。”
她答得简简单单,干脆利落,叫人听不出一点内容,却又无懈可击,不似谎言。
欧阳统目光一掠铁木、凡木、费公亮等,又道:“你混入闵宅之中,假冒闵老英雄之女,是何用心?”
素衣女道:“一为追查三宝下落,二报杀父之仇。”
欧阳统道:“你混入闵宅几年,那闵老英雄可知你的来历么?还有你的真实姓名?”
素衣女道:“我混入闵宅五年了,因我长得和他女儿一模一样,那老头子又生性冷漠,父子父女之间,亦不常相见。我开始收罗下人,孤立于他,而迫他交出三宝。”
费公亮急道:“三宝现在何处?”
素衣女道:“如果早追出三宝下落,我也不会在闵宅一留数年了。”
她目光一掠欧阳统,接道:“闵老头在我进闵宅一年之后,才发觉我不是他的女儿。但此时,我已凭仗义父滚龙王所赐的药物,制服了闵宅几个主要人物,总管金少和以及闵老头子的独子闵正廉等……”
铁木大师插口说道:“不知闵老英雄那亲生女儿.哪里去了?”
紊衣女怒道:“你们这般人人插口地乱问,要我先答哪个?”
铁木合掌说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说得不错,我们请欧阳帮主一人间吧”
欧阳统接道:“姑娘请继续说下去吧!”
那素衣女接道:“我收罗了闵宅中几个重要人物之后,就开始惩治那闵老头子。我先用义父相授的独门点穴手法,点了他几处要穴。使他无能寻死。然后每日逼问他三宝下落,初时我还疑他坚不肯说,以后我才知道,他真不知三宝下落。”
欧阳统轻轻叹息一声,道:“想那闵老英雄在你的苦苦追逼之下。定然是身历千般苦刑,受尽折磨了?”
那素衣女道:“他掠人之美,以极卑劣的手段,巧取盛名,纵然受些皮肉之苦,那也是应得的惩罚。”
欧阳统道:“那位真正闵姑娘,可该是无罪之人,不知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素衣女道:“她还不是好好活着么?”
欧阳统道:“不知现在何处?”
素衣女道:“她原本被囚禁在闵宅之中,但现在却被我义父带往铁盆谷去了。”
欧阳统道:“姑娘快人快语,在下等决不作难。只要再问上几件事情,立刻就可交由两位大师带往嵩山少林本院。少林寺一向彼武林中视作泰山北斗,决不会有刑讯姑娘的事。”
索衣女咯咯大笑了一阵,道:“不用安慰我了,生死之事,我早已置之度外……”
她微微一顿,正容说道:“不过我己是祸患之源,不论到哪里,都将为那地方带去灾难和不幸。”
欧阳统淡淡一笑,道:“那且不去说它,姑娘的真实姓名和出身。还未说出。”
素衣女沉吟了片刻道:“我生父连三保,我叫连雪娇。我的身世,只有过些可以奉告;你多问,也无可奉答。”
欧阳统道:“够啦,连姑娘既不愿多谈身世,在下决不再多问,咱们就改个题目谈吧!”
费公亮忽然皱起眉头,道:“连三保,连三保,好熟的名字……”
连雪娇道:“家父的尸骨已化,用不到你多费心想他了。”
费公亮这次倒是一笑置之,未再出言反击。
欧阳统道:“连姑娘既被滚龙王收作义女,贵为郡主之尊,想必知道那滚龙王的身世了……”
连雪娇急急接道:“我义父有如见首不见尾的神龙,我哪里能知道他的身世?”
欧阳统叹道:“姑娘也许真的不知,也许知不愿言,在下也不愿强行追问了……”
话到此处,突然传来了一声沉如雷鸣的大震。
连雪娇嫣然一笑,道:“找我的援手赶来了。人已到附近,想他们在一个时辰之内,定可找来此地。”
何寡妇突然一挥素手,低声对随来四个使女说道:“你们传谕出去,要他们紧守各处要隘,切勿出去迎敌。”
四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女人,齐齐应了一声,急奔而去。
铁木大师望了凡木一眼.道:“师弟算算归山之期,还有几天?”
凡木道:“连同今日,还有七天之数。”
连雪娇突然接口说道:“不用算啦,几个时辰之内,救我的援手,就要赶到。你们还在打算七日以后之事,岂不是痴人说梦?”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别说这黑林四周道路纷杂、布设精巧,救你之人未必能闯得进来。纵然闯得进来,我们也未必就一定抵敌不住,连姑娘最好是先别高兴。”
连雪娇微微一笑,道:“你尽管请放心就是,只要我在此地,不论何等险密之处,他们都会找到。”
她说得神态轻松,毫无故作神情。以欧阳统和毒公亮的江湖经验,一听之下,立时可以辨出她说的不是谎言。
欧阳统微微一怔,道:“姑娘说的也许不错,但不知其中原因何在?”
连雪娇道:“这个恕我不能泄露了,好在你们即可看到……”
忽见一个头梳双辫、身着青衣的女童,仓惶奔人,说道:“夫人!不好了,来人从花园暗道中攻进来啦!”
何寡妇脸色一变,目光一掠欧阳统道:“诸位由花园暗道进来之时,可曾留下了什么痕迹么?”
欧阳统道:“这个夫人尽管放心,在下自信没有留下痕迹。”
何寡妇道:“这就奇了!那花园暗道,乃我们黑林中一条密径,如果没有留下痕迹,竟然被人寻到,个中原因,实是教人费解。”
连雪娇微微一笑道:“有什么费解之处呢,难道我不会留下暗记么?”
费公亮冷冷说道:“你当时穴道受制,动也难动一下,如何还能留下暗记,满口胡说八道。”
连雪娇咯咯大笑道:“我义父滚龙王神通广大,他的神机妙算,岂是你们预料得到?”
欧阳统凝目沉思了一阵叹道:“如果敝帮中唐先生也在此地,他定可解得个中之密。”
何寡妇回首望了那坐在壁角的老妪一眼,道:“眼下时机已甚迫急,强敌从毫无布设的花园暗道攻入。余婆快去抵挡一阵,别让他攻入此地!”
铁木大师回目望了凡木一眼,道:“师弟请随这位女施主去一趟,相助一臂之力。”
那老妪缓缓地站了起来,自言自语他说道:“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步履踉跄,颤巍巍地向外走去。
凡木也缓缀移动脚步,随在那老妪身后而行。
连雪娇目睹两人离室而去,放声大笑起来。
四○ 雪羽红咏
费公亮双目一瞪,怒道:“你笑什么?纵然当真是找你的援手赶来,也未必一定能救得了你。”
连雪娇道:“几位如果自信能够挡得救我之人,最好能把他们一气歼绝,留下一个,都是后患无穷。”
欧阳统微微一怔,暗道:“此话虽然不错,但却不该由她口中说出。”
低头看去,只见她已闭上双目,侧身卧在地上,好像睡熟过去一般。
欧阳统一皱眉头,低声对铁木大师说道:“咱们在没有击退救援她的来人之前,只怕她不肯再答覆咱们问话了。”
铁木道:“不错!”
欧阳统道:“因此,兄弟主张再把此女哑穴点了,藏了起来。咱们一起出去瞧瞧,来人是什么样的高手?”
费公亮右手一挥,点了连雪娇的哑穴,道:“我总觉此女狡猾无比,甚难对付。不如借此机会,把她一身武功废去,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连雪娇虽又被点了哑穴,但她听得费公亮的话后,也不禁突然睁开双目。
欧阳统点头说道:“费兄办法高明至极,兄弟甚为赞成。”
连雪娇转头望着铁木大师,目光中流现出乞求之色。
因为铁木大师只要同意,费公亮可能要立时废去她身上的武功。
铁木大师慈眉耸动,长叹一声道:“一个学武之人,最怕的就是一身武功被人废去。但此女心地既狠,手段又辣,两位如若有废去她武功之意,老衲也不反对。”
话到此处,又是两声大震传了过来。
何寡妇神色一变,娇躯晃动,人已闪身而出。
铁木大师低声说道:“咱们把这女娃儿,带到此地,替人家招来很多麻烦,咱们岂能袖手不问?两位留在室中,老衲出去瞧瞧。”大袖一拂,疾闪出室。
费公亮放下怀中的素衣女,笑道:“欧阳帮主请照顾下这位连姑娘,在下也出去瞧瞧。”说完,纵身一跃出室。
室中只余下了欧阳统和那连雪娇两人,欧阳统举手一掌,拍活连雪娇的哑穴,正容说道:“姑娘要慎重地想想了,眼下救你的援手,只怕滚龙王不会亲自赶来。”
连雪娇冷冷接道:“如若我义父亲自赶来,只怕你们都别想活了!”
欧阳统道:“既非滚龙王亲身临敌,来人比姑娘武功如何?”
连雪娇略一沉吟道:“单凭武功,来人也许不是你们的敌手,但他们却有惜重之物克敌。”
两人谈话之间,忽听外面传进来几声厉喝。
欧阳统微微一怔,暗道:“来得好快!难道铁木、凡木、费公亮、何寡妇等几人合手之力,还抵挡来人不住么?”他目光一掠连雪娇,低声说道:“要委曲姑娘一下了。”伸手点了她晕、哑二穴,随手移放在门后,缓步向室外走去。
刚到门口,还未来得及四外张望,突觉头上一股疾风,急扑而下。
欧阳统吃了一惊,暗道:“来得好快!”挥手一掌,向上拍去。
但闻“嗖”的一声,那急扑而下的疾风,突然向上升去。
欧阳统心中大疑,奇道:“什么人如此迅快的身法?”
抬头看去,只见一只雪羽红嘴的鸟儿,高飞在头顶两丈之上,盘旋飞舞,似欲择时下击。心中暗自一笑,道:“原来是一只扁毛畜牲!”
那鸟儿似雕非雕,似鹤非鹤,全身羽白如雪,红嘴足足有三寸多长。欧阳统虽然久在江湖之上行走,也未见过这等可爱的鸟儿,不禁凝目注视良久。
但见那鸟儿,愈转愈快,片刻工夫,化成一团白影,不停地在他头上盘旋。
这当儿.正西方向,忽然传过一声大喝。
欧阳统为那喝声所惊,转目一望,瞥见何寡妇、铁木大师,正在和几个大汉动手,不禁暗自一叹,忖道:“逍遥秀才唐璇,果是料事如神。如若我不把这素衣女和青城双剑等分成两路,只怕强敌要追到我穷家帮长江暗舵了……
忖思之间,又是一阵疾风,迎面扑落而下。
欧阳统心知是那鸟儿,右手一招,横击而出。
他心中觉着那鸟儿十分好看,毫无凶恶之像,对它未免有点惜爱,这一掌拍出之势,只不过用出了二成力量。
耳际只听“嚓”的一声,紧接着一阵剧疼,不禁大吃一惊,左手疾快地拍击过去。
那雪羽怪鸟似是知道这一掌来势厉害,秃然一声,振翼而起。
欧阳统凝目看时,只见右臂上的衣袖,被那怪鸟抓碎了一片,破损之处,肌肤也裂伤了黄豆大小一块,鲜血洞泅而出,心中大为惊异,暗道:“我已运气护身,平常之人,要想伤我也是不易。此鸟嘴爪一利至此,实是不可轻视。”
心念一转,暗中提聚了功力,举手一掌劈了过去。
一股强猛绝伦的暗劲,直撞过去,想一举之下,把此鸟震毙在掌下。
哪知怪鸟机灵无比,双翼一敛,斜斜向下闪开,轻轻地避开了欧阳统全力一击。
欧阳统微微一皱眉头,暗暗忖道:“此鸟机灵如此,如若下有强敌迫攻,上有此鸟借机施袭,纵然是武功极高之人,也是防不胜防。如不早些想个法子,把此鸟除去,恐怕有很多人要伤在此鸟长嘴利爪之下。”
他立意要除去此鸟,立时神意集中,目光微抬,暗中看着那怪鸟的一举一动。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暗中提聚功力,蓄势以待。
那雪羽红嘴怪鸟,虽然灵巧,但它究竟非人,欧阳统不动声色,诱它下扑施袭,准备一击而中,装作全不留心它的样子。它虽然灵巧,也难解得这等心机。
果然它在欧阳统头顶之上盘旋了两周之后,突然雪翼一振而下,将要扑近欧阳统时,突然又振翼而起。
欧阳统暗暗赞道:“好狡猾的鸟儿,如果稍失沉着,就难免被它看出破绽了。”
那怪鸟俯冲一击,不见欧阳统有何动静,立时盘空打了一个盘转,第二次疾扑而下。
相距欧阳统还有八九尺远时突然雪羽奋张,利口钢爪,一齐扑施而下。
欧阳统虽然早已戒备,但看到它下扑施袭的威势,亦不禁暗自惊心,当下大喝一声,举手一掌迎击过去。
这一击,用出了欧阳统七成真力,威势之强,非同小可。
那怪鸟虽然机警灵巧,但在全然无备之下,要想闪避开欧阳统这蓄势的一击,哪里可能,只听“叭”的一声长鸣,向下疾扑的身躯,被欧阳统掌力震得直向上面因升过去。
两根白色羽毛,飘飘地飞落下来。
那怪鸟直被欧阳统掌力,震飞到两丈开外之后,才向地下落去。“蓬”的一声轻响,落在土地上。
欧阳统伸手捡起了地上一根羽毛,还未来得及看,突然听得“汪汪”两声犬叫。
转头望去,只见两头巨英,疾奔而来。
目光一掠间,但见人影闪动,围攻铁木大师和何寡妇的敌人,似又增加了甚多。
那两头巨英来势奇快,倏忽之间,已冲到欧阳统的身前。
欧阳统怒喝一声,一拳“力劈华山”,直向左面一只巨獒打去;飞起一脚“魁星踢斗”,踢向右面一葵,心中暗暗忖道:“他们带了这样难见的怪鸟巨獒,不知是何用心,难道真要凭藉这等巨獒、飞鸟,和人动手不成?”
那两头巨葵虽然凶猛如虎,但如何能挡得欧阳统的神力?只听“汪”的一声大叫,一只被拳势击中的巨獒,摔出了三四尺外,跌倒在地上;另一头巨英,也被他一脚踢中,打了两三个翻身。
只听连声暴喝,镣绕耳际,来人身手,似都不弱。铁木大师、何寡妇两人联手拒敌,似是无法挡得对方群攻之势。两个大汉,疾冲而过,直向欧阳统防守的茅屋中奔扑过来。
这时,那跌摔在地上的雪羽怪鸟,忽然站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振翼而起,直上青云,片刻间踪影全无。
欧阳统心头一震,暗道:“我那掌力,何等威猛,但此鸟竟然未被震毙!”
忖思之间,那两个大汉,已然扑到身前。那左面一人举手一拳,直向欧阳统前胸击去,右面一人却一侧身子,直向室中冲去。
欧阳统衡度情势,强敌来人不少,如不早下辣手,只怕难以对付。右手一翻,五指反向那大汉脉门之上扣去,左手却反臂拍出一掌,横向那左面大汉击去。
右面大汉斜跨一步,挫腕收回了拳势,避开一击;那左面大汉却右掌平推而出,硬接了欧阳统一击。
双掌接实,激起了一声砰然轻震。欧阳统不自主地横退了一步,那大汉却被震得后退了四五尺远。
欧阳统吃了一惊,暗道:“此人掌力不弱,实是不可轻敌。”运足功力,遥发一掌击出。
他已看出这两个大汉,要施展声东击西的方式闯入室中救人。如不下毒手,先把一人震毙,倒是不易对付。
欧阳统运足功力一掌,非同小可,一阵强劲的潜力,直撞过去。
左面大汉接实欧阳统一掌之后,已知对方内力强过自己甚多,但见他遥发一掌击来,仍然不肯闪避,竟然大喝一声,双掌齐齐推出。
这一掌硬接,优劣立判,欧阳统只觉右腕一麻,全身一颤;那大汉却双肩晃动,连吐三口鲜血,倒在地上。
那右面大汉,目睹同伴重伤当场,但战志仍然不减,大喝一声挥拳击出。
欧阳统杀机已动,身子微微一侧,右手疾快绝伦横施擒拿手法,斜里一抄,抓住那大汉右臂。五指用力,“格登”一声,那大汉右小臂。立时应手而断,疼得满头大汗,滚滚而下。
此人极是骠悍,虽然疼得满身大汗,但连哼也未哼一声。
欧阳统正容说道:“你很英雄。”左手一掌拍在那大汉左肩关节要穴之处,生生把那大汉一条左肩卸下。
要知欧阳统为人气度宏大,很少这般施下毒手。但他因眼下强敌来人渐增,这场祸事全由自己身上惹起,心中除了不安之外,而且怒火甚大。但他为人沉稳,心中虽甚气怒,但外形之上,却一点也看不出来。
只听铁木大师高宣一声佛号,道:“诸位仗凭人多,一涌而上,大背武林中的规矩,可别怪老衲失礼了。”掌势忽然一变,片刻工夫,连点了四人穴道。
余下之人,眼看铁木大发神威,心中微生怯敌之心,立时停手不攻。
何寡妇目光一转,冷冷喝道:“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其中一个大汉答道:“已经把你们这座密林团团围住。”
何寡妇星目电闪,冷笑说道:“眼下你们还有六个好人,不知是要死要活?”
那答言大汉,好像是这班人中的首领,又插口说道:“要死怎样。要活怎样?”
何寡妇道:“要死最是容易不过,只要我把你们杀死就算了。如若想活,各位就暂时委曲一下,别作困兽之斗……”说到最后一句,忽地嫣然一笑。
攻入黑林一十二个大汉,两个伤在欧阳统的手中,四个被铁木大师点了穴道,余下六人虽未受伤,但那一股猛锐之气,已经丧失,心知打下去,也是伤亡在对方手中一途。雪雕已经传讯出去,大队后援高手,在一个时辰之内,定可赶到。眼下能和对方拖延一分时间,就对自己增加胜算。六人相互望了一眼,仍由那大汉说道:“夫人的意思,可是要我们束手就缚么?”
何寡妇眉头一皱道:“你们不用妄费心机,想藉此拖延时间,可是白日作梦。事情很明显,答应就束手就缚,不答应我就立时出手。”
那大汉还未来及答话,突然响起了一阵阵紧急的鼓声。
何寡妇脸色一变,低声对铁木大师道:“老禅师但请施展毒手,不必再慈悲心肠。”说完,转身一跃,疾奔而去。
铁木大师看她匆急而去的行色,心知这黑林之中,必已有了惊人的大变。那频频不绝的鼓声,可能就是这黑林中紧急的传警讯号。
他回目扫掠了那六个并立在一起的大汉,心中泛起了一阵偶然的感觉。何寡妇临去相嘱,无疑说明了要他把这六个人一并诛绝。以他身负武功而论,施下毒手,诛绝六人并非什么为难的事,但他乃修养有素的高僧,威名虽然震荡武林,但心地却是慈善异常。要他一口气连杀六人,实是一件大感为难的事。但黑林这场大祸,却由自己等人召来,虽非祸首,但却难推咎责,何况又要保护那素衣女不为强敌所乘……
一时心念回转,竟是难作决定。
就在铁木大师沉思未决的当儿,突然几声尖锐的哨声,传入耳际。
这哨声似是有着一定的音律,彼起此落,有如交谈一般。铁木大师虽然无法听懂那交鸣的哨声说些什么,但却隐隐辨出是一种交换所见的讯号。
那六个大汉似是也听到了那时断时续的哨声,登时面泛喜色。其中一人突然大声说道:“我等大队援手已到,识时务的快些柬手就缚……”
那人话还未完,忽听一声长啸划空传来,一条人影疾如流星般从天而降,直落那六个大汉的停身之处,挥手一掌,直击过去。那说话大汉首挡锐锋,话还未完,掌力已中前胸,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铁木目光一瞥,已然看清来人是黄山费公亮。
费公亮力毙一敌,意犹未足,大喝一声,双掌齐齐推出。
他似是有着无比的忿怒,一出手就发出惊人的内家真力。
余下的五个大汉,似是被费公亮一击威势所慑,不禁一呆。
费公亮出手何等迅捷,就在五人一怔之间,又有两人中掌栽倒。
铁木大师目睹中掌之人,个个口喷鲜血而死,心中甚是不忍,急道:“这班人如何能挡得费大侠绝世功力,快请住手,有话好说……”
费公亮冷哼一声,道:“老和尚就是爱假仁假义。”“呼,,的一招“浪撞礁岩”,击中右面一人,只听那人闷哼一声,手捧小腹,蹲在地上。
他现身出手,挥掌击敌,每一招都似运足了十成功力,凡是受中一击,无不立时栽倒,眨眼问连创四人。
铁木大师慈眉耸动,似欲发作,但他终于又忍了下来。
余下两个大汉眼看费公亮出手的威势,心中大为惊骇,齐齐向后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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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公亮杀机已动,哪还能容两人逃命掌下?右手运足劈空掌力,大喝一声,直击过去。
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右面一人吃那强猛的掌力震得离地而起,升高了三四尺,才摔了下去,七窍出血,当场气绝。左面一人微微一怔,费公亮人已紧随掌力而到,探手一把,如鹰攫鸡,提了起来,扬手一拳,击在那大汉后心,一个身躯直飞出八九尺远,跌落地上,动也未动一下。此人死得无声无息,连一声轻哼呻吟也未出口。
费公亮连毙了六人之后,回头望了铁木大师一眼,缓步走了过来。
铁木大师道:“久闻费大侠的威名,今天才算开了眼。这么看来在那小舟上,费大侠和那女娃儿一场相搏中,并未全力出手?”
费公亮道:“老禅师所见,一则因那素衣女拳路诡异难测,再者兄弟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尽出全身之力,和她一争胜负。”
铁木大师道:“费大侠的武功,实叫老衲佩服,只不过手段太辣一点了!”
费公亮冷冷说道:“老禅师的慈悲用心,实叫在下感动。不过不明敌我形势的愚蠢,实叫在下好笑。”
铁木大师脸色一变,道:“老衲虽然不会把费大侠屈辱之耻,放在心上,但少林寺的威名,却是不容受损。费大侠口齿之间,实该留点德了……”
费公亮道:“我如不把六人击毙,只怕咱们讲不完这几句话,强敌已经找到此处。”
铁木大师凝神听去,果然觉着那哨音忽远忽近,似是迷失了方向,在一片地方兜来转去地绕圈子。
费公亮干咳了一声,接道:“大师的盛名,少林寺的威望,在下胆子再大一点,也不敢出言相犯。只因当时形势,不容解说而已。强敌已然由四面八方攻入黑林,迟迟难在此地会师的原因,无非是被黑林中曲折盘转的道路,迷失了方向而已。如若不早把几人击毙,让他取出身藏铜哨,指示停身之处,强敌此刻已经攻人此地了。”
铁木听得微微一怔,道:“费大侠见闻广博,阅历丰富,老衲十分敬服。”
费公亮道:“黑林今日之祸,全由我等而起。不论如何,咱们得全力以赴。”
铁木大师道:“高论不错,但不知眼下的敌情如何?”
费公亮道:“黑林已传出紧急的应变鼓声,强敌似是由四面八方攻未。何寡妇显然已有些慌了手脚。黑林中所有的人,大概都已经出手迎敌了。”
铁木大师慈眉一扬,道:“局势当真有这等严重吗?”
费公亮还未及答话,突听“叭”的一声,一只雪羽红嘴的怪鸟,由两人头顶之上,急掠而过。
紧随着那雪羽红嘴的鸟儿飞过之后,那连续不绝的哨音,重又传了过来。
费公亮冷哼一声道:“这些人被两只巨獒带了进来,那雪羽红嘴的乌儿,只怕也是敌人所有之物。”
遥遥地传过来欧阳统的声音,道:“老禅师、费大侠,那雪羽怪鸟乃强敌用作带路的耳目,两位再见那鸟儿之时,最好把它一掌击毙。”
铁木大师仰首望去,但见一片蓝天,那雪羽红嘴的鸟儿,早已飞得不知去向,不禁愕然一叹,道:“强敌如若用鸟儿带路,那可是防不胜防。”
费公亮笑道:“老禅师既知强敌不善,最好别再存慈悲心肠了……”
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须知出手对敌,强存弱亡。老禅师不肯对人施下毒手,但人家却不会替你留三分生机。刚才我全力出手,虽然一口气力毙六人,但内腹间已隐隐觉出不对,‘记死’留名受毒一事,看来是不会假了。”
他感慨万千他说了几句话后,突然纵身而去,留下了铁木大师一人。
这时,那彼起此落的哨声,忽然沉寂下来。四周听不到一点声息,反而给人一种沉默的紧张。
所谓黑林,倒是名符其实,四周长满了一片黑黝黝的林木。不过这林木并非巨大的树林,而是满生着荆藤的杂林。由于荆密藤绕,缠绕在林木,四面一片翠绿,密不通风。除了那三间茅室和十丈见方的一片草坪之外,再无其他之物,不禁心中大感奇怪,暗暗忖道:“除了那三间茅室之外,再未见可供居住之处。那彩衣女人和何寡妇等,不知住在何处?”
正在思忖之间,突然一个极为清脆的女子口音说道:“老禅师——”
铁木霍然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红衣女孩,站在身后丈余左右之处。
此女面目娟秀,头梳双辫,星日张动之间,有一种尚未完全成熟的娇媚情态,不禁为之一怔。
那红衣女童忽然一耸柳眉,高声问道:“我姊姊呢?”
铁木大师道:“谁是你姊妹?”
那红衣女童道:“我姊姊最爱穿白色的衣服……”
铁木忽觉心神一震,暗道:她问的定然是那素衣女连雪娇了,不知她怎能竟然闯到黑林心脏要区?而且来得无声无息。心中虽然震动,但表面之上,仍然保持着镇静神情,微笑道:“女施主,那位姊姊可是姓连么?”
红衣女童道:“是啊,不知她现在何处?”
铁木暗暗忖道:“此女一片天真,如若稍用心机,或可问出滚龙王一点身世来。”当下说道:“女施主可也是滚龙王的义女么?”
那红衣女童盈盈一笑,道:“你知道得不少啊!可是我连姊姊告诉你了?”
铁木大师淡然一笑,答非所问地道:“你那位连姊姊已被老衲等生擒了!”
红衣女童道:“这个我早就知道啦,我问她人现在什么地方?”
铁木大师反问道:“不知你那义父,滚龙王来了没有?”
那红衣女童娇笑一声,道:“我义父如若亲身到此,早已把这座黑林放火烧去啦!”
铁木大师一生之中,甚少有和女孩子家说话的机会,答问了两句,觉着已无话可说,转身缓步而去。
只听那红衣女童娇声喝道:“站住,你要到哪里去?”
铁木停下脚步,慢慢地回过头来,说道:“女施主还有什么吩咐么?”
那红衣女童急步而上,低声说道:“我姊姊藏在哪里,快告诉我,等一下他找到此地之后,事情就麻烦啦!”
铁木淡然一笑道:“老衲等既然敢生擒令姊,自然是不怕麻烦了。”
红衣女童忽然一瞪星目,怒声嗔道:“你这老和尚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人家好心好意求你,你倒摆起架子来,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铁木被她骂得双眉耸动,摇头叹气,道:“女施主不可出口伤人。”
红衣女童笑道:“你不告诉我姊姊现在何处,我就要骂你!”
铁木乃有道高憎,处处要自恃身份,既不能出口还骂,也不能漫天乱扯,怕那女童真的破口大骂起来,那可是终生难洗之辱,当下正容说道:“老衲乃出家之人,清规森严,不苟言笑。”
红衣女童突然探手入怀,摸出一只铜哨,放在口中,吹了起来。
哨声尖锐震耳,回荡在密林之中。
铁木大师一皱眉头,说道:“女施主快请停下!”
那红衣女童哨声突然一变,连响三声凄厉暂短的哨音。
铁木大师处处自恃身份,不愿出手对付一个女孩子,只待喝止无效,才被迫动手,口中大声叫道:“女施主再不停止,别怪老衲出手刀”右手一伸,疾向那红衣女左臂之上抓去。
那红衣女口中铜哨,突然“啸”的一声锐啸,娇躯横移,避开三尺。
铁木大师误认使那女童受了惊吓,大叫一声,不禁微微一怔,停下了手。
凝目望去,只见她口衔铜哨,脸带笑容,哪里有一点受到惊吓的样子?再想她刚才闪避身法的迅快,暗里一叹,忖道:“费公亮说我的一点不错,似我这般心地,实不宜在江湖之上走动。此女小小年纪。孩童模样,但她的狡桧心机,已非我能及了。”
付思间,耳际已响起四外的回音,一片群起的哨声,分由四面八方传来。
那红衣女童缓缓取下口中铜哨,微微一笑,道:“你不肯讲我姊姊藏身之处,我只好请些人来帮我找她了!”
铁木大师脸色庄肃他说道:“老衲不愿伤你一个女孩子家,才容你有得传出哨音的机会。如若换了他人,只怕你已横尸眼下了。”
那红衣女童微微一笑,道:“老和尚不用吹牛,你认为我是好惹的么?”
铁木仔细看去,只觉这女娃儿面目娟秀,气质清华,虽然有着刁猾之气,但仍然不失为端庄的淑女的风范,实不忍伤害于她。当下举手一挥,低声说道:“你快些走吧……”
红衣女童道:“要我到哪里去?”
铁木大师道:“快些离开此地,等过一些时候再来……”
红衣女童娇声说道:“为什么?”
铁木道:“老衲虽无伤你之心,但我两位知友,却都是心狠手辣的人。你留在此地,如被他们看到,决难逃得活命。”
那红衣女娃儿脸色突然一变,收敛了嘻皮笑脸之容,凝目寻思了片刻,突然幽幽一叹道:“唉!你这老和尚,当真是一个大大的好人!人家都说出家之人,心地慈悲,看来一点也不假了!”
四一 兵不厌诈
这当儿,那四周群起的啸声,更是响亮刺耳,想是来人已逐渐接近心脏之区。
奇怪的是何寡妇一去之后,再未现身。黑林之中的人物,也未见一个。
费公亮、欧阳统,也未再见。这数十丈之地,除了那位红衣女童外,只有横躺在地下的尸体。
那红衣女童突然转过身子,缓步向那茅屋之中走去。
山雨欲来风满楼。四周那凄厉的哨声,划破了这片死林的寂寞,形成一种潜在的紧张。以铁木大师那等修养有素的人,也被这晦暗不明的情势困扰了心神,有一种惶惶不安之感。
他轻轻叹息一声,自言自语他说道:“这等情势,给人的忧闷,倒不如强敌现身出来,好好拼上一阵……”
突听“呱”的一声,一只雪羽红嘴的怪乌急掠而过,将要进那茅屋之时,突又折了回来,又向来路飞了回去。
铁木大师目光一转,瞥见那红衣女童已到那茅屋门口之处,立时大声喝道:“站住!”纵身一跃,直追过去。
那位红衣女童突然向旁侧一闪,让了开去,回手拍出一掌。
铁木大师僧袖一拂,身子突然一个大转身,绕到那红衣女童前面,挡在门口说道:“女施主未得到黑林主人同意之前,最好不要擅人此室。”
那红衣女童轻轻叹息一声,道:“你们已经完全在我们包围下了。只要等我传出令谕,片刻间这座黑林,四面八方,都将浓烟大起。”
铁木大师微微一怔,道:“女施主就是攻打黑林的主脑吗?”
那红衣女童淡淡一笑,道:“怎么,你看我不起?”
铁木大师低头沉忖了一阵,道:“女施主既然能主持一方大局,想来武功机智都有过人之处了!”
这红衣女童脸色一整,道:“你不用再转圈子给我说话,要出手就尽管出手。你可是觉得我年龄大小,又是个女孩子家,不配和你动手,是吗?”
铁木见她一眼之下,竟然看出自己心中之事,不禁暗自警惕,忖道:“此女不但言词犀利,而且观察人微,倒是不可轻敌。”
心念一转,合掌说道:“老衲失敬了。”僧袖一拂,一股劲力,横击过去。
铁木大师对那女童自称为攻打黑林首脑,心中有些不信,一袖拂击中,只用了三成功力。
那红衣女童两只大眼睛转了一转,突然一侧身子,直向那茅屋之中冲去。
她既不纵身让避,也不挥掌迎敌,竟然甘冒被那击来劲力拂中之险,硬向室中冲去。
铁木虽无伤她之心,但力道扫出之后,却亦无法及时收回,急道:“快退回去……”
话刚出口,忽觉那拂击之力,有如击在光滑的石板之上,力道忽向一侧滑了过去,不禁心中一惊,暗道:“这是什么武功?”
心中惊愕之间,那红衣女童已疾快无比地闪入了茅室之中。
铁木大师急急一个翻身,探手一把抓了过去。
这一次他用出五成功力,而且去势急快,心想万无不中之理。
哪知手指触及那红衣女童之时,有如抓到了一条泥鳅一般,手指一滑,又被她脱开而去。
那红衣女童却似若无其事一般,目光疾快扫了全室一周,头也未回望一眼,似是浑然不觉身后有铁木大师一般。
铁木大师两击未中,才觉出这小女娃儿,确然身负有绝世武功,轻敌之念,顿时消失,暗中提聚真气戒备。
目光转动,只见茅室中空无一人,欧阳统和那素衣女都已不知去向。
那红衣女童缓缓转过脸来,冷然说道:“这一座空无什物的茅室,可就是你们黑林发号施令的心脏枢纽么?”言下之意,大有责怪铁木大师相欺自己之心。
铁木大师心中亦自感到奇怪,暗道:“欧阳统、费公亮等不知去向也还罢了,但黑林中一人不见,实是叫人有些猜测不透。难道这黑林中另有隐秘之处,几人藏了起来不成?还是一齐由密道之中遁走他只管自忖心事,忘记了答覆那红衣女童之言。
只听那红衣女童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道:“我在对你说话,听到没有?”
铁木不明内情,不便随口乱说,当下也正容说道:“老衲既非黑林中人,对此林中情景所知无多。”
那红衣女童突然放声大笑:“你回过头去看看吧!”
铁木心中一动,霍然回过头去,只见两个身着灰布长衫的五旬老者,满脸冷漠神色,怔怔地站在茅室门口。
只听那红衣女童冷冷接道:“老和尚,你认识这两个人么?”
铁木大师仔细打量了两人一眼,只觉两人全身上下,透出来一股冰冷之气,大异常人。好像这两人来自北极冰山地底,终年不见日光,肤色白中透青,不见一点血色。
这两人特异的气质,似曾听人说过,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听哪个说过。
那两个灰衣老者,四道冰冷的眼神,一直盯在铁木大师的脸上。连眨动也不眨动一下。
铁木暗提一口真气,说道:“两位的神态,老衲似是听人谈过,但一时却是想不起来……”
左面一个老者,口齿启动,冷冷说道:“天下武林,听过我们兄弟之名的人,不知凡几,用不到你来恭维了。”
左面老者突然一提右脚,直向室中跨去。
铁木一举右手,迎面拍出,口中沉声说道:“未得黑林中主人允许,两位岂能随便进入别人的房中?”
右面老人冷笑一声,道:“天下人有几个敢阻挡老夫行动?”右掌一抬,硬接了铁木大师一掌。
双方掌力接实,陡然间卷起了一阵旋风,吹得地上尘土横飞。
铁木大师暗暗忖道:“我这一掌用出了七成真力,此人竟能轻轻松松地接了下来,看来今日之战,险恶万分!”
忖思之间,那左面老者,也举步跨进室中。
铁木已觉出凭藉功力,硬阻两人进入室中,已不可能,目光一瞥,疾快地向后退了四步,选择一处屋角,站好身子。
显然,他己准备和冲入室中的强敌,全力一搏,才选择一处有利的形势,以减后顾之忧。
那红衣女童已藉铁木大师和那两个灰衣老者谈话的工夫,迅快地在茅室搜查了一遍。铁木大师目光转动,冷冷对三人说道:“三位如若再不退出此室,可别怪老衲失礼了!”
那红衣女童找不出白衣女的下落,心中似甚焦急,大声喝道:“你这不知好歹的老和尚,不但黑林已在我们包围之下,这座茅屋也在我们围困之中了。你一个人武功再强,也难抵得我们多人;何况你们的人,都已经弃你而去,你大可不必为他们拼命。”
铁木大师淡然一笑,道:“老衲是何等人,岂肯听口舌上的是非?”
那红衣女童突然圆睁着双目,大声说道:“不知何故,我的心中从小就对你们出家人有着一种奇怪的好感,才和你说了这样多的话。你如果不听我的劝告,可别怪我们倚仗人多对付你了。”
铁木大师目光一掠那两个老者,肃然说道:“老衲这一生之中,还未出过全力和人相搏。姑娘如若有兴,尽管下令群殴,老衲自信还对付得了。”
那红衣女童略一沉吟,突然举手一掌,当胸拍去。
她出手一掌,势道迅快无比,大大地出了铁木大师意料之外,不禁心头一凛,暗道:“这小女娃儿,身手这般矫健,倒是不可轻敌。”右掌一挥,斜斜推出,硬接那女童掌势。
那红衣女童身体滑溜至极,娇躯一闪,人如流星划空一般,横让三尺,避开铁木大师斜斜推出的掌势,低声对那两个老人道:“挡住他,别让他冲出此室。”红影闪动,人已出了茅室。
铁木看她不战而退,倒是大出了意外,袍袖一拂,沉声喝道:“女施主哪里去?”双肩一晃,人也向室外抢去。
左面老者冷冷说了一声:“回去!”举手一掌,迎面拍来。
铁木自恃功力深厚,又练成少林寺大力金刚掌的武功,一和人动上手,就不自禁地要硬接别人掌势;左掌一横,道:“老衲还不信你能把我挡退回去!”
双方掌力接实,同时发出内劲。
铁木大师前进的身躯,竟然被左面老人一掌挡住;但那老人却被铁木大师强猛的内家震弹之力,震得向后退了两步。
右面一个老者高声喝道:“少林寺和尚之名,果不虚传。”飞起一脚“魁星踢斗”,猛踢向铁木大师小腹处丹田要穴。
铁木身躯仍然稳站不动,右手食、中二指疾沉而下,点向敌人右脚“关元穴”。
那老人左脚一旋,右脚突然偏开,一拳迎面击到。
那当先动手的左面老人,也同时挥掌急攻过来。
铁木大师独拒两人攻势,十四五合后,虽无落败之象,但却甚感吃力。
原来这两个老人,不但都有着深厚的功力,能和铁木大师硬拼内力,而且拳路也十分怪异,攻拒之间,配合得尤为密切。
铁木大师又支撑了几合之后,突然室外传过来大喝怒骂之声,心中暗暗焦急起来,忖道:“这般打下去,不知要打到何时,看来不出绝学,是很难求胜了。”
这时,室外的呼喝之声,更是杂乱,隐隐之间,可闻拳风。
显然,室外也正展开剧烈的打斗。
铁木大师慈眉耸动,高声喝道:“阿弥陀佛,我佛恕弟子今日要开杀戒了。”掌势忽然一变,一招“飞钹撞钟”,直向左面一人击去。
强猛的掌力,带起了一阵呼啸之声。
这一招用出了十成劲力,威势极为骇人。
左面老人似是为铁木这一掌威势所慑,不敢再硬接他的掌势,身躯闪动,避开一击。
铁木大师神威凛凛地厉声喝道:“挡我者死,谁敢再接一掌?”“呼”的一招“金刚开山”,掌势如惊霆迅雷般直劈过去,威势之猛,有如排山倒海一般。
这位平时慈和的老僧,一旦大发神威,神情脸色,也都随之大变。脸色肃穆,气度庄严,使人一瞧之下,心头就生出一种凛然之感。
两个灰衣老者,不知是为铁木掌势神威所慑呢,还是心中另有鬼谋,突然缩身跃出室外。
铁木僧袖一拂,大步而出。
抬头看去,只见室外广大的草坪之上,站了不下二十余人。除了那红衣女童之外.全都是身着黑色劲装,背插鬼头刀的大汉。
这些人早已摆好了一座合围的阵势,似是静待铁木大师出来。
那两个老者,迅快地退到那红衣女童两侧。铁木目光迅快地扫瞥了全场一周,不见有人打斗,那呼喝之声,也随之不闻,心中甚感奇怪,暗道:“我听到打斗呼喝之声,立时冲了出来,难道他们能在这一瞬之间,完全消灭去抗拒之力不成?”
只听那红衣女童冷笑一声,说道:“你望来望去,想瞧什么?”
铁木被她问得微微一怔,答不出话,暗道:“我如说将出来,难免要受她一场讥笑,但我明明听到室外有人打斗呼喝,难道还会听错了不成?”
只见那红衣女童举起纤巧的玉手一挥,说道:“你可是想瞧你们的人么?”
只见四周并肩站在那红衣女童身后的黑衣人,霍然散开。
铁木大师凝目望去,只见两个身着彩衣的中年妇人,被两个黑衣大汉分别挟持着,她们似是已被人点了穴道,垂首不言。
那红衣女童回目一顾那两个彩衣妇人,冷漠一笑,道:“现在你总该明白了,眼下这座黑林之中,除了这两个被我们擒住的妇人之外,只有你一个人了。”
铁木大师外形之间,虽然神色镇静,但心中却为这红衣女童几句话说得心中怦然而动,暗道:“奇怪啊,如说欧阳统、费公亮等背我而去,事情决不可能;但几人突然失踪不见,实使人有些大惑不解。以几人武功而论,当不致完全陷落在对方手中;最使人不解的,还是黑林之中的人,除了这两个被人擒住的彩衣女人之外,怎的一个人也看不见?”
那红衣女童目睹铁木大师一直沉吟不语,忍不住又高声说道:“我给你一盏热茶的工夫,想想是要打呢,还是束手就缚?”
铁木目光扫掠了四周一眼,冷笑说道:“老衲纵然有就缚之心,但却不能使少林寺的声誉受损。”
红衣女童道:“那你是决心打了?”
铁木道:“拳掌无眼,女施主还请三思。如若形势逼迫老衲无法抉择,只怕今日是一个十分凄惨的局面。”
那红衣女童回头望了身后的黑衣人一眼,脸上泛现一片杀机,低声说道:“先把这两个人给杀了吧!”
只见两个黑衣人同时伸手从怀中摸出两把解腕尖刀,随手拍了两个彩衣妇人被点的穴道。
铁木大师冷哼一声,道:“一个年轻轻的女娃儿家,心地竟然是这般残忍!”将藏在袖中的手指轻轻一弹,两粒檀木念珠,应手而出。
只听两声闷哼,那两个手执解腕尖刀的大汉,突然丢了手中尖刀,向后倒去。
那红衣女童脸色忽然一变,冷冷喝道:“好啊!你这老和尚,当真是不知好歹。”纵身直扑过来。
铁木心中一动,暗道:“擒贼擒王,这女娃儿年纪虽小,但却真是这班人中的首脑人物,先设法把她擒下,再探询欧阳统等下落。”
心念转动,挥手击出,左手施出十八罗汉掌,右手却施展擒拿手法,不容那红衣女童出手,立时抢先攻出。
但那红衣女童,身法诡异,滑溜无比。铁木大师虽然抢了先机,但连攻了十几招,均被轻轻地闪避开去,不禁心中微震,知道遇上了劲敌。
那红衣女童还击的时候不多,铁木大师攻出三招,她才还击一招,似是她有意在卖弄自己灵巧的闪避身法,打了十几个回合,仍然是一个不胜不败之局。
铁木逐渐地不耐起来,掌势突然一变,施出少林寺的大力金刚掌,连续拍出两掌。
这两掌,潜蕴了刚猛绝伦的内劲,掌掌可以碎石裂碑。
那红衣女童似是被他强猛的掌势所吓,纵身而退,跃飞到七八尺外,偏着脑袋,微笑而立。
铁木大师劈出了两掌之后,忽然觉着眼睛一黑,头晕欲倒,不禁心中大骇,暗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凝目望去,忽然觉着对面站着的红衣女童,脸上变出四只眼睛,天地都似在慢慢地旋转、他毕竟是见识广博的人,觉出不对,立时想到自己中人暗算,被什么迷药所迷,赶快闭上双目,敛收心神,暗中运气调息,想以佛门中上乘内视调息之法,恢复神智的镇静。
佛门上乘内功,果然有着无比的神效。铁木凝神内视,行功片刻,头晕脑胀的感觉,立时消失。
可是站在对面的强敌,如何能使他运气调息?只见那红衣女童举手一挥,立时有两个手执兵刃的黑衣大汉,奔了过去。
两人各自选择了一个方向,举起手中兵刃。
红衣女童娇声一笑,道:“老和尚,你睁开眼睛瞧瞧吧!”
铁木虽知此刻多调息片刻时光,就可以恢复一分实力,但对方既然指名相叫,势不能不睁开眼睛看看。
双目启动,首先看到两柄寒光闪闪的雁翔刀,分举在身旁两侧。
目光转动,突然心头一颤,双目射出忿怒的光芒,沉声喝道:“女施主小小年纪,手段却是这般狠辣,滚龙王手下的人,果是一个狠似一个,日后老衲再能遇上,拳杖之下,决不留好生之德了。”
原来那两个身着彩衣的中年妇人,前胸的衣服已扯去,袒胸而立,双乳全现。在两人心窝之上,各插着一把解腕尖刀。
刀深没及柄,却不见一点鲜血流出。两个妇人穴道被制,无能挣动,也无法说话,神情却流现出无比的痛苦。那两把解腕尖刀,如不拔出,两人还有一阵好活。
这是一个异常残忍的局面,只看得铁木大师心神为之震动,但他却不知如何处理才好。
那红衣女童仰起脸来,一阵娇脆的长笑,道:“在一顿饭工夫之氏这黑林的四周,就要同时燃烧熊熊的烈火。但目下能够代表黑林和我谈话的,只有你了。你虽然不是这里的主人,但此时却掌握着黑林毁灭或存在的决定……”
铁木大师道:“老衲不解姑娘言中之意。”心中却在暗暗忖道:“黑林的女主人和费公亮等不知哪里去了,怎的这久不见出现,难道他们真如这红衣女童所说,弃我而去了不成?”
忽的心念一转,想起那进入此林的暗道来。也许费公亮和欧阳统,都已从那暗道中先离此地,预想自己知那暗道,故而没有通知自己……
在此情此景中,唯有这样的推断,才能解除他心中疑虑。
只见那红衣女童脸色一整,说道:“眼下你已经没有很多的时间考虑了。”
铁木大师被那红衣女童一逼,事不由主他说道:“女施主有什么话,尽管请说吧。”
红衣女童道:“你答应了,就要一言为定。”
铁木大师正容说道:“有关老衲之事,我如答应了,自然是义无反顾;但黑林中事,却非老衲所能作主的。”
那红衣女童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那你就不用管了。”
铁木大师突然眼睛一花,身不由己地向前打了一个前栽。
他乃见识广博之人,内功又极精湛,略一忖思,已知道中了那红衣女童的鬼计,一面暗中提聚真气,一面缓步对那红衣女童走了过去。
他双目暴射忿怒的光芒,神威凛凛。
这位一向慈善的老和尚,已发觉自己将在极短的时间,失去抗拒敌人的能力。那红衣女童故意不着边际和他闲扯,无非是吸引他的注意,以待毒性发作。
数十年精修佛门中上乘内功,使他有着过人的耐毒之力。通畅于全身的真气,迫使已经发作的毒性,重又被压制下去。
他脸上泛现出一片忿怒和杀机,缓缓地举起了右掌,肃然说道:“女施主年纪这等幼小,但心地却是老衲生平中所遇到最为阴险的人。不过,我在毒发身死之前,你们这行人必将付出巨大的代价!”
那红衣女童淡然一笑,道:“兵不厌诈,愈诈愈好……”她仰起脸,一阵悠长的轻笑,接道:“你已成强弩之未,在不到一刻工夫之内,你就要毒发而死。”
铁木右掌一挥,一股强猛的掌风,应手而出。
只听一声惨叫,一个黑衣人应手而倒,口中鲜血狂喷,气绝而死。
他身负着绝世武功,内功精深,掌力雄厚,心中大怒之下,全力劈出一掌,登时有一个人吃他掌力震毙。
那红衣女童似是想不到他功力如此之深,脸色微微一变,回顾左右一眼,道:“这老和尚中毒之后仍敢这般放肆,过去把他一身武功废了吧!”
四个黑衣人应声而出,分由四个方向,疾向铁木大师冲去。
铁木大师合掌说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恕弟子要开一次杀戒了。”合并的双掌一挥而出。
那当面攻来的一个黑衣人,登时感到一股强大的劲力,直撞过来,挥掌一接,登时被震得向后退了四步,一跤跌在地上。
铁木神威大发,双掌连环劈击,强猛的掌风,带起一片呼啸之声。
他一连劈出二十余掌,又被他震伤了两人。但他这等耗消内力的打法,却促使了毒性提前发作,只觉眼睛一花,头重脚轻地打了一前栽。
一个黑衣人,趁势而上,一把抓住了铁木的右腕脉穴。
这时,铁木的神志,已有些不大清楚,满腹杀机,觉着右腕被人抓住,立时大喝一声,反手一招擒拿手法,反扣住那黑衣人的右腕,一掌击在那人前胸。
一声闷哼,那黑衣人的尸体登时被震得飞了起来,平平地摔在地上,震得沙土横飞。
那两个灰衣老者,眼看八九个黑衣人,围住铁木大师动手,仍然无法伤得对方,反被对方连伤了四人,相互看了一眼,齐声说道:“你们给我退开!”
围攻铁木的黑衣人,立时依言而退。
铁木眼看相搏之人,突然撤走,赶忙借机长长吸一口气。
他此时毒性早已发作,全凭精湛的内功压制,长长吸一口气后。还未来及和腹内真气相接,运转于经脉之间,忽觉一阵天旋地转,头重脚轻,打了两三个转身,终于支持不住,跌倒在地上。
两个灰衣考者还未出手,铁木大师已失去了抗拒之能。四个黑衣人疾奔而上,先点了他两处穴道,才抬起他的身躯,疾奔而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铁木突然由晕迷中清醒过来。
只觉身子接触之处,一片冰冷,本能地挺身而起。
只听一个娇脆但却冷漠的声音,起自身侧,道:“不要动。”
铁木缓缓睁开双目,立时心头一震。只见十二把锋利的尖刀,对准自己全身要害,四肢项颈,不论何处,只一移动,立时将伤在尖刀之下。
这些尖刀,并非是由人分执,而是有一座特制的铁盒,形体如人一般大小,上下两片,自己就仰卧在盒底之上。这像是一个铁笼,只是构造的形式不同,和多了上面那些尖刀。
锐利的刀锋,闪动着寒光,几乎和肌肤相接。
那娇脆冰冷的声音,重又在耳际响起,道:“只要我扭动控制盒盖的旋钮,立时将有数千斤以上的压力,迫使那十二把尖刀,分别刺人你要害之中,每一把尖刀,都足以要你的命!”
她轻声长笑了一阵,道:“我可以在这刀盒之下,架起木柴,烧起熊熊的火焰,活活把你烧死。”
铁木微微侧脸望去,看那说话之人,正是黑林中所遇的红衣女童,当下说道:“老衲相信你确能做得出来。”
那红衣女童笑道:“你相信那就好了。”
铁木淡然一笑,道:“你们本可以早把我杀了,但这般迟迟不肯动手,想必还有需用老衲之处了?”
红衣女童道:“你猜得不错。但我也早已知道你不会把生死的事,放在心上,可是那求死不能的活罪,就非人所能忍受了。”
铁木听得暗暗惊心,忖道:“她如把我摆弄得不死不活,再设法羞辱于我,那可当真是非人所能忍受。”
他修为精深,定力过人,心中虽然有些惶急,但表面之上,仍然保持着镇静神情,接道:“女施主未问之前,老衲却想先问女施主几件事情如何?”
那红衣女童似是想不到他会有此一问,怔了怔,道:“你问吧。”
铁木道:“黑林现况如何?”
红衣女童道:“一片焦土。”
铁木道:“你放火烧了?”
红衣女童笑道:“烧啦,而且烧得它寸草不留!”
铁木黯然一叹,道:“黑林之中的人呢?逃走了,还是被你烧死?”
四二 红衣女童
那红衣女童神色镇静,盈盈一笑,道:“只要那黑林之中有人,自然是一个也逃不掉。那一把大火,烧尽方圆五里内林木房舍,三日夜火势未熄。如若那里面还有活着的人,那才算是奇迹了!”
铁木大师轻轻叹息一声,道:“女施主的年纪虽然幼小,但手段却当得‘毒辣’二字,那一把火或将把你那位姐姐烧死。”
红衣女童淡淡一笑,道:“烧死了只能怪她短命,我不能为了她,不烧黑林啊。”
铁木大师听得微微一怔,道:“好狠毒的心肠,难道你们姊妹之间,就没有一点情义么?”
红衣女童脸色突然一整,冷冰冰他说道:“你问的事情太多了。”
铁木大师突然觉着心情动荡,一种从未有的惶惑感觉,泛上心头。这是皈依佛门之后,从未有过的感觉,长叹一声,闭上双目说道:“老衲愿我所知,答覆你的问话,但佛门中人,戒律一向森严,因此老衲答覆之言,定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
红衣女童冷冷一笑,道:“我不是求你说的呀!只要你能够忍受皮肉之苦,那就不说也罢!”
铁木微微一笑,道:“一心向善,万劫何憾。”
红衣女童冷笑道:“我不是听你讲道,也用不着慈航渡我。”
铁木道:“阿弥陀佛!善恶系一念,佛存自心知……”
红衣女童怒道:“谁爱听你这么噜噜苏苏,我问你参与黑林一战的都是些什么人物,错答一个人我就斩断你一根手指。”
只听一阵朗朗大笑,道:“女娃儿口气不小。”
铁木大师霍然睁开双目,侧脸望去,只见穷家帮主欧阳统,卓立在两丈开外。他身后紧随着铁卫周大志,三尺外排列着八个灰衣弟子,每人腰中,横围一条五寸宽窄的皮带,带上各挂着一十二只形如偏蝎的奇形暗器。
那红衣女童似是被欧阳统这突然的出现,惊得微微一怔,半晌之后,才冷冷喝道:“你是什么人?”
欧阳统纵身大笑道:“女娃儿可是滚龙王门下的四大郡主之一么?”
那红衣女童怒道:“我在问你的话,谁要你问我了?”
欧阳统道:“在下不似铁木大师那等慈悲,你那口舌之间,最好能小心一点。你纵然没见过我,也该听说过我们这身衣服吧?”
那红衣女童大眼转了两转,道:“是啦,你们可是穷家帮的人么?”
欧阳统道:“姑娘火焚黑林,除了白白烧去那一片森林之外,连一人也未伤着……”
他目光一瞥铁木大师,接道:“姑娘虽有独挡一面之才,但在在下眼中,还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女童。不是本帮主自恃身份,非属必需,还不愿和你动手,只要你能释放了铁木大师……”
那红衣女童冷笑一声,接道:“我只要一转这刀盒上的旋钮,盒盖上的尖刀立时可洞穿他全身一十二处要害大穴……”
欧阳统庄容说道:“诚然,但姑娘一转那刀盒的旋钮,也就别想生离此地。”
他纵声敞笑一阵,道:“穷家帮在江湖上,向无容人之量。姑娘如不听在下忠告之言,今日势难免一场杀劫!”
那红衣女童仔细地打量了欧阳统一阵,只觉他有着一种慑人的气度,略一沉忖,道:“听你的口气,倒像穷家帮的帮主身份?”
欧阳统道:“不错,在下正是欧阳统。”
他长长吁一口气,道:“姑娘如见着滚龙王时,就说欧阳统心慕盛名已久,三月之内,在君山总寨候驾。”
红衣女童冷冷说道:“滚龙王所到之处,一向是血染草木尸铺地。不知你们穷家帮君山总寨,有多少受死之人?”
欧阳统看她说得神色庄重,异常认真,忽觉心头微微一震。
他久经大敌,名镇中原,像这等闻敌之名,心神波动,从所未有。不知何故,听那红衣女童几句话后,竟然心波一荡。
那红衣女童冷哼一声,又道:“你们那君山总寨,滚龙王一定要去。只不过时间不能由你们决定。”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也许我们穷家帮先去找他。你既作不得主,此事暂时不谈……”
他微微一顿接道:“但目下之局,你决非老夫敌手。不如放了铁木大师,可兔去今日一战。”
那红衣女童沉思片刻,说道:“听你口气,黑林之中,没有一人被火烧死,我那姊姊是也活着了?”
欧阳统道:“你先放了铁木大师,我可带你去和她相见。”
那红衣女童突然伸手旋动那刀盒的机钮,盒盖缓缓地张开。
铁木大师一挺而起,合掌对欧阳统道:“多谢帮主援手。”
欧阳统道:“在下救援来迟,致使禅师受到折磨,内心甚是不安。”
铁木大师目光一掠他身后排立的八个弟子,问道:“不知费大侠和黑林中人,是否都已脱险?”
欧阳统道:“除了稍有损失,大部都安全离开,致老禅师……”他忽然觉着说溜了嘴,赶忙住口不言。
铁木叹息一声,道:“老衲学艺不精,致遭生擒,怨不得别人了!”
那红衣女童突然冷冷接民道:“我已放了老和尚,你也该践履你的话了,带我去见我姊姊。”
欧阳统目光一扫她身后之人,笑道:“带你去见你姊姊不难,但不知姑娘是否有足够的胆气?”
红衣女童道:“什么胆气?”
欧阳统道:“我只能带你一人前去,所有的随行之人,一律不准同行。”
红衣女童略一沉吟,道:“好吧!就是我一个人去。”举起纤巧雪白的小手一挥:“你们都留在此地等我。”大步直向欧阳统走了过去。
铁木已吃过这红衣女童的苦头,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一见她直向欧阳统身前去,急急说道:“欧阳帮主,这女娃儿擅用迷药,帮主要小心一些了!”
站在欧阳统身后的铁卫周大志,突然横跨一步,挡在欧阳统前面,大腹一挺,拦住红衣女童的去路,道:“站住!”
红衣女童秀眉一耸,道:“你要干什么?”
周大志道:“我帮主身份何等尊高,岂是你个女娃儿随便可以近身!”
红衣女童冷哼一声,停下脚步,咬牙切齿他说道:“有一天你犯到我的手下,我非得把你的肚子劈开瞧瞧……”
周大志哈哈大笑道:“老周这肚子,岂是轻易劈得开,不信你先打上一掌试试!”
铁木大师吃了一惊,急道:“此女武功不弱,下手更是阴毒绝伦,使不得!”
欧阳统却是若无其事一般,顾左右而言他,不接铁木大师之言。
那红衣女童缓缓地举起右掌,冷冷地说道:“我这一掌,要是震断了你的肠子,那可不能怪我。”
周大志笑道:“花拳绣腿,老周自信能够挡得,你只管动手打吧!”
那红衣女童虽然举掌,两道眼神却逼视在欧阳统的脸上,似是要等他一句话,才肯下手。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属下无知,敢这般对待郡主;郡主就教训他一次,也好让他吃点苦头,以戒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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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木听欧阳统这样说法,心中暗自焦急,但却又不好出言阻止,只急得这位心地慈善的老和尚暗中低宣佛号。
那红衣女童,秀眉微耸,脸上泛现出一片杀机,目光迅速在周大志的便便大腹扫掠一眼,只见他腹圆如鼓,竟是无法看准他腹上穴道。
欧阳统看那红衣女童脸上阴晴不定,立时冷冷说道:“你如果不愿试验,我等决不勉强。如想妄动心机,那可是自找……”
他话还未完,那红衣女突然迅速绝伦地劈下了一掌。
只听“蓬”的一声,如击在败革之上,周大志哈哈一阵大笑,果是完好无恙。
铁木大师一皱眉头,暗道:“这女娃儿的武功不弱,这一掌的力量,甚是强猛,奇怪的是他竟完好无恙。”
周大志收住狂笑之声,说道:“你打了老周一掌,咱老周该不该还上一拳?”
红衣女童听得怔了一怔,竟不知如何回答。
欧阳统微微一笑,喝道:“郡主乃金枝玉叶,岂容轻犯,快让开路。”
周大志横跨两步,让开去路,抱拳说道:“郡主请。”
欧阳统转过身子,笑道:“在下走前一步,替郡主带路了。”转过身子,和铁木并肩而行。
那红衣女胆气甚豪,举步相随而行。
周大志挺着便便大腹,走在红衣女童身后。
那八个灰衣大汉却突然散布开去,一排横立。每人从腰系皮带上,取下一只奇形偏幅镖,怒目凝注那红衣女随行之人。只要他们一有闯关的举动,立时将先发制人。
直待欧阳统和那红衣女等失去了踪迹之后,八个灰衣人才突然各发一声长啸,一起转过身子,疾奔而去。
且说欧阳统带着那红衣女童走约四五里路,到了一个竹篱环绕的茅舍之前。
篱门启动,一个风骚的中年妇人含笑迎了出来。
铁木看得一怔,拱手说道:“何夫人。”
何寡妇轻佻之态,似已收敛了不少,微微一笑,道:”老禅师,未亡人已归依了穷家帮,承帮主的恩宠,派为刑堂堂主。”
欧阳统道:“唐兄求去决心,临行之前,念念不忘他策划的文丞、武相、三阁一堂,三阁阁主,均都是他推荐,刑堂堂主,也是他一力主张……”话到此处,脸色忽然变得十分黯然,接道:“阁堂四主已全,只怕他行期更近。”
这位雄踞中原武林、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言词中有着无比的感伤,神情间有着无限的凄凉,极为明显地流露出穷家帮对唐璇相倚之重。
铁木大师轻轻叹息一声,道:“老衲在少林寺中之时,亦听到过逍遥秀才唐璇之才。他既肯加盟贵帮达十年之久,自非无情。如若帮主能够挚诚地挽留于他,或可使他回心转意,重留于贵帮之中。”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穷家帮能有今日成就,大半是唐璇之力。他如坚决而去,对我们穷家帮,损失太大了。”
何寡妇突然接口说道:“酸秀才袖里妙算,害得先夫苦心经营的黑林,被人家一把火,烧得寸草不留,把我这个未亡人拖出江湖,出掌本帮刑堂之职。他自己却又要退出武林,见他之后,我非得问他个明白不可。”
说话之间,突然向旁侧一侧,让开了去路。
欧阳统一欠身道:“大师请。”
铁木大师正待举步人门,那红衣女童突然一侧娇躯,抢在铁木大师前面,冲了过去。
竹篱环绕着一座幽静的小院,满植山花,三开问修筑得十分整齐的茅室,矗立在山花之中。
屋中人影幢幢,但却鸦雀无声。
那红衣女童突然加快了速度,直向茅屋之中抢去。
何寡妇冷笑一声,道:“小姑娘家,不懂一点规矩。”右手一探,疾向那红衣女童右腕之上抓去。
那红衣女童滑溜无比地轻轻一让,闪避开去。
但经此一挣,她奔行速度减缓了甚多。
铁木大师大步直入茅屋之中。
何寡妇横移两步,挡在红衣女重前面,让开正路,低声说道:“帮主请。”
欧阳统紧随铁木大师,进了茅屋。
何寡妇轻轻闪开,道:“你现在可以进去了。”
那红衣女童冷冷地望了望何寡妇,道:“你记得今日之事,以后有得你的苦头好吃。”
何寡妇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现在最好是小心一点,免得自付苦吃吧。”
那红衣女童虽然诡诈,但却十分乖觉,果然一语不发,缓步进了茅屋。
目光转动,只见满屋都是人,靠近西屋角处,一张松木椅上,端坐着一个长发散乱的白衣女。
那红衣女急急奔了过去,叫道:“姊姊!”
这白衣女,正是冒充闵老英雄之女的连雪娇。只见她缓缓睁开双目,淡淡笑道:“你也来了!”
红衣女童并未立时接口,两道目光在连雪娇身上打量了一阵,说道:“他们没有折磨你么?”
连雪娇道:“还好,他们除了点制我几处穴道之外,还未对我施用什么刑罚。”
红衣女童脸色一整,道:“他们可曾问过你什么事情?”
连雪娇道:“那自然要问。”
红衣女童道:“你都据实说了?”
连雪娇突然圆睁星目,两道神光,怔怔地凝注在那红衣女童脸上,冷冷说道:“你这样问我,不知是何用心?”
红衣女童不答连雪娇的问话,突然转脸望欧阳统:“你讲过的话,是不是一定算数?”
欧阳统道:“大丈夫一言如山,哪里有不算之理?”
红衣女童微微一笑:“那就好了。我单人匹马,赤手空拳,随着你们而来,我亦可自自由由地任意而去,对么?”
欧阳统道:“这一点在下好像未作承诺。但姑娘既然提了出来,我如不肯答应,未免有失气度……”
那红衣女童道:“那你是答应了?”
欧阳统道:“好吧,就算我答应了。”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不过,只限这一次。姑娘如果离开这茅屋之后,和你属下会合,那就不再算数了。”
红衣女童道:“那是自然。”突然转脸望着连雪娇道:”姊姊如果泄露义父之密,小妹纵然把你救出此地,只怕也难逃义父的森严律法!”
连雪娇尖声叫道:“谁说我泄露了?”
那红衣女童神色如常,毫无半点悯怜之情,不慌不忙地笑道:“你既然没有泄露,那是最好不过……”探手入怀,摸出一粒丹丸,接道:“快把这粒丸药服下吧!那你就永无泄露机密之虑了。”
连雪娇神色大变,全身微微一颤,道:“迷心丸?”
那红衣女童面色肃然地点点头,道:“不错。但姊姊该明白,我完全是为了你好,你服下这药丸之后,义父就不会再疑心你泄露机密,不论他们用什么惨酷的手段对你,你也不用担心了。”
连雪娇额角间,缓缓流下了几滴汗水,显然她心中正有着无比的惊惧。
只听那红衣女童柔声说道:“我自知凭藉自己的武功,决无法救得了你,事情拖下去,对你有百害而无一利。想想看,服下这药丸,是否会比熬受那苦刑好些?”
这等之言,出自一个十几岁的女童之口,竟然是平平静静,毫无一点激动之情。
漠视生死、冷做异常的连雪娇,目光怔怔地盯注在那红衣女童手中的药丸,神情十分激动。
欧阳统、铁木大师等,都把目光凝注在两人的身上,十分注意连雪娇的神色变化。
只见她激动的神色,逐渐地平复下来,目光一掠欧阳统等,轻声一叹,道:“好吧,你把药丸放到我的口中!”
红衣女童严肃的脸色上,绽开了柔和的笑容,说道:“姊姊服下这药丸之后,只管安心地在这里养息,我将尽早把此事转告义父,要他老人家派遣高手,早些拯救你离开这里。”缓缓把手中的药丸,向连雪娇口中送去。
欧阳统身躯一晃,疾快绝伦地冲了过去,右手一伸,把那药九抢了过来。
他这次出手之奇、行动之快,只看得铁木大师微微一怔,暗道:“此人武功果是高强,这等奇快的身法,生平仅见。”
那红衣女童虽然早已暗中戒备,但因欧阳统身法太快,使她无法防备。连雪娇又似不愿吃下那粒药丸,缓缓地启动樱口,嘴巴张开时,那药九已被欧阳统抢到手中。
欧阳统目光一瞥手中药丹,随手交给了铁卫周大志,道:“好好地保存起来。”目光一转,投注在那红衣女童身上,冷笑道:“在下只答允带你和姊姊相见,但却未允你可以随便让她服用药物。”
那红衣女童年纪虽然幼小,但却甚富心机,颇能衡度敌我形势,星波闪动,横扫了全场一眼,微微一笑道:“这是我们姊妹之间的事情……”
欧阳统冷笑一声,道:“姑娘别忘了令姊现在已为我等所擒,你如没有什么紧要之事,最好早些走吧!”
那红衣女童道:“如果我不肯走呢?”
欧阳统道:“那就恕在下不再维护姑娘的安全了!”
红衣女童似是自知不是对方敌手,竟然忍了下去,无可奈何他说道:“好吧!那我就此告别。”
欧阳统回头一瞥铁卫周大志,道:“送她出去。”
红衣女童转身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头来,望着连雪娇道:“姊姊,你要好好想想了,俗语说,活罪难受——”
连雪娇点头应道:“妹妹只管放心,请尽早告诉义父,要他派人救我。”
那红衣女童正容说道:“我一定尽早设法把此讯转报义父,一面调集咱们散布在江南、中原一带人手,尽早救你。”
连雪娇道:“有劳妹妹了。”
红衣女童道:“不过,义父行踪不定,咱们散布在中原、江南的人手,又大过散乱,一时之间,只怕不易找到。如若姊姊觉着活不下去的时候,那就不如早点设法自绝的好,反正你死了,我们也会替你报仇的。”说来十分自然,毫无激动情色。
欧阳统、铁木大师等,都听得心头微微一震,暗道:“这女娃儿好狠的心肠。”
只听连雪娇幽幽一叹,道:“妹妹用心,姊姊已经明白了。当我自觉熬不下,自然会依照妹妹之言,设法自绝一死。”
红衣女童道:“姊姊能够如此,也不在义父一番培养之心了。”
铁卫周大志早已听得不耐,大声接道:“哪来这多罗罗苏苏,快些走啦!”
红衣女童回目白了周大志一眼,道:“走就走啦,你凶什么?”
周大志怒道:“如非帮主之命,谁愿意送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红衣女童不再接口,转身直向室外走去。
八个腰束皮带,挂着奇形蝙蝠镖的大汉,一见那红衣女童步出茅室,立时迅快地移动身子,一排并立,拦住去路。
铁卫周大志抢行两步,拱手对八个灰衣人道:“帮主有命放她,要老周送她出险。借光一步,让开一条路啦!”
八个灰衣大汉虽然向旁侧让开了两步,闪开一条去路;但每人脸上一片严肃,似是异常勉强。
那红衣女童一瞥八个灰衣人,心中忽然一动,暗道:“这八个人决非穷家帮一般弟子。”
原来这八个灰衣大汉,不但衣着一样,装束相同,而且年龄相仿,身材也几乎是一般高大,举动神情,无不相似,显然,是经过一番极严格的选拔,在同一种环境之下,训练而成。
周大志抢先带路,把那红衣女童送出十丈之后,突然停了下来,说道:“老周不送你了。”也不待那红衣女童答话,回头就走。
且说欧阳统目睹那红衣女童走后,回顾了连雪娇一眼,道:“这女娃儿可是你的师妹么?”
连雪娇道:“我们同是滚龙王膝下义女,自是以姊妹相称。”
欧阳统冷笑一声,道:“你们姊妹之间的情意,看起来好像复杂得很。”
连雪娇默然不语,沉吟了良久,才缓缓说道:“她要我服用药物,那也是一片好心,免得被你们苦刑逼出口供。”
欧阳统目光是何锐利,早已看出连雪娇对那药物的畏惧之心,回头望着刚送那红衣女童归来的周大志说道:“把那药丸给我。”
周大志缓缓伸手,从怀中摸出药丸,交到欧阳统的手中。
连雪娇一见那药丸之后,脸色忽然大变。但她外形之间,却又想保持着镇静,装作满不在乎的神情,内心的惊恐,使她无法保持神色平和,变成了一副十分尴尬的神态。
欧阳统举步而行,直对连雪娇走了过去,脸色肃然他说道:“滚龙王的神秘,无非是借仗药物之力,控制了他的属下。这粒药丸,想来毒性很重……”说话之间,人已走到了连雪娇的身前,食、中二指,挟着药丸,直向连雪娇口中送去。
面临了真实的考验,连雪娇脸上的神情,更加难看,一滴滴冷汗,由她粉颊上滚了下来。
铁木大师突然低宣一声佛号,道:“欧阳帮主。”
欧阳统回头说道:“老禅师有何吩咐,尽管请说。”
铁木大师道:“帮主手下留情,老衲还得把这位女施主带返少林寺中覆命。”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既是老禅师讲情,在下怎敢不允。”
他忽然敛去脸上的笑容,接道:“如若唐璇在此,就不难查出这粒丸药所含的毒性。”
连雪娇接口说道:“服下这粒丸药,将使人丧失一切记忆,变作痴呆。”
欧阳统道:“是以姑娘才对这粒药丸,有着无比的恐惧。”
忽见一个灰衣人,急奔而入,遥遥对欧阳统一礼,说道:“唐爷驾到。”
欧阳统精神一振,笑道:“快请他进来。”说话之间,人已向茅室外面迎去。
何寡妇、铁木大师紧随欧阳统身后,迎了出去。
只见一辆骡车,飞驰而来,车后紧随着五匹快马。
车到竹篱外,霍然而停,缓步走下来儒中蓝衫的逍遥秀才唐璇。
五匹快马紧随骡车而到,五匹马上分坐着关三胜、凡木大师、费公亮、杜天鹗、上官琦。
唐璇抢前一步,撩起长衫,准备以帮中大礼拜见帮主。欧阳统急急伸手一拦,说道:“先生兔礼。”
唐璇一收摺扇,欠身一礼,说道:“属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目光环扫了一周,笑道:“黑林之战,不知伤亡如何?”
欧阳统道:“烦先生神机妙算,只损伤何堂主几名随身侍婢。”
唐璇转目凝注何寡妇,抱拳说道:“唐某布设不周,损折了何堂主随身侍婢,我这里谢罪了。”
何寡妇轻轻叹息一声,道:“你这酸秀才,处心积虑,把我这未亡人牵扯进江湖是非之中,不知是何用心?百年之后,你何以见先夫在天之灵?”她口中虽然隐含责备之意,但人却躬身还礼。
唐璇笑道:“帮主爱才,求贤若渴,堂主雄才大略,不输须眉,出掌刑堂,定能使穷家帮帮规号令森严,为武林树一模范。黑林虽好,但终非夫人久居之地……”
何寡妇微微一笑,接道:“你不用给我再戴高帽子啦,现在我已是家无片瓦,既然答应了帮主效命刑堂,自当尽我之能,决不会心存异志。”
这时,关三胜、凡木大师等,都已跳下马来,纷纷和欧阳统、铁木大师等见面,只有上官琦仍然呆呆地坐在马背之上,神情木然。
欧阳统目光转动,望了上官琦一眼,问道:“还有几人,哪里去了?”
唐璇还未及答话,关三胜已抢先说道:“青城双剑,被青城派中掌门人太虚道长讨了回去。那猴头猴脑娃儿,行至中途,野性突发,挣断牛筋逃走……”
欧阳统道:“你们就没有追么?”
费公亮突然插口接道:“那猴娃儿身法奇快,世所罕见。在下和关兄、凡木大师一齐出手,都没有截得住他。”
凡木轻轻一叹,道:“费大侠说得不错。那娃儿身法之快,乃老衲生平所见高手中仅有之人。”
欧阳统讶然一笑,道:“有这等事?”
唐璇笑道:“帮主但请放心,如若属下所料不差,天黑之前,自会赶来此地。”
欧阳统不再追问,侧身说道:“诸位赶路辛苦,请入茅舍中略息风尘,咱们再谈不迟。”说完,长揖肃客。唐璇回顾了八个灰衣大汉一眼,缓步走了过去。
八个灰衣人似是对唐璇尊重无比,见他缓步而来,一齐拜伏地上。
唐璇微微一笑,道:“你们起来吧!”
八人依言而起,齐齐口称师叔。
唐璇笑道:“穷家帮四十八杰,已然名驰江湖;但愿你们八英之名,急起直追,不辜负帮主和我一番苦心。”
四三 得而复失
八个灰衣人,齐齐应道:“师叔八年教诲,我等均已深深领悟,但愿近日内,能有一现身手之机……”
唐璇眉头一皱,低声说道:“由来骄兵必败。尔等初出茅庐,竟敢存这等轻敌之念。须知江湖上能人辈出,一功未建,岂可这等狂妄!”
八个灰衣人垂首应道:“弟子等敬领教言。”
唐璇微微一笑,缓步进入茅舍。
群豪都已落座,虚位以待。唐璇移步就位,低声问欧阳统道:“帮主可问出滚龙王的来历么?”
欧阳统摇头说道:“没有,她闭口不言,实叫人没有法子。”
费公亮冷冷说道:“我就不信她是铁打之人,且让我试试看,她是说也不说。”霍然离位,大步直对连雪娇走了过去。
铁木大师突然伸手一拦,道:“老衲等就要带此女动身,赶回嵩山覆命。费大侠如用重手法伤了她,只怕路上甚多不便。”
这时,突听一阵沉重的步履之声,传入耳际。
群豪转头望去,只见上官琦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落足迟缓有力,被牛筋紧捆的双手,平举胸前,圆睁双目,盯在连雪娇的脸上,神态严肃,旁若无人。
杜天鹗当门而立,怔怔地望着上官琦的背影。
只见上官琦那枯黄的脸色上,泛现出一股愤怒之气,缓步走近连雪娇的身前。
但闻一声嘎然大喝,那捆在上官琦双腕的牛筋,吃他强力一震。竟然寸断而落。
这惊人的神力,使全场中人,无不为之凉奇讶然,目光又一齐转投到他的身上。
上官琦挣断了手上牛筋之后,目光缓缓扫射了一眼,立掌如刃,疾向束缚连雪娇身上的绳索之上劈去。
他出手奇快,别人虽然想救,时间已来不及。
连雪娇身上绳索虽断,但她身上仍有着几个穴道被点,无法行动,只好举手向上官琦一招,低声说道:“我身上有几处穴道被点,无法行动,你最好能背我出去。”
上官琦仰头想了一阵,点点头,伸手一帆把连雪娇拖了过来,往背上一放,转身直向室外走去。
群豪眼看他要把连雪娇背走,心头大急。铁木大师当先一横身子,拦住去路,道:“施主要到哪里去?”
上官琦怔怔地望了铁木大师一眼,突然举手一拳,打了过去。
铁木大师高大的身躯,突然向旁侧闪,右手横里一抄,疾向上官琦右腕脉穴之上拿去。
上官琦神情虽然痴痴呆呆,但武功却丝毫也未失去,右腕一沉,避开铁木大师的擒拿之势,飞起一脚,还踢过去,左拳随着飞踢的右脚,同时击出。
铁木大师被他这拳脚齐施的连环猛攻,迫得向后退了两步。
上官琦一着抢得先机,双拳疾发如雨,铁木大师被一阵急攻,迫到一侧。
费公亮看上官琦即将冲出茅舍而去,心中暗暗忖道:“如被他带着这素衣女冲了过去,再想生擒两人,只怕势必比登天还难。此时如不出手拦阻,终将后悔莫及。”
心念一转,挺身而出,一语不发,举手就向上官琦劈出一掌。
上官琦挥手逼开了费公亮一掌,疾快地还了两拳。
三个人展开了一场猛烈绝伦的恶战,双掌两拳,封拆了十五招之后,双方仍是个不胜不败之局。
激斗中上官琦突然一变拳势,打出二招奇奥无比的怪拳,铁木吃他迅快一拳,擦着耳边打过,吓得横向左退了两步。
费公亮右肩之上中了一拳,被打得向后退了四步。如非凡木大师及时伸手,抵在他后背之上,只怕还难停得下来。
上官琦借两人后退之势,突然一挫腰,疾冲而出,快如离弦流矢一般。
站在大门口的杜天鹗身子一侧,让开了一条去路,放过上官琦,转身一跃,紧随上官琦身后,向前奔去。
欧阳统眼见大厅中济济群豪,竟然无法拦得上官琦向外冲奔之势,不禁一皱眉头,当先向外追去。
费公亮长长吸一口气,紧随在欧阳统身后跃出。
逍遥秀才唐璇急急奔到门口之处,高举手中摺扇摇了两摇。
这时,上官琦和杜天鹗已被那八个灰衣人拦住,动起手来。八人勇猛绝伦,武功虽然不是上官琦的敌手,但连番分头冲击,竟把两人挡住,难越雷池一步。
欧阳统、费公亮急急追到,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
那伏在上官琦背上的素衣女,忽然在他耳际说道:“前有强敌拦路,后面追兵又到,快些设法解开我的穴道,我好帮同你拒敌。”
说话之间,欧阳统已经追到,冷笑一声,扬手拍出一掌。
上官琦忽然转过身子,右掌一翻,硬接了欧阳统一掌。
但闻砰然一声,两人各自震得向后退了一步。
杜天鹗急急奔了过来,双手平向上官琦面前一伸。
伏在上官琦身上的连雪娇,急蔫说道:“快劈断他身上捆的牛筋,让他拒挡追兵,你再设法解开我被制的穴道。”
上官琦右手疾推,打出一股凌厉的暗劲,攻向欧阳统,左手却回腕一掌,劈断了杜天鹗手腕捆绑的牛筋。
杜天鹗双手恢复自由,立时大喝一声,探手从腰中摸出一条软鞭,振腕一招“横扫千军”,激起一阵强劲的啸风之声,横扫过去。
欧阳统接过上官琦一记劈空掌,身子又被震得向后退了一步,心中暗道:“此人武功果是高强,留着终是祸患,不如借今日一战,把他除去,以绝来日之患。”
心念转动,杀机忽生。他才冠一帮,申:一般武林高手能够比拟,随时随地都留心洞查敌我形势,谋虑深远,决心果断。
杜天鹗鞭影纵横,挟带着一片啸风之声,暂时把追来的群豪挡住。
那八个灰衣人本已各自取出了一枚奇形蝙蝠镖,准备出手,但见唐璇一挥手中摺扇之后,立时停手不攻。
上官琦迅快地放下了背上的连雪娇,拍活她几处被制的穴道。
连雪娇长长吸一口气,纳入丹田,挺身一跃而起。这时铁木、凡木都己冲出茅室。
费公亮看两人站在旁边,似无出手之意,冷笑一声,说道:“两位老禅师是否还要将那位连姑娘带回山去?”
铁木道:“老衲等为她下山而来,如不带她回山,如何能够覆命?”
费公亮道:“这就是了。那位连姑娘就请两位老禅师对付她吧!”纵身一跃,直向上官琦扑了过去。
欧阳统己腾出手来,专以对付杜天鹗。但杜天鹗被人誉为关外神鞭,手中软鞭的变化,极是难测。欧阳统几次想下手硬夺他手中软鞭,但却找不出下手破绽。
连雪娇站起身子之后,微闭双目,运气调息,舒展经脉,准备应付这高手云集的艰苦一战。
费公亮跃身疾扑上官琦,两人展开了一场抢制先机的快攻。他已知对方武功高强,这次尽出所学。
但见两人掌指伸缩,变化无方,倏忽之间,已对拆三四十个照面,仍然互有攻守,谁也无法抢去先机。
连雪娇经过一阵调息之后,突然睁开双目,低声喝道:“快闯出去!”
上官琦大喝一声,拳势忽变,呼呼连续劈出三拳。
这三拳不但变化精奇,攻人必救,而且拳拳如铁锤击岩、巨斧开山一般,费公亮登时被迫得连连向后退去。
连雪娇、杜天鹗紧随他身后,向外闯去。
铁木、凡木大师眼看要被三人闯出重围,心头大急。铁木身躯横移,挡住了上官琦的去路,疾发两掌。
上官琦横蛮异常,竟然硬接铁木两记掌风。
两招硬打之后,彼此都被震得向后退了两步,铁木运气调息,上官琦欺身再攻,一指点去。
铁木似是未想到两掌硬打之后,上官琦竟还有再战之力,出手略慢,被上官琦指尖扫中右臂,发觉半身一麻。
凡木己和连雪娇动上了手,一个存心生擒强敌,回山覆命;一个志在脱围保命。一交上手,都用出了辛辣凌厉的招数,想在三两招中击伤强敌。
上官琦一指击伤铁木大师之后,回手拍出一掌,劈在凡木左肩之上。
他发掌之时,事先毫无预兆,以凡木大师的武功在他掌势近身之后,才有警觉。但连雪娇攻势正猛,一时之间,无法腾出手来拒挡,只好运气左肩,硬接一击。
这一掌打得凡木身不由己地向前打了一个踉跄,拦截三人去路的门户大开。
连雪娇当先疾冲而过,向前奔去。杜天鹗居中相随,上官琦回过身子,全力发出一记劈空掌力,以挡欧阳统,断后奔行。
欧阳统等万没想到,以铁木、凡木之力,竟然未能把三人挡住。待铁木、凡木各中指掌,赶来援救时,已是迟了一步,被三人疾冲而过。
上官琦临行之际,全力发出的一掌,又使欧阳统、费公亮赶来救援之势,缓了一缓。连雪娇、杜天鹗、上官琦已然借机奔出了数丈之遥。以三人的轻功去势,再想追赶,己是十分不易了。
欧阳统望着三人背影,呆了一呆,突然想起了八个灰衣弟子,何以袖手旁观,不肯出手?如若八人散布在铁木大师身后,稍一挡拦三人去势,也不致让三人这般逃去。
心念转动,回眸向八人望去,只见他们一个个挺胸而立,英姿焕发,隐隐流出一股猛锐之气。
那八个灰衣人,似已瞧出欧阳统心中之意,相互瞧了一眼,缓缓垂下头去。
逍遥秀才,急步走了过来,说道:“帮主不用焦虑。这三人虽已逃走,但谅也去不很远。咱们派出人手,不难找出三人行踪,再设法围捕不迟。”
欧阳统才思何等敏捷,心中暗道:“唐璇向不轻言,这几句话,定然大有深意”,当下打消了追询八英不肯出手之意,拱手对铁木大师一抱拳道:“欧阳统惭愧未能使大师如愿把这素衣女带回嵩山,这里先行谢罪了。”
铁木大师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如何能够怪得帮主……”
他微微一叹,接道:“想不到那面色枯黄的少年,一身功力,竟能生崩牛筋。”
费公亮接道:“他立掌断索,有如摧枯拉朽。这份能耐,实叫在下佩服。”
欧阳统道:“不错,他武功高强,的确出于咱们意料之外,才被他们三人兔脱而去,但兄弟轻敌误事,引咎最深。”
费公亮突然长叹一声,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十年封剑,武林中已形势大变……”他举手摸摸鬓前的几许白发,接道:“老迈了。”
三个字一句话,道尽了英雄气短、老大伤悲的凄凉晚景。
铁木大师似是受了费公亮幽伤感染,低宣了一声佛号,道:“老衲该早返少林寺,面壁十年。”
这一班江湖间卓越不群、盛名大噪的高手,似都因上官琦惊人的武功,为之气短,连欧阳统也有些黯然神伤之情。
逍遥秀才微微一笑,朗声说道:“诸位不用老迈悲伤,在下虽然不通武技,但也了然武功一道,必需循序渐进。那面色枯黄之人,虽然应列名高手,但如能各出全力以生死作注,只怕未必是在场诸位的敌手。”
费公亮苦笑道:“我们都是六十上下的人了,至少也在五旬以上。但那人看去,只不过二十左右,就算他一出娘胎,就开始习武,也不过二十年的时光吧?但在场出手之人,最少也有三十年以上的火候。”
唐璇笑道:“武功一道,最重天赋、师承。无名匠雕磨,虽噗玉难成大器;无米下锅,虽巧妇亦难为炊。那人既然具此身手,定有来历可查。如果出身是数十年前名满武林的箫仙门下,这身武功该是不该?”
费公亮道:“不错,如若他出身箫仙门下,以弱冠之年能和我们匹敌,那就不足为奇了。”
唐璇微微一笑接道:“兄弟这句话,只不过是一种猜测之言。他脸上涂有易容药物,隐遮去本来面目,也许他的年龄不在诸位之下呢。”
铁木大师道:“老衲挤受掌门方丈一顿责罪,也要把这件事查个明白。”言下之意,已改变了早返嵩山之意。
欧阳统道:“周围两百里内,都有我们穷家帮的眼线。不出一天,定有三人的消息报来。”
唐璇道:“杜天鹗和那面色枯黄的少年,都已一日以上未进饮食,刚才一番力战,想他们饥渴得感受,定然十分强烈。以在下推想,他们必然在三十里之内,停下来寻找食用之物。”
费公亮道:“既是如此,咱们沿着他们逃走的方向,一路搜查下去如何?”
唐璇挥摇了一下手中摺扇,道:“据在下的看法,那素衣女已非什么重要人物,生擒她倒不如放她作为眼线……”
费公亮一拍大腿,竖起了大拇指,道:“喝,酸秀才果然见识高人一等!”
欧阳统心中忽然大悟,暗道:“八英袖手旁观,原是另有意图。”
只听唐璇轻轻一叹,接道:“兄弟近日中连接各处快报,有数起从未在中原道上露过面的武林人物,纷纷赶来此地。这些人行动十分古怪,有时匆匆赶路,有时一住一天,寸步不行。”
铁木大师接道:“这等行径,大异寻常,倒是不可不加防范!”
唐璇笑道:“以兄弟推想,这般人定然暗中受命行动。行止举动,完全遵命行事。目下紧要之事,需得先行查出那暗中发令之人……”
他微微一顿,接道:“因此,兄弟想到如其把那素衣女扣押在此,或是由两位老禅师把她解回嵩山,那就不如放了她,暗中派人侦查她的举动。她在滚龙王手下身价不低,能和她接触之人,自非泛泛之辈了。”
费公亮道:“她武功高强,又有那关外神鞭杜天鹗,和不知姓名的黄脸少年相助,我等几个人尚且无能拦挡住她,何况其他之人……”他本想说贵帮中的弟子,忽然觉着此言太过刺耳,赶忙改口。
唐璇微微一笑,道:“本帮为此事,已然尽出精锐。左右二童虽已返回总寨,但八英和四十八杰,已然全部出动,此外……”他忽然微微一笑,改口说道:“再有诸位相助,纵然和强敌相遇,也不致敌他不过。”
铁木大师道:“适才听到关兄之言,青城派掌门人太虚道长,亲下青城,不知是否遇到?”
唐璇道:“不错,太虚以一派掌门身份,亲身下山,自然事非小可。看来近日中原,要有一场盛会了。”
铁木大师回头望了凡木一眼,道:“师弟肩上掌伤如何?”
凡木道:“不妨事。”
铁木沉吟了一阵,道:“师弟立时起程,赶回嵩山少林本院覆命,把咱们经过之情,详细地告诉掌门方丈,代小兄请罚。”
凡木合掌应道:“小弟这就立刻动身。”转身对欧阳统等合掌见礼,大步而去。
欧阳统望着凡木大师的背影逐渐远去,轻轻叹息一声,道:“令师弟的武功十分高强,他这一走,咱们又少了一个助拳之人。”
铁木合掌说道:“老衲在此候命之期,自当尽我之能,协助帮主。”
欧阳统抱拳一礼,道:“多谢老禅师相助之义。”
唐璇朗声一笑,道:“这室外究非谈话之处,咱们回到室中坐吧。”
群豪缓步人室,依序就坐。
唐璇轻轻挥摇一下摺扇道:“近据各方快马传报,中原武林道上,已隐隐涌起一股暗潮。看情形,这些人都是冲着我们穷家帮而来。”
欧阳统道:“这些人的行踪,可都在我们监视之下么?”
唐璇笑道:“属下已分头派人在暗中查看他们的举动,随时都有快报传来……”
欧阳统微一沉吟道:“如若他们目的在君山总寨……”
唐璇接道:“帮主尽管放心,属下已派人通知了君山总寨,要他们早作准备。”
欧阳统笑道:“这就好了。”
且说上官琦和杜大鹗同那素衣女,一阵急奔,跑出了十几里路,才放缓下脚步。
连雪娇回头望去,不见有追赶之人,停了下来,冷冷地说道:“中原数省,到处都有穷家帮的眼线,咱们再走数十里,也无法逃出他们的监视。”
上官琦茫茫糊糊,看那素衣女停下脚步,他就也停了下来。
杜天鹗正待接口,忽然发现上官琦的神情,赶忙把欲待出口之言,重又咽了回去。
连雪娇目光缓缓由两人脸上扫过,正想发作,忽然想起两人都已服用过迷魂之药,立时按捺下心中气忿,冷笑一声,又转头向前走去。
她又恢复了气指颐使的气度。
上官琦回眸望了杜天鹗一眼,一副似曾相识地淡淡一笑,转身随在那素衣女身后而行。
杜天鹗紧随在上官琦的身后,心中暗暗奇道:“为什么上官琦在神智迷失之中,还能听从这素衣女的指使呢?”
忖思之间,到了一处高大的宅院之前。
连雪娇突然停下了脚步,仔细地打量了那宅院一阵,自言自语说道:“这地方倒是可以作为暂时的藏身之处,穷家帮中的人决然想不到我们会隐身在这处富农之家。”
这是一座孤立的高大宅院,正东方数十丈,有一座百户人家的村庄。
连雪娇举手挥乱了满头青丝,叩动了两扇黑漆大门上的铜环。
一阵叮咯铜环响后,两扇黑漆大门,呀然大开。
一个年约二十上下的小伙子,当门而立。
他似震惊于连雪娇的美艳,两扇大门开了之后,他的目光,就一直的盯在连雪娇的脸上。
冷若冰霜的连雪娇,突然微微一笑,说道:“我们是过路之人,昨夜遇上了强盗打劫,马匹行李,尽为夺走,想在你们这里借住两日,不知是方不方便?”
那开门少年点点头,道:“我们人口不多,空房甚多,三位尽管留住。”
连雪娇笑道:“好极啦!”
那少年听得微微一怔,还未及开口,连雪娇又抢先说道:“听你谈吐文雅,倒像是一位读书之人。”
那少年道:“先父早年倒是读书……”
连雪娇接道:“怎么,你爹爹死啦?”
那少年道:“去世多年。”
连雪娇道:“这么说,这所高大的宅院中,只有你和令堂两人了?”
那少年道:“家母晚年礼佛,终年不出经堂。田园家产,尽皆交我掌管……”
连雪娇盈盈一笑,道:“不知哪家的姑娘有福气,能嫁到你们这等人家。”
微微一顿,接道:“想你已娶过媳妇了?”
那少年摇头笑道:“说来惭愧得很,年过弱冠,尚未娶妻,家母亦常为此事责骂我不孝。”
连雪娇道:“嗯,想是眼光大高了。”
那少年突然回过脸来,目光凝注在连雪娇脸上,笑道:“如能有姑娘这等容色……”他大概感觉到身后还有着杜天鹗、上官琦等两人,言词不便太过放肆,倏而住口不言。
杜天鹗暗暗骂道:“色迷心窍!好家伙,也不仔细看看,我们像不像真被强盗打劫的样子……”
只听连雪娇银铃般的笑声,响荡在耳际,道:“这宅院之中除了你们母子之外,还有人住么?”
那少年道:“有两个长工,住在牛房旁边,下田未归。后宅之内。只有我们母子两人。”
连雪娇眉宇间闪掠一抹杀机道:“你能带我去见令堂吗?”
那少年略一沉吟,回头望了望杜天鹗和上官琦,道:“后宅内院,这两位随行同去,只怕不大方便。”
连雪娇目光一掠两人,道:“你们留在这里吧。”转过身去,和那少年井肩向后院走去。
杜天鹗望着两人背影,隐人二门之中不见,心中暗暗骂道:哼,这小子自找杀身之祸!
他本对那少年尚有几分同情之心,正在忖思解救之法,见他这等行径,心中大生厌恶之感,不愿再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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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雪娇进去了片刻工夫,笑吟吟地走了出来,说道:“你们可以进来啦!”
上官琦茫然一笑,大步走了进去。杜天鹗随在上官琦身后,借他身子掩遮,暗中留神四外情景。
这是一座深宅大院,房瓦砖墙,一片崭新,似是刚刚建筑起不久的新舍。
杜天鹗愈看愈怀疑,心中暗暗忖道:“乡村之中,有这等宏大的建筑,实是少见。”
忖思之间,到了一座大厅前面。
两扇庭门,紧紧地关闭着,也不见有一个迎接之人。
杜天鹗心头震动,暗道:“完啦,只怕这母子两人,已为这丫头杀掉了。”
只见连雪娇素手一扬,“嚎”的一声,推开了两扇厅门。
大厅中排列了十几个劲装大汉,一见那素衣女进来之后,齐齐抱拳一揖。
那开门的少年,站在最右的为首之处,看情形似是这班人中的首领。
杜天鹗目睹其情,不禁微微一怔,忖道:“滚龙王果然利害,竟然在穷家帮势力中心之内,建筑了这样一座发号施令的枢纽。”
但闻连雪娇冷然说道:“兔礼了。”缓步由人群之中穿过,直向大厅正中一座铺着锦缎的太师椅上坐下。冷峻的目光,缓缓由排列的大汉脸上掠过,问道:“四郡主的行踪,现在何处?”
那冒充乡农的开门少年说道:“刚刚接到四郡主飞鸽传谕:他们一行人都在穷家帮中的眼线监视之下;在未摆脱对方眼线之前,不便返回……”
连雪娇冷笑一声,道:“有这等事!为什么不早把对方暗中监视之人除了呢?”
那少年道:“四郡主已在传谕之中约好,今夜天黑时分下手,要一举把穷家帮的眼线斩绝,在下已经派出人手赶往相助。”
连雪娇冷哼一声,道:“穷家帮的耳目,何等灵敏!你如泄露了此地之密,那可是得不偿失。”
那少年正容答道:“属下派出人手之时,都已教他们扮作农人,三三两两地零星而去,决不致引起穷家帮的眼线注意。”
那素衣女冷然一笑,道:“穷家帮中有一个逍遥秀才唐璇,其人不但智谋百出,机诈过人,而且料事如神,只怕你们这种布设,难以瞒得过他的耳目……”
她微微一顿之后,又道:“第一件大错,不该盖起这等高大的宅院,鹤立鸡群,引人注目。第二件大错,不该选择大道之侧,启人疑窦……”
她摆起冷峻的郡主面孔,先把那排列在厅中的大汉们骂了一顿,又道:“我们腹中都已饥饿,快准备食用之物。”
她目光转投到那开门少年身上,接道:“你是属哪一位侯爷的辖下,怎么称呼?”
那少年道:“属下单章,职属东平侯爷辖下。”
连雪娇道:“东平侯在几位侯爷中,素以勇猛能战著名,你能得他倚重,独主一面大局,想来在武功上,定有独到之处?”
单章恭恭敬敬地答道:“郡主过奖,属下虽得侯爷赏识,但却惭愧无能以报侯爷提拔之恩。”
连雪娇微微一笑,道:“此地可有雅静之室,我们要好好休息一下。”
单章道:“不用郡主吩咐,属下早已收拾了三座雅室,只是荒凉村野,一时间准备不及………
连雪娇不容他说完,起身接道:“如无紧要之事,不要打扰我们。”说话之间,人已起身向外走去。
单章抢前一步说道:“属下为郡主带路。”
走过一重庭院,到了一所幽静跨院之中,一所宽敞的大厅,分连着两间复室。
连雪娇星目四顾,见室中甚为雅洁,不禁微微一笑:“这所在可是你住的么?”
单章道:“属下怎敢,此室乃专为侯爷所设。”
连雪娇笑道:“东平侯可曾住过么?”
单章道:“侯爷事务繁忙,只匆匆在这雅室中休息片刻而去……”说话之间,已有人送上食用之物。
连雪娇、壮天鹗等,早已觉着腹中饥饿难耐,看到精肴美酒,更是馋涎欲滴,立时分坐食用起来。
单章一直规规矩矩地站在一侧相陪。
连雪娇既不让他坐下,也不让他退去。直待三人吃得酒足饭饱,才挥手让单章命下人收拾了碗筷一同离去。
四四 权刑金锁
幽静的雅室中,只剩下连雪娇、上官琦、杜天鹗三个人。
连雪娇突然走到上官琦身侧,举起雪白的手腕,轻轻拍了拍上官琦的肩头,低声说道:“你的武功很好。不是你,只怕咱们三人还在穷家帮的掌握之中。”
上官琦先是茫然一怔,继而淡淡一笑。
杜天鹗看得暗里一声长叹,忖道:“想不到他服下的迷乱神智药物,竟然如此厉害。看来如不及早设法使他回醒,长久下去,只怕他的身体初编为二十篇。1923年四存学会在此基础上出版《颜李丛
四五 王爷驾到
那黑衣人冷然一笑,道:“金锁已经加身,所有武功,即难再施展,想郡主早已知道了?”
连雪娇道:“不错,这个我也听说过。但侯爷如若不能先除了我随身护卫,只怕难以如你杀我灭口之愿……”
那黑衣人还未来及答话,适才退出厅外的单章,又匆匆地跑了进来,说道:“侯爷……”
黑衣人回头望了单章一眼,冷冷接道:“什么事?”
单章道:“属下有急情禀报。”
黑衣人看他神情惶急,头上微现汗水,不禁心头一动,缓缓说道:“说吧。”
单章道:“刚接四郡主神鹰传谕,他们一行人,已被穷家帮高手围困,看样子,难免一场搏斗……”
黑衣人眉头一皱,接道:“你传我令谕,尽起此处高手,本座亲自率领,赶往接应四郡主。”
单章道:“接到四郡主神鹰传谕之后,又接到庄外暗桩报告,发现有强敌窥视本庄。”
黑衣人道:“可看清是哪一路人物么?”
单章道:“据暗桩传报,来人品流混杂,看不出是哪一道上人物。”
黑衣人手一摆,道:“知道了。”
单章垂手而立,等那黑衣人的示下。哪知过了良久时光,仍然不闻一点声息,抬头看去,只见那黑衣人凝目而立,似是正在考虑一件重大难题。单章不敢打扰,悄然退出室外。
那挡守门口的杜天鹗,表面上虽然声色未动,浑如不闻两人之言,但心中却在千回百转,暗自盘算道,“大概是穷家帮中眼线,发觉了此处可疑,派人查看来了。或是欧阳统、铁木大师等一班人追踪至此。不论两者是何,不久之后,此地即将掀起一场风波。上官琦的神态,似是愈来愈不对,如不及早解去他服的迷药,久而难免成为不治之症。那素衣女身加金锁,有力难施,我只要出其不意地点中她的穴道,取出她身怀解药,先解了上官琦的迷药之毒再说……”
心念一决,回眸向那素衣女瞄了一眼。
只见她微闭双目,倚在靠窗之处,脸上神色忽喜忽怒,不知在想的什么心事。
忽见站在四尺外的上官琦举手一挥,一掌向黑衣人劈了过去。
杜天鹗迅快地转过头来,只见那黑衣人疾闪开去。如非上官琦及时劈出了一掌,只怕自己早已伤在那黑衣人的手下。
上官琦一击未中,人影一闪而出,追出复室,直向那黑衣人迫攻过去。
连雪娇目光一掠杜天鹗,低声说道:“过来!”
杜天鹗怔了一怔,暗道:“她一向对我说话,都是命令口气;这当儿,怎的会突然客气起来?”
心中在想,人却依言走了过去。
走近连雪娇三尺左右时,突然停下了脚步,说道:“郡主有何吩咐?”
连雪娇冷然一笑,道:“你的神志,十分清醒,我义父那举世无双的舍命神丸,竟然迷你不住?”
杜天鹗双目中神光一闪,道:“郡主神目如电,明察秋毫……”
连雪娇道:“我早就对你动了疑心啦!”
杜天鹗听室外拳风呼呼,搏斗正烈,胆子一壮,又向前逼进两步,道:“我现在只一伸手,就可遍及你全身各大要穴。”
连雪娇道:“那黄脸少年,虽然是你的同伴,但他的心神已完全受我控制,决不会出手助你……”
她回头望着窗外,冷然接道:“只要一句话,立时可让他们停下来,全力对付你一个。”
杜天鹗肃然说道:“不错,但这一句话,也可能为你招来杀身之祸。”
连雪娇道:“只怕未必吧,你回过头去看看吧!”
杜天鹗果然回头向后望去。
只觉一阵疾风,掠身而过,连雪娇忽地一跃,到了复室门口之处。
杜天鹗暗骂一声“狡黠的丫头”.纵身一跃,追到连雪娇的身后。
只听连雪娇高声喝道:“不要打啦。”
她娇若银铃的喝声,似是对上官琦有着强烈的诱惑作用,果然当先收掌,倒跃而退。
那黑衣人目光转动,冷冷地望了上官琦和素衣女一眼,说道:“四郡主已陷身危境,亟待援手赶往助拳。”
连雪娇哼了一声,未置可否。
那黑衣人又道:”此地亦为穷家帮中眼线发现,说不定片刻之后。即有强敌找上门来。”
连雪娇回眸望了杜天鹗一眼,遁:“知道啦!”
那黑衣人冷哼一声,道:“因此本座决定,先除去你身上权锁,对付强敌。事过之后,再依规法裁制。”
杜天鹗暗中运气戒备,准备连雪娇一旦揭穿真相,立时迅雷不及掩耳杀手施袭。
只听连雪娇咯咯大笑,道:“加我权刑金锁,出自侯爷心意;去我权刑金锁,也是你的主意……”
黑衣人冷冷接道:“两害相权取其轻。本座自有衡度,用不着郡主费心!”
连雪娇笑道:“加刑容易除刑难,你想暂时替我解除刑具,用我之力,抗拒强敌,强敌去后,再替我加上金锁刑具,这办法不错啊!”
黑衣人冷然说道:“本座此次巡行,为求行踪隐秘,未带随行之人。”
连雪娇接口笑道:“可惜本郡主未能拨归侯爷属下。”
黑衣人道:“本座乃独当一方的大员,郡主虽是王爷千金,但如讲到身份地位,郡主还该让本座三分。”
连雪娇沉吟了片刻,道:“好吧.你先替我打开金锁刑具。”
黑衣人探手入怀,摸出一把金色的铁匙,缓步向连雪娇走了过去。
他的目光,不时投瞥到上官琦的身上,生怕他突然出手,行动之间,一派谨慎。显然,上官琦迅辣的拳路、诡异的招术,已使他生出了极高的警惕之心。
连雪娇盈盈一笑,道:“东平侯只管放心,无我之命,他决不会对你出手,大胆地走过来吧!”
黑衣人冷哼一声,突然加快脚步,直行过来。
他虽然不愿示弱,但举动之间,仍是极不自然,处处显示出戒备之心。
连雪娇双臂一伸,等待着那黑衣人替她打开刑具。
站在她身后的杜天鹗,表面上虽然若无其事一般,但心中却是千回百转,起伏不定。他的伪装行踪,已然泄露在连雪娇的眼中,她身上的金锁刑具,一被打开,又是一番形势。那时她身无束缚,对自己再不存顾忌之心,是否当面揭穿真象,或是出手对付自己,均难预料。而且此女武功高强,智谋过人,算得上一个劲敌。
他此刻相距连雪娇只不过三尺远,如若出其不意,陡下毒手,一举可击中她的要害大穴。
他考虑了甚久,几度想举手施袭,但却不知被一种什么力量阻止了。
犹豫之间,那素衣女身上的金锁,已被那黑衣人打开开。
连雪娇缓缓转过头来,目光一瞥杜天鹗,淡淡一笑道:“还好!”
杜天鹗听见装作没听见,面不改色地静站着不动。
黑衣人迅快地收好了金锁刑具,淡然一笑,道:“本座常闻诸位侯爷谈起,四位郡主之中,以大郡主武功最好,也最得王爷宠爱……”
连雪娇微微一笑,道:“侯爷过奖了。我那三个妹妹,个个都有成就,四位郡主也是一般地受王爷宠爱。”
那黑衣人微微一怔,道:“郡主说得不错。”
连雪娇道:“我们该分头办事了,你带人去援救四郡主,我留在此地,对付找上的敌人。”
那黑衣人沉吟了一阵,道:“这一处分舵如若当真被穷家帮的人查了出来,保留此宅已无必要。在下之意,想尽起此地之人,连同郡主,一并赶援四郡主。然后放起一把火,把此地烧个片瓦无存,或是留下一座空屋,给他们个莫测高深。”
连雪娇道:“侯爷的办法虽然不错,但眼下尚未把真相查清,如若贸然地把这一处辛辛苦苦建立的分舵,一火烧去,岂不可惜……”
她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义父常常告诫于我,什么事都不得轻举妄动……。”
话至此处,突然听得室外传进来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一条人影急窜而入。
那人来势奇快,直待身子停下之后,才看出是一个眉目清秀的蓝衣小童。
这小童只不过十二四岁,但看上去,却有一种老气横秋的模样。
他站在大厅正中,目光缓缓由黑衣人和连雪娇脸上扫过,说道:“大郡主好。”欠身一揖,又对那黑衣人道:“侯爷好。”
连雪娇和那黑衣人,对这童子的突然而来,都感到十分意外,神态微微一楞,齐齐还了一礼。
黑衣人道:“王爷大驾也到了么?”
那童子点头微笑道:“王爷原不能分身来此,但他因惦念郡主安危,百忙抽暇到此。”
黑衣人道:“不知王爷现在何处?”
那童子道:“王驾随后就到。”
黑衣人道:“我等快去迎驾吧。”
那童子摇头笑道:“王爷轻车简从,只带了两三个从人。沿途都未惊动各分舵中人,不用接驾了。”
连雪娇突然回头望了杜天鹗一眼,对那童子说道:“这位是王爷新收的护身侍卫之一。”
那童子打量了杜天鹗一眼,道:“不知他的武功如何?”
连雪娇道:“二三流的身手,不足以独当大任。”
蓝衣童子缓步直对杜天鹗走了过来,伸手向他左腕之上抓去。
杜天鹗突然一个转身,闪避开去。
那蓝衣童子冷笑一声,一指急向前胸点去。
杜天鹗听到对方点来一指中,划带起一缕指风劲气,下手极重,一面横闪避开,一面暗自忖道:“这班人个个心狠手辣,这般对我,不知是何用心?难道连雪娇已暗示这蓝衣童子,借机下手除我不成?”
心念一转,忽生抗拒之心,立时一错双掌,一招“日月并辉”,先后推击出去。
那蓝衣童子低喝一声:“来得好!”横跨三步,闪避开去,但紧随着欺攻而上,双掌连环击出。
两人就在大厅与复室之间,展开了一场抢制先机的快打。掌击指点,倏忽之间,对拆了三十余招。
那蓝衣童子忽然飘身而退,笑对连雪娇道:“这人武功不错,想来当非无名之人了?”
连雪娇淡淡一笑,道:“说起来也许东平侯知道,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关外神鞭杜天鹗。”
蓝衣童子看去虽然不大,但知道的事情,确实不少,当下微微一笑,道:“无怪他有这般矫健的身手,原来是他。”
杜天鹗听他口气,好像对自己十分熟识一般,不禁多看了他两眼。
那黑衣人直待片刻,才似有了机会说话,拱手对蓝衣童子一礼,笑道:“四郡主已陷重围,处境甚险,此地亦被穷家帮的眼线发现,不知王爷几时驾到?”
那蓝衣童子道:“有这等事?救人如救火,咱们不用再等王爷驾到,最好能立刻驰援四郡主。”
连雪娇道:“我那四妹妹,人极机智,决不会和强敌硬打力拼,一时之间,还不致有什么凶险,诸位尽可放心。既然我义父要到,不如等他老人家,亲自调派人手……”
那黑衣人似是对四郡主极为关心,不待连雪娇话完,立时接口说道:“大郡主,在下不敢苟同。四郡主既用神鹰传书求援,想来境遇定然十分凶险了。”
连雪娇略一思沉说道:“这么办吧!此地由我留守拒敌,两位赶援四郡主,不知意下如何?”
蓝衣童子目光一扫杜天鹗道:“在下想带此人同去,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连雪娇道:“好吧!此人乃我义父新收侍卫,暂时拨在我的属下听用。两位带着他去,望能善为照顾。他有了什么损伤,只怕不好对我义父交待。”
蓝衣童子笑道:“郡主放心,王爷怪下罪来,自有在下担待……”回头对那黑衣人道:“侯爷可知道四郡主被困之处么?”
那黑衣人点点头道:“单章已尽出此舵高手,整装候命……”
蓝衣童子不容那黑衣人再说下去,插口接道:“两个时辰之内,王爷大驾可到。大郡主请把我等行踪,禀告王爷。”
连雪娇道:“两位尽管放心。”
蓝衣童子目注杜天鹗道:“我们走吧!”
杜天鹗回目望了连雪娇一眼,凝立不动。
连雪娇素手一挥:“你去吧!”
她的声音无比的柔和,脸上也泛现出从未见过的笑意,似是她突然问恢复了女孩子的温柔。
杜天鹗的目光,缓缓移注到上官琦的脸上,暗暗地忖道:“我去了之后,不知他是凶是吉?”
他似是感觉到自己对上官琦有着一种沉重的责任,只觉他的安危,自己应该担负着大部关系。
但眼下的情势,无暇使他有多余的时间考虑,带着激动的心情,缓步向前走去。
只听连雪娇柔声说道:“你放心地去吧!他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那黑衣人和蓝衣童子,早已在门口等候,一见杜天鹗走了过来,立时举步出室,急奔而去。
静室中只余下连雪娇和上官琦两个,气氛突然间沉静下来。
连雪娇望着三人联袂而去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缓缓回过头来,慢慢走到上官琦的身侧,柔声说道:“你过来!”
上官琦茫然一笑,依言走了过去。
连雪娇轻轻一拍床沿,低声说道:“你坐下来。”
上官琦已完全失去了主宰自己的能力,处处依照连雪娇的吩咐。
她缓缓从怀中摸出一个玉瓶,倒出了两粒药丸,但并不立时给上官琦服用下去,托在掌心中,凝立不语,似是在考虑着一件极重大的难题。
上官琦两道目光,痴痴地望着她掌心的药九。
连雪娇突然轻轻叹息一声,说道:“我义父就要来了,我不能给你服用解药,你再等等吧!”
上官琦不知是否听懂了她的话,只是茫然地点头不语。
连雪娇缓缓把手中白色药丸,重又放入了那玉瓶之中,缓步走近窗民望着窗外天际的悠悠白云,默然不语。
她那终日如冰霜覆盖的脸上,忽然泛现出焦虑不安,显然,她心中正为了件绝大的难题困扰。
上官琦茫然地坐在木榻上,望着那素衣女的背影出神。
惊人的迷药,使这位天资过人的少年英雄,完全丧失了记忆和本性,对是非敌友,已毫无判断之能,成了连雪娇的一个化身,受着她的控制。
突然间,一个冰冷的声音,传了过来,道:“孩子,你在想什么心事?”
这等亲切的言词,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但却毫无亲切之感,反使人有着一种阴森森的感受。
连雪娇迅快地转过头来,只见一个身着青袍、面目森冷的人,怔怔地站在复室门口。
他一张脸,并不难看,只是冷冰冰地毫无一点表情,看去有如棺材里拖出来的死人。
连雪娇不自主打个寒颤,急急地奔了过去,叫道:“义父,我……”
那青袍人微微一裂嘴巴,整个的脸皮,也随着他裂开的嘴巴颤动了一下,接道:“你受了很多苦,还遗失那一柄使者之剑。”
连雪娇盈盈跪拜下去,说道:“女儿未能完满地完成父王之命,罪该万死。”
青袍人突然由长长的袍袖中伸出一只手来,扶起了连雪娇拜倒在地上的娇躯,两道寒森森的目光,却投注在上官琦的身上,由头到脚,极仔细地打量了一阵,道:“这人是谁?”
连雪娇道:“是女儿在闵府之时收的属下,有什么不对?”
青袍人缓缓松开了连雪娇:“他用过易容药物?”
连雪娇道:“父王神目如电,这人确用过易容药物。但女儿发觉之后,遍搜他全身,却找不出复容之药……”
她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女儿和此人均曾陷落穷家帮之手,想那复容药物,已为穷家帮的人取去。”
青袍人沉吟了半晌道:“你且把被擒、脱身的经过,详细他说一遍给我听听。”
连雪娇道:“女儿领命。”当下言不绝口地把江边交手、黑林受制以及脱险经过,极仔细他说了一遍。
她深知那青袍人判事之能,不敢说一句谎言,字字句句,尽都是经过实情。
青袍人听完之后,忽然微微一笑,道:“很好,很好!说得一句不错。”
连雪娇心知险境已过,暗暗捏了一把冷汗道:“女儿大胆也不敢对父王有一句相欺之言。”
青袍人道:“因你的失手被擒,几乎破了我的全盘计划。如能在那闵老头儿身上,追出三宝下落,倒可将功抵罪。”
连雪娇只听得心头一寒,暗暗忖道:“我受了数年之苦,冒险犯难,伪扮那闵老头子的女儿,不知受了多少屈辱,担待了多少风险,纵然没有追出三宝下落,但这等苦劳,也该受到一番奖励。”
只听那青袍人一声阴恻恻的冷笑,道:“你心中可是不服气么?”
连雪娇只觉如受人重重一击,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颤,急急说道:“女儿身受父王养育教导之恩,怎敢不服父王的裁决。”
那青袍人轻轻地咳了一声,道:“你心里明白,就好了……”
他微微一顿,又道:“我待人素以严厉自恃,但对你们四个姊妹,已然稍嫌放纵。如果你们一个个能够自我惕励,忠心不变,我自然会对你们另眼看待。但如稍生异志,这处罚自然也要较别人为重了。”
连雪娇道:“父王言出法随,女儿早已警惕于心,从不敢稍有逾越,以身试法……”
她轻轻叹了口气,接道:“适才东平侯以父王恩赐的刑锁,加诸女儿之身。女儿见锁如见父,不敢稍存件逆的举动。”
青袍人淡然一笑,道:“如你不遗失那使者之剑,东平侯纵有我相赐的金锁刑具,也不敢擅自加诸在你的身上。”
连雪娇突然抬起头来,泪光盈盈他说道:“那使者之剑既然如此重要,女儿愿和新收属下,重入穷家帮中,不论明抢暗夺,总要设法取回此剑。”
那青袍人微微摇头,也不答话,目光重又转投到上官琦的身上。
只觉这少年似曾相识,似是在哪里见过,但一时间却又想它不起,看了一阵,反而生出了陌生感。
上官琦心神受迷药控制,人已变得浑浑噩噩。他没有了欢笑,也没有了惊惧。
那青袍人瞪着他,他也瞪着眼睛看那青袍人。
连雪娇暗中留神,察看义父的神情变化,只见他双目连连眨动。
他的脸上虽然如死一般,看不出有何奇异,但他那不断眨动的双目中,看出他心中还有着极大的波动。不由心中大感奇怪,暗暗想道:“义父一向遇事镇静,不论什么突发大事,他都能从容应付;至低限度,从不形露于色。此番情形大异往常,难道这人还和他有着关连不成?”
忖思之间,忽听那青袍人“啊”了一声,直向上官琦走去。
连雪娇忽觉心头一凉,不自觉地把目光投注到那青袍人的身上。
她心中很明白,这青袍人甚可能一举手间,结果了上官琦的性命。他杀人就像踏死一个蚂蚁一般,事先毫无警兆。
没有人能从他神情间,看出他是否已动了杀机。他那张死板的面孔,忿怒和欢乐,都是一般样子。
上官琦神智虽已为那迷药控制,但他五官并未失去作用,两道目光,也盯注在那青袍人的身上。
连雪娇心中开始了剧烈的冲突。她既不敢反抗青袍人的神威,但又不愿上官琦白白地送命在青袍人的手下。
她忽然发觉了一件事,那面色枯黄、猿臂蜂腰的少年,已在她心目中,占了极重要的地位,平时并不觉得,但当面临着凶险死亡时,忽然给了她极深的痛苦。
她只要一举手,立时可使上官琦挺身而起,和那青袍人展开一场搏斗。
她生平之中,从未真正关切过别人,想不到关切竟然给本身带来了极大的痛苦。
只见那青袍人缓缓举起了右手,缓缓地放在上官琦背脊之上,冷冷地说道:“你可识得我么?”
这时,只要他一一吐掌心中含蓄的内力,立时可把上官琦震毙在掌下。
上官琦摇摇头,茫然一笑。
青袍人霍然回过头来,望了连雪娇一眼,问道:“他服用的迷神药物很重么?”
连雪娇急急收敛起脸上焦虑之情,说道:“此人武功极高,驾驭不易。女儿不敢掉以轻心,是以让他服下了极重的药物。”
青袍人微微一裂嘴巴,道:“你让他出手和我试上几招,看看他武功如何?”
连雪娇何等机警,一听那青袍人言,立时了然了他用意,心中暗暗地忖道:“义父自见此人之后,心中即生疑虑。他面上涂有易容药物,一时间却又无法认得出来,他要借动手的机会,从他武功路子中,证明他的猜想。以义父目光的锐利,这人定然和义父见过了。”
她已回忆起在闵府发丧那日吊客中,有一个人猿模样的人物,以及关外神鞭杜天鹗,这一点记忆,启发了她的回忆:有一个英俊的少年,和他们坐在一起。
她只顾回想心中之事,忘记了答覆那青袍人的间话。
只听那青袍人冷冷说道:“你可是怕我伤了他么?”
连雪娇打了一个冷颤,道:“女儿怎敢让属下和父王过招?”
青袍人道:“不妨事,我要试试他的武功。也好从武功路数之中,证明一个猜想。”
连雪娇心中暗暗叫苦,她明知义父武功过人,出手毒辣,凡是和他动过手的人,非死即伤,从无全身而退。上官琦的武功,虽极高强,但决难是义父敌手。
心中明知下令要上官琦和那青袍人动手,无疑送羊入虎口,但又不敢违背那青袍人的令谕,故作镇静,微微一笑,道:“此人武功,在女儿属下之中,最是高强,实是个可用之材,尚望父王手下留情。”
青袍人道:“我知道,你让他快出手吧!”
连雪娇双目注定在上官琦的脸上,右手忽然一抬。
上官琦应手而起,一跃下榻,踊身直向那青袍人扑了过去,举手一掌“金豹露爪”,当胸劈去。
这一招甚是平凡,但出手劲道十足,威势极猛。
青袍人双肩微一晃动,人已由复室门口退入大厅。
上官琦一击未中,招数随变,双手护胸,疾追而出。
青袍人低声赞道:“轻功不错。”不待上官琦身子站稳,兜头一掌,直劈过去。
一股强猛绝伦的暗劲,随着他挥动的掌势,直撞过来。
连雪娇目睹青袍人劈出了如此强大的掌力,心中暗生寒意,忖道:“只怕他难以接下这一记掌力。”
哪知事情变化,完全出了她意料之外.上官琦竟然双掌齐翻“迎云捧日”,硬接下那青袍人凌厉的一击。
两股劈空掌力,悬空一接,敞厅中激荡起一阵急漩的气流。
青袍人冷冷说道:“好掌力。”身子忽然一旋,横向左侧移开五步。
上官琦如影随形般,疾追而上,双拳连环击出,拳如随风飞絮一般,倏忽之间,连续击出八拳。
这八拳一气呵成,浑似一体,毫无可乘之隙。那青袍人竟然被迫得无法还手,但他功力深厚,胸罗博广,虽然无能破解,但却一一封架过去。
连雪娇目睹上官琦的神勇,心中大为担忧。上官琦武功愈高,那青袍人杀机愈深,看样子上官琦决难逃过义父的毒手。
她忽然感觉到上官琦在她的生活中,是这般的重要;但她无法分辨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是佩服他的豪勇,还是为了需要他常随身侧保护自己?
四六 文杰武袅
这时,那青衣人和上官琦已停止硬拼内力的打法。两个人站在距数尺远近之处,彼此发掌,各以奇奥的变化,争取先机。
那青衣人一副毫无表情的脸色,看不出一点喜怒。上官琦也为迷药控制了心神,一脸冷冰冰的神情。两个人动手相搏,但神色间却是毫无敌意。
两人穷极变化的掌势,看得连雪娇十分神往。
忽听那青衣人冷漠地喝道:“让他停下手吧!”
连雪娇素手一挥,低声喝道:“住手!”
上宫琦的神智,已然完全被连雪娇所控制,果然应声而退。
青袍人缓缓收了掌势,冷冷地说道:“这人姓什么?”
连雪娇道:“女儿还不知道他的姓名。”
青袍人道:“他的武功很奇怪,留着终是祸害……”
连雪娇心头一震,道:“现在可要杀了他?”
青袍人沉吟了一阵,道:“现在正值用人之际,他的武功,足可独挡一面,暂时留下他的性命。但十日之内,必须杀了他以绝后患。”
连雪娇应了一声,接道:“女儿虽为穷家帮中之人所擒,但幸而尚未受到伤害,父王但请派遣职司。”
青袍人裂嘴一笑,道:“我已经调派了数路人手,深入中原,希望能混乱穷家帮的耳目,让他们尽出帮中高手,使君山总寨空虚下来,暗中聚集高手,一举而毁他们基业,把他们君山总寨烧个片瓦不留。此举虽然不能使实力强大、遍布中原数省的穷家帮一撅不振,但对他们在江湖上的声誉,却有着甚大的打击。”
连雪娇道:“父王神机妙算,世人难测。”
青袍人道:“眼下‘滚龙王’三个字,在武林道上,虽已人尽皆知,但真正知道我们底细的人却是少之又少。这固然是凭仗迷神药物之力,使属下不敢生背叛之心,但一觉有异,立时处决的方法,也是原因之一。东、南、西、北四侯,虽然权位甚重,但真正的机密,他们并未参与,只不过听我的令谕行事而已……”
他轻轻地咳了一声,接道:“你在闵府数年,倍极辛苦。”
连雪娇道:“这是女儿份内之事。父王对我教育培养,女儿万死难报。”
青袍人道:“你能心有此想,那是最好不过。但我向有宁负天下人,不愿天下人负我之想。虽然亲如夫妻父女,也是一样!”
连雪娇突觉由心底泛起来一股寒意,由背脊直冒到顶门之上,手心之中,冷汗涔涔而出。
她尽力地控制着激动的情绪,使自己的声音平静,装出一丝笑容,柔和他说道:“父王有何吩咐,女儿万死不辞。”
青袍人道:“我要你吃点东西。”
连雪娇道:“纵然是断肠毒药,女儿也一饮而尽。”
青袍人道:“那很好。”突然伸手由怀中摸出一个玉瓶,倒出了两粒色彩不同的药物,接道:“我手中这两粒药丸,色彩不同,你自己碰运气吧!”
连雪娇望了那两粒药丸,伸手一齐取过。
青衣人冷然一笑,道:“放下。”
连雪娇赶忙又把两粒药丸,放回青袍人的掌中,道:“父王还有何指示?”
青袍人道:“这两粒丸药,都是我亲手调制之物。一粒毒性缓慢,服用之后,慢慢浸腐内脏,大概要一年吧,才毒发而死。另一种却是一种增助功力,延年益寿的丹丸,服下之后,对身体大有帮助。我现在把两粒药物,一齐放在八仙桌上,由你自行选服一粒。”
连雪娇道:“女儿领命。”
青袍人果然把手中药丸放在八仙桌上,大步退到一角,说道:“你不要看我,自己用心选吧。”
连雪娇口中应道:“谢父王!”两道目光,却盯注在两粒丹丸之上。
只见两粒丹丸,一粒碧绿,一粒银白,同时闪耀着光亮。
她迅速把脑海中所得义父练成丹药的颜色,想了一遍,但又觉着都不相同。
她脑际千回百转,也就不过是眨眼间事,素手伸出,取过了那色彩碧绿的药丸。
青袍人突然冷冷说道:“孩子,你为什么不取那白色的药丸呢?”
连雪娇神情激动,热泪盈眶,缓缓地答道:“这绿色药丸,可是有毒的一种么?”
青袍人突然哈哈一笑,道:“你该从两种颜色上分辨出来。”
连雪娇举起衣袖拂拭一下泪水,陡然转过身子,说道:“父王恩养女儿一场,女儿不能报答了?”
青袍人轻轻“嗯”了一声,未置可否。
连雪娇又道:“女儿已不必再服这粒药丸,父王既然对我生了疑心,我只有以死表明心迹……”
她微微一顿之后,接道:“女儿在未死之前,有几句话,想对父王诉说……”
青袍人道:“好吧,你说!”
连雪娇道:“父王对我们四个姊妹,虽然各极宠爱,但悠悠之口,都说我最讨父王欢心……”
青袍人道:“嗯,不错,我也听人这么说过!”
连雪娇道:“因此,引起了三位妹妹们对我的妒恨,时时以谋我为快。”
青袍人冷冷地望了连雪娇一眼道:“你可是对我的裁判不服么?”
连雪娇道:“女儿天胆,也不敢不服父王的裁决。但我那三位妹妹,未免太过毒辣了,只不过为了争讨父王欢心,竟然不惜视我如深仇大恨,必欲杀我而甘心……”
她微微一顿之后,又道:“我奉父王之命,隐身闵府,数年之久,虽无大功大劳,但也无什么大错。穷家帮势力浩大,高手甚多,女儿数年来,暗中主持闵府事务,应付变化,均能一一应命,想不到最后一合,败在了穷家帮的手中……”
那青袍人似已听得不耐,举手一摇,冷峻地接道:“不要再说下去了!”
连雪娇凄凉一笑,目注手中的绿色药丸,轻启樱唇,缓缓向口中放去。
上官琦茫然地站在连雪娇的身侧,呆呆望着她匀红的脸儿。
连雪娇手中丸药,将要放口之际,忽听那青袍人大声喝道:“住手。”
连雪娇对生命,仍有着深刻的留恋,听得那喝声之后,突然停了下来。
青袍人缓缓伸出手去,说道:“给我。”右手一挥,抢过药九,接道:“你选的不错,这绿色的丹丸,看去虽似毒物,但事实上,这却是一种固元保命的灵丹。你如毫不犹豫地把它一口吞下,对你帮助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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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之间,举起手来,一口吞下。
连雪娇暗暗忖道:“果然不出我的所料,这颜色惨淡的药丸,乃无毒之丹。”
心中在想,但表面之上,却装出一副愕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她从小生存在充满杀机、变幻莫测的环境,养成了做作的习惯,能够忽哭忽笑,装作得天衣无缝。
青袍人收起桌上的白色药九,说道:“我没有了解全盘真相之前,很难判断你的功过,这事暂时压下,等我查明真相之后再说。”
他目光一瞥上官琦道:“他的武功,确可独挡一面,但可惜咱们不能留他太久。眼下正值用人之际,待事过之后,再杀他不迟,你现在立时带他赶往一处……”突然放低了声音。
连雪娇素知义父性格,多疑、冷酷,赶忙凝神静听。
果然,那青袍人改用一种传音入密的工夫,说道:“我已调集很多高手,云集中原,诱使穷家帮几个首要人物,步入迷途。”
只听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急奔入厅。一个个手执单刀的大汉,愣愣地站在门口,目光一瞥那青袍人,急急对连雪娇道:“禀告郡主,自称穷家帮唐璇,特来相访。”
他虽是滚龙王的属下,但并未见过统率他的首领,竟然不识那青袍人。
连雪娇望了那青袍人一眼,问道:“他们一行几人?”
那执刀大汉答道:“连那赶车之人,一行四个。”
连雪娇道:“好吧!请他们进来吧。”
那大汉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青袍人低声说道:“久闻穷家帮中逍遥秀才唐璇足智多谋,来见你必有作用。”
连雪娇道:“父王可要和他相见?”
青袍人道:“不用啦,我隐身在复室之中,听他和你谈些什么。”
连雪娇道:“据女儿所知,那唐璇从未习过武功,随行相护之人,定然是穷家帮中的高手。”
青袍人皮笑肉不笑一裂嘴巴,道:“你先见他,看他说些什么。”说完之后,立时隐入复室。
连雪娇暗暗叹一口气,缓缓走到大厅门已抬头望着天际一朵飘浮的白云,只觉心中一片紊乱……
一阵杂乱的步履声,传了过来。
抬头望去,只见儒中蓝衫的逍遥秀才,当先而行。他身后紧随着两个身佩宝剑、面目娟秀的少年,亦步亦趋。
唐璇遥遥一礼,朗声说道:“不速造访,有扰郡主清兴。”
连雪娇冷冷说道:“你的胆子很大!”
唐璇微微一笑,道:“两国交战,不伤来使。在下来访,并无半点恶意。”
连雪娇身躯一侧,道:“好一个不伤来使,请入厅中坐吧。”
唐璇缓步入厅,自动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
两个佩剑的少年,站在坐椅两侧。
连雪娇目光一扫两个佩剑少年,冷笑一声,道:“凭这两人之力,你就敢擅闯龙潭虎穴,你的胆子够大。”
唐璇淡淡一笑,道:“在下并非寻事而来。”
连雪娇圆圆的大眼睛,眨动了几下,笑道:“那你是善意的相访了?”
唐璇目光一掠上官琦,答非所问他说道:“他中毒很深?”
连雪娇素手一挥,低声对上官琦道:“守住大门。”
上官琦纵身一跃,飞落大厅门口,回头一站,拦住了去路。
唐璇身侧的两个佩剑少年,四道目光一齐转动,望了上官琦一眼,但却静站未动。
唐璇缓由项后,取下摺扇,笑道:“连姑娘可信在下会冒险深入龙潭虎穴么?”
连雪娇道:“任凭你舌翻金莲,今日要想生离此地,怕难以办到!”
唐璇淡然一笑,道:“穷家帮四十八杰,已团团包围了这所宅院。只要在下一声令下,立时由四面八方,攻入此地。”
连雪娇心中微微一震,但表面之上,仍然保持着平静的神情,说道:“只怕你己难有下令的机会……”
她微微一顿,接道:“你先说清楚相访来意,咱们再试试鹿死谁手。”
唐璇摇挥着摺扇笑道:“在下想来和姑娘打听一人。”
连雪娇道:“什么人?”
唐璇道:“滚龙王。”
连雪娇秀眉一耸,道:“你要见他?”
唐璇道:“不错,我要见他,我要证实一件事。”
连雪娇道:“什么事?”
唐璇道:“不知是不是我想象中的一位才气纵横的人物。”
连雪娇放声大笑道:“你可知要见滚龙王的规矩?”
唐璇道:“还望姑娘指教。”
连雪娇道:“凡是见过滚龙王的人,只有两条路走。”
唐璇道:“不知是哪两条路?”
连雪娇道:“第一条路是投奔门下,效忠一生。”
唐璇道:“这第二条路呢?”
连雪娇道:“第二条路更简单,一个字:‘死’!”
唐璇微微一笑,道:“这个只怕姑娘难作主意,两条路均非唐璇所愿。”
连雪娇道:”你既然心中不愿,那还是不见的好。”
唐璇道:“我一定要见呢?”
连雪娇怔了一怔,怒道:“滚龙王是何等人物,岂是任何人随便可见的么?”
唐璇冷然一笑,道:“姑娘稍安勿躁,如若我唐某人料事不错,滚龙王就在那复室之中……”
连雪娇头也不转一下,若无其事地淡淡一笑,道:“江湖上盛传你足智多谋,并未闻得你武功过人。”
唐璇笑道:“文才武学,各极其用。天下事,未必定需武功才能解决。”
连雪娇素手一挥,道:“过去,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上官琦随着连雪娇挥动的玉手,缓步走了过来。
分守在唐璇身侧的两个眉目清秀少年,突然向前疾进两步,挡在唐璇身前,寒光一闪,双剑一齐出鞘。
只听一个冰冷的声音传了过来,道:“住手。”
连雪娇不用回头,已听出那声音是谁,举手一招,高声叫道:“回来。”
上官琦回头望了连雪娇一眼,又缓缓退了回去。
唐璇转脸望去,只见复室门口,站着一个青袍人,面目冷漠,毫无表情。
此人的装着平凡,五官亦很端正,只是那张毫无活人气息的脸,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
唐璇缓缓站起,低声对两个仗剑少年说道:“你们退到大厅外等我。”
两个仗剑少年略一犹豫,收剑退出大厅。
那面色冷冰的青袍人,目注连雪娇,一挥手道:“你们也退出去。”
连雪娇低声应道:“女儿遵命。”带着上官琦退出大厅。
眨眼之间,敞厅中只余了逍遥秀才和青袍人。
唐璇缓缓合起摺扇,探手入怀,摸出一柄短剑,躬身说道:“师兄别来无恙,小弟还剑来了。”
青袍人目光一瞥那短剑,慢步走近一张太师椅,缓缓落座道:“哪一个是你师兄?”
唐璇笑道:“滚龙王。”
他微微一顿,接道:“除了师兄之外,小弟再也想不出当今之世,能有人建立起这等神秘的权威。”
青袍人无声无息地裂嘴一笑,道:“我也久闻穷家帮中的唐璇之名,今日幸会。”
唐璇道:“师兄虽然能用精巧的人皮面具,掩遮去本来面目,但却无法改变小弟幼年时听惯的声音。”
青袍人一阵默然,拒不作答。
唐璇淡淡一笑,道:“师兄先请收下使者之剑,小弟再以大礼参拜。”
青袍人忽然一瞪双目,杀机闪动,冷冷接道:“我杀死你,只不过举手之劳。”
唐璇神色从容地笑道:“师兄如一掌把我击毙,用毒、智谋,再无匹敌;武林霸业,指日可成。但你将悔恨对手难寻,求敌无处,埋没了你绝世才华。”
青袍人阴恻恻地一笑,道:“怪不得穷家帮近年中在江湖声威大振,原来是你在中间作祟。”
唐璇笑道:“小弟究竟是棋差一着,不似师兄的豪名如雷……”
青袍人冷冷道:“你不用想启动我故旧之情。任凭你巧舌如簧,也难说动我铁石心肠。”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当今之世,只有你能和我一较智谋。杀你之后,指日间可成武林霸业。”说话之间,人已经步向唐璇逼了过来。
逍遥秀才神色从容,挥了挥摺扇,笑道:“师兄暂请息怒,听小弟说完了几句话,你再杀我不迟。”
青袍人缓缓举起了右掌,道:“你说吧!”
唐璇目光一扫那青袍人举起右掌,笑道:“咱们同出一师,师兄当知小弟无缚鸡之力,你要杀我,易如翻掌折枝……”
青袍人冷哼一声,道:“你自愿送上门来受死,如何能怪我心狠手辣!”
唐璇道:“师兄素知小弟性格,生平之中,从不作冒险之事。我既然敢来相会师兄,早已想到了你可能杀我……”
青袍人道:“你纵然尽出了穷家帮中精锐,又岂能奈我何?”
唐璇突一整脸色,喝道:“师兄请后退两步,小弟有一件护身之物,拿给师兄瞧瞧……”
青袍人看他说得庄严,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
唐璇冷然说道:“师兄请再退两步……”他微一停顿,又道:“如果小弟和师兄同归于尽,十年之内,江湖上不致再有人妄图武林霸业。”
青袍人依言退了两步,但那举起的右掌并未放下,接道:“我的劈空掌力,十步内可以碎石裂碑,谅你那血肉之躯,决然挡受不起。眼下我这举起的右掌,已经运足了十二成的劲力,如箭在弦,不得不发……”
唐璇微笑接道:“师父临终之际,曾经告诫小弟道,今后二十年形势,是咱们师兄弟同门操戈之局。唉,想不到竟然被师父言中!”
青袍人道:“他如当真有未卜先知之能,就不该收我这个徒弟。”
唐璇道:“师父学究天人,旁通奇数,他告诫小弟之言,一一灵验……”
青袍人一裂嘴巴,说道:“胡说八道!”
唐璇淡淡一笑,接道:“他说师兄心胸狭窄,头有反骨,一生善变,手辣心狠,必将成一位绝代凶人。只要你基业稍稳,第一个要杀之人,必然是我……”
青袍人冷然一笑,道:“师父猜得不错。”
他微一停顿,接道:“你的才智,早已为我妒忌,杀你之心,并非起自今日。可惜你隐身穷家帮中,我一直无法找到杀你的机会,难得你今日自动送上门来。”
唐璇道:“小弟虽无伤害师兄之意,但却早存了提防之心。如我没有安排,决不会亲自赶来和你相见。”
青袍人道:“当今武林之世,你可算我开创霸业中最大的障碍,不杀你寝难安枕,食难甘味。不论你在这宅院之外,布下了什么的天罗地网,也难吓阻我杀你之心。念咱们同门一场,我破例给你一点优待,允准你提出一个未完的心愿,和选择死的方法。”
他伸手解下腰间一条青色丝带,迅快搭在梁上,结了一个活结,移过一把太师椅,放在那绳结之下。又探手入怀,摸出一把金光灿目的短剑,随手放在桌上,说道:“上吊、用剑,任你选择。这宝剑上已经淬过毒药,见血封喉,破皮即死。如你能情我劝告,用剑自绝,当可灭去甚多肌肤痛苦。”
他缓缓向后退了两步,接道:“我等你一盏热茶工夫。过了这段时刻,你如仍然不自动手,而别怪我要出手了。”
逍遥秀才唐璇一皱眉头,望了那绳结和金剑一眼,说道:“师兄可否把你的人皮面具取下,让小弟最后一见你的真面目?”
青袍人沉吟了良久,道:“好吧。”举手在脸上一抹,那张毫无活人气息的怪脸,突然隐失不见,一张面色紫红、双颊间各有一个疤的丑脸,出现眼前。
唐璇突然跪拜下去,黯然说道:“小弟和师兄同门十年,连这次才不过两睹师兄真面目。”
只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接道:“这也是你最后的一次。”
唐璇抬头望去,那张紫红的丑脸己突然消失不见。青袍人又戴上那制作灵巧的人皮面具,恢复了那等冰冷的神色。
唐璇缓缓站起身子,目光一扫青袍人,回手取过那金色的短剑。
青袍人笑道:“拔出剑来。”
唐璇一按机簧,沙沙一连轻响,一个蓝芒夺目的利剑,应手出鞘,说道:“师兄这剑上淬毒好重。”
青袍人道:“不但淬毒奇重,而且锋利异常。你只用剑尖轻轻在肌肤之上一点,立时可毫无痛苦地中毒而死。”
唐璇笑道:“据小弟所知,见血封喉剧毒,无不使人体痛苦难耐。”
青袍人似是已等得不耐,厉声接道:“你究竟是要不要死?”
唐璇左手握金柄毒剑,右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白色玉盒道:“师兄可识得此物么?”
那青袍人目光一瞥那玉盒道:“盒中所藏,可是师父遗物《天简续篇》?”
唐璇笑道:“师兄一语中的,猜得不错。”
青袍人道:“放下玉盒,后退三步。”
唐璇依言放下玉盒,说道:“师父临终之际,曾把这玉盒交付小弟,并且告诫于我,一旦咱们师兄弟正面为敌,就让我开这玉盒,《天简续篇》上,尽都记载着对付师兄的办法……”
青袍人冷冷接道:“你可曾启开过这玉盒么?”
唐璇摇头说道:“师兄虽然无情,小弟不能无义,因此一直未开……”
他微一停顿之后,又道:“再说小弟也不屑开这玉盒。”
青袍人道:“你可是自负才华,想凭藉本身所学,和我一较长短?”
唐璇道:“同门阋墙,兄弟操戈,大势既成水火,兄弟不得不挺身而出。”
青袍人道:“好一个挺身而出。”右手一挥,隔空点去。
唐璇闷哼一声,不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左手摺扇,应声落地,一条左臂,也软软地垂了下来,头上冷汗如珠,滚滚而下,强忍着痛苦,说道:“师兄的功力,愈来愈深厚了,这虚空一指,就卸了我的左臂。”
青袍人一裂嘴巴,无声无息地一笑,道:“我要你双臂齐折,两腿并断。”
唐璇的身体,似已支持不住,缓缓向旁移动了两步,坐在一张木椅之上。
青袍人似生了不忍之情,举起的右手,又缓缓放了下来。
唐璇重重地咳了两声,举起右袖,拂拭一下头边的汗水,说道:“那玉盒之中,是否当真是《天简续篇》,小弟不很清楚。我因一直没有启看过,也不忍启开一读。”
青袍人双目之中,杀机重现,冷笑一声道:“不论你说什么,也无法触动我仁爱之心。”右手一挥,又是一指点出。
唐璇本能地双足用力一蹬,连人带椅子一齐翻了过去。
青袍人一指点空,立时纵身而上,右脚一抬,踏在唐璇前胸之上。冷冷说道:“咱们虽然有十年同门之谊,但目下形势不同,今日如不置你死地,势必将留下无边的祸患……”
唐璇微微一笑,接道:“师兄如若再虚空发掌,小弟或只有坐以待毙。但师兄这般欺身攻上,实是大为不智之举。”
青袍人道:“我有什么不对?”
唐璇道:“在欺近我身侧之时,我已下手施了暗算。”
青袍人道:“你胡说八道。”
唐璇道:“小弟向不轻言,师兄当知我性格。”
青袍人道:“你有什么证明我中了你的暗算?”
唐璇道:“师兄请挽起左臂上衣袖瞧瞧。”
青袍人微一沉忖,果然举起了左手,拉开衣袖,仔细瞧了半晌,毫无异状,不禁心中大怒,正待发作,忽然觉着踏在唐璇前胸的右脚一麻。
只听唐璇大声笑道:“小弟不会武功之事,师兄想必知道的。”
青袍人道:“咱们己几十年不见了,谁知道你是否已经学过。”
唐璇道:“就算我学过,也难及师兄万一。”
青袍人道:“你还有自知之明。”
唐璇道:“但心机智谋方面,那就和下棋一般,师兄总是输我一筹。”
青袍人冷哼一声,默不作答。
唐璇勉强忍受着痛苦,接道:“师兄如若不肯听小弟之言,卷起左臂衣袖,小弟决无能算计你的右腿。”
青袍人缓缓提起踏在唐璇前胸的右脚,道:“你用什么暗算我?”
唐璇答非所问道:“我不会武功,不知运气疗伤之事,师兄先请把我的左膀肩骨给接上,好么?”
青袍人冷哼一声,拿过唐璇左膀,用力一拍。
只听唐璇闷哼一声,出了一身大汗。
青袍人道:“你现在该说了吧!”
唐璇摇了摇摺扇,道:“咱们师兄弟多年不见,今日能得会晤,也算得人生一大快事,岂可白白错过?”
青袍人道:“你要怎么?”
唐璇道:“小弟想奉陪师兄喝几杯酒。”
青袍人道:“你不怕我在酒中下毒?”
唐璇道:“小弟不忍独自偷活人世,极愿奉陪师兄一死。”
两人言词尖锐,锋芒相对。由于彼此之间同出师门,往事在两人的心目中都留下了深刻的记忆,昔年印象,更增加两人之间猜忌,信任和斗智上的炫奇。
青袍人冷静地沉思了一阵,道:“师父也许传了你未传过我的隐秘……”
唐璇微笑接道:“师兄带艺投师,师父爱才授技,你已尽得他老人家的武功,举世之间,很难找出堪与你匹敌之人。”
青袍人道:“用毒、行略,只怕你已尽得了师父不传之秘。”
唐璇神秘地一笑,说道:“十年前滚龙王盛名初传,小弟就怀疑那人是你,十年后的今天证实了我的判断不错。”
青袍人道:“你如能在早十年出道江湖,天下大势,也许是二分霸业之局。可惜你已经晚了十年,当今江湖上几个武功高强之辈,已相继死在我暗箭明枪之下。纵目武林,已无人能是我的敌手了!”
唐璇道:“穷家帮聋、哑二老,武功卓绝,足以和师兄颌顽。何况我已为穷家帮选出了八英四十八杰,师兄虽然已基业稳固,但你天生猜忌,难收人心.只不过凭藉着惨酷的屠杀和药物,造成了庞大的权势。如他们服用的药物被解,这些人决不会再替你卖命。”
青袍人道:“放眼天下,能解我药物之人,只不过你一个人而已。但你已在我掌握之中,今日决难生离此地。”
唐璇挥摇了一下摺扇,道:“不错,师兄今日如想杀我,只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但杀我之后,十二个时辰之内,师兄亦将陪我泉下。”
青袍人道:“我不信你已在我身上用了手脚,何况我已运气闭了右腿穴道,大不了我只断一条右腿而已。”
唐璇笑道:“小弟如无制服师兄的办法,决不敢单身来此……”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眼下只有两个办法,可以解决了咱们师兄弟之间争端。”
青袍人道:“什么办法?”
唐璇道:“小弟应穷家帮主欧阳统邀聘之日,言明只助他们十年。现距十年之期,只不过一月时光……”
青袍人道:“你如肯放手江湖中事,明哲保身,退隐林泉,不但可保咱们师兄弟之间的和气,小兄愿尽我之力,为你建筑一座冠绝天下的寝宫……”
唐璇接道:“如若师兄愿和小弟一同归隐,放手武林中事,竹篱茅舍,于愿已足……”
青袍人忽然冷笑一声,打断了唐璇之言,接道:“看来咱们两人之中,必要有一个死去……”
唐璇道:“只怕是一个同归于尽之局。死亡虽有先后,小弟自将先你而去,但我尸骨未寒之时,师兄亦将尝试死亡滋味……”
他长长叹息一声,接道:“小弟并非存心和师兄作对。”
青袍人道:“你既未存心和我作对,那是留恋你目下的权威了。只要你肯倒戈穷家帮,我将付以重责。咱们二个人,如能同心合力,底定武林霸业,易如翻掌折枝。”
唐璇道:“古往今来,才人辈出,但从未一人能独霸武林,令行天下,极一人权威之盛,多少人家破人亡。师父临终之际,含泪遗嘱小弟,决不能袖手旁观,看师兄在江湖上造成惨酷的屠杀……”
青袍人厉声喝道:“你既口中称我师兄,该知长幼有序,武林中最重辈份,你竟敢这般目无尊上地教训起我来了!”
唐璇抱拳说道:“小弟怎敢以下犯上,实是师父遗命难违。”
青袍人道:“舌软口扁,随你胡说,但叫我如何能信?”
唐璇道:“如若小弟身怀恩师遗诏,师兄是否肯遵诏行事?”
青袍人沉吟了片刻,道:“我不信有这等事!”
唐璇淡淡一笑,探手入怀,摸出一副密封的白绢,递了过去。
青袍人缓缓打开,白绢上果然是师父手笔,龙飞凤舞地写着几行大字。唐璇道:“师父手笔,劲透绢背,当非小弟可以伪造。”
青袍人略一过目,随手揣入怀中,冷冷说道:“单凭此诏决难使我相信,想来师父定然还有其他信物了?”
唐璇道:“信物虽有,可惜小弟并未带在身边。师兄纵然把我立毙掌下,也是难以取出。”
青袍人双目中杀机一闪,道:“你敢独身涉险见我,想是早已有备,你相信我决然不会杀你了?”
唐璇道:“小弟抱必死之心而来。”
青袍人道:“那很好,我定要使你如愿。”
唐璇忽然长叹一声,流下两行泪水,道:“小弟来此之时,明知难以劝醒师兄,但十余年同门之谊,小弟实不忍坐视不管……”
青袍人放声大笑道:“大丈夫泪贵如金,岂肯轻易洒落?如自知逃生无望,那就早些自作了断。我拼断一条右腿,今日非得杀你不可。”
唐璇脸色一变,拂拭去脸上泪痕,说道:“师兄苦苦相逼,小弟不得不执行恩师遗嘱了。”
青袍人道:“纵然穷家帮中高手,齐集这敞厅之外,又能奈我何?”
唐璇道:“师兄且莫夸口,你是会武之人,先运气体查一下,身体是否已有了变化?”
青袍人道:“不用查看,我已知右腿中了你的暗算。但你疏忽了我的警觉机智,当我觉出右腿受伤,已运气闭了穴道。”
他纵声一阵大笑,道:“你可是想让我运功试毒,把右腿剧毒,带人心脏之中?你也不想想,我是何等人物,岂肯上你的当!”
唐璇道:“师兄老谋深算,小弟佩服得很。”
青袍人目光一掠那放在地上的玉盒,道:“那玉盒里果真是《天简续篇》么?”
唐璇道:“师兄开盒一看,当知小弟所言非虚了。”
青袍人道:“人算不如天算。师父他老人家传你制服我的东西,竟由你亲手送交给我?”
他突然停口不语,沉吟了一阵,接道:“不过目下我还无暇开盒,你只管安心地死吧!不论那盒中藏的什么,我都无法按捺下好奇之心.势必将打开一看不可。纵然那盒中之物,能立时把我置于死地,我也将开盒一试。”
唐璇道:“师兄且勿自作聪明,损坏了那玉盒,你将怀憾一生了。”
青袍人道:“你该知道我作事从不后悔。”
唐璇道:“师父授我制你之法,藏在那玉盒。师兄存毁,悉听尊便,小弟就不信没有了师父相授之法,师兄当真能纵横天下,所向无敌。”
青袍人道:“好啊,你是存心要和我别别苗头了?”
唐璇道:“师兄无情,自不能责怪小弟无义!”
青袍人道:“可惜你没有机会离开此地了。”
唐璇道:“只怕未必。”
青袍人道:“除非你习过地遁之术。”
唐璇一举手中摺扇,突然有股浓烟,从摺扇疾冒而出,眨眼之间,散布了七八尺方圆,掩去了唐璇的身子。
青袍人冷哼一声,道:“雕虫小技,也敢卖弄!”举手一掌,劈了过去。
一股强猛的掌风,应手而出,有如巨浪裂波,把那一片浓烟,居中裂成两半。
但唐璇似已借浓烟遁走一般,既难睹人踪,又不闻一点声息。
青袍人口虽未言,心中却是大为吃惊,暗暗忖道:“如被此人逃去,对今后武林大局,影响非浅!”
忖思之间,忽听唐璇叫道:“师兄赶快闭住呼吸,浓烟中剧毒伤人。”
青袍人早已运气闭住了呼吸,运足目力在浓烟中搜查唐璇的下落,右掌早已运足功力戒备,只要一发现唐璇的踪迹,立时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举动,一举把唐璇击毙。
他和唐璇同门学艺十余年,知这位先他而入师门的师弟,除了武功之外,已尽得师父各门奇学。他的才智和胆略,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做事谨慎,决不涉险。眼下只怕是唯一杀他的机会了,错过此机,今生今世,只怕再也没有机会杀他了。
敞厅中突然沉静下来。但那漫散的浓烟,却是毫无稀薄之势,而且愈扩愈大。不大工夫,大半个敞厅,尽为浓烟弥漫。
青袍人虽然有着异于常人的目力,也无法搜出唐璇隐身何处,一面穷尽目力,搜寻唐璇,一面疾发两记劈空掌力。
他功力深厚,落掌威力惊人,强猛的掌力,划起了强大的啸风之声。
只听一阵轰轰巨震,敞厅中的桌椅,都被那青袍人的掌力,震得满室横飞。段段碎残腿断面,飞舞在浓烟之中,再加轰轰不绝于耳的憧击之声,乌烟瘴气,一片混乱。
奇怪的是那浓烟虽被青袍人掌力冲得波分浪裂,但分而复合,浓度不减。
浓烟弥漫中,传过来连雪娇清脆的声音,道:“义父放心,我己守住厅门,他跑不了啦。”
青袍人横掌一拍,一股掌风,把扑近身边的浓烟,迫得退了回去,高声喝道:“你快点燃起两个火把投入厅中。”
连雪娇应了一声,片刻之后,果然有两个火把,投入了厅中。
火把在浓烟中,火焰十分微弱,只不过照亮两三尺方圆大小。
这微弱的火光,在一般人也许无甚作用,但那青袍人却能借这微弱的光焰,看清了丈余方圆的景物。
目光触处,只见残断的桌椅横散一地,唐璇早已不知去向。
他心头微微地震动了一下,暗道:“难道他已借这浓烟遁走了不成?”
忖思之间,又是两个火把投入了大厅之中。
四个火把的光焰,登时使厅中的光亮,增强了甚多。青袍人穷目搜寻,已可看清了厅中大部地方,哪里还有唐璇的踪迹?
大厅中的浓烟,逐渐由浓转淡,慢慢散去,厅中的景物,已清晰可见。
但见残破的桌腿椅面,散落了一地,哪里还有唐璇的影子呢!
全身素衣的连雪娇,缓缓由厅门中走了进来,低声叫道:“父王。”
青袍人目光闪动着杀机,冷哼一声,道:“那书生逃走了么?”
连雪娇道:“女儿一直监视着厅门,未见有人出厅。”
青袍人略一忖思,单用左腿一跃,飞入复室。抬头看去,只见复室窗子大开,气得冷哼一声,道:“我竟然未顾及此,果然被他由此处逃走了。”
连雪娇道:“都怪女儿思虑不周,致被他借复室窗门逸走,量他去也不远,追赶还来得及。”
青袍人微微摇头,缓缓就坐木榻之上,说道:“我右腿已中他的暗算。”
连雪娇急急地蹲下娇躯,伸出雪白的玉手,卷起他的裤管。
只见右小腿上,钉着一枚带着盖子的金针。
连雪娇抬头望了青袍人一眼,道:“父王,这金针可要拔出来么?”
青袍人道:“我已运气闭了右腿,针上纵有剧毒,也不妨事,拔出来吧!”
连雪娇右手轻捏金盖,微一用力,拔出了金针。
这根金针长约两寸,怪的是针尾之处,带着一个小小的金盖。如非那金盖阻挡,这枚金针恐早已尽陷入肌肉之中,不致这般容容易易地取出来了。
连雪娇翠眉微微一耸,似是对这金针上加盖之事,甚觉奇怪,只是不敢说出口来而已。
青袍人接过金针,仔细看了一下,只见金光灿灿,分量甚多,分明是足金作成,而且又不像淬毒之物。
忽听连雪娇“嗯”了一声,伸手就窗下捡起一张白笺。
青袍人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特制金针一枚,备作脱身之用。弟料师兄必疑金针上淬有剧毒……”
青袍人冷哼一声,骂道:“我如突然出手,一掌把他击毙,也不致被他逃走了。”
继续看去,接着写道:
“其实那带盖金针,并未淬毒。十余年同门之谊,小弟怎忍骤下辣手?当今江湖各大门派,都已留心了师兄的举动,如若各大门派,联合穷家帮,合力对付师兄,师兄危矣!尚请三思。”
青袍人看完之后,随手把它撕得片片粉碎,投在地上,仰望着屋顶,想了一阵,说道:“他不会武功,要想穿窗而出,并非那么容易之事。”
连雪娇道:“借那浓烟弥漫之际,有人借机入厅,带他由这复室窗口逸去。”
青袍人冷冷地望了连雪娇一眼,道:“你立时追赶下去,他既然乘车而来,自然要乘车而去。”
连雪娇应了一声,两臂一振,穿窗而出。
青袍人随手关上窗子,缓缓坐在木榻之上,拉起了右腿裤管。
凝目望去,只是伤口之处,毫无青紫之色,心知唐璇说这金针之上无毒一事,并非虚言,不禁轻轻一叹,暗暗想道:“如若是我,决不会用这无毒之针。”
他运气打通自闭的右腿的穴道,暗中运气一试,果然无毒。
此人老谋深算,不愿连雪娇看出自己心畏中毒之事,故而先把连雪娇遣派离开。
且说连雪娇飞跃出窗之后,并未一直追出窗外,回身一跃,翻落到大厅前面,叫过上官琦,一同追了出去。
她似是忽然觉出了上官琦对自己的重要。
两人跃出了宅院之后,果然发现了一辆马车,疾向正西方向驰去。
连雪娇一指那奔驰的马车,当先放腿,向前追去。
上官琦的一举一动,都在受着连雪娇的影响,看她放腿而奔,立时也放腿紧追而去。
两人身法,均极迅快,放腿而奔,疾如离弦流矢一般。
那马车奔驰的速度虽快,但如何能及得两人全力追赶,不大工夫,已被两人追上。
连雪娇正待出口喝令那马车停下时,忽觉一股疾风掠过。
耳际只听到一声冷笑、马嘶,那急奔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凝目望去,只见那青袍人左手抓着车辕,那匹拖车的健马,已然倒卧在地上。
原来这一瞬工夫之间,他已掌毙快马,运集了神力,硬把那飞驰的马车挡住。
连雪骄急步而上,伸手去抓那车前垂帘。
青袍人急急说道:“住手。”
连雪娇去势快,退势更快。听得那青袍人喝叫之声,立时悬空一个倒翻,退了回去。
青袍人缓缓放下手中车辕,向后退了五步,冷冷喝道:“你已经逃不掉了,快出来!”说话之间,已运集了劈空掌力,缓缓举起右掌。
那马车受到了甚大的震动,车篷垂帘,仍然摇动着,但却听不到一点回应之声。
青袍人的掌力已到蓄势待发之境,心中忽然一动,冷冷喝道:“念你金针上没有淬毒,我决定饶你一次不死,快给我出来。”
那马车中仍然无声无息,丝毫不闻反应。
连雪娇低声说道:“咱们可能中了他金蝉脱壳之计。父王请戒备相护女儿,我打开车帘瞧瞧。”
青袍人似是也觉出有异,略一沉忖,道:“好吧……你打开瞧瞧!”
连雪娇娇躯一晃,人已欺到车前,探手一把,揭开了车帘。
她早已有了戒备,车帘一开,人立时跃向一侧。
青袍人凝目望去,只见车中并肩坐着两人,一个是身着灰衣的清瘦中年,另一个是年近古稀、身着白僧袍的和尚。
只听一声“阿弥陀佛”,那和尚当先走出篷车。
那清瘦中年动作极快,紧随那老僧之后,一跃而出。四道眼神。一直怔怔地盯在那青袍人的身上。
六目相互打量了片刻,那和尚先开口道:“阁下可是为当代武林视作神秘人物的滚龙王么?”
青袍人双目微一眨动,脸上毫无表情,默然不答。
老和尚一合双掌,道:“老衲铁木,剃度嵩山少林本院。”
青袍人冷冷答道:“久闻大名。”
灰衣清瘦中年一拱手,道:“兄弟欧阳统……”
青袍人接道:“鼎鼎大名的穷家帮的帮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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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统道:“承蒙谬奖。”
铁木大师接道:“阁下名动江湖,却如雾中神龙,今日有幸一晤。”
青袍人冷然一笑,道:“少林寺扬名江湖数百年,穷家帮目下正值极盛时代,如若能联合起来,倒是江湖上一大美谈。”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阁下的神秘权势,已经伸延人大江南北,在下今日能得一见,实是……”
他目光缓缓在那青袍人脸上扫过,道:“可惜阁下带了人皮面具,使人无法一睹庐山真面。”
青袍人微微一撅嘴巴道:“两位可认得我是谁么?”
欧阳统道:“滚龙王。”
青袍人道:“滚龙王化身千百,只怕两位见得后,也难以识他。”
欧阳统淡然一笑道:“可惜你千算一失,自暴行藏。今日既能一见,说不得要看看真面目了!”
青袍人仰天一阵大笑道:“两位心目之中,对今日之局,可觉己稳操胜算了么?”
铁木大师不善言词,对对方这等犀利的反击之言,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双掌合什,高宣了一声佛号。
欧阳统却淡淡一笑道:“战阵相搏,生死之数,谁也难以预料。”
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中原数省之中,遍布穷家帮的人手。只要我一发信号,不出一盏茶工夫,立时将有三十名以上的援手赶到。”
青袍人冷冷说道:“有唐璇为你效命,这倒非危言耸听……”
只见他双目连连眨动几下,突然大声笑道:“我一时不察,又中了他一次瞒天过海之计。哼!但他却忽略我预伏了四个高手,在那大厅四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量他再难逃过我预布人手的追杀。也许这当儿,他已经横尸大厅中了。”
欧阳统脸色一变,但瞬息之间,重又恢复了镇静,笑道:“大驾虽然料事如神,但可惜棋差一步,阁下的预伏人手,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了。”
铁木大师似是突然想起了一件重大之事,高声叫道:“滚龙王!”声音如金铁相击,怪骼震耳,似是三个字费了他甚大的气力。
青袍人、欧阳统,都不自觉地把目光投注到铁木大师脸上。但见他神情肃然,双目中神光闪动,心中似是异常激动。
素来冷漠的青袍人,亦似是被铁木大师的神情,闹得有些讶然,沉吟了良久,才冷冷说道:“什么事?”
铁木大师庄严他说道:“老衲想起了一件事,请教阁下。”
青袍人道:“说吧!”
铁木道:“十年以来,武林道上甚多高手,无声无息地失去行踪,可都是你杀害的么?”
青袍人道:“这干你什么事?”
铁木道:“老衲想打听几个人的下落。”
青袍人道:“说说看,也许我能告诉你。”
铁木大师道:“中原五义?”
青袍人接道:“死了。”
铁木突然提高了声音道:“少林寺青木大师可也是你害死的么?”
青袍人道:“是又怎样?”
铁木大师厉声喝道:“孽徒!”“呼”的一掌劈了过去。
四七 龙争虎斗
青袍人冷哼一声,静站原地不动,右手一挥,一股强大潜力应手而出。
两股强猛的破空暗劲,悬空一撞,旋起了一阵急大的狂风,吹起地面上沙石横飞。
欧阳统怔了一怔,回目望着铁木说道:“大师且慢动手。”
铁木大师掌力已和那青袍人掌力相触,立时觉出了对方掌力强大无比,心头微生惊骇。听得欧阳统相询之言,立时纵身跃到一侧,说道:“帮主有何吩咐?”
青袍人突然冷笑一声,抢先接道:“一个少林高僧,一个穷家帮的帮主,两位如能联手击敌,不论胜败如何,亦可替江湖留下一段佳话。”左手一掌,遥遥拍向铁木大师,右手却疾出一指,点向欧阳统。
欧阳统大声喝道:“且慢动手。”斜里拍出一掌,人却疾向一侧跃开。
青袍人冷冷说道:“两位可是害怕?”
欧阳统道:“容在下问铁木大师几句话后,咱们再动手不迟。”
青袍人略一沉吟,道:“你们既然认定了我的身份,我倒不得不大方一些了,快些问吧。”
欧阳统转眼望去,只见铁木大师脸如寒冰,白中透青,身躯微微有些颤抖,似是他心中还有无比的激动。
青袍人仰脸望天,神情极为悠闲,好像根本未注意到铁木大师的神态。
欧阳统低声问道:“老禅师暂请息怒,强敌当前,必需要保持镇静。”
铁木大师究竟是修为深厚之人,略闻警语,立时镇慑心神,运气调息。片刻之后,已恢复镇静神情,回顾欧阳统一眼,道:“帮主请站在一侧,替老衲掠阵,老衲今日要和这叛徒决一死战。”
欧阳统横臂一拦,道:“大师且慢出手。”
铁木道:“帮主还有何教言?”
欧阳统道:“听大师之言,似是已知道他的出身了么?”
铁木大师长长叹息一声道:“他是我们少林门下的叛徒。”
欧阳统道:“什么?他是你少林门下的叛徒?”
铁木道:“不错……”
他微微一顿之后,斩钉截铁他说道:“帮主请阻挡他们相随之人,这件逆不道的叛徒,由老衲一人对付,我要把他生擒回少林寺去……”
青袍人突然纵声大笑,道:“只怕你难是我手下之敌,竟然敢这等大言不惭。”
铁木冷冷说道:“我看你究竟得了几分少林武学,竟如此目无尊长。”
青袍人似默认自己出身于少林门下,对那铁木大师的此一喝叱之言,始终不作答覆,两道冷峻的目光,扫了铁木大师和欧阳统一眼,道:“不论你们哪个先上,都是一样,但最好还是联手出敌……”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三十年以来,我从未和人动手过十合之上。十合之内,必有人溅血在我手下。”他说得庄庄严严,似是极为郑重其事。
欧阳统两道眼神一直盯注在他的双目之上,因为这是脸上唯一能看出他内心情绪的地方。
铁木大师早已运足了真力,缓步向那青袍人逼了过去。
欧阳统知他在少林寺中的身份极是崇高,也不再出言劝阻,只是冷眼旁观着这一场即将展开的龙争虎斗。
青袍人神色从容,似是对铁木大师的迫逼近身之事,浑似未睹一般。
忽听一个娇柔细细的声音,传入了耳际,道:“父王,请把这一阵让给女儿如何?”
青袍人微微一裂嘴巴,说道:“这老和尚,乃少林寺中高手之一,武功十分高强,不可轻敌。”
连雪娇突然一跃,挡在青袍人身前。
铁本大师已经运足了十成功力,准备全力出手一击,却不料横里跃出个连雪娇来,不禁微微一耸慈眉,说道:“老衲要对付少林门下叛徒,不愿和你这个女娃儿动手,快给我让开去吧!”
连雪娇冷冷说道:“先把我打败再说。”
欧阳统插口说道:“女英雄如果实在想打,在下奉陪几招如何?”
连雪娇头也不转地冷冷说道:“不论你们谁出手,都是一样。”回目一掠上官琦,接道:“挡住那和尚。”
上官琦应声而上,举手一拳,直向铁木大师前胸劈去。
连雪娇紧随上官琦发动,纤手一扬,玉指点向欧阳统的前胸。
铁木大师冷哼一声,铁臂横扫,疾向上官琦臂上击去。
这位向不轻出辣手的老和尚,心中似是憋下了一腔怒火,一出手,就是硬拼实力的招术。
哪知上官琦出手虽嫌莽撞,但应变却极迅快,右臂一挫,硬把击出的掌势,收了回来,左手紧随着点了出去,一收一击之间,迅快无比。
铁木平胸左手也随着推出去,疾扣脉穴。
两人虽是交手两招,但都用的是以快制快、以巧制巧的手法,掌指一伸一缩间,极尽变化之能。
上官琦迅快地一沉腕势,避开了铁木大师的一击,无声无息地飞起一脚,直向铁木小腹踢了过去。
这踢出的一脚,看似平淡,但却使人有着大出意外之感,好像这一脚,在这个时机中,怎么也不应该踢出一般。
铁木大师眉头一皱,疾快地向后退了三步,大喝一声,遥发一掌。
这一击力道极是强猛,一股强凌的掌风,直撞过去。
上官琦自服迷药之后,变得剽悍异常,不论对方是什么人,他都不畏惧;也不论对方的掌力、内劲如何强猛,也从不逃避。一见铁木大师一掌劈来,立时举手硬接一击。
两股强猛的掌力,接触在一起之后,突然旋起了一阵急风,吹得人衣袂飘飞。
铁木大师功力较深一筹,两掌一接之下,震得上官琦的身子,摇了几摇。
但勇猛的上官琦,略一稳摇动的身子后,突然又欺攻而上,举手一掌,直击前胸。
铁木挥臂横扫,架开一击,两人展开了一场抢制先机的快攻。
场中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注在两人的身上。只见掌指交错,变化无方,各方指袭对方的部位,都是人家身上要害大穴,稍一疏忽,立时将有人被重伤在掌指之下。
那青袍人,对上官琦武功路数,似是特别留心,两道眼神,一直盯在上官琦的手脚之上。
他脸上戴着人皮面具,无法看得出他的神色表情。但从他两道目光凝注在上官琦身上的注意情景,证明了他对上官琦奇奥的武功,流现出急切的关心。
激战之中,忽听铁木大师低宣了一声佛号,一指疾点而出。
这一击乃少林寺七十二种绝技之一的金刚指,铁木大师功力深厚,对此技已有了三十年以上的火候,指风之强,直可以贯穿金石。
连雪娇不自禁地一擎秀眉,樱口启动,欲言又止。
她忽然对上官琦担起心来,几乎要失声叫出。
但她从小就在复杂险恶的环境之中长大,养成了控制能力,话将出口之时,竟然及时自止。
上官琦迅快地向旁侧横跨一步,身子横转半周,巧妙地让开了铁木大师点来的二指。
这身法看似简单,但却是极上乘一种武功,看似容易,作去极难。
连雪娇暗暗地替上官琦捏一把汗,心中却不自禁地赞道:“好身法!”
青袍人脸色微微颤动了一下,显然对上官琦的武功感到极深的惊异。
铁木一击不中,立时借势欺进,向前跨了一步,不容上官琦缓气还手,连环劈出了两掌。
上官琦被那强厉一“指,迫得失去了先机,陷入了被动之局,双掌挥舞,招架铁木大师一招紧过一招的快攻。
这位心地一向仁慈的大和尚,似是已真动了杀机,掌指之间,不再留情,全力施击。
欧阳统久闻铁木、凡木乃当代少林寺中几位杰出的高手之一,少林的武学,一向被武林中视作泰山北斗,是以对铁木大师的武功,看得极为留心。
转眼之间,两人已相搏四五十合之多。铁木的强厉攻势,固然使欧阳统暗自叹服,可是上官琦诡异的武功,和那奇巧的闪避身法,更使人有着目不暇接之妙。
这是一场武林中甚难见到的搏斗,拳招、身法,各擅绝学。
铁木抢得先机的一轮急攻后,既未能迫使上官琦屈服手下,亦未能伤到上官琦,久战之后,反被他逐渐争回了那失去的主动。
那青袍人似是已看得不耐,冷冷地喝道:“住手,你们两个不用打啦!”
铁木大师首先停手,一跃而退。
上官琦待要追赶,却被连雪娇暗中传话阻止,井要他退回到自己的身侧。
她似是已看出了情势的危险,那青袍人似已存下了必杀上官琦的用心,两道眼神,一直在上官琦身上转动。
她久随滚龙王的身侧,对他的性格,知道得十分清楚。他的双目,也是唯一能够看出他杀机的地方。
青袍人目光一瞥上官琦,看他垂目站在连雪娇的身后,一时之间,真还无法下手伤他,不禁一皱眉头,缓缓把目光转投到铁木大师的脸上。
铁木冷笑一声,道:“件逆孽徒,可是想和老衲动手么?”
青袍人冷肃地答道:“你决非我的敌手,不信你上来攻我几招试试。”
铁木怒道:“有这等事?”纵身而上,双掌一前一后,齐齐拍击过去。
这一击,十分奇怪,既非两招合一攻出,又似一招并出。
青袍人冷哼一声,身子忽然一侧,左掌立胸,右掌从下面向上托去。
铁木大师前击左掌,将近青袍人时,突然一挫手腕,掌势顿然一住,含蕴的内劲,随着那一顿之势,疾冲而出。一股潜力,直向青袍人前胸撞去。右手鱼龙变化,由慢转快,斜里一翻,变成擒拿招数,紧随左掌的暗劲而出,横向青袍人腕脉之上扣去。
青袍人立胸左掌,“忽”地一转,迎着铁木大师的左掌一送,硬接了铁木蕴劲的一击,右手五指箕张,也施出擒拿手法,搏拿对方时间“曲池穴”。
这两人相搏一招,当真是巧、力并拼,各极其奇变能事。
似乎是两人都存了硬拼一招之心,铁木大师左掌送出了暗劲之后,又突然向前推出。
先是两股潜力撞在一起,铁木马步微浮,身子摇了两摇。
青袍人双肩也随着一阵晃动。
但双方都还能站在原地未动。
说来缓慢,其实快极。双方推出的暗劲一撞之后,秋色平分,两掌略一停顿,终于相撞在一起。
只听铁木大师低宣了一声佛号,和那青袍人一声冷笑,两人停身之处,双脚各自向下深陷一寸多深。
两只左掌抵在一起,使两人相对的身躯,自然相锗成一种倾斜的角度。
各施擒拿手法的右掌,一错而过,两人左掌相抵之后,似是影响了右掌的变化,彼此都未能擒拿到对方的脉穴。
这又是一场精彩罕见的扑斗。双方左手相抵,互拼内力;右手却仍然极尽变化相扑,忽然握拳击出,忽而化掌拍出。
两方距离过近,掌指伸缩之间,即可遍及对方的大穴要害,更增加这场搏斗的凶险。
欧阳统、连雪娇,都把目光集中在两人的身上,对这场搏斗的注意、紧张,尽都形露于神色之间。
双方各用一只右手,攻袭对方,卧决渐次转缓,似是几招过后,两人都有些后力不继之感,但神色间,却更显得凝重起来。
只听喘息之声传了过来,而且愈来愈重,铁木大师的光头上,也开始出现汗水。
欧阳统冷眼旁观,看那青袍人虽然不住喘息,却不见汗水。
显然,这一场互拼内功的搏斗,铁木大师已经落了下风。
但见铁木大师头上的汗水,急如涌泉,滚滚而下,脸色也变成了一片苍白。
欧阳统目睹情势,愈来愈是不对,不禁暗暗发起急来,忖道:“铁木大师乃少林一代高僧,盛名卓著一时,我如出手替换于他,只怕他不肯接受;但眼下之局十分明显,如不替他下来,看情势他已再难支撑下去了。”
一时间心回念转,竟然拿不定主意。
只见那青袍人身子突然向前一倾,和铁木大师相触的左掌,也同时向前推进了半尺。
铁木大师的身躯颤动了一下,身躯却被对方迫进的掌势,逼得向后倾斜了两尺。
局势愈来愈明显,铁木大师的败局已成。如不能及时替换他下来,随时有内力用尽、被震毙掌下的可能。
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关头,欧阳统已无法再为铁木大师的盛名着想,重重地咳了一声,大步走近铁木大师。
那青袍人凝注在铁木大师的脸上,突然转投到欧阳统的脸上,冷哼一声,左掌突向前一送。
铁木大师已然到筋疲力尽之境,如何还能承受得他的全力一击?闷哼一声,喷出来一口鲜血,马步浮动,向后倒去。
幸好欧阳统及时而到,右掌一伸,轻巧地按在铁木大师的脊背之上,一股热流,循掌而出,直冲铁木后背的命门穴中。
铁木大师数十年坐禅修为,内功本极深厚,一得欧阳统内力相助,立时把向后倒去的身子稳住。
那青袍人眼看铁木大师已将伤在自己内劲强凌的撞击之下,却被欧阳统适时出手相助,不禁心头大怒,冷笑一声,道:“早要你两个联手出战,想不到你们两个却故恃身份,此刻不觉着晚了些么?”
欧阳统也不答话,轻轻一掌,拍在铁木的“命门穴”上,低声说道:“老禅师保重身子要紧,切勿受激动气。”身子一侧,横跨两步,挡在铁木大师身前。
青袍人右手忽然一伸,食中二指疾向欧阳统前胸点了过去。
欧阳统目睹铁木落败之情,哪里还敢大意,左手一挥“腕底翻云”,横斩那青袍人的脉门。
青袍人冷笑一声,左掌一收。当胸拍去。
高手相搏,争的掌指变化间那份迅快。青袍人收掌击敌,攻守合一而出,迫得欧阳统不得不让敌一招先机,纵身向后疾退三步。
青袍人打法忽变,左掌右拳,展开凌厉绝伦的攻势,掌击拳袭,倏忽之间,连攻七拳八掌。
这一轮急攻,衔接得严谨无比。欧阳统竟然无法从他绵密的拳掌中寻出破绽,被迫得只有招架之功。
铁木大师适时得欧阳统相助之下,一面运气调息,一面暗暗忖道:“这孽徒出手的武功,全无少林手法;但招招变化,又极奇奥,不知他从哪里学得,难道我认错了人不成?”
抬头看去,青袍人和欧阳统已打入了紧要关头,双方攻拒的变化,无一不是一击间即可置人死地的辣手。
原来欧阳统天赋极高,一代雄主之才,自非常人可比,加上他常历战阵,久经大敌,对衡度敌我形势、默察胜负之机,更有独到之处。眼看那青袍人力胜铁木大师之能,心中登时有了警惕,心知如若一出手即用全力和这青袍人硬行一拼,固可沾他久战力疲之光,但却非上善之策。倒不如抑技待敌,能得一窥他武功全豹,再从武功的路数上,看他的来历,追本求源,以便查出他的出身。
他想得虽然是很好,但他低估了对手的能力。青袍人一出手后,连绵的拳、掌招数,庞杂异常,忽而少林的罗汉掌,忽而辰州言门的鸡心拳,忽而武当的小天星内家重手,忽而昆仑绝学六阳掌……
这等庞杂的武功,各不相关的奇学怪招,经那青袍人一招一式地用出之后,居然能连绵相接,毫不牵强。
显然,他对这博杂的武功,都早已熟记于胸。
欧阳统原想抑技试敌的心愿,却被那青袍人辛辣奇杂的攻势,迫得有些章法自乱,不得不施出全力拒抗。
两人激斗了三四十合,表面之上仍然是个不胜不败之局,但骨子里欧阳统却被迫落下风,他不但未能看出对方的武功来路,而且已被那青袍人层出不穷的博杂怪招,困扰得有些应接不暇。
欧阳统一生之中,会过了无数高手,却从未遇上过今日这等尴尬的局面。只觉对方攻来的一招一拳,都要耗去自己极大的心神,筹思破解之法,有时被形势所迫,逼得用硬打的挤法,以解困窘。
可是那青袍人似有意地羞辱于他,一见他硬行封架,立时自动地撤回招数,左手收回,右手随攻,始终不让欧阳统有缓气忖思的机会。
两人又相搏了五十余招,欧阳统自觉遇上了生平未遇的强敌,也明白再打下去,永不会有胜敌的机会。
原来那青袍人愈打招数愈奇,动手百招,他似是未用过一种相同的武功。
欧阳统为强敌胸藏渊博而震惊,战志在不知不觉中消去了甚多。
但他为人机智,不似铁木大师一样仁厚,发觉强敌不可以力伏时,立刻改采守势,紧封门户,只守不攻。
连雪娇虽然早知道义父武功高强,但始终未见他和人动手相搏。今日一见,果是非同不可,看情形只要打下去,不出百招,欧阳统定然落败。
青袍人虽然胸罗博杂,招招攻敌必救,已成稳操左券之势,但欧阳统内功深厚,久经大敌,虽然遭上了生平未遇的强敌,但他的拳路掌法,始终不乱,改攻为守后,门户封闭得十分紧严。
只听那青袍人冷冷喝道:“困兽之斗,强弩之未,再不束手就缚。立时将伤在我手下。”
欧阳统淡淡一笑,置若罔闻。
青袍人冷哼一声,高声对连雪娇说道:“趁那老和尚体力尚未恢复,你带着他合力攻他,不论施用什么方法,伤人为主,快些给我出手。”
连雪娇应了一声,素手一挥,向前冲去。
上官琦动作虽较那素衣女晚了一步,但他的拳势却是后发先至,一招“挟山超海”,拳势直向铁木大师前胸击去。
连雪娇玉掌侧攻,直击右肋。
铁木大师正在运气调息,但是两人攻势奇猛,不得不停下调息,出手招架。
上官琦仍是剽悍异常的打法,拳势起落,有如铁锤击岩一般,硬打硬接。
这两人合力的攻势,猛锐不在那青袍人之下。铁木大师功力尚未复元,交手十招,已感到吃力异常。
四八 四十八杰
这当儿,突闻一阵箫声,袅袅飘传过来。
猛攻正烈的上官琦,听得那箫声之后,突然微微一怔,攻势顿然一停。
连雪娇目睹铁木大师落败在即,上官琦却突然停下了手,立时低声喝道:“快些攻他。”
上官琦木呆的眼珠儿转了两转,盯注在连雪娇的脸上,望了一阵,摇了摇头,突然转过身子西南部)。邹鲁之地保存了丰富的西周文物典籍,为儒学的发
四九 大战无功
欧阳统接下青袍人一击之后,飘然跃退了一丈开外,生恐有碍奇门九宫阵的变化。
青袍人素来冷漠的声音,忽然间转变得十分慈和,叫道:“娇儿,你试试还能不能控制住那人的心神?”
连雪娇道:“女儿已经准备,万一无法控制于他时,只有用父王的限命五日散来对付他了。”
青袍人似是对连雪娇之言,甚感满意,微微一笑,道:“那很好,你几位妹妹摩诃提婆·戈文德·罗纳德(MahādevGovindRanade,
五○ 逍遥草庐
铁木大师突然长叹一声,叫道:“孽徒!”
欧阳统回顾了唐璇一眼,低声问道:“咱们当真就这般放他走么?”
唐璇苦笑一下,道:“奇门九宫阵已经困他不住,再打下去,必然会被他找出破绽,不如放他一马,让他心中始终疑惑不定。”
欧阳统轻声叹道:“此人武功的博杂,似是遍兼天下之长,可算我生平所遇中第一高人。”
铁木突然似想起一件重要之事,道:“老衲该早些返回嵩山本院,就此告别二位。”
唐璇轻轻一挥摺扇,道:“老禅师慢行一步,在下有事请教。”
铁木大师道:“武林间盛传先生之能,以书生介身江湖,纵横驰骋,才气飞扬,今日目睹一战,方知传言尚未尽道先生的才华。”
唐璇感慨万端地叹息一声,道:“老禅师过奖了,一介书生,只合埋首寒窗,读书自娱,怎敢有逐鹿武林之心。”
他回顾了欧阳统一眼,接道:“一则因欧阳帮主的盛情难却,不能见拒,二则为我这位师兄造孽大多,恩师遗命难违,不能袖手旁观,只好以手无缚鸡之力寒儒,介身于江湖的恩怨之中了。”
欧阳统黯然叹息一声,仰首望天,说道:“十年之约,已将届满。欧阳统言出己口,实难反悔。先生归隐在即,仍不能安心养息几天。仆仆风尘,奔波于江湖之间,想来自觉惭愧……”口气凄凉,言词一片无可奈何之情。
唐璇纵目原野,默然不语。
铁木原想追问唐璇有什么事情,但见此等之情,不便出口相询,合掌当胸,低宣一声佛号道:“唐先生。”
唐璇抱拳一礼,道:“老禅师。”
铁木道:“老衲有几句不当之言,说将出来,先生不要见怪。”
唐璇道:“老禅师尽管请说。”
铁木大师道:“方今武林正值多事之际,滚龙王武兼诸家之长,才谋阴险,更使人防不胜防。非先生之才,不足以制其凶焰,如若先生怀才归隐,放手武林中事,未免太……”他本是不善言词之人,说到此处,不知该如何再接下去,重重地叹息一声,倏然而住。
欧阳统低声接道:“先生……”短短两字中,充满着无比的沉痛。
唐璇欠身说道:“帮主有何吩咐?”
欧阳统道:“今日和滚龙王这一战,证实了穷家帮的命运,已难和先生分割。目下情景,乱象已萌,先生如若坚持归隐之心,不但穷家帮一败涂地,就是整个武林,亦将难免一场浩劫……”他抬起头,望着无际蓝天,接道:“欧阳统三生有幸,得遇先生。天下苍生何罪,先生在杀劫漫起之际,竟然相弃而去。”
铁木大师道:“老衲不善慰人劝人之词。穷家帮崛起江湖,时间虽然不久,但所立善功,实非任何武林宗派能及百一。欧阳帮主,早已成中原数省家户生佛。先生在此紧要之际,却要袖手而退,虽是早有前约,但形势移转……”
只听几声长啸,遥遥传了过来,打断了铁木大师未完之言。
欧阳统回头向那长啸声处,望了一眼,道:“滚龙王的援手赶来了。”
唐璇摇头一笑,道:“虚张声势而已。如若他真有援手赶来,决不会掉头而去。”
欧阳统对他料事之言,一向信服,立时搬转话题,说道:“先生和那滚龙王,相识甚久了么?”
唐璇沉重地叹息一声,道:“何止相识,我们还有一段时间的同门之谊……”
他仰脸望天,沉吟了良久,说道:“这件事已经存放在我的心中很久了,今天我对两位一吐为快。”
欧阳统回目望了铁木大师一眼,道:“老禅师如若能把事情压后一步,何妨一听滚龙王的出身。”
铁木大师道:“老衲适才见那滚龙王,忽然想到了数十年前少林寺发生的一件惨事,急于赶回少林寺去,一查滚龙王身世之秘。如若唐先生能说出滚龙王部分身世,自可和老衲心中想到之事,求一印证,不难找出他的真面目了!”
唐璇摺扇轻挥,席地坐下,点头笑道:“当今之世,除了我之外,只怕很少有人了然他出身来历了……”
他突然停下口来,凝目沉吟,似是思索从哪里说起。
欧阳统和铁木大师,也借机坐了下去。
只听唐璇说道:“说起我们这一段同门之谊,也是件十分奇怪的事。我比他先人师门数年,但他却后来居上,当了我的师兄……”
铁木道:“武林中的规矩,大都是以入门的先后排行,很少以年岁决定长幼之序。”
唐璇道:“一方面固是他长我年岁较多,但最重要的是他一切都比我强。他是个天才横溢的人,不论文事武功上,都有着甚高的成就。我已逝恩师虽然明知他内藏好险,必为一代枭雄,但因我的先天体质,不适练武,纵然以毕生精力以赴,也难到炉火纯青之境,不忍使他一身绝技失传,才抱了人定胜天之心,把他收归门下,授以武功。”
铁木突然插口说道:“令师既能训教出来像你这般的人才,难道就不识人于传技之后么?”
唐璇微微一笑,道:“问得好。起初两年,我那授业恩师,基于良材难求之心,抱了人定胜天之念,把他收到门下。但等到发觉他心术难改、枭毒天生之时,已经为时过晚了。为形势所迫,不得不继续传授他文略武学;只有文略旁术之上,隐精藏锐,使他无法尽得奥秘。”
铁木大师脸色忽然一变,道:“他可是暗施诡谋,强迫令师授他绝艺么?”
唐璇道:“大师猜得不错。他用什么方法逼我授业恩师传授武功一事,迄今为止,在下一直不曾追查出真相。但蛛丝马迹,就情论判,家师确为情势所迫,不得不尽授本身武学……”
他黯然叹息一声,接道:“当时情势,回想起来实是惊险异常。他所以不肯伤害于我,无非因为我不通武学。在他想像之中,一介寒儒,手无缚鸡之力,决难和他争雄于武林之中。二则家师传授于他的奇门遁数、谋略算计之时,暗藏玄机,使他自觉似通非通,替晚辈留下生机。他为了要和我研讨那奇门谋略,必须留下我的性命……”
欧阳统道:“轻师侮弟,逼学武功,这人的心术,可算得毒辣无比。”
唐璇摇挥一下摺扇,接道:“有一天他突然不告而别,不知行踪何处。家师趁机把我召到身前,告诉我他死期将至,并把他老人家预先写成的遗嘱,交与在下。嘱我即时离开此地,养晦于黄山逍遥草庐,并要我把那遗嘱藏在一处隐秘所在,不得随便拆阅。直到我离开那逍遥草庐,自觉安全无虞之时,再行拆阅。”
铁木大师问道:“你和令师那次一别.就没有再见过面么?”
唐璇道:“我素对恩师崇敬,虽觉他言中含意极深,但却不愿追问。当时就收好遗嘱,拜别恩师,赶往逍遥草庐。那地方本是家师昔年读书别墅,其中藏书甚丰。我在那里倒是自自在在读了一年的书,但心中一直念念难忘家师的安危。”
铁木大师道:“令师兄也没有追踪找去过么?”
唐璇道:“初读于逍遥草庐,还不觉得什么,但过了半年之后,思念恩师之情,与日俱增。一年之后,有如渴骥奔泉,难以遏止。正想赶回恩师养心之处,一探究竟,我那不告而别的师兄突然赶到逍遥草庐。他只匆匆告诉恩师已死,临死之前,告诉他我在逍遥草庐整理他的存书,特地赶来探望于我……”
他微微一顿,叹道:“虽然我已早得知恩师预嘱死期将至,但听得此讯之后,仍然难以按捺悲伤之情,不禁放声而哭。”
铁木道:“才人至性,师恩如父,老衲虽是三界以外之人,也是难免”
唐璇似是说到了伤心之处,目中泪光濡濡欲滴。他挥手拭去目中泪水,接道:“我虽为恩师死讯震动,但心神尚未全乱,暗察师兄神情,却毫无悲戚之容。”
欧阳统道:“那时他如动了杀你之心,今日武林,将又是一番形势。”
唐璇道:“我默察他不但毫无悲凄之色,而且眉宇间隐泛杀机,心中疑念大动,念转慧生,停住了哭声。他见悲苦不深,神色渐渐和缓,约略地告诉我恩师逝世之情后,就提出了一些行略神算之术,考问于我……”
他仰首望天,缓缓接道:“当时情景,我已知道他心中不怀好意,三五句答覆之言,极可能决定我生死命运。我如装出愚无所知,可能启动他的疑心,陡然施出毒手;但如太露锋芒,亦可能招致他忌妒之心,杀我于逍遥草庐之中。略经忖思,故作愁苦沉思之状,费时一个时辰之久,才把那考问之题,解说清楚。一愚之得,使他消去了胸中杀机,既觉我有以助他,又觉我才具平庸,不足以当大任。当下给我下一条禁约,限制我的活动,不得超过逍遥草庐百步之外,一出百步,可能招致凶死惨祸。”
铁木大师道:“杀师囚弟,果然是巢雄之心。”
唐璇道:“我心中虽知他已在逍遥草庐之外,埋下暗桩,但对他限制活动一事,却据理力争。起初之时,他只是微笑不答;但争执一阵之后,却激起了他的忿怒之气,只简短地告诉我,出了逍遥草庐百步,立时将有性命之忧,说完两句话,拂袖而去。”
铁木大师道:“此后,你就被他软囚在逍遥草庐之中了么?”
唐璇道:“不错。他每隔一月两月不等,总要赶来逍遥草庐一趟,提出了甚多疑难之事,和我研讨。我虽不通武功,但胸中熟记甚多武学要诀。他和我谈论的问题,也十分博杂,包罗武功行略,以及用毒、炼丹等等。每论一事,我都为他拟思了三种策略,在我的心目之中,暗把那拟思策略,分作了上中下三策,大部都以中略相告。我默察他的反应,凡是提出中策,他只不过微微一笑,但偶一提出上策时,他不是击案赞赏,就是面泛杀机,把目光凝注到我的脸上……”
铁木大师叹道:“不知先生在这等凶险的岁月中,度过了几许时光了?”
唐璇道:“一年有余,两年不足。在这段时间中,他几次动了杀我之心,但因为我的镇静使他杀机自消。不过我心中很明白,这情形决难延续三年之上。所以,我也开始准备死后之事。逍遥草庐地处黄山深处,人迹罕至,根本无法向外求援,也不知向哪个求援。我开始在那草庐之中,研布一个奇形阵图,同时把他屡次和我研讨之事,摘存藏书之中,并且批注破解之法,以备日后有机缘遇合之人,用于对付于他……”
只听一阵响彻云霄的号角之声,传了过来,打断了唐璇未完之言。
铁木大师回头望了欧阳统一眼,道:“欧阳帮主,这号角声可是贵帮中弟子所发?”
欧阳统摇摇头道:“不是。”
铁木道:“那是滚龙王的援手来了?”
唐璇道:“大师尽管放心,我对他知道甚深,如若他真有援手赶来,决不会先响起号角之声。”
铁木大师忽然叹息一声,道:“老衲有几句不当之言,想问先生一声。”
唐璇道:“什么事?”
铁木大师道:“令师兄的真正面目,先生可曾见过么?”
唐璇点点头道:“见过。”
铁木道:“他的右颊之上,可有一道很深的刀疤痕迹么?”
唐璇道:“不错,大师怎的知道?”
铁木激动地叫道:“孽障!果然就是他了……”
这年高望重、跳出三界外的老僧,突然泛现起一阵激动之情,黯然地叹息一声,道:“三数十年前,我们少林寺也发生了一件孽徒杀师的事。那在逃的孽徒,为了要学一种少林寺的绝技,逼死老衲的师兄青木大师。就情论断,那孽徒几乎已可确定是你那逼死令师的师兄了!”
唐璇道:“他确是一个心地阴毒、手段毒辣的人,如非欧阳帮主,及时地赶到黄山逍遥草庐,只怕我也为他的辣手所害了……”
他凝目沉思了片刻,似在整理一下思绪,接道:“当时情景,我几乎生机全绝,除了在那草庐中读书自娱,聊以排遣愁怀之外,几乎是无法可想。但我从他神色言词间观查所得,知他心中尚未决定杀我。大概是感到我这个人,还有可用之处,杀了未免有些可惜。原因是他对我的才能,一直无法捉摸清楚,有时觉着我才负甚高,有时感到见解又是十分平庸。”
他凄凉地一笑,接道:“由古至今,师兄弟同门阋墙,大都是激于一时的气忿,或是极大的利害攸关。但我们师兄弟却是毫无原因,他存杀我之心,只不过不愿当今之世上,有一个比他才能稍高之人。这艰苦的岁月,度过了半年之久,他突然而来,飘然而去,每天却不和我讲过两个时辰,我每日都可能送命在他的掌力之下。”
铁木大师道:“他既要问你很多谋略、奇数,为什么每日只和你研谈两个时辰呢?”
唐璇道:“两个时辰之内,他还不致被那复杂的神算之学,闹昏头脑,他一直要对我保持着清醒的神情。半年时光,被他这点滴迫逼,学去胸中谋略十之七八。”
欧阳统道:“如若在下早日赶往逍遥草庐,也不致让先生担待这些惊险了。”
唐璇淡然一笑,继续说道:“情势愈来愈不对了,只要再过一段时日,以他的才智,定可把我胸中所知,完全逼学过去。那时,他原本比我多会武功,如再把我胸中所记的谋略奇数,尽皆学去,今后江湖之上,再难有制服他的对手。我回悟到恩师遣我到逍遥草庐而来,别具的用心,也考虑了自己的生死之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寒儒,除了逃走一途之外,还有什么法子抗拒?但他防范周密,想逃走亦非容易之事,但我又坚信算无遗策的恩师,既然要我到逍遥草庐,定然已为我安排了脱险之路。但眼下的情势,又迫得我不得不另作谋算,几经思虑,决心和他同归于尽……”
铁木大师道:“你一个全然不会武功之人,如何能和一个当今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同归于尽,实叫老衲为你担心。”
唐璇笑道:“不错,这实是一件异常困难的事。那逍遥草庐之中,除了藏书之外,再无其他之物,我又不能擅离那草庐一步,纵是同归于尽的方法,也是不易做到。我曾经苦思了一日一夜,终于被我想出一个办法!”
铁木大师道:“这等难事纵然给老衲一年以上的思索时间,我也难以想得出来办法。”
唐璇朗朗一笑,道:“荒山草庐,藏书万册,除了火焚一途之外,只怕别无良策了!”
铁木大师道:“以他的身手而论,纵然被困于大火之中,也不难脱身而出,除非堆柴十里,一把火烧尽黄山……”
唐璇道:“在下早已虑及此点。如若不把他困在逍遥草庐之中,纵用火攻,也难收效……”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草庐虽有藏书可用,但以他为人狡猾,发觉情势有疑时,决然不肯擅自闯入室中………
欧阳统道:“先生可是准备借那藏书,布成一座奇阵,先把他引入阵中,再设法纵火焚去那逍遥草庐么?”
唐璇道:“不错。但我那师兄为人,不但疑心甚重,而且行事极为小心。我只把那藏书先行在草庐之中,布成阵图,他决然不肯上当,故而只好借和他研讨谋略之机时,借机移动藏书,只要一把他困住,我立时引火而焚,和他同死于逍遥草庐之中……”
欧阳统轻轻叹息一声,默然不语。
唐璇仰天吁一口气,道:“人算不如天算。冥冥之中,似是早已有了安排。就在我决定火焚逍遥草庐时,我那师兄却突然不再来逍遥草庐。一连三月,讯息全无。”
铁木大师合掌当胸,道:“阿弥陀佛,老衲为先生庆,为欧阳帮主庆。”
唐璇轻声一笑,接道:“就在第四个月的月初时光,帮主赶到逍遥草庐,接我离开黄山。临行之际,我在那逍遥草庐中预布一座奇阵,而且装置了引火之物,只要有人闯入那奇阵之中,触及引火机关,势必活活焚死逍遥草庐之中。”
铁木大师忽然把目光转投到欧阳统的脸上道:“老衲有一事甚感不解,请教欧阳帮主。”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大师心中之疑,可是奇怪在下怎会突然赶到逍遥草庐,是吗?”
铁木大师道:“不错,唐先生被困于逍遥草庐一事,江湖上无人知得。他本身既未求援,帮主怎会得知?”
欧阳统道:“这就要归因于十余年前了。那时兄弟当接掌穷家帮十易寒暑,但帮中品流复杂、良旁不齐,兄弟虽然明查暗访,严厉裁制,但积习已深,兄弟一人,耳目甚难遍及数省,那时穷家帮在江湖上的声誉……”
铁木大师笑道:“毁誉参半。”
欧阳统道:“大师客气了……”
他微微一顿,接道:“兄弟经过数年之久,仍然未能尽除帮中的害群之马,开始怀疑自身才能,一良相可治天下万民,区区一个穷家帮,我欧阳统都没有办法把它治理得井然有条……”
铁木大师赞道:“有帮主这等的胸怀,才能容纳下唐先生这等人才,才能使穷家帮扬名于武林道上,于九大门派之外,别树一帜,而且声誉日隆,大有超越九大门派之势。”
欧阳统微微一笑,接道:“我为了查访帮中弟子作为,甚少留在总寨,经常单人巡行中原数省之中。行经皖北时,常闻一首童谣,起初之时,并未放在心上,而且童音吐字不清,也一直未能听得清楚,但曲调却是极为豪壮,人人之耳,就使人有着凌风欲去之感……”
唐璇道:“先师不但学博古今,而且极精音律之学。”
欧阳统道:“唉!我一时大意,几乎错过了和先生相晤之缘。若非令师的才华,能把一首童谣,谱成了数种不同曲调,欧阳统这一生实将抱憾而终……”
他望了铁木大师一眼接道:“当我离开皖北时,沿途之上,常见童子骑牛而歌。只觉那歌词,甚是耳熟,似是在哪里听过,但一时之间,却又想它不起。因为谱曲不同,听起来给人另一种不同的感受……”
铁木大师道:“怎么个不同法泥?”
欧阳统道:“那歌曲使人一闻之下,登时有一种怀才不遇、英雄落魄的感受……”
铁木大师道:“帮主可还记得那词中之意么?”
欧阳统微一沉忖,道:“这已是十几年前的往事了,现尚可记下大意。但原词已然记不清,那歌曲第一句是:茫茫神州,乱象已萌……”
铁木大师道:“这数十年来,可算是武林中最平静一段时日,十年之前,正是一片升平景象。此人能在十年前预见今日江湖情势,实在是一位了不起的高人。难道神数之学,当真能算出过去未来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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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璇叹息一声,接道:“在下虽已尽半生心智,但因天资所限,这一生一世,也难达恩师境界。就晚辈现下所知而言,神算奇数,八卦河洛,只能适用于行兵布阵,兵机战法,只不过多几分运筹帷幄胜算;倒是那相貌、骨格中,可预见一人的善恶吉凶。”
铁木大师点头道:“承教了。”回目望欧阳统一眼,问道:“那下面歌词,帮主可想起来了么?”
欧阳统道:“下面几句我已记不清,最后几句是:逍遥一草庐,黄山深云中,谁作刘玄德,顾庐请先生……”他微微一顿,接道:“这一首童谣,流行数百里,但那曲调却大不相同。我当时听得心中一动,决定到黄山去碰碰运气。”
铁木大师道:“如非帮主这般英明之人,唐先生满腹玄机,无尽才华,恐将埋没逍遥草庐中了!”
欧阳统讪讪一笑,道:“黄山深处,峰岭连绵,那逍遥草庐,又怎知在哪峰哪山之下?我在那荒山野岭,奔行了旬日之久,仍然找不出一点蛛丝马迹,只好知难而退。回到君山之后,我愈想愈觉不对,略息风尘,立又重奔黄山。不过此行之中,我带了两个随行弟子,准备了充分的干粮饮水,准备踏遍黄山所有的峰岭深壑,也要找到逍遥草庐……”
他回目望了唐璇一眼,接道:“皇天不负苦心人,竟然被我找到了先生……”
五一 还我自由
目光转处,只见一人疾逾奔马一般,飞驰而来。
唐璇一皱眉头,道:“这来人可是柏公保么?”
欧阳统道:“不错。他已从江南赶了回来,不知带回了什么消息。”
说话之间,来人已奔行到几人身侧,正是神行柏公保。
只见他满身尘土,一脸风霜,足登薄底快靴,已经跑得破烂不堪。
相距欧阳统还有六七步,立时停了下来,抱拳当胸,高声说道:“见过帮主。”
欧阳统一挥手,道:“辛苦了。”
柏公保转身对唐璇欠身一礼,道:“见过先生。”
唐璇摺扇斜挥,道:“不用多礼,快请休息一下。”
神行柏公保抱拳说道:“敢劳先生下顾,属下毫无倦意。”
欧阳统道:”你可见到云庄主?”
柏公保道:“云九龙没有见到,但却见到了云夫人。”
欧阳统一皱眉头,道:“云夫人从来不见外人,以我和云九龙的交情,都未能见到她,你如何能够见到?”
柏公保道:“属下也是甚觉奇……”
他似是突然觉到自己这等说法,大过没有章法,纵然说上一两个时辰,也是无法说得清楚,当下重重咳了一声,道:“属下奉了帮主之命,赶去江南,投人帮主名柬,求见云庄主。”
欧阳统道:“云庄主不见,由夫人代为接见于你?”
柏公保道:“那门上管事之人,把我带到一座精舍之中休息,只告诉我柬帖已经递了进去,但几时见面,却是没有一定,让我在精舍之中等待。”
欧阳统缓缓点头,默然不语。
柏公保目睹帮主听得甚是留心,接道:“我原想云庄主架子再大,但我以帮主赐柬求见,决然不再端架子。等人之事,也就不过是个把时辰。哪知一等就是两三个时辰之久,由晨至午,毫无讯息。两个小丫头,给我送上午饭,看样子,还有好一阵时间好等。想他敢这般藐视帮主的威名,心头怒火大起,满满一桌菜看,被我一手翻去……”
他转脸向欧阳统望去,只见他脸色之上,毫无温怒之容,才理直气壮地接道:“我这一阵大闹,又惊动了那管事之人。他说云庄主事情太忙,无暇接见于我,如若我不能耐心等待,可以先行请便……”
铁木大师道:“阿弥陀佛,这位云施主,架子当真是大。”
欧阳统心知云九龙和少林寺有过过节,当下微微一笑,接道:“云九龙才气纵横,这一代武林中人,他要算得上一个杰出之士了。”
唐璇低声接道:“以后的事呢?”
柏公保一看唐璇也在很用心听自己的话,不禁精神大振,接道:“我一听云九龙这等藐视我们穷家帮,心头更是恼火,当场大大闹起来。那精舍中所有名画花瓶,都给我摔个片片碎裂。那管事之人,本想出手阻拦于我,但却不知何故,竟然忍了下去。他要我再等上半个时辰,我一听大闹的目的既达,当时就停了下来。那小子这一次倒守了信用,半个时辰之后,果然带我向内院走去……”
唐璇道:“他在沿途之上,嘱咐你什么话么?”
神行柏公保似在回想那人之言,沉吟了片刻,道:“他说云夫人从未代庄主接见过客人,我见她之后,说话时应该小声一些,不许惊骇了她。”
唐璇点点头,道:“你见过云夫人么?”
柏公保接道:“他带我穿过了几重庭院之后,到了内宅,把我让人一座布设精巧的客室之中,那人就很快地退了出去。”
唐璇微微一笑,道:“等了一阵,有一个青衣小婢,捧着一个茶盘出来,送一杯香茗给你?”
柏公保呆了一呆,道:“先生怎么知道?”
唐璇道:“这杯茶你没有喝下?”
柏公保大声说道:“一点不错……”
唐璇道:“你如服用了那杯香茗,只怕已经难再回来了!”
柏公保道:“那茶中可有迷药?”
唐璇道:“我只是这么猜想……”他言未尽意,但却倏然而住。
欧阳统忽然轻轻叹息一声,道:“以后的事,怎么样了?”
柏公保道:“正如先生之言,那人退出不久,果然有一个青衣小婢,走了过来,手中托着一个玉盘,盘中放着两杯香茗。放下香茗之后,一语不发,重又退入内室。”
他望了唐璇一眼,接道:“当时我心中虽然焦急,但因对方是个小毛丫头,不便发作,瞪着眼睛看她退入内室,只好再耐心地等下去。哪知这一等,足足等了有大半个时辰之久,仍然毫无动静,惹得我恼了火,大声喝叫起来。我这一闹,闹出了名堂,喝声未住,垂帘启动,由内室走出两个绿衣小婢,一个全身素衣夫人……”
欧阳统急急接道:“那夫人何等模样?”
柏公保怔了一怔,道:“这个,这个……,她脸上似是蒙着一层白纱,无法看得清楚!”
唐璇吃了一惊,道:“你再想想看,她脸上可是蒙的白纱么?”
柏公保坚决他说道:“一点不错,戴着一层白纱。”
唐璇忽然闭上双目,默然不语,显然,他正思索一件疑难之事。
欧阳统道:“以后呢?”
柏公保道:“她从衣袖之中取出一封书信,交给那身侧青衣小婢,又把书信转交给我。她告诉我,帮主的简束,她已经看过,一切事情,她都写在那封信中,叫我将这信亲交帮主,而且再三嘱咐于我,要珍收这封书信,不能遗失。”
欧阳统缓缓伸出手去,道:“信呢?”
柏公保探手人怀,摸出一封密封的函件,双手平伸,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欧阳统目光一瞥那白色封套,道:“好啦,你可休息一下了。”
柏公保欲言又止,抱拳一礼,转过身子,大步而去。
铁木大师故意别过头,望着天际一片浮云,恍似未看到欧阳统手中之信。
唐璇突然一挥摺扇,道:“帮主。”
欧阳统正待拆函而阅,听得唐璇一叫,只好停下手来,说道:“什么事?”
唐璇道:“属下有个不情之求,不知帮主是否能予见允?”
欧阳统道:“先生有事,尽管请说。”
唐旋道:“帮主手中之函,可否先给属下过目一下?”
此一请求,大大出了欧阳统的意料之外,不禁呆了一呆,道:“这个,这个——”他为难地“这个”了半晌,道:“先生既然一定要看,自无不可,欧阳统对先生,当无可保之密。”缓缓把手中书信递了过去。
唐璇接过书信,映着日光一照,说道:“帮主可识得云夫人的笔迹么?”
欧阳统点点头,默然不语。
唐璇突然放低了声音,道:“如若帮主愿听属下之言,这封信,还是不拆的好。”
欧阳统道:“为什么——”
他忽有所悟地“啊”了一声,道:“先生可是思虑到这信中有毒么?”
唐璇正容说道:“一时之间,属下还难断论。但此信对帮主有害无益,属下却敢断言……”突然提高了声音,叫道:“柏公保。”
柏公保不愧有神行之名,他迢迢奔了千里行程,精神竟仍然甚好,并未退下休息,只站在侧.闭目运气调息。一听唐璇呼唤,大步走了过来,欠身说道:“先生有何吩咐?”
唐璇缓缓把手中书简递了过去,说道:“好好保管着这封书简,无我之命,任何人不得取阅。”
柏公保怔了一怔,接过书简,道:“如若帮主要看呢?”
唐璇突然躬身抱拳一礼,道:“敬请帮主示下!”
欧阳统轻轻叹息一声,道:“把我也算在内吧!”
柏公保应了一声,重又把那书简揣入怀中。
铁木大师站在一侧看得莫名其妙,心中暗暗忖道:“才人多怪僻,也不让欧阳统拆阅书简,不知如何用心?”
欧阳统神色凄伤,沉吟了片刻之后,突然仰脸长长吐一口气。
这一口气,似是吐尽他窝藏在胸中的情怀、忧郁、颓丧的神情,忽然为之一振,回头对唐璇说道:“先生,滚龙王的身世,已从先生口中听出大部。此人留着终是祸害,但他狡猾狠毒,前无古人,今天如错过了围歼他的时机,只怕今后难再有这等机会了。”
唐璇微微叹息一声道:“刚才动手,我已默察形势,他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似是逐渐体会到奇门九宫阵的变化之机。如若再打一阵工夫,不难被他识破个中奇奥……”
他微微顿了一顿,道:“我忘了一件事啦,逍遥草庐中年余相处,他已经学去我胸中十之七八。出奇制胜,一举而降服于他,并非大难之事,但如给他一段时间体会,恐怕就无法难得住他了。”
欧阳统道:“除大奸,杀巨恶,自是不必太注重小节。如若我和铁木大师联袂出击,可否能够迫使他就范呢?”
唐璇道:“就我所知,他身上暗藏着几种绝毒的暗器。奇门九宫阵的连环迫攻,使他无法施展出手;如若被他瞧出破绽,或是把他迫急,让他施展出那绝毒的暗器,只怕今日之局,要闹个两败俱伤。”
欧阳统道:“就这般放他而去,未免大可惜了。何况先生归隐在即,今后料敌斗智之上,穷家帮已经输人一筹了。”
唐璇沉吟了一阵,道:“帮主但请放心,滚龙王一日不除,在下就一日不离穷家帮。”
欧阳统转弯抹角,无非就是想引出唐璇这一句话。当下喜极忘形,抱拳一个长揖,道:“欧阳统代我穷家帮上下三代,向先生致谢。”
唐璇扑身拜倒,道:“帮主如此垂爱,叫我如何敢当!”
欧阳统伸手挽起唐璇,双目中泪光濡濡欲滴他说道:“穷家帮能有今日,完全是先生所赐,十年相处,欧阳统早已视先生如我双目双臂,如若先生一走,欧阳统就手目具失了……”
唐璇道:“帮主言重了。”
只听一阵噗噗通通之声,四十八杰尽都对唐璇跪了下去,齐声说道:“先生允留穷家帮,实是我等之福!”
欧阳统握着唐璇一只手,摇撼着说道:“滚龙王除了之后,欧阳统定当和先生一同归隐,过几年清静的生活。”
唐璇一挥摺扇,低声喝道:“你们快些起来吧。”
铁木大师突然合掌当胸,说道:“老衲为我武林同道请命,极感谢先生应允留在穷家帮。”
唐璇急急欠身还了一礼,道:“一介寒儒,怎敢当老禅师这等颂奖。”
四十八杰随着唐璇挥出的摺扇,一齐站起了身子。
唐璇仰脸望望天色,道:“从现在开始,滚龙王已把咱们穷家帮看成了眼中之钉,中原武林道上,即将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的恶战。十日之内,滚龙王必将调集他属下的高手,和咱们穷家帮决一死战。”
他的语气十分肯定,不知是否有意给铁木大师听。
欧阳统忽然一皱眉头,道:“那滚龙王,是一位气度很小的人么?”
唐璇点头说道:“他是个气量狭窄、心地阴沉的人。在目前他决不肯忍受任何挫折,略受小挫,必将全力报复。但如他自知不能抵抗对方之时,却又将蛰伏不动,等待机会。眼下还是他全盛的时期,‘滚龙王’三个字,已在江湖上建立起神秘的权威。今日受挫事小,揭穿他来历事大、同时他也将发现目下和他正面为敌的,并非九大门派中人,而是咱们穷家帮……”
铁木大师接道:“滚龙王志在谋图我武林同道,拒抗强敌,并非贵帮一帮之责。老衲原来要赶回少林寺请命掌门方丈,但此刻主意又变,决心留此,受命先生的遣调,以拒强敌。”
唐璇笑道:“滚龙王武功诡奇,身兼各家之长,除了老禅师和敝帮主这等武功,尚可抵拒一时之外,只怕难有几人能够和他颔顽。老禅师志愿留此,在下感激不尽,但若有误贵寺中事,那就大可不必了……”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在下倒有一个两全其美之法:大师在武林中的身份、享誉,都极崇高,留此除了抗拒强敌之外,且可调和各大门派中的高手的冲突。据在下接收的各处讯报,似是各大门派,都派高手,赶来中原,这一点倒是叫在下想它不透!”
铁木大师道:“他们可是为追查那滚龙王的形踪而来么?”
唐璇笑道:“滚龙王形迹诡秘,化身多种,他的形踪,决非一般人可以察觉……”
“他忽然轻轻叹息一声,道:“这些人不约而同地赶来中原,已使人百思不解;更奇怪的是这些人似乎都想把自己神秘起来,尽量不让人发觉行踪。每人的举动,都是鬼鬼祟祟,叫人无法测透他们在耍的什么花枪。”
铁木大师道:“有这等事?”
唐璇淡然一笑,道:“除了各大门派之外.尚有很多平常难得在江湖上露脸的人,也纷纷赶来中原。因此,目下中原道上,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铁木大师陷入了沉思之中,沉忖了良久,似是仍然想不出原因来,只好抬头问道:“先生的论断呢?”
唐璇道:“这般人来得太过突然,一时之间,谁也不能预测出原因何在。但蛛丝马迹,亦非毫无迹象可寻。以在下的论测,当是那滚龙王预作的安排。”
铁木大师奇道:“滚龙王预作的安排?”
唐璇道:“不错,滚龙王只需放出一种传言,或是指令他派潜各大门派中人,设作一套说词,就不难掀成这一片混乱之局。”忽然仰天大笑了一阵,接道:“他唯一失策之处,就是未料到我在穷家帮中,准备了十年岁月。”
铁木摇头说道:“老衲还是想不到,设作何样一套说词,才能使各大门派,都遣人赶来此地?”
唐璇道:“在下举一个事例出来,大师就不难明白了。”
铁木大师道:“愿闻高见。”
唐璇道:“如若你们少林中一位弟子,告诉你他发现了传诵于江湖的三宝的下落,不知老禅师如何处理?”
铁木大师若有所悟地“啊”了一声,道:“如以老衲在少林寺中的身份而论,一面派人请命于掌门方丈,一面轻骑下山,追查那三宝下落。”
唐璇微微一笑,道:“滚龙王的计谋,决非如此单纯,他必将设法安排一场使各大门派自相火拼之局。”
铁木合掌欠身宣了一声佛号,道:“先生的才思议论,字字的知卓见,句句叫人心折。”
唐璇道:“因此,在下劝请老禅师留在此地,以大师在武林的身份,调和各大门派中人的冲突。”
铁木大师目光一掠欧阳统道:“欧阳帮主的声誉,隆过于老衲何止十倍……”
唐璇接口笑道:“想那滚龙王安排下这场混乱的大局,其主要用心,还在对付我们穷家帮了。”
铁木大师道:“老衲从命就是。”
唐璇仰脸望望天色道:“咱们也该走了。”
欧阳统道:“哪里未呢?”
唐璇笑道:“我已预定了他会分之处,三路对敌之兵,不知哪一路有些收获?”
铁木大师道:“咱们这一路是胜是败呢?四五十人,还困不住人家三个。”
唐璇轻轻叹息一声,道:“武功相搏上平分秋色,智谋料敌上略胜一筹。但这一战未能生缚滚龙王,错在唐某一人身上。”
铁木大师道:“先生还这般引咎,老衲更觉惭愧了。”黯然一笑,垂下了头去。
唐璇淡淡一笑,道:“老禅师请恕我直言,武功相搏上只怕老禅师和敝帮的帮主,都难以是他的敌手,是以在下并未预计在大师和敝帮帮主在武功之上胜他。寄望于制敌的机会,还是奇门九宫阵,倒是那脸色枯黄少年的武功大大出了料想之外……”
铁木大师点头说道:“他的功力,虽不似滚龙王那等深厚,但在灵变之上,实在不输于滚龙王。”
唐璇道:“如不是那面色枯黄的少年武功过强,滚龙王决不致有时间默查奇门九宫阵的变化,当他尚未看出奥妙之时,已为阵势的威力所制……”
他长长吁一口气,自谴自责地接道:“我早该知道那少年的武功,异常高强的,但仍然掉以轻心,致落下今日之败……”
欧阳统慰道:“先生不用自责,今日一战中,咱们并未落败,至低限度,揭开了滚龙王神秘的一角,也挫了他的凶焰。”
唐璇道:“但也提高了他的警觉,造成武林中一次浩劫。”
铁木大师道:“天数使然,非人力可能挽回。先生允留江湖,已经是我武林同道之福了。”
唐璇抬头望望天色,道:“咱们不宜在此地停留了。”
他突然放低了声音,除了欧阳统和铁木大师之外,再也无人听到他说的什么了。
且说那青袍人冲开了奇门九宫阵,带着连雪娇、上官琦,一直向正南行去。
连雪娇看他奔行的方向,异常荒凉,又非来路,心中甚感怀疑,但又不敢多问。
她经年长随滚龙王,对他性格已有些了然,心中暗代上官琦担起忧来。
她开始忖思,今日险局,如若滚龙王不愿把今小挫之事,传扬出去,极可能杀自己和上官琦,以灭传言之口。
忖思之间,青袍人忽然停下了脚步。
连雪娇抬头望去,原来停身在一座十分荒凉、阴森的乱坟中。
青袍人冷肃的目光,一瞥连雪娇,道:“孩子,我待你如何?”
连雪娇道:“亲情如海。”
青袍人裂嘴一笑,道:“很好,你就动手挖个坑吧。”
连雪娇呆了一呆,道:“女儿手中寸铁皆无,如何动手呢?”
青袍人道:“你如运集真气,力贯两臂,用双手挖掘,岂不一样??”
连雪娇道:“女儿遵命。”缓缓伸出一只纤巧嫩白的玉手,月光映照之下,只见白中透红,十指尖尖,当真是极尽纤巧玲瑰之胜。
她自借自怜地叹口气,缓缓提聚了真气,贯注在双臂之上。
那嫩白纤巧的十指,登时变成一片血红,较平常粗胀了一倍。
青袍人赞道:“你的武功,似是又较前长进了甚多,想是在闵府之中,仍未间断练习。”
连雪娇凄凉一笑,道:“义父说的是。只是这几年中,未能常在义父身侧,少学了甚多绝技。”
青袍人道:“你已经学得很多了……”微微一顿,接道:“快些挖吧!”
连雪娇双手挥动,依言在地上挖掘起来。
这是一片砂石混合的土地,虽不怎么坚硬,但那尖棱的砂石,有如刀锋一般的锐利。连雪娇虽已运集真气,但仍被那尖棱的石子划破了几处血口,鲜血淋漓,但伤口却被砂土所弥。
她希望由双手的破伤,能得到义父一些同情、怜惜,缓缓抬起头来,道:“女儿的双手被石子划破了!”
青袍人“唔”了一声,道:“还好,如若伤到经脉,只怕你已因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连雪娇道:“义父说的是。”这一句话似是用了她全身的气力,才说了出来。每一个字中,都充满着无比的辛酸和伤痛。
她迅快地垂下头去,双手交替挥动,显然,她希望借急快的工作效率,掩饰她内心的伤痛和神色间的愤感。
她开始暗自分析当前的处境的形势,充满着凶险和死亡……
她后悔为什么不早把解药交给上官琦服用下去。如若上官琦服过了解药,此时此地合两人之力,还可以作一次最后的反抗。虽然未必能逃过义父的毒手,但如搏斗能惊动穷家帮的人,那就可得到生机。
她素知义父的阴险多疑,是以一直不敢抬一下头和停一下工作的双手。
不大工夫,已然挖掘成一个三尺深浅、四尺长短、二尺宽窄的土坑。
原来那一眉砂石之下的都是松浮的黄土,是以愈到后来,她工作的速度和成效愈大。
只听那青袍人阴沉他说道:“好啦,你可以停下来,休息休息。”
连雪娇停下手来,缓缓站起了身子,退后了两步,站在上官琦的身侧。
青袍人仰脸望着天际,说道:“孩子,你要那人躺在这土坑之中,填上砂石,把他活埋了吧!”
连雪娇似是早已预料到青袍人要这般说,是以毫无惊愕之感。回头望了上官琦一眼,低声问道:“他的神志虽然受制,但如让他自动倒卧坑中,不知他会不会听?”
青袍人冷然一笑,道:“你要他走近我的身边来。”
连雪娇疾快地向后退了两步,低声喝道:“过去。”
上官琦茫然一笑,慢步走了过去。
青袍人暗中运集了真力,缓缓地举起了右掌。
只要上官琦一走近那土坑边缘,他即将一掌劈去。
连雪娇忽然生出一种唇亡齿寒之感,上官琦如被那青袍人一掌震毙后,死亡立刻就可能降临到自己头上。
一种潜在求生的欲望,激发了她反抗的意志,突然大声地喝道:“义父!”
那青袍人似未料到,她敢这般疾言厉色的对自己说话,不禁微微一怔,道:“你可是发了疯么?”
连雪娇已料定了今日难逃死亡之运,反抗的意志极为坚强,当下反唇相讥道:“女儿不发疯,只怕也活不过今日了。”
青袍人缓缓放下右手,道:“单凭你这一句话,就该立时处死。”
连雪娇道:“如若义父不念咱们一场父女情意,女儿也不愿甘心受戮。”
青袍人冷冷笑一声,道:“我不信你敢反抗。”
连雪娇道:“义父步步相逼,女儿已退无可退……”
她突然长长叹一口气,满脸泛现出乞求之色,接道:“如若义父愿放我一条生路,女儿愿隐名埋姓,遁迹深山,亦不再在江湖之上出现。”
青袍人道:“好啊,你竟敢和我讨价还价起来了!”
连雪娇突然纤手一招,尖声叫道:“回来。”
上官琦返身一跃,落到了连雪娇的身侧。
她早已有了准备,迅快地从怀中摸出一粒丹药,投入上官琦的口中。
青袍人一生之中,从未想到过自己的属下,竟然敢反叛于他,一时之间,竟然呆在当地,良久之后,才纵声而笑道:“你几位妹妹说的不错,我该早杀了伽……”
连雪娇道:“穷家帮中之人,离此不远,我如大声呼叫.很可能招来他们出手相援……”她目光一掠上官琦,接道:“他已服用下解药,在片刻工夫之内,他即将恢复神智。”
青袍人双目中充满着杀机,道:“我现在再给你一盏热茶的时间考虑,是束手就死呢,还是决心件逆于我?”
连雪娇只觉他每一个字,都如铁锤一般地敲打在自己心上,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青袍人两道冷峻的目光,缓缓由上官琦、连雪娇的脸上掠过,接道:“你仔细地想一想,有几个背叛我的人,不是身受惨刑而死?念我们一场父女之情,我已经对你格外施恩了……”
他突然抬头来望着天际,道:“你不是很喜欢他么?论他的武功,也确实值得生同罗帐,死同穴。一个人,不论男女,能和他的心爱之人,同葬一穴,那该是一件何等欢乐之事……”
他的声音,充满慈和,一声声死亡的召唤,是那样动人心弦。
连雪娇似是被他说得有些动心,不自觉地把目光投注到那土坑之中。
只听那青袍人低沉的声音,重又传了过来,道:“此刻你只要在他背后‘命门穴’上,重重地拍上一掌,立时可以使他安静地躺在这土坑之中。你再以身相殉,和他并肩而卧,我将为你们埋覆上砂土。”
连雪娇突然抬起头,滚下来两行清泪,接道:“义父说得不错。”
青袍人道:“咱们总算父女一场,岂能毫无情意?我实在不忍出手杀你……”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但此刻的形势,已成了势难两全之局。”
连雪娇脸色一变,道:“好吧,反正我也难以逃得过你的毒手;与其被你杀掉,倒不如我自绝的好。”
目光一转,投注到上官琦的脸上,凄凉一笑道:“咱们一起死吧!”缓缓举起右掌。
这当儿,突然响起了一声长啸,一条人影,疾如流矢般划空而来。倏忽之间,已到两人的身前。
只听那人影大声喝道:“不要动我大哥!”
连雪娇回头望去,只见一个似人似猿之人,横挡上官琦的身前。
青袍人似是为这人奇快的来势,心头一震,微微一怔,才道:“你是什么人?”
来人正是袁孝。他虽已可听懂甚多人言,但口齿尚未能运用自如;心中虽是明白,但却讲不清楚,当下重重地咳了一声,道:“他是我的大哥,我是他的兄弟……”
他自认这几句话,讲得已十分清楚,但别人听来,却仍是有些不大明白。
青袍人冷哼一声,道:“你的大哥怎么样?”
袁孝道:“我的大哥,不许任何人动他一下。”翻腕从背上取出一管竹萧,放在口中吹了起来。
青袍人一听之下,立时辨出这声音极是耳熟,似是在哪里听过。
只见他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凝注在上官琦的脸上,口中吹起的萧声,愈发紧急。
青袍人突然施展千里传音的工夫,对连雪娇道:“娇儿,你运集起所有的功力,点中他身后‘命门穴’,可免你一死。”
因为和袁孝相距在五尺以上,而且又是对面而立,如若他有行动,势必要被袁孝发觉,连雪娇就在他的身后不远之处,只要一伸右臂,立时可遍及他全身各大要穴。
连雪娇听到那萧声之后,有些迷乱的神志,突然地清醒过来。
她年龄虽然不大,但饱经忧患,心机甚深,故意提高了声音,说道:“义父可是要杀死他么?”
那闭目而立的上官琦突然睁开了双目,两道炯炯的神光,掠过袁孝,投注在连雪娇的脸上,双眉不停地耸动,似是在逐渐恢复神志记忆袁孝突然收了竹萧,喜道:“大哥。”
只听连雪娇急急叫:“快闪开去。”
袁孝一听那呼叫之声,突然一把抱住了上官琦,横向旁侧让开三尺。
一股凌厉的指风,疾由他身侧冲过,如非连雪娇呼叫及时,两人势非为那指风扫中不可。
青袍人冷哼一声,道:“好啊,你当真敢背叛我了!”
连雪娇凄然一笑,道:“不论我是否背叛义父,但我已难得义父见容……”
她一瞥上官琦,接道:“义父常常相授默察敌我形势、机微。当前之情,甚是明显,只有我们三人合力联手,或可有一分生存之望。”
上官琦似是已恢复了所有记忆,低声喝:“兄弟,快放开我!”
袁孝依言松开手臂。
上官琦两道眼神凝注在那青袍人的脸上,道:“咱们见过面么?”
青袍人也似被他这一句相问之言,触及起什么回忆,缓缓点头,答道:“不错,我们好像见过……”
他微一停顿之后,又道:“凡是和我面善之人,大都作过我掌下游魂!”
上官琦忽然一跳而起,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把我打入千丈绝壑的青衣人了……”
青袍人突然冷哼一声,一晃身直欺过来。
只听袁孝大声喝道:“不要碰我大哥。”右臂一挥,直扫过来。
青袍人冷笑一声,攻向上官琦的右手不变,左臂暗运真力,横里一推,迎向袁孝的右臂。他行气似珠,运劲若钢,原想在这一击之下,震断袁孝的手臂,哪知一触,但觉对方手臂,坚逾精钢,竟是发毫无伤,心头大生惊骇,暗暗忖道:“看不出这似猿似人之物,竟然有着这般深厚的内力。”
青袍人被迫退三四尺后,才稳住疾退之势,运功反击,倏然之间,连续拍出五掌。
这一阵急快的反击,不但把袁孝交迫得攻势挡住,且由劣势,变为优势。
只听袁孝长啸一声,双手齐出,连环攻击过来。
青袍人一失神,已被袁孝抢去先机,一轮急攻,竟把青袍人迫退了两三步远。
连雪娇已暗中提聚真气,准备随时出手相救袁孝。因为在她的生命过程,从未见到过有人能和滚龙王单打独斗个半斤八两,不分胜负。
袁孝打得性起,清啸一声,纵身而起,悬空打了一个转,头下脚上地迫向那青袍人扑了过去。
青袍人右掌突然一抬击出,掌心硬和袁孝毛茸茸的右手相触。
这一掌他存心把袁孝毁伤在强猛的内力之下,蓄集在掌心的内劲,突地一并推出。
袁孝悬空的身子,被这股强猛的内劲一震,人如断线风筝一般,直向空中飞去。
上官琦吃了一惊,身子一横,拦住了青袍人,一语不发,挥掌击去。
青袍人一掌震飞了袁孝,心中似是异常高兴,右手骄指一点,迫得上官琦自行收回了招数,左手忽然横里击出,遥发一股掌力,击向连雪娇。
连雪娇自见袁孝被青袍人震飞之后,早已想出手帮助上官琦,免得上官琦受伤之后,余下她一个人,更是无法拒敌。此刻一见青袍人掌力劈来,立时双掌平胸,一齐推出。
上官琦突然全力发出一拳,攻袭侧背,迫得那青袍人不得不挥掌硬接,右掌平伸,接下一拳。
由于上官琦及时出手,迫得那青袍人分出一半实力拒敌,原本推向连雪娇的内力,减少甚多。
只听两声蓬蓬轻震,上官琦、连雪娇同时后退一步。
这青袍人的功力,深厚无比,虽然分拒左右强敌的夹击,仍然占尽上风。上官琦、连雪娇都被他强劲的内力,震得有些半身麻木,腕骨如折,如若对方不是把内力分拒两面强敌,集中全力击向一人,势非被当场击毙不可。
两人虽未受伤,但在未经运气调息之前,已无再战之能。
这时,只要那青袍人及时再发一掌,两人都将要伤在那青袍人的掌下。幸得袁孝及时而到,挥手一拳,当胸击去。
青袍人双目中神光闪动,满是杀机,冷笑一声,道:“当世武林高手,能接得我这一掌的人,我必要杀他而后甘心。你既能接得我这一掌,今日就别想生离此地了。”说话之间,拳脚并出,刹那间掌影飘飘,攻袭之处,尽都是足以置人死命的要害大穴。
袁孝凭仗天赋的强健体魄和精妙的招术,硬架巧封,竟然支持二十余合之多。
但二十合后却被那青袍人绵连的奇攻,迫得有些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忽听那青袍人冷哼一声,突然暴退五尺。
袁孝却呆呆地静站原地不动。
上官琦看出情形不对,纵身一跃,直飞过去,急急叫道:“袁兄弟。”
袁孝凝呆的双目,缓缓移注到上官琦的脸上,茫然一笑,张嘴喷出一口鲜血,倒跌在地上。
上官琦吃了一惊,伸手向袁孝抓去。
手指将要触到袁孝的衣服之时,心中突然一动,右手又疾快地缩了回来。
转脸望去,只见那青袍人微闭双目而立。
连雪娇急步走了过来,低声对上官琦道:“你兄弟受伤很重。”
上官琦点点头,高声对那青袍人道:“你可也是受了伤么?”
青袍人双目突然一睁,冷笑一声,说道:“你是自绝呢,还是要我动手……”
话声初起,掌势已迎胸拍到。
上官琦知他内力深厚,远非自己能敌,不敢硬接对方的掌势,食、中二指一骄“画龙点睛”,直向青袍人脉穴之上戳去。
青袍人右腕一挫,收回掌势,左手“分花拂柳”,平胸扫来。
上官琦双拳齐出,争取主动,倏忽之间,连攻五拳四脚。
那青袍人突然间,却变得不肯还手,只一味封解上官琦攻来的拳招。
连雪娇站在一侧观战,粉脸上神情屡变,似是正在思索难题。
青袍人一面闪避着上官琦的攻袭之势,一面却留心地查看着上官琦的拳路,似是要从他的拳脚招数中,寻找出一点失去的记忆。
连雪娇经过了一番深思之后,突然转过身子,急急走到袁孝的身侧,一把抱了起来。
她手中早已握着一颗丹药,迅快地投入袁孝的口中,然后放开了袁孝,疾快地转回到适才停身之地。
青袍人的全副精神,仍然贯注在上官琦拳脚之上,眼中疑光闪闪,似是从他的拳脚招数中,怀念起一位故人。
连雪娇暗暗松一口气,回目相望着两人动手的情形。
忽见那青袍人身子一侧,疾快地向后退开三尺,道:“住手。”
上官琦依言停下了手,道:“什么事?”
青袍人目光移注到连雪娇的脸上,道:“娇儿,他可已神智尽复么广连雪娇道:“完全恢复了。”
青袍人两道冷峻目光,一瞥躺在地上的袁孝,迅快地投注到上官琦的脸上,道:“你的武功,和那半人半猿之人手法,甚多相同之处,可是同为一师相授么?”
上官琦道:“是又怎么?”
青袍人突然把目光投注遥远的天际,道:“你如能告诉我,那传授你武功之人现在何处,今日之战,我将放你们一条生路。”
上官琦神智恢复之后,立时感到身体的亏损甚大,四肢疲乏,内力虚薄,动手几招,拳掌上酥软无力。自知这一战凶多吉少,除非已存下必死之心,必须智取,一面暗中运气调息,心中暗思拒敌之策,口中却答道:“你可认识他么?”
青袍人道:“天下武林中有名之人,我大都叫得出来,但他们认得我的人,那却是绝无仅有了。你只要能讲出他的形状,我就能指出他的姓名。”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如一言说出恩师形貌,说不定他会有对恩师不利的举动,倒不如骗他一骗,给他个难测高深,我也好借这段时间,尽量调息体力。”心念一转,故作冷笑,道:“我那授艺之师,绝少在人世之间露面,只怕告诉了你,你也不会认识。”
青袍人道:“有这等事,你且说出来听听吧。”
上官琦随口胡扯,哪知对方竟然当真地句句钉问,暗道:“糟糕,我生平之中甚少扯谎,只怕说得牛头不对马嘴,被人家当面揭穿。”心中一急,忽然想起在那云雾镣绕的山谷密洞中,见过的那两具尸体来。
五二 萧声悠悠
那神秘的地方,恐怖的经历,一直在上官琦潜意识中,留下了深刻印象。是以在那青袍人紧迫的钉问之下,脑际中清晰地泛现出那段经过。
他仰起脸来,望着蓝天上飘浮的几片白云,缓缓他说道:“授我艺业之人……”他素来不善谎言,话至此处,忽然觉着一阵不安,倏然住口。
青袍人两道目光,一直紧紧盯住在上官琦的脸上。他阅历丰富,一直在默查上官琦的神情变化,怕为对方故弄狡计所骗。上官琦不安之色,误认他为泄露师门行踪而不安,心中疑念大消,当下接道:“我虽然杀人无数,以毒辣威慑武林,但生平之中,从未毁过承诺之言。你只要说出你师父形貌,今日决不伤害你们。”
上宫琦回目望去,只见连雪娇双目中无限渴望之色,说道:“你快些说吧,我义父承诺之事,向来是言出必践。”
青袍人冷哼一声,道:“你也妄想在我放生之内么?”
上官琦心中一动,正容说道:“你如不答应放她与我们同行,在下纵然战死当场,也不愿说出师父形貌。”
青袍人沉思了片刻,目光一掠连雪娇道:“便宜了你这个丫头……”目光转注到上官琦脸上,接道:“你说吧!”
上官琦道:“在下还有一个条件,你答应后,我才肯说。”
青袍人道:“什么条件?”
上官琦道:“我只能说出形貌,但你不能问他的藏身之处。”
青袍人冷笑一声,欲待发作,但却略一忖思之后,道:“我答应你。”
上官琦道:“授我武功之人,并非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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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袍人目光棱芒一闪,道:“不是一人,难道是两个不成?”
上官琦道:“一男一女。”
青袍人道:“他们可是夫妇?”
上官琦暗暗忖道:看那洞中两具尸体陈放之情形,有些不像夫妇,立时摇头答道:“不是。”
青袍人道:“那是兄妹之情了?”
上官琦暗道:“不管他们是不是兄妹,称他们作兄妹,也不算大错。”一面忖思,一面点头作答。
青袍人道:“那男女二人的长相呢?”
上官琦道:“他们对我虽有师徒之情、授艺之恩,但却无师徒的名份……”
青袍人道:“可是他们不能收授弟子么?”
上官琦正感无法圆谎,一听青袍人代他说了出来,赶忙点头说道:“不错。”
青袍人道:“那男的看去四十上下,女的不过三十许人,对么?”
上官琦点点头,默然不语。
那日他在山洞匆匆一见,对两具尸体的衣着、形态,虽然留下了甚深的印象,但对两人的年龄,却是记忆不清。是以那青袍人如数家珍般侃侃而谈,上官琦也就索性不住地点头承认。
青袍人突然提高了声音,问道:“这两人可都是在白马山中么?”
上官琦道:“咱们事先已经说好,我不告诉你他们居留之地。”
青袍人冷笑一声,道:“他们穿的什么衣服呢?”
此言一出,立时触起了上官琦的回忆,想到两人死亡的惨状,不禁长长一叹。
只听一声低啸,那倒卧在地上的袁孝,突然站了起来。
青袍人目光一瞥袁孝,骂道:“好长的命啊!”
上官琦回顾了袁孝一眼,答道:“两位授业长辈,衣着和常人一般。”
青袍人冷笑一声,道:“如非两人救你,我把你打下悬崖,早已跌得粉身碎骨了。”
上官琦正待答话,忽然心中一动,暗道:“我如果承认是那两人所救,无异告诉了他两人的停尸之地。”当下重重地咳了一“声,道:“咱们要谈的事,都己说完了,我们也要走了。”
青袍人突然把目光凝注到连雪娇的脸上,道:“娇儿,你过来!”
连雪娇呆了一呆,缓步走了过去。
青袍人施展千里传音之术,说道:“你当真要背叛于我么?”
连雪娇道:“女儿,女儿……”她心中惶急,“女儿”了半天,也“女儿”不出个所以然来。
青袍人道:“现在,你有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了……”
他微微一顿,接道:“你该很明白,我如决心要杀害你们,你们无法活过今夜子时。”
连雪娇道:“女儿感谢义父手下留情之恩。”
青袍人道:“你现在可以和他两人走在一起,但每到一处,必须留下路标暗记,明白么?”
连雪娇道:“女儿记下了。”
青袍人道:“记下了就好,你走吧!”
连雪娇缓缓转过身子,正待举步而行,忽觉右臂一麻,立时花容变色。
回头望去,只见那青袍人已然掉头而去,不禁高声叫道:“父王请留片刻,女儿有事请命。”
遥遥地传过青袍人的声音,道:“你放心去吧,只要听我的话去做,自会有人按时给你送上解药……”他去势迅快,话未完,人踪已失。
上官琦回头望了连雪娇一眼,也不知对她是气是恨,摇摇头,叹息一声,走到袁孝身侧,蹲了下去,说道:“袁兄弟,你伤得很重么?”
袁孝缓缓抬起头来,道:“那青袍人走了么?”
上官琦道:“走啦!”
袁孝慢慢地坐起了身子,指着连雪娇道:“那女人给了我一粒药吃。”他心地纯厚,对人施恩之事,一直念念在心。
上官琦回顾了连雪娇一眼,道:“真不知该把她当敌当友?”
连雪娇突然转过身子,慢步走了过来,道:“敌友之分,由你决定。如若你们不愿和我同行,我就立时告别。”
上官琦道:“你要到哪里去?”
连雪娇道:“不用你管,我从小就一个人孤独而生,长大也是孤独地活着,我什么都不怕……”
上官琦道:“只是怕那青袍人?”
连雪娇挺了一挺,道:“他对我有教养之恩、义父之情,自然是要怕他。”
上官琦微一沉吟,道:“想到你对我施用迷药之事,心中就忿恨难平。”
连雪娇道:“早知你一点也不感激我,决不会给你解药吃了。”
袁孝见两人要吵了起来,赶忙接口说道:“这女人很好,很好……”他原想说连雪娇对他的救命之恩,但口齿不灵,词不达意。
上官琦和他相处日久,最是了解他的心意,当下点头说道:“我知道,你快些闭目调息一阵,咱们要快些走了。”
袁孝闪动了两下圆圆的金睛,依言运气调息。
上官琦回头望去,只见连雪娇也正瞪着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向他望来。四目相对,彼此都为之呆了一呆,彼此又都欲言又止。
连雪娇忽然转过身去,说道:“你那兄弟调息好后,赶快离此。”
上官琦道:“你不跟我们走么?”
连雪娇道:“不行,我如跟着你们,你们永远摆脱不了我义父的追踪、监视。何况我已身中了绝毒的暗器,十二时辰之内,就要发作了。”
她背对上官琦而立,是以只听声音,却是难见她脸上的神情。
上官琦道:“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早些想法子疗治呢?”
连雪娇道:“除了我义父之外,当今之世,不知哪一个人还有疗治此伤之能?”
上官琦道:“你受的什么伤?”
连雪娇道:“附骨毒针!”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只听这暗器的名字,就使人感觉到它的邪毒凶恶。”
连雪娇道:“凡是我义父倚重之臣,大都身上中有附骨毒针,只是有些人不知道罢了。”
上官琦亦觉着自己无能相救,不再追问毒针之事,扶着袁孝说道:“我们走了,姑娘保重。”
他忽然觉着和此女同行,只怕无法摆脱滚龙王的眼线,故不愿和她结伴同行。
连雪娇笑道:“你很聪明,不同我结伴而行,或可隐秘行踪。”
上官琦一拱手,道:“我被你迷药乱神,浑浑噩噩地过了很多时光。”
连雪娇道:“解铃系铃,不是我冒万死给你服用下解毒药物,至今你仍然是浑无所知。”
上官琦道:“大丈夫记恩不记怨,我不再追究被你施用迷药毒迷于我之事。”
连雪娇道:“江湖上恩怨纠结,有时间,实无法辨清敌友,但一个人……”话到此处,倏然改口,道:“有人来了,咱们快躲起来。”
上官琦道:“朗朗乾坤之下,自是难免途有行人,为什么要躲起来呢?”
连雪娇道:“此时情形不同,何况这是条荒僻的小径……”说话之间,当先隐入草丛之中。
上宫琦虽然口中反对,但心中却也预感到此时此地,来人决非一般行路之人,拉着袁孝,隐入草丛之中。
三人刚刚藏好身子,四匹快马,风驰电掣而到。
当先一人年约五旬,黑髯垂胸,目闪棱芒。一望之下,即知是身负上乘武功的内家高手,另外三人一色的蓝色劲装,薄底快靴,背上分背着各种不同的兵刃。
上官琦偷眼望去,只见连雪娇双目神凝,似是极注意那胸垂黑髯之人。
长髯人纵目四顾良久,突然放声大笑道:“好地方,好地方。”
三个蓝衣大汉,却是凛然而立,不敢妄发一言。只听那长髯人道:“给我纸笔。”
立时有一个蓝衣大汉,从马鞍袋中,取出纸笔,递了过去。
长髯人脸上的笑容,忽然敛失,似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惊异之事,目光一直游转于东、南两方,默然不语。
那蓝衣人手中捧着纸笔,但又不敢出言相催,只好拉着架子,呆站不动。
足足有一顿饭工夫,那黑髯人,脸上笑容复现,一挥手,道:“摆起画案。”
另两个蓝衣大汉一齐开始行动,从马背之上,取下几根木条,和一个折叠起的桌面,迅快地合对一起,立刻搭成了一张长形的桌子。
那捧着纸笔的大汉,迅快把纸笔墨砚放好,又从马鞍后,取下一个可以合折的木椅,放在那黑髯人的身后。
上官琦看得大是奇怪,暗暗忖道:“这地方既无挺拔的山峰,又无小桥流水、烟村人家,触目一片荒凉,这人不知要画些什么?”
偷眼望去,只见连雪娇凝目相视,全神贯注,似是看得十分用心。
袁孝却仰卧在草丛中,仰脸望天,若有所思,一副心事重重的神情。
只见那黑髯人随手挥毫,极快地画了一阵之后,突然停了下来,然后仰脸思索了一阵再画,足足有一顿饭工夫之久,才算画好。
上官琦虽然急欲一看他画些什么,又怕惊动了对方,是以始终不敢探头张望。
三个蓝衣大汉,极快地收好画案笔墨,小心翼翼地把那图画收好,纵身上马,护着那长髯人风驰而去。
上官琦眼看几人去后,长长吁一口气,站起身来,说道:“袁兄弟,咱们走啦!”
他连唤数声,不闻袁孝相应,只道袁孝受伤甚重,晕了过去,心头大生震骇。回头望去,只见袁孝双目圆睁,望着天空,脸上笑容绽开,似是他心中正有着无比的欢愉。
他自和袁孝相识以来,从未见过他有过像今日这般的欢乐的神情,一时之间,倒是不忍叫他。
耳际草声悉索,连雪娇缓缓地走近身侧。
上官琦暗提真气戒备,表面之上,却仍然保持镇静的神情,凝目相视,默不作声。
连雪娇冷然一笑,道:“你紧张什么?”
上官琦道:“一次被蛇咬,三年怕井绳,我怕你再用迷药迷了我。”
连雪娇道:“我如想暗算你们,你纵然全神戒备,也是难以防到。”
上官琦道:“我如和袁兄弟合力对付你,不出百招,定让你血溅五步。”
连雪娇咯咯一阵娇笑道:“可惜当今之世,我只怕两个人。除了那两人之外.纵是刀剑架在肩头上,我也有信心履险如夷。”
上官琦道:“一个是你那义父滚龙王了?”
连雪娇道:“不错,还有一个你可知道是谁么?”
上官琦道:“反正不是我们兄弟了。”
连雪娇道:“虽然不是你们兄弟,但却就在你们兄弟左近。”
上官琦吃了一惊,不自禁地四外望去。只觉右腕一紧,腕穴已被人扣住。
耳际响起了连雪娇咯咯的笑声,道:“你的江湖经验太差了。”
上官琦冷冷接道:“狡谋暗算,岂是英雄行径!”
连雪娇淡淡一笑,道:“算你大英雄,大豪杰吧……但如我要一剑把你杀死,你就变成鬼英雄了。”
她微微一顿,正容说道:“江湖上像我这等喜用诡谋狡计之人,可算得俯拾皆是。战阵之间,生死一发,一个失神,不死就伤,哼!像你这等大而化之的人,简直是拿性命在开玩笑……”
上官琦怒声喝道:“你老气横秋地教训哪个?”
连雪娇道:“教训你呀!受次教训学次乖,有了我这次讥笑,你或能多活几年。”
上官琦道:“在下的生死,用不着你来关心。”
连雪娇笑道:“一个人一生中只能死上一次……”她突然松开了上官琦的脉穴,笑道:“可惜我们都已经活不久了!”缓缓转过身子,慢步而去。
原野的风,吹飘起她的衣袂。只见她缓缓地迈动着细碎的脚步。像一只被逐离群的孤雁,背影中流露出无限的凄凉。
上官琦忽然觉着她是个异常凄凉和寂寞的人,一缕同情油然而生,心中暗暗地忖道:“她用迷药迷去了我的神志,但她却留下了我的性命。”只觉一股豪壮之气冲了上来,触动了英雄肝胆,大声喝道:“站住!”
连雪娇倏然停下脚步,缓缓地转身:“干什么?”
上官琦道:“你可是被滚龙王逐出门下了么?”
连雪娇道:“是又怎么样呢?”
上官琦道:“你一个人到哪里去?”
连雪娇道:“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安身立命。”
上官琦道:“你一个人行动,太危险了,不如暂时和我们走一起吧!”
连雪娇道:“你可要保护我么……”
她放声一阵咯咯娇笑,道:“我瞧你还是留心一下自己吧!”
上官琦怒道:“哼!不识好歹。”
连雪娇黛眉微微一蜜,道:“你可是觉着自己满英雄么?”
上官琦道:“和我们兄弟走在一起,你至少可多增几分安全。”
连雪娇道:“再加上三个人,也无法防止我义父的暗杀手段……”她缓缓逼行过来,接道:“单是我身中附骨毒针……你就无能解救。”
上官琦呆了一呆,默不作声。
连雪娇微微一叹,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这十里方圆之内,很快将有一场惨酷的屠杀,你们最好别再到此地来了。”
上官琦道:“何以见得?”
连雪娇道:“你可知道那长髯人画的什么?”
上宫琦冷笑一声,道:“难道一幅图画,也会有什么作用不成?”
连雪娇笑道:“你这般粗心大意之人,也配在江湖之上闯荡,就是你有上百条的性命,也是不难送掉。”
上官琦心中虽然对那画图的黑髯人,极为怀疑,但口中却是不肯服输,反唇相讥道:“世人如都像你这般善感多疑,岂不早已天下大乱?”
连雪娇双眉一绥,叹息一声,接道:“我问你这四周的风物如何?”
上官琦心中一动,暗想道:“她这般相问于我,想是已知那人画中之意。何不借机装傻,探它个水落石出?”当下四顾一阵,道:“穷荒僻野,一片平川。”
连雪娇道:“这等所在,有什么好画之物?”
上官琦道:“白云蓝天,一望无际。虽然无际,虽然无风物之盛,但却有辽阔的平原……”
连雪娇接道:“狡辩得好,这几句话,虽是强词夺理,但总算无中生有,看来你倒是还可受教……”
她仰脸望天思索了一阵,突然说道:“反正我已难再久于人世,索性告诉你吧:我义父肯留下你们两个活口,而且也未暗施附骨毒针伤害你们,无非想从你的身上,追查出一个人下落。我虽不知那人是谁,但却知道那人的生死,对他关系至大。他要用遍及天下的眼线,监视你们的行踪。”
上官琦道:“你很聪明,论才智在下不得不逊三分。但在下不解的是,你既然笑那滚龙王阴狠恶辣,何以却不肯自解束缚?”
连雪娇道:“你可想我背叛义父?”
上官琦道:“大义灭亲,他如是大恶不赦之人,难道你也要助纣为虐?”
连雪娇笑道:“别说我是他的义女,就是他亲生的女儿,他也不完全信任。凡是入他掌握之中的人,都已被他设计控制,说来话长,一言难尽。但我却是个不甘受人钳制的人,虽然明知无望,却也要挣扎一番,但这是我的事,不要别人帮助,别人也无能帮助……”
她微微一顿之后,道:“在这一片辽阔的荒原上,即将要展开一场空前恶战屠杀,不知要有好多个武林高手,溅血荒凉的原野中。你如有救世的仁慈,不妨尽快地把这消息,转告给穷家帮的帮主,要他派遣弟子,分别劝阻云集而来的武林高手,别人这十里平原,或可兔这一次浩劫。”
上官琦道:“这等无头无尾的说法,姑娘就不觉使人有着危言耸听之感么?”
连雪娇怒道:“那你就不要说好了。”转身欲去。
上官琦道:“在下虽然相信姑娘,但只怕他人难信在下转告之言……”他似是觉出了事态的严重,叹息一声,接道:“姑娘如若存心救人,何妨尽吐个中隐秘,让在下转达此言之时,也可说个振振有词,理直气壮。”
连雪娇大眼睛眨了几眨,道:“这话倒也是有些道理。”
她举手理一下鬓边散发,接道:“我义父手下网罗的高手奇人,虽是难以数计,但最为突出的只有两人:一个是擅长用毒、配毒,武功绝世的残缺老人;一个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黑髯绘画之人了。那残缺老人,连我也没有见过,对那人我一直存着怀疑。但那黑髯人,却是千真万确的胸罗奇能之士,他很少在江湖上出现。我们那王宫侯府,都是他一手设计所建,他不但擅长土木之学,而且最擅用火,他突然出现中原道上,决然非寻常之事。”
上官琦道:“难道他能把这数十里平川荒原,布置成一座火海?”
连雪娇道:“他有没有骤然间变荒原为火海之能,我不敢妄作论断;但他刚才置案绘图,确然是别具用心。他测量了这片荒原之后,欢然而去,自然已胸有成竹。”
上官琦道:“仅此数言,岂能使穷家帮帮主相信?”
连雪娇道:“信与不信,非我能管。你只要能把此言传到,那就算尽了心意。”
她仰脸望望天色,道:“我还有一日时光好活,也该去准备一下后事了。”转过身子,举步而去。
上官琦高声说道:“姑娘留步。”
连雪娇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嗜嗦呢?”
上官琦道:“姑娘可要人相助么?”
连雪娇头也未回,高声应道:“不用啦!”突然加快了脚步,片刻间隐入丛林之中不见。
上官琦暗暗叹息一声,回头叫道:“袁兄弟。”目光到处,只见袁孝双手高举,互相搏击,而且正练得神会意聚,对那呼叫之声,充耳不闻。
他缓步走了过去,提高了声音,道:“袁兄弟!”
这一声呼叫声音甚大,袁孝停下了双手,一挺而起,道:“大哥,可是叫我么?”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我叫你好几声了,你在想什么心事?”
袁孝道:“唉!我今天想的事情可是多啦,我想到了师父传的武功,还有那……那个……”两道炯炯的眼神,停留在上官琦脸上,忽然住口不言。
上官琦仔细看他的神情,十分奇怪,畏惧中,混合着一种羞怩,分明是知而不言,当下一皱眉头,道:“说吧!那个什么,说错了也不要紧。”
袁孝道:“那个穿白衣的女人……”下面之言,似已无法措词,张口结舌,却说不出话来。
上官琦心头一震,道:“那白衣女人怎么样?”
袁孝道:“她很好,很好……”
上官琦吃了一惊,暗暗忖道:“他突对我说出此等之言,不知是何用心,难道他会突然对连雪娇生出爱慕之心不成?”想到那老猿能够掳掠良家妇女一事,这推测并非全不可能。一时之间,倒不知如何慰藉于他,只好含含糊糊地应道:“她是很好,很好。”
袁孝似是突然想起了一件重大之事,一跃而起,探手入怀,摸出一把短萧道:“这个铜萧……”伸手递了过来。
上官琦接过铜萧,道:“这铜萧可是师父给你的么?”
袁孝道:“师父给我的,不错啦!”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那你就好好留着吧!”
袁孝摇摇头,道:“师父要我给你……”
上官琦急道:“师父现在何处?”
袁孝道:“我不知道,他走了……”缓缓伸手摸出一张白简,递了过去,道:“大哥看这个啦。”
上官琦接过白简,取出一张蓝笺,只见上面写道:“吾一生所学,尽融此曲之中,无以为称,暂号‘无名’。能通此中玄妙,则已尽得吾传,珍之珍之。”寥寥数言之后,尽都是宫、商音符。
他本略通音律之学,瞧了一阵渐有所悟,随手举起铜萧,吹了起来。
一缕萧声,袅袅而起,飘散在空旷的原野中。
但觉那笺上记载的音符,变化太过急促,转折不易,吹出的萧声,难听无比。
袁孝听了一阵,突伸手将上官琦手中的萧抢了过来,放在自己口中,吹奏了起来。
同是一管萧,一入袁孝之民音律立时大变,悠扬顿挫,吹出了极动人的声音。
上官琦仔细听了良久,发觉他吹出的萧声,极少变化,似是只在两三个音符之中打转,但却如暮鼓晨钟,发人猛省……
又听了一阵,似是被萧声触发了意识中潜藏的灵感,居然一跃而起,纵声大笑,手舞足蹈地狂叫大喊道:“我明白了,明白了……”
袁孝突然停下萧声,道:“大哥,大哥……”
但见上官琦跳跃如;已手足挥扫之间,四周的断草横飞。
袁孝从未见到过上官琦这般模样,一时被吓得呆在当地,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上官琦呼叫的声音愈来愈大,蹈舞之势,也是越来越是强猛。
袁孝虽然口齿笨拙,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意,但他在资质上,依然是甚为聪慧之人。适才上官琦和连雪娇二人所说之言,他也断断续续地听到不少,心中暗暗琢磨一番,已能体会出二人言中之意。心知上官琦曾被人施用药物迷昏过去,这时他忽见上官琦这般手舞跳跃的神情,以为他又被药物迷乱,是以心中大觉惊骇。
他宅心至为纯厚,心中除了母亲之外,上官琦乃是他最为关怀之人。这时见自己连叫了两声,他却恍如不闻一般,只急得在一旁抓耳搔腮,连连跳脚,不知如何是好。
五三 十里莽原
上官琦挥拳踢脚的动作,越来越是快迅、姻熟。
袁孝翻着一双火红的金睛,心中愈想愈觉不对,再也无法按捺得下去,心里想道,我用力把你抱住,看你还能不能乱舞乱跳?
他是想到便作的人,想到此处,跨步欺身,斜里向前急冲而上,双手疾伸,就向上官琦拦腰抱去。
只见眼前人影一闪,拳如奔电,一拳正打在他右肩之上。这一拳力道奇猛,只打得袁孝踉跄倒退出四五步远,才稳住身子。
上官琦乃是他最敬爱之人,竟然出手打了自己一拳,实使他心中大感迷惑,睁着一对金睛,心中忖道:“大哥怎么要打我呢?”他在焦急、迷惆之中,又茫然地大叫了一声:“大哥……”
上官琦依然全神贯注地在挥拳踢腿,对袁孝的喝叫之声,竟似未曾听到一般。
袁孝仰脸望了望天际浮云,突然拔身而起,凌空向上官琦飞去,到了上官琦的头顶上空,一个挫腰,疾坠而下,正好落在他身后。
就在他挫腰坠落的同时,双手也一齐行动,拦腰一把,已将上官琦紧紧抱住。
袁孝天生神力,力能毙虎,这一抱又是蓄势而发,一把抱牢,立时往上一提。上官琦身已悬空,待想挣扎,耳际已响起袁孝焦急的呼唤之声。
上官琦身子悬在半空,急得叫道:“兄弟,快放手……”
袁孝拼命抱得紧紧地,说道:“我不放。”
上官琦急道:“快放下,我好跟你说话……”
袁孝对上官琦的一言一行,都是极为听从,听他一喝,立时松开了手,睁大眼睛问道:“大哥,你怎么啦?”
上官琦欢然说道:“兄弟,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顿了一顿。又笑道:“我好高兴啊!”
袁孝听不懂他说的什么,两道目光怔怔地盯注在他脸上。
上官琦是因为由箫声之中,慢慢地领悟到另一种高深的武学,所以练得十分出神。这时一再回味那武学的精到之处,心中大是快慰,所以不自觉他说出心中之话。一看袁孝神情茫然地呆呆望着自己,知他不会了解自己的心情,本想告诉于他,又怕这些事,无法说得使他明白,想了一想,只得说道:“师父嘱告之事,我都明白了。”
袁孝把头点了几下,道:“难怪……”
他“难怪……”了半天,才吃力他说道:“难怪大哥要这样高兴。”他这句话,说得虽然甚感生硬、吃力,将脸胀得通红,但他觉得说了一句甚为得体之言,心中极是高兴,裂着嘴,对上官琦一阵憨笑。
上官琦又将所领会的武学,闪电般地在脑际默思了一遍,心中却依然记着连雪娇临行叮嘱之言,心中暗暗忖道:“看她说话时的神情,不像有欺骗于我之意;况且此事关系整个武林关系至大。目前我宁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妨就将她相托之言,相机转达于穷家帮。”
他经过一阵思虑,主意已定,伸手牵起袁孝的手,笑道:“兄弟,咱们走吧!”
袁孝眨了眨眼睛,道:“大哥,我们到哪里去?”
上官琦心中一怔,暗道:“是呀,到哪里去找穷家帮帮主呢?”
他被问得微微一愣,举目棘草丛丛,苍莽原野,一望无际,一时间,真有不知何去何从之感。
袁孝忽然一拖上官琦衣袖,道:“大哥,有人来啦!”
上官琦知他耳目敏锐,一拖袁孝,隐入草石丛中。
不大工夫,南边走过来两个人影。
二人在草丛向外偷眼一看,只见两人并肩而行。左边一人身躯细细长长,瘦骨鳞峋,头上挽了拳大的发窖,穿着一件古铜长袍,腰束一条大红布带,右手拿了一根蛇头杖,一张病色沉重的长脸上,嵌着一对深陷的鹰目,一身阴森鬼气。
右边一人,年约六十开外,光头无须,矮矮胖胖,面色红润,穿了一件大红长袍,背上斜背着一对日月双轮。
袁孝一看二人这副怪相,瞄牙一笑,道:“这两个人很好玩……”
上官琦要想阻止,已是来不及。幸好这两个人,似是全力赶路,步履快迅,眨眼间,已疾向北面走去。
二人在草中等候了片刻,正想出来,只听东南方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之声。抬眼一看,只见八个身着素白僧衣的和尚,前三后五,拱护着一个身躯高大、身披红色袈裟、肩负禅杖的老和尚,也向北方行去。
在这一片平漠荒野之上,突然之间出现了两个相貌奇特之人,与八个和尚,同时向北而去,事情自非寻常,只看得上官琦大为疑惑。
过了一盏茶工夫,二人才走出草丛。
上官琦不禁油生好奇之心,拉着袁孝,也缓缓向北方紧跟而去。
走了还不到三里路,突然一阵碎乱的疾奔的马蹄之声,由西边动地而来。
二人机警地翻身向草石丛中一滚,隐起身形,伏在地上朝外一望。
但见尘土滚滚,一匹黄马已扬尘奔到。马上那中年黑色劲装大汉,满头汗珠,手中马鞭,不停地鞭策着马臀,一脸惊恐焦急之色。
那匹黄马,似是跑了大多的路程,口中白沫往下直淌,身上汗水已尽湿毫毛。
袁孝久居野山,对禽兽习性,懂得甚多,他一看这马,立时悄声对上官琦道:“大哥,这马要死啦!”
说话之间,那马已奔驰过去五七丈开外。他话还未完,但听一声哀嘶,接着一声仆地大震。
袁孝一皱眉,黯然说道:“死啦!”
一言未毕,草飞尘扬,四匹快马,马上一律是黑色劲装大汉,已如飞驰过。
二人在草隙之中,运足目力向前望去。
果见那匹黄马,已翻仰地上,力尽而死。那马上黑衣大汉,正待向草丛中逃逸,一见后面四骑追至,反而仰天一声壮啸,翻腕拔出长剑,卓然而立,蓄势待敌。
那大汉方立定身形,后面四骑已到。只听当先马上的大汉冷笑一声,喝道:“还不放下兵刃,跟咱们回去,难道还要咱们动手么?”
那大汉横剑说道:“四位不要逼人太甚……”
另一个马上大汉冷笑道:“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当先马上的大汉喝道:“你如再不放下兵刃,束手就缚,可别怨我们不念旧日的交情了。”
那横剑大汉,似是知道多说无用,一抡剑,跃身向当先的大汉刺去。
那大汉一声呼啸,长鞭一翻,正击中那人长剑。
呼啸声中,四马交纵,互穿而过,各向那大汉击出一股凌厉的掌风。但听一声惨叫,那大汉口喷鲜血,倒在地上。
袁孝看得大感不忍,脸上泛现出一股不平之色,一摸铜萧,就要上去。
忽听那马上大汉冷漠他说道:“哼,你胆敢背叛王爷!”
上官琦听得一震,反手拉住了袁孝,双目却注视着那四个马上的黑衣大汉。
那四个大汉,跃身下马,当先那大汉道:“咱们四人奉命而来,以我之见,每人都将他身上的零件带一样回去,好向王爷交旨。”
他话至此处也不理会其他三人,顺手拔出匕首,但见寒光一闪,已将那人的右耳割下,那人又是一声动人心魄的惨号。
另一个也抽出匕首,正待动手。
这种惨绝人衰之事,性情至厚的袁孝,哪里看得过去?身子一挣,就想挣脱上官琦冲出去。
就在他心念一动之际,只听一声:“善哉,善哉……”五个道袍飘风的道人,已环立那几个黑衣大汉面前。
一个身穿黄色道袍、胸垂黑髯、目光如电的道人,冷冷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想不到四位壮士,竟却有这等狠毒之心……”
那手执长鞭大汉,一翻怪眼,道:“道爷快请赶路,我等之事,你还是少管的好……”
那道人呵呵冷笑,道:“乾坤朗朗,化日光天,这杀人越货的勾当,任何人也能管得,何况出家人慈悲为怀。”
四个劲装大汉,相互望了一眼,迅快地散布开去,布成一个拒敌的方阵。
这五个道人,眼看对方摆出了动手的姿态,也立时散布开去,齐齐翻动右腕,拔出背上的长剑,日光闪耀之下,闪动起一片寒芒。
双方已成了剑拔弯张之势。
四个大汉低语了一阵,西南方位上大汉开口问道:“看诸位布成的剑阵,想是武当门下的高手了?”
五个道人之中,除了一个身着黄袍之外,余下的全着青色道袍,年岁也较黄袍道人为轻。显然这黄袍道人,乃这五位道人中的领队。
只见他一挥手中长剑,笑道:“诸位的眼光不错啊,贫道等正是武当门下。”
四个大汉突然齐齐向后退去,同时一带马缰,放辔疾驰而去。
这五个道长,显然极缺乏江湖上的阅历,眼看对方摆出了动手方阵,原想势非要打上一场不可,却不料对方以进为退,摆出了一番动手的姿态之后,突然拨转马头而逃。
四匹马去势绝快,就在这五个道长一怔神间,已奔驰出七八丈外。
那黄袍道人望着四人纵马而去的背影,自言自语他说道:“不用追啦,追也是迫不上了。”
四个青袍道人,一齐收了长剑,还入鞘中。
黄袍道人回头望着那受伤大汉,低声问道:“你伤得很重么?”
那大汉吃力他说道:“我内腑受震,伤势剧重,只怕己难久于人世了……”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
但他伤势似是已到了体力难再支撑之境,身子还未坐稳,又仰身倒摔下去。
他伸出左手,用尽了气力说道:“道长,请扶我一把,让我坐起身子。”
黄袍道人虽有逐盗救人的豪勇、慈悲,但却缺乏对这重伤大汉的怜悯心肠,再不然就是他心中有着什么顾虑,沉吟了良久,才缓缓伸出手去,宽袖一拂,卷住那大汉伸出的左腕,用力一带,把那大汉拉了起来,迅快地一挫右腕,收回衣袖。
那大汉似有什么话说,但见那黄袍道人对自己厌恶的举动,突然变了主意,一拱手说道:“多承诸位道长相救,在下感激不尽。只是我伤势惨重,难久人世,只怕无法报答诸位的救命之恩了。”
那黄袍道人道:“贫道等相救施主,并无求报之心。”受伤大汉道:“诸位既无求报之心,可以快些赶路了,在下伤重,不能恭送几位了。”
那黄袍道人皱皱眉头,转身当先而去。
四个青袍道人看那黄袍道人掉头不顾而去,立即放开脚步,紧追而去。
那受伤大汉一手撑地,望着五个道人的背影,仰天长笑一声,自言自语他说道:“十里莽原,一片血河……”忽然吐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
上官琦眼看着又一幕江湖惨剧,展现在这荒凉的草原上,心头泛升一缕凄凉之感,暗暗地忖道:“一个人的死亡,竟然是这般的容易。江湖上的残酷屠杀,实叫人看了寒心。”
忽听袁孝长长叹口气,道:“大哥,这人死了没有?咱们救救他吧!”
上官琦被袁孝一语提醒,跃落那大汉身侧,说道:“兄台伤很重么?”
他一连说了数声,仍不闻大汉相应,右手一伸,抓住那大汉肩头,左掌挥动,拍了他前胸三处大穴,迫使他散去的一口元气,回聚丹田,已然静止的心脏,重又开始了跳动。
上官琦伸出右腿,支垫在他的后背上,使他的呼吸,较为舒畅一此只听那受伤大汉,长长吁一口气,缓缓睁开了双民凝注在上官琦的脸上,伸出右手,说道:“十里莽原,一片血河……”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上官琦急急扶正他的身子,问道:“你说的什么?”
那受伤大汉吃力他说道:“这一片荒漠的草原中,即将变成了一片惨酷的杀人屠场……”
上官琦道:“为什么?”
那受伤大汉道:“因为,因为滚龙……王……”忽然筋脉一阵抽搐,闭目逝去。
上官琦急急一掌,拍在那受伤大汉的前胸之上,但因那大汉受伤过重,全身元气,已然散得点滴不剩,上官琦虽然尽了心力,也无法使他回生。
他望着那大汉的尸体,黯然地叹息一声,缓缓放下他的尸体,口中默诵道:“十里莽原,一片血河,这是什么意思呢?”
只听袁孝叫道:“大哥,这个人可是己死了么?”
上官琦道:“没有救了,我已经尽了心力,但他受伤大重,元气尽散,什么人也无能为力了。”
袁孝道:“那咱们把他埋起来吧?”
上官琦道:“就依兄弟之意。”
袁孝微微一笑,运指若钢,双手在那坚硬的砂石上挖动起来。
片刻之间,挖了一个土坑。
上官琦看他挖掘砂石的手法,似是武功又有了甚多进步。他那尖锐掌指,直似钢铁一般坚硬,简直有如兵刃一般,心中忽然一动,抬头望天。
袁孝抱起那具尸体,放人坑中,缓缓地填上砂土。
荒凉的草原上,又恢复原有的寂静。清风拂动的荒草,扬起了新墓上一片微尘。
袁孝拍拍手上的砂土,回头对上官琦道:“大哥,我心中想到了一件事,不知该不该讲?”
上官琦回目一笑,道:“什么事,尽管说吧!”
袁孝道:“我在那深谷中时,常常看到虎豹相斗,拼得你死我活;蛇蟒相搏,激得山石横飞。但妈妈却永远在家里,我只道人和人不会打架了,哪知打起来,竟是这般厉害。”
上官琦道:“鸟为食争,兽为食斗,只不过为求一饱。可是人和人之间,除了财帛权势之争,还要加上名位之斗。善恶之间,也形成了水火不相并容。唉!因为人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袁孝似懂非懂地点头,仰脸望着天际出神,似是正在用心思索上官琦言中之意。
上官琦轻轻叹息一声,道:“袁兄弟不用想了,这些事复杂得很,你一时之间,只怕难以想得明白,以后我再慢慢他说给你听就是,咱们要赶路啦!”当先举步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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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孝紧随身后,走了一阵,叫道:“我又想起一件事了,想问问你。”
上官琦暗暗地忖道:“看来他的思想,倒是愈来愈复杂了。”口中却微笑答道:“你问吧,咱们一面赶路,一面谈吧!”
袁孝似在构思措词,沉吟了良久,说道:“大哥,那白衣女和咱们是朋友,还是敌人?”
上官琦倒是未料到他会突然提出此事,怔了一怔,道:“现在她不是咱们的敌人,但也不能算是朋友。”
袁孝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她呢?”
上官琦只觉他问的事情,越来越是难以答覆,沉吟一阵,道:“这:个很难说了。如果她能够不死,咱们就可以再见到她。”
袁孝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上官琦怕他再提出难题,自己无法答覆,突然加快了脚步,向前奔去。
两人轻功超群,一阵放腿赶路,不大工夫已走出十几里路。
抬头看落日夕照,晚霞中炊烟缕缕,已然出了那一片荒凉的草原,到了一处村庄所在。
上官琦放慢了脚步,回头问道:“袁兄弟,你肚子饿么?”
袁孝道:“饿了很久啦。唉!这地方也没有桃子。”
上官琦道:“你在这村外等我,我去购买一些食用之物,去去就来。”
袁孝扬手指着一棵高大的白杨树道:“我在大树上睡觉等你。”
上官琦听他仍不脱猴子习性,微微一笑,道:“好吧,不要离开太远。”放步走入村中。
这是个很小的村落,总共不过十几户人家,而且竹篱茅舍,筑修得十分简陋。
上官琦选择了一座较好的房子,轻轻地扣动了门环。
只听一阵连续的咳嗽之声,两扇大门呀然大开,当门站一个五十左右的老妪。
上官琦欠身一礼道:“老妈妈,在下路过此地,因为错过了食饭之处,腹中甚感饥饿,想买一点食用之物,以作充饥之用。”
那老枢微一摇头,道:“我们家中的东西;早卖完了,客人请到别人家去问问吧!”
说完之后,砰然一声,关上了大门。
上官琦怔了一怔,心中暗自奇道:“这一个村妇,怎的这般无礼?”
心中忖思之间,又举步走向别家,扣动门上铜环。
两扇木门,应声而开,当门而立,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她的衣着很旧,梳着一条长长的大辫子,但眉目间却流露出一片忧苦之色。
上官琦轻轻咳了一声,抱拳说道:“打扰姑娘,在下想购些食用之物……”
那小姑娘摇头道:”我们这里不是饭庄、酒店,哪里会有东西卖?”也不待上官琦回话,“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上官琦摇摇头,暗自叹道:“怎生这村中之人,都似脾气甚坏的人忖思之间,人已走到了另一家的门前,举手拍响门环。
双门应声而开,迎面站一个三十上下的妇人。
上官琦急急欠身说道:“在下想购些食用之物,以疗饥饿。”
那妇人愁眉苦脸他说道:“我们家中菜、米全无,哪有余物出售?”说话之间,举手椎上木门。
上官琦左膝微微向木门上面一顶,那妇人登时被震得向后退出了三步,摇摇摆摆很久才站稳了身子。
上官琦冷冷说道:“在下购物付钱,何以你们都不肯卖呢?”
那妇人道:“我们自己也无以为炊,哪有酒饭卖人?”
上官琦道:“鸡子总该有吧,在下买它两只。”
那妇人摇摇头道:“没有。”
上官琦怒道:“我不信有此等之事,我要进去瞧瞧。”
那妇人突然举起双手,拦住了上官琦道:“不行,我们家中有病人。”
上官琦脚步微顿,微一沉吟,缓缓道:“那么……我就要去瞧瞧你的病人。”伸出右掌,向木门上轻轻一推。
那妇人面色一沉,大声道:“你凭着什么,竟要擅自闯入别人的私宅。”手掌一落,掌缘有意无意间划向上官琦腕脉。
这一手看来平平淡淡,仿佛无心而发,其实却无殊武功中的绝妙高招,掌缘斜斜,正是划向上官琦必救之处。
上官琦撤掌退步,滑开三尺,心中又惊又疑,脱口道:“你居然也是个练家子?”他本就不善言词,这句话更是说得毫无学问。
那妇人面寒如水,冷冷道:“什么练家子,莫名其妙!”
上官琦道:“你当真不懂我的话么?”
那妇人“哼”了一声,道:“无论我懂不懂,你总不该如此无礼。我若是善良人家,你怎能强取我的食物;我若不是善良人家,在食物中下些毒药,再拿给你,你知道么?”“蓬”地一声,掩上双门。
上官琦怔了一怔,木然立在当地,心中正是惊疑交集,暗暗忖道:“这一个小小的村落,难道也有什么隐秘之处么?看来江湖之中,令人难以解释之事,的确大多了些。”
思忖之间,突听身后一人轻咳一声,道:“客人可是有些饿了么?”
上官琦霍然转身,只见对面一家暗紫色的大门前,立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叟,含笑望着自己,当下应道:“不错,在下实在已饿了。”
白发老叟微微一笑,道:“客人如不嫌荒村之中,食物菲薄,只管请进来喝两晚稀粥。”
上官琦大喜道:“如此多谢老丈了!”大步走了过去,突见那白发老叟目光之中,似乎带着些诡异之色,不禁心中一动,忖道:“这村落如此奇怪,我岂可毫无防范之心?若是这老人在食物中下些毒药,我又怎会知道?”
一念至此,脚步立又顿住,白发老叟道:“人是铁,饭是钢,纵是铁打的仅子,却也禁不得饿的。客人你只管不要客气,出门人又有哪个是随身带着饭锅饭碗的?”
上官琦转念忖道:“人家与我素不相识,凭什么要下毒害我?”不禁歉然一笑,举步走入了那扇暗紫色的大门。目光一扫,只见迎门放着一张八仙桌子,西边几张木椅,边壁上贴着一张刘关张桃源三结义的白描图画,正是乡村人家通常的布置,没有丝毫异常之处。心下不觉更是坦然,笑道:“老丈如此慷慨,在下实是感激得很。”
那白发老叟微笑道:“这算得什么,待我去为客人取些食物来。”转身走入了厅后,脚步之间,竟是十分轻捷。
上官琦枯坐厅上,游目四望,突听身后轻轻一声冷笑,道:“你来了么?”
上官琦只觉那声音,似曾相识,但一时之间,却又无法分辨出是谁。
回头望去,只见一道紧紧关闭着的木门,那声音,似是就由那木门之内发出。
他本可一跃起身,打开木门,冲入室中瞧瞧。但增长的江湖阅历,却使他克制了心中的冲动,一面暗中运气戒备,一面装出个充耳不闻之态,心中却是在暗暗地推想那说话的声音。
不大工夫,那转入厅后的白发老叟,突然转了出来,手中捧着一个粗瓷的大碗,碗中装满稀粥,说道:“老儿不善炊事,家中尚有稀粥一碗,客人胡乱食用一些,聊以充饥就是。”
上官琦心中早已有备,微笑着接过稀粥,道:“多谢老丈了。”举碗就唇,启口欲吃时,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大事,急急说道:“老丈,这座房屋之中,只有老丈一人么?”说话之间,把手中那碗稀粥放置在八仙桌上。
那老人眼珠儿转了两转,轻轻叹息一声,道:“这房屋之中,只有老儿一人独居……”
上官琦微微一笑,正待开口,那老叟又抢先接道:“不过,适才来了一位女客人……”
上官琦道:“女客人?”
白发老叟道:“女客人,而且还是身染重病的女客人,老儿看她可怜得很,故而收留了她。”
他持一下胸前的花白胡须,微微一笑,接道:“这座村落之中,除了老儿,其他人家,大都不愿自找烦恼,留住客人。”
上官琦“啊”了一声,道:“老丈可肯见告其中的原因么?”
那老人沉吟了一阵,为难他说道:“这个中的原因说来复杂得很。但总括一句话,那就是老儿已到了风烛残年,对生死之事,已不放在心上,因此为人之所不敢为。”
上官琦望了桌案之上放置的稀粥一眼,更觉腹中饥肠轭辆,暗中一提真气,强自按下饥饿,说道:“在下曾经习过医道,对些小之疾,自信还能疗治,请老丈带在下一见那位姑娘,在下或可为她一尽心力。”
白发老叟持须思索了一阵,道:“那姑娘么,就在你身后房中,你自己进去瞧瞧吧!”
上官琦缓缓移动脚步,走到了那所紧闭的木门之前,举手在木门上轻轻扣了两下,道:“姑娘的病势很重么?”暗中潜运内力,向门上推去。
但觉整个的墙屋摇了一摇,那扇木门,仍然紧紧地关闭未开。
上官琦暗暗忖道:“好坚牢的两扇木门。”暗加了两成功力,猛地一掌,拍在木门之上。
这一击势道虽然强猛,但劲力却是集中于一点,震断了门栓,两扇木门应手而开。
上官琦一掌震开了木门,忽然又觉着自己这举动太过莽撞,举起的脚步,突然又停了下来,重重地咳了一声,说道:“姑娘请恕在下冒昧之罪。”大迈一步,进到内室。
抬头看去,只见连雪娇闭目盘膝,坐在一张木榻之上。
五四 请君画眉
她有着无比的沉着,虽然明知有人走了进来,仍然静坐不动,连眼皮也未睁动一下。
上官琦轻轻叹息一声,道:“原来是你?”
连雪娇道:“冤家路窄。”
上官琦接道:“在下这就告辞。”举步欲行。
只听连雪娇冷冷地喝道:“站住!”
上官琦霍然转过身子,道:“你受重伤,决然打不过我,在下无意和你动手。”
连雪娇缓缓睁开了紧闭的星目,笑道:“既来之,则安之。你既知道我身受重伤,打你不过,你还怕什么呢?”
上官琦道:“这座小村落中,古怪大多,人人冷若冰霜,弥漫着一片死亡的恐怖,如入鬼域,毫无生人气息……”
连雪娇道:“你害怕么?”
上官琦道:“在下从师习武之时,安居在一座古刹之中,那地方人迹罕至,触目荒凉,每一间禅室之中,都有着一具或数具血肉化尽的骷髅。在下整日和那些骷髅为伍,一住数年,从未怕过。这座小小村落,虽然充满着恐怖的气氛,但如说心存畏惧,只怕未必。”
连雪娇冷笑一声,接道:“血肉化尽的骷髅,有什么可怕的地方?纵然有鬼,也不过是个死鬼。可怕的还是活鬼,这座小小的村落之中,到处都是活鬼,岂可和你学艺的古刹同日而语?”
上官琦怔了一怔,凝目沉思,既觉她言词之中,若有所指,但又觉着空泛无物,语不切实,玄机渺渺,若隐若现。
但他究竟是聪明异常之人,几经忖思,恍然大悟,抱拳一礼,道:“多谢姑娘指点……”缓步走近榻前,低声接道:“你虽然施用迷药,迷失了我的本性,但我心中并无恨你之意。”
连雪娇嫣然一笑,道:“你恨我又能怎样?哼!多此一举。”
上官琦只觉脸上一热,满脸红霞,直红到耳根后面,沉吟了良久,才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虽然出身魔窟,为虎作怅……”
连雪娇接道:“骂得好啊!哼,快些走啦!”
上官琦道:“在下极愿为姑娘效劳,但请吩咐一事。”
连雪娇举手整了整头上玉眷,笑道:“满村鬼气,一室春色。你如果一定要替我做一件事,那就替我画画眉吧!”
上官琦摇摇头,道:“姑娘说笑了。”
连雪娇道:“谁给你说笑了?字字出自肺腑,信不信由你了!”上官琦回头望去,那老叟已然不知去向,立时行近两步,说道:“姑娘正面临生死之关,但仍然这般洒脱不群,难道当今之世,就无人能解得你服用过的剧毒么?”
连雪娇淡淡一笑,道:“你好像很关心我的生死,是么?”
上官琦道:“我隐隐感觉到你的生死,似是对整个武林的形势,都有着极大的影响……”
连雪娇道:“过奖,过奖,我的生死当真能有这等的重要么?”上官琦道:“就眼下情势而论,能够知道滚龙王底细的,只有姑娘一人。”
连雪娇道:“这倒未必见得。”
上官琦道:“姑娘最好别再中途打岔,容我把话说完好么?”
连雪娇道:“你知道此刻的光阴,对我是何等的宝贵。我想听的是赏心欢乐之事,不愿再听任何有关武林恩怨的烦恼之事了。因为我很快就要从这个世界上解脱,到另一个世界里去。在我最后生存的这段时间里,我希望不再有忧虑、烦恼。”
上官琦暗暗地忖道:“这人倒是看得很开啊!”口中却不自禁地问道:“怎样才能使你感觉到欢乐呢?”
连雪娇沉吟了一阵,道:“世上的忧苦,已几乎让我吃尽,我这一段生命中,享受的快乐的确太少了。因此,我想在我快要死的时候,应该好好地快乐几个时辰。这个想法,不过份吧?”
上官琦道:“不算过份,不知你心中想的何等快乐?”
连雪娇嫣然一笑,道:“俗语云:大登科金榜提名,小登科洞房花烛。我想找班吹鼓手来,试作一次新娘子。”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啊,你这想法,倒是大出人意料之外!”连雪娇笑道:“不论什么事,只要能使我快乐,我都可以去干。”上官琦道:“可惜这暮气沉沉的小村里,只怕难以找出一班吹鼓手来。”
连雪娇笑道:“那就免了婚礼,行一点闺房之乐吧?”
上官琦吃一惊,道:“什么?”
连雪娇笑道:“画眉妆台,闺房一乐。我这一生之中,从无人为我执过眉笔,你可愿一试手笔么?”
上官琦道:“这等事在下也是没有经验。”
连雪娇端坐的身躯,突然一阵摇动,一滴滴汗水,开始从脸上滚了下来。显然,她正在勉力忍受着身体上的痛苦。
她有着无比的坚强,只微微一罩翠眉,举起衣袖拂拭一下脸上汗水,说道:“走近一点。”
上官琦依言走前了两步,道:“姑娘可要在下运气助你抗拒伤势么?”
连雪娇道:“不用!我身上有瓶药物,你自己取出来吧!”左手轻轻一拍右肋,接道:“就在我衣袋之中。”
上官琦想到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心中为难,犹豫了半晌,说道:“这个只怕不太好吧!”
连雪娇怒道:“你这人提不起,放不下,算得什么大丈夫!快一点啦!”
上官琦暗暗地忖道:“是啊!她一个大姑娘家,做事就毫无顾虑;我一个堂堂男子,怎的倒这般拖拖拉拉。”当下一伸右手,探入连雪娇衣襟之中,掏出一个绿色瓷瓶道:“是这个么?”
连雪娇道:“不错,你带着吧。凡是遇上在闵府‘记死簿’上留名之人,你就给他一粒药丸吞下,可解他们身中之毒。”
那时,上官琦已然为迷药所迷,对此事茫无所知,但见她说话神情,似是极为痛苦,不愿再多打扰于她,只好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连雪娇似是极不愿在上官琦的面前,流现出痛苦的神情,强力忍耐下痛苦,一挥手道:“你可以走了。”
上官琦暗暗想道:“此女生性倔强,宁愿受尽痛苦折磨而死,也不愿接受别人的帮助。但由她赠药的举动而看,显然已存了向善之心。对此等之人,不能以常情对她,要救她非得动强不可。”
他究竟是年轻之人,心中既想到救人,什么俗凡礼法,尽被弃诸脑后,突然举手一指,点中连雪娇“肩井穴”。
连雪娇一颤,道:“你要干什么?”
上官琦道:“我要救你的命。”
连雪娇大声叫道:“快解开我的穴道,你救不了我。”
上官琦道:“救不了也得试试,”左手一伸,拦腰把连雪娇抱了起来,大步向外面行去。
连雪娇伤势正在发作,全身酸痛无力,右肩穴道又被点中,毫无抗拒之能。上官琦用力又大,抱得她动弹不得,只好破口大骂起来。
上官琦拿定了主意,也不管她骂得如何难听,加快脚步,飞跃出村,一口气跑到那白杨树下,仰脸喊道:“兄弟,兄弟,快些下来。”
袁孝正值好梦方酣,听得上官琦呼叫之声,揉揉眼睛一跃而下。一眼看到了连雪娇,连腹中饥饿也似忘去,伸出双臂说道:“大哥,让我背着她吧?”
上宫琦微一沉吟,终于把连雪娇交给了袁孝,说道:“她的伤势很重,你要小心一些。”
袁孝小心翼翼地伸出两只毛臂,说道:“大哥放心,我会很用心地照顾于她。”接过连雪娇的身躯,果然十分谨慎地抱入了怀中,神情之间,无限惜爱。
上官琦目睹其情,心头大为震动一下,暗暗地想道:“难道我这兄弟,很喜欢她不成?”
转眼望去,只见连雪娇半启着一双星目,凝注在袁孝的脸上,翠眉轻掣。她的神志,显然十分清醒,对袁孝亦无大多的厌恶之色。
上官琦轻轻地咳了一声,道:“兄弟,这小村之中,鬼气森森,虽有食用之物,小兄也不敢取食,看情形咱们得挨饿赶路了。”
袁孝自接过连雪娇的身躯之后,似是获得了世上最大的满足,饥饿二字,早已抛掷脑后,说道:“大哥说什么,自然是不会错了。”
上官琦转过身子,接道:“咱们要紧赶一程。”放腿向前奔去。
袁孝端端正正地抱着连雪娇,上身挺直不动,虽是如此,并不妨碍他的奔行速度,紧随在上官琦的身后。
这两人放腿疾奔,快如飘风,不大工夫,己跑出去十几里路。
奔行之间,忽听袁孝大叫道:“大哥,不要跑啦!”
上官琦停下脚步,道:“什么事?”
袁孝道:“她发了病啦!”
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见连雪娇口角之间,泊泊流着鲜血,双目紧闭,软软地躺在袁孝的肩上,轻轻叹息一声,道:“她的伤势发作了,快把她放在地上。”
袁孝依言把连雪娇放好,上官琦先把她被点制的“肩井穴”拍开,然后轻轻一掌,拍在那“玄机穴”上,正待运气催活血脉,心中忽然一动,说道:“兄弟,你运气先助她行血流通,咱们再想救她的办法。”
袁孝应了一声,举手按在连雪娇的“玄机穴”上。
黯淡的星光之下,上官琦忽然发觉袁孝的双目中,流落下两颗泪珠。
这是个可怕的讯号,显然,这个生性纯直、不解人间险恶的袁孝,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跌入了情网之中。
这是多么不调和、不相称的一对啊!女的貌如春花,心似蛇蝎;男的憨直纯厚,形不像人,这中间有着无比的距离……上官琦默默地祈祷着皇天,不能让憨直的袁孝陷入于情海的狂涛中,那将使他沉沦难拔。
星光闪烁,乍暗乍明,照着荒凉的郊野,漆着这一幅不调和画面。夜风吹飘起连雪娇的秀发,吹飘着上官琦的衣袂。
袁孝功力深厚,一阵推拿过后,终于使奄奄一息的连雪娇复苏过来。
他长长呼一口气,徐徐吐向夜空,双手合十,目注星河,喃喃自语。他的口齿本就不太清楚,此刻低语呢喃,谁也听不清楚他说的什么。
连雪娇缓缓睁开双目,看两人一样望着夜空出神。上官琦抱膝而坐,仰首望天,若有所思;袁孝却跪在自己的身前,合掌低语。
这该是一个动人的画面,对一个刚从死亡边缘回生的人,更有着强烈的感动。
她移动一下身躯,抹去嘴角的血迹,笑道:“你们两兄弟,想的什么心事啊?”
上官琦、袁孝,齐齐为她声音惊动,一齐转过脸来,四道目光盯注在她的脸上。
袁孝见她能启口而言,心中大感欢愉,但他愈是快乐,愈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嘻嘻一笑,道:“你的伤势,可是好了么?”
连雪娇右手撑地,坐正了身子,说道:“我的伤势,是永远好不了啦。”
袁孝满脸欢愉之色,陡然消失不见,回头望着上官琦,道:“大哥,她这话当真么?”
上官琦缓缓点头,黯然一叹,道:“她中了滚龙王的附骨毒针!”袁孝急急说道:“这世界上,就没有救她的人么?”
上官琦道:“这就不知道了。”
袁孝急得双手不住抓耳,道:“师父呢?”
上官琦道:“师父胸罗万有,技艺人化,但他能否解得滚龙王的附骨毒针,我也不敢断言。”
袁孝突然一跃而起,道:“大哥好好地看顾着她,就像我妈看顾你时一样,我去找师父来替她疗伤。”
上官琦道:“师父行踪不定,你到哪里找他?”
但闻袁孝遥遥传来之声,道:“大哥好好地看顾着她……”声音如划空流矢,倏忽之间,人声俱杏,他的去势,是那等迅快。
黯淡的星光下,凄凉的荒野中,又只剩下了上官琦和连雪娇两个人。
连雪娇道:“你这位兄弟,倒是个热心肠的人啊!”
上官琦道:“他天性纯厚,看你伤中之苦,有如身受一般。”
连雪娇道:“唉!可惜他的热心白费啦。除了我义父之外,当今之世,再无第二人能够疗好我的伤势。”
上官琦道:“他这一去,不知要几时才能回来。我吹只曲子,替你解解闷吧!”
连雪娇笑道:“想不到你还通达音律啊!”
上官琦道:“见笑了。”伸手取出胸藏短箫,接道:“吹得不好,姑娘多多包涵。”
连雪娇目光转了两转,说道:“且慢,你先扶我坐在那丛深草之处,再吹不迟。”
上官琦道:“为什么?”
连雪娇道:“我作法自残,使我义父在我身上下的毒针,提前发作。眼下情形,我随时有死亡之虞,也许你一曲吹完,也许在箫声半酣之时,我要想死在那深草丛中。”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当真有这等严重么?”
连雪娇道:“唉,这些事我还骗你么?”
上官琦依言走了过去,抱起连雪娇的身体,放到那处深草丛中,低声说道:“我也遇过生死,罕见人踪,全凭我坚强的求生意志,度过难关……”
他微微一顿,接道:“你必须要活下去,至低限度等我兄弟回来。”连雪娇道:“就是你那位似人似猿的兄弟么?他是个很好的人。”
上官琦道:“我发觉了一件事,说出来姑娘不要见怪。”
连雪娇道:“你说吧!”
上官琦道:“我那兄弟很喜欢你……”
连雪娇笑道:“可惜我就要死了。”
上官琦道:“他心地纯厚,满腔真情,如不能见你最后一面,必视作终身大恨。一生之中,都将为此事不乐。”
连雪娇凄凉一笑,道:“我也想问你一件事情。”
上官琦道:“什么事?”
连雪娇道:“你喜不喜欢我呢?”
上官琦想不到她竟会这等单刀直人地问了出来,呆了一呆,道:“你是个很美的姑娘,男人们都该很喜欢你,不止是我了……不过……”
连雪娇道:“不过,你不太喜欢,可是么?”
上官琦道:“在下之意,是说姑娘的杀气太重,野性不驯,如你再变得娴静一些,那就十全十美了。”
连雪娇道:“夸奖,夸奖。”
上官琦举起手中短笛,说道:“我吹箫给你听吧!”就唇扬指,一缕箫声,袅袅而起。
低沉的箫声,渐渐高昂,有如春回大地,花草复苏,充满着无限生机。
连雪娇似是被箫声引动了求生的意志,不自觉地运气抗拒伤势。
上官琦的中气尚未能一气呵成,吹了一阵,不得不停下换气。
连雪娇长长吁了一口气,道:“你吹的什么曲名?”
上官琦道:“没有名字。”
连雪娇奇道:“你这箫声,甚是动人,岂是随口吹成的么?”
上官琦笑道:“如是早谱成曲,那就不会这样动人了。”
连雪娇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我求你一件事好么?”
上官琦道:“只要我力所能及,决不拒却,你说吧!”
连雪娇道:“不要再吹箫了。因为你的箫声之中,充满着生机,吹得我心神燎乱,使我对人世重生了极深的眷恋。但我自知生机已绝,纵有求生之志,亦不过徒增痛苦,还是让我安静地活一段时间吧!”
上官琦怔了一怔,缓缓收起短箫,说道:“你久年追随滚龙王的身侧,难道就没有解毒之法么?”
连雪娇道:“在那荒村之中,我那义父,已派人送过解药,但已为我拒绝了。”
上官琦道:“为什么?你既有向善之心,何以这等轻贱自己的生命呢?”
连雪娇笑道:“是了,你可是想让我骗服下他的解药……”她仰脸望天,咯咯一阵娇笑道:“滚龙王如是这般的容易受骗,他也不会造成霸权,统率成千的绿林巨盗了。”
上官琦本想再说几句慰藉之言,但面对着一个毫无生机的必死之人,任何慰藉之言,都似是有些多余。他轻轻咳了一声,说道:“照你这般说法,你是死定了。”
连雪娇道:“面临着死亡之时,任何人都有一份畏惧,但我此刻的心情,却是平静得很,毫无死亡的痛苦。”
上官琦道:“生死之事,只是时间迟早而已,看穿了,也就不足畏惧了。”
连雪娇道:“自从我记事之后,无时无刻不是生活在惊风骇浪之中,朝不保夕,随时随地都可能被置死地。唉!我年纪虽然不大,但这段生命的旅程中,可算得饱经忧患了。”
上官琦突然站了起来,说道:“你安静养息一下吧!我希望你能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延续死亡的时限,等我兄弟归来,见他最后一面……”
连雪娇笑道:“我相信你那兄弟,在我死去之后,定然会替我营造一座很好的坟墓。”
上官琦道:“我担心他会把自己一生的欢乐,伴着你一起埋葬在地下。”
连雪娇道:“像你兄弟那等纯厚之人,用情只怕很真,唉!可惜我已无福领受了。”
上官琦道:“但愿他早些归来,能再和你说几句话。”缓缓举步而行,走到丈余外处,又道:“你安心养息吧,我替你晾望守夜。”
连雪娇不再答话,闭上双目,倒在草丛之中睡去。
上官琦坐了良久,仍然不见袁孝归来,心中暗暗忖道:“我这位兄弟,心地纯厚,只怕说得出就要做得到。天涯茫茫,师父行踪不定,一时之间,哪里去找?他如想它不开,非要找到师父不可,别说连雪娇重伤垂危,等他不及,就是我也难以等得好久……”
忖思之间,忽听一阵步履之声,传了过来,随着那步履之声,飘传过来两个高昂的声音。
上官琦暗暗地忖道:“这样深的夜了,这两人却跑到这等荒野之区,决非是什么好人。”心思一转,仰身躺了下去,隐入草中。
只听一个粗壮的声音,说道:“这次如若能竟全功,武林高手,只怕要被一网打尽。”
另一个声音轻轻叹息一声,道:“我不信天下高人,都会被引人那片荒原之中。”
只听那粗豪的声音,道:“这次不但尽出了东、南、西、北四位侯爷,而且王府很多高手,亦将参与这场大战。如若王爷没有绝对的把握,决不会这等劳师动众。王爷为人一向谨慎,从未见到他作过什么失败之事。”
上官琦脑子一直在想着那熟悉声音是谁,想了一阵,终于被他想出来,那声音正是自己在闵府中结识的杜天鹗。
但闻步履声由远而近,两条人影,并肩行了过来,已近身侧。
上官琦微启双目望去,只见两人尽都穿着黑衣,右面一人,正是杜天鹗。左面一人,却是身躯高大的壮汉。
就在上官琦偷看两人同时,两人似是发现了上官琦,齐齐停了脚步。
左面大汉沉声喝道:“什么人?”纵身一跃,直飞过来。
上官琦一提真气,闭住了呼吸。
他对善于用毒的滚龙王,己存了极大的戒心。
杜天鹗紧随那人身后,一跃而至,目光到处,发觉是上官琦,不觉失声出口。
那大汉己然抽出了身后的厚背鬼头刀,准备出手,听得杜天鹗一叫,回头问道:“怎么,你认识这人?”
杜天鹗道:“这人很像我一位同宗的兄弟。”
他不知上官琦毒药已解,只道他还是过去的浑浑噩噩,失落此处。
那大汉一皱眉道:“不论是谁,咱们不能留下活口……”微一停顿后,接道:“这么办吧,你出手点了他的哑穴,废了他的双手,要他口不能言,手不能画,饶了他一条命就是。”
杜天鹗道:“废去他双臂,点了他哑穴,那就不如杀了他的痛快。”那黑衣大汉愕然回顾了杜天鹗一眼,问道:“你加入王府的黑衣卫队,有好长时间了?”
杜天鹗道:“兄弟加入不久。”
那黑衣大汉道:“像你这等私情废公的用心,如被王爷知道,定然要受重刑惩罚。”
杜天鹗冷笑一声,道:“我可以杀你灭口。”
那黑衣大汉怔了一怔,道:“你可是发了疯么?”
杜天鹗笑道:“你这一生中杀过了多少人?”
那黑衣大汉奇道:“你可是没有按时服解药么?”
他听杜天鹗言词忽东忽西,莫可捉摸,只道他忘记了服用解药,以致潜毒发作。
杜天鹗仰脸望一下满天星斗,笑道:“听你的口气,只怕已杀过了不少的人。”举手一掌,当胸拍出。
那黑衣大汉想不到他说打就打,当真出手,骤不及防,几乎被杜天鹗一掌击中,赶忙一吸气,向后退开了三步。
杜天鹗似是自知这一掌,难以伤得对方,右掌拍出的同时,左手已松开了腰中的扣把,抖出腰间的紫金飞龙软鞭,“呼”的一招“浪击礁岩”,斜斜扫击过去。
那黑衣大汉手中厚背鬼头刀一式“横断云山”,横里一挑软鞭,说道:“住手!”
杜天鹗冷笑一声,说道:“不用多费口舌了。”手中软鞭一紧,舞起漫天鞭影,直攻过去。
形势迫得那黑衣大汉无暇再分神说话,只好挥刀封架。
杜天鹗杀机已动,手中紫金飞龙软鞭一招紧过一招,尽都指袭向那黑衣大汉的要害大穴。
转瞬之间,双方已缠斗了二三十个照面。杜天鹗鞭影纵横,虽然占尽优势,但那黑衣大汉的武功不弱,急切之间,想伤害对方,亦非容易之事。
上官琦躺在地上,看两人刀来鞭往,斗得十分激烈,虽然尚未分出胜败,但杜天鹗节节迫攻,已成稳操左券之局,也懒得出手相助,索性动也不动地看两人打斗。
激斗之间,忽听两声厉叱,两条人影,疾快地飞跃而至。
杜天鹗目光一转,一瞥来人,当先收住紫金飞龙软鞭。
那黑衣大汉早已杀得头昏脑胀,来人是谁,看也未看,杜天鹗鞭势一收,立时疾攻而上,迎面一刀,直向杜天鹗劈了下去。
只听“哇”的一声大叫,一只亮银棍横里伸出,迎刀击来。但闻“当”的一声,那黑衣大汉手中厚背鬼头刀,登时被震得脱手飞出。
那黑衣大汉手中兵刃被震飞之后,昏乱的神志,才陡然一清。
凝目望去,只见一个身躯高大的壮汉,手横亮银棍,站在身前,满脸怒容。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四个佩刀的劲装大汉,环护一个身着灰衣矮瘦的老叟。
只听那身躯高大、手执亮银棍的大汉,冷冷说道:“自己人意气之争,也要动兵刃拼命的么?”
黑衣大汉急急说道:“他先亮兵刃,迫我动手,如何能怪得我?”
那手执亮银棍的大汉回顾了杜天鹗一眼,道:“你们虽是王府中黑衣卫队,见了侯爷,也不能目中无人。”
杜天鹗虽然不识这班人,但却早已听得滚龙王手下分由四位侯爵分别统领,除了王府中人之外,属下人物尽拨归四位侯爵统率,当下微一欠身,说道:“在下初入黑衣卫队不久,虽闻四位侯座之名,尚未有缘拜见。”
那手执亮银棍的大汉冷冷地扫了那黑衣大汉一眼说道:“无怪你欺侮他,原来他是新进之人。”
那黑衣大汉急急说道:“不要听他胡说……”
只听那矮瘦老叟重重咳了一声,道:“在本座面前,说话仍然如此横蛮,欺侮新进,不问可知了。先把他拿下,送请王爷发落。”
那手执亮银棍的大汉,应了一声,回顾那黑衣大汉一眼.道:“你是自行就缚呢,还是要我动手?”
那黑衣大汉心知在那老儿先人为主的盛怒之下,出言辩驳,于事无补,双目凝注在那手执亮银棍大汉脸上,缓缓说道:“顾侯爷虽然权重一时,但在下直属王府……”
那手执亮银棍大汉冷笑一声,说道:“侯爷敢下令拿你,自是有话向王爷交代,用不到你费心了。再不束手就缚,可别怪我动手了。”
这黑衣大汉识得那手执亮银棍之人,乃北成侯属第一位勇士,三年前东、南、西、北四侯相聚王府,各就所属推出一位勇士较技比武。
此人连胜一十二阵,获得滚龙王封赐第一大力士盛誉,并赐发兔死金牌一面。手中亮银棍一击之下,重逾千斤,自知决非敌手,当下缓缓举起双手,说道:“你今天如若加刑于我,只怕激怒王府中全体黑衣卫队,那时候,你就吃不消兜着走了。”
那手执亮银棍的大汉,仰天一阵大笑,道:“我金元霸生平之中,只肯听两人之命,一是王爷,二是北成侯爷。除此两人之外,纵然是天下英雄尽皆和我作对,也不会放在我金某人的心上。”
杜天鹗听得微微一怔,暗道:“此人好大的口气。”
只听那矮瘦老叟,又重重地咳了一声,道:“快给我拿下,我偏要给他点苦头尝尝,本座不信王府中黑衣卫队,还能把本座怎样?”
金元霸突然举起了手中的亮银棍,怒声喝道:“你如再不束手就缚,就捡起兵刃来吧!”
那黑衣大汉想了想,缓缓伸出双手,向矮瘦老叟走了过去。
四个环护着那老者的佩剑大汉,登时有两个走了过来,就腰间取出一条彩带,把那黑衣大汉双手紧紧捆了起来。
杜天鹗心知如摔手一走,必将引起那老者的疑心,索性冷静地站在一侧,忖思应付之策。
他乃江湖阅历异常丰富之人,心知那黑衣大汉决然不肯甘心,如若被他揭穿,势必将引起那矮瘦老人的怀疑。
心念转动,灵智忽生,突然放步走近那矮瘦老人身前,一拱手道:“恕在下进人王府不久,不识侯爷封号……”
那矮瘦老人持髯答道:“老夫北成侯顾八奇。”
杜天鹗道:“顾侯爷,在下和这位童兄虽因点意气,闹得翻脸动手,但都是王府中人,彼此情同手足,尚望侯爷释放了他,免得彼此之间,因小争结下恩怨。”
顾八奇一皱眉头,道:“你的气量不小啊!”
杜天鹗道:“同属王府中人,在下极不愿闹出手足相残之局。”
顾八奇点点头,道:“你加入黑衣卫队,有多少时间了?”
杜天鹗道:“不足三月!”
那黑衣大汉正待说出和杜天鹗争执之因,但听到杜天鹗为他求情之言,立时闭口不语。
顾八奇回顾了那黑衣大汉一眼,道:“黑衣卫队,虽然直属王府,但本座不信你们在王爷尊前,重过本座。哼!本要把你解缴王爷,面请发落,姑念你初次冒犯本座,又有人为你求情,从宽不究……”
话至此处,微微一顿,又道:“解开他的索缚。”
登时有两个大汉,奔了过来,解开他手上的彩带。
杜天鹗伏身捡起地上的鬼头刀,大步迎了上来,说道:“童兄,请恕兄弟冒犯之罪。”
那黑衣大汉道:“罢了,罢了!”接过兵刃,放腿大步而行。
杜天鹗目光一转,早已不见了上官琦的行踪,心中忽然一喜,暗想道:“如若迷药未解,决然不知逃避强敌。”心中在想,人却对顾八奇一揖道:“多谢侯爷赏脸。”急急向那黑衣大汉追了过去。
倏忽之间,两人已走出半里之遥,那黑衣大汉突然收住脚,说道:“你那同宗兄弟呢?”
杜天鹗道:“不知哪里去了。”
黑衣大汉道:“他可会武功么?”
杜天鹗道:“家传拳脚,略通皮毛。”
黑衣大汉道:“少时遇到我们王府中人,千万别提此事。”
杜天鹗故作惊愕之状,奇道:“提起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我有位同宗兄弟,犯了戒法不成?”
黑衣大汉叹道:“黑衣卫队,一向只知王爷之命,执法如山,六亲不认。你擅动兄弟之情,已然和咱们黑衣卫队俗守的规戒相背。如若传扬开去,事为领队所闻,必将身罹惨刑。”
杜天鹗抱拳一揖,道:“多承童兄指点,在下感激不尽。适才激于义忿,对童兄大为不敬,开罪之处,尚望大度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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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衣大汉道:“我如和你计较,也不会告诉你这样多事情了……”
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微一停顿之后,急道:“你那兄弟哪里去了?”
杜天鹗道:“想是见在下和童兄动手,心中害怕,借机逃走。”
黑衣大汉道:“你该告诉他早些离开这一块是非之地才对……”
仰脸望天,长长吁一口气,道:“这方圆二十里内,即将展开一场空前的残杀。北成侯顾八奇既已赶到,想那东、南、西三大侯爵,都已率手下高手赶来了。”
杜天鹗轻轻叹息一声,道:“在下虽已加入王府中黑衣卫队,但始终拨归在大郡主手下听差,王府中事,所知有限,还望童兄不吝赐教。”
那姓童的黑衣大汉微笑说道:“这就难怪了,你加入黑衣卫队不久,又拨在大郡主座前听差,对王府中事,自是知亦有限。”
说话之间,突听一阵强厉的哨声,传了过来。
哨声急长忽短,似是有着一定的节拍。
只听那姓童的黑衣大汉低声说道:“你可见过咱们黑衣卫队中的正副首领么?”
杜天鹗道:“容或见过,只是已记不清楚了。”
黑衣大汉道:“他们已经来了……”探手入怀,摸出一个铁哨,吹起了尖锐的响声,和那哨音,遥相呼应。
片刻工夫,突然蹄声得得,三匹健马,直驰过来。
当先一人,白马黑衣,但却披了一个红色披风。他身后两人,一身黑衣劲装,一望即知是黑衣卫队中人。
只听那白马披风大汉,低沉地问道:“什么人?”
黑衣大汉立时一抱拳,道:“府外侍卫童磊。”
披风大汉目光一转,道:“你是府外府内?”
杜天鹗道:“在下初入黑衣卫队——”
披风大汉怒道:“答本座之言,哪来的这样噜苏?”
童磊急道:“副座息怒,此人入队不久,又拨在大郡主手下听差,故不知队中规矩。”
那身着红色披风的大汉,冷冷地“嗯”了一声,目光凝注在杜天鹗的脸上,说道:“你可知大郡主的行踪么?”
杜天鹗道:“在下奉命赶援四郡主,途中遇得穷家帮中伏兵,一场激战之后,赶援之人,伤死甚重,在下幸突重围而出,遇得童兄……”
那披风大汉似是不耐再听下去,挥手接道:“大郡主已经背叛王命,王爷已传下令谕,严命捉拿。”
杜天鹗道:“属下不知此事。”
那披风大汉略一沉忖,道:“王爷大驾已然亲临此地,召集东、南、西、北四侯爵,商议大事。大郡主既已背叛,你就暂听童磊之命,待见首座之时,再行请命分配你的新职。”
杜天鹗对王府中诸般情形,丝毫不知,只好唯唯诺诺地答道:“属下遵命。”
那披风大汉仰脸望望天色,说道:“现下天色不到二更,你们立时赶向正北,大约十里左右,有一处密林,到时自有人招呼你们。本座还有要事待办,你们即刻登程。”说完,一带马头,放辔而去。
那两个随来的大汉,紧随那披风大汉身后,急急而去。
杜天鹗眼看童磊抱拳躬身相送,也依样葫芦,躬身作礼。
三人去势奇快,倏忽之间,走得无影无踪。
童磊目睹三人去远,回头对杜天鹗道:“王府中黑衣卫队正副首领,内外侍卫,都以武功而定身份。杜兄的武功,高过兄弟甚多,假以时日,定可升倚重任。虽然未必能够列为王爷十二侍卫之数,但府内侍卫,当可无疑。”
杜天鹗道:“兄弟入队不久,一切尚望童兄多多照顾。日后但有寸进,定当补报今日相顾之情。”
童磊微微一笑,道:“王府侍卫,彼此之间虽然日夕相处,但却毫无情义可言……”
杜天鹗接道:“兄弟为人,一向重义,受人点滴,必然涌泉以报。”童磊轻轻叹息一声,道:“咱们这番情意,只望能深藏内心之中,不要流露形外,被人看出迹痕。”
杜天鹗道:“兄弟一切遵命。”
童磊道:“杜兄既然和兄弟推心置腹,兄弟自是应有以报……”
杜天鹗道:“但望童兄照顾兄弟一二,使能不违戒法,在下就感激不尽了。”
童磊道:“咱们边走边谈……”放步向正北行去。
杜天鹗举步相随,紧随身后。
童磊轻轻咳了一声,说道:“王府中黑衣卫队,大体上分为三级,除王爷随身十二侍卫外.又分府内、府外两级……”
杜天鹗奇道:“同是黑衣卫队,何以会分成府内府外?”
童磊道:“府内侍卫,可以自由出入王府;府外侍卫就不行了,只能燎守在王府之外。”
杜天鹗道:“不知这府内、府外侍卫,是如何一个选法?”
童磊道:“说来简单得很,每隔两年,黑衣卫队之中,就要举行一次比武之会,自信武功过人,可以报名参加。比武之时,伤死不论,武功好的人,人选为王爷随身十二侍卫,其次入选为府内侍卫,再次一等,就是府外侍卫了。”
杜天鹗“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童磊微微一笑,道:“除了两年一度的比武大会之外,还有不定期的比武大会。王爷身侧十二侍卫,遇有缺额,立时就府内侍卫中比武挑选;府内侍卫一遇空缺,就由府外侍卫中比武选拔。”
五五 四侯高会
杜天鹗道:“府外侍卫有了空缺,又从哪里选拔呢?”
童磊道:“府外侍卫,人数不受限制,凡被王爷收归门下之人,一律编作府外侍卫。”
杜天鹗心中一动,暗暗地忖道:“听此人口气,对王府中人,知道得甚多,倒是不可失过一探虚实的机会。”当下问道:“府外侍卫漫无限制,人数多寡不等,想那府内侍卫,人数的多少,也不一定了?”
童磊摇头答道:“府内侍卫,共有二十四人,一有死伤,立时从府外侍卫中选拔递补。”
杜天鹗怕激起他的疑心,不再多问,微笑说道:“多承指教。”童磊似是已说完胸中所知,生怕杜天鹗再问下去,无言可答,陡然加快脚步向前奔去。
两人行约十几里路,果然到了一处密林所在。
只听林中传出了一声轻喝道:“什么人?”
童磊停止脚步答道:“东方甲乙木。”
林木中缓缓走出两个黑衣人,只听那当先一人,低声说道:“是童兄,快请隐入林中。”
童磊低声说道:“这位杜兄加入咱们黑衣卫队不久,拨在大郡主手下听差……”
那当先之人摇手阻止童磊再说下去,道:“大郡主已然背叛王爷,少提为妙。”
童磊点头不再答话,紧随那黑衣人向林中走去。
杜天鹗和两个黑衣人点头作礼,哪知两个黑衣人连理也不理,似是没有看到他一样,心中暗暗忖道:“童磊之言,一点不错,黑衣卫队之间,彼此毫无情意。”
忖思之间,人已走入密林。
右面一个黑衣人一指七八尺外两棵大树道:“你们两个,就守在那树后面吧!”
童磊也不多问话,一拉杜天鹗走了过去。
杜天鹗心中暗暗忖道:“怎么这黑衣卫队之间,竟然这等冷淡。”童磊拉着杜天鹗隐入了一株大树之后,低声说道:“这林中戒备甚严,只怕王爷要到……”
他似是觉着言未尽意,微微一顿之后,又道:“王爷的行动,经常是神鬼难测,他常常单独行动,数月间不回王府一次,从不带任何一个随行之人,有时间却是戒备严密,十二侍卫尽皆相随。”
杜天鹗道:“王爷的举动,自然非咱们能够了解了。”他心知这班人,都服下了迷神毒物,生死已被控制,对那滚龙王极是忠实。何况这密林之中,滚龙王爪牙密布,言词之间,如若不慎,只怕要引起他的疑心。
童磊轻轻咳了一声,道:“杜兄请守在这大树之后,兄弟到左面去。”
杜大鹗点点头道:“童兄请便。”
童磊道:“一有事情,我自然会招呼你。”举步向旁侧走了过去。杜天鹗隐在树后,闭上双目,运气调息。
忽然间,一阵得得蹄声,传了过来。
杜天鹗启开双目望去,只见两匹快马,急急驰了过来。
只听密林中一声轻喝道:“什么人?”
紧接着人影闪动,十几条人影疾跃而出。
两匹奔行的快马,突然停了下来,翻身跃下马背。大概来人的身份不低,十几个跃出去的大汉,全都围了上去。两个人接过马匹,牵人林中,余下之人,环拥着两人沿着左侧一条小径,绕入深林。
杜天鹗暗暗忖道:“这两人不知是何等身份,可惜在夜暗之间,无法看清楚两人的形貌。”
片刻之间,又有人来到林边,一批接一批,络绎不绝。
这些人的身份,似都不低,从林中跃出之人,对来人执礼甚恭。杜天鹗默数来人,已然不下十个之多,心中大力奇怪,暗道:“滚龙王,东、南、西、北四爵,不过五七人而已,何以会有这样多受人尊崇的人物?”
心中疑念已动,暗自打定主意,再有人来之时,自己赶出去瞧瞧来的什么人物。
心念未息,忽见一个白影,疾驰过来,林中的黑衣卫队,一涌迎出。
杜天鹗放快脚步,紧随人群,出了密林。
那白影驰近林边之后,停了下来,原来是一顶银白的小轿,由四个健壮妇人抬着。
杜天鹗一皱眉头,暗道:“这人也不知什么身份,夜暗之中,乘着白色轿子,岂不引人注意?”
但见那迎出树林的大汉,齐齐对那银色的小轿躬身下拜,杜天鹗也随着别人拜了下去。
那小轿垂帘不起,生似轿中之人,根本不知道有人在迎接于他。杜天鹗暗暗忖道:“这人好大的架子,不知是一个什么样身份的人物?”不自觉抬头望去。忽觉身后衣衫,被人重重地拉了一下。
他本是机智过人之人,又有着丰富的阅历经验,不用回头瞧看。已知是童磊所为,赶忙垂下头去。
直待那银色的小轿过去之后,拜伏在地的黑衣卫队才纷纷站起身子。
杜天鹗尚未站好身子,耳际间已响起了童磊低微的声音,道:“杜兄,请跟在兄弟后面。”说完,立时转身向前走去。
杜天鹗也不语,紧紧随在他的身后,向前走去。
童磊直向林中走去,深入了五六丈远,才停在一株大树之下,低声说道:“幸好兄弟在你身后,如若换了他人,只怕杜兄早已横尸林外了!”
杜天鹗心中虽然明白,但却故作茫然他说道:“为什么呢?”
童磊道:“你知那银色小轿之中,坐的什么人么?”
杜天鹗道:“兄弟不知。”
童磊道:“那银色小轿之中,乃王爷的夫人。”
杜天鹗道:“王爷的夫人?”
童磊道:“不错,王爷的夫人。王府之中,禁规极是森严,尤以夫人,更不是常人能见。虽是内府侍卫,也未必见过夫人之面。”
杜天鹗道:“原来如此,又承童兄指教。”
童磊道:“因此夫人特地制了这一顶银色的小轿,不论何人只要见了这顶银色小轿,一律得低下头去,不准擅自抬头瞧看。”
杜天鹗道:“这些规矩,兄弟哪里知道?不是童兄指教,兄弟也死得糊里糊涂,岂不冤枉!”
童磊道:“兄弟自任王府侍卫,已经两年之久,但却从未见过夫人离开过王府一步,不知何以会来此地,看来……”
他忽然住口不言,想是忽然觉着不该再说下去,挥手对杜天鹗道:“杜兄就留在此地,不要离开,兄弟去去就来。”也不待杜天鹗答话,急急走了过去。
杜天鹗茫然站在当地,心中暗暗忖道:“王府中侍卫之间,似是被一种神秘的恐怖感觉所笼罩,彼此之间,都存着极大的戒心。”
心念转动之间,忽然间一阵低沉的哨声,传了过来。紧接着脚步杂乱,甚多黑衣卫队,大步向林中冲了进去。杜天鹗迷迷糊糊地也随着向林中走去。行约二十余丈,到了一处红墙环绕的庙门前面。
林木密茂,星光更觉暗淡,两扇黑漆剥落的大门,半掩半闭,不见一点灯光,也不闻一点人声。
涌近庙宇的黑衣卫队,迅快地分布在庙宇外面。
他们动作熟练,略一相度那庙宇的形势,立时各自选择了位置,隐人暗影之中。十几个人,眨眼间各自隐伏,一个不见。
杜天鹗凭着丰富的江湖阅历,意识到了自己这一举动又出了差错,从这群黑衣人的行动的熟练矫健,判断到这群人可能就是童磊口中的府内侍卫。
他知道如果自己仍站在原地不动,立时将召致那群黑衣人的疑心,一面忖思,一面疾快地奔行到庙门旁侧,隐入暗影之中。
他机智过人,见那群黑衣人散布之时,奔方位,只有这大门旁侧没有人把守,立时选择了这处地方。
大约过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忽听庙内传出来一阵低沉的喝问道:“布置妥当了么?”
只听丈余外处一人应道:“布置妥当了。”
大门内忽然亮起了一片火光,杜天鹗不自禁地探头向里面望去,只见一个黑衣人手中举着一个火摺子,燃起一盏轻纱垂苏的气死风灯。
此灯一亮,紧接着火光乱闪,灯光辉煌,片刻间一片通明。
杜天鹗目光一转,只见大门内一个两丈见方的院子里,站满了人。那顶银色小轿,端放在大殿前面。
但见院中之人齐齐拜伏地上,垂下头去。
杜天鹗略一犹豫,借院中诸人拜伏地上之时,悄然溜进大门,随着拜伏在地上。
灯光耀照下,大殿中人影幢幢。
一个沉重的声音,起自大殿门口,拖着长长的声音叫道:“夫人起驾,一体回避……”
他事先打量好了院中的形势,选择了一个视界极好的角度,举袖掩面,偷眼向那小轿望去。
五六 王爷夫人
只见垂帘起处,一个珠光宝气的绿衣女人,缓步走出小轿,直入大殿。
虽然灯火通明,但因那绿衣女人,始终未回过头,无法看得她的面相如何。
直待那绿衣人身影消失在大殿之后,群豪才缓缓站起身子。
杜天鹗默察情势,院中之人,彼此之间,似是十分冷漠,形如素不相识学”、“美学”中的“李贽”。
第五十七章 一身是胆
柏公保笑道:“既然如此,你把他留在这里吧!”
那灰衣人把手中紫金飞龙鞭,递了过去,说道:“这条软鞭,一并交给柏兄。”
柏公保接过软鞭,那灰衣大汉立时转身自去。
杜天鹗衡量情势,再说也是无用,索性沉默不语,暗中运聚功力,准备应变。
柏公保望着那灰衣人去远,冷然一笑,道:“你双手上缚的索绳,乃牛筋合以发丝所制,如想运气震断线索,那可是自我苦吃。”
杜天鹗肃然说道:“就是在下索缚不解,你也未必能伤害到我。”
柏公保笑道:“好大的口气,我不信有这等事?”
杜天鹗道:“你素有神行之名,大概不虞在下逃走,至于你能否伤害到我,不妨一试。不过在咱们未动手前,在下想请教两件事情。”
柏公保道:“你说吧!”
杜天鹗道:“欧阳帮主名震天下,武功过人,耳目怎的这等不灵,我那敞笑之声,在这静夜之中,当可听数里之外,何以他竟然不闻?”
柏公保笑道:“你想得倒是如意得很,可惜你来迟了一步。”
杜天鹗一惊,道:“怎么,欧阳帮主……”
柏公保冷冷接道:“他睡得很好。”
杜天鹗突然仰天一叹,道:“人称逍遥秀才唐璇的才华绝世,看来是虚有其名了……”
柏公保道:“何以见得?”
杜天鹗道:“逍遥秀才唐璇如若果有传言之能,他该早发觉你的阴谋刁恶了。”
柏公保冷笑说道:“可惜你以后永无见唐璇的机会了。”右腕一抖,手中紫金飞龙鞭“呼”的一声,疾向杜天鹗横扫过去。
杜天鹗突然一提真气,跃飞起三四尺高,让开了柏公保横扫一鞭,借势飞起一脚,踢了过去。
柏公保似是未料他在双手紧缚之中仍然能出脚反击,几乎被他一脚踢中,迫得向后一跃数尺。
哪知杜天鹗凌空出脚的施袭,乃生平深藏不露的绝技,非至性命攸关,轻易不肯施出。这一脚踢出之后,第二脚连续踢出。
柏公保被迫得又向后退了两步,才把一脚避过。
杜天鹗双脚连环踢出,瞬息之间,踢出了六脚,迫得柏公保手忙脚乱地应接不暇。
但杜天鹗第六脚踢出之后,人也自空中跌落了下来。
柏公保弃了兵刃,借势反击,掌拍指点,着着攻袭向杜天鹗的要害大穴,口中却冷冷说道:“我如用兵刃胜你,只怕你心口难服。”
社天鹗一面闪避着柏公保攻势,一面默查还手的机会。
他心中很明白,在此时此情之中,必须要一击而中,拖延时间,对自己大是不利。但对方武功;似不在自己之下,身手的矫健,掌指灵活,就算除了双手索缚,一时之间,也无法分出胜败,何况双手还被捆着,如不早些设法,冒险求胜,势必要伤在对方手中不可。
心念一转,故露败象,似是久战力疲,行动已缓慢了甚多。
柏公保冷笑一声,道:“要不要我解去你手上的索缚?”说话之间,一招“直捣黄龙”,迎面击去。
杜天鹗向旁侧一让,柏公保己疾随而上,左掌斜里拍来,击在杜天鹗的肩头之上。
柏公保掌势刚刚和杜天鹗肩头相触,杜天鹗已侧倒摔在地上。
似是他身体早已不支,稍受压力,立时倒了下去。
柏公保怔了一怔,伸手向杜天鹗左肩井穴上点去。
只听杜天鹗冷笑一声,突然一跃而起,右脚急出如电,踢向柏公保的右臂时间“曲池穴”。
柏公保被他这连环的脚法,迫得连连后退,一个失神,被杜天鹗一脚踢中“左肩井穴”,仰面一跤,跌倒在地上。
杜天鹗冷笑一声,走到柏公保身侧,说道:“怎么样,我只要再加一脚,立时可把你内脏踢裂。”
柏公保冷笑一声,接道:“你不过侥幸胜我罢了。”
杜天鹗道:“我此刻立时可把你置于死地……”
柏公保道:“周围密布了穷家帮中高手,杀了我,你也难逃过他们的兜抄。”
杜天鹗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在下心中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下。”
柏公保道:“什么事?尽管请说!”
杜天鹗道:“欧阳帮主待你不薄,想不到你竟会背叛于他。”
柏公保冷冷地答道:“各人看法不同,际遇各异,有何奇怪之处?”
杜天鹗听他说话口齿清白,毫无异常之处,不禁心中动了怀疑,问道:“你可服下过滚龙王给你的药物么?”
柏公保似是突然感受到极大的痛苦,双眉一皱,说道:“不要再问我了,每人的际遇不同,我背叛欧阳帮主,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杜天鹗沉吟了一阵,道:“好,你现在带我去看看欧阳帮主,我就立时解开你的穴道。”
柏公保道:“不用见了,见他也是无用……”
杜天鹗道:“可是你已经杀害了他。”
柏公保突然闭上双目,道:“从现在起,我决不再答你一句话。”
杜天鹗沉吟了片刻,说道:“这一座茅屋能有多大,你纵然不带我去,我自己也是找得到他。”飞起一脚,把柏公保踢到门内暗影之处,接道:“你既然不愿讲话,我就踢闭你的哑穴。”
柏公保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杜天鹗轻轻一脚,踢闭了柏公保的哑穴,自行向内室找去。
这是一座四合院子的茅舍,静悄悄地听不到一点声息。
各房木门,尽皆虚掩,杜天鹗略一打量,直向正北的上房奔去,用肩膀轻轻推开房门,探首望去。
借星月微弱的光芒,隐隐可见一座木榻上,躺着一人,面里而卧。
杜天鹗轻轻地咳了一声,叫道:“房中可是欧阳帮主么?”
他一连问了数声,不闻那人回答之声。
一阵夜风吹过,飘传来一阵花香。
杜天鹗犹豫了片刻,终于举步踏进门去,一面稍稍提高了声音叫道:“欧阳帮主,请恕在下擅闯之罪。”
但那木榻上侧卧之人,生似沉睡未醒,仍然不闻回答。
这情景使久历江湖的杜天鹗,亦生出一种不幸的预感,暗暗地忖道:“不论这人是否欧阳帮主,但是穷家帮的人物,当可断言;一个身负武功之人,虽在沉睡之中,耳目决不致失灵至此。”
忖思之间,人已走近木榻。只见那侧卧之人,大半个脸,贴在枕上,一时之间,仍然无法看得出他是否欧阳帮主。
杜天鹗缓缓地伸出索缚的双手,轻轻一拨那人身躯,把他转了过来。
凝目望去,赫然是欧阳帮主,但全身却不见一处伤痕,气息微弱,紧闭双目。
杜天鹗伸手按在欧阳统前胸之处,只觉他心脏仍然有着轻微的跳动。
他双手被缚,无法查看欧阳统是被人点了穴道,还是被人用药物迷昏过去。
正感为难之时,忽听衣袂飘风之声,传入耳际,回头望去,只见两个灰衣人当门而立。
只听一人沉声喝道:“什么人?”“喀”的一声,亮起一个火摺子。
杜天鹗轻轻咳了一声,道:“两位来得正好,贵帮主受了内好暗算,陷入了晕迷之中……”
这两人全都身着灰衣,一望之下,立可分辨出是穷家帮中之人。
两人骤然听到欧阳统受人暗算之事,胸前如受重击,手中的火摺子,突然跌落在地上,火光一闪而熄。
杜天鹗轻轻叹息一声,道:“两位不用担心,贵帮主虽然已被暗算,但幸尚未气绝。在下已仔细看过,全身没有伤痕,不是被迷药迷倒,就是被人点了穴道。”
只听右面一人说道:“阁下贵姓,深夜之中,何以跑到敝帮主的宿住之处?”
杜天鹗道:“两位可看到在下双手已被索缚了么?”
左面一个灰衣人答道:“如若不见你双手被缚,我们早已出手了。”
杜天鹗微微一笑,道:“两位请过来瞧瞧吧,贵帮主大概尚可有救。”
左面灰衣人道:“阁下先请出来。”
杜天鹗心中坦然,大步向外走去。
两个灰衣人齐齐向后一闪,让开了一条去路。
杜天鹗一举双手,举步向门外跨去,就在他举出脚步的刹那,忽然发觉了情形不对,陡然收回跨出的右脚。
但那两个灰衣人,也同时伸手向杜天鹗抓去。
杜天鹗警觉虽快,但两个灰衣人,武功都非泛泛之流,出手既快又准,只听“嚓”的一声,杜天鹗两只衣袖,全被扯破。
两个灰衣人对这陡然联手一击,未能抓住对方一事,甚感讶然,互相望了一眼,一齐向房中扑去。
杜天鹗心知此时此情,已非口所能解释,穷家帮人手众多,又都知道柏公保是帮主的贴身侍卫,不论何等情势,自己决然没有柏公保在穷家帮中说话分量重。为今之计,只有先行设法把穷家帮众怒压下,然后才有说话的机会。但在这等情势之下,除了以欧阳统的生命,威胁他们之外,实是别无良策。
他心中早有算计,是以惊觉到情势不对,立时反向木榻上的欧阳统扑了过去。
两个灰衣人追到他的身侧时,他已高举双手,压在欧阳统前胸的“玄机”要穴之上,冷冷说道:“如果你们不愿欧阳帮主伤在我的掌下,快请退避开去。”
两个灰衣人都被他的大言吓住,后退了三步,并肩而立,望着杜天鹗发楞。
只听杜天鹗高声说道:“你们哪位身上带有刀子,请借给在下用用。”
左面灰衣人道:“你可是想借用刀子,斩断手上的索缚么?”
杜天鹗道:“不错。”
右面那灰衣人冷冷说道:“你手中的索,乃我们穷家帮中特制之物,用发丝合以银线、牛筋制成,普通的兵器,如何能够斩断,纵然有刀子也是无用。”
杜天鹗略一沉吟道:“难道你们穷家帮这索绳捆上人后,就永远没法子解开了么?”
两个灰衣人相互望了一眼,彼此都默然不语。
杜天鹗心知如不以欧阳统性命相迫,这双手上的索缚,只怕难以解去,当下抬起右脚,对准了欧阳统的太阳穴说道:“你们穷家帮人手众多,在下的武功再高,也难是你们的敌手,何况双手又被索绳捆住……”
他顿了一顿,又道:“但在下决不愿明知在众寡不敌之下,白白送了性命,只有让贵帮帮主,陪在下一起死了。”
两个灰衣人,心头大为震动,但在表面之上,仍然保持着镇静的神色,齐声说道:“你只要敢伤我们帮主,你将会身受最惨酷的毒刑……”
杜天鹗笑道:“以在下的身份,能和名满天下的欧阳帮主同生共死,是何等荣耀之事,有何不可?”
两个灰衣人愣了一愣,四目相对,低声互语了一阵,左面一人说道:“要我们解你手上索缚不难,但你若以此为例,对我们滥加要挟,如何是好?”
杜天鹗面色肃然他说道:“在下只有两桩愿求,诸位如肯答应,在下决不会再以欧阳帮主的性命,要挟诸位屈从。”
两个灰衣人齐声说道:“哪两桩心愿,你且说来听听。”
杜天鹗道:“第一件是解开在下手上的索缚,第二件是请见贵帮中文丞唐璇。只要一见唐璇,容在下说上几句话,那时杀剐随凭诸位,在下决不还手就是。”
左面一个灰衣人道:“我们如何能信得过你?”
杜天鹗道:“大丈夫一言如山,难道你们要我发誓不成?”
只听大门外面,传过来一声冷笑,道:“一个人命都不要了,还怕背誓不成?”
杜天鹗只觉那声音异常熟悉,但一时之间,却是想不起那人是谁。
凝目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躯,直向室中走来,赫然是柏公保。
在他身后,紧随着大腹大脑袋的铁卫周大志,想是周大志由外面归来,看到了柏公保,解了他的穴道。
杜天鹗暗道一声“完了”,此人的隐秘,大都已为我所知,势必要想法子杀死我而后甘心。
忖思之间,柏公保已大步走了进来。
要知神行柏公保和铁卫周大志,都是欧阳统最信任的贴身侍卫,两人日常相伴在欧阳统的身侧,穷家帮中各大分舵,只要一见两人。就知帮主驾到。是以两个灰衣人一见柏公保和周大志携手走了进来,立时向两侧退开,让开一条路。
柏公保扬手指了指杜天鹗道:“就是这小子了。”
铁卫周大志一挺大腹,高声对杜天鹗道:“你下来和咱老周先拼上两百合!”
杜天鹗哈哈大笑,道:“我已对贵帮中人,说出了我心中两桩愿求。两人正在思考之中,只怕他们甚难作得了主。”
周大志怒声喝道:“你要再不自动过来,老周可要把你揪过来了。”
杜天鹗听他言语,心知此人不善心机,说话行动,但是直来直往。必须要点醒他不敢冒险出手才对,当下冷冷喝道:“可惜贵帮主的生死,还握在我的手中。你要是一动手脚,我就先把贵帮主杀死。”
铁卫周大志果然不敢再向前迫进,但他久年追随欧阳统,对帮主极是忠心.沉吟了一阵,道:“你究竟要怎么样?”
杜天鹗道:“先解开手上索缚,送还我兵刃。”
周大志挂虑欧阳统的安危心切,顺手取过柏公保手中的紫金飞龙鞭,道:“大丈夫一言为定,奉还你兵刃,解开你手上索缚之后,在下还当亲自送你离开此地。但望你遵守自己许下的诺言,不得伤害我们帮主。”
杜天鹗笑道:“在下还有一件请求,有劳大驾带在下去见帮中文丞唐璇。”
周大志略一沉吟,道:“好吧!咱们就此一言为定。”大步走了过去,解开了杜天鹗手中索缚,放下紫金飞龙鞭,向后退了五步,道:“你现在可以出来了吧?”
杜天鹗凝目望着欧阳统黯然一叹,道:“帮主一世英名,竟然伤在属下暗算之手。”这几句话,说得词意恳切,决非做作得出。周大志和两个灰衣人,都听得怔了一怔,茫然说道:“你说什么?”
杜天鹗盘好软鞭,肃然说道:“说给你们听,你们也无法分辨得清楚。”伏身一探双臂,抱起了晕迷中的欧阳统接道:“有劳诸位带我去见帮中文丞唐璇去吧!”
周大志道:“你放开我们帮主,由在下陪你去也是一样。”
但听人声嘈杂,茅室外面,已布满了穷家帮中之人。
杜天鹗道:“非是在下不肯信任周兄,实因贵帮中人多手杂,我如一放欧阳帮主,只怕立时将四面受敌。在下的生死虽不足惜,但贵帮中损伤,却是巨大无比,还得请周兄原谅一二。”
柏公保冷冷接道:“一个人言而无信,还有何颜立足人世?”突然疾冲而上,一掌劈去。
杜天鹗飞起了一脚,逼退了柏公保,冷冷喝道:“吃里扒外,卖主求荣,不知咱们哪一个才是无颜立足人世?”
柏公保已知他连环飞腿的利害,何况他手中又抱着欧阳帮主作质,如若强行出手,势将为周大志等所阻,只好收掌而退。
杜天鹗纵声大笑了一阵,道:“柏公保,你可敢和在下一起去见贵帮中的文丞唐璇么?”
周大志听得莫名所以,回头望了柏公保一眼,道:“柏兄,这是怎么回事?”
柏公保道:“这人疯疯癫癫,谁知道他说的什么?”
周大志道:“不错,凡是在滚龙王手下之人,都服过迷神药物,这人既是滚龙王的手下,自然不是例外了。”
杜天鹗担心周大志等受了柏公保的愚弄,贸然出手,那时形势定然十分尴尬。自己既不能当真的伤害欧阳统,势必被穷家帮中之人逼近身来不可,对方人多手杂,抵敌不易。自己死伤事小,滚龙王那十里血河大阵,不知要埋葬多少武林高手。不禁心头大急,抱起了欧阳统高声说道:“贵帮主身受内好暗算,人已晕迷多时,如若不能早见贵帮文丞只怕要返魂无术了。”
周大志讶然问道:“什么内奸?”
杜天鹗目光一扫柏公保,道:“就在诸位之中,有一个暗受滚龙王指使的内奸,暗算贵帮帮主。”
周大志道:“是谁?”
杜天鹗道:“此时此情,在下纵然说出他的姓名,诸位也是不信。最好侍见了贵帮中文丞唐璇之后,再说不迟。”
周大志侧目打量了两个灰衣人一眼,回头对柏公保道:“此人如是滚龙王派来刺杀帮主的奸细,既已得手,又何以迟迟不下毒手,想必另有原因,不如带他去见唐爷吧!”
柏公保道:“帮主究竟是生是死,咱们还未弄清,此人口口声声要见唐爷,只怕别具用心。”
周大志不擅心机,听得柏公保一番话后,接口说道:“不错,不是柏兄提醒兄弟,咱老周几乎上了他的大当。”
杜天鹗冷笑一声,接道:“贵帮主尚余下一息未绝,不信,诸位派个人来瞧瞧。”
柏公保低声对周大志道:“兄弟过去看看吧。如若帮主当真还有气息,咱们就带他去见唐爷。”大步向前走了过去。
杜天鹗冷冷喝道:“站住,屋中之人,不论哪位过来均可,单你一人不行。”
周大志一挺大腹,冲了上来,喝道:“此地何地,还有你挑的选的不成?”
社天鹗飞起一脚,迫退了欺近身侧的柏公保,接道:“贵帮主如经柏公保掌指所触,不死也要死了。”
周大志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口中说话,人却大步向杜天鹗身侧欺去。
杜天鹗微一侧身道:“请探摸一下他的前胸鼻息,是否还有一息未绝?”两道眼神,却一直盯住在柏公保的身上,监视着他的举动。
周大志伸手按在欧阳统前胸之上,果然觉着他心脏尚在微微地跳动,一皱眉头,道:“你用的什么药物,毒伤了我们的帮主?”
杜天鹗笑道:“贵帮主武功,何等高深,耳目是何等灵敏,在下纵有害他之心,也是难以近身,除了冷不防施展毒手之外,有何法可相”
周大志道:“这话也对,我带你去见唐璇。”
杜天鹗左臂抱起欧阳统,右手倒提紫金飞龙鞭,说道:“诸位最好和在下保持着三尺以上距离,免得突施暗算,在下防备不及……”目光一扫柏公保,又道:“你最好别打坏主意。”
周大志一皱眉头,道:“柏兄,这人似是专和你作对。”
柏公保道:“帮主在他手中,兄弟虽然恨他牙痒痒的,但却无可奈何。”
这两人终日追随帮主身侧,形影不离,交情极是深厚。但周大志为人浑厚,柏公保却较富心机。
杜天鹗随在几人身后,出了室门,只见院中站满了穷家帮中之人,个个对他怒目相视,手握兵刃,蓄势待发。
杜天鹗虽然久经大敌,常走江湖,但见到了那等阵势,也不禁有些微生寒意。
只见周大志举起双手,相互击了两掌,说道:“诸位千万不可随便出手,免得伤了帮主。”
院中群豪听完之后,果然齐齐收了兵刃,退到一侧。
周大志举步而行,出了茅舍,北行十余丈,到了一座简陋的草棚外面。
只见一个长衫人手中握着一柄摺扇,端坐在一张竹椅之上,在他身侧.站着两个灰衣人。
那人仰脸望着天上的星象,看得甚是入神,对几人走近身旁一事,浑如不觉。
周大志遥遥抱拳一揖,道:“参见唐爷。”
那长衫人缓缓回头过来,打量了几人一眼,道:“什么事?”
周大志道:“这位要见唐爷……”
杜天鹗大行两步,接道:“在下杜天鹗。”
唐璇目光一扫杜天鹗怀抱中的欧阳统,道:“久仰,久仰。”
杜天鹗道:“贵帮帮主受伤甚重,先请先生查看一下贵帮帮主的伤势。”
唐璇突然双目凝注在杜天鹗的身上,望了一阵,挥手对周大志等说道:“你们都暂时退去。”
柏公保道:“此人以帮主的性命要挟,迫使我等就范,先生不可不防他一着。”
唐璇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们去吧!”
周大志虽知唐璇不会武功,但却对他的料事才智佩服无比,回头对柏公保等说道:“唐爷之言,从无不中,咱们走吧!”一转身向后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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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走,所有之人,无不随行退去,眨眼消失在夜色之中。荒凉的郊野中,简陋的茅棚前,只余下了杜天鹗和唐璇,以及那晕迷未醒的欧阳统。
杜天鹗仰望了一下星辰,笑道:“诸葛一生唯谨唯慎,先生素有诸葛之名,但未免稍嫌大意。”
第五十八章 风暴前夕
唐璇微微一笑,道:“鼎鼎大名的关外神鞭,岂是暗施算计之人?”
杜天鹗怔了一怔,道:“先生何以认识在下?”
唐璇淡然一笑,默不作声。
杜天鹗缓缓放下了怀抱中的欧阳统,道:“贵帮主受人暗算,伤势不轻,请先生查看一下,是否还有救?”
唐璇低头望了欧阳统一眼,笑道:“不要紧,他不过是被人用药物迷了过去,药物一解,人就立可清醒过来。”
杜天鹗听到他言词之间,毫无关心之意,心中大感奇怪,呆了一呆,道:“看先生的神色情态,似是对贵帮主的生死毫不关心了!”
唐璇脸色一整,说道:“你身着滚龙王手下黑衣卫队的衣服,冒险来此,不知有何见教?”
杜天鹗忽觉一股忿怒之气,直冲上来,冷冷喝道:“欧阳帮主是何等的英雄人物,想不到他的属下,竟然都是外貌忠厚、心藏奸诈之人!”
唐璇微微一笑,道:“骂得好!你冒着生命之险,闯来此地,就只为骂我们几句吗?”
杜天鹗一抖手中紫金飞龙鞭道:“在下虽和欧阳帮主谈不上交情,但却深深为他抱屈……”
唐璇挥了挥手中的摺扇,接道:“杜兄身着黑衣卫队衣服,但言词之间,却是毫无中毒迹象……”
杜天鹗厉喝道:“如若在下服用过滚龙王控制属下的毒药,只怕也不会到此地来了。”
唐璇笑道:“那你也不会活着见我了。”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杜兄一片好心,却是弄巧成拙,破坏了我们满盘计划。唉!这一来,只怕白耗费在下一番心血了。”
杜天鹗奇道:“先生之言,实叫在下费解得很。”
唐璇叹道:“正如杜兄所言,欧阳帮主是何等的英雄人物,平常之人,岂能够暗算于他?”
杜天鹗茫然说道:“先生之言,在下是愈听愈糊涂了。”
唐璇缓缓把目光投注到欧阳统的身上,说道:“杜兄可认识欧阳帮主吗?”
杜天鹗心中一动,道:“是了,这人可是假冒欧阳帮主的吗?先生妙计,当真是神鬼难测,这办法果然是好,不如此,何以能查出内奸……”
唐璇摇头接道:“假扮欧阳帮主,或可瞒过杜兄,但却无法瞒得了终日相随他身侧的柏公保。”
杜天鹗道:“不错,这在下就猜测不着了。”
唐璇道:“这人不但是千真万确的欧阳帮主,而且他还确然中了柏公保施放的毒药。”
壮大鹗双眉耸动,摇头说道:“先生这办法虽好,但未免太冒险了。如若柏公保借机施下毒手,欧阳帮主岂不要殒命当场?这办法,智者不取。”
唐璇笑道:“在下的预料之中,柏公保决不致施下毒手。须知他要留下帮主的性命,以维护他的安全。唉!我已暗遣帮中高手,暗中监视他的行动,准备借彼之矛,攻彼之盾,想不到——”
杜天鹗道:“想不到被在下破坏。”
唐璇道:“不知者不罪,何况在下相信杜兄……”轻挥摺扇一笑而住。
杜天鹗道:“相信我什么?”
唐璇道:“相信不再用敝帮帮主涉险了。”
杜天鹗沉吟了片刻,说道:“在下涉险而来,确有要事求见贵帮帮主,想不到破环了先生的计划……”他微一停顿之后,又道:“先生先把贵帮帮主救醒后,咱们再谈不迟。”
唐璇仰脸看了天上星河,笑道:“再过片刻时光,帮主自会醒来,用不到施药相救了。”
杜天鹗奇道:“当真有这等事么?”
唐璇道:“不敢相欺,在下早已让帮主服下了解毒之药,算好了时间,到了时刻,不用别人解救,自会醒来。在我的估计之中,那时柏公保至多把帮主带出数里——”
杜天鹗道:“非先生这等千古绝才,胸罗万有,如何能想出此等安排?如若是不解药理之人,纵然想出这等办法,也是无法应用。”
唐璇道:“杜兄过奖了。”
杜天鹗道:“滚龙王召集了手下四大侯爵,聚会十里外一处密林之中……”
唐璇笑道:“这我已经知道了,但不知他们说些什么?”
杜天鹗道:“滚龙王尽出属下高手,排成了一座血河大阵,想一举尽歼贵帮中人。”
唐璇怔了一怔,道:“血河大阵?”
杜天鹗道:“不错,在下被滚龙王发觉了身份,被囚于他们议事大殿之中,听得甚是清楚,决错不了。”
唐璇道:“不知杜兄怎生脱险归来?”
杜天鹗道:“说起来叫在下也是不敢相信,但经历如绘,分毫不差……”
他似在筹思措词,微微沉吟了一阵,接道:“说出只怕先生也是难以相信,释放我脱险之人,竟然是滚龙王的夫人。”
唐璇突然急行两步,走在欧阳统的身前,抱拳一揖,说道:“文丞唐璇,向帮主请安。”
只见欧阳统缓缓睁开双目.望了唐璇一眼,挺身坐了起来,道:“这是什么所在,叛徒哪里去了?”
唐璇笑道:“人算不如天算,有劳帮主白涉一场惊险。”
欧阳统看看天上的星辰,笑道:“先生计算的时刻,当真是分毫不差。”缓缓站起身子,拍去身上尘土。
唐璇道:“属下坐观星辰,心急如焚,总算幸无失误。”
欧阳统笑道:“先生神算,由来不差毫厘……”目光一转,投注在杜天鹗的身上,拱手一笑,道:“杜大侠。”
杜天鹗欠身说道:“不敢,不敢,帮主一世英雄,几乎受属下暗算。”
欧阳统叹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到追随我十数年之久的柏公保,竟然也是滚龙王的手下。”
唐璇一挥摺扇,道:“我料那柏公保必难安心坐候,必将返来暗中偷窥,咱们进入这茅棚中谈吧!”
欧阳统点头微笑,径先进入茅棚,壮大鹗、唐璇鱼贯随人。
茅室中放置着一张木桌,但却早已摆好香茗,三人围桌就坐在竹椅之上。
唐璇笑道:“为了避免叛徒偷窥得室中情形,咱们就这样摸黑坐着吧。”微微一顿之后又道:“眼下敝帮帮主己醒,杜兄可否将滚龙王阴谋详情,告诉在下呢?”
杜天鹗略一沉吟道:“在下之意,深望帮主先行下令,擒住叛徒,免得被他借机逸走。”
唐璇道:“不妨事,在下料他未得帮主生死确讯之前,不致逃走。”
杜天鹗不再多说,只把自己遇险被掳等经过之情,详细他说了一遍。
欧阳统奇道:“听杜兄所言,那珠光宝气的绿衣人,当是滚龙王夫人无疑了。但她的举动,又确似有意释放杜兄,这一点实叫兄弟百思不解。”
唐璇道:“个中情形,确然是不太寻常,容属下多想想再说。”
欧阳统知他每逢上疑难之事,必然要闭目沉思,当下不再言语。
茅棚中突然沉默下来。
杜天鹗虽然是当事之人,但他对那绿衣人释放自己之事,亦是莫测高深,心中暗暗忖道:“以身份、情理测度,滚龙王的夫人,决然不会是奸细。但她又明明释放了我,这情势实是叫人迷惑难解。久闻唐璇之才,这次倒是得一聆他的高论了。”
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唐璇突然开口说道:“就杜大侠口诉身历而言,那绿衣女人是滚龙王的夫人,当是不错……”
欧阳统道:“难道她也是内奸不成?”
唐璇道:“她和柏公保相处情势不同,不能一概而论。属下断论她决非内奸,但她确有着使滚龙王敬畏之处,才敢随心所欲,无所惮己”
欧阳统道:“她明知杜兄,是混入黑衣卫队中敌对之人,但却故意纵虎归山,就算滚龙王对她敬畏,也不致这般胡作乱为。”
唐璇道:“属下也想到这一点了……”
他沉吟了一阵,接道:“因此属下怀疑到她和滚龙王之间,或有着什么不欢之事。女人见识,常常不顾大体;而且天性慈弱,所谓妇人之仁。她要气气滚龙王,就故意释放了杜兄,未始不可。总之,此事只可视作偶然奇遇,不可以常情推论。”
欧阳统摇摇头,道:“先生的宏论,本座一向敬服,惟对此事,却不敢苟同先生之见。”
唐璇笑道:“属下亦知帮主难以同意属下的论断,但此事决不能视作常情,可一不可再。如若误认那是滚龙王一个脆弱之点,难免一误百误了。”
欧阳统默然不语,显然对唐璇的宏论,仍然未尽同意。
杜天鹗突然插口说道:“以滚龙王为人的毒辣阴险,一旦发觉了在下逃走,势必要追查原因不可,只怕那绿衣人……”
唐璇接道:“这个杜兄尽管放心,如若那绿衣人没有把握,决不敢释放于你。”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此等人性上的变幻,当非我们预可测知。本座虽不同意先生的论断,但一时之间,确也想不出原因何在。此事暂时不谈也罢……”目光转投到杜天鹗的身上,又道:“杜兄可否把详细经过之情,尽所记忆,细述一遍,也好让我等早些有个准备,筹谋对敌之策?”
唐璇轻轻摇挥了两下摺扇,欲言又止。
杜天鹗略一沉吟,又仔细地把经过之情,说了一遍。
欧阳统沉默了片刻,回顾了唐璇一眼,道:“先生,滚龙王尽招属下高手,布成‘血河大阵’,分明是想和咱们一拼实力了。”
唐璇道:“不错。”他一向宏论滔滔,此刻却突然不肯多言。
欧阳统道:“先生之意,咱们可要尽出帮中精锐,和他们决一死战么?”
唐璇道:“事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但属下却不主张尽出精锐,决一死战。”
欧阳统道:“这么说来,先生已早有成竹在胸了广唐璇道:“运筹行略,我和滚龙王同出一门,当是在伯仲之间,但他却强过我一身武功。”
欧阳统道:“先生却强过他三分才智。”
唐璇道:“只能说比他多读过几年诗书而已。”说完,缓缓起身,来回在室中走动,显然他在筹思对敌之策。
欧阳统知他正在运用全力,也不再打扰于他。
忽见唐璇停下脚步,道:“杜兄……”
杜天鹗道:“有何吩咐?”
唐璇道:“不知你是否还有胆量混人黑衣卫队中去?”
杜天鹗沉吟了一阵,道:“重混入黑衣卫队,虽然有些凶险,但如确有需要,在下万死不辞。”
唐璇道:“凶险虽有,但杜兄如肯照兄弟之言去作,险算当不致超过一半。”
杜天鹗道:“愿闻高论。”
唐璇道:“法不传六耳,杜兄请附耳上来。”
杜天鹗一面点头,一面赞道:“先生的妙算神机,当真是鬼神难测,在下就此告别。”抱拳一揖,出了草棚,急急而去。
欧阳统低声说道:“你和他说些什么?”
唐璇道:“我告诉他应付危急之法。”
欧阳统知他性格,如是不肯说出之事,再追问也是无用,立时不再多问,起身说道:“先生近来一直多未得休息,该好好歇歇了。”
唐璇摇头说道:“帮主且慢,属下还有下情禀告。”
欧阳统重又坐了下来,道:“什么事?”
唐璇道:“滚龙王借数十里外一片莽原,布下了‘血河大阵’,要一网打尽咱们穷家帮中之人。”
欧阳统道:“在下相信先生之能,早已有破阵之策了。”
唐璇道:“‘血河大阵’这名字取得奇怪,属下如不到现场去勘查一番,只怕临时措手不及。”
欧阳统吃了一惊,道:“先生一个人去么?”
唐璇道:“属下之意,请帮主招来铁木大师以及黄山大侠费公亮。带同周大志、柏公保一齐前往。”
欧阳统道:“柏公保叛行已露,带他同去,岂不增多凶险?”
唐璇笑道:“正因如此,才要带他同行,帮主佯作不知,由属下暗中查看他的举动。”
欧阳统道:“深夜之间,请来铁木、费公亮等,岂不有扰佳宾,何不就帮内选带几位高手同行?”
唐璇道:“逍遥厅中存书之内,分录了属下所学,滚龙王是否已尽读存书,目下甚难测知。看他的举动,似是胸罗已非昔年可比。属下能否和他一较智力,眼下还难预料,何况文才武学,相辅而用,属下不解武功,先吃了大亏……”
他突然长长叹了一口气,接道:“当今之世,有两人才智尤过属下。如若那两人也被滚龙王网罗手下,这一次江湖浩劫,只怕就难以免去了。”
欧阳统奇道:“当今武林之中,难道还有高过先生之人么?”
唐璇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属下虽得先师垂爱,尽授胸中韬略,但先师曾经对属下提过,在他习艺师门之时,还有一位同门师弟,因触犯戒规,被逐出门墙。忽忽十年,家师祖身罹一种绝症,谢世三日之前,突接一封来信。家师为人拘谨,不敢擅自拆阅,原函送呈病榻,家师祖拆阅之后,一语未说,就火焚去,一角残笺,飘落床角。当时家师亦未注意,直待师祖逝世之后,家师整理师祖遗物时,才发觉那一角残笺,仔细一看,署名竟然是被逐门墙的师弟来书。”
欧阳统道:“不知那函件之上,写些什么?”
唐璇道:“那残笺之上,除了署名之外,已无其他字迹,又无地址,家师虽有寻访师弟之心,但天涯茫茫,欲觅无处,只好作罢。此后数十年,一直未通音讯。此事乃家师无意中和属下谈话之时谈及,听他那哀伤的口气,似是一直未能忘怀那位师弟……”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适才杜大侠提起了‘血河大阵’,使属下突然触发灵机,联想到那位师叔。”
欧阳统笑道:“数十年前往事,也许你那位被逐出门墙的师叔,早已不在人世了。世间哪有这般巧合之事,你们师兄弟正邪分明,阅墙江湖,已是巧合,难道还要你们上下两代师叔、师侄,斗智武林不成?先生多虑了。”
唐璇微微一笑,道:“只怕滚龙王亦听过家师怀念之言,遁迹相寻,把他拖入江湖是非之中亦未可知。”
欧阳统道:“此等情事,甚难发生,先生不用多费心了……”站了起来接道:“先生请在此稍候,我去去就来。”
唐璇欠身说道:“帮主请便。”
欧阳统大步走了出去。片刻之后,带着铁木大师、费公亮等,重回茅棚。
唐璇遥遥对铁木大师和费公亮抱拳一礼,道:“深夜之中,惊扰好梦,在下心中不安得很。”
铁木大师道:“好说,好说。帮主为武林张正义,人间除祸害,老衲自该尽心相助,听从调度。”
唐璇抬头看看天色。道:“咱们该快些走了。”
欧阳统道:“我已要他们速备车马,想已快齐备了。”
说话之间,只听蹄声得得,传了过来。周大志当先急奔而到。一见欧阳统,立时躬身说道:“人手、车、马具已齐备,恭候帮主、唐爷吩咐。”
欧阳统道:“把车马带过来吧,我们即刻上路。”
周大志举起双手,互击三掌,不远暗影处,立时疾涌出十几匹快马和一辆马车,疾奔而来,来势急快,眨眼间已到茅棚外面。当先一人步行领队,正是柏公保。
柏公保神情十分镇静,略一打量四周的景物,垂手站在欧阳统的身侧。
逍遥秀才唐璇暗自惊奇地忖道:“此人这般神态从容,倒是出人意料之外。”
一面忖思,一面举步走向他那满设机关埋伏的马车。
欧阳统接过周大志递过来的马绥,一跃而上,低声对铁木大师和费公亮说道:“两位请上马吧。”
铁木大师摇头说道:“老衲生平之中,从未骑过牲口,有负帮主雅意了。”
费公亮却是跃上马鞍,笑道:“大师乃有道高僧,帮主也不用劝他了。”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恭敬不如从命了。”一抖马缀,向前疾奔而去。
只见柏公保迈开大步,不紧不慢地追随在欧阳统身后而行,神情轻松,毫无吃力之感。
铁木大师僧袍飘飘,紧随唐璇车后。
在欧阳统身后丈余左右,紧随着九匹健马。大腹便便的周大志,带领着穷家帮中八英随行。
月暗星明,夜色沉沉,车马迅快奔行之声,划破了沉寂的夜色。
唐璇高居车上,纵目四观,相度着四外的形势,沉重心情,使这位笑口常开、才智绝世的逍遥秀才,泛现一脸肃然之色。
迅快的车马,足足奔驰了一个时辰之久,景物忽然大变。
夜色中但见荆棘丛生,一片乌黑,唐璇高声说道:“就是这地方了。”当先停下马车。
欧阳统勒住马疆,低声问道:“先生,可要下马步行么?”
唐璇道:“不必了,咱们这等浩浩荡荡的阵容,决然无法瞒得过滚龙王的耳目。”
欧阳统道:“难道先生是有意让他们知道么?”
唐璇点头说道:“不错,我要让滚龙王知道咱们也深入过十里莽原。”
欧阳统知他之能,如此做来,定有用意,也不再多问,缓缓纵马而行。
唐璇低声吩咐那赶车之人,道:“穿行在丛草荆棘之间。”
他这马车乃特制之物,不但满置机关,而轴轮结合灵活,可以爬行斜坡,行驰崎岖的山路之上。
每行上十几丈远,唐璇必要下车停留片刻,然后再登车而行。
这等行走之法,自是极为缓慢,所有之人,都有些不耐等待之苦。但又都知他胸罗奇才,这等行动,定有用心.也不便催促于他,只好随着他走走停停,穿行丛草、荆棘的莽原之中。
文弱的唐璇,似是乐此不疲,这般下车上车,闹了足足一个多时辰之久,直到天色大亮,他还是不肯停下。
欧阳统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耐不住地问道:“先生,已经天色大亮了。”
唐璇抬头看看天色,道:“天亮了,不知这片莽原,还有多长?”
欧阳统茫然一笑,道:“先生的身体,素来文弱,有什么事情,吩咐他们代劳也就是了。”
唐璇默然不语,却爬到车顶之上,纵目四顾了一阵,突然微微一笑,道:“在那里了,咱们过去瞧瞧吧!”率先驰车而行。
群豪放马紧随车后,行约三四里后,唐璇陡然停下马车说道:“到了。”当先跳下车来。
欧阳统目光环扫,打量了一下四周形势,只见一丛丛野草、荆棘、矮树、乱石杂生其间,和别处并无任何不同之处,心下甚感奇怪,缓缓下马,问道:“先生可是问的此地么?”
唐璇点点头,道:“正是此处了。”
欧阳统又打量了一下四周形势,道:“此地和别处,有何不同?”
唐璇道:“帮主有所不知,属下一路默查形势,以五行奇数,分算这一片莽原,到此地,已到了中心之区。滚龙王如若真在这一片莽原之中,布设下血河大阵,这地方势必为全阵的中心枢纽。滚龙王如若亲主此阵,亦必在这地方发号施令。”
欧阳统道:“咱们一路行来,不见任何特异之处,‘血河大阵’之言,只怕未可采信。”
唐璇道:“以属下之见,此事当非齐东野语。滚龙王尽出属下高手,深入中原,自是有为而来,但却处处让避咱们追踪铁骑,不肯一战,如非别有图谋,决计不会如此……”
欧阳统点头说道:“这一点确然可疑。”
唐璇接道:“何况多延长一分时光,就对滚龙王多加上一分不利。滚龙王和我同门习艺甚久,对他的性格为人,我知之甚深:狂而不骄,如无别具用心.决不会尽率高手,冒险深入中原。”
欧阳统道:“先生之意,又该如何呢?”
唐璇道:“为今之计,咱们宁可徒劳无功,亦不可掉以轻心。”
欧阳统笑道:“任由先生安排,在下无不同意。”
唐璇就车上取下笔纸,随手挥毫,顷刻间,成了一幅图画。
柏公保垂手静站在欧阳统的身侧,双目不时投注向唐璇手中图画。
第五十九章 慈悲心肠
周大志一直暗中留神着柏公保的举动,常常耸动双眉。这位粗豪的勇士,似亦对十数年来寸步不离的同伴,生出了怀疑之心。
但柏公保却是冷静异常,神色自若,毫无异样之感。欧阳统暗暗地叹息道:“他的冷静和沉着,当真非常人能及……”
忖思之间,忽听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传了过来。
费公亮一皱眉头,大声喝道:“什么人?”
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应底“我。”丛草荆棘中走出一个道家装扮的中年人来。
他停在相距群豪丈余之处,低声问道:“哪一个叫唐璇?”
周大志怒道:“当今江湖之上,哪一个不称一声唐爷?这‘唐璇’二字,也是你叫的么?”
唐璇微微一笑,低声对周大志道:“不要多管闲事。”抱拳对那道人一礼,接道:“在下便是唐璇,有何见教?”
那道装中年似是余怒未息,冷冷地望了周大志两眼,才缓缓转过头来,说道:“在下奉命,来请先生……”
唐璇听得心头一震,道:“你奉何人之命而来,找我又有什么事?”那道人道:“在下受命来此,不便奉告差遣之人的姓名。”
唐璇笑道:“既是不肯说出姓名,相请在下谅也没有什么大事了。”
那中年道人微微一笑,道:“你可是害怕么?”
欧阳统冷哼一声,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快走开去。”
那中年道人打量了欧阳统两眼,说道:“看你的装着和说话的口气,想来定然是穷家帮中欧阳帮主了。”
欧阳统心中大感不耐,举手一挥,说道:“道长究是哪一门派中人?尚望据实相告,免得我欧阳统失礼开罪朋友。”
费公亮冷笑一声,道:“对付此等人,不用多费唇舌。”大步走了过去,迎胸拍去一掌。
那中年道人疾快地向后退了两步,避开一击,手腕一翻,拔出背上长剑,冷冷地问道:“看你衣着,分明不是穷家帮中之人……”
费公亮接道:“你连老夫也不认识么?”说话之间,双手连环击出,倏然之间,已攻出了五掌三拳。
那中年道人武功似是不弱,手中长剑挥动,连封带躲,竟把费公亮八招疾快地攻势挡过。
铁木大师看那中年道人,出手挥剑,似是武当派招数,不禁心中一动,高声叫道:“两位快请住手,老衲有话要说。”
费公亮当先收了双掌,退到一侧。
铁木大师目睹那中年道人笑道:“道兄可是武当门下么?”
那中年道人微微一愕,但随即恢复镇静之容,说道:“不错,贫道正是出身武当门下。老禅师可是少林高僧铁木大师么?”
这一次轮到铁木讶然,仔细打量对方,生平从未晤面,不知对方何以竟能出口叫出了自己的名号?这时,随着欧阳统、唐璇同来的穷家帮中八英,已然散布在那中年道人的周围,暗自布成合围之势。
唐璇忽然举手一挥,说道:“帮主、大师,请在此稍候片刻.在下和这位道长去去就来。”
欧阳统吃了一惊,道:“先生,这未免太冒险了……”
唐璇笑道:“帮主放心,在下预料这位道长决然不会伤我。”
欧阳统仍然满脸怀疑,但唐璇已大步而行,走近那中年道人身侧,低声说道:“咱们走吧!”
那中年道人微微一笑,道:“唐先生的英名,果不虚传。”并肩向前行去。
环布在四周的八英,眼看唐璇相伴那中年道人同行,只好退到一侧,让开了一条去路。
铁木大师目睹两人去路,低声问欧阳统道:“帮主可识得这位道长么?”
欧阳统摇头说道:“素昧生平。”
铁木大师道:“难道唐施主真人不露,身怀奇技?”
欧阳统道:“据我所知,他确然不会武功,纵然是会,亦是仅知招数变化,缺少功力,难以用来克敌。”
铁木大师道:“你这般依他而去,岂不是害了他么?”
欧阳统笑道:“不妨事。他虽然不会武功,但却胸罗玄机,如无制敌把握,决不会轻举妄动。”
他口中虽然言笑如常,保持着外形的镇静,但内心却是焦虑如焚。
铁木大师眼看欧阳统毫无焦急之容,不便再多说话,只好默然不言。
欧阳统仰脸望望天色,道:“咱们就在原地,等他一会,想他就要回来了。”当先席地而坐。
费公亮突然冷笑一声,道:“老和尚,坐着也是闲坐着,咱们赌他一下如何?”
铁木大师道:“老衲从不解赌法,何从赌起?”
费公亮道:“这赌法与众不同,咱们各凭才智、阅历,猜猜那唐璇是否还能回来?”
铁木大师道:“这个,欧阳帮主启然是比咱们清楚的了?”
费公亮道:“那很好,你就和欧阳帮主合占一方。在下猜他决难无恙归来;那中年道人,自然是滚龙王遣派而来的了。”他生怕铁木大师占了先机,急急说出。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费大侠,咱们赌什么?”
费公亮道:“随欧阳帮主之便。”
欧阳统略一沉吟,道:“兄弟相信以唐璇之能,决计不会受人暗算。十余年来,兄弟一直未见他做过一件冒险之事……”
费公亮道:“但这一次不同了,你可是亲眼看到他随人而去?”
欧阳统道:“兄弟确信他不用咱们援救,仍能无恙归来。”
费公亮道:“那咱们就赌上一赌如何?”
欧阳统道:“赌注任凭费兄决定!”
费公亮略一沉吟,道:“如若兄弟输掉,愿以生命作注!”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不用吧!一个人的性命,只有一条,如若作成赌注,孤注一掷,未免有些可惜。兄弟之意,咱们改个赌注如何?”
费公亮道:“怎么个改呢?”
欧阳统道:“如若兄弟输去,立时退出江湖,相随费兄,终身为奴。”
费公亮道:“这个叫兄弟如何敢当……”
他微一停顿,又道:“如若兄弟输去呢?”
欧阳统道:“如若费兄输去,那就请加入我们穷家帮中十年;十年之后,还费兄自由之身。”
费公亮道:“好吧!咱们就此一言为定。如若在下输去,听帮主之命十年,这十年之内,不论要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铁木大师听得两人赌注如此之重,不禁长长叹息一声,暗道:“看来武林中人,对‘名气’二字,是无法摆脱的了。”
穷家帮中人,都听了欧阳统和费公亮打赌之事,个个提心吊胆,生恐欧阳统会输去。
荒凉的莽原上,突然沉寂下来,不再闻一点声息,场中所有之人的目光,都投注在唐璇消失的去向,期待着他的归来。
只有费公亮闭着双目,盘膝而坐。
突然间听得几声厉叱,传了过来,来处正是唐璇消失的去向。
穷家帮之中,立时泛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周大志突然向欧阳统道:“帮主,咱们过去瞧瞧吧!”
欧阳统心中虽是焦急,但他仍能维持着镇静,笑道:“不用了。以先生之才,纵是遇上什么凶险,亦可逢凶化吉。”
费公亮忽地睁开双目道:“在下宁可认输,听命欧阳帮主十年,也愿他无恙归来。”
忽听周大志失声叫道:“哪来的剑光?”
群豪凝神望去,只见数丈外一道白虹,斜斜飞起,疾逾电光,一闪而没。
费公亮忽地一跃而起,但却极快地重又坐下去。
穷家帮规令森严,欧阳统未传令谕,所有的穷家帮中之人,都静站不动。
那升起的剑气,闪没之后,即不再见,有如投海沙石,不再闻一点声息。
铁木大师心念唐璇的安危,忍不住低声对欧阳统道:“欧阳帮主,咱们过去瞧瞧如何?老衲感觉到在咱们四周之中,似是有着很多的武林人物。”
欧阳统道:“老禅师尽管放心,在下坚信唐先生履险如夷,定能平安归来。”
铁木大师道:“刚才那道飞起的剑气,分明是上乘剑道中身剑合一之术。当今武林施剑高手,能达身剑合一之人,实是不多。”
欧阳统道:“就大师所知,能有几人?”
铁木略一沉吟,道:“三五人而已。”
欧阳统道:“能够身剑合一,轻功定属上乘,这一阵工夫,他已走得远了。”
铁木道:“老衲挂虑唐先生……”
欧阳统接道:“如若他受人谋害,早已死去多时;如他能自度危机,就该回来了。”
铁木大师仰脸望着天上一片浮动的白云,道:“老衲对两位打赌之事,深深不以为然。”
欧阳统道:“费大侠何等才智,如非大难大惑,岂能胜得了他的赌注。”
费公亮道:“我看未必。在下仍深信手操左券……”
忽听周大志大声叫道:“啊!唐爷回来了。”
欧阳统、费公亮,都不自禁站了起来,定神望去。
只见唐璇手握摺扇,缓步走了回来。
这时,欧阳统突然汗出如雨,尽湿衣衫。
唐璇行来甚慢,每一举步落足,都似踏在了欧阳统的心上一般,好不容易,才等唐璇走了近来。
欧阳统低声叫道:“先生好么?”
唐璇抱拳一礼,道:“有劳帮主挂念……”忽然惊叫道:“帮主怎么了?”
欧阳统伸出手去,笑道:“我很好。先生从今以后,不能再作这冒险之事了。”
唐璇真情激荡,热泪盈眶他说道:“属下遵命。”
欧阳统道:“很好,很好,穷家帮又添了一员才智、武功双绝的高人……”语未说完,忽地一跤,跌倒在地上。
周大志吃了一惊,大叫一声:“帮主!”双手疾出,把欧阳统抱了起来。”
唐璇急急叫道:“不要动他,快些把他放在地上。”
周大志呆了一呆,但却依言把欧阳统平放在地上。
铁木大师满脸黯然神色,问道:“先生,他不要紧吧?”
唐璇道:“大师放心,他不过一时气血涌塞,稍作养息,即可复元了……”他微一停顿,又道:“大师可否把你们约赌的经过,告诉在下?”
铁木回顾了费公亮一眼,道:“他们赌注甚重,先生如果不会回来,欧阳帮主即将从此退出江湖,终其一生,为费大侠之奴。但先生无恙归来,费大侠要听受贵帮主之命十年,这十年间赴汤蹈火,亦不能辞。”
唐璇轻轻叹息一声,道:“帮主忧虑在下的生死,用心过切,但他表面之上,又要保持着镇静,待见在下无恙归来,心情突然开朗。这些忧苦、喜悦的变化,各其极端,才使一时气血涌塞,晕了过去……”
一面说话,一面伸手在欧阳统前胸处推拿起来。
他虽能认经识穴,但因臂指无力,是以必须用出甚大的气力在欧阳统穴道之上推拿,片刻工夫,已累得满头大汗,滚滚而下。
这时,穷家帮中之人,团团把欧阳统守在中间,一个个脸色肃穆,凝神相注。
只听欧阳统长长吐出一口闷气,缓缓睁开了双卧挺身而起,望着唐璇问道:“先生,那中年道人可是滚龙王手下之人么?”
唐璇摇头笑道:“不是,是武当派中之人。”
欧阳统道:“那他何以要请先生呢?”
唐璇笑道:“他们要问我一种药物之用。”
欧阳统道:“这就是了。你可见到武当派中掌门之人么?”
唐璇道:“没有,那里只有他们两人而已。”
欧阳统不再多问,回过头,抱拳对费公亮道:“皇天相助,得大侠归助穷家帮中,欧阳统欢欣莫名。”
费公亮道:“从此刻起,在下算是帮主的属下,穷家帮中一位护法。帮主有差,但请所命,在下无不全力以赴。”他说得神色严肃,显然内心之中还有着极深的感慨。
唐璇轻轻一挥摺扇,笑道:“诸位可觉到腹中有些饥饿么?”
群豪听他突然扯到饥饿之事,都不禁为之一怔。
周大志躬身一礼,道:“唐爷,小的早就有些饿了。”
唐璇道:“那很好,我那马车之上带有现成的食物,你去取来,大家分食。”
欧阳统奇道:“先生,咱们在此地还要守候很久么?”
唐璇道:“属下之意,咱们最好能守在这里等候——”
欧阳统道:“等什么?”
唐璇迹“等滚龙王。眼下这一片停身之地,是这片莽原的中心之区,滚龙王如不占领这一块中心之区,他那血河大阵就难以摆成。”
欧阳统笑道:“先生可是要在此地和他决一死战么?”
唐璇摇摇头道:“不用啦。我要在此地,先行布成一个小阵,有如一把利刃,插入他那‘血河大阵’的心脏之中。”
欧阳统道:“那是否再要调集一些人手过来?”
唐璇道:“单是八英已经够了。”
欧阳统回顾了身后的八英一眼,默然不语,心中却暗暗忖道:“单单留此八人,如何能和滚龙王手下无数高手抗拒?”
唐璇似看透了欧阳统的心事,微微一笑,说道:“帮主尽管放心,属下布成这座阵式,乃隐形之阵,每人都有一定的活动范围,借这丛草、荆棘隐身,或可避过滚龙王的耳目,纵然被他们发现,也不要紧。”
这时,周大志已经由那马车之上取下食用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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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璇目注八英,低声说道:“你们好好地饱餐一顿。一日夜之内,只怕难再有果腹之食。”
群豪匆匆餐毕,唐璇带着八英匆匆而去。铁木大师望着欧阳统笑道:“欧阳帮主,唐先生好像别有安排么?”
欧阳统道:“任何事情,他没有完成之前,从来不愿吐露。”转眼向柏公保望去,只见他神色自若,若无其事,不禁心头火起,当下冷笑一声,道:“柏公保,你过来。”
柏公保应了一声,大步走了过来,欠身说道:“帮主有什么吩咐?”欧阳统道:“我待你如何?”
柏公保道:“恩、情并重。”
欧阳统道:“穷家帮在江湖上的声名如何?”
柏公保道:“声誉清高,万家生佛。”
欧阳统笑道:“这话可是心口如一么?”
柏公保道:“句句出自肺腑。”
欧阳统道:“你好强的嘴巴!”
柏公保道:“属下不敢。”
欧阳统脸色一变,道:“如若我要你去死,不知你去是不去?”
柏公保道:“万死不辞。”
欧阳统道:“好!你现在横剑自绝。”
柏公保微微一怔,道:“不知属下犯了何等大错,惹帮主这等震怒。”
欧阳统脸色一变,冷冷问道:“好强的嘴,难道当真要我数明你的罪状,你才肯俯首认罪不成?”
柏公保目光一掠周大志,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把短刀,脱去刀鞘。
这时,太阳已然升起甚高,那短刀脱鞘之后,立时日光下闪起一片蓝芒。
铁木大师望了那短刀一眼,道:“这短刀淬毒好重。”
只听一人遥遥喝道:“住手!”
柏公保转头望去,只见唐璇手提摺扇,慢步行来。
欧阳统突然一伸右手,道:“柏公保,把你手中的刀给我。”
柏公保道:“这个……这个。”不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周大志突然一伸右手,扣住了柏公保的左腕,道:“柏兄,你可听到了帮主的令谕么?”左手一伸,硬把柏公保的短刀夺了过来,恭恭敬敬交给了欧阳统。
欧阳统接过短刀,仔细地瞧了两眼,笑道:“好一把毒刀!把刀鞘也给我吧。”
柏公保回顾了周大志一眼,伸手把刀鞘递了过去。
欧阳统接过刀鞘,随手把毒刀收了起来,目注唐璇,说道:“先生,咱们还要在这里等候下去么?”
唐璇道:“只怕咱们已然走不脱了。”
欧阳统奇道:“为什么?”
唐璇道:“咱们已被滚龙王手下围困在此地了。”
欧阳统奇道:“此话当真?”
唐璇笑道:“自然是不错了。”
唐璇道:“不过被围之人,并非咱们几个……”
说话之间,突然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传了过来。只见两个中年道人相扶而来,满身血污,湿透了全身道袍。
欧阳统一皱眉头,大步迎了上去,说道:“两位道兄。”
两个道人似已支持不住,四道失神的目光一掠欧阳统,突然齐齐倒卧下去。
铁木大师蹲下身子,仔细查看了两人的伤势,道:“他们伤得很重。”
唐璇叹道:“咱们总算抢先了一步,如若晚来上一步,只怕他们已入了这中心之地……”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滚龙王已开始清除这十里莽原中潜伏的武林高手。如若属下的料断不错,这一阵工夫之中,还有甚多伤亡之人赶来此地。”
欧阳统道:“那咱们就这样坐以待敌不成?”
唐璇微微一笑,道:“属下早已接得快骑飞报,滚龙王设计惑众,已把甚多武林高手引人这十里莽原之中。他这次尽出全力,想将这十里莽原之内潜伏的武林高手一网打尽,然后再排成‘血河大阵’,和咱们穷家帮一决……”
他仰脸望着天上一片飘浮的白云,沉吟片刻,又道:“目下咱们停身之处,乃这十里莽原中心之区,滚龙王已由四面八方搜剿合围,凡是受伤之人,都将极自然地奔入这中心地带。行前我已代帮主传下令谕,着武相关三胜在今朝黄昏时分,尽起咱们穷家中高手赶来相援。除了一、二两阁阁主留居总寨之外,第三阁和刑堂堂主,及四十八杰,都将赶来参与这场大战。属下想用八卦九宫奇阵,先行占领滚龙王‘血河大阵’的心脏,使他奇阵变化受阻。如若咱们此刻撤离此地,不但将假滚龙王以从容布阵之机,且将使这十里莽原中潜伏的甚多武林高手陷身于苦战无援之境;他们个个行动,彼此互不相关,势将为滚龙王尽歼于这莽原之中。”
欧阳统听得不住点头,一面低声赞道:“先生神机妙算,当真是叫人五体投地。”
唐璇道:“帮主且莫夸奖属下。滚龙王如若当真请得了属下的师叔出山,或将另有奇异安排,万一变出属下意料,尽弃前功……”
只听一阵得得蹄声急驰而来,打断了唐璇未完之言。转头看去,只见两匹健马,急急奔驰而来,马上端坐着两个疾服劲装的大汉,但却是伏在鞍上,动也不动。
日光耀照之下,只见两个伏在鞍上的大汉,满身鲜血。
欧阳统低声喝道:“快把他们扶下马来。”
周大志、柏公保应声出手,齐齐奔了上去,一人抓住一匹马缰,抱下鞍上之人。
但见两人紧闭双目,已然气绝多时;身上几处血色仍鲜,显然是刚死不久。
铁木大师合掌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唐璇低声接道:“大师,锄恶行善,以杀止杀,是其时矣!”
铁木双目中突然暴出冷电一般的神光,道:“先生金玉之言,使老衲茅塞顿开。”
唐璇叹道:“老禅师德高望重,一言九鼎,目睹惨状,当知身在武林中,都难置身是非之外。”
铁木道:“老衲如能重回少林,当尽我之能,求禀掌门方丈,尽出少林高手,挽此浩劫。”
唐璇道:“如若少林寺能够尽出高手,滚龙王何足为惧。”
费公亮长长地叹息一声,道:“又有人来了。”
只听沉重的步履之声传了过来,一个高大的身躯缓缓由一丛荆棘中绕了出来。
此人似是喝醉了酒一般,步履歪斜,双手捧腹,一步一摇地走了过来。
唐璇回顾了周大志一眼,道:“快把他扶来,看看还有没有救?”周大志急走了过去,迎着来人探手一把抓去。
那人的举动,虽似有若盲人骑在瞎马之上,走得虽摇摇摆摆,但似是还保持一分对敌的清醒,忽然伸手一拳,击了过来。
这一拳打得大出意外,周大志骤不及防,被他一拳击在大腹之上。
他号称铁卫,在穷家帮中数得上是一流高手,除了轻身功夫逊人一筹之外,拳脚内力无不精绝,当下一挺大腹,硬接了那人一拳,右手顺横里扣去抓住那人的右腕。
那大汉击出的一拳,似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拳势击中周大志,人却自行向后倒去。
周大志右手用力一带,把他抱了起来,大步走到唐璇跟前,缓缓放到草地上。
唐璇凝目望去,只见其人脸色铁青,耳鼻之间汩汩流着鲜血,沉重的内伤似是已到了无救之境,不禁摇头一叹道:“这人没有救了。
他被人施展重手法击伤心脉,仅余一息,支持到此。”
只听步履零乱,两个手提宝剑、满身血污的道人跑了过来。
费公亮、柏公保急急冲上,每人扶着一个。
唐璇目光一掠两道人身上的伤势,说道:“快扶他们躺下,这两人伤势虽重,但还有救。”探手入怀,摸出两粒丹药,分给两人服下。
欧阳统低沉他说道:“先生,咱们人手不多,收容这多负伤者,岂是善策?唉!万一滚龙王带着属下四面八方地攻到,咱们自顾不暇,哪还有余力照顾他们呢?”
唐璇微微一笑,道:“属下坚持留此,其一固为阻他血河大阵,其二就为救这些人。滚龙王杀人,帮主救人,这一正一反之间,是何等的显眼,何等的善行!中原数省,家家户户,视帮主如慈悲生佛。但得度过此劫,整个武林道,都将传诵着帮主的德威;天下的纷争,都将为帮主一言而解。”
欧阳统低沉地叹道:“英雄肝胆,慈悲心肠,如先生者,世有儿人?欧阳统何幸如之,得遇先生。”
唐璇笑道:“士为知己者死。帮主不必放在心上。”
只听周大志大声嚷道:“又有人来了。”
唐璇转脸望去,果然见一个着天蓝长衫的老人,正对着几人停身之处走来。
在他的怀抱之中,仰着一个长发披散的绿衣女人。
周大志大步迎了上去,道:“朋友,不能再往前走了。”
那天蓝长衫老人神态十分威严,冷冷然地看了周大志一眼,突然长叹一声,道:“老夫这女儿受伤甚重,急需找一处安静所在疗治她的伤势。”他这几句话说得甚是婉转,但神色之间洋溢着激动之情。显然,这个冷做的老人只是因情势所迫,不得不强忍着屈辱。
唐璇急步迎了上去,拱手说道:“老前辈、令媛的伤势很重么?”那老人缓缓点头应道:“她已陷入晕迷之境,急需早施治疗。”
唐璇道:“晚辈略通医道,不知可否代为效劳?”
那青衫老人摇头答道:“不用啦,老夫自己会为她疗伤,但必须找一处安静所在。”
唐璇道:“这片莽原之中,充满了杀机,只怕难找出一片安静之境……”
他回目望了那些横陈的伤躯、尸体一眼,接道:“这地方虽然嘈杂一些,但却是这片莽原中仅有一块安全之区。老前辈如若不嫌嘈杂,请在此地为令媛疗治一下伤势如何?”
那青衣老人打量了四周的环境一眼,低头望着怀抱中的绿衣女,叹道:“此皆老父无能,不能保护你的安全,让你身受此苦。”
只听几声尖厉的怒喝之声,遥遥地传了过来。
第六十章 大战序幕
青衣老人脸色大变,双目中闪动忿怒的火焰,身躯抖动,似是已尽了极大的定力,在克制着心中的忿怒。
唐璇低声说道:“老前辈暂请忍耐一下,替令媛疗伤要紧。我们已在这数丈外布下了阻敌人手,强敌一时间决难突破。此刻时光,寸阴如金,就事而论则非出一人之手,大抵完成于战国至汉初之际。强调万物之
第六十一章 八卦阵中
那白衣女的身上,溅满了鲜血。
怀抱中人遮去了他的面目,一时间无人看清楚他的年龄。他奔来之势,快如离弦流矢,倏忽之间,已到了两三丈外。
只听两声厉喝,两条人影,有如天马行空,斜迎过来,拦住那执剑人的去路。
那执剑人抢先出手,长剑疾推,横里扫去。
两个拦路的黑衣大汉,一个手施大环刀,一个分握两支铁笔。
那执剑人剑势扫出,两人的兵刃也同时举起攻去。刀剑相触,一声金铁大震,但两支判官笔却乘隙而入,迫得执剑人向后退了两步。
交手一招之间,已然形成炽烈的火拼之势。那用刀、使笔人的武功,显然是两个杰出的高手。
那执剑人虽然连番冲击、恶战,但却似毫无困乏之感,长剑挥动,攻势锐利至极,刹那幻成一团剑气、白光,疾向前面猛冲。
可惜的是两个拦路人武功太强,刀、笔交织,幻生出一片光幕,硬把那一团滚滚的剑气拦住。
这是一场惨烈绝伦的恶战,不但双方攻拒的招数各擅奇妙,就是内力也似在伯仲之间,力斗数十合,仍是个不胜不败之局。
欧阳统冷眼旁观,看得暗暗惊心,忖道:“这两人在滚龙王手下不知是何身份,武功这般高强……”
忖思之间,突听一阵尖厉的哨音传来,草丛中突然涌出十几条人影,团团把那执剑人围了起来。
铁木大师长叹一声道:“以众凌寡,以多胜少,何况那人的怀抱之中尚抱着个女子,看来咱们是不能不出手了。”
只见白虹暴涨,剑光突盛,七八尺内尽都是森冷的剑气。
一声惨叫,由那弥漫的剑气中传了出来,一颗人头疾飞而出。
凝神看去,只见那施用大环刀的人,已然伤在执剑人的手下。
但见那执剑人飞起一脚,一具无头的尸体,带着喷射的血雨疾飞而起,撞向那围在四周的黑衣人。
那围在四周的黑衣人,不自禁向旁一让。
只听那执剑人一声怒喝:“挡我者死!”长剑暴洒出朵朵剑花,逼开双笔,连人带剑,疾冲而出。
凌厉的剑风,迅快的行动,使那围在四周的黑衣人来不及出手拦阻,其实纵然出手,也无法拦得住他那身剑合一的冲击之势。
费公亮不禁喝一声彩,道:“好剑法!”
余音未绝,那疾冲而来的人剑已到了八卦阵式前面。
欧阳统高声喝道:“快让开放他进来。”其实他这声喝叫,已无必要,八英早分让开一条缺口。
那执剑人纵身一跃,冲入了八卦阵中。
欧阳统一拱手,道:“壮士快请休息片刻……”
那人缓缓放下手中长剑,然后又慢慢放下怀抱中的白衣女,拱手一礼。欧阳统凝目望去,只见来人不过二十上下,丰神俊朗,剑眉星目,虽经连番恶战,只不过轻微喘息,心中大为敬佩,微微一笑,道:“阁下的剑术,乃欧阳统生平所见的几位有数高手之一。”
那人欠身说道:“看先生衣着气度,定然是名重武林的欧阳帮主了。”他虽已和欧阳统有过数面之缘——但那时服有迷药,神志不清,脸上又涂有变容药物,是以彼此之间都无法记忆起来。
欧阳统道:“在下正是欧阳统,大驾尊姓?”
那少年抱拳道:“区区上官琦——”
忽听费公亮失声叫道:“这女娃儿不是那冒充闵老英雄女儿的大郡主么?”
上官琦道:“不错。不过,她现在已经是滚龙王手下的叛徒了……”欧阳统道:“可是她遇上了凶险,为上官兄所救么?”
上官琦长叹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但如若在下不说清楚,只怕要引起诸位的多疑之心……”当下把混入闵府经过,服药、变容的情势,删繁从简他说了一遍。
铁木大师道:“有一位生相似猿之人,不知现在何处?”
上官琦道:“那是在下的师弟,他名叫袁孝。”
铁木大师道:“他的轻功,是老衲生平所见绝佳高手之一。”
上官琦道:“大师过奖。未学后进,还望诸位老前辈多多指教……”目光转动,四下打量。
周大志看不过眼,大声叫道:“你这人东张西望地瞧什么?”
上官琦道:“贵帮中唐先生没有来么?”
欧阳统道:“有何见教,和我说也是一样。”
上官琦道:“这位姑娘伤势甚重,在下久闻唐先生的医道独步武林,让他看看这位姑娘,是否还有救?”
欧阳统目光一掠那马车说道:“此时此情之下,只怕不大方便吧!”
一语甫落,哨声突起。
转头看去,只见十几个劲装大汉直向八卦阵中冲来。
当先一人,身躯修伟,手执亮银棍,神威凛凛地大步而来。
周大志探手由唐璇坐车之下,捡起了一根铁棍,低声对欧阳统道:“此人手中兵刃沉重,宵力定甚惊人,俺老周去挡他一阵如何?”
欧阳统点头说道:“切不可逞强斗狠,妨碍到八英阵法变化。”周大志应了一声,手提铁棍,迎了上去。
上官琦望着那双目紧闭的白衣女,长长叹息一声,道:“姑娘保重……”左手抱起娇躯,右手横举长剑接道:“咱们要走了。”
欧阳统吃了一惊,道:“上官兄留步。”
上官琦回头说道:“什么事?”
欧阳统道:“上官兄的剑术,乃兄弟生平所见有数高手之一。”上官琦道:“帮主所赐教言,在下已洗耳恭听。伤人虚弱,奄奄一息,在下实难久待。”
欧阳统道:“大驾的手法、剑法,虽已人不凡之境,但如说要久战滚龙王属下的高手,只怕要大感吃力,何况你怀抱之中,还有伤重待毙的女孩子。”
上官琦道:“在下不忍不尽我最大心力,尽量延续她的生命,等待我那兄弟,让他们见上最后一面。”
欧阳统道:“不知她受的什么伤,可否让在下瞧瞧,也许在下可能相助一二。”
上官琦道:“她中了附骨毒针。”
欧阳统道:“好毒辣的名字,定然是滚龙王下的手了?”
上官琦道:“不错。她本可继续效忠于她的义父,那既能见谅于她的义父,又可免附骨毒针的发作之苦,但她却甘心忍受那人人不易忍受之苦,不肯求功折罪。”
欧阳统仔细在那白衣女子身上瞧了一遍,找不出一点伤痕,心气一馁,说道:“看来是非得请唐先生瞧瞧她的伤势了。”
忽听身旁草丛之中,传出来一个沉重的声音,道:“什么伤势?给我瞧瞧。”
上官琦转头望去,只见那草丛之中探出了一个白发白髯的脑袋。
那人貌相威严,虽只探出一个脑袋,亦有着一股慑人之威。
上官琦心知连雪娇已到油尽将熄之境,自己纵有求医之心、突围之勇,但伤重的连雪娇已经是无能再等待了。
在这等情势之下,上官琦一听那老人喝叫之声,立时抱起连雪娇走了过去。
青衣老人一伸双臂,接过连雪娇,重又缩回那草丛之中。
只听一连三声金铁大震,传入耳际。
凝目望去,只见周大志已和那身躯修伟、手横亮银棍的金元霸动上了手。两人都使用浑重的兵刃,而且又都有着极深的曹力,彼此交手相搏,各自抡棍相击,声如雷鸣,震耳欲聋。
金元霸勇不可挡,三招硬拼曹力之后,攻得更是锐利,举棍扫击,啸风盈耳,气势猛恶,动人心魄。
这时,太阳已升中天,光芒普照下,只见一队队手横兵刃之人四面八方地围拢上来。
欧阳统目光环扫了四周一眼,略一估算,摇头叹道:“武林中有史以来,这大规模的混战,只怕这要算得第一次了。这一波攻阵强敌,只怕要在百名以上。”
只听那木板掩遮的马车之中,传出来逍遥秀才唐璇的声音,道:“强敌人数众多,必将不计伤亡地连番硬冲。八英排成的阵式虽有妙用,只怕也难挡得这番猛冲之势,还得凭仗大师和费大侠之力,及时救援……”
那声音微微顿了一顿,又道:“无论如何不能让八英有所伤亡。伤亡一人,全阵即将为之动摇。”
欧阳统高声应道:“本座等自会尽全力支援八英,但搏斗之间,兵刃无目,如说完全不会有所伤亡,只怕未必可能。未雨绸缪,先生最好还是早筹善后之策。”
唐璇道:“帮主和诸位尽管尽力支援八英,由属下指挥阵势的变化……”
他长长叹一口气,道:“滚龙王似是已看出了八卦阵式的变化,故而分布的攻势队形正好克制咱们八卦阵图布署,生克之妙,暗含玄机,一着失利,全盘将输。幸得我早已预料到,但凭八卦循环之理,难以瞒得过滚龙王的双目,早已在阵中暗藏了甚多变化,除非八英之中有两个以上的伤亡,使全阵难再生连锁拒敌之效,滚龙王人手再多,也是无法破阵而入。”
声音甫停,立时响起一阵清脆的钟声。
但见八英摆成阵图,忽然开始向后收缩起来,片刻间,只余下方圆不及两丈的空间。
在这两丈的空间中,放置了一座马车和堆积了甚多的死亡尸体。
但闻叮叮当当之声,混入那紧张的气氛之中。
唐璇高声说道:“帮主快请传谕出去,凡是咱们穷家帮之中,一律不许冒着破阵之险,擅自出手对敌。”
欧阳统大声喝道:“周大志快退回来。”
周大志硬接了金元霸一棍,道:“帮主正在招唤在下,不知有何吩咐?咱们等一会再比不迟。”
金元霸道:“很好,很好,我也想和你打个胜败出来。”
周大志倒提铁棍,大步向欧阳统走了过去。
他一退下,八英立时开始转动身子,转动八卦阵,封堵上缺口。金元霸手横亮银棍,望着缓缓转动的八英,希望能找出一个空隙冲人阵中。哪知看了良久,只见那缓缓转动的阵式,封闭却严谨异常,不见一点空隙。原来八卦阵缩小之后,阵式更觉严谨,无懈可击。
这时,在八英排成的阵式四周,已经布满了蓄势的强敌,四面八方,重重包围,一眼望去,不下百人之多。奇怪的是这些人并不立时出手,似是在等着什么。
这是大风暴前的一段暂时平静,一场空前的惨烈相搏行将展开在这广阔的莽原上。
欧阳统表面之上虽然保持镇静,但见强敌的优势,心中不觉暗自叹息,忖道:“这一场惨烈的恶战一旦展开,敌我双方恐都将造成巨大的损失!”
只听周大志高声说道:“帮主召俺退下,有何吩咐?”
欧阳统淡然一笑,道:“此时此地,敌众我寡,咱们不宜和强敌力挤,那人的武功路数和你一样,也是刚猛路子,力战下去,必有一人伤亡……”
说话之间,忽听蹄声得得,几匹健马飞奔而来。当先一人身着青色长袍,面色一片青黄,除了两只眼睛在转动之外,脸上毫无一点表情。
但闻那木板掩护的马车中传出来唐璇的声音,道:“滚龙王来了。”
欧阳统凝神望去,只见那青袍人身后,相随人手大约有七八个之多,那适才奉命而来的顾八奇也在其中。
费公亮低声对欧阳统道:“帮主,这些人可能都是滚龙王手下的首脑人物了,只怕那传言中的四大侯爵都在其中。”
欧阳统道:“不错。他们亲身临敌,查看形势,分明已下决心和咱们全力一搏了。”
费公亮的为人虽然豪气干云,但眼看敌众我寡悬殊太大,心中亦不禁生出孤臣孽子之心,黯然一笑,道:“滚龙王亲率属下几个重要人物临敌,那是最好不过,如若双方尽出首要人物,一搏生死,倒可免去一番杀劫……”话至此处微微一顿,回头对铁木大师道:“老和尚,在下要向滚龙王属下首脑挑战,你可敢出手一试?”
铁木大师目光环扫,打量了四周一眼,肃然说道:“老衲行年八十,岂还贪恋生命不成……”他手中本已握着一柄戒刀,伏身又捡了一柄长剑,道:“世人均谓少林不擅用剑,老衲今日破例一试。”大步直向阵外冲去。
欧阳统急急说道:“老禅师暂请止步。”
铁木大师回头说道:“帮主有何见示?”
欧阳统道:“敌众我寡,势力悬殊,如若咱们硬和对方力拼,实力上先已吃了大亏……”
费公亮接口说道:“正因彼此之间的实力相差悬殊,属下才有意挑战他们的首脑人物。有道是,打蛇打头,斩凤斩翅,只要伤了他们几个首脑人物,亦可收杀一警百之效,由属下和铁木大师挑战滚龙王,不论胜负如何,都可以暂缓强敌的攻势。”
欧阳统道:“这个,这个……先容本座和先生商量一下,再作决定。”
显然,他已为费公亮之言所动。
只听那木板掩遮的马车之中传出来唐璇的声音,道:“这办法虽是不错,但究非上上之策。不是我长他人的志气,二位虽然勇冠三军,但却无绝对制胜的把握,何况滚龙王也未必会亲身出战,那就不如留下实力备以支援八英的重要。只要这一座八卦阵不为强敌所破,咱们所有之人都可暂保无恙……”声音微微一顿,又道:“但诸位如能多和滚龙王拖延一些时刻,倒是对大局极为有利。”
欧阳统目光缓缓由费公亮和铁木大师的脸上扫去,道:“先生料敌论事,向无差错,他既然反对咱们行险挑战滚龙王,想必另有见地。”
铁木大师道:“老衲对唐先生的智谋向极敬服,他说不宜出手,想是不致有错。”
只见绕阵奔走的几匹健马突然停了下来,那青袍人突然高举右手,高声说道:“欧阳统,你要那唐璇出来……”
欧阳统接道:“有什么事,和我说也是一样。”
滚龙王冷冷说道:“告诉你,你也不知厉害,岂不同对牛弹琴一般?”
欧阳统怒道:“滚龙王,你这般藐视本座,就不觉太过托大么?”他乃一帮之主的身份,虽然心中气忿,但口中却是无法说出恶言。
那青袍人正是滚龙王,只见他微微裂口一笑,道:“不是藐视你欧阳帮主,我要告诉唐璇,这八卦阵式的变化玄机,已然尽为我知,而且已有克制之法,要他早些收了此阵,知难而退,免得落下全军尽没之局。”
欧阳统纵声笑道:“在下可以答覆于你,尽管出手攻阵……”
滚龙王冷冷接道:“本座明知和你是多费唇舌,果然不错。”一带马缰,转身而去。
几声尖厉的哨声紧随而起,划破了莽原的沉寂。环围在四周的强敌,突然震动手中兵刃,准备出手。刹那间刀光闪动,剑芒映日。
费公亮侧目对欧阳统道:“帮主恕罪,属下仍觉着挑战滚龙王不失上策。”
他一生之中甚少受人约束,独来独往,自由自在,好恶之心,是非之念,都凭自己喜怒而决,也不待欧阳统答话,立时高声叫道:“滚龙王,给我站住!”
滚龙王本已带马奔行了数丈距离,听得费公亮呼叫之言,陡然又带马转过身来,冷冷喝道:“什么人?”
费公亮狂笑喝道:“滚龙王,你只会倚多为胜么?”
滚龙王冷漠脸色上看不出一点喜怒的表情,但声音却充满着忿怒地答道:“你可敢和本座动手么?”
费公亮道:“动手相搏,大不了一个战死,有何不敢?”
滚龙王冷冷说道:“你倒是想得很开。”
费公亮道:“鹿死谁手,尚难预料,且莫咄咄逼人。”
滚龙王仰天大笑,道:“费公亮,不是本座小觑于你,你决非本座之敌。哈!哈!你如不信,本座就属下选派一人出手,都足以对付你了。”
费公亮回顾了欧阳统一眼,抱拳说道:“属下请战,但望帮主令下。”
欧阳统一皱眉头,道:“胜败不足论英雄。费兄要小心对敌,不可轻身争一时荣辱。”
费公亮道:“属下遵命。”随手取过一柄单刀,大步向阵外行去。铁木大师道:“老衲替费大侠押阵。”左手握刀,右手提剑,紧随费公亮身后而行。
欧阳统望着二人背影,长叹一声,回顾那马车说道:“先生,事已迫到头上,不得不放手一战了。”
马车内传出了唐璇的声音,道:“属下极知帮主的心情。但此情此景之下,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欧阳统接道:“费大侠新归帮中不久,孤做之气尚未戒除;铁木大师乃少林高僧。如若本座不亲身接应他们,势将在武林道上留下话柄。”
唐璇道:“势已至此,帮主势非出战不可了。不过,最好能设法拖延时间,以待援手。”
欧阳统道:“偏劳先生统率全局。”带着周大志急急追出了八卦阵。
这时,费公亮和铁木大师已然与滚龙王派出迎战之人对峙而立。
滚龙王的本身似是无意参与这场搏斗,负手而立,望着那缓缓转动的八卦阵式。显然,他已看出这八卦阵除了依照八卦方位变化之外,似是另外含蕴着一种诡奇的变化,只不过一时之间看不出罢了。
只听一个森冷的声音说道:“两位是一齐上呢?还是一对一地出手?”
费公亮冷笑一声,道:“徒托空言,于事无补。真假存亡,立时可见真章。”
那森冷的声音接道:“老夫就先请你相搏三百合。”
群豪转目望去,只见那说话之人,正是刚才劝说欧阳帮主的顾八奇。
费公亮冷笑一声,道:“当得奉陪。”
这两人年纪相若,而且个子也差不多,都属于矮瘦之型。
顾八奇望了费公亮一眼,突然扬手一掌。劈了过去。
费公亮纵身横让了四五尺外,喝道:“你亮兵刃来,咱们再动手不迟。”
顾八奇道:“老夫看用不到吧?”呼地一拳,迅推而出。
费公亮只觉那撞击过来的一股暗劲强猛异常,不禁心中一动,暗道:“此人内力这等深厚,实是不可轻敌。”
心中电转之间,人已运集了功力,右手一挥,硬接顾八奇一拳。
两人同时感应到心头一震,不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顾八奇似是未料到费公亮竟然能接下了自己的拳势,而且功力悉敌,毫不见弱,目光凝注在费公亮身上,道:“怎么样,可敢再接我几拳试试?”
费公亮道:“试试就试试,有何不敢!”
顾八奇随手在地上划了一个圆圈,道:“咱们各自划地为界,彼此发拳互击。哪一个先被逼出那圈子,哪一个就算输了。”
费公亮手中单刀一转,划了一个圆圈,右手微一加力,单刀深入地中半尺,蓄掌前胸。
顾八奇大喝一声,两拳连环击出。但闻拳风啸空不绝,这一阵猛击连续推出了八拳之多。
费公亮隐隐间似是感觉对方击来拳劲,似是一拳重过一拳,心中大为震动,忖道:“此人无怪如此狂妄,当真是有一些门道,看来这一战胜机大小了。”
忖思之间,忽听顾八奇冷森地喝道:“怎么样,可还敢和我动用兵刃么?”
费公亮脸色一变,暗中提聚真气,缓缓举起右掌,日光下只见他掌指都变成殷红之色。
只听滚龙王冷冷喝道:“当心他朱砂掌力!”
顾八奇沉声应道:“王爷放心。”
费公亮冷笑一声道:“你可敢接我一记朱砂掌力?”右掌一挥,猛力劈去。
顾八奇大声喝道:“有何不敢!”右掌一挥,果然硬向费公亮朱砂掌、上迎去。
两股掌力击撞在一起,激起一股旋风,吹飘起四周围观人的衣袂。
费公亮陡然向前欺进了一步,右手一挥,又拍出了一掌。
顾八奇一皱眉头,又挥掌硬接一击。
这次双方手掌几乎相接一起,顾八奇立时觉出不对,只感费公亮强猛的掌力之中含蕴一股极强的热流,直逼过来。
只听费公亮大声喝道:“你可敢再接我一掌?”右手起处,迎胸拍去。
他只用一只右掌攻敌,虽然三招连续出手,但变化速度之上,竟是较为缓慢。以顾八奇的功力,自然能有从容应付的时间,但他在费公亮连番言词相激之下,甚难自找台阶,明知对方朱砂掌是一种特殊的外门奇功,而且掌力一击重过一击,仍然不自主地又挥手硬接了一掌。
但觉一股强大的潜力中挟带着的肌的热流,直逼过来,再想闪避,已自不及,双掌己相触在一起。
只听顾八奇冷哼一声,疾快地向后退了三步。
滚龙王身子一侧,疾冲而上,伸手一指,点中顾八奇右臂的“曲池穴”,低声喝道:“快些运气调息。”
第六十二章 箫声角音
费公亮纵声长笑,道:“滚龙王,你可敢接我一掌试试么?”滚龙王冷笑一声,道:“你如若自己想死,那就不妨试试。”费公亮怒道:“在下倒是有些不信。”扬手劈出一掌。
滚龙王冷哼一声,右掌轻挥,疾向费公亮鲜血般手掌之上迎去。双掌相触,响起了一声轻微的脆响。
只听费公亮闷哼一声,陡然向后退去,双肩晃动,身子摇摇欲倒。
欧阳统一侧身子,扶住了费公亮的右肩,探手入怀,摸出一粒丹丸,低声说道:“快把这粒丹丸服下。”
费公亮脸色铁青,脸上汗水滚滚而下,张口吞下欧阳统手中丹丸。
滚龙王冷笑一声,道:“欧阳统,你可有意和我决一胜负么?”欧阳统还未来得及答话,铁木大师已然抢先说道:“老衲想领教几招。”左手戒刀,右手长剑,交叉而出,平胸推了过来。
滚龙王突然跃向旁侧,右手骈指如风,点向铁木大师“云台穴”,左手却施展大擒拿手法,横里向铁木大师手腕之上扣去。
铁木大师被滚龙王这两招反击,迫得向后退了两步,只觉他这出手一击,刚好封住自己刀剑变化的路子,手中空有兵刃,但却有着施展不开之感,不禁心头大震,暗道:“这滚龙王的武功,当真是名不虚传。”
欧阳统回顾了周大志一眼,道:“快把费大侠扶人阵中,让他养息一下。”
周大志应了一声,抱起费公亮直向八卦阵中退去。
就这一瞬工夫,滚龙王已施展开凌厉的攻势,掌指齐出,迫得铁木连连后退。
他手法诡异、迅辣,而且招招抢去先机,先行把铁木大师刀剑变化封住,使他施展不开。
欧阳统看情势愈来愈是不对,铁木已被迫得无能反击,再打下去,可能要吃大亏。此刻敌众我寡,无论如何不能让己方再有伤亡。
心念一转,暗中提聚真气,准备出手接替铁木大师。
这时,滚龙王随行之人都亮出了兵刃,大有出手之意。
那列队在四周的劲装大汉,也都布成了冲击的阵形。看样子,只要滚龙王一声令下,或是滚龙王激战得手,对方立即将乘胜追击。
忽然间,飘传来一缕袅袅箫声,混入了激战之中。
滚龙玉听得那箫声后,心神陡然一震,指掌的攻势也随着为之一缓。
铁木借势反击,刀剑并出,连攻三招,抢回先机。
箫声逐渐高拔,声音清晰可闻。
欧阳统回头望去,只见那吹箫之人,正是上官琦。
他吹的曲调甚是凄凉,但在那凄伤的曲调之中,却隐含着一种杀气,似是一个含恨忍辱的人要起而复仇。
铁木刀剑交叉,幻起了一片光影,排山倒海一般直撞过去。
他手法正大,刀剑一经施开后,威力大盛,滚龙王登时被迫得连连后退。
要知这等绝代高手相搏,抢制先机最为重要,先发一掌一拳,都可以影响到胜负之分。
那哀伤的曲调忽然间转为慷慨激昂,有如一个人拔剑而起。
一种箫声,却给人的感受不同。铁木大师精神大振,随着那箫声,愈战愈勇;滚龙王的战志,却深深地受着那箫声的影响,掌指攻势,逐渐减弱。
欧阳统早已运气相待,只要铁木大师一现败象,立时出手抢救。但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地出了欧阳统意料之外。铁木大师似被那箫声激发出生命的潜力,不但败势渐稳,而且反守为攻。滚龙王刚好相反,激昂的战志反被萧声压制了下去,似是那袅袅箫声,对他的心理上有着深大的影响。
忽然间,听得滚龙王一声大叫,疾劈两掌,倒跃而退。
一个年约二十五六岁英挺蓝衫少年,突然一跃而出,手中握着一柄摺扇,迎住了铁木大师。
只见滚龙王高举右手一挥,一个全身黑衣的劲装大汉,突然探手人怀摸出一只金色的哨子,放人口中,吹了起来。
尖锐的哨声,混入了那袅袅的箫声之中。
哨音一起,四面八方环伺的强敌,立时挥动兵刃,排成阵势,摆出了冲击阵势。
欧阳统低声对铁木大师说道:“大师,强敌可能就要开始攻阵。咱们如两面拒敌,实力上要大打折扣,而且还将妨碍阵势变化,不如早些退回阵中吧!”
铁木大师已和那蓝衣人动上了手。
这看去年事甚轻的蓝衣人,手中摺扇的招数却是老辣无比,招招袭攻,无不是指袭向人身的要害大穴。
几合搏击,不但把铁木大师的凌厉攻势挡住,且大有反守为攻之意。
铁木大师暗暗地忖道:“滚龙王的属下,似是个个都是绝顶高手,这年轻人武功竟然这般高强,不知他在滚龙王手下是何等身份。”心念一转,立时疾攻了两招,把那少年迫退了两步,退到欧阳统的身侧,应道:“帮主说得不错,敌众我寡,咱们不能两面拒敌。”
那蓝衣人停手不追,只把一双冷电般的眼神投注在铁木大师的脸上。
身后传过来周大志粗豪的声音,道:“唐爷请帮主和大师快些退入阵中,合力拒敌。”
欧阳统一招铁木大师,匆匆向阵中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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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卦阵微微一停,横向两侧一分,放过了欧阳统和铁木大师,这时又开始了疾快的旋转。
这时,那环围在四周的劲装大汉,已然排成四队长阵,分由四个方向冲了过来。
那英挺少年,摺扇一挥,紧追铁木大师而上,却被滚龙王出手拦阻。
那英挺少年道:“王爷常谈,眼下在江湖之上,论实力只有穷家帮可以和咱们分庭抗礼。眼下咱们已把穷家帮几个策划大局的首脑困在此地,为什么不肯尽出高手,一举而歼灭穷家帮几个首脑……”
滚龙王道:“唐璇生平不肯作没有把握的事,因此我对他这番布置存疑甚深。唉!如若咱们全力攻阵之时,突然遇上了什么变化,岂不措手不及……”
他微微一顿,又道:“他布这阵式,虽叫八卦阵,但它变化方位,却又不全合八卦之理……”目光突然凝注到那马车之上,接道:“唐璇这人不但机诈百出,叫人无法预测,而且他还擅自筑造各种机关,利用那强力机簧的弹震作用,安装甚多歹毒细小的暗器,实叫人防不胜防。他那马车之上,可能早已机关重重。设如不信,不妨派人一试。”
那英挺少年洪涛道:“王爷既如此说,那自然是错不了。”
滚龙王道:“因此,咱们全力抢攻,倒不如暂时坐以观变。‘血河大阵’的形态早已布成,纵有强敌来犯,亦可阻挡一阵,何况我已命人收集干柴,必要时放起一把火,烧光这数十丈方圆的一草一木。”
洪涛不再言语,默然退到了滚龙王的身后。
这时,那四队劲装大汉,己然和八卦阵势相触,四个方向,一齐猛攻。
八英突然迅快地转动了阵式,以阵势变化和侧面攻击的方法,连伤了各队前面的两人,才算把阵角稳了下来。
原来,滚龙王属下结成的攻阵之队,极是奇怪,每队二三十人,长矛大刀,集中前面拒敌,两侧布以刀、剑之类的兵刃相护,长矛大刀,交织成一个枪林,硬向上面冲击。
幸得唐璇早已料到了滚龙王可能要驱使属下结队硬闯,这打法伤亡甚大,但却不失一个破坏各种奇奥阵势变化之法,以优势的人力和毫不吝惜的伤亡,排成大队,硬行包围上来,生生要把奇阵的变化堵死,不论何等奇变,也是无法施展了。但此等攻势,只能用于正面对敌,凭藉兵刃和强大的人力,结连在一起,硬行向前冲击,可是八英的侧袭变化,使滚龙王这连环方阵攻势效用全失,几番硬冲之下,连伤了数十余人。
欧阳统、铁木大师、周大志等都移到了八英身后,准备随时出手相助。
袅袅的箫声忽然高拔,响彻在莽原上。
凶残的滚龙王,似是被那箫音扰闹得心神不定,忽然转过身子慢步而去,隐失草丛之中。
那结成方阵的大汉似乎是亦受了强烈的感染,个个人的脸上泛现出一片茫然之色,停手不攻,凝神听箫。
马车中传出来唐璇的声音,道:“滚龙王这些属下大都是被药物控制着心神,此刻心神不定,分明那控制他们神智的药物效用忽失。
如能及时使他们清醒过来,这些人的力量或可收为我用……”
他这番话,说得声音甚高,似是有意让场中的群豪全都听到。
只见那环围在八卦阵外四周的大汉,一个个地垂下手中兵刃,缓缓坐下了身子。
一人如此,群起效仿。不大工夫,四面八方敌人,全都坐了下去。
欧阳统急急退到那马车旁侧,说道:“先生可有使这班人恢复神智的办法么?”
唐璇道:“纵有药物可能使他们神智尽复,但也无法让他们服用下去。”
所有攻势全都停了下来,莽原上恢复了暂时的平静。只有那袅袅的箫声,划破了四周的沉寂。
突然间,传过来一阵号角,混人那袅袅的箫声之中。
箫声吹出了无限平和,号角却带来一片杀机。
那些排坐在八卦阵外的劲装大汉,听到那凄厉的号角声之后,有不少缓缓地挣扎起来。
显然,上官琦的箫声使他们丧失了战志,那凄厉的号角声却又激起了他们的拼命之心。
在两种声音冲突之下,那八卦阵外的百名劲装大汉,神情也随着变化:忽为箫音感染,垂下了手中兵刃,毫无战志;忽为那号角所激,现出一片杀机。
上官琦忽然挺身而起,来回行走不停。
在这两种声音的冲突之下,很多人都在随着这声音转变。箫音、号角声,也由互争长短的较量中进入搏击之局。
只见上官琦的脚步由轻快渐变重沉,头上也出现了涔涔的汗水。
那遥遥传来的号角之声也逐渐由缓而急,杀机更浓。
又过了片刻工夫,上官琦头顶之上已开始滚下黄豆般大小的汗珠。
这时,那些身受箫声感染、战志消失的劲装大汉们,突然又精神大震起来,挥抡兵刃,向阵中猛冲。
上官琦吹出的箫声更为低沉,汗水透衣衫而出,行动迟缓,举步维艰,看样子已难再支持下去。
欧阳统和铁木大师虽都是武林中一时之选的高手,但对这等各藉乐器吹出的声音相搏之事,大感无法插手,虽有相助之心,却无相助之能,眼看上官琦人已不支,但却无法插手相助。
忖思之间,忽见上官琦身子摇了几摇,一屁股坐在地上。
欧阳统突然大迈一步,走到了上官琦的身后,伸出右掌,顶在上官琦的背心之上,暗运内力,逼出一股热流,直攻上官琦的“命门穴”
中,口中却低声对铁木大师道:“有劳禅师,协力共度这一段险恶时光,助八英一臂之力。”
原来那些劲装大汉,再度开始猛冲之后,势道较前更力强猛。虽然被八英藉阵势变化,施展侧击之术连伤数十人,无奈这些人一个个悍不畏死,生似已忘了自己是血肉之躯。八英在强敌连番猛冲之下,已渐呈不支之态。
铁木大师应了一声,左手握刀,右手仗剑,大步而上,守住了正南方位。
这是强敌冲击最猛的一处所在。铁木随着八英阵势的转动,乘隙出手,连伤数人,又把将为强敌冲裂的阵势稳了下来。
上官琦那低沉微弱的箫声,突然又响亮起来。一缕箫音,直拔而起,混入那充满着杀机的号角声中。
这时,欧阳统已经静下心来,仔细听去,只觉那高拔的箫声搅混在号角声中,常常把那号角声的音节搅乱。
只要那音节一乱,那号角吹出的杀机,立时大为减色。但那号角不时吹出尖厉的声音,掩遮了箫声。每一遇此,那箫声就像突然沉没于大海波涛中,载浮载沉,必须要甚久时光,才能脱颖而出,混入那号角声中。
经过一段静听之后,欧阳统逐渐感觉到,这号角和箫声相搏的激烈,实不低于双方真刀真枪的恶战;而且用心听去,直似有过而无不及。
双方又相搏了一阵,上官琦似更不支,虽得欧阳统内力相助,亦有些难再支撑下去。
幸好,那嚎亮的号角声突然隐失不闻。
上官琦也及时停下了箫声,长长吁一口气,缓缓倒卧下去。
原来,他早已累得筋疲力尽,虽得欧阳统内力支援,亦不过勉强支持,吹出来的箫声早已被那号角声所压制。但这等各以上乘内功,藉号角、箫声相搏,不到筋疲力尽,分出胜败,甚难休止。上官琦用尽了全身的潜力和那号角之声相搏,直待那号角声消失之后,上官琦才觉到压力一减,精神一懈,倒了下去。
欧阳统自从用心听那号角和箫声相搏之后,似是自己也把内力投入那相搏的号角、洞箫声中,待那箫声和号角声停下之后,亦觉着有些困倦。
凝目望去,只见上官琦面色惨白,嘴唇铁青,气息十分微弱,生似已睡熟过去。
欧阳统长长叹息一声,探手入怀,摸出一粒丹丸,低声说:“上官兄,请服下这粒保神丹。”
上官琦缓缓睁开了一双失神的眼睛,淡淡一笑,重又闭上了双目,口齿启动,欲言又止,好像说几句话要费了他很大的气力。
四周环围的劲装大汉攻势更加猛烈,一阵阵兵刃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忽听周大志高声叫道:“帮主,强敌愈来愈多,咱们死守这弹丸之地,岂不是坐以待毙?”
欧阳统抬头看去,只见十余丈外的草丛之中,一群劲装疾服、手执长枪大刀的壮汉,排队涌来,不下百人之多,不禁一皱眉头。但他终究是一帮之主,大将气度,当下冷哼一声,道:“咱们穷家帮中的戒规,你可记得么?”
周大志呆了一呆,道:“属下记得。”
欧阳统不再理他,伸手挟起了上官琦,把手中的丹丸送入上官琦的口中。
上官琦微启双目,点头一笑,表示谢意。
只听一声闷哼,传了过来,接着听得周大志一声虎吼,道:“小子们,俺老周今天和你们拼了!”
欧阳统抬头看去,只见八英中人已有两个受伤。一个伤势较轻,撕下一片衣服,裹伤重战;一个却伤势险重,倒地不起,半个身子都被鲜血浸湿。
八卦阵因两人受伤,变化似是已受到了甚大影响,大有应接不暇之势。
阵外那环伺的劲装大汉,攻来之势更加猛恶。八卦阵势变化虽然奥妙,但也无法受到这等强大的压力,何况八英中只余下六个好人,那受伤较轻的人虽可勉强参战,但兵刃变化终不灵活。
只听一声大叫.八英之中又有一人受伤倒了下去。
四面八方的强敌,攻来之势,越发猛恶,刀光翻滚,潮水般冲了上来。
铁木大师和周大志虽已全力出战,但只能暂保一方面的局势,无法稳住全盘局势的变化。
欧阳统忽然叹一口气,低声对上官琦道:“阁下请自行运气调息。”纵身而起,直向前面冲去。
重重木板掩护下,传出来唐璇的声音,道:“快变两仪四象阵法,让开一个缺口。”
这时,八英中五个未伤之人已然疲累不堪,听得唐璇的喝叫之声,立时移动阵位。
只听唐璇继续说道:“帮主、大师,快把两个受伤之人抢救回来。”欧阳统、铁木大师听得唐璇之言,立时全力出手。欧阳统疾发两掌,劈出两股强凌的掌风,迫退当面之敌;铁木大师却横抡戒刀,扫出两刀之后,陡然大喝一声,长剑突然投掷出手。
只听剑风如啸,破空飞出,应声响起了两声惨叫;长剑如矛,直穿两人。
轶木大师一剑投掷出手,腾出一臂,探手抱起了一个受伤之人,疾快地向后退去。
欧阳统却默运全力,连发掌风,掩护八英阵势变化。
他内功深厚,掌力雄浑,全力发掌,非同小可。只听掌力啸风之声不绝于耳,七个相距较近的劲装大汉,已伤在了他的掌下。
八英得欧阳统、铁木、周大志全力出手,一挫敌势,极快地由八卦阵变化成两仪四象阵法。
马车上传过来唐璇的声音,道:“帮主不可全力出手,还望保存实力。如若这班人再力攻一阵之后,仍然无法制胜全局,滚龙王势将亲率高手出战不可。帮主主持大局,如非必要,切莫全力出手,以养实力……”语声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帮主快退开一步,让属下对付他们。”
欧阳统暗暗忖道:“你坐在重重木板掩护的马车之中,如何能够拒敌?”心中虽然怀疑,但知他向不轻言,话既出口,必有奇策。立时探手抱起八英中另一个受伤之人,向旁侧跃开。
这两仪四象阵法,虽然在拒敌运用上大为灵活,但却不似八卦阵那般的严谨。欧阳统退到一侧后,立时空出了一段空隙。
两个人虽然明明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把那空隙封堵住,但却静静地站着不动。
就这一缓的工夫,那四周环攻的大汉已然乘隙而入,两个手执阔背大砍刀的大汉结成的排阵疾向里面冲来。
右首一个执矛人,探臂一招,直向遥在七八尺外的铁木大师挑去。
周大志横里一棍,击了过来,金铁大鸣,那刺向铁木大师的长矛,直向一侧荡去。
左首一支长矛,却及时而到,封住周大志手中的铁棍。
两把阔背大砍刀交相飞舞,幻化起一片刀光,封住了两侧攻来的兵刃。
只听唐璇低声喝道:“周大志,快些闪开。”
原来周大志一棍封开刺来长矛后,立时横身拦在唐璇的车前相护。他生平中最为敬服欧阳统和唐璇两人,是以听得唐璇喝叫,不敢不听,横向一侧退去。
只听唐璇那马车之中,突然冒射出一股香水,雨滴般喷洒而出。
这喷射出的水势急劲,广及数尺方圆,四个冲入阵中的大汉,每人身上都中了甚多。
四个大汉但觉脸上一凉,香气直沁心腹,不禁微微一怔,突然齐齐大喝一声,返身向回奔去。
四人冲出阵中之后,立时有数十人随后冲上。这四人回身返奔。
正和几人迎撞在一起。
自相冲撞下,形势大乱。十几条长矛,一齐刺到,四个大汉封架不及,一齐伤在那长矛之下。
铁木大师眼看他们自相残杀之情,不禁暗诵佛号。
马车突然响起了一阵轧轧之声,一排毒箭,疾快地射了出来。箭如飞蝗,密集异常,复冲而上的十几个劲装大汉,大半中了毒箭,哼也未哼一声地倒了下去。
欧阳统目睹唐璇那马车中暗藏着这样拒敌利器,不禁暗道一声:“惭愧,我和他相处了十年之久,竟不知他这乘车上还有这多奇怪的机关。”
那潮水冲击而上的大汉,眨眼间伤亡了十五六个,凌厉的攻势,立时为之顿挫,金哨长鸣声中,缓缓向后退了三丈左右。
一阵狂急的风暴暂时消灭退下去,恢复了暂时的平静。
欧阳统仰脸看看天色,暗暗地忖道:“三个时辰早已过去,何以还不见关三胜带人赶来?”一转念,想到这周围都被滚龙王的手下重重包围起来,高手云集,实力强大,关三胜纵然带有四十八杰和穷家帮中的其他高手,亦难冲人这重重的围困之中,通达中心之区。
心念转动之下,大步向那马车走了过去,低声说道:“先生马车之中藏了这样多的暗器,实出在下意料之外。”
唐璇道:“今日的形势,敌众我寡,不论实力或人数,均强过我们甚多。属下车中所藏暗器,原本是留作防身之用,但眼看今日情势,只好用作拒抗敌人的攻势了。”
欧阳统道:“目下咱们身受滚龙王属下包围,关三胜纵然带领帮中高手赶援而来,只怕也无法冲过滚龙王重重的部署。”
唐璇道:“帮主顾虑甚是。单凭四十八杰和关三胜之力,决然难以冲破滚龙王的部署。”
欧阳统道:“这么说将起来,咱们这番苦守待援之战,是已无援手可待了?”
唐璇道:“那也不是。如若关兄率领四十八杰由东向西攻入,少林寺中人由西向东,滚龙王这手下虽众,也难同时拒挡两面攻入的援手。”
欧阳统默然不语,心中暗暗忖道:“他一向料事如神,算无遗策,只怕今番难以如愿了。如若滚龙王再发动一番猛攻,八英势必还要伤亡,铁木大师、周大志等亦将累得筋疲力尽,那时援手仍不赶至,个个都已无突围之力,势非坐以待毙不可了。”
他心中所想之事,并未说出口来,但唐璇却似听到他心中默忖之言一般,轻轻叹息一声,说道:“如若咱们此刻撤离此地,滚龙王乘机占下这一片中心之地,不出一个时辰,即可布成‘血河大阵’。只要滚龙王大阵布成,所有的高手,在灵活运转之下,轮番袭敌,而且他们同时可放各种迷魂的药物迷倒强敌,火攻、箭雨、毒针、奇袭,各种变化。
得心应手。那时,咱们不但将失去还手之机,而且纵然想找几个对手硬拼一场,也是难以办到……”
他微微一顿,接道:“只要咱们穷家帮实力被歼,少林、武当诸大门派的高手,亦将在这血河大阵中为敌所乘。”
欧阳统道:“这方圆不过数丈的一片荒草之地,竟然有这等重要么?”
唐璇道:“重要得很。武林中正邪消长,今后数百年江湖,都将取决于这数丈方圆的荒草之地的得失。”
欧阳统怔了一怔,道:“先生既然说得这般重要,那是非得死守这数丈之地不可了?”
唐璇叹道:“属下自信料断不错。滚龙王摆这座血河大阵,虽然是为了咱们穷家帮,但咱们穷家帮并不是首当其冲的对象……”
欧阳统道:“这就奇了。既然滚龙王把咱们穷家帮视作劲对之敌,为什么咱们又不是首当其冲的对象呢?”
唐璇道:“他要借这血河大阵,先行试歼一部分武林高手,然后再用来对付咱们穷家帮。”
欧阳统接道:“莽莽荒原,既非必争之地,又无什么可争之物,滚龙王纵有试歼武林高手之心,但那些人未必就会来。”
唐璇道:“他可以设法引人一些人深入这片莽原……”微微一顿,又道:“适才伤亡之人,帮主已亲眼所见,无论师长、兄友,都是滚龙王试阵诱歼的对象……”
第六十三章 以杀止杀
甚多死亡之人留下了长矛大刀。
只听唐璇高声说道:“诸位快请退开,留得实力,准备和滚龙王及四大侯爵等决战。和这班人动手相搏,浪费气力,未免太可惜了。”
欧阳统知他胸中早已筹好了对敌之策,立时高声接道:“诸位暂退人那马车之后……”当先向后退去。
铁木大师、费公亮齐齐向后退去。
就这一缓的工夫,四面排攻而来的强敌,已潮水一般涌了过来。只听唐璇高声吟道:“胸怀韬略做王侯,十里血河哭白骨。老禅师,请恕寒生要一开杀戒了……”
余音未落,强敌已蜂涌冲到。
只听那木车之中,传出来一阵铜锣之声,木车周围余下的五英,突然一齐伏卧地上。
只听一阵轧轧之声,木车突然开始了缓慢的转动,一缕缕细如牛毛的寒芒,由那木车中激射而出。
但闻噗通噗通之声不绝于耳,四面八方冲过来的劲装大汉排山般向后倒去。
倏忽之间,那冲上来的劲装大汉,已然伤亡过半,攻势顿然受挫。
那旋转的木车突然停了下来,激射而出的缕缕白芒也突然停了下来。
欧阳统目光环扫了一周,估计中毒伤亡之人不下七八十个,不禁长叹一声,道:“在下出道江湖十年,身经百战,从未有过今日这惨重的伤亡!”
木车中传出来唐璇的声音,道:“滚龙王原准备先以药物控制的二三流高手全力猛攻,待诸位精疲力尽之时,再出一流高手,合力群攻,一举尽歼咱们眼下之人……”
他微微一顿,长笑说道:“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万没想到,我唐璇设计出这一辆满藏绝毒的万能车,使他的如意算盘尽皆落空……”
突然金哨刺耳,一队黑衣人,疾奔而来。
欧阳统凝目望去,估计那黑衣人大约有三十余个。
这些黑衣人的手中,除了右手的兵器之外.左手拿着一个两尺见方的盾牌。
费公亮冷笑一声,道:“他们准备得倒是齐全得很。”伏下身去,把那些劲装大汉留下的长矛一一地捡了起来,放在身侧。
铁木大师心中一动,说道:“这兵刃件件都可克敌,留下未免太可惜了。”当下伏身捡收。
欧阳统、上官琦、周大志一齐动手,片刻之间,把那些劲装大汉们遗留的兵刃,尽皆捡了起来,存积在木车周围。
这时,穷家帮的八卦阵因八英伤了三人,改为两仪四象法拒敌。
使防守的范围收缩了甚多,而以唐璇的马车为中心.群豪捡来的长矛大刀,排积于马车四面。
费公亮望着那弃散满地的尸体,忍不住黯然一叹,道:“江湖上盛传唐璇之能,在下还有些不信,今日一见,果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横卧荒原的尸体,哪一个生前不是耗费了十数年以上的时光,受尽了千辛万苦,练成了一身本领,虽然成就不同,但总有开弓之力,挥刀之能。不论武功何等高强之人,想要在片刻工夫内杀敌如是,实非易事。唉!唐璇以手无缚鸡之能的书生,能凭仗一辆车的机关变化,片刻间使强敌伤亡近百,宁不使我等习武之人五体投地?”
铁木大师接道:“阿弥陀佛,但愿滚龙王稍发善心,不再驱逐属下送命……”
欧阳统突然抓起了一支长矛笑道:“大师悲天悯人,但可惜滚龙王天性嗜杀,就眼下情势而论,咱们只有以杀止杀。”右腕一挥,手中长矛脱手飞出,直向那缓缓围上的黑衣人刺去。
当先一个黑衣人,眼看长矛飞来,竟不让避,手中盾牌一挥,硬向那长矛之上迎去。那盾牌不知是何物作成,坚牢异常,以欧阳统的腕力和那长矛的尖锐,竟然未能把那盾牌洞穿。但那黑衣人,却被欧阳统长矛掷出的撞击之力,震得连连向后倒退。
上官琦突然回过头对欧阳统道:“欧阳帮主,这些黑衣人都是滚龙王手下的黑衣卫队,如能生擒他们一个两个,当可获知滚龙王不少隐秘之事。”
铁木大师道:“滚龙王的属下个个服过药物,如何能够查得出来?”
上官琦道:“黑衣卫队中人个个要卫守王府,必须要保持些清醒之气,纵然服药,也不会大多。”
费公亮道:“这话不错。咱们倒是真得生擒他一两个活人回来,问些口供,也好增加几分知彼之情。”
上官琦道:“待在下去生擒他一人回来。”反手把长剑还入鞘中,随手捡起一根长矛,直向外冲去。
费公亮回顾了欧阳统一眼,道:“此人虽然身怀上乘武功,但独力总有甚多不便,让属下去助他一臂之力。”
欧阳统道:“两位要小心了。”
费公亮随手拿起一把大砍刀,紧随在上官琦的身后向前行去。
那些手执盾牌的黑衣人,眼看两人缓步迎来,立时停下了脚步。
只听一阵细乐,传了过来。在这剑拔弩张、杀机重重的当儿,突然传过弦管合奏出的细乐,登时使人心神一松。
抬头看去,只见一顶银白的小轿,缓缓行来,四个佩剑的婢女,分护前后。一队弦管乐手,紧随在那白轿之后。
手执盾牌的黑衣人,突然向旁侧闪开,让开一条去路。那顶银白小轿,穿过了黑衣卫队,直向前面逼来。
上官琦一挥手中长矛,厉声说道:“快停下来!”
四个佩剑相护的婢女,唰的一声,齐齐抽出长剑。
上官琦回顾了欧阳统一眼,道:“怎么办?”四婢拔剑护轿,向前硬闯,已然到上官琦长矛所及距离之内,如不出手,只得向后撤退了。
但见护轿四婢一个个容色俊秀,手中宝剑也似较常人用的短了甚多,一副娇弱不胜的样子,怕一矛刺出,伤了她们,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费公亮冷笑一声,喝道:“滚龙王诡计多端,别要受他骗了。”长矛一伸,一招“拨云见日”,直向右侧一婢刺了过去。
那美婢右手宝剑一挥,斜斜向那长矛上面推去。
费公亮暗暗忖道:“你这不是自找苦头么?我这长矛重量力道均极强猛,岂是你的宝剑能够封架得开?”
忖思之间,宝剑已和长矛相触在一起。
事情竟然大出了费公亮意料之外,只觉手中长矛一与对方宝剑相触时,立时有一股巧劲,把自己长矛滑在一侧,不禁吃了一惊。
上官琦长剑一挥,高声喝道:“快请站住,再往前冲,可别怪在下无礼了。”
原来那右侧一婢封开费公亮手中长矛之后,突然又向前猛冲了四五步。上官琦距敌较近,手中长矛已嫌过长。
银白小轿,陡然地停了下来,和群豪相距只不过数步之差。
两个抬轿的壮妇放下了银轿之后,立时向后退去,并肩站在那小轿后面。
这几个大胆的姑娘;似是根本未把欧阳统等绝顶高手放在眼中,我行我素,既无束缚之感,也无戒备之心。
只见守护轿前的两个青衣婢女齐齐伸出手去,打开轿帘。
一个全身黑衣、垂有面纱的妇人,缓步走了出来。她空着双手未带兵刃,而且长裙拖地,掩去双足,除了可见她纤巧、嫩白的双手之外,全身上下,都裹在一团黑缎之中。
欧阳统凝神看去,只见她神态从容无比,生似所有的人都不敢碰她一下。
上官琦年少气盛,看那黑衣女人缓缓向前行来,心头大为震怒,长剑猛力向前一推,寒芒紧掠她身侧而过,道:“站住!”
黑衣女人好像是为上官琦剑光所迫,停下了身躯,冷冷地说道:“这四周无数的尸体,可都是你们杀害的么?”
上官琦道:“是又怎么样?”
黑衣女冷峻地答道:“杀人偿命……”纵声一阵咯咯大笑答道:“滚龙王够狠毒了,但他也没有一次杀死过这么多人!”
上官琦道:“战阵之上,难免伤亡。滚龙王如真有慈善之心,就不该逐使这样服过药物之人前来送死……”
黑衣女截断了上官琦未完之言,道:“你们能一口气杀了这样多的人,那是足够残忍了。”举步而行,直向前面冲来。
上官琦大声喝道:“快些站住!”他不愿伤害一个女流之辈,眼下她向前冲来,手中的宝剑,就是无法推出,只好一面横剑阻路,一面大声喝叫。
但那黑衣女人恍如未闻一般,仍然缓步而行。
上官琦已被她逼近的身子迫得一连向后退了数步,心中大为震怒,右手忽然一推,寒芒闪动,直向前胸刺去。
那黑衣妇人自从下轿之后,步履行动之间,一直是从从容容,文文雅雅,一副娇弱不胜的样子。上官琦一剑之后,心中又大为懊悔,心想这一剑万一伤到了她,那可是一件大为不该之事。心中正忖思间,突觉手腕之上一麻,几个滑嫩的手指,已然扣上了握剑右腕。
上官琦万没想到这黑衣女人的手法,竟然是如此的奇快,不禁吃了一惊,一面暗中运气,准备突然夺剑;一面松开了手中长矛,准备施展左手攻敌。
只觉手腕之上紧扣的五指愈来愈紧,行血反向内腑攻去,五指麻软,难再握剑。
黑衣女人冷笑一声,道:“再不放开你手中长剑,当心脉穴要受重伤。”左手一伸,夺过长剑。
上官琦忽然大喝一声,左手一招“起凤腾蛟”猛向她前胸迫去。
那黑衣女人,也似未曾料到上官琦右腕穴道被扣之下,仍有着这等强猛之力,几乎吃上官琦拳势击中,疾侧娇躯,斜上半步,堪堪让过一拳。
上官琦一击未中,突觉脉穴处一紧,全身的力道顿失。
原来那黑衣女人看他发出拳势猛烈,右手疾加劲力,扣紧了上官琦的脉穴。
费公亮大喝一声,长矛一摇,挽起了一个斗大的枪花,挑向黑衣女人的前心。
斜地里撞出来两个举剑小婢,双剑齐举,疾向那长矛之上削去。
费公亮已吃过了一次苦头,被人举剑一拨,滑开了长矛,这次哪里还敢大意,暗运内劲,贯注矛尖,长矛上压力大加,心想这一击,虽然未必能把二女伤在长矛之下,但至低限度,可以把二女手中的双剑震飞。
哪知事情又大出了费公亮的意料之外,满注内力的长矛,一和两支长剑相触,突然又向一侧滑了过去。
二女的剑上,似是有着一种极巧的内劲,费公亮手中长矛一和两剑相触,突然感觉矛上内力没法用出,轻轻巧巧地被人滑了开去。
两女滑开了费公亮手中长矛,立时直欺而上,双剑齐挥,分袭前胸和双腿。
这时,二女已然欺近了费公亮的身侧。费公亮手中的长矛过长,施用已然大为不便,只好一仰身向后退了四步。
二女如影随形,跟踪而上。
铁木大师高喧一声佛号,大刀一挥,横里斩了过去。
二女眼看斩来的刀势虎虎生风,不敢举剑封架,一齐向后退去。
费公亮借势缓过一口气来,长矛摇挥,洒出一片寒芒,疾向二女攻出。他已知二女武功高强,非同小可,长矛之下,再不留情,全力施为,一味抢攻。
费公亮手中长矛施开,威力逐渐强大起来,只见一片矛光闪闪,两个婢女被阻挡在丈余之外,难越雷池一步。
这时,那手执盾牌的黑衣人却是越聚越多,不下六七十人。
但五英却也借这一段时光,运气调息,伤者也借机会包扎一下伤势。
这暂短一刻的时光,对久战力疲、一直未能获得休息的五英,实有着莫大的稗益。五人经过一段时间调息之后,取出怀中的牛肉、麦饼,食用一些,立时精神大振。
欧阳统却悄悄无息地移动着身躯,向上官琦逼近过去。
他一直留心着上官琦和那黑衣女人的动手情形,眼看上官琦穴道受制,己无抗拒之能,必须相救不可,立时暗中运集功力,缓缓移了过去。
那黑衣女人制服了上官琦后,亦不再向前欺进,借他护身,四下张望,似在找寻什么人一般。
欧阳统缓缓扬起了掌势,暗中罩准那黑衣女人身上几处要穴,说道:“夫人!快请放手。”
黑衣女人似是根本未听到欧阳统的话一般,连头也没有转动过一下。
欧阳统道:“咱们相距不过两三尺远,我己运集了功力指罩在你全身各处大穴之上,发如迅雷,你虽武功高强,也是难以让避得开。”
那黑衣妇人缓缓转动着脸上重厚的面纱,缓缓举起手来,手指举近前胸之前,突然一指向欧阳统点了过去。
一缕疾劲的指风,直击过去,势道凌厉异常。
欧阳统万没料到她会突施辣手,而且一指点来,竟然这般凌厉,形势所迫,不得不挥掌封去。
两人过手一招,欧阳统暗运功力,准备猝然施袭的准备,也因封架敌人这一指,尽弃前功。
那黑衣妇人点出一指后,突然说道:“当今的世上,我还只道只有一个滚龙王生具残忍的性格,想不到举世滔滔,尽都是这一等人。好吧……你们自己去残杀吧!”放下了上官琦的右腕,缓缓转身行去。
那四个正和费公亮、铁木大师等动手相搏之人,眼看那黑衣妇人停下了手,立时各自一收长剑,齐齐向后退去。
重重木板掩遮的马车中,传出来唐璇的声音,道:“夫人止步。”那黑衣妇人微微一怔之下,但却依言停下了脚步。
只听唐璇高声说道:“我等被围于此,立足全命之地,方圆不过数丈。滚龙王令出如山,大军潮涌而上,除非我等甘心束手就戮,非得杀人不可。”
那黑衣妇人慢慢地回过脸来说道:“这话倒也不错。唉!可是这四周尸体如山,不下二百具,而且大部身体紫肿,不似兵刃所伤!”
唐璇道:“那是淬毒的银针。”
忽听一个女子声音高声叫道:“母后!”一个白衣少女,疾快地奔了出来。
上官琦目光一转,见奔出之人正是奄奄一息的连雪娇。
想不到那青衣人当真有着手回春之能,不大工夫,竟能使她重伤痊愈。
那黑衣妇人头未转动,但凭听觉辨识,似是已听出了连雪娇的声音,道:“你可是雪娇么?”
连雪娇己奔近到那黑衣妇人身前,说道:“正是儿臣,母后万安。”盈盈拜了下去。
那黑衣妇人缓缓伸出手来,扶起了连雪娇,道:“听说你已经背叛了你的义父,可有此事么?”
连雪娇道:“义父在儿臣身上下了附骨毒针。”
黑衣妇人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看横尸遍野,血流成渠,真叫我难明白武林中的是非恩怨,何正何邪?”
铁木大师合掌说道:“阿弥陀佛。顽恶难度,老衲等也只有以杀止杀了。”
黑衣女人异常柔和地低声对连雪娇道:“孩子,你可以跟我回家么?”
连雪娇犹豫了一阵,道:“儿臣不愿再回去了。”
黑衣女人放开了连雪娇,道:“人各有志,我也不再勉强你了……”
她黯然叹息一声,道:“看这遍地死尸,我也不愿再劝止你义父了。唉!他为人诚然不好,双手血腥,造成无数的杀孽,但这些人能一口气杀了这样多的人,也都不是好人了。”
连雪娇道:“这班人都是当今江湖上名重一时的大侠,个个正人君子,杀了这样多人,实有不得已的苦衷……”目光一扫那手执盾牌、包围在四周的黑衣人,道:“母后请看,你只要一离此地,那些手执盾牌的黑衣人立时将分四面八方地冲了上来。这些人为了自保,自然是非要出手不可了。”
黑衣女人沉吟了良久,道:“这话也是不错。”
连雪娇道:“当今之世,只有你一人可以劝阻义父的胡作非为,也只有母后之言,他才不敢不听。如若母后能够劝请义父撤下人手,这一场杀劫当可兔去了。”
正说话之中,忽听蹄声得得,几骑健马直冲而来。当先一人,面色冷漠得毫无表情,正是滚龙王。在他身后,紧随着一个黑髯垂胸,年约五旬的黑衣大汉。
连雪娇一见滚龙王,心里不自觉地就泛起一股寒气,低声对那黑衣女人道:“母后万安,儿臣要告退了。”急步向后退去。
滚龙王两道冷峻的目光,怔怔地盯注在连雪娇的身上,那毫无表情的肌肉,也缓缓抽动了两下,高声说道:“唐璇,你看看什么人来了?”
只听唐璇高声说道:“三师叔别来无恙?小侄唐璇这厢有礼了。”那黑衣人冷冷说道:“你怎么不现身出来见我呢?”
唐璇道:“小侄不会武功一事,三师叔想是知道的了。我如站在这掩身的车外,单是我那师兄就未必会放过我了。”
那黑衣人似是被唐璇几句反问之言激起了怒火,道:“见了尊长,仍不见下车迎接,那是目无师伦……”
唐璇道:“师叔言重了,叫小侄如何敢当?”
那黑衣人怒吼道:“你既无礼,那就不能怪我无情!”探手入怀,摸出一粒红色的弹子,抖手向唐璇的木车上面击去。
欧阳统本待出手阻止,但因听得唐璇口称师叔,不禁心中犹豫起来,眼看那红色的弹丸,挟着锐啸之风,飞了过去,也未出手阻挡。
只听砰的一声,那红色的弹丸突然爆炸开来,化成一团红色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这火焰顽强无比,燃烧范围扩展得十分迅快,片刻之间,那红色的火焰已扩展成数尺方圆。
欧阳统吃了一惊,暗道:“这暗器如此霸道,如若击中人身,岂不也要熊熊不息地燃烧起来,怎生想个法儿克制住它才好……”
忖思之间,那黑衣人又从怀中摸出一粒红色的弹丸扣在手中。
欧阳统眼看唐璇存身的木车之上,火光熊熊而燃,半个车面尽力火焰笼罩,如若再被他击上一粒,那还得了!随手抓过来一柄长矛,潜运内力,大喝一声,欺身而上,矛光闪闪地直向那黑衣人当心挑去。
他动作奇快,那黑衣人手扣弹丸尚未打出,欧阳统的长矛已到。
只听滚龙王冷哼一声,右手横里一抄,巧快绝伦地抓住了欧阳统刺出的长矛。
这一招惊险万状,震动全场,欧阳统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滚龙王腕势一挫,喝道:“撒手!”
欧阳统道:“未必见得。”潜运内力,一稳长矛。
滚龙王一带未动,突然向前一送,人也随势而进,踢出一腿。
这一拉一推之力,无不各尽猛力。欧阳统被他一推,长矛夫势,身子向后一挫,不由得退了两步。说时迟,那时快,双足还未站稳,滚龙王的右脚已到。
匆忙之间,欧阳统左掌一挥,斜斜切了下去。
滚龙王急将右脚一收,左脚紧随踢出,此名为鸳鸯连环腿,倏忽之间,已连续踢出五腿,直迫得欧阳统连退三步。
这当儿,五英早已取下随身携带的水壶,向那火焰弥漫的木车上面浇去。
哪知水到火熄,水去重燃,只要尚有余一点火星,那火势就一直无法熄去。
费公亮随手抄起一把大砍刀,疾冲而上,一招“横断云山”,疾向那黑衣人拦腰斩去。
只听一声冷笑,黑衣人身后突然迅速地闪出一个身着蓝衣的英挺少年,左手摺扇一点大砍刀,右手一扬,突然由袖口之中,飞出一道寒芒,矫若游龙,盘旋而出,疾向费公亮飞击过去。
费公亮吃那飞绕的寒芒,迫得疾快向后跃退,避开一击。那蓝衣英挺少年,右腕一挫,飞绕的寒芒,突然又缩退入袖口之中。
这一伸一缩,变化万端,当真如出云神龙,无可捉摸。
忽听上官琦长啸一声,右臂高高举起了长剑。
这等不在天下武功之中的招式,只看得场中群豪个个茫然不解,只有滚龙王似是受到一阵强烈的震动,踢出腿势一缓。
欧阳统借势抢得先机,反击一掌,踢出一脚,又把滚龙王迫得向后退了两步。
两个人各用右手抓住长矛一端,只用左手双腿踢打。手脚击踢之声,遍及对方全身各大要穴,凶险之处,惊心动魄。
滚龙王闪动的目光,一直不停在上官琦身上打转,分心旁顾,连失机先,反被欧阳统占了优势。
那蓝衣英挺少年,迫退了费公亮后,立时追踪而上,摺扇一张,斜斜划去。
费公亮反挥大刀,一招“迎风断草”,反向蓝衣人臂上削去。
只见上官琦左腿缓缓抬起,形如展翼苍鹰,准备要破空飞去。
那蓝衣英挺少年突然一合摺扇,疾快向后退去,口中却冷漠地喝道:“费公亮留心我飞龙匕首。”左手一扬,那缩入袖中的寒芒,突然又疾飞而出,倏急而至。
费公亮只觉那盘旋飞来寒光,有如长虹经天,匹练舞空,丈余方圆之内,都被笼罩在那寒芒之下,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忽然一道剑光,直冲而来,当的一声金铁交鸣,震飞了那盘旋的寒芒,白光一道,迅如电射,飞向那黑衣人。
滚龙王大喝一声,迎空拍出一掌,击向那飞射而来的剑气,凌厉的掌风,划空生啸。
欧阳统抵隙攻来一拳,滚龙王封架不及,只好松开长矛,倒跃而退。
那黑衣人目注射来飞芒,不避不闪,双掌合什当胸,肃然而立。
那飞来剑气吃滚龙王强猛的掌力一挡,去势顿然一缓。
黑衣人陡然吐气出声,呀的一声大叫,双掌齐齐推出,击向那飞来剑气之上。
白光顿散,现出了上官琦的身形,有如断线风筝一般,悬空连翻了几个筋斗,向后摔去。
第六十四章 自杀火攻
连雪娇顿足飞起,捷如海燕掠波,起落之间,已把上官琦接入怀中。
欧阳统大喝一声,全力掷出长矛,疾向那黑衣人飞击过去。
那黑衣人双掌推出的一击,似是用尽了全身气力,闪避之势略慢,长矛掠身而过,划破了一片左臂衣袖。
矛飞三丈外,余力不衰,惨叫声中,洞穿了一个手执盾牌的劲装大汉。
但听铁木大师高宣佛号,两支长矛并列疾射而出,射向那黑衣人。
欧阳统投掷手中长矛后,随手一抓,捡起了一柄大砍刀,大喝一声,疾冲而上。
滚龙王低啸一声,挥手接着一支长矛,那黑衣人也把另一支长矛接住。
就这一瞬工夫,欧阳统已冲了上来,手中大刀,横斩直劈,虎虎生风。
滚龙王接过长矛,怒声喝道:“欧阳统,你可敢和我放手单打,决一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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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欧阳统在江湖上身份,如何能受得住滚龙王这等挑战之激?当下冷笑一声,正待答话,突然一声清厉的长啸之声,传了过来。
这时,五英已各自脱下上衣,用水湿了,然后用水衣扑息马车上的火势。
那清啸之声,似是甚近,而且正对滚龙王的背后,不禁回头望去。
欧阳统借势欺进,一刀斩去。
忽听柔音细细地喝道:“住手!”
欧阳统头也未回,但已似从那声音中听出来是谁,收刀而退。
滚龙王高举右掌,划了一个圆圈,向前一挥,那手执盾牌的大汉,立时向前移动过来。
显然,那起自身后的清厉啸声,大大地影响了滚龙王的战志。
那缓步逼上的黑衣人,都已举起了手中的盾牌,结成了一道铜墙铁壁。
只听唐璇的声音传了出来,道:“咱们援手已到,诸位只要能防守一顿饭工夫的时光,就行了。”
只听一人长啸而来,倏忽之间,已到了手执盾牌大汉的身后。
但闻啊呀一声大叫,7个手执盾牌的黑衣人,竞被来人生生地抓了起来,投掷出去。
欧阳统凝目望去,只见来人两臂挥分,勇不可挡,正是那追随上官琦身侧,三分像人、七分像猴的袁孝。
但见他长臂翻飞,随手又抓起一个黑衣大汉,双臂一振,呀然一声大叫,一个黑衣人被他当作兵刃一般,投掷向滚龙王。
滚龙王咬牙出声,冷然说道:“这人天生臂力过人,拳掌路数怪异,借眼下之机,先把他除了最好。不论什么手段,一律重赏得手之人。”说话间,左手一旋,接住了一个黑衣大汉。
袁孝勇不可挡,长臂扫挥之处,必有人被他的拳掌所伤。
他身法转动迅快,世所罕见,那些拦路的黑衣人虽然全力出手拦阻放他,仍然无法挡得住他的去路。只见他闪穿在刀光剑影之中,动作迅速绝伦,片刻之间,已被他连抛带伤了十余人。
但滚龙王谕令森严,黑衣人虽然连连有人受伤,但仍然重重叠叠地围了过来。
袁孝看着刀光剑影愈来愈密,心中大为焦急,暗暗地忖道:“如若这等冲打下去,不知几时才能冲得过去。”当下长啸一声,拔身而起,一跃两丈多高,凌空翻身,打了两个跟头,横越那重重拦路的黑衣人而过。
滚龙王的目光一直投注在袁孝的身上。欧阳统、铁木大师等名重一时的高人,他并未放在心上,但对袁孝和上官琦却似有些畏惧之心,恨不得早把两人杀死。眼看袁孝由自己头顶之上翻过,立时扬手劈出一掌。
一股强厉的暗劲,应手疾涌而出,猛向袁孝撞击过去。
袁孝看去猴头猴脑,其实灵活得很,身悬空中,仍能兼顾到八面四方,目睹滚龙王扬掌劈来,立时挥掌下击。
两股强力一撞,人却借势再起,落入穷家帮的阵式之中。
嗖嗖嗖几支长箭划空而过,射向袁孝,但袁孝已借滚龙王掌势反弹之力,去势速快,长箭射到时,他人已落入阵中。
袁孝脚落实地,金睛闪动,望了两人一眼,立时疾向上官琦奔了过去。
这时,上官琦已被连雪娇平放在一丛荒草之中,运气在他身上推拿。
袁孝蹲下身子,急急问道:“连姑娘,我大哥伤得……很重,很重么……”
他口齿本就不大清楚,在情急之下,更是语音不清,叫人难以听懂。
连雪娇听声判意地答道:“不要紧,休息一会就好了。他连和高手相搏,硬拼掌力,内腑中气血受了震动。”
袁孝说话口齿虽然不清,但别人说的话,他却全能听懂,一面点头,一面伸手向上官琦前胸推去。
连雪娇情急救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也顾不得男女之嫌,接住上官琦,在他身上开始推拿起来。眼看袁孝到来,上官琦已可交他照应,当时缓缓站了起来,向后退去。
袁孝抬头望了连雪娇一眼,道:“连姑娘,你等一等。”
连雪娇微微一愕,停下了脚步不动。袁孝又低下头去在上官琦前胸推拿起来。
这时,那环绕在四周的黑衣人突然开始向后退去。这班人来得像潮水一般,蜂涌而至;退走时也去得像飘风一般,眨眼间走得无影无踪。
荒野上又恢复了它原有的寂静,鲜血在日光下闪闪生光,堆积的尸体有如一座座突起的坟墓。
欧阳统长长叹息一声,道:“好一场残忍的屠杀!”
只听木车之中传出了唐璇的声音,道:“请问诸位,如若滚龙王再率人手攻来,可有再战之力么?”
欧阳统微微一怔,道:“先生,此言何意?”
唐璇道:“有一件事,出了在下的意料之外。一着之失,可能满盘皆输了。”
欧阳统道:“什么事?”
唐璇道:“那黑衣女人……”
费公亮道:“怎么?难道她的武功还能强得过滚龙王么?”
只听一阵轧轧之声,那重重掩遮的木板,突然自动裂现出一座门来,缓步走出手握摺扇的逍遥秀才。他脸上一片困倦,似是耗去了极大的精神。
欧阳统缓缓迎了上去,低声问道:“先生识得那黑衣女人么?”唐璇面容严肃他说道:“我虽然没有看到过她的真正面目,我推想定然是她。”
欧阳统道:“谁?”
唐璇仰脸望天,沉吟不语,似是考虑着一件异常庄严的事。
只听上官琦长长吁一口气,坐了起来,伸展一下双臂,说道:“兄弟,你几时回来了?”
袁孝裂嘴一笑,道:“回来不久啦……”站起身来,从怀中摸出一颗丹丸,道:“连姑娘的药丸。”大步向连雪娇走了过去,伸手递过丹丸。
连雪娇略一犹豫,伸手接过,说道:“我身中附骨毒针,已蒙那位老前辈代为取出,这药丸已经用不着了……”
忽听一声沉重的叹息由一片草丛中传了出来,一个青衣老人,抱着长发散垂的少女慢步走了出来。
群豪转头望去,只见那老人面色忧伤,两行老泪垂下双腮。
欧阳统急急拱手一礼,道:“兄台,这位姑娘伤势好了一些么?”那青衣老叟目中神光如电,缓缓扫掠了几人一眼,突然仰天大叫道:“我救了无数世人,可是谁能救活我的女儿,谁能救活我的女儿……”字字句句,都似脱弦之箭,射向高空,响彻云霄。
唐璇身子一颤,从沉思中醒了过来,高声接道:“令媛的伤势,可否容在下查看查看?”
那青衣老叟停下大喝之声,缓缓把目光投注唐璇的身上,冷冷地说道:“当今之世,医道一门,能够精过老夫之人,绝无仅有。”
唐璇淡然一笑,接道:“令媛之症,阁下亦自觉无能相救,让在下瞧瞧她的伤,有何不可?”
那青衣老叟沉吟了片刻,终于把怀抱中女儿平放在草地上。
一阵清风吹来,吹飘起了她的衣袂,也送过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
唐璇挥动了两下摺扇,勉强振作了一下精神,把目光移到那姑娘的脸上。
只见她微微地闭上双目,似是熟睡过去一般。虽然她脸色一片苍白,但却无损放她的美丽。那秀丽的轮廓、挺直的鼻梁、弯弯的柳眉,无不配合得恰到好处。
唐璇放下手中摺扇,左手拖过来那姑娘一只玉腕,右手却把在那姑娘腕脉之上。
那青衣老人两道炯炯的目光,一直盯注在唐璇的身上,似是在监视着他的举动。看样子,只要唐璇一有什么轻薄的行动,或是动了什么邪念,立时将出手对付唐璇。
只见唐璇缓缓闭上双目,不住地摇头晃脑,似是借摇头来帮助他运用智慧。
大约过了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突然睁开了眼睛,目注那青衣老人,说道:“令媛的脉象,已人了虚脱之境,非出奇药,难以疗治。”
青衣老人道:“奇药易出,但只怕她体弱难胜。”
唐璇沉吟了良久,道:“在下有一句不当之言,不知该不该说?”青衣老人道:“你说吧!”
唐璇道:“看情形,令媛不只是身受内伤,而且她未受伤前,己然身罹重病。”
青衣老人点点头,道:“不错,她身体娇弱,但又偏喜名山胜水。我为了不愿使她终日落落寡欢,才带她遍游天下的名山胜水,却不料她难受旅途劳累之苦,不服水土,罹得重病。”
唐璇目光环扫了四周一眼,欲言又止,抬头望天沉思了一阵,道:“如若老前辈能够信得过在下,唐某人愿以金针过穴之法,使她垂危之命,多延几日。”
青衣老人沉忖不言,脸上的神情十分激动,显然,他内心正有着剧烈的冲突。
唐璇挥了挥摺扇,道:“唉!在下的看法,令媛至多还能支撑两天,这还得凭仗老前辈深厚的功力帮助活血行气,带动心脉。如无老前辈的相助,只怕连四个时辰也难以支撑了。”
青衣老人缓缓抬起头来,双目中神光炯炯注定在唐璇的脸上,说道:“你那金针过穴之法,可能担保小女能多活几日?”
唐璇沉吟了一阵,道:“这个就很难说了。三日五日,当无妨碍。如若一着走对,也许能撑个十天八天。”
那青衣老人肃冷他说道:“好吧!你如自信有能延续小女三日以上的生命,那就尽管动手。如若金针过穴之术害了小女之命,你就以命相偿。”
欧阳统听得一皱眉头,暗暗忖道:“疗病救伤,哪有偿命之事?”他对唐璇的医道虽极信任,但见那青衣老人的冷森之情,似说得出口就做得到的人,万一唐璇失手出错,岂不要又惹出一场纷争?正待出言相阻,唐璇已点头应道:“好吧!咱们就这样一言为定。在下自信,金针过穴之术,可延续令媛三日的性命。”伸手入怀,摸出一个长形玉盒,打开盒盖,取出三支二寸五分长短的金针。
那青衣老叟冷冷说道:“你要当心了。”抬头望着天上一朵飘动的白云。
唐璇知他心怜爱女,不忍多看,当下暗暗忖道:“这老人看去肃冷无情,但对待女儿却是怜爱无比。”默查了那少女身上的穴道,扬手一针,刺了下去。
只见他右手扬动了两下,三枚金针,尽扎在那少女身上。
那青衣老叟轻轻地咳了一声,道:“还没好么?”
唐璇道:“金针已然入穴了。”
青衣老叟低下头,目光一和爱女身上三枚金针相触,身子忽然一震,慌忙抬起头来,说道:“那金针不取下来么?”
唐璇道:“待她呼息转重,再取金针不迟。”微微一顿,又道:“老前辈看看在下认穴对是不对?”
青衣老叟目光缓缓一掠那少女的穴位金针,又赶忙别过头去,道:“穴位倒是不错,但金针久占穴位,只怕会阻滞她的气血,还是早些把金针取出的好。”
唐璇道:“老前辈别忘了咱们相互之约,令媛如若死亡在在下的金针之上,我还要替她偿命。”
那青衣老叟怔了一怔,默不作声。
唐璇拔出了一枚金针,但又迅快地刺向别一处穴。
片刻工夫,连走了十二大穴。
那青衣老人一直不敢再看,但他的眉宇之间,却又流露出无比关切之情。
唐璇缓缓取下金针,收入玉盒,说道:“老前装在下行针已完。”
青衣人道:“好了么……”缓缓把目光转注到爱女身上,愁苦的神情之中,泛起了一丝笑容,探手抱起爱女。
唐璇的金针过穴之术,似是已收到了预期的功效。青衣老叟抱起那姑娘之后,忽见她睁开了一双微闭的星目。但她目光中毫无神彩,眉宇间倦容隐隐,双目略一睁动,又缓缓闭了起来。
青衣老人对唐璇微微点头,表示谢意,然后抱起那青衣女急步而去。
欧阳统突然一抱拳,道:“老前辈请留步片刻,欧阳统有话奉告。”青衣老叟停下身来,回头说道:“老夫虽不问江湖间纷争之事,但也久闻欧阳统帮主的大名了,不知帮主有何……”
欧阳统急急接道:“不敢,不敢。欧阳统浪得虚名,何足挂齿……”微微一顿,又道:“滚龙王未败而退,显然是别具用心。老前辈单人一骑,又得兼顾到重疾的爱女安危,万一滚龙王沿途伏截,老前辈纵然不惧,但令媛却不宜冒此凶险了。”
青衣老叟微微一怔,道:“欧阳帮主的话虽不错,但小女大病垂危,必须早觅救她的药物,在这里延误下去,只怕会耽搁了她性命……自然,如不是唐先生的金针过穴之法多延了小女几日寿元,纵然世有良药,也是远水不解近渴,难以用作救命之需。”言下之意,似是早已胸有成竹,觅药有地。
欧阳统略一沉吟,道:“老前辈稍候片刻,容在下和先生商量一下,看看是否可以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出来。”回头对唐璇走了过去,低声说道:“先生,咱们食水、用粮都已无多,如若和滚龙王对峙下去,不知要对峙多久……”
唐璇笑道:“帮主之意呢?”
欧阳统道:“四十八杰迟迟未到,或已另有变故。各大门派中人,亦不见有被困入阵中的情形。本座之意,不如护送那青衣老人杀出重围,重整旗鼓,再和滚龙王决一死战。”
唐璇摇头叹道:“属下不敢苟同帮主之意见。这一阵平静,只不过是大风暴前一段暂时的沉寂。今夜子午之前,这十里莽原中定有惊人之变。咱们如若此刻撤离这莽原中心之区,那无疑将使滚龙王血河大阵功行圆满。去时容易回来难,纵然倾尽咱们穷家帮的全力。
再想夺回这一片中心之区,只怕已非容易之事了。”
欧阳统似是有些不信,目光环扫了四周一眼道:“这区区数丈方圆的草丛之地,当真有这等重要么?”
唐璇举步走近前去,拱手对青衣老叟一揖,说道:“老前辈最好留此多候一些时光。据在下的估计,能撑过今夜之后,滚龙王的全盘计划都将为之破灭。今夜一宵,对整个武林劫运而言,实有着无比的重要。”
那青衣老叟沉吟了一阵,道:“但小女命危旦夕,急须奇药相救,老夫纵有留此相助之心,但形势却万万不能。”
欧阳统一皱眉头,道:“兄台不要误会,在下……”
唐璇知他下面之言,甚难入耳,赶忙接口说道:“敝帮主奉劝老前辈暂留此处,也是为令媛着想。”
那青衣老叟之言,似是大大地伤害到欧阳统的尊严,一脸肃穆地接道:“如若大驾一定要走,欧阳统可以派人相送一程。”
唐璇生恐两人冲突起来,赶忙又打圆场,道:“老前辈纵然勇冠三军,身怀绝技,但令媛大伤未复,纤纤娇弱之躯,受不得一点伤害。老前辈以在下之言如何?”
那青衣老叟本已为欧阳统言词激出怒火,但又被唐璇几句话平息下去,略一沉吟,道:“先生的金针过穴之法,当真能延续小女生命三日以上么?”
唐璇道:“老前辈放心,在下自信三日只多不少。”
青衣老叟仰首望天,自言自语说道:“如若我明天天亮动身,后天日落之前当可赶到。老夫就留此一宵吧!”
唐璇道:“今夜之变,事关重大,在下策谋失错,可能将形成硬拼之局……”目光环视了四周群豪一眼,又道:“眼下寸阴如金,深望诸位能藉这一阵时光,运气调息,以备应付夜来大战。”
群豪似是都已对唐璇生出敬服之心,果然依言盘坐,运气调息。
太阳向西山沉去,落日余辉幻起了满天绚烂的晚霞。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片刻工夫,晚霞消失,夜幕低垂。几颗耀目的星星,出现在灰白的天际。
唐璇倚车睡了一阵,精神大见好转,睁眼看群豪,一个个都正在运气调息,缓缓站了起来,仰观星辰。
忽然间,由正东方升起了一道红光,冲入高空,砰然暴裂,幻化出一点银星后,又复消失。
欧阳统低声问道:“先生,可已有了动静么?”
唐璇道:“火炮流星,自非无因,但属下判断,这道流星火炮,当非滚龙王属下施放。”
欧阳统缓步走了过来,和唐璇并肩而行,走出了四五尺外,才低声说道:“咱们干粮、食水,都已用尽。一夜不食尚可,但如无生水食用,只怕将大大影响到群豪战力。”
唐璇笑道:“不要紧,我那木车之中,蓄有食水,只是存量不多,非到急迫需要,还是暂别说出的好。”
欧阳统道:“先生的策谋,无微不至……”微微一顿,又道:“那黑衣蒙面女人,究系何人?听先生之言,她似是足可左右大局的一位高人。”
唐璇轻轻叹息一声,道:“她虽然用重重黑纱掩遮去庐山真面,但在我预料中,八成是她……”他似是有着一种难言的苦衷,话至此处,突然住口不言。
欧阳统奇道:“她是谁呢?”
唐璇道:“属下尚未完全证实之前,不愿说出真相,还请帮主海涵。”
连雪娇突然走了过来,接道:“先生谈的可是我那位师母么?”
唐璇道:“不错,姑娘可曾见过她的真面目么?”
连雪娇道:“没有,但我却知道她是唯一能阻止滚龙王行恶之人。王府中人上上下下,都对她有一点敬爱之心。她是个很仁慈的妇人。每当滚龙王要杀人时,她就必然出面拦阻,是以王府中人都对她有着很好的印象。”
唐璇微微一笑,道:“她是个很好、很善良的人。”
突然响起了一阵号角,传入耳际。
欧阳统环顾了四周一眼:“号角声响,想必是滚龙王遇上了什么强敌。”
唐璇道:“如若在下的料想不错,此刻,只怕已有甚多人陷入了滚龙王的血河大阵中了。”
欧阳统低声说道:“目下咱们的人手众多纷杂,拒敌之时,能有个调配才好。”
唐璇道:“目下咱们这一群力量,滚龙王虽然不敢轻侮,但却如插入他心脏中一柄利剑,必欲除之而后快。天一入夜,必将全力攻向咱们。那时,他可能已不择手段,只求能把咱们毁灭就行。”
谈话之间,忽见一条人影疾快地奔了过来。
那人来势迅快,眨眼之间已到了几人身前两三丈处。
唐璇脸色已变,急急喝道:“快些把他杀死!”
欧阳统微微一怔,道:“为什么?他只是单独一人,就是武功再好一些,咱们也不用怕他……”
只见连雪娇伏身捡起一只长矛,用足腕力,投掷出去。
那人来势虽快,但却是直向而奔,眼看连雪娇掷出的长矛飞来。
也不知纵身闪避。
矛尖寒芒一闪,正击中来人前胸。只见那人身躯摇了几摇,倒摔在地上。
铁木大师回顾连雪娇一眼,暗道:“滚龙王手下的人,当真个个心狠手辣。这女娃儿看上去容色如花,何等娇丽,但却是一副蛇蝎般的心肠……”心念未息,突然砰的一声暴震,火光闪耀,笼罩了一丈方圆。
唐璇长长叹一口气,道:“在一个活人身上装满了火药,这法子实在够残忍了。唉!也亏他能够想得出来。”
铁木似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接口说道:“先生,你是说滚龙王在那奔来之人身上装了火药?”
唐璇道:“不错,这是很残酷但也很好的办法。咱们如若不能及时阻止那人,等他奔到咱们身侧,实难预料有几人要伤在他身怀火药上了。”
烟火消散,景物又清晰可见,只见那奔来之人,早已炸得片片碎裂,尸骨不存。
铁木大师摇摇头,黯然一叹道:“当真是惨无人道,阿弥陀佛。”
欧阳统道:“先生何以会看出那人身怀火药?”
唐璇道:“滚龙王想出了这等害人办法,大概是有些太过自鸣得意,是以忽略了小节。如若他再多费一分心机,掩去那人奔走时身后轻微烟气,目下咱们这班人中,只怕已有一半之上要伤在他的手中了”
目光一转,投注在连雪娇的身上,接道:“主要的还得感谢这位姑娘,如非她眼明手快,一矛正中那人前胸,只怕也不及阻挡来人了。”
铁木大师道:“老衲决然不会轻易出手……”
唐璇微微一笑:“主要的是时间过少,在下已无法、也没有时间说清楚了。只要再晚上两句话的工夫,那人已冲进咱们身边了。”
欧阳统对连雪娇一拱手,道:“多谢姑娘及时出手,使我等得免于难。”
连雪娇道:“难女感谢相护之情,理应舍命以报,区区微劳,何足挂齿……”微微一顿,目注唐璇,又道:“据难女所知,滚龙王生平之中,从没有一件不达目的之事。一次不成,再次、三次……直到成功为止。他有着过人的才智,过人的胆识,但最狠的还是他只欲事成、不择手段的残忍和阴毒,那决非常人能及……”她仰起脸来,沉思了片刻,又道:“这一计不成,接踵而来的,必将是一着比一着毒辣的方法。”
欧阳统道:“多谢姑娘指点,我等小心一些就是。”
连雪娇欲言又止,缓缓退了下去,盘膝坐在一旁。
唐璇打开车门,低声对那青衣老叟说道:“令媛伤病之躯,不宜冒矢石之险,请把她放入木车之中。”
青衣老叟凝目望着车内地方,足可容一人仰卧,略一犹豫,把爱女放入了车中。
唐璇随手推上车门,斜斜倚在车上,坐了下去。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荒原上更显得静寂。
忽然间响起了一阵沙沙之声,四面八方地传了过来。
一股腥臭之气传了过来。
欧阳统一跃而起,道:“长虫。”
这一声大喝,震惊了群豪,齐齐手握兵刃而起。凝目望去,只见四面草丛中蠕蠕而动,不知多少毒蛇蜂涌而上。
欧阳统手中大刀一挥,劈断了近身几条毒蛇,急急说道:“这等毒蛇不用留情,诸位快请动手。如若让它冲近身来,那就不好对付了。”
群豪各挥兵刃,分向那毒蛇打去。
只有连雪娇却静静地站着不动。
虽是群豪人手众多,个个眼明手快,但见刀光闪动,长矛挥击,毒蛇死伤累累,但毒蛇大多,虽有群豪兵刃的严密封斩,仍然被冲进四五条来。
连雪娇回顾了唐璇一眼,道:“先生,怕蛇么?”挥手一刀,把游近唐璇的两条毒蛇斩死。
唐璇道:“滚龙王放这多毒蛇,旨在扰乱咱们耳目。”
(秋草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