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于尽
黄易《覆雨翻云》1卷 第 一 章 末路豪雄 浪翻云步入观远楼二楼厢房雅座,恰是华灯初上时分。 观远楼在怒蛟岛上,属于小酒楼的规模。浪翻云爱它够清静,可以观望洞庭湖外的景色,所以这两年来成为观远楼的常客。 两年了! 自惜惜死后,转眼便两年。 他也不知道这些日子是如何度过,想到这里,意兴索然。 怒蛟岛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与赤尊信的尊信门、黑道大豪乾罗的乾罗山城,同被列为武林黑道的三大凶地。 这三股势力,主宰着当今黑道的命运。 有人预言,只要这三股势力打破均衡,合而为一,就是天下遭殃的时刻。 这一种趋势正在发展,确实的内情异常复杂。 怒蛟岛是洞庭湖上一个占地万亩大岛,岛上山峦起伏,主峰怒蛟岭,矗立于岛的中心地带。 怒蛟帮的总部怒蛟殿,建于半山腰处,形势险峻,易守难攻。 这等建筑,是与浪翻云并列为怒蛟双锋的右先锋凌战天精心设计和督建的。 接近三千的帮众,过万的家眷,聚居在沿岸一带的低地,热闹升平。赌场、妓院与酒楼林立,贩商云集,胜比繁华的大都会,又俨如割地称王。 自上一代帮主上官飞,以怒蛟岛为基地,在左右先锋“覆雨剑”浪翻云和“鬼索” 凌战天两人的协助之下,南征北讨,把湖南、湖北洞庭湖一带收归势力之下,其影响力借着长江东西的交通,几乎遍及中原。贩运私盐,又从事各种买卖,坐地分肥,一般帮众都家产丰厚,遑论头目级以上人物。 有钱能使鬼推磨。钱也促进了这个湖岛的兴旺。 浪翻云对窗坐下,要了两大瓶女儿红。 窗外淡淡一轮明月。洞庭湖水面波澄如镜,月下闪闪生光。 秋雾迷茫凝月影,寒斋清冷剩梅魂。 惜惜就是在明月迷蒙的一个晚上,欲舍难离下,撒手归去。 浪翻云没有流泪,他从不流泪。 湖内有灯火疾掠过去,浪翻云知道这是本帮巡逻的快艇。 近年来以四川、云南一带为基地的尊信门,在完成了对西陲的控制后,魔爪伸向中原,威胁到怒蛟帮的存在,形势已到一触即发的险境。 自惜惜死后,浪翻云从不过问帮内事务,现任帮主上官鹰继承父业,锐意图强,乐得浪翻云投闲置散,好建立自己的处事作风和新兴力量。 成又如何,败又如何! 纵能得意一时,人生弹指即过,得得失失,尽归黄土。譬之如惜惜的绝代风华,还不是化为白骨! 浪翻云心内绞痛。 长达四尺九寸的“覆雨剑”仍系腰际,这宝剑曾是他的命根,现在却像是破铜烂铁,对他没有分毫意义。 挂着它只是一种习惯。 一阵轻微的步音传入耳内。 浪翻云知道有高手接近。 步音熟悉。 一人推门进来,随手又把门掩上。坐在浪翻云对面的位置。 这男子容貌瘦削英俊,两眼精明,虎背熊腰,非常威武。正是与浪翻云齐名的右先锋“鬼索”凌战天。 凌战天的身体刚好挡着浪翻云望向窗外的视线。 浪翻云无奈的把欣赏洞庭湖夜月的目光收回,心内一阵烦躁,知道今晚又要面对险恶的世情。 凌战天今年三十五,比浪翻云少了一岁,正值壮年的黄金时代,生命的顶峰。 浪翻云望着这个帮内最相好的兄弟,想起当年两人出生入死,共闯天下;勉力提起精神,露出一个罕有的笑容道:“战天,明天你即要起程往横岭湖的营田属帮,我借此机会,为你饯行。”凌战天道:“你居然也知道了。”浪翻云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 的确是,若非为他打点日常起居的小郭告诉他,不管凌战天离去多久,他也不会知晓。 自惜惜死后,什么事他也不想知、不想理。想到这里,对这生死至交生出了一份内疚。 浪翻云温和地道:“放心去吧!我浪翻云有一天命在,保你的妻儿一天平安。”当时帮规所限,外调者一定要把妻儿留在岛上,藉此牵制部下。 凌战天面容一整,正要发言。 浪翻云一抬手,阻止了他说话,道:“休要再提,前任帮主待我等恩深义重,岂可在他老人家魂归道山后,反对他的后人。叛帮另立之事,不可再说。”凌战天面容浮现一片火红,双目射出激动的神色,怒声道:“大哥,这个恕难从命,我们明天以后,可能再无相见的日子,心内之言,不吐不快。”看到这个有生死之交的兄弟悲愤坚决,浪翻云尽管不愿,亦不得不让步,叹道:“你说。”只有简单的两个字,似乎连一字也不想多说。 凌战天道:“恕小弟直言,自新帮主上官鹰继位后,不断安插像翟雨时、戚长征、粱秋末等无能之辈把持帮务;一班昔日以血汗换回怒蛟帮偌大基业的弟兄,却一一遭受排斥;不是权力被削,调任无关重要的位置;便是被派予完全没有可能成功的任务,不幸的身死当场,较幸运也横加上办事不力的罪名,以致人心离散。”他的声音愈说愈响,愈说愈激动,完全是一种不计后果的心态。 一向以来,凌战天以冷静精明着称,可是在这个最尊敬的大哥面前,他内心的感情像熔岩般爆发出来。 凌战天胸口强烈地起伏着,待得平静了一点,才继续说:“尤其自从上官鹰娶得乾罗那不知从何冒出来的女儿乾红青后,更变本加厉;一方面加强排挤我们这群旧人,另一方面,又筹谋与这野心勃勃的黑道巨擘——乾罗山城的主人‘毒手’乾罗合伙,说是联手对付尊信门主‘盗霸’赤尊信的扩张。其实乾罗这绝代凶魔,岂是易与之人,这样引狼入室,徒然自招灭亡。”说到这里,声音有点哽咽。 浪翻云一言不发,定定地望着杯内色如玛瑙的醇酒。 酒醒何世?凌战天望着浪翻云,俯身向前,一对掌指按在桌面,因用力而发白,桌面被抓得吱喳作响,沉声道:“老帮主和我们打回来的天下,难道便要眼睁睁拱手让人吗?”他的双眼喷火。 顿了一顿,坐直身子,道:“大哥在帮内的声望不作第二人想,只有你能力挽狂澜于既倒,怎可以这样无动于衷?”浪翻云一手握起满杯醇酒,一仰头,那酒似箭般射入喉咙,一股火热般的暖流往身体各处窜去。面容却如千古石岩般不见丝毫波动。溅出的酒洒在襟前,亦不拭抹。 凌战天把心中近两年的积郁,一口气痛快地说了出来,情绪宣泄后,人也逐渐平复下来。 他知道若不能将这个与赤尊信和乾罗并为江湖黑榜十大高手之列的“覆雨剑”浪翻云振作起来,前途再没有半点希望。 凌战天续道:“三日后‘毒手’乾罗便会亲率手下凶人‘破心拐’葛霸、‘掌上舞’易燕媚、‘封喉刃’谢迁盘等,倾巢而来。分明要一举把我帮接管过去。”一阵悲笑,哂道:“可怜上官鹰那小鬼对付自己人用尽机心,遇到这等兴亡大事,却晕头转向,不辨东西,还以为平添臂助,可以对抗赤尊信那个魔君。分明是被妖女乾红青玩弄于股掌之上。” 浪翻云闭上双目,不知是否仍在听他说话。 凌战天不做计较,时间无多,明天他便要给人外放,到了营田,那时鞭长莫及,只能空叹奈何,急忙续道:“目下乾罗唯一忌惮的人,就是大哥。我被外调它方,一定是乾红青受乾罗指示下所为,尽量削弱大哥各方面的助力,届时大哥孤掌难鸣,还不是任人鱼肉。目下唯一生路,就是在乾罗抵达前,把领导权争取过来。怒蛟帮的生死存亡,全在大哥一念之间。” 浪翻云再干两杯烈酒,神色落寞。 凌战天愤慨的眼神,转为怜悯的神色,放轻声音道:“大哥!不要再喝了,自从大嫂病逝后,你没有一天不喝酒,尽管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酒毒的蚀害呢。”言下不胜惋惜。 若非浪翻云这两年来意气消沈,全无斗志,乾罗和赤尊信等虽说是一方霸主,纵横无敌,亦不敢这样明刀明枪,欺上头来。 兼之现任帮主上官鹰乐得他投闲置散,好让他从容安排,弃旧纳新,建立自己的班底势力。外忧内患,使曾经雄霸长江流域的怒蛟帮,势力已大不如前。 当时天下黑道鼎足三立,乾罗山城以北方为基地,控制黄河两岸。尊信门则以四川、云南一带为据点,势力笼罩了中国西陲。怒蛟帮占据了中部地带,包括湖南、湖北、河南、江西等肥沃的土地。 无论是处在北方的乾罗山城,或是西陲的尊信门,若要在中原扩张实力,都自然而然要先攻克中原霸主,换言之,就是要先击败怒蛟帮。 但怒蛟帮昔日上官飞健在时,一代豪雄,统率全帮,武功有浪翻云,组织有凌战天,极一时之盛。无隙可寻,稳如泰山。 自从上官飞五年前逝世,浪翻云两年前丧妻,叱咤一时的长江第一大帮,已是今非昔比。 纵使如此,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帮内好手仍众,若非新旧势力倾轧不已,凌战天不相信有人敢这样欺上头来。 浪翻云不理凌战天反对的眼光,再尽一杯,才把酒杯倒转放在桌上,以示这是最后一杯。 凌战天知道浪翻云给足他面子,心下百感交集。 浪翻云第一次把目光从酒杯移开,望向凌战天道:“战天,不如今夜由你我护送秋素和令儿,逃离岛外,觅地隐居。”他自爱妻惜惜死后,还是第一次这样积极的要去做一件事情。 凌战天毫不领情,一声悲啸,站了起来,缓步走向窗前,望向窗外明月夜下的洞庭湖。 凉风从湖上徐徐吹来,带来湖水熟悉的气味。 窗外的明月又大又圆,一点也不似窗内两颗破碎的心,满怀悲郁。 凌战天断然道:“凌战天生于洞庭,死于洞庭。我若要走,就算乾罗和赤尊信亲自出手拦阻,恐怕仍要付出可怕的代价。我担心的是大哥,乾罗威震黄河,手中长矛,鬼神难测,兼之擅耍阴谋诡计……”浪翻云恰在这时长身而起,走到窗前。 两人一起望向月夜下的洞庭湖,这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 浪翻云喃喃道:“还有多少天是八月十五?”凌战天想起浪翻云的亡妻纪惜惜便是病逝于两年前八月十五的圆月下,知道他怀念亡妻。 凌战天心下悲叹。 想他生无可恋,不自杀便是坚强之极。 这人才智武功,均不做第二人想,独是感情上死心眼之至。当下眼见的多说无益,唯有尽力而为、见步行步而已,顺口答道:“还有五天。”浪翻云沉吟不已,好一会才道:“战天,回家罢,素秋和令儿等得急了。”凌战天知道他下逐客令,其实他肯听他说了这许多话,已大出他意料之外。无奈暗叹一声罢了,转身离去。 刚推开门,凌战天又回首道:“在岛南观潮石处,我长期布有人手快艇,大哥只要在石上现身,便有人接应。”欲言又止,终于推门而去。 凌战天步出街外,夜风使他精神一振,回复平日的冷静机变。想起浪翻云昔日英气慑人,比之如今的颓唐失意,不胜唏嘘! 一人在暗处现身出来,是凌战天手下得力的大将庞过之。 庞过之坚毅卓绝的面容带着失望,显然从神色上察知凌战天无功而返。 庞过之人极机敏,绝口不提浪翻云的事情,沉声道:“上官鹰方面派人来侦察,都给我方的人截着。”凌战天眼中寒芒闪动道:“若非我念着老帮主,便有十个上官鹰,也早归尘土。这小子也算了得,势力扩张得这般迅速。这次我们硬不给他面子,以后的冲突,会更为尖锐。”庞过之面容不变,沉着地道:“正式闹翻,是早晚间事,乾罗一到,便是那摊牌的时刻,可恨在那妖女怂恿下,将副座你硬调外放,令乾罗可以在此从容布置,将我们连根铲除。” 凌战天冷笑一声道:“我凌战天什么风浪不曾经过,鹿死谁手,不到最后一刻,岂能分晓。”话题一转道:“明天离去的事,安排妥当没有?” 庞过之道:“一切安排妥当,行走路线,除你我之外,只有曾述予一人知道。”凌战天听到曾述予的名字,冷哼一声,似乎对这手下有极大的不满。 庞过之待在一旁,静候吩咐。 凌战天心想:我纵横江湖,比现下更恶劣的场面,仍能安然度过,岂会如此可欺,不妨等着瞧吧。 一轮明月,高挂天上。 好一个和平宁静的晚上。 凌战天转头望向庞过之道:“过之,这次我们动用的人手,须有两个条件,首先应是核心阶层的人物,忠心方面无可怀疑;其次必须武功高强,贵精不贵多,才能在防止风声外泻下,发挥最大作用。”庞过之道:“副座放心,一路以来,所有安排,都循着这个方向发展,当然,曾述予是唯一例外。”面上出现一个诡秘的笑容。 凌战天道:“他是我们最重要的一颗棋子。他不仁我不义,也没什么好说。”说完凌战天望上夜空。 刚好一片乌云掠过,明月失色。 明天,名义上他要起程赴营田。 三日后,威震黄河的乾罗山城主人,大驾光临。 五日后,浪翻云亡妻忌辰。 所有事情,都堆在这数日内发生。 赤尊信的尊信门又如何?他怎会坐视乾罗吞掉怒蛟帮?他不来则已,否则一定是在这三日内到来,在米已成炊前到来。 风云紧急。 龙虎相拼。 酒楼外的街道一片热闹升平景象,一点也不似有即将来临的灾劫! 第 二 章 毒如蛇蝎 乾虹青坐在马车内,踌躇满志。 一想到可以见到乾罗,她便全身火热,阵阵兴奋。乾罗这号称无敌的黑道高手,对女人有一种惊人的吸引力,连她这个假冒的女儿也不例外。 一个时辰前她刚再踏上怒蛟岛,手下报告浪翻云和凌战天两人在观远楼商谈的消息。 她不惊反喜,连忙回府梳洗,把自己打扮好,才驱车前往怒蛟殿见她的丈夫上官鹰。 在任何一刻保持最美丽的形象,是她媚惑男人的一种手段。 马车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 近卫在车前分两列排开。 这种排场,上官鹰最为欣赏。他认为大帮会应有大帮会的气派,排场是必需的。单是这项,讲求实际效率的凌战天等旧人便看不顺眼。 新的一代试图争取新的形象和地位;另一方面,旧人坚持旧有的传统和规律,矛盾丛生,自是必然的。 乾虹青轻摆柳腰,走出马车,顿时车外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乾虹青深明对付男人的诀窍,她虽然拥有一副美丽修长、玲珑浮凸的胴体,却绝不会随意卖弄风骚,反之她每一个动作都含蓄优雅,面上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凛然不可侵犯、玉洁冰清的神情。 这样反而使热中于征服女人的男人,更为颠倒。 愈难到手的东西,愈是宝贵。 所以当她稍假辞色,他们莫不色授魂与。 只有那硬汉浪翻云是例外。 尽管以凌战天为首的一干旧人,和她是站在完全敌对的立场,但从他们眼睛在她身上巡弋的神态看来,也可知道他们没有一个不是对她有兴趣和野心的。 独有浪翻云例外。 他真是对她丝毫不感兴趣。 这不是说他对她视若无赌,而是当他望着她时,便若看见一件没有生命的死物。 那种眼光令人心悸。 浪翻云身材高大,面貌粗犷。 皮肤粗黑不用说,双眼细长而常常带上一种病态的黄色,使人不欲久看。 可是在乾虹青这成熟而对男人经验丰富的女人眼中,浪翻云另带有一种神秘奇异的吸引力。他的确有异乎常人的卓特风范。 况且浪翻云虽然外貌粗犷豪雄,但头发和指掌都比一般人来得纤细。乾虹青知道这外貌吓人的豪汉,绝不如表象的钢铁模样,而是一个温柔多情的细心男子。 否则他也不会因妻子的病逝而陷入这样的境地。 无论如何,一般人都追求表面的美,所以粗犷的浪翻云有幸遇到一个极懂欣赏自己的妻子,种情至深,以致不能自拔。 想到这里,乾虹青步进了怒蛟殿的大堂。 刚好一个人迎了上来,原来是怒蛟帮第二任帮主上官鹰手下的第一号谋臣和大将——翟雨时。 翟雨时面上泛起尊敬的神情道:“夫人回来了,帮主正在议事厅批阅卷宗。”干虹青露出一个微笑。梨涡乍现,秀色可餐。 她佯做娇嗔道:“这人也真是,只要工作便什么也不顾,每天都这么晚。”她的语气亲切,但她却知道这令翟雨时更不敢接触她那会说话的眼睛。 暗赞一声,这翟雨时对上官鹰的忠心无庸置疑。 翟雨时是上官鹰提拔的新人中之表表者,帮内资历虽低,却位高权重。翟雨时感恩知遇,对上官鹰自然是忠心耿耿。于是成了上官鹰这新帮主的重要班底。 乾虹青心想,如果鹊巢鸠占,夺过怒蛟帮的偌大基业,第一个要除去的人,自然是名动江湖,被誉为当今最可怕剑手的“覆雨剑”浪翻云。第二个要除去的人,不是凌战天,而是翟雨时。 翟雨时一向反对乾罗的支持,不过名义上乾罗是上官鹰的“岳父”,疏难间亲,无可奈何罢了。这人精明厉害,又忠心一片,是心腹之患。幸好她深知乾罗的瞒天手段,尤胜毒蛇的城府,所以并不担心。 这时翟雨时的声音传入耳际道:“夫人若没有吩咐,属下先告退了。”乾虹青一抬手,阻止翟雨时离开:“今日入黑时分,浪翻云和凌战天两人密谈的事,你知不知道?” 翟雨时面容不改,淡淡应道:“两人份属至交,明天凌战天外调他方,叙在一起说说离情别话,平常事吧。”乾虹青暗骂一声。翟雨时所代表的新派势力,和凌战天所代表的旧派势力,对立的情况,于今尤烈,斗争无日无之。所以今晚浪、凌两人的聚首,若给凌战天把中立超然的浪翻云争取过去,翟雨时即使有上官鹰撑腰,仍难避免全盘覆没、落败身死的局面。所以乾虹青不信翟雨时不比她紧张浪、凌两人见面之事。 翟雨时这刻偏要装作若无其事,不问可知是待乾虹青笨人出手。 乾虹青心内冷笑,谁是笨人,可要到最后方知。一边应道:“翟先生所言有理,如此我不阻先生休息了。”翟雨时哦的一声,显然料不道这一向仇视凌战天等旧人的帮主夫人如此反应,颇有一点失望。遂告罪一声,自行离去。 乾虹青心中好笑,往议事厅走去。 议事厅大门关闭,门前站了两名身穿蓝衣的侍卫,他们胸前绣有一条张牙舞爪、似蛟似龙的怪兽,正是怒蛟帮的标志。 两名近卫一见帮主夫人驾到,连忙躬身施礼。 乾虹青影响力大,他们怎敢掉以轻心。 乾虹青阻止了两人通传后,推门便入。 议事厅中放了一张长十二尺阔五尺的大木台,四边墙壁都是书架书柜,放满卷宗文件,是怒蛟帮所有人事、交收、买卖、契约的档案。 一个容貌俊伟的年轻男子,正坐在台前工作,他台前分左右放了两堆有如小山般高的文件,看来已完成了大量批阅,但剩下的,还是不少。 听到有人推门入来,男子不悦的抬起头来,显然不喜欢有人不经请示贸然闯入,打断他的专注。 乾虹青迎着他的眼光,露出个体贴温柔的笑容。 年轻男子一见是乾虹青,眼光一亮,不悦神色一扫而空。 乾虹青走到他身后,贴着椅背望向他台上的文件。乾罗曾吩咐她要尽量了解怒蛟帮各方面的财军布置和操作程序,所以她从不放过这些机会。 一面看,一对纤纤玉手放在年轻男子疲倦的双肩上,缓缓按摩。 她的技巧甚高。 年轻男子停止了工作,闭上双目,面露松弛舒适的神情。 乾虹青以近似耳语的轻柔声音道:“鹰,为什么每日都工作到这么晚,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体。”语带嗔怨。 乾虹青娇美动听的声音传入耳内,使上官鹰心内充满柔情。他的头刚好枕在乾虹青那柔软而带有弹性的高耸胸脯上,想起她昨夜那火热的身体,一切是那样实在,一种幸福满足的感觉,流遍全身。 乾虹青不待他答话,续道:“我很为你担心,这样夜以继日苦苦工作,全为了本帮全体的利益,那些人不知感恩图报,还暗中图谋不轨,真是岂有此理。”她说到最后有点咬牙切齿,像是为上官鹰忿忿不平。其实这便是她高明的地方,每一件事都丝毫不牵涉到本身的爱憎,每一件事都是仿如从大局出发,为上官鹰处处设想。正是一个帮主夫人恰如其分的态度。 上官鹰露出一丝笑容,若无其事地到:“刚才雨时来通知我,浪翻云和凌战天在观远楼上,谈了一段时间。我已经告诉了他不用担心。”乾虹青心中冷笑。这翟雨时刚才装作对浪、凌两人相见的事,毫不介怀,其实恰恰相反。在这件事上她和翟雨时目标相同,当然不会蠢得和他抬杠,扯他后腿。 乾虹青轻叹道:“你这人心胸太阔,过于为人着想,所以事事都不计较,可是人心险诈,昨日忠于你的人,今天未必如是,你不要总是令我担心啊。”娇妻体贴入怀,上官鹰感激万分,道:“虹青你真傻,难道连我的性格为人也不知吗?昨天向凌战天发出要他外调的命令,他只有两个选择,一是造反,一是遵命外调。若是前者,一切都会在秘密下进行,像这样公然找上浪翻云,只代表两人还未建立起默契协定,不足成事。不用杯弓蛇影了。”乾虹青娇哼一声,高耸的臀部被上官鹰反手打了一记。 乾虹青嗔道:“帮主大人,小心有失体统。”上官鹰笑道:“帮主大人见到帮主夫人,还要什么体统。”跟着轮到他一声呼叫,乾虹青的玉手按住他背上穴道,非常舒适。 上官鹰面容一整道:“帮内大小各事没有一件能瞒得过我,什么风吹草动,我是第一个知道。”乾虹青道:“我也知道你这帮主有通天法眼,精明厉害。听说这次浪、凌两人相见时,周围满布凌战天方面的人,禁止我方的人接近,这就有点太过不放你在眼内了。”上官鹰怒哼一声道:“凌战天打由我少时开始,从没有看得起我,怎会把我放在眼内,现今公然在帮内建立另一个势力,与我对抗,我要他死无葬身之地。”眼光灼灼,露出狠辣的神色。在他心中,浪、凌两人,一个看不起他,一个毫不理他,使他非常不满。 到此乾虹青大为满意,她触起上官鹰对凌战天的仇恨,大大有利于她针对凌战天而定下的毒计。 她见好就收,不再说及这方面的问题,转而道:“爹还有三日便来了,爹最疼爱我,尽管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到时将我们乾家绝学倾囊向你传授,你身兼上官和乾两家之长,再多个凌战天,也不碍事了。”上官鹰面上露出向往神色道:“虹青,你这样为我,我也不知道如何感激你,凌战天外调后便不碍事,因为帮规所限,他心肝宝贝的妻儿,一定要留在怒蛟岛,这等于人质在手,他是有翼难飞。浪翻云两年前无可否认是绝世奇才,但两年后的今天,只是一个手颤脚抖的醉猫吧。唯一担心的,只有赤尊信那凶魔,此人博通天下武术、精擅各类兵器,即使奇兵异刃,到了他手上,便像是苦练多年的成名兵器那样运用自如。兼之手下七大煞神,凶名卓着,实在不好对付。故能与你父亲在黑道上平起平坐,对他我们绝对不能疏忽。”乾红青心下同意上官鹰的说法。浪翻云这样壮志消沉,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所以武技减弱,不在话下。不过馀威犹在,但亦如那日落西山的太阳,馀时无多。可是她的义父乾罗却绝不是这样想。三个月前她装作回乾罗山城请乾罗出手助阵时,乾罗曾训示各人说:在被誉为黑榜十大高手里,只有三个人他放在心上。 第一个就是尊信门门主赤尊信,这人扬名江湖三十年,所向无敌,败在他手下的高手,不计其数。被誉为古往今来最能博通天下武技的天才。 当时有人问乾罗,为什么无论怎样形式的武器——刀、枪、剑、戟、斧……以至长鞭软索、飞轮旋陀,到了他手上,运用起来都纯熟自如,便如苦练了多年一样?这个与赤尊信并列黑榜十大高手的乾罗正容答道:“这好比是写画大师和技匠的分别,技匠只工一艺,但大师意到笔到,天下景物,千变万化,无一不可入画,只要一经他的妙手,佳作豁然有若天成。赤尊信亦复如是,他在武学上,贯通天下武技的精华,把握了事物的‘物理’,任何兵器到了他手中,都能发挥得淋漓尽致。所以难怪他三十年来,虽然仇家满天下,仍能屹立不倒。”众人听了乾罗的分析,无不叹服。 乾罗续道:“第二个不可轻视的高手便是‘左手刀’封寒,有很多人以为他曾败于‘覆雨剑’浪翻云剑下,应该在十大高手中除名。其实是大错特错。首先,他和浪翻云是十大高手中唯一有机会互相较量的一对,这等高手对垒的经验,最是宝贵难得。 武功到了他们这个层次,已不是纯靠苦练而能进步,更重要的是思想和精神上的突破,能和程度相近的人作生死较量,便提供了舍此之外,再无他法的办法,对于使他们更上一层楼,有绝大的推动性和裨益,这是不可不知。其次,封寒这个人眼力高明,否则也不可能在浪翻云施展最凌厉的杀着前,抽身退走,成为至今以来,唯一可在覆雨剑下全身而退的人。“当时有人问到,封、浪两人决战时,乾罗本人并不在场,如何可以知道封寒是在浪翻云施展杀着前退走,而不是在施展中或施展后退走?乾虹青还记得乾罗当日傲然道:”天地间自有其不可更改的物性和数理,阳极阴生,阴极阳生,每逢至凌厉的杀着展出前,必有最松懈的一丝空隙,这是在覆雨剑下唯一逃脱的机会,当然,能察觉出这丝空隙的人,天下只有寥寥数人,所以我说尽管封寒名义上是败了,只是他选择了退走罢了。当然这显示出他在浪翻云的强大攻势下,失去了争胜的信心。这些年来他以浪翻云为目标,潜心刀道,当他卷土重来时,必然大有看头。“乾虹青插嘴道:”我知道第三个人是浪翻云,但是他近年悲痛亡妻,无心武事,功夫必然倒退,反之封寒矢志雪耻,精进励行,当时两人差距已然不大,现今一退一进,胜负之数,不问可知。“ 乾罗大摇其头,答道:”虹青你这样说是大错特错,浪翻云的武学已经达到由剑入道的境界,人在剑在,就是因为他能极于情,所以能极于剑,这种境界,微妙难言。对付浪翻云,有两个途径,一是借封寒的刀;一是施以防不胜防的暗杀手段,非到不得已,我也不想正面和他对敌。“当时对乾罗品评浪翻云的话,乾虹青颇不以为然,但是她一向信服乾罗,知他见解精辟超卓,所以依然照他吩咐去做。 一切都安排妥贴。 上官鹰的说话声继续传入耳内,把乾虹青从回忆中惊醒过来,只听上官鹰说道: “其实不应该劳动他老人家,这样万水千山地到来。”乾虹青连忙大发骄嗔,道:“你再要这样说,我就不理你了。你是他的女婿,他怎能不亲自前来。”上官鹰慌忙赔罪,这样体贴入微的妻子,往那里找。 乾虹青暗暗窃笑,有时连她对自己的真正身分都有真伪难辨的感觉,她的演出实在太投入、太精采了。 这一切都为了乾罗。 想起他便要到来,全身兴奋莫名。 第 三 章 月夜奸情 八月十二日晚。 戌时。 凌战天走后第二日。 乾罗抵达怒蛟帮前一日。 浪翻云并没有喝酒。 这是他的家。 一所隐在怒蛟岛南一个小山谷内的石屋。这是岛上最僻静的地方,一里内再无其它人家。兼且石屋藏在山谷的尽头,屋前小桥流水,非常幽雅。 万里入无径,千峰掩一篱。 屋前的小窗,因为山势颇高,恰好看到一小截洞庭湖的湖水。 洞庭湖潮水涨退的声音,隐隐可闻。 浪翻云心中正在重复凌战天说的“生于洞庭,死于洞庭”。 惜惜也是死于洞庭。 在一个月圆的晚上。 在惜惜的要求下,浪翻云抱着临危垂死的爱妻,踏上一艘系在湖边的小艇,直放往湖心。 小艇随着水流漂动。 在明月的照射下,惜惜苍白的脸散发着一种超乎世俗的光芒。 直到她死去,两人都没有说一句话。 说话已是多馀的事。 死在洞庭。 自从第一天遇到这兰心慧质的美女,浪翻云只觉得他不配。 在另一个早上,两人坐在小溪边,把双脚浸在冰凉澈骨的溪水里。 一切是那样美好。 浪翻云忍不住问道:“惜惜,你为什么要对我这莽夫这样好?”惜惜转过她的俏脸来,她的肌肤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眼中带着笑意,温暖的纤手,轻轻抚摸着浪翻云粗犷的脸庞,无尽的怜爱,轻轻地道:“其它的人那样蠢,怎知你才是这世上最美丽的人。” 就是那一句话,令浪翻云觉得不负此生。 他决定全心全意,将自己献给惜惜。无论是她生前,或是死后。 所有的人都认为浪翻云因纪惜惜的死亡,以致消极颓唐。浪翻云却觉得自己是更积极地去爱、去享受生命。 便像眼前的小屋、远方和他血肉相连的洞庭湖、天上夜空中的明月和孤独。 只有在孤独里,它才能感受到心怀内那无边际的世界,感受到一般人忽略的事物。 往日快剑江湖,长街奔马。 今日明月清风,高山流水。 想到这里,心中一动。不如往凌战天妻儿处一行。他这人极重信义,答应了的事,一定要做妥。坐言起行,取过长剑,走出屋外。 树木清新的气味,传入鼻内,鸟鸣蝉唱,奏着自然的乐曲,杂着流水的淙淙响声,浪翻云费很大的努力,才把取消此行的强烈欲望压制下来。 在这清幽隐蔽的环境里,他无法连想到外边人世间的争权夺利、阴谋诡计。 他缓缓从小路走出山谷,这是他的禁地,除有限几人外,其它人都不准进入。 一边走,一边欣赏从月夜的丛林内传来的每一个声响。 惜惜似乎是一生下来便懂得享受这些上天赐给的恩物,自己却要努力去学习。不过这两年来大有进步,惜惜一定非常高兴。 浪翻云离开了山谷。 不到半个时辰,浪翻云走在沿湖的大街上。这已是上床睡觉时刻,大多数人都躲在温暖的家内。 浪翻云孤单一人。 在他身边走过的人,都认得这大名鼎鼎的怒蛟帮第一高手。他们似乎表面上毫无异样,心中都是惋惜浪翻云的自我消沉。 浪翻云习惯了他们的眼光。 帮众的房舍集中在怒蛟岛的南部和中部,凌战天的大宅在岛的东南处,这里的宅舍较具规模,属于统领级以上人物的居室。 浪翻云不想遇到熟人,拣了条山路捷径,绕个圈子,越过一座小山前往凌战天的私宅。走了不过半个时辰,山下里许远处出现了一点点灯火,目的地在望。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风声自背后传来。 浪翻云心念一动,身体如鬼魅般飘往一旁,在丛林一闪而没。 背后的夜行人刚好掠过。 夜行人身形虽快,岂能逃过这名列黑道十大高手之一的浪翻云的眼睛。 这人是凌战天的手下,与庞过之同被他倚之为左右手之一的曾述予。 浪翻云本打算无论何人经过,避过就算,不再理会。这时却不得不改变主意。 首先这人是凌战天的亲密手下。但浪翻云一向对这人没有好感,觉得他有点过于聪明,风流自赏,人也有点浮华。其次是他这时面上有点鬼祟的神情,双眼闪烁不定,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曾述予在十年前原来是凌战天的情敌,同时恋上凌战天现在的妻子楚素秋,结果当然是败在上司凌战天的手下。这都属陈年旧事了。可是这时刚好凌战天不在,曾述予又是这样鬼鬼祟祟,防人之心不可无,浪翻云决定全力追蹑,若他真是对楚素秋图谋不轨,浪翻云也可施以援手。 他如大鸟翔空,在月夜下闪电追去。 曾述予心情兴奋,想到又可和佳人相会,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活跃。 生命是如此的有意义。 兴奋归兴奋,他一边展开身形,仍是非常小心。他是老江湖,专拣些容易避开跟踪的路线,速度忽快忽慢,他自信帮内能跟踪他而又不会被他发觉的,不会超过两个人。一个便是凌战天,已离此不在。另一个便是那变成废物的浪翻云,也可以不理。只要再过几天,他便可以大摇大摆的和佳人双宿双栖,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曾述予心想我怎会是屈居人下之人,凌战天何德何能,岂能永远骑在我头上。上官鹰那小子寸功未立,却贵为一帮之主,见到他还要礼数十足,想起便要生气。 他身形电闪,很快离开了山路,忽地跃入一树林内,忽又从侧边闪出,扑如一个庄院内,不一刻又从庄院跃出,从庄院旁一条窄巷,疾奔而去。任何人若以为他的目的是那个庄院,必然失了目标。 最后来到一所四周围有丈许高石墙的小平房前,平房虽小,院落颇为宽敞。 他并不立即跃过高墙,躲在墙角暗影里,口中装作鸟叫,连鸣三下。 屋内灯光一闪即灭。 曾述予毫不犹豫,跃过高墙,一闪身,从窗户穿进屋内,动作极快,一副驾轻就熟的模样。 他才扑入房里,一团火辣辣的温香软玉,小鸟投怀般撞进他怀内,响起一阵衣衫和肉体摩擦的声音。 黑漆的房子里,春情如火。 女子抵死缠绵下的娇呼,男子的喘息,虽在蓄意压制下,仍然瞒不过窗外三丈处矮树丛后浪翻云比一般人更灵敏的双耳。 他几乎想立即离去,若女方竟是凌战天的妻子楚素秋,他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就在他刚要离去的时候,室内传来轻微的语声。 浪翻云立时打消离开的念头。 发话的是女子。他知道这时他们仍未完事,女子分神说话,大不简单。 他把听觉的接收能力,发挥至尽,房内传来的声音虽细若柔丝,仍给他收在耳里,听个丝毫不漏。 女子略带嘶哑的声音,杂在男子喘息声中道:“那件事有没有什么临时改变?”又一阵喘息和娇啼,女子催道:“说呀!”曾述予带点无奈的语气道:“有什么事是你料不到的,到起程的前一刻,凌战天忽然通知我们,他要将往营田的路线改变……”忽地中断。 “呀!”一声,女子的娇呼传来,这是欲罢不能的时刻。 窗外的浪翻云冷汗直冒,他听出正有一个阴谋诡计,针对自己的生死之交凌战天在进行着。 他并不在这时贸然出手,让他们自己说出来,才最是妥当。 室内最原始的动作在进行着,好一会,才回复风平浪静。 女子柔媚地道:“你有没有依他们的计划进行?”她对先前的问题,一直锲而不舍。 男子有气无力地说:“我怎敢不依,幸好我是负责不断将帮内消息汇报给他的人,否则凌战天那奸鬼怕连我也会瞒过,所以一知道路线的改变,我便画下两份路线表,一份依你之言,以飞鸽传书寄给了封寒,另一份在我这处。”女子一阵娇笑,非常得意,像是自言自语地道:“封寒和浪翻云、凌战天两人仇深似海。一知凌战天落单上路,如此良机,岂会放过,凌战天呀凌战天,今番教你死无葬身之地!”语气一转道:“你干得好,我有样东西送你。”男子还来不及答话,忽地一声惨嘶,颤声道:“你干什么?” 女子娇媚不减道:“爱你呀!所以送你归西。”男子气若柔丝的声音道:“我明白了,你是利用我。”带着无限的后悔。 女子的声音转为冰冷道:“若非利用你,曾述予你何德何能,可以任意享用我的身体?”男子喉咙间一阵乱响,跟着声息全无,似乎断了气。 女子徐徐站起,赤裸的身子,刚好暴露在月色下,全身流动着闪闪的光采,非常诱人。 这时,一个平淡的声音在窗外响起道:“你的身体有何价值?”女子全身一震。她的反应也是极快。一闪身从窗中穿出,跃入院内,手中握着一长一短两柄利剑。 剑尖蓝汪汪的光芒闪灭,淬了剧毒。 衬起她娇人的美好身段,高耸浑圆的双峰,不堪一掬又充满弹性的纤腰,修长的双腿,一身赛胜冰雪的嫩白肌肤,确是迷人至极。 一个高大的身形立在树丛旁,双目有如黑夜里两粒宝石,灼灼地照射着她。 一见来者是谁,女子几乎失声惊呼。 浪翻云神情落寞,淡淡道:“你叫吧,让大家看看堂堂帮主夫人的赤裸形象。”乾虹青一阵娇笑,妩媚之至,一点没有因为一丝不挂有分毫尴尬。媚声道:“能令对这世界毫无兴趣的浪大侠产生兴趣,小女子不胜荣幸。”她的话语带双关,甚是诱人。 可惜这一套用在浪翻云身上毫无作用,他沉声道:“也好,人赤裸裸来,赤裸裸去,让我送你上路吧。”乾虹青哎唷一声,装作惊恐的样子道:“浪大侠还请三思,曾述予这等小人物死不足惜,若帮主夫人赤裸死去,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即使浪大侠也招架不住。”浪翻云哂道:“那管得这么……”他话还未完,满天蓝芒,从乾虹青双手暴射过来。这女人既机智又狠辣,一看事无善了,立即出其不意,骤施杀手,希望趁覆雨剑出手前,一击成功。 乾虹青柳腰摆动,两丈的距离瞬眼间掠过。 一长一短两把利刃,化做两道蓝芒,一左一右攻向浪翻云。她竭尽全力,务求一举毙敌。 蓝芒闪电般向浪翻云推去,这一下杀着,纯粹利用对方不敢触摸淬有剧毒的剑尖,故必须先避过锋锐,如此一来,便会落到她的计算中。她跟着的杀着正是完全针对敌人退避而设,即使对方较自己高明,猝不及防下,往往阴沟里翻船。这些绝活是乾罗亲授,利用种种因素,例如男性对美丽女人的轻视等等,为乾虹青制造最有利的条件,厉害非常。 浪翻云卓立不动,名震天下的覆雨剑仍挂在腰上。一对修长细滑的手,像魔术般弹上半空,掌指收聚成刀,刺削劈挡间,每一下都敲在乾虹青疯狂刺来大小双剑的剑背上。 乾虹青赤裸的胴体,倏进倏退,刹那间刺出了七十多剑。 无论她的剑从任何角度,水银泻地式地攻去,浪翻云总能恰到好处地化解她的攻势。她开始绕着他疾转,一时跃高,一时伏低,双剑的攻势没有一刻停止,暴风雨般刺向浪翻云。 这景象极为怪异,一个高大粗犷的男子,被一个千娇百媚的赤裸美女从四面疯狂攻击。 乾虹青刺出第一百一十二剑,浪翻云一声闷喝,覆雨剑终于出鞘。 乾虹青耳内尽是碎成千千万万的鸣声,她不知浪翻云如何拔剑,只看见浪翻云双眼射出从未曾有的精电,手上寒芒大盛。 乾虹青怒叱一声,展开浑身解数,长短双剑回抱胸前,洒出一片光影,护着要害。 身形暴退,却迟了一步。 浪翻云手上的光芒化做点点毫光,像一张网般迎头向乾虹青罩来。 浪翻云手上的光点一头撞上乾虹青的护身剑网,乾虹青纤手连震,在眨眼之间,她手中双剑最少被刺中了近十下,沉厚的力量,从剑身传向乾虹青的手,有如触电,全身麻木。 跟着双腕几乎同时一痛,那速度使乾虹青要怀疑覆雨剑是两柄而不是传说中的一柄。 乾虹青双剑一齐坠落在地上,发出叮当的声音。她蓦然后退,刚好撞在平房的墙上,旁边便是窗户。 长剑发出一波又一波的剑气,直迫靠墙而立的赤裸美女。 乾虹青心中叹道:乾罗的话果然对到极点,这人剑法之高,实在进入宗匠的境界,非是一般凡俗的武功可比。 因能极于情。 故能极于剑。 乾虹青的头贴靠墙上,把酥胸高高挺起,诱人非常,这是她目下唯一的本钱。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四周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浪翻云一皱眉头,听出大批高手在接近。 不一会墙上露出一个个的身形,如临大敌,强弓硬箭,全部瞄向高墙下的浪翻云。 在重重包围下,高墙内一个是卓越不群的怒蛟帮第一高手,一个是千娇百媚一丝不挂的帮主夫人,即使传将出去,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乾虹青心下大定,事情颇有转机,尽管解释困难,总好过当场身死。何况乾罗一到,天塌下来也有他挡着。当下连忙使自己站的更是玲珑浮凸起来,给这么多人浏览自己骄人的胴体,总是难得的。 有些人试图跃下高墙。 浪翻云一声喝道:“停!”平地焦雷,登时镇慑着要跃入院中的各人。 另一个声音道:“各人保持原位。”一时成为僵持的局面。 上官鹰在浪翻云左方的高墙出现,旁边是他的得力助手翟雨时。 四周围着的怒蛟帮精锐,全是新帮主的亲信。均在跃跃欲试,想把这个他们一向看不起、空负盛名的覆雨剑毙于手下。他们的眼光亦不时巡弋在这美丽的帮主夫人身上,她真是少见的妖媚尤物。 上官鹰道:“浪大叔,大家都是自己人,放下刀剑,一切也可商谈。”他的声音仍能保持镇定平和,非常难得。 火把在四周燃起,把庭院照的明如白昼,乾虹青更是纤毫毕现。 浪翻云面无表情,在这迫不得已的情势下,昔日一代豪雄的情怀活跃起来。这时形势复杂异常,一个应付不好,便是浴血苦战之局。尤其表面上看来,终是自己持剑迫着赤裸的帮主夫人。 浪翻云沉着地道:“我可以立即说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吗?”上官鹰旁边的翟雨时道:“当然可以,但浪首座必须先放下手中利刃,让帮主夫人回到帮主身边,否则夫人在你威迫下赤身露体,成何体统。”浪翻云冷笑一声。翟雨时确是厉害。不理是非黑白,先趁这个机会扳倒浪翻云。浪翻云一塌台,旧有势力自然烟消云散,他们这个系统的人,便可全面出掌大局。最好浪翻云一剑刺翻乾虹青,再由他们乱箭射毙浪翻云,那就一了百了。至于如何应付乾罗,那是后事。这些初生之犊,并不认为这世界有他们做不到的事。 浪翻云一边催迫剑气,使乾虹青不能开口说话,以免形势更为复杂,节外生枝,一边喝道:“上官帮主,我只和你一个人对话,请你要其它人闭口。”上官鹰迟疑了片刻,道:“浪大叔,我知你丧妻的心情,如果你放下利剑,我保证不会重罚。”浪翻云不怒反笑,到此他才对上官鹰真正死心。上官鹰现在认为他浪翻云是失心疯,正是要保留自己帮主的颜面;亦是乘机把自己从怒蛟帮剔除,以免阻碍他的发展。 他现在绝对不会给自己解说的机会,这个冤屈,是要他硬吞下去了。 他要做到两件事,首先就是取得那张由曾述予绘下凌战天往营田的路线图,其次就是要脱出重围,登上凌战天留下的快艇,前往救援将被封寒袭击的凌战天。 右边一声暴喝传来道:“浪翻云,我怒蛟帮为你羞耻,只懂威迫弱女,你再不弃械投降,我教你死无全尸。”浪翻云凭声音认得这是上官鹰手下勇将“快刀”戚长征,这人号称怒蛟帮后起之辈中第一高手,手底下颇有两下子。 四周传来嘲笑怒骂的声音,这些人从没有见过浪翻云的厉害,对他鄙视之极。 上官鹰一言不发。 四周传来弓弦拉紧的声音。 气氛沉凝。 一触即发。 浪翻云心下一叹,自己剑势一展,不知要有多少人血染当场。 贴墙而立的乾虹青虽不能言语,却迫出两行泪水,留下面颊,真是使人我见犹怜。 众人更为此义愤填膺,连小小的怀疑也置于脑后。 翟雨时的声音响起道:“现在我从一数到十,如果浪翻云你再不弃剑受缚,莫怪我们无情。”他的语气变得毫不客气,直呼浪翻云不讳。 浪翻云距离乾虹青只有丈许,在墙上虎视眈眈的敌人由两丈到四丈不等,但出于对浪翻云的轻视,连上官鹰在内也认为可以在浪翻云伤害乾虹青前,以长箭把他阻截下来,再加围剿。 “一!”“二!”翟雨时开始计数。 全场百多名好手,蓄势待发。 啸声由浪翻云口中响起。 初时细不可闻,刹那间便响彻全场,盖过计“数”的音,连翟雨时下令放箭的声音,也遮盖了过去,一时间人人有点仿徨失措。 浪翻云开始动作。 他手中的“覆雨剑”倏地不见,变作一团寒光,寒光再爆射开来,形成一点点闪烁的芒点,似欲向四方八面标射开去。浪翻云的身形消失在庭院内的满空寒芒里。 怒喝声纷纷自四方传来,劲箭盲目射向光芒的中心。浪翻云借着剑身反映火光,扰乱了他们的视觉,非常高明。 只有寥寥数人,仍可察觉到浪翻云在剑光护体下,闪电般掠向赤裸的乾虹青。 翟雨时和上官鹰从浪翻云的左边墙头扑落。 被誉为后起之辈中第一高手的戚长征从右边墙头扑下。 一剑、一刀、一矛,以迅雷闪电的速度,疾向浪翻云攻去。 他们还未扑落院中,浪翻云的长剑已在乾虹青身上轻点了七下,封闭的她的穴道,同时一连串叮当声响,射来的长箭跌满一地。 戚长征人还在半空中,忽感有异,一道长虹,从浪翻云脚下处射来,他的反应也是一等一的快,立如闪电劈出,一触长虹便运力一绞,立时虎口一阵剧镇,大刀几乎脱手。他也险被击中,一个倒翻,借势坠地。那道长虹适才给他绞上半空,这时才当的一声掉在地上,原来是乾虹青长短剑中的长剑。 戚长征暗吸一口凉气,浪翻云确有惊人绝艺,尤其对环境的利用,诡变百出,智勇兼备,自己这群初生之犊,实在难望其项背。 翟雨时便没有他这样幸运,刚才浪翻云身形一动时,顺势分以左右脚踢起地上早先击落乾虹青的长短剑,长剑飞射向戚长征,短剑赠与翟雨时,他恨他们是非不分,只图谋私利,所以含怒出手,毫不留情。 翟雨时身在半空,眼前寒光一现,一道飞芒破空而至,事出意外,他还未来得及挥剑,短剑只离胸前尺许,他甚至感到短剑的锋锐,透体而来,大叫我命休矣。 也是他命不该绝,恰好上官鹰和他一齐扑落。 上官家传武功,非同小可,长矛一动,硬是将短剑挑开半尺,但也划过翟雨时的左肩。他惨叫一声,向后倒跌开去。上官鹰长矛一碰上短剑,亦全身一震,倒翻坠地。 他全力一挑,竟不能挑飞短剑,浪翻云一脚之威,令他满额冒出冷汗。 后起一辈三大高手的攻势,刹那间全部冰消瓦解。 这时浪翻云挟起乾虹青,穿窗跃入屋里。 上官鹰和戚长征两人站在屋前,一矛一刀,如临大敌。 翟雨时肩被短剑划伤,坐倒地上。他也算英雄了得,右手翻出匕首,将已发麻的伤口用力一剁,硬生生剜出一大块肉,又忍痛封穴,以免毒素攻入心脏。 一时天地无声。 只有火把烧得匹啪作响。 上官鹰临危不乱,一举手,阻止各人跃下墙头,保持合围的形势。现在唯一之计,就是以众凌寡,以逸待劳。 第 四 章 飞龙在天 怒蛟帮新进好手和浪翻云接触后,才知悉浪翻云厉害到这种匪夷所思的地步。 屋内传出浪翻云的声音道:“上官帮主,这是我最后一次要求,你肯不肯听我公开解说今晚的个中因由?”上官鹰毫不犹豫答道:“我令出如山,你若再不弃械投降,我将治你以叛帮的大罪,凡我帮众,都可将你格杀勿论。”他也是势成骑虎。 浪翻云的声音从屋内传出道:“帮主呀帮主,你有子如此,恕我浪翻云无从选择了。”人人都知道他叫的帮主是上一任帮主上官飞。 上官鹰铁青着脸,他动了真怒,决定不惜任何代价,要把浪翻云留下来。 翟雨时勉强站起身。他胜在底子够厚,兼有时间立即封闭穴道,阻止剑毒蔓延,所以一轮行功后,毒素已迫出了大半。增援的人手不断赶来,心下稍安。这些日以来他为了应付尊信门的突袭,加强了人手防卫和应变,想不到却是用来应付这样的场面。 超过三百精锐,把小屋团团围着,空出了小屋和高墙间一大片空地,以这样的人手实力,即使以浪翻云的厉害身手,也是插翅难飞。 在翟雨时的指挥下,五十多个武功较高的好手,纷纷扑入院中,占取有利的位置,静待血战的来临。 火光掩映,杀气腾腾。 哗啦一声。 一个人从窗中平飞而出,直向院落中扑来。 这立刻牵动了全场的目光和动作。 蓄势待发的刀矛剑斧,满场寒光,一齐向这人攻去。 两柄剑,一把斧,与上官鹰的长矛,戚长征着名的刀,不分先后同时刺入这人的身体内,各人同时一怔,这怎么可能?突变再起。 哗啦另一声巨响,浪翻云一手挟着赤条条的帮主夫人,另一手舞动名震天下的覆雨剑,撞破了屋顶,直冲空中,带起了一天的碎石瓦片。 当众人还来不及思索这是怎么一回事,天空中爆出千百光点,跟着无数碎石瓦片向四方激射,布满四方墙头的好手纷纷被击中,跌落墙下,火把纷纷熄灭,场面纷乱。 原来浪翻云利用凌空的一刹那,把覆雨剑展至极限,以剑尖刺挑碎瓦碎石,射向四周的敌人。 火把熄的熄、灭的灭,其馀的也因为主人左摇右摆,闪灭不定。 整个院落难以见物。 即使以上官鹰、戚长征的眼力,亦难以判断快如鬼魅的浪翻云的行踪去迹。 当火把重燃时,浪翻云失去踪影。 浪翻云着着领先,令人大感气馁。 他们这时才看到早先从窗中跃出的人,竟是凌战天手下大将曾述予,衣衫不整,面目灰黑,早已中毒多时。 上官鹰面色煞白,沉声道:“不论生死,一定要把浪翻云找到。”远方隐隐传来喧叫打斗的声音,西北方里许处火把的火焰熊熊,照亮了半边天。街道上不断有武装的卫士策骑飞驰,形势紧张。 楚素秋搂着儿子令儿,惊得心绪不宁。丈夫凌战天去后第二日,帮中便一片混乱,不知是否尊信门大举来犯,但细想又不像,外来的攻袭没有理由一开始便发生在这深入内陆的住屋区。 忐忑不安。 其实自从知道凌战天外调开始,她没有一晚能安睡。 她的长剑被她拿了出来。自嫁与凌战天后,她愈来愈少练剑,生了令儿后,几乎连碰也没碰过。凌战天一走,一种缺乏安全的感觉,才使她又把束之高阁的剑拿了出来。 窗户倏地打开。 一个人一闪而入,卓立厅中。 楚素秋一声娇呼,一手搂着儿子,另一手提起长剑,反应相当不错。 那人平静地说:“素秋,不用怕,是我浪翻云。”楚素秋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她最信任两个人,一个是丈夫,另一个人便是浪翻云,在这非常时刻见到他,意识到有大事发生了。 浪翻云望楚素秋秀美的面庞,见到她眼中射出勇敢无畏的光芒,心中暗赞了一声,道:“我没有解释的时间,你随我来,我们要立即逃离怒蛟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来!将令儿交给我。”楚素秋表现了果断的性格,一言不发,将令儿交给浪翻云。 浪翻云一把挟起令儿,同时问道:“令儿,你怕不怕?”令儿才只六岁,天真的道:“娘常说你是天下第一高手,我怎会怕。”浪翻云一愕,望向楚素秋。 她面红过耳,很不好意思。 浪翻云若有所悟,但时间分秒必争,不容他多想。低喝一声:“跟着我!”便由窗户窜出。 浪翻云伏高窜低,穿房过舍,直向岛南观潮石处奔去。 这下可苦了楚素秋,她当年虽以轻功最出色见称,可是这些年来早已丢疏,浪翻云虽然迁就,也追得她心跳力竭,不过,凭着坚强的性格,她咬着牙根,苦苦支撑,紧跟着浪翻云,向南扑去。 浪翻云回首望向楚素秋,灼灼目光洞悉了楚素秋的实况。当年这美丽的女孩子,令他们这群年轻人神魂颠倒,浪翻云也是其中一个,最后楚素秋拣上英俊的凌战天,令浪翻云也失望了好一会。 浪翻云微微一笑,心想自己究竟怎么了,居然想起这些陈年旧事。 月夜下楚素秋见到浪翻云回过头来,不知想到什么居然微笑起来,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在他棕黑的脸上分外悦目。 浪翻云道:“前面敌人重重关锁,这翟雨时果然是长于布置的人才,一遇紧急事故,便显出强大的应变能力,大大不利于我们逃走。我必须要以最快速的身法,抓着小许空隙,乘机窜逃。所以要你伏在我背上,以使我能够全力展开身法。”楚素秋看着他坚定的面容,绝对没有半点的犹豫,这正是浪翻云一向的行事作风。 她一言不发下,顺从地伏在他背上,双手紧缠上他宽阔强壮的颈背。 两人一时默然无语,浪翻云感到楚素秋动人的肉体毫无阻隔地紧贴自己背上,连忙用意志控制自己的思想,转移到敌方的布置上。 这时他们离开南岸的观潮石才不过两里许,但也是以这段路封锁得最是严密。因为怒蛟帮所有设施都是针对敌人从海上攻来,故在沿岸一带置有重兵,愈近岸边的地方,愈难安然闯过。 楚素秋伏在浪翻云雄伟的背上,心中生出一种安全的感觉。他的身体微弓,蓄势待发,果然一声“小心了”,便像伏在一只腾空起飞的大鸟背上,两耳虎虎生风,忽高忽低,忽停忽行,速度比之刚才快了不知多少倍,使她益信浪翻云是无法可施下,才要自己伏在他背上的。 浪翻云停了下来。 远处传来狗吠的声音。 楚素秋知道出了问题。 浪翻云把头略略仰后,嘴巴刚好凑在楚素秋的耳边道:“前面是观潮石,只要你在石上现身,自然有快艇来接应,如果我估计没错,快艇正在恭候我们。你一下艇,将会被带到安全处所。”楚素秋听出他语气并不打算和她与令儿一齐逃走,双手下意识一紧,把浪翻云搂个结实,悄声急道:“大哥不和我们一齐走吗?”听到她娇呼大哥,心下一软,又迅速坚强地说:“敌人在前面有重兵,又有巡岛恶犬,即使我们能登上快艇,亦难逃过他们巡艇的追截,所以我目下要现身引开敌人。 当你听到我啸声,立即直奔往观潮石处,切记!“楚素秋知道这不是纠缠不清的时刻。 她对这大哥素来信服,尤在丈夫凌战天之上。 终于咬牙点了点头。 浪翻云欣赏地笑了笑,淡淡道:“记着,我是覆雨剑浪翻云,何况我还有一张王牌在手。”脑中浮现出乾虹青玲珑浮凸的赤裸身体。但同时间背部感到楚素秋柔软的胸脯,正紧压背上。 楚素秋心中欢喜,这大哥终于回复当年豪气。这时浪翻云侧身把她卸下背来。 楚素秋一阵空虚,无论如何,在漫长的人生路上,她和这个一向尊崇的大哥,有一段最亲密的接触。 浪翻云一声珍重,身形消失在黑夜里。 不一刻一声长啸在东北方响起,外面立时一阵纷乱,狗吠声逐渐远去。 楚素秋再不迟疑,一把抱起令儿,往观潮石奔去。 为了防御敌人从水路攻来,怒蛟帮除了在山势高处设立了望站,又以快艇穿梭巡湖,在沿岸重要的战略据点建有了望楼,俯视着沿岸一带水域的情形。 这次变自内来,故此布置都掉转枪头,反过来监视岛内活动,防止浪翻云逸走。了望楼上最少有四至五人在站岗;了望楼下燃起了十多盏风灯。一队为数三十多人的怒蛟帮众,手持各式各样的利器,牵着两只巨犬,扼守着通往南岸观潮石的信道,如临大敌。 时间紧迫,他必须立时行动。 浪翻云借着房舍的掩护,迅速向了望楼掠去,一到了六丈之遥,两只巨犬已有所觉,向着那个方向“胡胡”低嚎。 数十人手中利器一振。一齐望往浪翻云那个方向。刚好看见浪翻云有如天神下降,在半空中平掠过来。 两只巨犬狂扑而上,浪翻云正中下怀,覆雨剑闪电两下,两只巨犬在鲜血飞溅中,打着旋转外跌出去。不杀这两犬,楚素秋如何可避过它们灵敏的感官。 浪翻云身形丝毫不停,一下撞入如狼似虎的帮众内,覆雨剑洒出点点银光,对方纷纷中剑倒地。他所刺的都是穴位,非常刁钻,中剑者伤虽不致命,短期内休想能行动。 了望楼上敲起警报钟声。 敌方援手转瞬即来。 钟声倏然而止,原来浪翻云杀上了望楼,解决了站岗的守卫。 分秒必争。浪翻云一声长啸,直向东北方驰去。他知道此举会引起敌人的大举追截,这正是他的目的。 浪翻云把速度增至极限,对遇上几股搜索他的敌人,都是采取一击远走的方式。他武功又高,行动如鬼魅,很快将敌人弄至疲于奔命,无从捉摸的混乱局面。 上官鹰和戚长征等一群武功较杰出的好手,站在东岸的高台上,这处是怒蛟岛的主要码头,聚集了数十艘大小船只。 翟雨时面色苍白,肩上以白布扎好。 上官鹰发出命令:“将所有人手召回,分布在沿岸重要据点。待天明才派精锐分子逐屋搜索。”这一着不愧是高明的手法。 怒蛟帮一众默然不语。浪翻云将他们打个天翻地覆,人人面目无光。 他们一向上承怒蛟帮先辈创下的虎威,纵横得意,以为自己这辈人后浪会胜前浪,故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内;加上旧人被他们削去势力,使他们更是骄横自大。 这次可以说是第一次遇上真正的高手,才发现己方着着失错,无论在武功上或才智上,比之浪翻云都是大大不如,怎不教他们心胆俱慑,自尊和自信大受打击。 上官鹰还有更深一层的忧虑。一向以来他都不把浪翻云和凌战天看在眼内,连带他也不太把乾罗、赤尊信等人放在心上。就是在这种心理下,他以为可以把乾罗加以利用,对付赤尊信,可是眼下和浪翻云一接触,他自认为智勇兼备,无可与敌的一群,莫不弃甲曳戈,却连敌人的边儿也沾不上;更可惧的是他每一着都是难以捉摸,令他们尽失先机,无从应付。浪翻云如此厉害,进而推之,乾罗、赤尊信等也无不是老辣成精之辈!他们何能抗衡。 上官鹰勉力振作,自忖一定要周旋到底,这时另一得力手下杨权走近来说:“帮主,庞过之、谢成就等人一齐托病不出,我们要如何对付?”眼中射出愤愤不平的怨恨。 上官鹰心想现下还怎能对付这班旧人,他们托病不出,隔岸观火,已是上上大吉。 一边应道:“他们同为旧有系统,不出面助我,乃意料中事。”戚长征在旁插嘴道:“所以浪翻云的事一定要迅速解决,早点了结这班旧人,否则夜长梦多,另生枝节。” 岛上约有三千帮众,旧人只占一小部分,约有二百至三百人,但是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力量不可轻估。 翟雨时心中暗骂戚长征废话,可以不拖下去,谁愿意拖。一边道:“帮主,梁秋末率领大批好手,在赶回岛上途中。他一返来,我们实力大增,可无惧于浪翻云。”梁秋末驻在离怒蛟岛南洞庭湖边的陈寨,打点外界与怒蛟岛的联系,手下带领了最精锐的好手。 所以上官鹰一见局势难以控制,立即飞鸽传书召他返岛协助。 上官鹰心下稍安,翟雨时借机把他拉在一旁道:“检验曾述予尸体的弟兄说,他是中了一种不知名的剧毒致死……”顿了一顿,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地道:“他下身仍黏满精液,显然死前和女人有合体之欢。”上官鹰紧咬嘴唇,一言不发,眼中闪着怒恨的凶光。 翟雨时道:“我吩咐了严守秘密,所以绝不会传出去。”上官鹰道:“雨时,你做得好。”翟雨时道:“如果我们能把浪翻云乱刀格杀,便一切妥当。”古往今来,灭口是最佳的保密方法。 上官鹰点头同意。这个赃,铁定要栽在浪翻云身上,他丢不起这个脸。 但要打垮浪翻云,谈何容易。 洞庭湖上一轮明月高挂。 海风徐来。 一点也不因人世的险恶有任何改变。 第 五 章 毒手乾罗 巡搜队伍开始从沿岸撤走,海岛陷入一片死寂,帮众的家属亦奉命躲进安全的据点。 浪翻云暗睹一切,明白这是上官鹰以逸待劳的方法。 心中转到赤裸裸的乾虹青身上,自己把她藏在一座废弃了的小楼上,目下正好趁机把她弄回手上,好作讨价还价之用。 他在夜空中乍起乍落,借着四周的障碍,潜回岛的中心处。 他的身子忽地停了下来,藏在一丛小树后。 风声飕飕。 一个黑衣人在丈许停了下来,跟着另一个人来与他会合。 其中一人道:“找不到浪首座,如果凌副座在这里就好办了。”先前的黑衣人沉声道:“继续找。”两人分头驰去。 浪翻云心想:找到我又怎样,争权夺利,我已毫无兴趣,只待救回凌战天后,便离开怒蛟帮,云游天下,岂非美事。他听出了刚才的黑衣人是自己的旧部,这样急找,当然希望自己挺身而出,领导他们大展拳脚,好出了这些年来所受的冤气。 待他们走远了,他展开身法,很快抵达他掩藏乾虹青的荒废小楼。小楼连着弃置的院落,杂草丛生,一片萧瑟。 大门破烂不堪。浪翻云穿过院落,一边留心泥土上有没有留下别人先他一步到来的痕迹。他从不自恃武功高强而粗心大意。想到平日凌战天比自己更为小心谨慎,为何如此愚蠢,竟然信任曾述予呢?世事往往出人意表,在一些环境下不会犯的错误,很可能在另一个场合犯上。 他虽然心中着急离岛往援凌战天,可是每一个动作和步骤都是在冷静下进行,丝毫不见慌乱。 细察附近环境,浪翻云能肯定上官鹰等并没有早他一步,夺回那狠辣的妖女乾虹青。 步进门内,赤裸的乾虹青安然放在一角,雪白的身子面墙蜷曲放在地上,肩腰臀腿的线条有如山势起伏,柔和优美。 月色从破窗透入,刚好强调了她下肢的美态。 浪翻云似乎回复昔日江湖猎艳的心情,吞咽一下口沫,暗赞乾虹青不愧人间绝品,上官鹰血气方刚,难怪给她迷得晕头转向。不过以后两人的关系,经过今夜的事,恐怕很难继续下去。 浪翻云走到乾虹青身前,伸手抚在他柔软的裸背上,忽然大感不妥,他的反应也是一等一的快,连忙运功封闭胸前几个重要大穴。 同一时间,乾虹青借着浪翻云一拉之势,双掌有如双飞彩蝶,连续击在浪翻云身上。 浪翻云闷哼一声,倒跌出去,在地上滚了两滚。赤裸的乾虹青霍地从地上跃起,纤足蓬的一声踢在浪翻云的腰下。浪翻云高大的身形应脚而起,轰的一声撞上墙壁,扬起一天的尘屑,再横跌地上。 乾虹青一阵轻笑,她受了一晚的窝囊气,现在才能一舒怨愤。 主客形势逆转。 浪翻云卧在地上,胸前隐隐做痛,若非临时运功闭穴,他早重伤身死。饶是如此,一时还难以动弹。 原来刚才他一触乾虹青的裸背,感觉到她的皮肤柔软,毛孔收闭,立时醒觉到乾虹青已解开了被制的穴道。否则若是穴道受制,不能运功抵御秋寒,必然皮肤变硬,汗毛倒竖,不会保持如斯温润柔软。 从他躺着这个角度望上去,赤裸的乾虹青妙态毕呈,俏脸上笑容可掬,浪翻云知道这笑容背后有着无限的杀意。 他全力行功,准备拼死反扑。 现在一个最有利的因素,就是乾虹青一定以为他胸前大穴尽被击中,绝难有任何反抗能力。 乾虹青逐渐行近。 浪翻云口角溢血,面相可怖。只要能拖多一刻功夫,他应可恢复攻击的能力。因乾虹青每一击都准确命中他胸前几个大穴,用力又刚猛,虽被他先一步运功护体,仍使他气血不畅,一时难以提聚功力。 乾虹青走到浪翻云身前五尺处便停了下来,娇笑道:“浪大侠,想不到你也有眼前的遭遇,天理循环,丝毫不爽。”浪翻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道:“乾小姐这样公开展示胴体,自然应该取回些许代价。”乾虹青眼中怒火一现,怒声道:“只是些许吗?”这男子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使她怒火中烧。 一个声音从外边传来道:“虹青不得无礼。”语音起时,仍在十多丈外;到最后一个字时,人已踏进破屋中来。 浪翻云心中一震,立时知道来者是谁,怪不得自己完全察觉不到有人先来一步,布下这个陷阱。 这人缓缓步入破屋,一副慢条斯理的悠悠神态。 瘦削的脸庞,高挺微勾的鼻,轮廓清楚分明,两眼似开似闭,时有精光电闪,一看便知道是难惹的人物。 他看来只有三十许,还算得上相当英俊,浪翻云知道他成名江湖最少有四十年以上,如此估计,他的年岁应该不少于六十。只不过先天气功到了他们这类境界,往往能克服衰老这个障碍。 竟然是威震黄河流域,乾罗山城的主人,毒手乾罗。 乾罗一到,乾虹青由野猫变回一只驯服的家猫,悄悄地退到乾罗背后,她雪白的肌肤,衬起乾罗灰蓝色的披风长袍,景象怪异。 乾罗淡淡一笑道:“浪兄久违了,自十二年前道左相逢,别来无恙吧?”这番话听来只是平常客套的说话,可是对象是跌卧墙角、口溢鲜血的浪翻云,却是非常具有讽刺的意味。 浪翻云丝毫不怒,反而对乾罗非常感激,最好他多说些废话,使自己能有更充足的时间冲开被击中的穴道,目下唯一要做的,就是要瞒过这魔头锐利的眼睛。 浪翻云嘴角一牵,以最沙哑的声音道:“你的爱女赤身裸体,不怕她着凉吗?”他说的话似乎言不由衷,其实却含有深意。 因为刻下乾罗、虹青两人,认定浪翻云再没有反抗能力,在说话间便不会提防他,很容易泄漏出一些秘密,所以浪翻云先试探两人的关系。其次,他将话题拉远,是拖延时间的不二法门,只需要多半刻的工夫即可功力尽复。 乾罗一笑道:“这样的女儿,我有七个之多,都是我从各地精挑细选,乃万中无一的绝色佳人。虹青更是当中的出类拔萃者,经本主训练,她的功夫,你也试过,只是不知滋味如何?”说完得意狂笑,意气风发。他语带双关,但每句话都带有尖刺,至为阴损。 笑声一止,乾罗又淡淡道:“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不如先让我送浪兄上路,浪兄不用怕,旅途上自有贵帮上下一齐陪伴,保证不会寂寞。”笑里藏刀,刻毒无伦。 浪翻云看着乾罗缓缓接近,嘴角牵出苦笑。 乾罗大快,暗想原来你也会害怕吗?他故意放慢脚步,蓄意增加浪翻云死亡前的压力,达到从精神上折磨他的目的。 乾虹青俏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这次立下大功,定能脱颖而出,超过众宠,成为乾罗山城最有地位的女人,乾罗最心爱的人。 乾罗每一步也如擂鼓般敲在浪翻云心头,距离愈来愈近。 六尺、五尺、四尺……浪翻云右手在背后握上名震天下,被誉为江湖第一快剑“覆雨剑”的剑把。 乾罗终于出手。 着名的一对毒手如鹰爪张开,在窄小的空间向浪翻云头颅抓去。 一举毙敌。 他发现浪翻云眼中有一种非常怪异的神色。 那不是自悲,不是恐惧。 而是怜悯。 乾罗大感不妥。 双爪如出鞘利刃,离弦之箭,已发难收。 就在这刻。 一阵啸声轻响。 跌卧墙角的浪翻云被一团银芒遮盖。银芒迅速爆开,破屋内满是光点。 乾虹青失声惊呼。 事出突然,乾罗不愧是一等一的高手,不退反进,一双手化作万千爪影,强攻入浪翻云覆雨剑洒出的光点里去。 一个是事出突然,一个是蓄势待发,相差何止千里。 一连串匹啪之声,在破屋内响起,乾虹青耳鼓生痛,推想是乾罗以惊人的气劲。格挡上浪翻云的覆雨剑时,发出的声音。 乾虹青对乾罗无限佩服,她适才对上浪翻云时,连他的覆雨剑是怎么模样、指向何处也不知道,遑论要凭空手挡剑。兼且乾罗最擅长矛,双爪虽有绝艺,仍以矛为首本功夫。他的矛分两截置于背上,看来一时间不能取出。 她想插手援助,又是无从入手,这时她刚在乾罗背后,只见在满天眩目的光点剑雨里,乾罗有似毫无实质的轻烟,在屋内的空间以鬼魅般的速度移动,闪躲着浪翻云滔天巨浪式的进攻。 她明白了什么叫“覆雨剑”。 胜负立决。 血光溅现。 乾罗带着一蓬血光,暴退向后。 覆雨剑寒芒暴涨,以奔雷逐电的速度,激射而来。 不知乾罗能否有如封寒一样,在浪翻云施展最厉害杀招前,趁那一丝空隙逃遁。乾虹青心中正想着,乾罗已退到她身边。 乾虹青眼前尽是光芒闪耀,什么也看不到。 这时她想逃走。 乾罗败了。 另一个意念在她脑海里升起,她一定要阻浪翻云一小片刻,好让乾罗逃走。 这意念才掠过心头,乾罗无情的掌,已拍在她背上,一股阴柔的大力,使她身不由主,箭一样地以赤裸的肉体,硬朝浪翻云刺来的剑芒迎去。 乾罗这一掌把她推向浪翻云覆雨剑最锋锐的攻击点,使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也将她的心,无情地剜碎。 乾罗就是这样一个人。 正如乾虹青利用其它人,乾罗亦在利用她。 一到生死关头,毫不犹豫利用别人的生命为自己争取片刻的残喘。 就在她的念头电光火石般掠过心间时,她撞入了覆雨剑化开的剑雨里。蓦然呼吸不畅,像有千斤大石压在心头,全身有若刀割,剑锋的寒气使她像浸进万年寒冰里一样,暗叫一声我命休矣。 光点散去。 浪翻云在三尺外。 乾罗那一掌刚猛之极,乾虹青冲势不减,一下子撞入浪翻云怀内。 浪翻云的身子奇异地左右迅速侧转数次,乾罗附在她身上的掌力全被化去,乾虹青知道自己捡回了一条小命,否则单是乾罗的掌力已可令她吐血身亡。 跟着身子腾空而起,浪翻云左手搂着乾虹青,向乾罗追去。 乾虹青身前身后,尽是覆雨剑在空间迅速移动所引起的啸声,四周满是剑雨。她的左右两侧和背后,都给寒剑割体,独有胸前的部分,因紧贴在浪翻云的身上,温暖而有安全感。 这时乾罗借着乾虹青的一挡,缓过一口气来,身形刚退出屋外。 浪翻云身背裸女,迅速赶来。 他的前冲动作,远快于受伤向后急退的乾罗。 乾罗刚离开破屋,他的覆雨剑离开乾罗只有三尺。 寒芒暴涨,向屋外的乾罗激射过去。 乾罗面上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这时浪翻云刚好掠出屋外。 明月当空。 月色下乾罗的面容倍觉诡秘。 覆雨剑全力击出。 乾罗双手一振,像魔法变幻般,一支长矛掣在手中,洒出无数矛影。矛尖颤动间,斜标向浪翻云的面门。 浪翻云一手搂着赤裸的乾虹青,刚抢出屋外。 两股庞大压力从左右迫来。 屋外布有伏兵,这便是乾罗回身拼命的原因。 浪翻云闷哼一声,也不见如何动作,乾虹青雪白的身子给他抛上半空,在月色下不断翻动,呈露女体各种妙态。 刚把乾虹青掷离手,浪翻云手中覆雨剑化出千道寒芒,万点光雨,一时天地间尽是剑锋和激动的气旋,啸啸生风。 一连串密集的剑矛拐交击声音,同时响起,乾罗跄踉倒退,手中长矛断为两截,早先浪翻云刺他那一剑内含劲气,伤了他的经脉,内伤远比外伤严重,使他发挥不出平日的四成功夫。 左边持拐的黑衣老者打着转倒跌开去,每一转都□出鲜血,胸前纵横交错至少十道以上深可见骨的血痕,手中仍紧握一对铁拐。 右边一人惨嚎一声,向后暴退,剩下一只连着手腕的断手,手指还紧抓着十支锋利的水刺。 乾罗三人一败涂地。 光点散去,浪翻云持剑立在门前,面容肃穆,前额一道血痕,显然是乾罗长矛留下的痕迹,左肩鲜血渗渗流下,顺着手臂流在泥土上。 乾虹青这时才在空中跌下,浪翻云猿臂一伸,又把她搂着。 乾罗连退十步,站定身形。 右边断手者一声不吭,以右手封闭断手穴道,一派硬汉本色。 左边黑衣老者以拐拄地,胸前不断起伏,襟前血渍迅速扩大。 四周一阵悉索声响,身穿黑衣的武士从四方八面出现,手中提着各式各样兵器,一副打硬仗的样子,分布在乾罗等人背后,竟达七十多人。 观其精神气度,全是万中挑一的精选。 这是一股庞大的力量。乾罗尽起精锐,志在必得。 乾罗面容苍白,嘿然道:“覆雨剑名不虚传,乾罗佩服。”他一句也不提自己在猝然不备下,致为浪翻云所乘,足见乃输得起、放得下的人。 浪翻云淡然道:“乾城主非常高明,这样大股人袭击怒蛟岛,我们竟还懵然不觉。” 乾罗哂到:“我女儿什么身分,若连个把人也弄不上来,这个帮主夫人也是白做了。” 浪翻云刚要回话,略感有异,一看手中搂着裸女,伏在自己肩上的俏脸,两串泪珠直泻而下,知道她心痛乾罗刚才无情的一掌。这时她背向乾罗等人,只有自己才看见她这凄怅的情景,心下恻然。不过这等事谁也帮不了。 乾罗道:“浪兄,今晚之事,到此做罢,尊意如何?”浪翻云讶然道:“现下乾兄实力大增,足够杀死在下有馀,何故半途而废?”乾罗干笑几声道:“拜浪兄一剑之赐,纵能杀死浪兄,也失去逐鹿中原能力。不如留下三分情面,希望怒蛟帮能力抗赤尊信那群马贼,依然保有现今黑道三分天下的局面,岂不美哉。”浪翻云暗叹一声,这乾罗不愧黑道巨擘,高瞻远瞩,在这等风头火势上,仍能放下私人恩怨,为大局设想。 想想也是,纵能干掉名震天下的覆雨剑,必须付出巨大代价,赤尊信一来,渔人得利,形成统一黑道的大业,这并不是乾罗愿意看见的结果。反而留下浪翻云,让他们与赤尊信拼个两败俱伤,对乾罗这一方却有利而无害。 浪翻云一声长笑道:“乾兄打的确是如意算盘。除非乾兄立誓答应即刻退走,两年内不得干涉敝帮之事,否则浪翻云今夜誓死也要留你在此。”乾罗道:“浪兄眼力高明,竟能看出我要经两载潜修,始能康复,冲着你这一点,我便要答应你的要求。”跟着立下誓言。 刹那间,乾罗方面的人退得一干二净。 第 六 章 内外交困 附近的鸟鸣天籁,再响彻这荒废的庭院。 浪翻云猿臂一紧,把乾虹青搂个结实,她俏脸上满是泪痕,一双美眸闭起。 乾罗由头至尾都不提她的去留,她的心必碎成片片。 浪翻云轻声道:“我放手了。”乾虹青急道:“不要!”她仍然没张开眼睛。 这两人关系奇怪,朋友,敌人,什么也不是。 浪翻云心中一叹,不知如何是好。自从和惜惜一起后,他从没有接触其它女子,何况是这样赤条条的尤物。 在这之前,他可以当她是毒蛇恶兽,目下形势微妙,她回复了可怜和需要保护的弱质形象,他再不能以这种心态对她,立时感到肉体接触那种高度刺激。 今夜的出生入死,令他心理和精神上生出异于过去两年的变化。 江湖的豪情,重新流进他的血液内。 一切都发生得那样急速和无暇多想,每一刹那都是生与死的斗争。 他好象听到惜惜的声音道:“这才是我爱的覆雨剑浪翻云。”抬头望向天上,明月在提醒他,那夜惜惜在月圆之下,安静地死去,在洞庭湖荡漾的水波上,一叶轻舟之内。 这能算不负此生?乾虹青轻轻在他耳边道:“你知道你的眼神很忧郁落寞吗?”丰润的红唇,轻轻碰触到他敏感的耳朵。 他心中生出一种无由的厌恶情绪,有点粗暴地一把推开了她。 猝不及防下,乾虹青差点倒在地上。 一件长袍掷在她身上。 浪翻云喝道:“遮着你的身体。”乾虹青一愕,不知浪翻云为何态度骤变,一时万念皆起,心中自卑自怜,想起自己在那无情乾罗指使下的种种作为,默默无语地把浪翻云的披风穿上。把雪白动人的肉体藏在衣下。 浪翻云一看,这敢情更不得了。 在他宽大的披风里,乾虹青全身线条依然若隐若现,胸前处的掩覆极低,露出雪白丰满的胸肌和半颗高耸跌荡的乳房,比之裸体时,更多一番神秘诱人的魅力。 乾虹青缓缓走到浪翻云面前,神色凄然,道:“我生无可恋,杀了我吧。”浪翻云长剑一动,指着她的胸口,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会舍咽喉而取这位置。 乾虹青闭上双目,似乎因罪孽深重,甘心受死。 浪翻云心想,这只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但她曾贵为帮主夫人,这两个因素一加起来,造成她非常特殊的身分,使他不由也感到茫然和刺激。 他想,如果我用剑尖挑开她的衣裳,她绝对不会有丝毫反抗。跟着却大吃一惊,怎么自己居然有这个想法?难道这两年多来压制着的情欲,经过今夜的冲激,蠢蠢欲动至不能压制的境地。 乾虹青心知浪翻云不会这样干掉她。在他的剑尖下,她有莫名的兴奋。她很奇怪,自己因乾罗的无情出卖,应在极端悲痛的情绪里,可是现下却反而有再世为人的感觉,似乎以往种种,全不干她的事。 浪翻云哂道:“我俩间的事,至此了结,以后你走你的路,与我全不相干,若要寻死,便要自己找方法。”覆雨剑一闪,收回鞘里。 乾虹青吓得张开大眼:“你怎能丢下我不管?”浪翻云心中浮现她和曾述予在暗室内干得诸般声情动作,竟动了无名怒火,喝道:“我不将你砍成百块,已算你祖宗积德,还要怎样理你。”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多话,大不像他一贯作风。 乾虹青乌溜溜的眼珠一转两转,不知在想什么东西。 浪翻云不再说话,走出庭院。 走了几步,乾虹青在后亦步亦趋。 浪翻云停下脚步,却不回头。 乾虹青在他身后道:“不知你信是不信,只要你一离开,我将立刻被乾罗的人袭杀。 浪翻云一阵沉吟,这话倒是不假,乾虹青在乾罗山城的地位估计不低,又为乾罗 “收养”多年,连姓氏也跟了乾罗,应属于最高一层的等级,故能深悉乾罗山城的虚实布置。乾罗心狠手辣,怎能容忍一个这样的人在外面自由自在,随时可以出卖山城的机密。 浪翻云道:“乾罗本人伤重不能出手,‘破心拐’葛霸和‘封喉刃’谢迁盘势才为我重创,乾罗方面堪称高手的‘掌上舞’易燕媚虽还未现身,算来她武艺也是和你在伯仲之间,你败敌不能,自保逃命,还不是绰绰有馀吗?”这一番话合情合理,乾虹青非是一般女流,不但媚术惊人,兼且武功高强,狡诈尤胜狐狸,她不去害人,别人便额手称庆了,如何还敢来惹她。 乾虹青蹙了蹙娥眉,这个动作非常好看,事实上她迷人的地方,并非万种风情下的烟视媚行、妖荡形态,而是清丽脱俗中含蓄的诱惑,这把她的吸引力提升到一个一般美女无法冀及的境界。 乾虹青苦笑道:“你有所不知,为了控制他的女人,乾罗有一群阉割了的手下,我们这群由他自幼供养,以供淫乐的女子,无论如何动人,一遇到这批对女人全无兴趣的人,便一筹莫展;其次,我们的武艺都是由他亲传,他故意在我们一些招式中留下致命的破绽,所以只要他指点一二,这批阉割了的废物,便可以轻而易举取我性命。”浪翻云失笑道:“乾罗真是想得周到之极,好吧,暂且让你跟我一会。”乾虹青欣然道:“真是好!我什么也听你的。”一向以来,遵从乾罗的命令行事,成了她的生活习惯,这下目标失去,浪翻云对她先后施恩,使她立如发现新大陆一样,有所依恃。 浪翻云苦笑一下,大步前行。 还有两天便是惜惜的忌辰。 乾虹青不敢和他并排而行,紧跟在后面,轻声问道:“你是不是要离岛去救凌战天?” 浪翻云再望了天上明月一眼,刚好一朵云飘过,遮盖了部分的光芒。头也不回道:“连我这个不理世事的人,也知道一切事都会在乾罗来前这几天发生,凌战天岂会不知,若你是他,会否听话离开?”乾虹青点头道:“可是我们曾用种种方法调查,他的确是在远离本岛的路上,据最后的消息,他最少在百里之外。”“我们”自然是指她和上官鹰。 浪翻云哂道:“凌战天何等样人,连这种假象也做不到,何能称雄一时,乾罗不是忌他,为何要指示你弄他出去。”顿了一顿道:“若我估计无误,所有属于旧有系统的怒蛟帮精锐,都会在今晚潜回岛上。”他的目光望向远方的夜空道:“赤尊信一向都喜欢在黎明前发动攻击,不知这次是否会例外?” 生于洞庭。死于洞庭。 上官鹰、翟雨时、戚长征和数十名帮内头目,立在岛东码头上,一边是烟波浩瀚的洞庭湖,在月色下波光荡漾,另一边是山岭连绵的怒蛟岛。 接近二千怒蛟帮众,手提兵器,把堤岸完全封锁。 另外约五百喽罗,分布在沿岛而设的十二个监视海岸的了望楼附近。 无数火把熊熊点燃,把近岸一带照得明如白昼。 丑时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 一队队战马,载着帮众,在沿岸大道穿梭巡逻。 上官鹰等看着这样的威势,寻回不少因浪翻云而失去的信心,又再神气起来。 一个头领从村内策马直奔长伸出湖水的码头,下马求见。 这头领走到上官鹰身前,肃立报告道:“遵照帮主命令,岛上全部妇孺,已撤入地下密室,村内房舍全空。巡岛的神犬共二十头,集中一处,天一亮,可进行彻底的搜索。” 上官鹰嘿然一笑道:“任他浪翻云三头六臂,看他怎样逃过我的五指山。”众人点头附和。 怒蛟帮由凌战天一手建立的防卫和进攻系统,这时发挥出威力。 蹄声从左面堤岸响起。听蹄声急速,便知有事发生了。 一骑快马奔上码头,骑士连爬带滚走到众人面前,面色煞白,胸前不断起伏。 众人一齐抢前,翟雨时喝道:“何事?”骑士仓皇道:“西北区七号了望楼兄弟五十二人,全部阵亡,我们巡至时,他们伏尸了望楼周围,身上伤痕由不同的凶器做成,陆上全无敌人的行踪,原先在了望楼附近的几艘快艇,失踪不见,敌人应由海路逸去。” 五十二人连敲响警号的时间也没有,敌人实力一定非常惊人。 如果浪翻云在此,一定料到是乾罗等人由此撤走。以他们的实力全力暗袭这样的据点,可说轻而易举,况且还可能有奸细接应,故能把攻击的时间安排得恰到好处,丝毫不惊扰其他人。 戚长征沉声道:“自从帮主下令总动员后,属于凌战天那系统三百多人,像是消失了一样,不见踪影,这事会否和他们有关系?”语气并不太肯定。大家虽说派系不同,总是同居一处,同出一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很难痛下这样的毒手。 翟雨时道:“这事只能暂时存疑,好在离天明只有两个时辰,到时自能有一个明白。” 跟着转向上官鹰道:“帮主,目下我们务必增加人手巡逻,既要防止再有人外逃,也要防止敌人去而复返。”上官鹰镇定地道:“照你的话去做。”翟雨时自去传令。 有人呼叫道:“帮主!你看。”众人一齐转身。 月夜下的洞庭湖,天边水平线处出现一艘巨舟,乘风破浪,张开巨帆,全速驶来怒蛟岛。 众人心中凛然。 难道敌人公然来犯?巨舟像只择人而噬的巨兽,直扑过来。 码头上和沿东岸二千馀人,一颗心都提到口腔。 神经拉紧。 上官鹰极目望去。 巨舟愈迫愈近,有若一座在湖上移动的高山。把人压得透不过气来。 上官鹰长吁出一口气,低骂一声,转过身喝道:“是自己人。”大舟上飘扬着怒蛟帮的旗帜。 众人一齐欢呼。 怒蛟帮驻在岛外陈寨,由梁秋末率领的精锐,及时赶回。 己方实力大增,何惧之有。 巨舟泊岸。 这样的巨舟,十多年来,怒蛟帮总共建成了二十七艘,以之行走洞庭和长江,乃争雄水域的本钱。 在历次战斗里,其中八艘,不是当场毁坏便是日久不能使用,现时仍在服役的只有十九艘,实力已远胜当时长江流域的任何帮会。 梁秋末这艘巨舟,名叫“飞蛟”,性能极佳。 与目下泊在怒蛟岛的另两艘巨舟“怒蛟”和“水蛟”,同是速度最快的三艘。 “怒蛟”是怒蛟帮主的座驾舟,威震大江的怒蛟帮帅船。 每艘巨舟能容五百之众,可以迅速把兵员运送至水流能抵达的地方,因而怒蛟帮的势力笼罩了整个长江流域。 他们勾结官府,以交换地区的和平和利益。 “飞蛟”开始减速,缓缓接近长长伸入湖中的码头。 “隆”的一声,巨舟靠上码头,码头一阵摇动。 飞索从船上飞下,码头上的帮众一阵忙碌,把大船扯紧。 船上放下跳板。 一个高大雄壮的身形在另一头出现,缓缓步下。 不是上官鹰得力的部下梁秋末是谁。 上官鹰刚要上前,忽然全身僵硬,面色大变。 梁秋末面色煞白,一只手缠满白布,身上还有多处血迹,完全是浴血苦战后的惨状。 船上接着走下一个又一个的伤兵。 由船上下来的人,没有一个不或多或少带着点伤,严重的更是给抬下来。 众人一时都怔在当场。 梁秋末有点步履维艰地走到上官鹰面前,双目赤红,激动地道:“属下无能,陈寨失守。”上官鹰一震,急问:“这怎么可能?”陈寨与怒蛟岛一内一外,互相呼应,驻有重兵近千,谁能在刹那间,毫无先兆地挑了它。 梁秋末苍白的脸掠过一阵血红,道:“赤尊信亲率大军掩至,若非当时我等准备回怒蛟岛增援,正在枕戈待旦,后果可能更为不堪。”他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显然回想起当时可怕的场面,犹有馀悸。 在上官鹰追询下,梁秋末道:“敌人忽然以强大的兵力,从西北的林木区杀来我们靠湖的基地,那简直不是战斗,而是屠杀。他们以火箭和快马强攻,使我们迅速崩溃。我们完全无法挡拒,誓死抵抗下,才能且战且退,藉巨舟逃生。”战况惨烈,可想而知。 众人默然不语。 怒蛟帮终于面对生死存亡的时刻。 梁秋末的声音有点哽咽,凄然道:“他们简直不是人,那种打法好象我们是他们的宿世死敌。能逃出的,只有三百多兄弟,其它全部壮烈成仁。”赤尊信是马贼起家,凶残暴烈,早名震西陲。 翟雨时道:“秋末,你如何肯定是赤尊信方面的人?”赤尊信门人从不穿着任何形式的会服,只在头上扎上红巾,所以又被称为“红巾贼”。这是江湖上众所周知的。 果然梁秋末答道:“来犯者头扎红巾,兼且力量强横若此,不是尊信门的强徒还有谁。”上官鹰问道:“你有没有和赤尊信照过脸?”梁秋末面上神色有点尴尬道:“根据传闻,赤尊信身高七尺,双目犹如火炬,满面虬髯,宛似硬毛刷,我曾详询各位弟兄,他们都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但‘蛇神’袁指柔,我却和她交上手。”众人眼中射出骇然的神色。 这“蛇神”袁指柔,名列赤尊信座下七大杀神之一。女作男装,动作举止一如男人,专爱狎玩女性,是个变态的狂人。偏是手中蛇形枪威猛无俦,又有赤尊信这座强硬后台,武林虽不耻其行,依然任其横行。 梁秋末的功夫和他们一众相差不远,只要知道两人交手的结果,便可推测敌人的深浅。 各人都有点紧张。 梁秋末苦笑道:“我一向自负武功,其实是还未遇上真正的硬手,袁指柔一上便有若暴雨狂风,当时那种猛烈凌厉攻势,竟然令我心生怯意,我本以为自己全无所惧,岂知与高手交锋,他们所生的强大杀气,有若实质,我十成功夫,最多只可使出七成。” 四周只有湖水轻轻拍岸发出的沙沙声响。 上官鹰和其它十多名高手,默然不语,呆在当场。 他们惧怕真正与赤尊信对垒沙场的后果。 这时他们的心中,想到浪翻云和凌战天。可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又怎能奢望他们会与帮会共同进退、抗御外敌呢?梁秋末道:“我奋力挡了她蛇形枪十八下硬击,她几乎可以从任何角度攻来,连身体亦有若毒蛇,上下翻腾,时而跃高,时而倒滚地上,防不胜防,使人全无方法判断她下一招的动作。”他的面上现出恐惧的神情,像在回忆一个可怖之极的梦境。 梁秋末指了指包扎着的左肩,苦笑道:“这是第十九击,若非谢佳和一众兄弟舍命抢救,肯定我不能回来见你们。”跟着神情一黯道:“谢兄弟也因此死了。”十八击,梁秋末也只能挡她十八击。想她十八击显然是在刹那间完成,所以几乎是甫一接触,梁秋末即落败受伤,相差如此之大,这场仗如何能打?何况还有名列黑道十大高手的赤尊信,这人武功远在袁指柔之上。 目下只是赤尊信座下的几个高手,已够他们受了。 上官鹰环顾众人,都是面色煞白,连一向以勇武着称,凶狠好斗,被誉为后起一辈中第一高手的戚长征,也噤口不能言语。 翟雨时眼中闪过悔恨。他们平时排斥凌战天等人,处处占在上风,自以为不可一世,到现在真正动起手来,一碰即溃,毫无抗争能力。 附近虽有二千名帮众,却丝毫不能给他们带来半分安全感和信心。 上官鹰记起父亲临危吩咐的话,当时上官飞紧握着他的手道:“鹰,你很有上进心,他日必成大器,唯需谨记帮务一定要倚重凌大叔,他长于计划组织,对全帮的发展,裨助最大,武事方面则有浪大叔,我生平遇能人无数,可是从未见过比覆雨剑可怕的剑法,切记切记,好自为之。”可惜当时上官鹰脑中转的却是另一些相反的念头,到现在他才知道父亲每一句话都是金玉良言。 人是否要通过失败才可以更好地学习?假设这是一个不能翻身的致命失败呢?据说赤尊信最喜欢在黎明前发动攻击。 他认为那是命中注定的最佳时刻,每战必胜。 事实上一向以来的确如此。 现在离黎明还有个半个时辰。 明月躲进乌云之后,好象不忍观看即将来临的惨事。 血战即临。 浪翻云领着乾虹青,回到他深藏谷内的山居。 一路上如入无人地带,整个怒蛟帮人聚居的村落,杳无一人,静如鬼域。 唯有远处近岸的地方,千百火把燃亮了半边天,仍在提醒他这岛上还有其它人的存在。 山居前小桥仍在,流水依然。 一进屋内,浪翻云背窗坐下。乾虹青见他毫无招呼自己的意思,也不客气,坐在他左侧的椅上。 这是唯一空下的木椅,没有其它的选择。 乾虹青环目四顾。 室内陈设简单,两椅一桌,另加一个储物大柜,别无他物。 右边内进似乎是卧室,一道门□隔开了视线,想来也不会比外间好得到什么地方去。 清新的空气,野外的气息,毫无阻隔在屋内流通。 月色无孔不入地映进来,把屋外树木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地下,带有一种出凡脱俗的至美。 这是一个不用燃灯的晚上。 乾虹青这才发觉室内无灯也无烛。 就在这屋内,浪翻云度过了无数没有燃灯的晚上。 月亮西斜。 满天星斗。 四周的虫声风声,有规律和节奏地此起彼落,生机勃勃。 一种至静至美的感受,从乾虹青心内涌现出来,外边的世界是那样遥远和不真实,这里才是真正的“生活”。 浪翻云平静无波,似乎正在享受这里的一切,他现在这种神情,看在乾虹青昔日的眼内,便会被认为“落落寡欢”,可是现在乾虹青却有完全不同的看法。 其实浪翻云是在享受。 纪惜惜死亡的刺激,提醒了他一向忽略了的世界和生活。 所以他绝不是颓唐失意。 他的心灵晋至更高的修养境界。 唯能极于情。 故能极于剑。 还有一个时辰,便是天明了。 最黑暗的时刻。 就是最光明的刹那。 第 七 章 大军压境 十七艘鼓满风帆的船只,在洞庭湖天边的水平线上出现。 赤尊信终于在黎明前出现。 众人感到喉焦舌燥,紧张的情绪攫抓着每一个人的心灵,使他们濒近于崩溃的边缘。 上官鹰喝道:“将所有人集中在这里。”命令被传下去,除了必要的守卫,巡逻的队伍均被召回。 上官鹰发出第二道命令:“准备一切。”凌战天当年曾对怒蛟岛的防卫,下了一番工夫,现在仓皇之下,派上用场。 箭已搭在弦上。 战船迅速迫近。 这些帆船体积远逊于怒蛟帮的战船,若以每艘可坐两百人计,实力可达三千多人,比之目下怒蛟帮总兵力二千五百多人,超出了差不多一千人。 何况对方向以凶狠善战名震西陲,赤尊信座下七大杀神莫不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何况还有从未曾败过,被誉为古往今来,最能博通天下武技的“盗霸”赤尊信。 众人手心冒汗。 十七艘敌船缓缓停下,在洞庭湖面一字排开。 号角声从船上响起,传遍湖面。 不改西域马贼的进攻阵仗。 敌船放下一艘又一艘的长身快艇,不断有人跃入艇去。 数百快艇,不一刻聚集在敌船前面,显示了高度的效率和速度。 敌人以坚攻坚,准备一战以定胜负。 另一声长号响起。 月夜下杀气严霜,快艇上载有过千凶狠的敌人。 洞庭湖上战云密布。 怒蛟帮这一边也是蓄势待发。 他们现在退无后路,唯有背城一战。 若让这批马贼得胜,他们的妻子儿女,将无一幸免。 快艇像蜂群般汹涌而来。 上官鹰大叫一声:“放箭!”霎时间洞庭湖面上的空间密布划空而过的劲箭,向着敌艇飞去。 生于洞庭。 死于洞庭! 号角声响起时,浪翻云靠椅安坐,闭上双目,意态悠悠。 反而乾虹青霍地立起身来,向浪翻云道:“赤尊信来了,你还不援手。”浪翻云双目似开似闭,漠不关心地道:“他们是他们,我还是我,生死胜败,于我何干?”乾虹青为之气结。事实上浪翻云不无道理,你不仁我不义,还有什么好说。只不过乾虹青的两个身分,一事乾罗养女,一是帮主夫人,都习惯把赤尊信视作敌人,故而下意识地作出这样的反应。 乾虹青又说道:“怒蛟帮创于你手上,难道你便这样坐着看它烟消云散吗?”浪翻云似笑飞笑道:“你这个帮主夫人早被革职,来!让我派给你一个新的任务。” 跟着指了指背后,道:“给我按摩肩背,使我过点做帮主的瘾。”乾虹青为之啼笑皆非,估不到自己为上官鹰按摩的事,竟然传到他的耳内,这人并不如他表面的无知。但她心中却是欢喜,欣然来到浪翻云背后,一对手尽展所长,提供这特别的服务。 便在这时,一把平淡冰冷的声音在屋外道:“浪兄死到临头,还懂得如此享受,确是有福。”乾虹青全身一震,她的武功已然不弱,居然完全觉察不到屋外有人,吓得停了下手来。浪翻云轻喝道:“不得停手。”乾虹青这时才知道浪翻云早知有人在外,故命自己躲在他背后,加以维护,是什么人能令浪翻云也紧张起来?一对手不停地开始按摩起来,浪翻云宽阔雄厚的双肩,使她心中温暖,尤其难得的是浪翻云对她的信任。 室外冰冷的语声继续传来道:“浪兄要小弟入屋谒见,抑或浪兄出门迎客?”这人的语声,令人泛起一种冷漠无情的印象。 浪翻云笑声盈盈地道:“封兄贵客远来,若不入寒舍一叙,不可惜吗?”乾虹青心中搜索姓封的高手,蓦地想起一个人来,全身如入冰窖,双脚几乎发起抖来。这才明白浪翻云要她站到他背后的原因。 封寒和浪翻云,一刀一剑,均名入黑道十大高手之列。 封寒初时排名,尤在浪翻云之上。 两人结怨先因凌战天与封寒的情妇,名震黑道的女魔头龚容悦的冲突。其中因由,错综复杂,非是当事人难知来龙去脉。 只知在一次龚容悦与凌战天交手,惹出了浪翻云;龚容悦在覆雨剑下当场身亡,引发了封、浪两人的决斗。 结果是封寒败走遁退,并声言要杀尽浪翻云的女人。 浪翻云要乾虹青站在他背后,正是怕封寒“误会”。 一名男子,在门前出现,背上斜插着把长刀。 这人高瘦修长,却丝毫不给人半点体弱的感觉。整个人像以钢筋架成,深藏着惊人的力量。使人觉得他不动则已,一动起来必是万分迅捷灵巧。 他面貌长而削,颧骨高起,双睛神采异常,光华隐现。 而且他神色无忧无喜,似是回到家中一样。 两人目光利如锋刃,立时交击缠锁在一起。 浪翻云笑道:“封兄来得合时。料不到以封兄的自负,仍要听命于赤尊信。”这几句话说明封寒和赤尊信一路而来,目的是由封寒来此牵制浪翻云,使他不能插手外面的阵仗。 封寒冷笑一声道:“赤尊信何德何能,可以使得动我,不过凡是可以令浪兄伤心难过的事,我封寒都不想放过,加以此事对我有利无害,落得拣个便宜,在此放手一搏。浪兄这两年来龟缩不出,小弟不知近况,只听得些风言风语,很为浪兄担心,所以一有机会,便来探望。”他的语气充满揶揄,怨恨甚深。 浪翻云悠悠闲闲,没半点烦急,微笑道:“多谢封兄关注。”封寒一皱眉头,他本来以为浪翻云必然挂心外边的安危,致使他心烦气躁,心不定则气逆,露出破绽。 岂知他比自己还不在意,使他生出高深莫测的感觉。 这些年来他苦练刀法,自觉较胜从前,颇有自信,现下一见浪翻云,感到他的精神气度,大异从前,可是又不知不同处是在那里,有点无从捉摸的感觉。 浪翻云闭上双目,像是正在专心享受身后美女的侍奉。 乾虹青浑身不对劲,封寒的人便像他背上的刀,不断散发出慑人的杀气,使她心胆俱震,首当其冲的浪翻云,不知为何可以这般悠闲自在。 犹幸封寒电芒般的眼神,眼角也未曾望过他一眼,由始至终都罩定浪翻云身上,否则她更不知如何是好。 封寒眼神充沛,连眨眼也不需要。 相反地浪翻云闭上双目,好象着名的“左手刀”封寒,并不在他身前一样。 远处传来阵阵号角的响声和喊杀声,大战展开。 封寒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心想我不信浪翻云你不急,看你能假装到何时。 浪翻云安坐椅上。 乾虹青战战兢兢的站在后面为他按摩。 前面八、九尺处是虎视眈眈的“左手刀”封寒。 三人便是这样耗上了。 离天明还有大半个时辰。 明天会是什么样子?上官鹰大喝道:“火箭。”千百支点燃的火箭,直向十多丈外的敌艇射去。 天空中划过连绵不断的星火,煞是好看。 上官鹰登上码头旁的高台上,以灯号和擂鼓,指挥怒蛟帮全军的进退。 敌艇高速冲来,即使艇已着火,仍企图在焚毁前冲到岸边。 头带红巾的敌人,不断以盾牌武器,封挡射来的劲箭火器。他们武功高强,火箭对他们没有多大伤害。 敌艇愈来愈近。 最快的数只敌艇,进入了十丈之内。 戚长征等一众人在码头上枕戈待旦,静待近身肉搏的时刻。 上官鹰表现了出奇的镇定,直到几乎所有快艇都迫至十丈许的距离时,才一声大喝道:“擂石!”高台上的战鼓一阵雷鸣。 岸上忽然弹起成千上万的石弹,每个石弹其大如鼓,重逾百斤,刹那间漫天向敌艇飞去。 这一着极为厉害,石弹以机刮发动,因石弹要达到某一重量才可造成杀伤力,故不能及远。所以上官鹰待到敌人进入射程,才发出号令。 这些石弹加上冲力,几逾千斤,非是兵刃所能加挡格,在惨叫连天中,红巾盗纷纷中弹落海,大部分中弹的快艇,即使不断开两截,也不能行动。 这一着令尊信门伤亡惨重。 上官鹰暗道:“凌大叔,多谢你。”原来这都是凌战天的设计,怪不得如斯厉害。 这些红巾盗凶狠异常,仍纷纷泅水过来,十丈的距离,绝对难不倒他们。 一阵鼓声又在高台上响起。 怒蛟帮重将一桶又一桶的松脂油,倒在沿码头的湖面上。 红巾盗愈来愈近,最快的离岸只有丈许。 上官鹰一声令下。 火箭燃起。 再一声令下。 千百支火箭,对正泅水而来的数百红巾盗,电射而去。 这一着避无可避。 火箭一下燃点起湖面上的松脂油,红巾盗顿时陷入火海里,无数人全身着火,在湖水中烧得匹啪作响,惨叫和痛嚎声混在一起,尊信门的先锋部队惨遭挫败,未沉没的艇和离岸较远的敌人立刻撤退。 熊熊火焰,照得近岸的湖面血红一片,有若地狱。 怒蛟帮众一齐欢呼,士气大振。 翟雨时和戚长征两人兴奋地互拍膊头,同时想到:这都是凌战天精心创出的设计,一到这生死关头,发挥出惊人的威力。 这一接触,尊信门至少损失了六百多人。 翟雨时、梁秋末和戚长征三人站在码头身出海的一端尽处,享受着初步胜利的成果。 敌船中号角传来,组织着新的攻势。 湖面的火势略减,松脂油烧得七七八八。 便在这时,哗啦水声,从码头左侧的水面响起。 惊呼传来。 翟、戚、梁等三人霍然望去。 一个头扎红巾,身材短小精悍,面相凶恶的人,手中双斧翻飞下,己方的弟兄纷纷浴血倒地。原来他自恃武功高强,竟潜过火海,独自一人扑上来拼命,凶悍之极。 翟雨时心中想起一人,必是赤尊信座下七大杀神之一的“矮杀”向恶。这人向以不怕死着称,凶名颇着。 看到己方弟兄血肉飞溅,三人眼也红了,不约而同一齐扑去。 向恶的斧法老辣非常,兼且身法进退快如闪电,在怒蛟帮的战士中便像只灵巧狡猾的箭猪,触者无不或死或伤。 三人中以戚长征武功最高。大刀在人群中迅速推前,一下子越过众人,直往向恶背上横削过去。这招颇有心思,因为向恶背向着他,背后的动静全凭双耳监察,横削带起的风声最少,最难提防,戚长征不愧后辈中出类拔萃的人物。 向恶凶性大发,这些年来战无不胜,刚才初攻不利,使得这凶徒怒火如狂。这下劈飞了两个斗大的头颅,又剖开了一个人的肚皮,忽感到背后有异,一道劲风割背而来。 他非常了得,知道不及转身,竟在原地一个倒翻,变成头下脚上,双斧凌空向戚长征猛力劈去。 利斧划过两人间窄小的空间,左手斧劈向戚长征的大刀,右手斧直劈戚长征的眉心。 戚长征在这生死存亡的一刻,显示出多年苦修的成果,大刀反手一挑,当的一声大震,勉力挡开向恶力逾千斤的一斧;跟着刀把倒撞,刚好在斧锋离眉心前一寸时,硬把利斧撞歪,贴肩而过。 向恶激起凶性,一声暴喝,身形再翻,又一个筋斗,双斧再攻向戚长征。 戚长征双臂酸麻,知道退缩不得,喝一声好,大刀化做一道长虹,直往仍在半空的向恶劈去。带起呼呼破空声,气势强劲。 翟雨时刚好及时赶到,也不理会先前为浪翻云踢剑所伤的肩膊,双手持剑跃起,由向恶左侧直插其腰。 向恶一声狞笑,一脚踢中翟雨时刺来的长剑,双斧原封不动,迎向戚长征的大刀。 一阵金铁交鸣的声音,戚长征倒跌向后,头上连皮带肉被削去一大片。 翟雨时连人带剑,侧跌一旁,落地时脚步跄踉,几乎翻倒,旧伤口立时爆裂,血染衣衫。 向恶虽无损伤,但在两大年轻高手合攻之下,亦侧跌落地,还未站稳,梁秋末的长戟已闪电从后背刺来。 向恶身体失去平衡,大叫一声,迫不得已乘势滚在地上。 梁秋末乘势猛追,长戟水银泻地般向地上翻滚的向恶疯狂急刺。 四周的怒蛟帮战士奋不顾身,刀枪矛戟,死命向这凶人攻去。 向恶先机一失,双斧挥舞,堪堪抵敌住加诸他身上狂风暴雨式的进攻。 锋芒一闪,一枝长矛像从天际刺来,当的一声刺在向恶左手斧上。 长矛的力道沉雄无比,连向恶也禁不住斧势一顿,严密的斧网露出一丝空隙。 梁秋末见机不可失,长戟甩手直刺,对着向恶的胸前要害飞去。 向恶左脚弹起,一脚踢飞袭来的长戟,刚要借腰力弹起身来,长矛再次袭体而至,同一时间,一把大刀当头劈下。 向恶刚想运斧挡架,大腿间一股剧痛直入心脾,原来翟雨时乘他踢开梁秋末的长戟时,露出了大腿的内侧,翟雨时长剑趁虚而入,长剑穿过这凶人的大腿,在另一边露出剑尖。 长矛和利斧绞击在一起,向恶全身一震,利斧险险脱手,刚要变招,面颊一凉,惨叫一声,一柄大刀嵌入脸颊,一代凶人就此了结。 周围所有动作一齐停顿。 上官鹰手持长矛,刚才全力出击,使他虎口震裂,渗出鲜血。 戚长征把嵌于向恶脸上的长刀用力拔出,一股血柱,直喷三尺之遥。 翟雨时倒在地上,手上还紧握着洞穿向恶大腿的长剑。 梁秋末跪倒地上,长戟跌在两丈开外。 怒蛟帮年轻一辈最着名的四大好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铲除这个凶人。 四人毫无欢喜之情。 敌人的号角又再响起。 第二次进攻快将来临。 天际露出鱼肚白色。 黎明。 洞庭湖上,无数快艇迫来。 这次进攻将更为激烈。 松脂油倒尽,石弹不剩一颗。 他们除了以他们的血肉,还能以什么抵挡敌人的猛攻?绝望降临到每一个怒蛟帮战士的心头。 生于洞庭。 死于洞庭! 第 八 章 血肉长城 撤退的号角声传入浪翻云和封寒两人的耳内。 尊信门初战不利。 封寒神色诧异。 这怎么可能?赤尊信一生在刀头舐血上长大,群战独斗,无不出色,又有压倒性的兵力,居然吃了亏。看来有对怒蛟帮重新估计的必要。 封寒沉声道:“凌战天是否仍在岛上?”浪翻云缓缓睁开双目,道:“不在这里,在那里?”封寒心中一沉,他并不是惧怕凌战天是否在此,而是他发觉浪翻云真的处在非常松弛的悠闲状态里,比之自己像条拉紧的弦线,截然相反,相去千里。 在自己蓄势待发的气势侵迫下,他居然能保持休息的状态。 久等不利。 封寒决定出手。 浪翻云眼中寒芒暴闪,全神贯注在封寒身上。 杀气弥漫室内。 乾虹青感到一股股劲气,来回激荡,不由自主停下手来,运功全力抵抗,幸好浪翻云生出一道无形的气墙,抵消了封寒大部分的压力。 纵使这样,乾虹青还是万分难受,全身肌肤像是给千万枚利针不断椎刺。 浪翻云一对锐目,正在仔细地审视封寒,没有一点细节能漏出他的法眼。他思绪的运转,比常人快上百倍,以致为正常人来说是快如电光石火的一击,在他的瞳孔内便像是缓慢不堪的动作。 在他的视域里,首先是封寒的双脚在轻轻弹跳着,使他的身体能保持在随时进攻的状态。 跟着封寒的瞳孔放大,射出奇光,这是功力运集的现象。 他甚至看到封寒露出在衣服外的毛孔收缩,颈侧的大动脉和手背露出的血管扩大又收缩,血液大量和快速地流动,体能发挥到至尽。 封寒出手了。 同一时间浪翻云的手握上了“覆雨剑”冰冷的剑柄。 封寒右肩向前微倾,左脚弹起,右脚前跨,整个人俯冲向浪翻云;左手反到背后,这时右脚刚踏前三尺。 浪翻云“覆雨剑”离鞘。 威慑黑道的左手刀从背上划出一个小半圆,刀尖平指向五尺外浪翻云的咽喉,右脚弹起,左脚闪电标前,活像一头饿豹,俯扑向丰美的食物。 他的“左手刀”不啻虎豹的利齿锐爪。 浪翻云眯起双目,他看不到封寒,他的精神集中在封寒直标急劈而来的左手刀上。 刀尖有若一点寒星,向着他咽喉奔来。 一阵低啸有若龙吟,室内顿生漫漫剑雨。名震天下的“覆雨剑法”,全力展开。 生死立决。成功失败,都变化于刹那之间。 乾虹青什么也看不到,只觉眼前尽是刀光剑影,耳内满贯剑啸刀吟。 尊信门的快艇比初攻时增加了一倍有多,实力增至近两千人。 赤尊信终于下了主攻的命令。 三百多艘快艇扇形散开,向渔翁撒网一样,向怒蛟岛合围。 这次敌人蓄意将战线扩展拉长,避免再被集中消灭。 要知怒蛟岛的沿岸线绵长,只要有一个地方被冲破缺口,整条防线等于完全崩溃。 快艇进攻的范围,除了东岸的码头外,还包括东南、东北和偏北的浅滩。 上官鹰站在码头上,心胆俱丧,对手实在太强,刚才若非利用凌战天留下来的装备,他们早已全军覆没。 想到这里,心中一动,想到位于主峰下的怒蛟殿,正是凌战天的设计,易守难攻。 现下与敌人硬拼,必无幸理,何不退守殿内,凭险而守,远胜在此遭人屠杀。 上官鹰想到这里,喝叫高楼上的鼓手道:“撤回怒蛟殿!”身旁数十手下,一齐愕然以对。 撤退的鼓声敲响。 准备死守沿岸的二千多精锐,潮水般倒流回岛内。 怒蛟殿位于矗立岛心的怒蛟峰下,只有一道长约三百级的石阶,迂回曲折地伸延上大殿的正门,其它地方或是悬崖峭壁,或是形势险恶的奇岩恶石,飞鸟难渡。 昔日凌战天亲自督工,聘尽当地匠人艺工,经营十年之久,才大功告成。 怒蛟殿前有一个广场,广场的入口有两条张牙舞爪的石龙分左右卫护,一条蛟龙望往正殿,另一条蛟龙血红的眼睛,俯视着通上来的石阶,负有监守的职务。 它们是怒蛟帮荣辱的象征。 室内光点散去。 浪翻云覆雨剑还鞘。 封寒左手刀收回背上。 一坐一立,似乎并没有动过手。 乾虹青虽然身在当场,但双目为浪翻云剑雨所眩,其它事物一点也看不到,有一刹那她甚至听不到剑刀触碰下的交鸣声。 两人交手的时间,似乎在瞬息间完成,又像天长地久般的无尽极。 那是难以形容的一刻。 封寒面色霍地转白,跟着眼观鼻,鼻观心,好一会才回复先前模样。 乾虹青知道封寒受了伤,表面上却是全无伤痕。 浪翻云依然大模大样坐在那里,眯起双眼,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不知他是否是喜是怒。 封寒双目寒光掠过,盯着浪翻云道:“浪兄剑道上的修为大胜往昔,令小弟感到非常惊异,要知宇宙虽无极限,人力却是有时而穷,所以修武者每到某一阶段,往往受体能所束缚,不能逾越,难求寸进。”顿了一顿,似乎在思索说话的用辞,续道:“浪兄现今的境界,打破了体能的限制,进军剑道的无上境界,成就难以想象,未可限量。” 眼中射出欣羡的神色,这世间能令他动心的,只有武道上的追求。 浪翻云微微一笑道:“我也不过是比封兄走快半步,岂敢自夸,不过方才封兄运功强压伤势,可要使你最少多费半年时间,才能完全康复。”两人娓娓深谈,仿似多年老友,没有刚才半点仇人见面的痕迹。 乾虹青给两人扑朔迷离的表现,弄得头也大了好几倍。 封寒缓缓答道:“早先我以一口真气,由赤尊信船上潜泳来岛,故能神不知鬼不觉来到这里,目下兵慌战乱,我要安然离岛,怎能不压下伤势,事实上乃不得不如此。” 他说来神态自若,似乎不是述说本身的问题,比之昔才交手前,像换了另一个人,现下才是大家的风范。 浪翻云张开双目,精芒透射封寒,正容道:“封兄,小弟有一个问题,多年来悬而不决,希望由封兄亲自证实。”封寒嘴角一牵,露出了一丝罕有的笑容,似乎对浪翻云的问题,早已了然于胸,道:“浪兄请说。”浪翻云道:“上次和今番交手,封兄都是只有‘杀势’,却无‘杀意’,封兄有以教我。”乾虹青这时的兴趣被引了出来,封、浪两人第一次决斗,是因为封寒的情妇龚容悦为浪翻云所杀,所以成为死敌,故而封寒欲杀浪翻云而后快,怎会对浪翻云毫无杀意;但浪翻云既有此言,自然不会是信口开河。 封寒道:“我也知道这事不能将你瞒过。龚容悦和封某早便恩尽义绝,况且她所作所为,凶残狠毒,若非封某念在一点旧情,已出手取她性命,浪兄除之,封某不单不怨恨,反而非常感激。”乾虹青感到两人对答奇峰突出,离奇怪诞,既是如此,封寒为何又苦苦相迫。 封寒续道:“对手难求,尤其到了我们这个层次的高手,等闲不想无谓争斗,所以今日之前,除了你我之外,十大高手中,从没有人切磋比试,遑论以命相搏。我亦不能厚颜迫人决斗,何况这并不是可以迫得来的事。”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来,好一会才道:“故当日我将错就错,诈作报仇,故而得到与浪兄两次决斗的良机,痛快呀痛快!”一副欢欣雀跃的模样。 乾虹青心想,就是这种对武道的沉迷,才能使他晋身到这等刀道的境界。 远方一阵阵鼓声传来。 浪翻云咦了一声,奇道:“上官鹰这小子绝不简单,居然有进有退。”乾虹青也感愕然,心想这不正式撤回怒蛟殿的讯号。 鼓声提醒了三人,外面世界正有另一场生死争逐。 浪翻云道:“封兄,小弟有一事相求。”封寒爽快应道:“但说无妨。”浪翻云一扬下颔,翘向背后的乾虹青道:“此女背叛乾罗,生命危在旦夕,此处亦无她容身之地,还请封兄不怕麻烦,把她带离本岛,送到安全地点,那小弟就安心了。”乾虹青眼圈一红,浪翻云的确设想周到,自己实在不宜留此,有封寒护送,胜比万马千军,可是心中依依,又不想离开这特别的男子。 封寒道:“小事而已,浪兄放心。”两句话决定了乾虹青的命运。 乾虹青欲言又止,终于将话吞回肚里。 浪翻云望向窗外。 天色开始发白。 黎明终于来临。 白昼驱走了黑夜。 清新的空气里,传来浓重的血腥味。 长长蜿蜒向上伸展的三百多级石阶上,满布敌我双方的尸体和残肢。 最少有三百多人倒在石阶上的血泊里。 攻击才刚刚开始。 尊信门在赤尊信座下仅馀的六大杀神率领下,以雷霆万钧的气势,像刺刀檑木一样冲破了怒蛟帮近百级距离的封锁,攻至百级之上,怒蛟殿在望。 到了这里,进展放缓起来,这处山势收窄,石阶的阔度只有五尺,比之山脚处宽达十五尺的石阶,窄了三分之二,仅可容二至三人并肩而过。 长驱直上变成逐尺逐步争取的血战。 喊杀声震撼着整道登山通往怒蛟殿的石阶。 这怒蛟殿利守不利攻,若非尊信门有高手若“蛇神”袁指柔、“怒杖”程庭、“透心刺”方横海、“大力神”褚期、“暴雨刀”樊杀及“沙蝎” 崔毒迹这六位着名凶人轮流主攻,红巾盗早被赶落石阶。 缓慢但却在进展着,尊信门威震西陲的红巾盗,推进至石阶的中段约一百五十多级处,鲜血从双方战士的身上流出,顺着石阶流下去。 红巾盗踏着死人的尸体,疯狂向上死攻。 怒蛟帮的战士知道这是生死存亡的时刻,借着以高压低的威势,奋不顾身地向攻上来的敌人痛击。 空中长箭乱飞。 双方就像两股互相冲激的潮水,一倒卷向上,一反撞向下,在石阶的中段溅出血的浪花。 赤尊信在山脚下,背后一列排开十二名汉子。每名汉子身上都有几种不同的兵器,千奇百怪,无奇不有。这都是预备给赤尊信随时取用的。赤尊信每次对敌,都拣取最能克制对手的武器,故能事半功倍,杀敌取胜。 赤尊信高大威武,双目神光如炬,长发垂肩,身披黑袍。 一轮肉搏急攻下,红巾盗又推进至第二百一十级石阶处,还只有一百多级。 目睹己方仍难尽占上风,赤尊信眼中凶芒隐现,道:“好!上官飞有子如此,已是无憾。”旁边的谋臣“毒秀才”夏云开急忙应道:“门主所言极是,在我们原先算计中,怒蛟帮凌战天已经离去,又找得封寒牵制浪翻云,这批后生小辈,还不是手到擒来,岂知如此难缠。”赤尊信冷哼一声,表示心中的不满,他今夜折损了不少人手,向恶的阵亡更是不可弥补的损失,大大不利于日后一统黑道的发展。乾罗若然知晓,当在暗处窃笑。可是这条争霸之路已走到中段,无论向那一头走,前进或后退,都是这么遥远和费力。 红巾盗又推进了二十多级石阶,现在离怒蛟殿前的广场,剩下八十多级的石阶,喊杀更激烈。 石阶顶的石蛟龙,两眼冷然地俯视着石阶上的恶斗。 上官鹰和一众手下大将,和石蛟龙望着同一方向,监察着敌我双方的形势,不同的是他们的眼睛,喷发着仇恨的火焰。 敌人很快便会攻上殿前。 上官鹰大叫一声:“布阵!”殿前金铁声一齐响起。 千多名怒蛟战士,手持长矛,在殿前的空地排开战阵。 这些战士的足踝上、手肘上都缚有尖锐的呈半圆的尖刺,鞋头又缚了一支尖刺,一副近身搏斗的装备。 千多支长矛尖都是蓝汪汪的,显然在剧毒内浸过。 这是怒蛟帮的秘密武器“毒矛”阵,当年凌战天根据怒蛟殿前广场的环境,特别设计,远攻近搏,非常厉害。 矛尖的毒液,是以十八种毒蛇的唾液制成,共有十二大桶,平时密置于怒蛟殿的地下室内,一到生死存亡之际,只要把矛尖浸入毒液内,便成厉害的杀人凶器,既方便又容易,使杀伤力迅速加强一倍不止。 一向以来,上官鹰和翟雨时都不将这种借助毒物的战术看在眼里,认为非是大帮会所为,岂知到了这山穷水尽的时间,才知凌战天思虑周到,大派用场。 这个战阵在凌战天的指导下,排演了千百次,那时只用未染毒的尖矛,真正染上剧毒,还是第一次。 上官鹰等见矛阵摆开架式,心中稍定。 接着上官鹰还情不自禁道:“如果凌大叔在这里就好了,只有他能把矛阵发挥出最大的威力。”翟雨时笑容苦涩,无奈点头道:“若有凌副座和浪首座在,赤尊信即使有六臂三头,何惧之有。”梁秋末沉声道:“我有一个很奇怪的直觉,就是一直不相信凌副座会肯听命离开怒蛟岛,虽然根据眼线,他的确是在远离这里的路上。”他提出的疑问和浪翻云的想法大同小异,不同处只是浪翻云坚决相信自己的判断,他则在存疑的阶段。 上官鹰陷在沉思里,似乎在努力追寻一些久被遗忘的记忆。 戚长征道:“岛上属于凌副座系统心腹手下,全部失去踪影,若说不是有人在暗中主持大局,令人难以相信。”他们的语气间,重新建立起对第一代怒蛟帮的英雄人物,真正的尊重。 上官鹰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望了身后的怒蛟殿一眼,沉声道:“记得当年父亲临终时,曾提及怒蛟殿有一条秘道,可从山脚直通殿后,细节可问凌大叔。”面上现出尴尬的笑容,续道:“父亲死后,我一直忙个不了,到我想要问这件事时,大家的关系已非常恶劣……”众人面上都现出明白的神情。正要再说,山下喊杀声大增,尊信门的凶徒又再推上数十级,离开守护山路的石蛟龙,剩下十多级石阶的距离,上官鹰面色一变,下令道:“准备接应。”毒矛阵中立时冲出一队近百人的战士,蓝汪汪百枝尖矛,一齐指向冲杀上来的敌人,准备接应己方撤回的战士。 尊信门剩下的六大杀神,轮番攻向怒蛟帮死守石阶的战士。 这六人武功高强,出手狠辣,每次全力出手,必有人溅血倒下,加速了红巾凶徒的推进。 这次轮到“大力神”褚期。 这凶人一身功夫,尽在一对铁拳上。 只见他运气开声,一个筋斗翻过在前猛攻的尊信门凶徒,像只向下扑杀猎物的恶虎,跃进怒蛟帮战士的封锁内,拳劈膝撞无所不用其极,怒蛟帮的战士虽是奋不顾身,死命阻截,仍被他连杀十多人,他才安然退回红巾盗丛中,使他们又推上了几级。 他才退后,“怒杖”程庭手执精铁打成的铁杖,硬地抢前,杖出如风,忽左忽右,使人无从捉摸他的杖势。不一会便有四人给他撞裂胸骨,血染石阶,他全力施为后,“暴雨刀”樊杀又立即补上,杀得怒蛟帮帮众惨嚎连天,血肉横飞,令人不忍目睹。 尊信门这个战略非常成功,六大杀神蓄势待发下,轮番全力出手,很快杀到石阶的尽头。 这次轮到“沙蝎”崔毒,他一振手中长戈,大喝一声,眨眼间挑飞了两人,忽然敌人潮水般退回山上。 “沙蝎”崔毒经验丰富,一看机不可失,身形闪电冲上,正要跟着敌人的队尾穷追不舍,杀个痛快。 五、六支蓝汪汪的长矛,从不同的角度疾刺而来,他何等了得,长戈闪动,几枝长矛被他一齐拨开,但长矛的角度非常巧妙,把他前冲的势子完全封着,兼且矛尖显然含有剧毒,他不敢犯险,一个筋斗倒翻入己方之内。 其它众凶一声喊杀,待要冲上,适在这时一阵强劲的箭雨射来,把他们硬生生挡着,难有寸进。 当他们再要冲前时,敌人安然退走。 通上石阶顶的道路杳无一人。 只有两条守护阶顶的石蛟龙,巍然座镇。 “蛇神”袁指柔最是性急,一马当先,抢上阶顶,眼前现出一个可容数千人的大广场,千多名怒蛟帮战士手持长矛,全副武装列成矛阵,在广场另一边严阵以待。 矛阵前立着四个年轻男子,神情坚决。 矛阵背后是气势恢宏的怒蛟殿。 这种阵势,连凶胆包天的袁指柔也不禁犹豫了一会,她背后的其它杀神和红巾盗蜂拥而上,很快填满这边的广场,形成对峙的局面。 红巾盗这边裂开了一道缺口,一个高大粗壮,气势威猛,身披黑袍的大汉排众而出,身后跟着十二名凶徒,带着各式各样不同的利器,紧随而上。 正是名震西陲的黑盗霸主,“盗霸”赤尊信。 六大杀神,一字排开,列在他身后。 决定胜负的时刻,就在眼前。 赤尊信冷哼一声,连说了几声好。 上官鹰道:“赤尊信你这魔王终于亲自出手。”赤尊信向天一阵长笑道:“凌战天果然一代人杰,久闻他精通行军布阵之术,今日一战,盛名之下,果无虚士。尔等虽败犹荣。”上官鹰道:“凌大叔今日如果在此,叫你死无葬身之所。”语气透露出对凌战天的敬意。 赤尊信道:“好!虎父无犬子。今日尔等若有人能挡我十合不败,我赤尊信掉头便走。”他原本打算一上来立即骤下毒手,杀尽此地生人,以泄心头愤恨,目下一见等阵势,知道虽能必胜,毒矛亦能令己方元气大伤,顾而从战略入手,先以威势寒敌之胆,再从容定计。他能称雄黑道,自有手段。 戚长征叱喝一声,提刀大步踏出,众人想要阻止,已来不及。 赤尊信两眼射出两道寒光,扫视了戚长征上下数眼,冷然道:“对付你空手便可以。” 身后众凶人一齐发笑,充满轻视。 怒蛟帮人感同身受,愤慨万分。 戚长征心中狂怒,可是今晚敌势凶顽,使他早已收起傲心,知道这关系到己方生死存亡,敌人愈是轻敌,对自己愈是有利,一声不响,身子弓起扑前,大刀直劈赤尊信。 赤尊信寂然不动,冷冷望着敌刀攻来的轨迹,直至刀锋离开门面三寸,双脚一移,闪到戚长征右侧刀势难及的死角。 戚长征大骇,正要转身运刀,赤尊信左脚踢出,扫向他的左腿,原来戚长征的刀势走狂猛的路子,最着重下盘坚稳。所以进退间,总以一脚拄地,一脚变动,一虚一实,支持重心,赤尊信眼力高明,这一脚正是扫向戚长征左脚作为重心的刹那,时间拿捏得无懈可击。 戚长征魂飞魄散,无可奈何下迅速将重心转移右脚,变成侧跌开去,反刀护着要害,优势全失。 赤尊信喝道:“第三招!”乘势抢入戚长征的刀光里,一拳打在刀背上。 戚长征只觉刀身有一股如山洪爆发的大力传来,大刀脱手当啷落地,口喷鲜血,打着转跌往十步开外。 翟雨时、梁秋末一齐冲出,加以援手。 赤尊信负手而立,毫无加以追击的意思。 红巾盗方面欢声大笑。 怒蛟帮人人面无血色。 戚长征被扶回矛阵内,虽无性命之忧,但已失去作战能力。 这被誉为怒蛟帮后起一辈的第一高手,竟不是赤尊信手下三合之将。 赤尊信沉声道:“还有谁要再试试看?”上官鹰面上忽红忽白,不知应否亲自上阵。他的武功和戚长征只在伯仲之间,何能讨好?赤尊信不愧名列黑道十大高手榜上,这时上官鹰只想到“覆雨剑”浪翻云。 只有他才能对抗这魔头。 红巾盗跃跃欲试,摩拳擦掌。 六大杀神中的“透心刺”方横海道:“何用门主出手,光是我方横海的透心刺,足可保他们没有二十合之将。”他特别将二十合以尖声说出,充满轻蔑的态度。 其它尊信门的人一齐发笑。 形势决定一切,怒蛟帮受尽凌辱。 一串使怒蛟帮人深感熟悉的声音,在阵后响起道:“方横海,我们来个赌约,只要你能在我手上走上二十合,我让你保留全尸,你看可好?”全场之人一齐愕然。 一个人从殿里大步踏出。 怒蛟帮众一齐欢呼。 赤尊信面上第一次露出慎重的神色,沉声道:“凌战天!”浪翻云估计无误,他果然未走。 怒蛟帮的矛阵裂开一条信道,让凌战天通行无阻,直至阵前,上官鹰神情激动,大步迎向凌战天。 凌战天高举左手,和上官鹰的右手紧握在一起。 眼光相交。 通过紧握的双手,所有误会恩怨,瓦解冰消,代表着新一代与旧一代重建起新关系。 凌战天道:“帮主,你当之无愧。”上官鹰神情激动,不能成声。 赤尊信道:“凌兄,久违了。”凌战天松开紧握的手,回身望了身后众人一眼,转向上官鹰道:“帮主,请让右先锋凌战天出战方横海。”上官鹰闻弦歌知雅意,连忙大声道:“如你所请。”心想不愧是凌战天,打蛇随棍上,先迫方横海决战一场,胜似硬向赤尊信挑战。 赤尊信知道这与方横海面子有关,难以推卸,挥手示意方横海出战。 方横海狞笑一声,提起着名的“透心刺”,大步走往广场中心。 凌战天神情无惊无喜,一拍缚着腰间的长鞭,他藉之成名立万的“鬼索”忽然标出。 方横海暴喝出声,手中利刺像劲箭般向冲来的凌战天射去,破空声大作,那种速度,确是惊人。 凌战天左手一动,一团黑光漫天升起,又化成一缕乌光,向着方横海射去。 方横海急退向后,凌战天黑索的破空声,已在他身前身后响起,这时他才知道厉害。透心刺从不同的角度刺出,霎时间刺索交击了十多下。凌战天鬼索神出鬼没,站在场中,把方横海迫得在场中打转,满场鼠窜,如此这般下去,累也要累死他。 尊信门众贼寂言无语。 反之这次轮到怒蛟帮欢声雷动。 “鬼索”名不虚传。 赤尊信心念电转,凌战天虽不及浪翻云,也是难得的高手,远胜己方的六大杀神,自己虽能稳胜,亦要费一番艰辛,今日形势并不乐观,幸好浪翻云尚未现身,不知是否已和封寒两败俱伤,甚或同归于尽,那就非常理想。 场中打斗的声音停止。 形势大变。 凌战天的长索顺着方横海的水刺,像毒蛇一般,缠卷上去,直到他的肩膊。 长索拉紧,两人正在比拼内力。 长索不断抖动,显示出通过长索,两人的内劲在激战。 这刻比之刚才动手拼斗,更为凶险,败的一方动辄身亡。 全场鸦雀无声,静待结局的来临。 方横海面上现出吃力的神情,蓦地一声断喝,一个惊人的情景出现,他的手臂竟然整条断出,带起一蓬血肉,连着缠紧的透心刺,向凌战天电射而去。长索便像拉紧后放松了一端的弹簧,反弹向凌战天。 凌战天面容肃穆,吐气扬声,右手掣出一把匕首,一下把射来的透心刺和着手臂一齐击落,发出一声当然大响,至此大获全胜。 方横海自封穴道,制止鲜血流出,面上神情狰狞可怖。他非常了得,借着自断手臂,一方面避免被凌战天内劲震毙,另一方面试图伤中求胜,将断臂借着凌战天的拉劲,倒激回去,可惜未能成功。 怒蛟帮欢声雷动,士气大振。 赤尊信神色不变,道:“凌兄不凡,我让你休息片刻如何?”凌战天一扬双眉道:“赤兄你我一战势在必行,早点解决,不是更好。”赤尊信仰天狂笑,连说几声好,喝道:“取护臂。”登时身后奔出人来,躬身呈上一对短刃,闪闪发光,非常锋利。 凌战天心下叹服,赤尊信选取这对护臂短刃大有学问。首先这护臂运转灵活,利于应付他出没无常的鬼索,以短制长。因为即使赤尊信用上丈八长戈,仍及不上他鬼索远达三丈的长度,所谓物性相克,极短往往能制极长,这种道理,巧妙异常。其次,只要赤尊信能抢入鞭势,作近身肉搏,便是凌战天末日到临的时刻,为此凌战天一定要把赤尊信迫在远处,这种打法,最是消耗体力,所以几乎还未动手,凌战天已知道这一局有败无胜。 可是己方只剩下自己一人,尚有可战之力。 浪翻云!你究在何方? 第 九 章 覆雨翻云 赤尊信摆开架式,天地一片肃杀。 凌战天手按腰际,鬼索待势行事。 全场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太阳在远方的潮东升起,大地光明。 这是决定两帮人命运的一战! 另一道声音响起道:“凌兄弟,这一战留给大哥吧。”一人大步循凌战天的旧路自殿内踏出,不是被举为当今最可怕的剑手覆雨剑浪翻云还有谁。 赤尊信收势后退,第一次脸上变色。 凌战天退回本阵,这等硬仗,自然是让浪翻云出马为宜。 凌战天与错身而过的浪翻云互望一眼,曾共过生死的交情,在这一刹那表现无遗。 浪翻云大步走到离赤尊信两丈前站定,嘿嘿笑道:“赤兄不在老家享清福,劳师动众,来动我帮的根基,一个不好,还落个全军覆没,何苦来由。”赤尊信仰天长笑,还未答话,尊信门方一人闪跃而出,直向浪翻云攻去,一边喝道:“别人怕你浪翻云,我袁指柔丝毫不怕,看我取你狗命。”浪翻云眼角也不望向手舞“蛇形枪”冲来拼命的 “蛇神”袁指柔,眼神罩定赤尊信,防他乘机出手。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兼且事起突然,怒蛟帮一方的人连喝骂声都来不及,袁指柔的蛇矛离浪翻云只有五尺。 矛劲把广场上的沙尘带起,双方的战士都感到一股使人窒息的压力迫体而来,他们离开广场中心的浪、袁两人最少有五丈的距离,仍感到这一矛的凶威,身在攻击核心的浪翻云所受的压力,可以想见。 长矛离浪翻云只有四尺时,袁指柔那半男不女的声音又一声大喝,运集功力,全速击去。 这是袁指柔一生矛技的精华。“她”成名多年,在七大杀神里被尊为首席高手,知道浪翻云的覆雨剑至灵至巧,自己若在这方面和他比高低,无疑自寻死路,所以化巧为拙,这一矛以硬攻硬,纯以速度、角度、气势取胜,非常凌厉。 天地变色。 广场上的人停止了呼吸,只有数千个紧张得忐忑跳动的心。 浪翻云这才动作。 一动覆雨剑,便劈在以高速刺来的蛇形矛上。 覆雨剑以拙制拙,毫无花巧,侧砍在袁指柔刺来的矛尖后寸许处。 一下沉闷不舒服的声音,在剑矛交击时传出,声波激射往四周围睹的每一个人的耳膜内,使人心跳意躁。 袁指柔看着长矛要击中浪翻云,眼前一花,浪翻云的覆雨剑已在她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下,劈中她饱饮人血多年的长矛。 袁指柔心知不妙,运起神力,方要把剑震开,运力前挑,岂知浪翻云这一剑似拙实巧,变化微妙,虽是打横侧劈,却是暗藏一股惊人的劲道,把蛇形矛带向前去,袁指柔登时陷于万劫不复的境地。要知她整个人冲前急刺之下,再运矛前挑,整个势子全是向前,浪翻云这样巧妙一带,不啻是浪翻云和袁指柔两人一齐“合力”把袁指柔带往前方,这下袁指柔何能抗拒,像是只猛冲的狂牛,被带得从浪翻云身侧直扑出去。 浪翻云乘势一膝疾撞在这不男不女的凶人下阴。 袁指柔惨嘶一声,蛇形矛脱手飞前三丈有馀,狂冲的身体却给浪翻云撞得倒跌向后,口中喷出一口血箭,蓬的一声反跌地上,当场身亡! 全场鸦雀无声。 连雄霸西陲,不知见惯多少大场面的盗霸赤尊信,霎时间也给这惨烈的变化,震慑当场。 其它的红巾恶盗更是脸色大变,噤口不能言。 尊信门七大凶神,二死一伤。 这时怒蛟帮众才爆出一阵呼叫,欢声雷动。袁指柔杀了他们不少至爱弟兄,大仇得报,怎能不大喜若狂。 浪翻云像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头望向赤尊信,微笑道:“请!”两大顶尖黑道高手,到了不能避免的决战时刻。 赤尊信嘿然道:“好!让赤某领教高明。”向身后拿兵器的手下打个手号。 他和乾罗一样,力图避免与浪翻云正面冲突,可惜事与愿违。他成名江湖数十年,这一刹那立时收慑心神,准备力抗强敌。 一个手下大步踏出,双手抬着一个高可及人的大铁盾,盾上满布尖刺,乍看起来像只弓背的刺猬,形状怕人。 从这人捧起铁盾的吃力模样,铁盾重量绝对不少。 赤尊信一把取过铁盾,左手紧持盾后的手把,把他的身体自颈以下完全遮盖着。 这时另一大汉奔出,抬来一支长达两丈的大铁矛。 赤尊信一矛一盾,配上他高达七尺的身形,垂地黑袍,满脸虬髯,形状威武。 赤尊信向着两丈外的浪翻云,一阵长笑道:“痛快啊痛快!三十多年来赤某手下从未曾有十合之将,浪兄,请!”红巾盗得见门主意态豪雄,不禁重振战意,一齐呼叫喝采,声震广场。 反之怒蛟帮见到赤尊信这种强横的形相,一时目瞪口呆起来。试想两人功力相若,浪翻云一支长剑,如何对抗这守可如铁闸的大盾,攻可击裂金石的大铁矛。 赤尊信在选取兵器上,的确心机独到。 浪翻云气定神闲,剑在鞘内。 赤尊信大喝一声,登时把为他喝采的声音盖过,跟着运腕一振,大铁矛化做一连串的寒芒,在身前两丈的空间狂飞乱舞,左手持盾,一静一动,双脚一步一步向浪翻云推进。他藉着手下喝采声助阵,乘势以雷霆万钧的姿态,发动攻击。 两丈距离在眨眼间越过,大铁矛化出重重矛影,罩向浪翻云身上每一个要害。 铁矛破风声,震慑全场。 每一矛都贯满赤尊信无坚不摧的惊人气功。 红巾盗如痴如狂,大喝助威的声响,震耳欲聋。 怒蛟帮人紧张得张口无声。 连凌战天也在为浪翻云担心,盛名之下无虚士,赤尊信多年来纵横不倒,确是技艺超群,先声夺人。 一阵似乎微不可闻的低吟,在浪翻云手中响起,连大铁矛强劲的破风声,亦不能掩盖。 覆雨剑离鞘而出,像蛟龙出海,大鹏展翅,先是一团光芒,光芒蓦然爆开,化作一天光雨,漫天遍地迎向刺来的矛影。 一连串声音响起,活像骤雨打在风铃上。 每一点光雨,硬碰上无数矛影的尖端。 剑尖点上矛尖。 赤尊信暴喝连声,身形向左右闪电急移,每一变化,都带起满天矛影有如暴雨狂风般,由不同的角度袭向浪翻云。 浪翻云卓立原地不动,但无论赤尊信怎样攻击,从他手上爆开激射的剑雨,总能点在矛影上,硬把矛势封挡。 赤尊信难作寸进。 怒蛟帮众这才记起大声喝采。 一时双方齐声发喊,杀气腾腾,形势紧张! 赤尊信一边保持强大的攻击,一边暗暗叫苦,重武器只利攻坚,却是不利久战,若果自己始终被迫在这距离外,不出百招,当要力竭,只要稍露空隙,便被浪翻云乘虚而入,主攻之势一失,将会处在挨打局面,心中一动,决定改变战略。 赤尊信一声大喝,大铁矛大力打横一扫,浪翻云大奇,这种硬扫最是损耗功力,赤尊信必有后着。 大铁矛横扫时带起的劲风,把他全身吹得猎猎作响,浪翻云运剑一带,待要卸去大铁矛的重击,剑锋拍上铁矛,蓦感轻飘飘的毫不着力,眼前人形一闪,原来赤尊信弃矛强抢上来。 长矛当啷坠地,扬起一地尘土,浪翻云眼角感到一片黑云劈面撞来,覆雨剑连忙出手,一撞上黑云,全身有如触电,禁不住向后退了一步,黑云迅如轻烟,横撞而过。 这才看清楚赤尊信双手舞动那高达六尺,盾面满布尖刺的大铁盾,盾边四周银光闪闪,锋利之极,有如利斧。 这个大铁盾在赤尊信手中轻如无物,有若毫无重量的黑烟乌云,可以从任何角度,以任何速度发动攻击,有时平推如轮,有时却似泰山压顶,招式绵绵,千变万化,直看得双方目瞪口呆。 浪翻云一连退了七步,才能站稳阵脚,覆雨剑法再全力展开,阻挡着敌手水银泻地的攻击。 赤尊信大喝一声,全力再击出几招,身形忽地后退,他似占尽了上风,要走便走。 众人大惑不解,不知赤尊信为何舍下苦战才得的优势,只有明眼人才看到赤尊信虽占上风却不能胜,这种打法最为耗力,所以趁仍可退走时退走,以免泥足深陷。 浪翻云并不追击。 赤尊信退回己阵,心内一阵犹豫,不知要选取那种武器。浪翻云的剑势可柔可刚,可拙可巧,已经超越了长剑的限制。 赤尊信是以天下兵器为己用。 浪翻云却以手中一剑尽天下兵器的变化。 一个由博入简。 一个由简达博。 在无数次的战斗,赤尊信都能迅速决定选用最佳的兵器,但这次面对可怕的覆雨剑,他第一次犹豫起来。 赤尊信心中忽然醒觉自己已经输了,浪翻云专心一意,以剑制敌。自己却要在选取武器上,三心两意,甚至还不知道应要选取什么武器,以致气散神弛。 全场鸦雀无声。 赤尊信乘势一阵狂笑道:“浪兄,难道我们真要分出生死,才可停手吗?”赤尊信深谋远虑,知道无论如何只要事后传出他在稳占上风时求和,面子上也大有光彩。 浪翻云哑然失笑道:“赤兄有手有脚,又不是有人迫你前来敝岛,这样可笑言辞,亏你说得出口。”赤尊信老脸一红,自己这次前来偷袭,本就不安好心,是要乘隙覆灭敌人。当下坦言道:“浪兄且莫见笑,事已至此,再死拼下去,你我必两败俱伤,致乾罗坐享其成,对你对我,皆是不利。”他所言句句有理,因为赤尊信并未真败,所馀四大杀神均有完整的战斗能力,手下红巾盗除去战死者外,仍达二千多人,实力强大,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兼且黑道三分天下,均势一失,弱肉强食,干戈大起,永无宁日。 凌战天插口道:“非也非也,赤兄你虽有再战之力,却绝无取胜之望,山脚下我已布下精锐之师,由我手下大将‘穿山虎’庞过之亲自率领,断你后路,不可不知。”赤尊信哂道:“纵使我们全军覆没,怒蛟帮亦将元气大伤,当今天下,谁不想取你我之位而代之,必乘势崛起,怒蛟帮的灭亡,比之我尊信门,不过早晚间事,不知凌兄以为然否?”这人辞锋厉害,把后果分析得淋漓尽致。凌战天若还狡辩,便显得有欠风度。 因赤尊信坦承怒蛟帮有使他兵败人亡的力量,态度诚恳。 浪翻云淡然道:“上官帮主,是战是和,现在由你一言决定。”上官鹰全身一震,忽地醒悟到自己的帮主身分已被真正承认,心中感激,知道浪翻云利用这事来巩固自己的地位,踏前几步,目光毫不畏惧地迎上赤尊信射来的灼灼眼神,朗言道:“这次因你们挑衅突袭,致令我帮损失流血,若就此容你从容退身,怒蛟帮必为天下之人所笑。” 顿了一顿续道:“除非门主能划下本帮可以接受的条件,否则一切免谈。”赤尊信仰首望天,天上晴空万里,还有两天便是中秋,自己要是坚持再战,则此仗之后不知还有多少尊信门人,可以得睹月圆的景象。一时沉吟起来。 全场不闻一点声音,静待这威震西陲的“盗霸”决定将来的命运。 秋阳挂天,大地一片静穆。 赤尊信目光扫过敌我双方,突然:“好!我赤尊信从此退回西陲,只要上官鹰你在生一日,便不再进犯。上官帮主尊意如何?”这不啻当众认输。 上官鹰目光扫向浪翻云和凌战天,两人均毫无表示,知道他们尊重自己,任由自己决定,大声道:“好!赤门主快人快语,一言九鼎,就这样决定吧。”赤尊信举起右掌,走前和上官鹰击掌三下,黑道的两大巨头,立下了互不侵犯的誓言。 怒蛟帮众欢声雷动。 尊信门方面的红巾盗亦松下一口气。有浪翻云和凌战天在,这场仗打下去与送死何异。 上官鹰回首望向巍然矗立的怒蛟殿,心中叫道:“爹,你放心,我一定遵照你的遗言,励志奋发,把我帮发扬光大,永保威名!”凌战天脸上终于露出阳光般的笑容,怒蛟帮经此一劫,以后当会上下一心,重振帮威。 赤尊信望向浪翻云,道:“浪兄天下第一剑手之名,当之无愧,他日驾临西陲,小弟必尽地主之谊,共谋一醉。”浪翻云淡然自若,道:“赤兄客气。”心中却在想,两日后,便是惜惜的忌辰,到时他荡舟洞庭,便要先谋一醉! 赤尊信率众退走。 怒蛟岛回复和平。 《覆雨翻云》故事至此告一段落。 但覆雨剑浪翻云的故事,却是刚刚开始。 黄易《覆雨翻云》1卷完 声明:本电子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饨亟鞅涣脚暂肴皇照难卤诮艏校徒鞯仔矶喟到缸瓒粝拢桓是募ち鞣芷鹫踉纬梢桓鲆桓鲈袢硕车募变觯紫胀蛳蟆? 风行烈立在高崖上,俯瞰三十丈下这令人叹为观止的急流,心内却找不到分毫豪情壮志,只想到自己英雄了得,自负平生,当年叛出恶名昭彰的“邪异门”,大破“邪异门”十三夜骑于明月之下,又娶得艳绝武林,来历神秘的美女靳冰云为妻,慧星般崛起于武林,成为可与“黑榜”上十大名人撷抗的白道传奇人物,竟落得目下这般田地。 冰云! 你究竟到那里去了?没有人能明白他对冰云那刻骨铭心的爱情,她像一朵彩云的飘现,忽尔间占据了他的天地,将它化成美丽的桃源;将火热的爱流,注进他自少由“邪异门”训练出来那冰冻的心田去。 轻言浅笑,流波顾盼,无不牵动他的心。 但十日前她已不告而别。 厄运并不止于此。 在冰云离去后的极度颓废里,最可怕的事蓦然降临到他身上,在一次入定里,毫无先兆和在绝不可能的情形下,他忽地走火入魔,回醒后功力只剩下一小半。 三年前,“毒手”乾罗和“盗霸”赤尊信先后暗袭怒蛟帮,在“覆雨剑”浪翻云剑下无功而退。 “毒手”乾罗吃了暗亏,潜返北方“乾罗山城”养伤,“盗霸”赤尊信折兵损将,还要立下只要怒蛟帮主上官鹰在生一日便不得侵犯的誓言。而同一时间与浪翻云挑战的“左手刀”封寒,亦负伤败走。一夜间,“覆雨剑”浪翻云跃登“黑榜”第一高手宝座。 “黑榜”十大黑道高手的第二把手,之位仍以“尊信门”门主,博通天下各类兵器,当日于怒蛟岛上尽展绝艺,虽未能挫败浪翻云,但见机忍辱求和,未曾真败,不减其无敌名,论者仍于他极高评价。 乾罗本在“黑榜”里位列前茅,该夜因误判敌情,瘁不及防下,为浪翻云所伤,功力能否回复旧观,尚在未知之数,兼且先施诡计,有欠光明,因而声望大降,排名跌至榜末。 封寒两败于浪翻云剑下,是否仍可跻身黑榜十大高手之列,当属疑问。 其他剩下的“黑榜”人物,是“矛铲双飞”展羽、“独行盗”范良极、“十恶庄主”谈应手、“邪灵”历若海、“逍遥门主”莫意闲和“毒医”烈震北。 此六人和先前的黑榜高手从未交锋,论者只能根据间接资料,推断其成就高低,故此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谁先谁后,只能待时间验证。 “黑榜”十大高手外,还有地位超然的“魔师”庞斑,此人二十年前退隐秘初,潜修魔道中古今从未有人修成的魔门大法,带有玄秘的宗教色彩,晋身宗师级的地位,隐焉凌驾黑白两道的顶尖人物,虽不入“黑榜”却像神一样受到天下黑道的尊崇,白道的畏怕。 此人天性邪恶,喜怒难测,众人都知,当他再涉足江湖时,将是恶梦开始的时刻。 天上白云悠悠。 江水怒叫咆哮。 风行烈长叹一声,往崖边走去,以了结这悲惨的命运。 一声冷哼,自身后传来。 风行烈耳股发麻,愕然回首。 一先两后,三名男子,赫然卓立三丈开外,当中站在前面的华服男子,身形雄壮之极,一看便知是领袖人物,其它两人衣服一黑一白,予人非常怪异的感觉,明显地是随从身份。 华服男子看上去只是三十许人,样貌近乎邪异的俊伟,尤使人印象深刻处,是其皮肤晶莹通透,闪烁着炫目的光泽,一头乌黑亮光的长发,中分而下,垂在两边比一般人宽阔得多的肩膀上。鼻梁高挺正直、双目神采飞扬,如若电闪,藏着近乎妖邪的魅力,看一眼便包保毕生也忘不了,配合着有若渊停岳峙的身才气度,却使人油然心悸。 风行烈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此人物,他还是第一次遇上。 这活像魔王降世的男子,身上的紫红锈金华服一尘不染,外披一件长可及地的银色披风,腰上束着宽三寸的围带,露出的一截缀满宝石,在阳光下异彩烁动,只是此带,已价值连城。 风行烈猛地想起江湖上一个类似属于神话的人物来,全身袭过一阵冰冷。 男子眼内寒意结凝,仰首长笑,回音轰传远近崖岸峭壁。 男子笑声倏止,淡然道:“辛苦你了。”风行烈凛然不解。 对方续道:“风兄有大恩于我,请受庞斑一拜。”“庞斑”二字入耳,风行烈虽早已猜到,仍忍不住栗然大惊。 庞斑正要下拜。 风行烈那敢受这魔君此礼,尤其连自己究竟对他做过什么好事也不知,便要避过一旁,刚欲移动,一股奇异的劲气,已封死移路,欲动不能。 庞斑一躬身,算行过了礼。 风行烈身体一轻,知道对方收回劲气,如此强迫别人受礼,也算奇行,不禁沉声道: “前辈无敌天下,风行烈只是无名小卒,何德何能,怎会有恩于前辈?”庞斑回复冷漠的神情,冷眼扫了风行烈一遍。 他的眼光利若鹰隼,风行烈感到自己的衣服一点蔽体的作用也没有,身体内外的状况完全裸露在他的观察下,他知道这是魔门秘传的一种“观人察物术”,失传已久,想不到又在这魔君身上重现。 庞斑负手缓行,悠悠地在风行烈身旁走过,直至高崖边缘,才转过身来,眼神像利剑般刺在风行烈背上。 庞斑柔和的声音从背后传入风行烈的耳内道:“风兄对我的大恩,我已一拜谢过,现在轮到算算我们之间的大仇。”风行烈愕然转身,迎上庞斑燃烧着仇恨的目光,道:“前辈!”庞斑截断他道:“修说废话,冰云乃庞某女人,你盗她红丸,不啻我之死敌,可惜你死到临头,还似在梦中,如蒙鼓里,可笑呀可笑!”他虽说可笑。却一点笑意也没有。 风行烈只感到手足冰寒若水,靳冰云来历神秘,尽管是对她夫婿,也不肯泄漏半点世家派别,庞斑如此一说,其中当然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庞斑缓缓踱步走回原处。 风行烈不敢相信此时眼见之景象,一方面他清楚看到庞斑踏行的每一个动作,但他对时间的感官却更清楚地告诉他,所有这些看似缓慢的动作,都是在一眨眼间的功夫内完成,这两种彻底在时间里对立的快慢极端,竟然在庞斑身上出现,怎教他不大惊失色。 庞斑回到原处,转身微笑道:“冰云确是媚骨天生,人间极品,令我过去数天乐得浑忘一切,差点连对你的仇恨也忘记了,风兄你我都可算艳福齐天了。”“轰!”悲愤的火焰直冲上顶,风行烈全身抖动,双目尽赤,那管冰云是何来历,爱妻受辱,怎能无动于衷。 庞斑对风行烈的悲愤露出快意,摆手哂道:“风兄有何激动资格,若非庞某为了修练神功,因缘巧合下,风兄岂能得此造化,先我一步拔冰云的头筹?”他盯着风行烈续道:“当然,这代价自是高昂之极,风兄有幸也有不幸地,成为庞某修练大法的踏脚石,若非我利用我因冰云而对你产生烧心的嫉恨,庞某如何能闯过魔门这古往今来从没有人闯过的一关。可笑我魔门自古人才辈出,不乏智能通天之士,竟全是闭门造车之辈,不懂这假诸外求的不二法门,一一含恨而终,实属可悲。”山风把庞斑的长发吹得拂飞后舞,有种难以形容的邪异,背后黑白二仆,脸容冷漠,像一点属于人的感情也没有。 风行烈强压下自己波动的情绪,他本身也是智能圆通的人,面对压力下,自然生出反抗的意志,脑筋连忙活跃起来。 他沉声道:“前辈智比天高,语含玄机,恕我并不明白。”庞斑脸色一寒道:“明白与否,已是无关紧要,此游戏至此,庞某破例让风兄了此残生,于庞某来说,已是施予你的最大恩典。”风行烈不怒反笑道:“庞兄好说,阁下岂会如斯易与,开出你的条件吧!”他对庞斑的称谓,由“前辈”转做“庞兄”,显示出他誓抗到底的决心。 庞斑丝毫不放在心上,淡淡道:“风兄果是不凡,能在本人面前侃侃而谈,足见英雄了得,这次庞某前来,实有一事相询,若得坦诚告知,便让风兄得个痛快。”顿了一顿,双目精光暴闪,冷然道:“否则我在生一日,便保你一日之命,要你尝遍天下惨事。” 风行烈哈哈一笑,欣然道:“如此风某更要洗耳恭听了。”直到此刻,得知庞斑有事求他,才算争回一点主动。 庞斑城府深沉,毫不动怒,傲然道:“本人武道,上承百年前‘魔宗’蒙赤行一脉,专讲以精神驾驭物质之道,而本人二十年前已成魔门第一人,天下难寻百合之将,为求能更上一层楼,由魔入道,故进军从无人能修成的‘道心种魔’大法。”风行烈心中一震,庞斑在江湖上属于无人敢提的人物,所以地位虽高,对其出身来历却知之不详,这刻才知他是百年前贵为蒙皇忽必烈老师,被誉为可与同时代两个已是大地游仙级的人物,无上宗师令东来和大侠传鹰相埒的蒙赤行的继承者。 庞斑道:“这‘道心种魔’大法,顾名思义,最关键的过程,就是要找个天资卓越,禅心坚定的正义之士,作为练功的‘炉鼎’。”说到这里,上下扫视了风行烈一遍,微笑道:“风兄道心晶莹洁净,乃千年难遇的上佳‘炉鼎’,至于练功细节,不提也罢,修此功者,必须潜进对方心灵深处,历经种种变异,播下魔种,由无至有,大法始成。” 风行烈呆了起来,这魔王刻下所说之事,确是听所未听,闻所未闻,试问天下还有谁人能与之对抗?庞斑续道:“人的心灵虽有层次高低之分,广窄之别,但俱是在茫不可测中,风光无限,有如大自然无穷景象,时而天晴风和,日照月映;时则阴云密雨,雷电交加,七情六欲,变幻难测。修练大法者,譬之怒海操舟,一不小心,受 ‘炉鼎’情风欲潮的狂击,舟覆人亡,轻则走火入魔,重则万劫不复,形神俱灭,故古往今来,先辈虽人才迭出,凡修此法者,均落得败亡身死之局。” 高崖上刮起一阵狂风,乌云忽至,似为庞斑所述说的魔门大法,鬼号神哭。 庞斑傲然道:“庞某不才,悟出‘以情制情’之法,首先本人破天荒锺情于一女,待情根深种后,才巧妙地安排她成为你的妻子,以激起对风兄疯狂之嫉恨,成为我潜入风兄心灵内怒海操舟的凭依,指示方向的罗盘,尽管如此,这三年来仍是历尽千般险阻,直到我下令冰云离你而去,你的心灵才露出空隙,使我有机可乘,播下魔种,修成大法,成为魔门古今第一人。” 远方一阵闪电,闷雷暗响,生似感应到人世间即将来临的灾劫。 风行烈只觉脑内一片空白,难以正常运作,叹道:“庞兄神功既成,大可任意纵横天下,肆意作恶,不知还有何事下问于我?”庞斑道:“那是因为风兄仍能活得好好的。” 风行烈愕然道:“这又有何关系?”庞斑仰首望天,沉吟片晌,才道:“这种魔大法,每代只传一人,然只限于口口相传,不立文字,据‘种魔诀’所云,若能播下魔种,身为‘炉鼎’者,必会精枯血竭而亡,可是现今风兄只是功力大幅减退,所以其中当有一定之因由。” 风行烈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如此死去,确是令人栗然惊震。 庞斑冷笑道:“其实早在我施展精神大法,潜进风兄道心内时,已感到风兄除了本身精纯的功力外,还另有股潜藏的奇异力量,此力量与风兄本身内劲迥然有异,显然是在某一特殊情形下,由外人输入风兄体内,故能在风兄本身的护体真气崩溃之际,猛然而起,救了风兄一命,嘿,亦使我大法不能得竟全功,唯一补救之法,就是要将此人找出来,还望风兄告知。” 风行烈脑中闪过一个人的影像,沉声道:“庞兄难道以为风行烈竟是如此出卖朋友之人,尤其此人更有大恩于我。” 庞斑冷然一笑道:“庞某既亲自来此,还由得你作主吗?”两人的眼神都变得凌厉锐利,紧锁在一起。 长江怒哮的声音,在高崖下隆隆轰响。 天地色变,风暴将临。 庞斑眼神精芒闪烁,比天际的阵阵闪电更摄人心魄。 这邪道的不世高手,与此白道年轻一辈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关系奇异复杂,局外人尽管想破脑袋,也不可能弄清楚他们之间交缠的恩怨。 风行烈蓦地露出一个诡异奇怪的笑容,道:“天下事若每一件都由庞兄作主,岂非不公平之至,例如冰云,你先是失去夺得她童贞的机会,现在又失去她的心,虽然得回她的躯壳又有何用?”庞斑脸无表情,令人不支这番话是否命中他的要害。 对风行烈来说,这番话是一石二鸟,要知这魔王心智武功,均无隙可寻,唯有对他的嫉恨,却是他自己本人多年来蓄意培养,根深柢固,所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风行烈正要撩起他的妒火,才可趁他盛怒下混水摸鱼,寻出死里求生之道。其次,他故意指出冰云的心并不向着他,假如庞斑确为此勃然大怒,便可反证冰云仍深爱自己,她的离去只是被迫的,否则这番话只会适得其反,引来嘲辱。一旦探出冰云仍是真的深爱着他风行烈,若能死里逃生,便将不惜一切,也要救回爱妻。 当他仍紧张地等待庞斑的反应时,蓦地人影一闪,庞斑已欺入十尺之内。 风行烈连欢喜亦来不及,巨大无形的力量,当胸压至,使他呼吸立止。 庞斑黑发像火焰般的在头上飞卷狂舞,眼神凝聚成两盏可照耀大地的光灯,在盛怒下一时失了理智。 风行烈巧计收效,同时亦把自己投入九死一生的险地,但他又岂能不行此险着?他的功力虽然大幅减退,但眼光反应仍在,庞斑才迫近,他即往后疾退,岂知背后竟另有一股大力迫来,像有两个庞斑同时向他前后夹击,这魔君一击之威,包含了前迫和拉扯的正反两种力道,魔功秘技,确是惊人。 风行烈无奈下拼尽剩馀的三成力道,双拳击出。 “魔师”庞斑嘿然一笑,双掌化爪,往双拳抓去,若给他抓中,风行烈拳头休想有一块完整的骨头。 眼看庞斑白晰修长的手要抓住拳头,风行烈做了个不啻自杀的动作。 他收拳转身,由面对面变成以背向着庞斑的魔爪,这是从没有高手在决战时施展的身法,尽管以庞斑的机变,仍呆了一呆。 这时庞斑双爪,离风行烈的背脊只有一寸的距离,若保持原势,肯定可以把风行烈的背脊抓出两个洞来,甚至掏出对方的脏腑,以泄其妒恨之愤。 庞斑毕竟是庞斑,风行烈异常的动作,使他妒火中烧的神经猛地一惊,他何等样人,若就此杀了风行烈,他要知道的事岂非永无答案,为了对魔道的探讨,他不惜任何手段也要达到,否则也不会故意爱上靳冰云,又将她送人为妻,强去忍受那烧心的妒恨。 一寸的距离,已足够这威慑天下的魔师,悬崖勒马,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完成很多动作和变化。 庞斑手指一挺,化抓为掌。同时收回九成魔功。 双掌按实风行烈背上。 庞斑暗呼不妙,身形发动。 风行烈刚跃出高崖之外的虚空。 庞斑不见动作,但已追至高崖旁,一手往风行烈抓去。 岂知风行烈一个倒翻,加速了前冲之势,“嗦”的一声,庞斑撕下了一条布条,眼睁睁看着风行烈高大的身形由大变小,再化作一小点,没入水里,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滔滔江水,滚滚东流,便像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庞斑挺立高崖上,神色出奇凝重,望着下方滚动的江水,沉声道:“你们两个人立即去追他,不论用任何手段,务要将他生擒回来,否则我的‘种魔大法’将功亏一篑,不能超越‘天人之界’。”背后黑白二仆跪下连叩三个响头,一言不发,迅速离去,剩下庞斑一人。 庞斑仰首望天,忽地长笑起来。 “轰隆!”一个惊天裂空的闪电后,暴雨倾盘泻下。 这成就前无古人的魔师狂喝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江湖的噩梦,终于由他带来。 第 二 章 一统黑道 岳州府。 “抱天览月楼”是岳州府最有派头的酒家,酒席必须预定,兼且非是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富商巨贾,一般人要预定酒席还不受理呢。 该楼位于长江之旁,附近艺社妓院店铺林立,笙歌处处,只要肯花钱,保君乐而望返,大叹人生若此,虽死无憾。 这刻是入夜戌时初,抱天览月楼灯火通明,所有厢座摆满酒席,虽闻杯盘交错的响音,却不闻喧哗嚣叫,这里客人品流高尚,故少尘俗之态。 在该楼最高的第三层一个特别华丽的大厢房内,筵开两席,每席十二人,精美丰盛的菜肴流水般由美丽的女侍奉上,举杯劝饮,气氛欢洽。 此时恰好当地色艺双全的名妓楚楚奏毕琵琶,施礼告退,众人报以礼貌的掌声。 近窗主人席一名华服中年大汉,以主人的身分,意态豪雄地向座上各人敬了酒后,脸色微红,三分酒意下向一位方脸大耳,容貌俊伟,约二十五、六男子道:“上官帮主,怒蛟帮在你统领下,声势更胜从前,天下敬服,果真虎父无犬子。敬你一杯!”这男子竟是与西陲尊信门、北方乾罗山城并称天下三大黑帮的怒蛟帮帮主上官鹰。 上官鹰饱经变故,已非是当年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加上这些年来潜心苦修,气度迥然大变,淡笑道:“叶真前辈过誉了,上官某只是上承父荫,帮中之事,浪翻云和凌战天两位大叔和一乾兄弟把持,才不致出乱子,这一杯,让我代众叔辈兄弟喝了。” 说罢一饮而尽,席上众人慌忙陪饮。 另一脸目精瞿,年约五十的老者道:“侧闻贵帮‘覆雨剑’浪翻云,最近忽起远行之念,飘然而去,未知是否还有保持联络?”各人不约而同露出关注表情,“覆雨剑” 浪翻云名满天下,除了至尊无上的“魔师”庞班外,声势无人能及,如果他离开远去,不知行踪,那怒蛟帮无论在声势和实力上,削弱一半不止。 上官鹰表面从容自若,心中却在咒骂这发问的陈通,此老乃以洛阳为基地的黑帮 布衣门的门主,这次已金盘洗手的黑道元老叶真摆的两围酒席,便含有化解怒蛟帮和布衣门积怨的含意,是决定黑道势力划分的“和头酒”。 他正要答话,他的首席谋士翟雨时以代他答道:“浪首座确有事出门,但只是暂时性质,一待事了,便会归来,多谢陈门主关心。”这几句话答似非答,模棱两可,但浪翻云不在怒蛟帮内,却给肯定下来。 不知怎的,众人都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连叶真也不例外,翟雨时最擅观人于微,大感不妥,连忙思索其中因由。 一个面目阴沉的彪形大汉沉声道:“听说盗霸赤尊信为了专心武事,三个月前让位与师弟‘人狼’卜敌,未知上官帮主可有所闻?”这发言的梁历生曾是横行洛阳一带的大豪,五年前惨败于“左手刀”封寒刀下,声望大跌,暂时归隐潜修,但仍有极高地位,是黑道父老级的人物,这次聚会,便由他和叶真联名邀约,否则上官鹰也不会亲来赴会。 上官鹰不敢怠慢,道:“梁老所言,敝帮十日前才有所听闻。”眉额间闪过一丝忧色,这“人狼”卜敌外号虽吓人,指的确是他性好女色,人却生的风流潇洒,一表人才,武功逊于赤尊信但狠残狡辣处,则连赤尊信也瞠乎其后。 桌上另一三十多岁,文士打扮,脸目颇为俊俏,但眼角却满布鱼尾纹的男子道:“听说这次让位,可能并非赤尊信本人自愿,内中怕有别情?”这人叫“狂生”霍廷起,是个介乎黑白两道的人物,谁也不卖帐,是“布衣门”门主陈通的生死之交,一向都对怒蛟帮带有敌意。 上官鹰霍然动容道:“以‘盗霸’赤尊信的武功威望,谁能迫他做不愿意的事?” 一直未有发言,坐于上官鹰右侧的艳女燕菲菲美目水溜溜地转动,未语先笑道:“上官帮主如此在意,妾身倒有秘密消息提供参考。”接着却停了下来,卖个关子,敢如此作,放着她一身武技不说,只以她身为“黑榜”高手之一“十恶庄主”谈应手情妇的身分,便没有人敢惹她。 各人都是老江湖,故意不动声色,也不追问。 燕菲菲知道不主动说出,没有人会出言请求,忽尔娇笑起来,她喜欢那成为众人注意目标的感觉。 其它人见她笑得娇态横生,烟视媚行,心中都大叫可惜,因为她已经是谈应手了禁脔,名花有主,谁敢弄她上手?燕菲菲笑声倏止,轻描淡写地道:“各位知否‘人狼’卜敌,两年前已入了方夜雨门墙,成为‘魔师’庞斑的徒孙,有了这硬得不能再硬的大靠山,赤尊信怕也不能再像以往那样呼风唤雨了吧?”上官鹰再也按不住心内掀起的涛天巨浪,脸色一变,同桌各人也神色有异,连隔桌的人也停止了一切动作,好象末日刚好在这一刹那降临。 要知方夜雨乃“魔师”庞斑亲传三徒的二弟子,庞斑潜隐后,“魔师阁”的一切便由他主理,隐焉为庞斑的代表,天下黑道无人敢拂其意,幸好他一向极为低调,从不理江湖之事,但假若卜敌真在他支持之下向赤尊信夺权,那便代表庞斑开始将魔爪伸向黑道了。 翟雨时脸色沉凝,道:“方夜雨虽得‘魔师’真传,但恐仍未能奈何赤尊信,若卜敌确能坐上尊信门门主的宝座,恐怕非要魔师亲自出手不可,只不知燕小姐消息从何而来?赤尊信目下究竟是生是死?” 燕菲菲又是一轮娇笑,道:“我还有一个消息,未知翟先生是否有兴趣?”不知可是天性使然,她总爱吊别人的瘾。 上官鹰无奈道:“燕小姐说吧,本人洗耳恭听。”燕菲菲美目由翟雨时飘向身侧的上官鹰,道:“据我所知,天下三大黑帮,除尊信门落入卜敌之手外,‘乾罗山城’城主‘毒手’乾罗亦已向魔师表示效忠,你说这消息是否惊人之至?”上官鹰这刻反而神情镇定,假若魔师庞斑真的打破二十年的闭关不出,踏入江湖,天下凶邪归附,是必然的事,燕菲菲的男人是“十恶庄主”谈应手,位居“黑榜”,地位显赫,当是庞斑招揽的对象,消息自是由其中辗转而来,只不知谈应手是否已加入了庞斑的阵营?翟雨时心念电转,假若庞斑一统黑道的第一目标是三大黑帮,那一向被称为“黑道里的白道”的怒蛟帮现在将成为仅馀的眼中钉,庞斑会怎样对付他们?他的眼光同时掠过同台的其它人。 主人身分的叶真神色有些微紧张,“布衣门”门主陈通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脸有得色,梁历生和霍庭起注意力都集中到上官鹰身上,反似对燕菲菲要说什么毫不在意。 翟雨时沉思其故,燕菲菲目下说的关乎武林生死荣辱,这些人怎能置身事外,漠不关心,除非他们早知道答案,想到这里,登时冒出一身冷汗。 这以智计着称的高手,联结起众人早先对浪翻云外游的态度,已得出了一个结论。 今晚的宴会是个对付怒蛟帮的陷阱。 刚好这时燕菲菲说道:“那告知我此事的人是…”翟雨时知道刻不容缓,双手一合,穿在左右手腕的两只铁镯猛地相碰。 “叮!”清响镇彻全场。 这是早先约定的警号,自从知道卜敌出掌尊信门,怒蛟帮便处在最高警戒,因当年赤尊信曾立下誓言,只要上官鹰“在生一天,尊信门便一天不犯怒蛟帮,所以尊信门若要来攻,首先便要取上官鹰性命。 这时除隔桌十二人中有六名是怒蛟帮的精锐外,厢房还有另十八名帮主的随身铁卫,这警号正是要通知个人立时护驾。 上官鹰正留心着燕菲菲说的每一个惊心动魄的语句,当她说到“那告知我此事的人是…”时,语音忽地细了下去,似乎深恐被上官鹰以外的其它人知道。 上官鹰下意识地侧身倾往这美丽的黑道艳女去,恰在此时,“叮!”一声警号清响。 他的反应也是一等一的迅捷,真气立时灌满全身。 便在这刹那,一股尖锐寒冷的杀气从燕菲菲处直袭腰眼,同一时间,背后劲气压体,自然是背后的梁历生施以暗算,此人精擅掌功,若给他拍实背上,十个上官鹰也要送命。 上官鹰等怒蛟帮后起之辈,自三年前与尊信门一战后,知己不足,于是刻苦练武,此时早非吴下阿蒙。 他暴喝运劲,座下的酸枝椅禁不住强大压力,寸寸碎裂,“喀嚓”一声坐往地上时已弓背蹲身,同时左右开弓,掌拍燕菲菲刺来的淬毒匕首,拳迎梁历生的铁掌。 在上官鹰身形由坐变蹲的突变下,主客形势大转。 左手刚好拍在燕菲菲持着匕首的手腕上,借力横拖,带得这具有美丽外表的蛇蝎身不由主地侧撞向大台的边缘处,这时情势混乱,也不知是谁一脚把大台连菜肴踢翻,俏佳人立时变作丑夜叉。 梁历生便不是那么好应付了。化解燕菲菲淬毒匕首的致命一击,上官鹰已经分去了一半力道,而梁历生的一掌却是蓄势全力暗算,所以一碰上上官鹰的拳头,掌劲吐实下,上官鹰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即时喷出,吃了大亏。 幸好上官鹰反应敏捷,不敢硬撑,借着掌劲侧滚,一方面化去梁历生刚猛的掌力,另一方面争取一隙重整阵脚的时间。 适才还是言笑欢洽的宴会,瞬眼间已变成你生我亡的仇杀屠场。 梁历生跃离座椅,蝙蝠般在豪华大厢房的空间滑翔,追击仍在地上滚动的怒蛟帮年轻有为的帮主,若能搏杀此子,今晚便大功告成,所以方夜羽特别拣选了自己这擅长室内近身搏斗的高手负责这最决定性的任务。如能成功,自能得方夜雨的青睐,想到这里更是雄心万丈。 上官鹰向着无人的墙角继续翻动,手中已连接起分成两截的救命长矛,准备与这若猛虎般扑来的黑道前辈决出生死。 此刻厢房内成混战之局。 翟雨时和其它六名怒蛟帮的精锐,都是在翟雨时发出警号的刹那间同起发难,反而争取了主动,此六名好手均曾得当今黑榜第一高手“覆雨剑”浪翻云这三年来亲身指点,实力惊人,否则上官鹰又岂敢如此大胆赴会。 警号才鸣,一股烟火从翟雨时手上射出,穿窗而去,在黑夜的天空爆出一朵白炽的光云,这是召援的讯号,洛阳位于怒蛟帮势力范围之内,翟雨时算无遗策,早在附近秘处埋了伏兵,以作后盾。 厢房内血肉横飞,敌我双方的鲜血不断溅撒墙上地下,厢房外亦是喊杀连连,显然外面怒蛟帮帮主的“十八铁卫”亦和敌人动上了手。 身为主人的叶真展开杖法,与翟雨时的长剑战在一起,却丝毫讨不到半点便宜,怒蛟帮这些人的真正实力,远在他们估计之上。 梁历生凌空向地上的上官鹰扑下。 劲气把上官鹰的头发衣服刮得倒飞向下,显示这一击全无馀力保留。 这批人以他武功最是强横,否则也不配成为“黑榜”高手“左手刀”封寒的对手,兼之上官鹰又受伤在前,心想这一下还不是手到擒来?上官鹰蜷曲仰躺,全神贯注梁历生声势迫人的扑击,手中五尺钢矛一振,寒芒闪动下,标射梁历生面门。 他的矛技得自有“矛圣”之称的父亲上官飞亲传,岂可小觑,无论速度角度,均无懈可击,攻的又是对方必救的致命点。 梁历生怪叫一声,硬往后翻,乘势一脚蹴踢矛尖。 钢矛应脚荡开。 上官鹰中门大露。 梁历生想不到如斯容易,暗忖这小子定是伤得极重,趁他长矛不及回旋护持,再次回扑,硬抢入中宫,一对手幻出满天掌影,无孔不入地俯击而下。只要迫得对方进身搏斗,以己长攻敌短,那怕不立毙敌于当场。对于上官鹰的矛,他确有三分忌惮。 上官鹰全无一丝应有的慌乱,虎目紧盯着梁历生假假真真动作里暗藏的杀着。 梁历生战斗经验何等丰富,暗感不妙,便要抽身而退。 但一切都迟了。 上官鹰胸前寒光一闪。 梁历生右腕一凉,一生与他形影不离的右掌,为他创下一生事业的铁爪,齐腕断去。 梁历生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嘶,身形疾退,“轰”一声撞在对面的墙上,左手反过来封闭右手的血脉,以免鲜血喷射。 轮到上官鹰像猛虎般从地上弹起来,紧蹑追上,这时他似寒芒突吐的兵器已收了回去,原来是把缠在腰间的锋快软剑。 铁矛颤动下,瞬眼间向靠在墙上的梁历生施了十三击。 这黑道前辈用尽浑身解数,一只左掌或击或拍,贴墙左避右游,死命求活。 上官鹰一时占尽上风。 翟雨时剑势全力运转。 叶真全身是血,也不知伤了多少处,落败是指顾间事。 其它六名怒蛟帮高手虽亦负伤累累,却非致命,若不是“狂生”霍廷起和“布衣门主”陈通合力挡了五人,连燕菲菲也将不能幸免,而其它较次高手,早血溅当场。 就在怒蛟帮似已控制了全局时,与叶真激战中的翟雨时发现一件令他心胆俱寒的事。 厢房外忽地静寂无声,使房内的喊杀声突然显得非常孤立。 要知守在厢房外的“十八铁卫”功力虽是稍逊于房内陪宴的六名怒蛟帮好手,但他们曾经怒蛟帮仅次于浪翻云的“鬼索”凌战天多年苦心训练,负起保护帮主之责,除非是名列“黑榜”的高手,否则想干掉他们绝非易事,但刻下厢房外的沉寂,只代表了一个可能性,就是他们都死了。 一个念头闪过心中。 翟雨时舍下叶真,向上官鹰扑去。 “轰!”房门四散碎裂。 一名锦衣大汉负手悠然步入,便像是赴宴来的。 这时翟雨时刚好搂着上官鹰的腰身,向窗门冲去。 锦衣大汉神色一动,脚步一移,后发先至、追至两人背后。 两名怒蛟帮精锐舍下敌人,从两侧向锦衣大汉攻来,全是舍己杀敌的拼命招数。 锦衣大汉叹了一口气,皱眉道:“何苦来由!”身形奇异地闪了几闪,排山倒海的攻势全部落空,但追势也被迫停下。 两名怒蛟帮精锐想不到对方强横若斯,正要再组攻势,只见对方一对大手蓦地涨大,往自己面门拍来,来势虽慢,但无论如何也像是躲闪不了。 “喀嚓!”两人面门陷了下去,仰跌而亡。 但上官鹰和翟雨时成功穿窗而出,跌往茫茫黑夜下的长江而去。 锦衣汉怒哼一声,身形闪动,其它仅馀的四名怒蛟帮好手,纷纷了帐。 燕菲菲一头钻进锦衣汉怀里,撒娇道:“庄主啊!为什么你这么迟才进来?”原来竟是“黑榜”高手之一“十恶庄主”谈应手。 谈应手脸色沉凝,又再叹一口气,向着上官鹰和翟雨时逃出的方向道:“唉!这是何苦来由,通往怒蛟帮的路途已被‘逍遥门主’率领门下全部封闭,除非‘覆雨剑’浪翻云亲临,否则你们能逃到哪里去?”“抱天览月楼”外是无际无边的暗黑,一点星光也没有。 第 三 章 道消魔长 一点灯火,在武昌府长江岸旁迅速移动。 啼声的达。 一个瘦弱的身形,一手策马,一手持灯笼,正在连夜赶路。 灯火照耀出一张年轻的脸,看样子是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的虽是粗衣麻布,一对眼睛却非常精灵,额头广阔,令人感到此子他日必非池中之物。 这时他神情焦灼,显然为错了渡头而苦恼。 马停。 他跃下马背,走到空无一人的渡头尽端,苦恼地叫道:“这回惨了,回去时那恶人管家必要我一番好看了。” 江水滔滔,对岸一列民居透出点点灯光,份外使人感到内里的温暖,又那样地使人感到孤独和隔离。 马儿移到他身后,亲热地把马头凑上来,用舌舔他的后颈。 少年怕痒缩颈,伸手爱怜地拍着马嘴,苦笑道:“灰儿啊灰儿,你可知我的心烦得要命,去吃草吧!” 马似懂人言,一声欢嘶,回身往后走,在江边的草地吃起草来。 少年走到渡头边缘,坐了下来,为明早的遭遇担心,顺手将灯笼插在木板的间隙处。 “哎呀!” 少年吓了一跳,往下望去。 在灯笼照耀下,一只手从急流里伸出水面,紧抓着木搭渡头下边的其中一条离开水面约三寸的横木。 少年只觉头皮发麻,抖索着道:“不!不要吓我。” “嘶唉” 抓者横木的手青筋蓦现,接着一个人头在“哗啦”的水响声中,从水里标出来。 少年魂飞魄散,一个筋斗,翻往渡头近岸的一端去。 “帮我!” 沙哑的声音从渡头底传上来。 所有听过有关水鬼找替身的故事立时掠过少年心头,他颤声道:“水鬼大哥,我帮……帮不了你。” 下面再一声呻吟,那人道:“我是人……是人……” 少年侠义心盖过了恐惧,左手抓着渡头绑缆的木柱,一手探下去,抓着那人手腕,用力一拉,岂知那人身体极重,几乎将他倒扯下水,幸好那人另一只手及时伸出,抓着较高处的另一条横木,才不致连累这年轻的救命恩人。 少年用力再扯,那人借势翻上渡头,大字型软瘫渡头上,不住喘气。 少年怀疑之心尽去,扑到那人身边,关切问道:“你怎样了?” 那人张开没有神采的眼睛,待要说话,忽地身子弯曲起来,一阵狂咳,张口一吐,一团瘀黑的血雾狂喷而出,满渡头。 少年大惊失色,一手将他扳过来。那人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少年从未遇过这等事,一阵手足无措后,才定下神来,暗忖:“救人事大,此事不可不管,前天曾听人说东山村来了个神医,日下唯一之计,是将他送到那里。”目标既定,忙叫道:“灰儿灰儿!” 那匹灰马长嘶一声,乖巧地奔至两人身旁。 少年轻拍马颈,柔声道:“灰儿灰儿!蹲下蹲下!” 灰儿顺从地蹲了下来。 少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那年轻汉子搬上马背,一声令下,灰儿撑起马脚,立了起来,少年乘势跃上马背,一抽绳,两人一骑,消没在岸旁的黑暗里。 冰冷的河水使上官鹰和翟雨时精神一振,他们没有时间为牺牲的怒蛟帮兄弟悲痛,顺着水势往下游泅去。 那是将他们带离险境的最快方法。 两人落到水里便像鱼儿回到家乡。 怒蛟帮是水道的霸主,以洞庭湖起家,故而这次宴会,翟雨时选了“抱天览月楼”,看似无意,其实却是极其厉害的一着棋子,令位列“黑榜”的“十恶庄主”谈应手也只好眼睁睁目送他们逃去。 湍急的水流不一会已将他们送往下游五里外的远处。 转了一个急弯后,水流缓慢下来。 两人打个手势,一齐往岸旁游去。 爬上岸后,均感力尽筋疲,这处是岳阳城外的郊野,四周全是黑压压的树林。 翟雨时将耳朵贴在地上,不一会弹了起来,乎静地道:“长征和接应的兄弟来了!” 上官鹰对他竟能从步声听出来者是己方的人并没有丝毫惊异,因为这是怒蛟帮的第二号元老“鬼索”凌战夭的设计,不但在鞋底装上了特别的铁码,怒蛟帮人还可以一种特别的节奏和步伐走动,以资识别,此等看来没有什么意义的细节,往往能在敌我难分的混战里,发挥出惊人的作用。 黑暗的森林里传来“寨寨察察”的声音,一群人敏捷地扑了出来,在上官鹰前一起伏下见礼。 上官鹰急扶起当先的年轻壮汉,道:“长征请起,不必多礼!” 年轻壮汉卓然而立,双目闪闪有神,肩宽脚长,一脸勇悍,正是被誉为怒蛟帮第二代里的第一高手“快刀”戚长征。 翟雨时踏前一步道:“有没有遇到敌人?” 戚长征道:“没有!我们一接到讯号,便依早先定下计划,到这里来接应你们,现在连我在内共有四十八人,足可以应付任何的危险。” 上官鹰苦笑道:“但却仍不足以应付像谈应手那种高手,除非是浪大叔在此!” 戚长征全身一震道:“什么?是‘十恶庄主’谈应手?” 翟雨时沉声道:“没有详说的时候了,长征你立即召回放哨的兄弟,同时将我吩咐预备好的水靠和浮袋取出来,我们立即换上。” 上官鹰愕然道:“这岂非愈走愈远?” 要知岳州府位于洞庭湖之东,快马半日可到,但若顺江流走,水向东流,只会愈逃便离洞庭湖的怒蛟帮总坛愈远。 戚长征一向对翟雨时的才智敬服之极,但他乃率直性急的人,忍不住道:“在离此半里处我预备了快马,若抄小路回洞庭,明早前便可到达,以我们的实力,逃总可以吧?” 翟雨时沉声道:“谈应手一向与逍遥门关系密切,假若谈应手归附庞斑,‘逍遥门主’莫意闲又岂能例外。” 上官鹰脸色一变道:“逍遥门的副门主孤竹和‘十二逍遥游士’最擅跟踪追慑之术,若要对付他们,的确令人头痛,我明白了,雨时!”扭头向众手下道:“立即换上水靠,吹起气袋。”接着微笑向戚长征道:“长征!我们多久未曾在水里比赛过?”说时伸出右掌。 戚长征伸手和他紧握,眼中射出炽烈的友情和对帮主的崇敬,坚定地道:“无论到那里,我也会奉陪到底。” 翟雨时将手加在他们之上,道:“不要忘了我那份,我们可以由这里一直比到武昌府。” 半个时辰后,志切救人的少年在山野里迷了路。 灯笼燃尽。 四周是无边际的暗黑。 伏在身前马鞍上那人的气息愈来愈弱。 少年急得几乎哭了起来。 数年前他曾随人去过东山村一次,但在这样前不见人后不见店的黑夜里,要凭着褪了色的记忆去找一个小村庄,就像要从水里把月亮捞上来。 的达蹄声,是那样地孤寂无助。 “呀!” 少年惊呼起来。 二百多步外的疏林间,隐约里有点闪动的火光。 一夹马腹,向前奔去,就像遇溺的人看到了浮木。 一所破落的山神庙出现眼前,灯火就是由其中传出来。 少年跃下马来,牵着马,穿过破烂了的庙门,进入庙内。 在残破不堪的泥塑山神像前,三支大红烛霹霹啪啪地燃烧着,一个慈眉善目、眉发俱白的老和尚,盘膝坐在神像前,低开似闭的眼正望着他,看来最少也有八十多岁。 少年道:“大师!有人受了伤……”也不见那和尚有何动作,眼前一花,他矮胖的身体已站到那受伤的男子旁,默察伤势。 少年本身虽不懂武技,但却是生长于着名武林世家的童仆,知道遇上高手,机灵地退坐一旁,不敢打扰。 和尚将男子从马背上提到地上平放,便像搬个稻草人般毫不费力,同时从怀里取出一盒银针,乍看间似是双手乱动,转瞬间男于胸前已插了七支亮闪闪的长针。 男子呼吸转顺。 灰儿的的达达,溜往庙外吃草去了。 和尚舒了一口气,这才有空望向少年。 “小哥儿?不知高姓大名?” 坐在一旁的少年呆了一呆,嗫儒道:“问我吗?”一向以来,在主人府中来往的高手,眼尾也不望他一眼,这和尚无论神态气度,均远胜他所遇到的武林人物,竟然如此和颜悦色和他说话,怎不教他受宠若惊。 和尚一脸祥和,鼓励地点点头。 少年道:“我是府主在一棵柏树旁拾回来的弃婴,所以跟他姓韩,名柏。” 和尚低开似闭的双目猛地睁开,眼睛像星星般闪亮起来,瞬又敛去,道:“好!好!名字和人同样的好,现在告诉我你怎会救起这个人。” 韩柏连忙将经过和盘托出。 和尚沈吟片晌,摇头道:“怎会是这样,天下间有那些人能伤他?” 韩柏一呆道:“大师,你认识他吗?” 和尚点头道:“你救起的人在江湖上大大有名,被誉为白道武林新一代中最出类拔萃的高手,叫风行烈,说起来,他与我们‘净念禅宗’还颇有渊源,所以这事我更不能不管。” 韩柏两眼也睁大起来,道:“大师原来是‘净念禅宗’的高人,真令人难以置信,我竟遇到‘净念禅宗’的人!” 韩柏执役于武林世家,平日耳濡目染,听了不知多少绘影绘声的武林逸事,而最令他心生景仰的,就是并称武林两大圣地的“净念禅宗”和“慈航静斋”,这两地都罕有传人行走江湖,秘异莫测,怎知竟教他今天遇上了。 韩柏指了指那仰躺在地上的风行烈关心地道:“他会有事吗?” 和尚叹了一口气道:“生死有命,侵入他身体的真气阴寒无匹,兼之他木身真元奇异地败弱,我只能暂保他一命,能否复原,便要看他的造化了。”雪白的眉毛,忽地耸动起来,道:“有人来了!” 韩柏留心一听,果然远方沙沙作响,是鞋子踏在枯叶上的声音,听步声只是个不谙武功的普通人吧,但谁会在这等时分在山野间走动?念头还末转完,一个沉雄豪劲的声音在庙外响起道:“想不到荒山野庙,竟有过客先至,若不怕被打扰,我便进来借一角歇歇。” 韩柏虽仍未见人,但对方如此有礼,不禁大生好感。 和尚平和地应道:“佛门常开,广渡有缘,往来是客,岂有先后之别?” 对方哈哈一笑道:“有意思有意思,竟有高人在此。” 一人大步入庙。 韩柏一看下吓了一跳。 来人身形雄伟,足有六尺以上,但脸目丑陋,一对黄睛似醒还醉,手比普通人长了最少二至四寸,肩上搭着一只黄鼠狼,背上背了把长剑,胁下来着个小包袱。 那人环目一扫,叹道:“我还是要走了!” 和尚和韩柏齐感愕然。 那人微微一笑,露出和他丑脸绝不相称的雪白牙齿道:“我原本打算在此为肩上这畜生脱皮开膛,烧烤送酒,谋求一醉,但这等事岂能在大师面前进行?” 和尚微笑道:“酒肉穿肠过,佛在心里头,兄台如此美食,怎能不让和尚分一杯羹?” 那人脸容一正道:“佛门善视众生,酒肉虽或不影响佛心,但总是由杀生而来,大师又有何看法?” 韩柏心中大奇,大师已明说不戒酒肉,这人理应高兴才是,为何反咄咄逼人,查根问底,揭人疮疤,不知不觉间,他已站在和尚那一边。 和尚丝毫不以为许,淡然自若道:“有生必有死,既有轮回,死即是生、生即是死,兄台杀此黄鼠狼,似乎造了杀孽,但换个角度来看,却是助他脱此畜道,假若能轮回为人,它还要谢你呢。” 那人哈哈一笑道:“答得好,左边这狼腿便是你的。”坐了下来,将黄鼠狼丢在地上。 “铮!” 背后长剑出销。 和尚和韩柏眼睛同时一亮。 长剑比一般的剑要长了尺许多,剑身狭窄,但精芒烁闪,一看便知是好剑。 和尚眼神一亮,动容道:“贫僧广渡,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那人迳自用剑为黄鼠狼去皮拆骨,一边道:“萍水相逢,管他姓什名谁,大师不要着相了。” 韩柏心想这人行为怪异,但转眼便给他的动作完全吸引,这长达五尺的剑,本应极不方便作屠刀之用,但在那人魔术般的动作下,长剑有节奏地前弯后转,条上忽下,黄鼠狼像冰化作水般解体,不一会已成一份份切割整齐的肉块。 那人外型粗犷,一对手却雪白纤长,与他毫不相衬。 那人又站起身来,看也不看,手一动,剑回到背后销内,不闻半点声息,就像长剑是有眼睛的长蛇,会找路回到自己的洞穴。 广渡大师叹道:“庖丁解牛,不外如是!不外如是!” 那人喟然道:“高高低低,无能有能,也不外如是!”眼神掠过躺在地上的风行烈,似乎对他胸前插的七根长针视若无睹,再移往韩相脸上道:“小兄弟,外面那匹马是你的吗?” 韩柏刚想答是,猛地改口道:“不!是我家府主的,我……我只是他的仆人。”心下一阵自卑。 那人深望他一眼道:“那是有高昌血统的良驹,好了!你们在此稍待一会,我这就往取柴来生火,好好吃他一顿。” 韩柏要出言表示愿意帮手,那人早迈步门外,转瞬不见。 剩下广渡大师、韩柏、躺在地上的风行烈,和烧得霹啪作响的红烛。 广渡大师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脸上神色充满了惊异。 “唉呀!” 一直躺着不言不动的风行烈呻吟了一声,将两人的注意力扯回他身上。广渡大师站起移至风行烈身边,忽地神情一动道:“又有人来了!”韩柏这次运足耳力,却一点声音也听不到。蓦地风声呼呼,一卷风从门外吹进来,烛火倏地转细,登时庙内一暗。狂风消去。烛火复明。庙中多了两个怪人。 两人一穿黑一穿白,身形高瘦,一眼看去像很年轻,但细看又像很年老,冰冷的脸容,使人感到不寒而栗。 广渡大师不知何时盘膝坐在风行烈和两人的中间,白眉低垂,像是睡着了的样子。 韩柏不由自主退往一角,幸好两人看也不看他,使他狂跳的心稍微笃定。 穿黑袍的怪人道:“大师何人?为何要管这件事?”他的语气冰硬尖亢,生似一点人类的感情也没有。广渡大师一声佛号道:“贫僧乃‘净念禅宗’的广渡,风行烈施主和敝宗渊源深远,可否看在这点放他一马?”他一出言便点明自己来自武林两大圣地之一的“净念禅宗”,是因为看出敌手非常难惹,希望能因自己的出身知难而退。 白袍人漠然道:“尽管净念禅主亲临此地,也难改变风行烈的命运。”他的声音则和黑袍人相反,低沈沙哑。 狂风再起。 烛火立灭。 一时间韩柏什么也看不见。 “蓬!” 劲气激汤。 韩柏不由自主蜷缩墙角,劲风刮来,但觉遍体生痛,呼吸困难。 三点火星飞出,落在红烛台上,火燃起,光明重临,也不知是谁出手。 黑白怪客仍立原处,广渡大师却抱起了风行烈,贴在一边墙上,脸色煞白,已然吃了暗亏。 白袍客冷冷道:“只是一人出手,你已接不下来,大师最好三思而行。” 广渡大师微微笑道:“想不到随魔师庞斑隐居不出的黑白二仆竟亲临人世,广渡幸何如之,有缘得遇。” 黑白二仆脸容没有丝毫变化,但广渡和韩柏均知道他们随时会再出手,事实上他上次出手便不曾露出任何先兆。 韩相并没有听过魔师庞斑的名字,只知这黑白二仆连江湖地位崇高的“净念禅宗” 也不卖脸,靠山当然是硬至极点。 广渡大师做了个非常奇怪的动作。 将手覆在风行烈的面门上。 黑白二仆一震道:“你想干什么?” 广渡大师忽地长笑起来,一字一字地道:“让我杀了风施主,所有人间恩怨来个大解决,落得干干净净。” 韩柏听得傻了起来,刚才广渡还死命护持风行烈,怎么一转眼又要把他杀了。 白仆低沉的声音嘿然道:“好!不愧‘净念禅宗’的高人……”眼光扫向缩在一角的韩柏,淡淡道:“这小子青春年少,还有大好的生命,这样因你夭折,大师于心何忍?” 他语气虽平淡无波,说的却是有关别人生死的事,份外使人对他的天性感到心寒。 广渡大师一声佛号道:“天下事物莫不在‘机缘’二字之内,生命便基于‘缘力’牵引而生,假若我让你们带走风施主,你会放过我们两人吗?” 黑白二仆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两人间亦没有交换目光,使人对他们的讳莫如深不由心悸。 韩柏打了个寒颤,首次感到生命的无依和脆弱,以及死神的接近!他在每一个幻想里都曾把自己塑造成无敌的英雄,但在眼前的现实里,自己只是个完全无助的小角式,连站起来也因脚软而有所不能。 一把柔和的声音在门处响起道:“竟然来了这么多的客人,一只黄鼠狼看来还是刚刚好。” 那丑汉出现在门前,肩上托着一大困柴。 黑白二仆一直全无表情,活像带了面具的冷脸首次色变。 除了是魔师庞斑,谁能来到他们身后而不被发觉?广渡大师也惊异得瞪大了眼睛,他早看出丑汉是高手,却想不到竟能到达如此“来无踪”的骇人地步。 韩柏却想到早前丑汉踏地沙沙有声,显是故意为之,不知如何,丑汉使他有种难言的亲切感。 丑汉像是一点也感不到颅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拍肩上柴枝,大步前进,要由黑白二仆中间穿身而过。 韩柏惊得叫起来道:“小心!” 岂知小心的却是黑白二仆,丑汉一迫来,他们心意相通似的往左右飘开,然后退往门旁,反而丑汉到了他们和广渡的中间。 丑汉将柴枝“哗啦”一声倒在地上,同韩柏招手道:“小兄弟来,助我架起柴火。” 韩柏勉力站起身来,压下心头恐慌,颤颤巍巍朝丑汉走过去,在黑白二仆冷眼投视下,十多步的距离像万水千山的远隔。 就在此时。 黑白二仆各自发出高亢和低沉两声绝然相反的长啸,全力出手。 他们的动作奇怪无比。 黑仆的右手拍出,恰好迎上白仆横推出来的左掌。 “蓬!” 一股比先前与广渡交手威猛十倍的旋劲,以那双交接的手为中心旋卷而起,刹那间波浪般推展至庙内的每一寸空间。韩柏身不由己,打着转向一边墙撞去,心叫“吾命休矣”。 左右掌一拍即分。黑白两仆身形倏地加速,侧身分左右两翼攻向丑汉,手撮成刀,分插他左右两胁。 这种合击之术厉害无比,首先藉奇异的内劲,激起气旋,往敌人卷去,紧接着分左右施以雷霆万钧的猛击,确是威力无俦。 “锵!” 丑汉背后的剑像有灵性般从背后跳出来。 一股尖啸由他手中的剑响起。 剑锋圈了一个小转。 蓦地扩大,爆成满庙的细碎光点。 黑白二仆产生的气旋风声,像被光点击碎般消散停止。 韩柏身体一轻,虽撞在墙上,却只是皮肉之痛,再没有那种将生命迫出去的压力。 当他回过头来时,见到的只是满眼暴雨般的光点,鲜花般盛开着。 光点消去。黑白二仆倒退回原位,衣衫满布破洞,脸上失去了早先的从容,隐见震骇的馀痕。 丑汉剑回销内,叹道:“强将手下无弱兵,竟然能在我剑下全身而退,看在这点,滚吧!” 黑仆回复冰冷的脸容,沉声道:“‘覆雨剑’浪翻云,果然名不虚传。” 韩柏脑海如遭雷殛。 这丑汉一竟然是名震黑白道“黑榜”的第一高手“覆雨剑”浪翻云?一股热血冲上头,使他激动得要哭出来。浪翻云还和他说了话,叫他作小兄弟。 广渡大师亦瞪大眼睛,不能置信地望着浪翻云,他的眼光自比韩柏高明百倍可是也看不清浪翻云有若夭马行空,无迹可寻的覆雨剑法。 白仆道:“浪翻云你如此做法,不啻直接向魔师宣战。” 浪翻云眼中爆起前所未见的采芒,淡淡道:“若明天日出前你们不逃往五十里之外,必取尔二人之命,滚!” 黑白二仆脸色再变,尖啸低吟,夺门而出,转瞬不见。 浪翻云笑道:“吃肉喝酒的时间到了。”便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对于庞斑他似乎毫不着意。 武昌府。 韩家大宅后院的广场上。 一位年约二十的男子,手持长达丈二的方天戟,舞得虎虎生风,把持刀的老者,迫得步步后退,看来占了上风。 老者身形高大,毫无佝偻之态,白髯垂飘,虽是不断后退,可是神态从容,步伐稳健,一把大刀飘闪灵动,每一刀都守得无懈可击,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在采取守势,让持戟男子把招式发挥尽致。 便在这时,韩柏撑着疲乏的身体,踏入广场内,昨晚他喝了两大口酒后沉沉睡去,醒来时才发觉自己睡在渡头旁的草地里,还是灰儿把他舐醒过来的,浪翻云等杳无踪影,一切像作了个梦。 但他记得其中任何一个情景,此生休想忘了少许。 回府后免不了给管家臭骂,此时才溜往后院,刚巧碰上这一场较技。 旁观的还有三女一男,年纪由十六至二十三、四,都是屏神静气,细意揣摩。 运戟男子扬气开声,戟势开展,加剧攻势。 老者粗浓的眉毛一扬,颔下白髯无风自动,长刀刹那间大幅加速,连劈数下,每一刀均准确劈中戟头。 “铿铿锵锵!” 金铁交鸣,响彻全场。 男女们连声喝采。 换了往日,韩柏一定会看得眉飞色舞,但在目睹浪翻云神乎其技的剑法后,只觉这种一板一眼的招式,索然无味之致。 刀势再张。 满场寒光。 老者由守转攻。 这次轮到持戟男子步步后退。 男女更是大力喝采。 韩柏却是噤若寒蝉,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是下人的身分,尤其使长戟的三少爷韩希武心胸狭隘,一出声往后便有他好看的了。 他同时偷看了五小姐韩宁芷一眼,它的一言一笑,都是那样地娇媚可爱,令人心神皆醉。 老者一阵长笑,手中刀展开一套细腻的刀法,强撞人戟影里,变成近身搏斗,不利近斗的长戟,更是岌岌可危。 韩希武陷入苦撑之局。 “当!” 长戟坠地。 三少爷韩希武一脸羞惭,僵在当场。 老者收刀后退,形态由威猛化作闲静。 五小姐韩宁芷抢入场内,双手一把抓着老者手臂,猛摇道:“大伯一定要教宁芷这几下绝活,好教三哥不敢再欺负人家。” 老者望向这天真娇美的小女孩,怜爱地道:“只要你吃得起苦,什么也教给你。” 韩宁芷欢呼起来,像是已学懂了老者的全部功夫。 旁观的另一年纪最长的大哥韩希文道:“大伯刀法出神入化,难怪‘刀锋寒’韩清风之名,称誉苏杭。”跟着向满脸通红的韩希武道:“三弟得大伯指点,受益无穷,还不叩头调教?” 韩希武闪过不乐意的神色,犹豫了一下,才躬了躬身,却没有叩头。 韩清风人老成精,看在眼内,心底叹了一口气,却不点破,微笑道:“希武戟法已得‘长戟派’真传,欠的只是经验火候,若能多加磨练,在心志上再加苦功,异日可成大器。” 韩希武心高气傲,五兄妹中只有他一人除家传武功外,还拜于“长戟派”派主“戟怪”夏厚行门下习艺,故兄妹中方以他武技最高,他一向也看不起家传武功,这刻想的不是韩清风的训诲,而是暗忖刚才只是过招比武,不能放手比拚,才招败绩,否则战果难料,却不考虑人家亦是处处留手。 圆脸善良但胆怯怕事的四妹韩兰芷笑道:“大伯若能多来我家,我们兄妹的成就定不止此。” 韩清风待要答话。 一把雄壮的声音由广场入口处传来道:“大哥!不要说只有我这做弟弟的怪你,连兰芷也是这么说你,上一次你来这里是三年前的事了,放着清福不事,一把年纪仍马不停蹄,终年奔波,所为何来?” 随声而至的男子五十来岁,方面大耳,一面精明,身材与韩清风相若,样貌形似而态异,没有韩清风沉稳中显威猛的慑人气度,更像个养尊处优的大官绅。 正是本府主人韩天德,五兄妹的父亲。 韩清风笑道:“三弟你这些年来缩在武昌,天塌下来也不管,只埋首于你的航运生意,拚命赚钱,将来两脚一伸,看你能带得多少走?” 韩天德正容道:“大哥太小觑我了,我赚的钱虽多,但大部分也用在资助我们八大派联盟的活动上,否则何来活动经费?” 韩清风呵呵一笑道:“三弟认真了,我们韩家三兄弟,谁不在为联盟尽心尽力,唉! 可惜道消魔长,黑道人才辈出,反观我们八大派近十年来人才凋零,令人忧虑。“ 众兄妹和韩柏等从不知韩家居然是白道的经济支柱,呆了起来。 韩天德眼神掠过众人,心想他们兄妹五人,最少的事芷也有十六岁半了,这些事也应让他们知晓。 他正容道:“大哥!我的看法比你乐观,自十五年前八派联盟后,全力栽培新一代的高手,默默耕耘,照我估计,很快便有人可冒出头来,但反观黑道,自三年前赤尊信暗袭怒蛟帮不成,损兵折将而归,‘毒手’乾罗又吃了暗亏,黑道声势大为削弱,一向被压制俯首的其他黑道大小势力,如雨后春笋,纷纷勃兴,进一步瓦解黑道势力的凝聚,所谓聚则力强,分则力薄,黑道的恶势已今非昔比,大哥为何还如此悲观?” 韩清风叹道:“这只是表象,真正的情形,却是令人忧虑。”跟着向韩天德打个眼色,兄弟心意相同,做弟弟的立时知道做大哥的不愿在下辈前讨论下去。 韩夭德长笑道:“这些无聊话儿,不说也吧,你来了多日,我们兄弟俩还未有机会详谈,不如就借现下这点空闲,好好叙叙。” 众人大为失望,这边正听得津津有味,忽地中断,甚是扫兴。 韩柏更是失望,他心中一向羡慕那种戎马江湖、朝不知夕的冒险生涯,偏是下人身分,只能在佣仆间打转,较高级点的家卫和管事者也轮不到他高攀,像刚才那样直接与闻江湖之事,可说绝无仅有。 韩希武刚受大伯所挫,自尊受损,正没处泄气,见韩柏还在呆头呆脑,痴痴望着韩清风两人离去的方向,不禁怒火上冲,喝道:“蠢材,兵器掉在地上也不执拾,是否想讨打!” 韩柏大吃一惊,连忙拾起兵器。自少开始,他也不知给这韩家三少爷大打小打了多少回,故而那敢怠慢,心中同时想道,是否武功愈高的人,愈有修养,否则为何韩清风的脾气便远胜韩希武,而浪翻云的风度气魄更是使人心生仰慕。 大少爷韩希文见三弟乱发脾气,眉头一皱,可是他人极稳重务实,心想三弟此刻气在头上,自己也犯不着为个下人和他伤了和气,硬是忍着。 四小姐兰芷一向怕事,那敢插言,而五小姐宁芷还在气恼适才有趣的话题被临时腰斩,心中盘算着如何从韩清风处多压点出来,那有空闲来理会韩相的困境。 韩希武望着拾起长戟的韩柏道:“蠢蛋滚过来!” 韩柏暗叫不妙,硬着头皮走过去。 这时二小姐慧芷秀眉一蹙,道:“希武!胜败乃兵家常事,你目下得大伯指点,知己不足,应该不恼反喜,努力进修,怎可心浮气躁,尽拿小柏出气。” 韩希武跺脚道:“罢了罢了,连你也只懂帮外人,我这便回师傅处去。” 慧芷嫣然一笑道:“你舍得走吗?待会有贵客前来,其中还有你想见的人,不过你真要走,我也不会留你。” 韩希武反驳道:“只有我想见的人,没有你想见的人吗?” 慧芷俏脸一红,接着兄妹间一阵笑骂,往内听去了,剩下韩柏孤单一人,托着长戟,立在广场正中处。贵客?究竟是什么人会到韩府来? 第 四 章 —神巨舫 湖上大雾漫漫,将远近的山林小村都净化成梦幻般的天地。 老渔夫在艇尾轻轻摇橹,发出轻灵的水响。 浪翻云卓立船头,一对似醉若醒的眼与浓雾融化在一起。 自惜惜死后,这世上唯一能令他动心的只有朝霞晚雾,夕阳夜月,它们是如此地能使凡心提升到与天地共游的境界。 雾愈来愈浓了。 船桨有节奏地打进水里,牵起一个个漩涡,飞快地转开去,遂渐消失。 浪翻云指着东南方远处的一片与水雾融化了、若现若隐的绿岸道:“老丈!那是什么地方?” 老渔夫脸上掠过一丝惊惧道:“那是着名的‘迷离水谷’,只有一个狭窄的进口,但内里非常广阔,满布浅滩浮岛……”浪翻云奇道:“既然有这么一个好去处,为何不划进去看看。” 老渔夫叹了一口气道:“客官你有所不知了,十天前‘邪异门’发出了封闭令,禁止任何船只驶入‘迷离水谷’,违者杀无赦,所以连一向往那里捕渔的人,也不敢进去了,唉!” 一片浓雾吹来,将迷离水谷变成一片迷茫的白色。 浪翻云眼睛精芒一闪,像看穿了浓雾似的,就像他看透了世情的心眼,冷哼一声道:“邪异门!” 老渔夫道:“客官身佩长剑,想亦是江湖中人。当知道邪异门是绝不好招惹的。” 浪翻云淡淡道:“我也没有那个闲情,老丈,附近有没有卖酒的地方。” 老渔夫哈哈一笑道:“管他世间混账事,我自一醉解千愁,想不到客官是同道中人,我这船中便藏有一大壶自制米酒,客官要不要尝尝。” 浪翻云微笑道:“我早已嗅到,还在奇怪老丈既为醉乡常客,为何还如此吝啬,不取酒待友。” 老渔夫笑得脸上的皱纹堆挤起来,连眼也给适藏起来了,伸手在船尾的竹席下掏出一个大酒壶,重甸甸的,最少有十来斤重,打开壶盖,自己先灌两口才递给浪翻云。 浪翻云一手接过,毫不客气连饮三大口。 米酒的香气弥漫船上。 浪翻云叹道:“好酒!” 老渔夫大为高兴,正要说话,忽地发觉浪翻云露出倾听的神态。 老渔夫大奇,往四周望去。 浓雾像高墙般,将他们封闭在另一个奇异的空间里。 看不见任何东西。 也听不到任何特别的声音。 浪翻云道:“有船来了,速度还很快,噢!不好!” 老渔夫一呆这时才听到“霍霍”震响,那是满帆颤动的响声。 老渔夫一生活在湖上,撑舟经验丰富,长橹立时快速摇动,往一旁避去。 小舟平顺地滑行了二十多尺。 蓦地左方一艘巨舟怪兽般破雾而出。 这艘船船身比一般的船高上至少一倍,所以由小舟往上望去,便像望上高起的崖岸般可望不可即。 巨舟上十六幅帆张得满满地,瞬息间迫至小舟右侧三十多尺的近距里,眼看要撞上。 老渔夫待要将艇摇走,已来不及。 舟未至,浪涌到。 小舟像暴风中的小叶,被浪锋抛起。 浪翻云冷哼一声,待小舟升至最高点时,脚下运劲,小舟顺着浪往一旁滑去,霎时间移离了巨舟的航道足有四丈多远,这一下并非纯靠脚劲,更重要是对水性的熟悉,顺其势而行,他出身于洞庭湖怒蛟岛,对水性的熟悉,天下难有过其右老上若连小舟也给人撞翻,传将出去会成天下笑柄。 同一时间巨舟剧震,竟奇迹似地往小舟滑去的相反方向偏去。 浪翻云心中大奇,究竟是谁家好手在操纵这巨舟。 要知操舟之道,是一门高深学问,各有流派,此巨舟能在满帆全速的急航里,突然改变航道,已超出了一般好手的境界,所以连浪翻云这堪称水道大师的人,也不由心中大讶。 浪翻云一边力聚下盘,忽轻忽紧地顺应着舟底翻腾的涌流,另一方面眼光往巨舟舟身扫去,看看有没有特别的标志。 恰在此时。 舱身的一扇窗打了开来,窗帘拉开。 一张如花俏睑现在窗里,美目往外望向浪翻云。 两人目光交迎在一起。 那对美目见浪翻云脸目陋丑,先露出冷漠的神色,但旋即美目一亮,爆闪出奇异的神采。 浪翻云却是神色一震,啊一声呼了起来。 巨舟一弯再弯,回到原来的航道,往迷离水谷直驶而去。 老渔夫以长橹摇动小舟,使船头迎浪而飘,叫道:“海神爷有眼,海神爷有眼!” 浪翻云望着遥去的巨舟,心里翻起的滔天巨浪尚未平息。 纵使他见到天下绝色,西施再世,褒姒复生,也不会使他感到心动。 可是偏偏窗内玉人的容颜,无论神态气质,均和他亡妻惜惜有八、九分相像,教他怎能自已。 老渔夫见他不作声,以为他仍是惊魂未定,安慰道:“客官!没事了。” 这老渔夫出言清雅,令浪翻云好感大生,自离开怒蛟帮后,他和其它人的说话,加起来也不够百句,但有十来句倒是和这老渔夫说的。闻言叹了一口气道:“老丈!你这艘小舟卖也不卖。我给你三两金子,你会接受吗?” 老渔夫一呆道:“我这小舟最多只值半两银子,三两金子足够我数年生活了,客官你有否想清楚?何况这小舟又旧又烂,你买来也没有用吧!” 浪翻云长笑道:“成交了!纵管小舟又旧叉烂,只要它能载我往迷离水谷去,便完成了它存在的使命了。” 韩柏脚步轻快,由内院经过三重院落庭林,走到前院,这是午饭后的休息时刻,并不需要工作,闲着的他最爱到处走。 韩家大宅的正门外是被高墙围起的广阔空地,此时停了几匹骏马,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饰物马鞍,均属上品,而且都刻上不同标记,显示他们的主人非比寻常。 可是其中一匹灰黑的马,装配却非常普通,就像一般农家养的马,和其它骏马比起来,像有钱人和穷家子弟的分别。 韩柏一看便知众马中,却要以此马最为优良。 韩家兄妹口中的贵客终于驾临韩宅,只不知是何等人物?一把沙哑的声音在韩柏身后响起道:“阿柏,你呆在这里干什么?” 韩柏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原来是二管家杨四,他最怕看此君嵌在瘦脸上的细眼,心底一阵厌恶。 杨四是韩夫人的远房亲戚,一向看韩柏不顺眼,尤其韩柏颇得韩天德信任,能自由出入内院,更招他妒忌。 韩柏知他心胸狭窄,在他面前总是毕恭毕敬,使他难找把柄借题发挥。 杨四喝道:“你滚到那里去了,大少爷吩咐下来,马峻声少爷、马二小姐和他们的朋友,梳洗过后便要参观武库,你还不快去准备?” 韩柏恍然。 原来是马峻声。 此人的来头非同小可,今年虽只有二十四岁,在江湖上的辈份却非常高,撇开他是载誉洛阳的武学世家“马家堡”少主的身分不论,只是他身为少林派硕果仅存的几个长老之一“无想僧”的关门弟子,已足使他受人看重。 况且他踏入江湖虽短短三年,但处事得体,又曾参舆过几起江湖大事,表现出色,使他脱颖而出,成为白道新一代的领袖之一。 韩柏不知怎地感到心头像给石头压着般不自在。 他曾无数次由韩家的少爷小姐口中,听到对这彗星般崛起武林的人物的赞誉,四小姐兰芷和五小姐宁芷对马峻声悠然向慕的神情不用说,连韩柏敬慕的二小姐慧芷,显然亦对马峻声芳心暗许,就使他大不是滋味。 假设自己能像马峻声般赢得她们的欣赏,那有多好,现实却是冷酷的。 杨四见他呆头鸟般站在那里,怒喝道:“你聋了吗?” 韩柏吓得跳了起来,急忙走回内院。 武库在适才韩清风和韩希武两人比试的武场东侧,收藏甚丰,在江湖上相当有名,难怪马峻声等一来便要开眼界。 韩柏从怀里掏出锁匙,打开武库大铁门的巨锁。 铁门应手而开。 他平日清闲得很,一有空便于门轴加上滑油,所以铁门虽重,推开却不难。 武库广阔深邃的空间在眼前晨开。 十多列井然有序的兵器架,气势慑人。 刀、枪、剑、戟、矛、斧,林林种种,令人目不暇给。 武库的尽端放了两辆战车,更是杀气森森,叹为观止。 韩柏将四边十六盏灯点燃,照亮了这密封的空间,火光下数千件锋利兵器烁芒闪动,使人生畏。 武库中间空出三丈见方,放了十多张太师椅和茶几,试茶论剑,另有情调。 韩柏忙了一轮,准备好土产名茶待客后,客人仍未至。 他的目光爱惜地游目四顾。 他在韩府的主要工作是打理武库,遇上浪翻云那天,他便是到邻村找该处着名的铁匠,打造新的兵器架。 对每一种兵器,他也有非常深刻的感情。 尤其是最近武库增添的一把“厚背刀”,不知为何,每次他的手沾上它时,就有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 这刀绝非凡器,虽然它看来毫不起眼。 韩家众人都对它没留上心。 他很想问这刀的来历,又不敢说出口。 胡思乱想间,人声自外传入。 韩柏想起韩希武的嘴脸,那敢怠慢,忙走出门外,肃立一旁。 一群男女由环绕着练武场而筑的行廊悠悠步至。 带头的是韩家大少爷韩希文。 和他并肩而行的是位和他年纪相若的男子,衣着华美,脸容俊伟,顾盼举步间自见龙虎之姿,一比就将韩希文比下去。 韩柏心想这不就是马峻声吗?自己比起他更是不堪,难怪韩家三位小姐一说起他便眼目含春。 跟在两人身后除了韩家兄妹外,还有一男两女。 女子中当然有位是马峻声的二妹马心莹,只不知其它两人是谁?众人来至门前。 韩希文见到韩柏,向身旁男子道:“马兄,这是小柏,自幼住在我家、专责武库。” 马峻声炯炯有神的目光,掠过韩柏,微微一笑,作了个礼貌的招呼。 紧跟在后是二小姐慧芷、四小姐兰芷和一位身穿黄衣的女子,容颜颇美,和马峻声有几分相似,不用说便是马家二小姐马心莹。 她明亮的眼睛不时回转身后,和背后的男子言笑甚欢,韩柏在她来说只像一条没有生命的木柱。 那男子的人品风度一点不逊色于马峻声,难怪将马心莹的心神完全吸引了去。 众人鱼贯进入武库内。 当那男子经过韩柏身旁时,礼貌地一笑,吓得韩柏慌忙回礼。 反之因年纪和他相近,一向相得的宁芷,却一反平时的亲切态度,连眼色也没有和他交换,像是他已不存在那样。 一种自悲自怜,由心中升起。 走在最后是韩希武和另一位女子。韩柏忍不住好奇心,向她望去,刚好她也微笑望向他,吓得他连忙垂下目光,心脏不争气地卜卜狂跳。 他知道这一世也休想忘掉那对美眸。 从未见过像那样的一对眼睛,连对方生就什么模样,已不太重要了。 那对望入他眼里的眸子,清澈无尽,尤使人心动的是内中蕴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平静深远。 过了好一会,才省起自己的责任,跟在众人背后,进入武库。 那女子的背影映入眼。 她身形纤美修长,腰肢挺直,盈盈巧步,风姿优雅至无懈可击的地步,尤使人印象深刻是她一身粗布白衣,但却有一种华服无法比拟健康洁美的感觉。 一个念头涌上脑际,那匹唯一没有华美配饰的灰黑骏马,定是她的坐骑。 她背上背着长剑。 像她的人一样,古朴高雅。 那必是把好剑,就像她的人。 这时韩柏最想的事,是看看她的容颜。 韩希文和韩希武随意介绍着兵器架上的珍藏,边行边说,来到武库中心的太师椅分宾主坐下。 韩柏连忙侍候众人喝茶。 当他斟茶与那布衣女子时,手抖了起来,眼睛却没有勇气往对方望去。 当他站在韩希文身后五尺许处时,那女子又恰好背着他坐,使他心中暗恨自己连看人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女子的秀发乌黑闪亮,束在头上,只以一枝普通的木簪穿过,但韩柏却觉得那比马家小姐等人一头发饰,要好看上千百倍。 众人一轮寒暄后,韩希文道:“家父近日重金购得一把东洋刀,据说来自福建沿岸抢掠的倭寇,造形简洁实用,大异于中土风格。” 韩柏非常乖巧,连忙转身往兵器架上,取来东洋刀,正要递给韩希文,韩希文打个手势,要他捧去给马峻声。 马峻声接过东洋刀。 一振刃鞘。 “锵!” 东洋刀像有生命般从鞘内弹出。 刀锋闪闪,在火光下,刀身隐现旋涡纹。 另外那男子叫道:“果是好刀!” 马峻声伸手轻抹刀锋,赞叹道:“刀身薄而坚挺,锋口收入角度微妙,若能配合运刀的角度和力度,将能达到最高的破空速度。”接着望向那青年男子道:青联兄乃长白剑派嫡系高手,未知对着此等专走狠辣路子的刀法,有何应付之方?” 韩柏心道,这两人的关系,似乎并非朋友那么简单,只不知为何会走在一起。 那叫青联的年轻男子点头道:“我曾听师尊说过东洋刀法,最重速度气势,生死立判于数击之内,若是心志不坚之辈,确会在几个照面下心胆俱丧,落败身亡。” 马心莹插入道:“既是不老神仙说的,一定错不了。” 马峻声眉头一皱,显是不满乃妹如此讨好对方。 韩柏自幼耳濡目染,对江湖事非常熟悉,一听那青联是长白不老神仙的徒弟,登时知道这青联姓谢,是长白另一高手谢峰的儿子,身分显赫,足可与马峻声相比较。 难怪二人间充满竞争的味道。 马峻声望向那一直没有作声的女子道:“梦瑶小姐来自‘慈航静斋’,必有高论,可否让我们得聆教益。当他望向那女子时,眼神不自觉流露出顷慕的神色,毫不掩藏,显示他对对方正展开正面的追求攻势。 谢青联眼中妒忌的神色一闪即逝。 梦瑶小姐缓缓侧过头来,不是望向马峻声,而是把俏目投注在刀身上。 韩柏终于看到她的侧脸。 脑际轰然一震。 世间竟有如此美女。 最吸引人并不是空山灵雨般秀丽的轮廓,而是清逸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恬淡气质,那是韩家姊妹和马心莹等完全无法比拟的。 梦瑶小姐淡淡道:“这把刀有杀气!” 众人齐齐一呆。 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在刃的形式和运用,但梦瑶小姐着眼却是刀的惑觉。 韩慧芷娇呼道:“秦姊姊真是高明,因为每当此刀出鞘时,我都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原来这就是杀气,给姊姊一语揭破了。” 马心莹冷哼道:“刀杀得人多,自然有杀气了。”眼光飘向谢青联,表示自己一点也不比秦梦瑶为差。 秦梦瑶淡淡一笑,丝毫不作计较,没有作进一步解释。 她的声音甜美雅正,韩柏只愿她不断说下去,原来她竟是与净念禅宗同被誉为武林圣地慈航静斋的传人,难怪有如此超脱的气质。想不到自己两日内先后遇上这罕有在汪湖走动的门派的传人,是否即将有大事发生?谢青联微笑道:“马小姐不惯用刀,才有此误解,要知刀的杀气,乃由使刀者而来,否则刽子手的刀,岂非最有杀气。” 马心莹一愕,脸上神色不自然起来。 韩慧芷人极慧黠,不想马心莹难堪,岔开道:“马兄和谢兄都是在江湖上走动的人,只不知有否遇到刀有杀气的好手。” 韩希武抢着道:“江湖上以使刀着名者,莫过于名列‘黑榜’的左手刀封寒;可惜我无缘遇上,否则必定向他讨教。” 众人愕然。 以韩希武的功夫,对着封寒这类超级高手,可能人家刀未出鞘,他便已败北,亏他还在大言不惭。 马峻声道:“封寒乃黑道强徒,幸无大恶行,所以我们仍没有打算对他加以剿杀,我们八派联盟里,刀法胜过他的大有人在,只因从未交锋,所以难定短长,但被誉为黑道里年轻一辈使刀第一高手怒蛟帮的戚长征,三年前我却有幸遇上,并交上了手。” 他的口气极大,而且明显地表示看不起黑道中人。 韩柏心想:假设你遇上的是浪翻云,只怕你连他的剑是一把还是两把也看不清楚呢。 韩家三姊妹兴致勃勃地齐声问道:“结果怎样了。” 马峻声傲然道:“不才在第四百回合上幸胜半招,但若以使刀好手来说,戚长征实是上上之选。” 这几句话明捧别人,却是在托高自己。 秦梦瑶秀眉轻皱,淡淡道:“戚长征三年前与‘盗霸’赤尊信交手,三招落败,所以这些年来痛下苦功,必然刀法大进,马兄精进励行,武功亦当更进一步,若再遇上,必更大有看头。” 马峻声朗朗一笑,甚为得意,却不知秦梦瑶在暗示他不要自满,三年前和三年后的戚长征已大不一样。而马峻声比起“盗霸”赤尊信,更是太阳与萤光之比,可是马峻声听不出弦外之意。 谢青联见他志得意满,大为不快,截入道:“马兄师尊无想僧前辈,据说四十年前曾两次和魔师庞斑交手,未知尊师对这被誉为邪派第一高手有何评语?” 马峻声脸容微变。 原来无想僧虽称雄白道,但四十年前对着庞斑却两战两败,据闻庞斑气魄极大,认为无想僧可堪一战,故两次都留他一命,希望他能再作突破,目下谢青联旧事重提,分明要压他的气。 原本不太融洽的气氛,更是僵硬。韩希文见势不对,岔开道:“庞斑是邪道近百年来最杰出的人才,幸好近二十年来龟缩不出,否则也不知会惹起什么风浪呢?” 韩宁芷天真地道:“一个人不够他打,为何不一起上?”她平常与兄姊练武,总是落败,但若与人联手攻另一人,即可支持较久,故有此说。 众人都笑了起来,气氛亦轻松下来。 秦梦瑶见她天真可人,首次露出微笑,轻轻道:“魔师庞斑是魔道里最受尊崇的人物,围攻他谈何容易,何况武功到了他那层次,有鬼神莫侧之机,就算聚众围剿,亦未必奏效。”她的话语总是温柔娇婉,使人很难想象她含怒骂人的神气。 谢青联道:“秦小姐来自慈航静斋,令师言静庵前辈是罕有被庞斑推崇的人物之一,只不知可有降魔妙法?”这一比又立时把曾两败于庞斑之手的无想僧比下去,这人确是辞锋凌厉,马峻声心中恨不得把他杀了,但仍要装着笑脸,因他势不能作出抗议,致辱及心中玉人的师门。 韩柏大感有趣,原来庞斑如此有名,又有些担心,浪翻云得罪了庞斑,只不知他的覆雨剑能否对抗这可怕的人物。 秦梦瑶轻拨秀发,这女性化的动作,不但使众男被她吸引,连韩家姊妹和马心莹也被她动人心弦的风姿吸引,大生妒意。 她露出回忆的神情,轻叹道:“庞斑息隐前三年,亲自摸上慈航静斋,和家师论武谈文,至于谁胜谁败,家师从不提起,只说那是一场赌赛,若庞斑败北,便永不出世,至若家师输了又如何,家师却没有说出来。” 韩慧芷愕然道:“不知庞斑这二十年归隐不出,是否和此有关?” 秦梦瑶摇头道:“家师曾说庞斑此人天性邪恶,是妖魔的化身,成就超越了百年前的邪派第一高手‘血手’厉工,除非当年的传鹰大宗师复回尘世,否则天下无人可制。” 众人听到传鹰的名字,肃然起敬,同时心下懔然,庞斑难道真的如此厉害?他们这一代的人,自没有活在庞斑归隐前淫威下那一代人的深刻痛苦。 众人又再看了几件韩希文介绍的精品后,都有些兴趣索然,起身离去。 韩家兄妹和马心莹走在最前头,秦梦瑶和马峻声并肩走在后一排,谢青联较后,最后面跟着的当然是韩柏。 谢青联仍很有兴越地浏目四顾。 忽地全身一震,停了下来,还“咦”了一声。 韩柏几乎撞在他身上,连忙止步。 谢青联目射奇光,望着新添放在近门处那兵器架上韩柏特别喜爱的厚背刀。 马峻声耳目极灵,闻声往后望来,目光亦落在那柄厚背刀上。 韩柏感到他脸容一动,神色微变。 韩慧芷发觉了他们的异样,可是目光被阻,并不知道两人都因见到厚背刀而动容,娇笑道:“谢兄是否意犹未尽?” 谢青联强笑一声,否认两句后,随着众人往外走去。 马峻声略为犹豫,终移步跟上。 只剩下韩柏一人在武库内。 他来到厚背刀前二暗忖这两位白道的俊彦,明明对这把刀大感兴趣,为何仍装作若无其事。 他不由自主伸手摸在刀背上。 一股奇怪的感觉由冰冷的刀身流进他的手内,再流进他的心里。 浪翻云坐在对着迷离水谷的窗前一张桌子旁,目光定定地注视着愈积愈浓的水雾,在这水谷楼的二楼望下去,可见到泊在岸边那艘刚向老渔夫买回来的破旧小艇,正随着微波荡漾着。 水谷楼是迷离水谷西岸的这个小镇最有规模的酒楼,迷离水谷盛产鲈鱼,连带这小镇也兴旺起来。 浪翻云绝没想到迷离水谷如此宽广,他在浓雾里摇了两个时辰艇子,不单找不到那艘巨舟,连邪异门的人也没有碰上一个,不禁哑然失笑,自己究竟所为何事?那酷似亡妻纪惜惜的女子脸容,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惜惜早便死了。 在一个明月朗照的晚上。 他亲手将她的尸身放在一条小船上,点燃柴火,在洞庭湖上烧成了灰烬。 人死灯灭。 想到这里,一杯酒灌入喉里,火辣直滚入腹内。 浪翻云叹道:“好酒!” 窗外的雾毫无散去的意向。 这时还未到晚饭时间,二十多张桌子只有六七张坐了人。 就是喜欢那种清静。 脚步声从楼梯传上来,一重一轻。 重的脚步像擂豉般敲在木梯上,轻的似有若无,但总能令你听到,轻轻重重,形成一种非常奇异的节奏。 楼上的几台客人和店小二,都露出注意的神色,眼光移往楼梯上来处。 只有浪翻云无动于衷,连尽两杯烈酒。 先上来的是一名铁塔般壮健的年轻汉子。 众人见他足有六尺多高,肩厚颈粗,心下释然,这百多斤重的人脚步不重才怪。 但转眼间都惊得张大了口。 原来这“重”汉脚步踏在楼板上,步音竟轻若掌上可舞的飞燕。 “咚咚咚!”重步声紧随而至。 一位娇滴滴的美女,从楼梯顶冒出头来。 众人目光都集中在她秀色可餐的俏脸上,忘了重足音应否由她负责。 美女终走上楼面,一身紧身劲衣,身材玲珑浮凸,非常诱人。可是每一步踏下都发出擂豉般的响音,使人感到一种极度不调和的难受。 大汉神情有点忸怩,见众人望着他,似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反而女子大大方方越过他身前,目光在众人脸上扫去。 那时的女人谁敢和男人公然对望,但这美女的目光却比登徒浪子还大胆,众人纷纷不敌,借故避开与她蹬视。 店小二见这二人行藏奇怪,一时忘了上前招呼。 女子最后将目光落在浪翻云背上。 女子踏前两步,望着背她而坐的浪翻云道:“下面那只小艇是否阁下之物?” 浪翻云再尽一杯,不言不语。 女子冷硬的声音放柔道:“刚才我在下面问人谁是艇主,他们说驾舟的高大汉子上了来二楼,究竟是否指阁下。” 浪翻云头也不回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女子声音转冷道:“若你是艇主,这艇我买了。”手一扬,一锭金元宝从纤手飞出,越过浪翻云头顶,再重重落在浪翻云杯旁处,嵌了一半进坚实的桌面里。 桌上的杯碟却没有半点震动。 楼上其它客人不由咋舌。 也有人想到这奇男怪女的功夫如此强横,干脆将船抢去了便算,何须费唇舌。 浪翻云斩钉截铁地道:“不卖!” 女子脸色一变。 一直没有作声铁塔般的壮汉踏前两步,来到女子身后,急道:“姊姊!” 女子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心头怒火,道:“若非整个迷离水谷也找不到一条船,谁有兴趣来买你的破船。” 浪翻云哈哈一笑道:“虽是破船,却可以载你往你要去的地方,如此破船好船,又有何分别?” 女子一愕道:“你肯载我们去吗?”浪翻云缓缓点头。 举起了另一杯酒。 午后的日光下。一只白鸽在山林上急掠而过。 银白的羽毛在日照下闪闪生光。 眼看飞远,一道黑影由上破云而下,朝白鸽疾扑过去,原来是只悍鹰。 鸽儿本能地闪往一旁,岂知悍鹰一个飞旋,利爪一伸,将鸽儿攫个正着。 鸽儿发出一声短促的悲呜后,登时了账。 悍鹰抓着鸽儿,在空中耀武扬威地一个急旋,望东飞去,飞到一个小岗上,往下冲去,岗上站了一个高瘦之极的人,伸出装上了护腕的左手,悍鹰双翼一阵拍动,以近乎凝止半空的姿态,缓缓降下,直至双爪紧抓着护腕,才垂下双翼,停在那人腕托上。 那大鹰怕有三、四十斤重,加上坠下之力,足有百斤两上,可是那人的手腕却不见一丝晃动,显示出过人的臂力。 那高瘦之极的人,伸出右手在鹰背轻抚数下,哈哈怪笑道:“干得好,血啄!干得好,不枉我多年的训练。” 他的目光落在绑在鸽脚上的一支竹筒上,哈哈怪笑道:“果然是怒蛟帮的‘千里灵’,可惜遇上了我的血啄。” 被称为血啄的大鹰轻振长翼,感染到了主人的兴奋。 那人勾鼻深目,皮包骨的脸像鬼而不似人,配合着似若从地狱里飞出来的魔鹰,教人感到不寒而栗。 他伸指一捏,硬生生将缚着竹筒的铜丝捏断,取下竹筒,一扬手,血啄一声长啸,直冲天上,再一个盘旋后,望北飞去,找地方享用爪下的美食。 那人拔开竹筒的活塞,将竹筒内的纸卷取出,张开看完后,仰天再一阵长笑,奔下山岗,在林木间展开鬼魅般的迅速身法,不一会来到一座山神庙前。 垂下双臂,恭敬地道:“上天下地,自在逍遥!” 一阵柔若女子的男声从庙内传出道:“听你的语气隐含兴奋,孤竹你定是有消息带来给找了,还不快进来?” 这才步入庙内。 孤竹朗声道:“多谢门主赐见!” 不知情者步入门内,必会大吃一惊,原来破落的山神庙里竟放了个豪华之极的大帐幕,雪白绣金边的帐布有着说不出的奢华气派,与剥落的墙、失修的神像产生出非常强烈的不协调对比。,帐内隐隐传出女子的娇笑。 孤竹脸容一整,向着帐幕跪下,恭恭谨谨地连叩三个响头,才站起身道:“门主,抓到了怒蛟帮的‘千里灵’,发信人是上官鹰,收信人是怒蛟帮里武技仅次于浪翻云的凌战天。” 帐内又再一阵女子的娇笑声,那柔嫩懒慢的男音传出道:“你读来给我听听。” 孤竹对女子嘻笑声听若不闻,从怀中掏出纸卷,张开读道:“抱天览月楼遇谈应手之袭,随身兄弟当场阵亡,仅吾与雨时身免,现已与长征等会合,中秋前将可返抵洞庭湘水之界,务必使人接应。”顿了一顿道:“信尾有上官鹰亲手画押,看来不假。” 那懒洋洋的声音传出道:“这信你怎么看?” 孤竹冷笑道:“信里虽没点明返回的路线,但今天是八月十二,上官鹰等若想在十五前到达湘水入洞庭处,则必须以快马抄捷径赶路,如此一来,我们只要守在一两个要点,便可将他们截个正着。” 帐内那人长笑道:“好!翟雨时不愧怒蛟帮年轻辈第一谋士,只耍了个小花样,便将你这老江湖瞒过,可是却过不了我逍遥门主莫意闲这一关。” 孤竹愕然道:“难道这也有诈,可是他们既知有谈应手这类高手追在后头,难道还敢在外闲荡?” 莫意闲阴声细气地在帐内道:“以翟雨时之谋略,知道谈应手巳出手对付他,我逍遥门又怎会闲着?又岂敢大摇大摆,滚回老巢去?” 孤竹恍然道:“我明白了,为避过我逍遥门天下无双的追踪之术,他们定须以奇谋求逞,所以一定选取出人意外的路线,如此一来确使人头痛。” 莫意闲悠悠道:“我原本也不敢肯定翟雨时有如此谋略,但这‘千里传书’却证实了我的猜想。” 孤竹也是老谋深算的人,一点便明道:“属下大意了,翟雨时若能猜到有我们牵涉在其中,自然会估到我们有截杀他们‘千里灵’的能力,所以这必是假讯息无疑,可是他们到了那里去?” 莫意闲阴阴道:“鸟儿在空中飞,鱼儿在水中游,孤竹你明白吗?” 孤竹仰天长笑道:“如此还不明白,还那配做逍遥门的副门主,既然他们离不开长江,顺流而去,唯一的路线就是往武昌去,武昌为天下交通总汇,四通八达,一到那里,逃起来方便多了。” 莫意闲语调转冷道:“你立即集齐人手,务必在他们逃出武昌前,将上官鹰搏杀当场,此事不能有丝毫延误,否则若惹得浪翻云闻风赶来,事情便棘手非常了。” 孤竹冷冷道:“门主放心,他们岂能逃过我的指爪,上官鹰休想再见明年八月十五的明月。” 收拾好武库,韩柏在内院花园间的小径缓步,心里想着秦梦瑶,想起自己卑下的身分,假设自己变成浪翻云,一定会对这气质清雅绝伦的美女展开追求攻势。 是的! 只有浪翻云那种真英雄,那种胸襟气度,才配得起这来自慈航静斋的美丽侠女。 韩柏今年十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恰是想象力旺盛和情窦初开的青春期,每一位用眼望他,对他微笑的女孩都是可爱的。 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 “好胆!竟敢唉声叹气?” 韩柏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原来是五小姐韩宁芷,只见她眉开眼笑,显为吓了韩柏一跳大感得意,双手收在背后,不知拿着什么?韩柏舒了口气,道:“五小姐!” 韩宁芷将脸凑近了点,奇怪地道:“为什么你的脸色这么难看,是否着凉了,四叔说你昨夜没有回来,究竟滚到那里玩耍去了?” 韩柏道:“病倒没有,倒是有点累,我也不是贪玩不回,而是错过了渡头,我……” 韩宁芷截断他道:“不是病就好了,我有个差事给你。” 韩柏一呆道:“什么差事?” 韩宁芷俏脸一红,犹豫片晌,将背后的东西拿到身前,原来是个小包里。 韩柏眼光落到包里上。 韩宁芷将包里飞快塞进他手里,忸怩地道:“给我将这送与马少爷,不要让其它人看到,也不要让他知道是我差你去的。” 说罢旋风般转身奔离。 韩柏看到她连耳根也红透,真不知是何种滋味。 韩宁芷在消失于转角处前,扭转身来道:“还不快去!”这才转入内院去。 韩柏怅然若失,大感没趣。 又叹了一口气后,往外院走去。 中厅内空无一人,刚想由侧门走往侧院,马峻声的声音由背后传来道:“小兄弟慢走!” 韩柏刚停步,马峻声早移到身前,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使他受宠若惊,连五小姐宁芷交给他的重任亦一时忘了。 马峻声玉树临风,比韩柏高了至少半个头,更使韩柏自惭形秽。 韩柏道:“马少爷何事呼唤小子?”马峻声彬彬有礼地道:“我有一事相求……” 说到这里,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韩柏道:“小兄弟将这信送给梦瑶小姐便成。” 韩柏伸手接信,记起了五小姐的重托,暗忖韩宁芷要我送东西给你,你要我送东西给秦梦瑶,只不知秦梦瑶又会否差我送东西给另一个人?韩柏待要说话。 “马少爷!” 韩柏侧头望去,见到二管家杨四恭立一旁,一对鼠目在两人身上来回扫射。 马峻声对他也没有什么好感,冷冷道:“什么事?” 杨四躬身道:“本府总捕头何旗扬求见马少爷。” 马峻声释然道:“原来是自己人,算起来何旗扬还是我的师侄辈。”声音中透出自重身分的味道。 韩柏探入怀里的手按着宁芷的小包里,可是当记起了她不准被其它人看见的吩咐,那敢抽出来,呆在当场。 马峻声向他使个眼色,随杨四往正厅走去。韩柏耸耸肩膀,转身走回内院,秦梦瑶住的是韩家姊妹居处旁的小楼,确是不方便马峻声往访,只不知信内说的是什么?可能是个约会的便条。 想到这里,韩柏真想把信扔掉算了。 胡思乱想间,来到秦梦瑶客居的小楼前。 韩柏想到即将见到秦梦瑶,一颗心不由自主地剧烈跃动起来,两条腿失去行走的力气。 “秦小姐!” 小楼内没有半点反应。 韩柏呆了一呆,以秦梦瑶的听觉,没理由听不到自己的呼唤?”秦小姐!我是韩柏!” 韩柏走前两步,待要拍门,手举起便停了下来。 原来门上用发簪钉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师门急讯,不告而别,事非得已,见谅!秦梦瑶。”字如其人,清丽雅秀。 韩柏心中空空荡荡,有若失去了一样珍贵的物事,此后人海茫茫,不知是否仍有再见伊人的机会。 浑浑噩噩间走向外院,在花园的长廊里几乎撞入一个人怀里,举头一看,原来是那语气刻薄,处处和马峻声作对,不老神仙的高足谢青联。 韩柏说声对不起,想从一旁走过。 谢青联作了个拦路的姿态,把韩柏截停下来,道:“韩柏小弟,谢某有一事相询。” 韩柏愕然道:“谢少爷有什么事要问小子?” 谢青联沉吟片刻,平和地道:“在武库近门处那把厚背刀,你知否是从何处得来?” 韩柏暗忖你果然对那把刀有兴趣,当时又为何要掩饰?谢青联眼中射出热切的神色。 韩柏道:“小子也不清楚,据说那是大老爷老朋友的遗物,送到武库最多只有十来天,谢少爷……”谢青联伸手打断了他的说话,喃喃地道:“这就对了,韩清风和风行烈……噢!小兄弟没有什么事了,多谢你。”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转身去了。 韩柏心下嘀咕,暗忖多想无益,忙移步往找马峻声,一来把信完璧归赵,二来也要完成五小姐宁芷交付的任务。 转出转入,却见不着马峻声。 横竖无事,不如回到武库,好好研究一下那把厚背刀,看看为何竟能使谢青联如此重视?事实上也到了打扫武库的时刻。 武库外静悄悄地。 韩家上下都有午睡的习惯,所以这个时分,最是宁静。 来到武库门外。韩柏全身一震。 只见大铁门的锁被打了开来,铁门只是虚掩着。 韩柏责任心重,“呀”地叫了一声后,推门便入,这也是经验浅薄之累,换了有点经验的人,定不会如此贸然闯入。 刚踏入武库,还未曾习惯内里的黑暗,腰处一麻,知觉尽失。 雾终于开始消散。 和风吹过,将湖面的雾赶得厚薄不均。 浪翻云高大的身形矗立艇尾,有力地摇着船橹,当起船夫来。 那奇怪的姊弟,姊姊立在船头,弟弟却懒洋洋地坐在船中。 天色遂渐暗黑。 姊姊极目远望,口中叫道:“快一点,我们必须在酉时内抵达迷离岛,否则将错过了机会。” 浪翻云默默摇橹,没有回应。 姊姊回过头来,怒道:“你听到我的话吗?” 弟弟正在打瞌睡,闻言吓了一跳,醒了过来,嗫嚅道:“我……我听到!” 姊姊气道:“我不是和你说。” 浪翻云淡淡道:“看!” 姊姊扭头回去,喜叫道:“到了到了。” 船首向着的远处,灯火通明,隐见早先那只几乎将浪翻云小艇撞沉的巨舟,安静地泊在湖心一个小岛上。 姊姊兴奋地叫道:“记着我教你的东西!” 没有人回应她。 姊姊大怒喝道:“成抗,你哑了吗?听不到我说话吗?” 那被叫作成抗的大个子吓得一阵哆嗦,战战兢兢地道:“成抗不知姐姐在和我说话。” 姊姊叹了一口气道:“我们成家正统只剩下你了,你再不争气便会给贱人生的三个败家子将阿爹抢了过去。” 成抗垂头嗫嚅道:“爹既不关心我们,我争气又有何用?” 姊姊杏目圆睁,怒道:“我们怎能就此认输,你难道忘了娘亲死前对我们说的话,不!我成丽永远也不会忘记。” 说到这里才记起了还有浪翻云这外人在场,向他望去,恰好见到浪翻云从怀里掏出一瓶酒,咕嘟咕嘟连喝了几口,心想幸好这是只醉猫,听去了我们的家事谅亦不会有大碍。 随着,接近的巨舟在眼前不住扩大。 成丽叫道:“快点快点!唉!最迟的怕又是我们了。” 浪翻云往湖心小岛望去。 只见岸旁泊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岛上灯火通明,人影瞳幢。 这究竟是什么奇怪的聚会。 这姊弟两人到这里来又是干什么?邪异门下令封锁这一带水域,看来只是防止一般的渔民,而不是针对武林中人。 巨舟像只怪兽般蛰伏岸旁。 只不知舟上玉人是否仍在? 第 五 章 含冤入狱 韩柏醒过来时,发觉自己的处境由天堂坠入十八层地狱里去。 他躺在着体冰冷的麻石上,四周满是人,一时间他也弄不清楚谁打谁。 一个人正以凶光闪闪的眼在打量他,见他醒来,冷冷道:“犯人醒了!” 韩柏定一定神,认出是总捕头何旗扬,刚才他还来谒见马峻声,不知为何会来到内院这里,还说什么‘犯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股恐惧流过这对世情险恶全无认识的少年心头。 叫了一声,想挣扎起来,才发觉双手给反缚起来,一对脚系上了铐锁,落得一阵锁和石地磨擦的响声,混进武库内乱成一片的人声里。 何旗扬冰硬的声音再次响起道:“韩柏,谢青联和你有何仇恨,为何杀了他?” 韩柏脑际轰然一响,待要说话,左肩剧痛,不知谁给了他一脚,胸胁一麻,全身痉挛,那说得出半句话。 一道声音诚惶诚恐地道:“这奴才不懂半点功夫,恐怕人不是他杀的吧?” 韩柏认得是大少爷韩希文的声音,便像遇溺者抓到了浮木,心中升起希望,终于有人为他说话了。 二小姐慧芷的声音:“韩柏虽爱胡思乱想,但生性善良,怕是别有内情吧。” 马峻声的声音:“我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人,当时这小兄弟手拿染血匕首!” 何旗扬道:“马师叔,是否从犯人身旁拣起这一把?” 马竣声道:“正是,他手上拿这把匕首,谢兄却伏地上,四周再无他人,所以我出手制伏他,这事我可以作证。” 大少爷韩希文懊恼地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偏偏爹和大伯父出了门,唉!” 何旗扬道:“这是犯人身上搜出来的一幅山水风景刺绣,上面还有五小姐的名字,五小姐,这是你的吗。” 韩宁芷颤抖的声音响起道:“不……不……是…是我的”何旗扬紧迫着道: “是否是你绣给他的。”韩宁芷叫道:“不,我怎会送这种东西给下人。” 马峻声插入道:“看来定是犯人从小姐闺房里偷出来,给谢兄发现,尾随他人武库,想劝他交回,却给他乘谢兄不意,把谢兄暗杀了。” 韩宁芷默然不语。嘴脸给压在地上的韩柏心中狂叫道:“不!为何不作声,是你要我将剌绣送给马少爷的!” 韩宁芷始终没有作声。 何旗扬喝道:“马师叔的分析定错不了,来人,将犯人押走,那怕他不招认。” 韩柏只感一股冰冷传遍全身,一时间什么也想不到。 身子给抬了起来。 还有人在他嘴里塞进一团布。 小舟缓缓摇近岸旁。 数名全身黑衣,在襟头绣着黄色月亮标志的大汉,客气地指示着浪翻云这临时的艇夫,将小艇泊在仅余的其中一个空位处。 成丽向浪翻云道:“你会在艇上等待我们吧!” 浪翻云对她命令式的语气又好气又好笑,淡淡道:“我不知道。” 成丽杏目一瞪,强忍下火爆的脾性,眼珠一转道:“不如你跟在我们身旁好了!” 泪翻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这时一名带头的大汉走上来道:“贵客请登岸。” 成丽秀眉一扬,轻轻一跃,脚“重重”地落到岸上,成抗灵巧地跟上,轻若羽毛地飘落姊姊身旁,两姊弟那种轻重倒置的表现,令人生出非常突兀的怪感。 浪翻云大步跨上岸去,心神却已飞到巨舫上。 大汉向成家姊弟恭敬施礼道:“不知嘉宾高姓大名,本人乃邪异门下七大分坞‘摇光坞’副坞主马权,专负迎宾之责。 成丽装出一副老江湖的样子,豪气干云地道:“马副坞主你好,我是成丽,他是我弟弟成杭,来自塞外小银乡的成家牧场,家父成天北。” 马权微一错愕,显是不知成家牧场是何东西,但终是老江湖,口边挂着久仰,眼光却转到浪翻云身上,后者仰首望着云雾散去后初露仙姿的明月,像完全听不到他们的交谈。 成丽也算头脑灵活,抢先道:“这是我们的仆人。” 马权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要知浪翻云乃当今黑道声望仅次于魔师庞斑的不世高手,举手投足,一坐一站,无不自具一代剑术宗师之气象,马权这种老江湖怎能不留上心,不过见浪翻云没有出言反对仆人身分,也便不再在意 马权伸手一招,一名邪异门下走过来。 马权道:“带贵客入公众席!” 成丽一挺胸,当先跟去。 浪翻云缓步跟上,忖道:有公众席自然有嘉宾席,马权表面客气,其实却看不起这对入世未深的姊弟,不由大起怜惜之心。 在小岛的正中心处聚了数百人,却没有喧闹的嘈吵声,透出一种紧张和等待的气氛,直到此刻浪翻云仍弄不清这是个什么性质的聚会,但既然可使得动邪异门来负责迎宾,召开这聚会的人自是大有来头。 在岛心一处广阔可容千人的大草地上,数十张大桌团团围着了一块空地,桌子的摆布共分三层,内圈的桌子每桌只坐一至两人,中圈的桌子三至六人不等,最外围的桌子密密麻麻坐满了人,显然是马权口中的公众席。 大多数都是雄纠纠的年轻人,脸上盈溢着期待的神情。 引路的大汉把他们带到了很外围的大桌前,道:“贵客请入座!” 成丽眉头一皱,望了望内围空荡荡的桌子,道:“那边还有座位,我们可否坐在那里?” 大汉闪过一个不屑的神色道:“这是副坞主的吩咐,除非别有指示,否则不能更改。” 成丽秀眉一扫,待要发作,成抗一惊,轻扯了她的后衣一下,那桌已坐下了的七、八名青年里已有人笑出声来。 成丽怒目向发笑的人一瞪,喝道:“有什么好笑的!” 登时吸引附近数桌人的目光。 发笑的青年年约一十五、六,生得有点獐头鼠目,闻言冷冷笑道:“也不秤秤自己有多少斤两,嘉宾席是随便让你坐的吗?” 成丽俏脸一红,使起小性子,一跺脚道:“我偏要坐!” 成抗哀求道:“姐姐!”笑的人更多了,都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 浪翻云不动如山地卓立两人身后,就像一切都与他全无半点关系。 有人窃笑道:“敢来这里撒野,恐怕连‘双修公主’的脸尚未见到,便给赶入湖底。” 也有人调笑道:“这婆娘也不错!” 一时成家姊弟成为众矢之的。 成抗直急得想哭出来,这时若有个洞,成抗一定会钻进去,并希望那个洞是深一点的。成丽一扭腰,要穿进内围其中一张空桌去。 一名五十来岁,身材矮胖,笑嘻嘻的汉子刚好拦着去路,道:“姑娘有话好说,国有国法,帮有帮规,姑娘还请赏个脸给敝门,遵守敝门的安排。” 浪翻云一看此人,便知是邪异门的四大护法之一的“笑里藏刀”商良,不要看他终日笑脸相迎,其实手段毒辣,动辄出手杀人,绝无“商量”馀地,是江湖上可怕人物之一,想不到今天连他也出动了,可见邪异门对此事的重视。 成丽怒道:“我们成家牧场好头有脸,为何不能入坐嘉宾席?” 周围十多桌的人哄哄大笑起来。 亦有较善心者露出同情之色,为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儿开罪邪异门而担心。 商良眼光在三身上巡游,最后落在浪翻云身上,首次闪着猜疑的神色。 自爱妻惜惜死后,这多年来浪翻云罕有在江湖走动,加之以往他一向不喜欢外游交友,所以认识他的人,可说绝无仅有,商良又怎会想到眼前人乃天下有数的高手之一。 浪翻云的黄睛似开似闭,似醉似醒,毫无表情地望着他。 商良无由地心悸。 成抗又叫道:“姊姊!我们将就点,坐回那桌算了。” 众人的哄笑更响亮了。 商良眼中闪过怒色,撇开浪翻云,向成丽道:“姑娘请回吧!” 成丽也想不到事情闹到这么僵,首次犹豫起来。 此时浪翻云微微一笑道:“寨外小银乡成家牧场名震天下,谁人不知,商良你还是安排成家小姐和少爷入坐嘉宾席吧!否则厉若海怪罪下来,恐怕你承担不起。” 所有笑声刹那间断绝。 全场静至落针可闻。 邪异门门主“邪灵”厉若海名列“黑榜”十大高手之一,威慑天下,浪翻云竟敢直呼其名,口气之大,令人吃惊。 内围嘉宾桌其中一名花花公子模样,手摇折扇的男子霍地立起,喝道:“谁敢对门主不敬!我花羽第一个不放过他。”这花羽似乎是仗义出言,其实只是想沾沾锦上添花的便宜,邪异门又怎会让他代为出头? 商良像背后长了对眼睛,头也不回道:“花公子好意心领,请坐下喝茶,这事商某自会处理。” 商良眼中凶芒厉闪,向浪翻云沉声道:“阁下何人!” 浪翻云哈哈一笑,踏前两步,越过成家姊妹,淡淡道:“让我领路!” 商良杀大起。 浪翻云向他走来。 商良左手微动,一把暗藏袖内的匕首滑到手中,脸上却换上一脸招牌笑容。 浪翻云提脚,似要往前踏步。 他和商良间现只有八、九尺的距离,以他的大步,再前一步,便会迫贴商良。 商良心中计算着他落步的位置,手中匕首蓄势待发。 浪翻云前脚向下踏去。 商良眼光凝注着他的双肩,因为一个人无论动作如何灵巧变化,双肩总是简单清楚地露出端倪。 浪翻云左肩微缩,略往右移。 商豆心中暗笑,暗忖你想由我右方穿过,岂能瞒我,立时相应地右移。 岂知眼前一花,浪翻云迫至左边五尺许处。 商良暗吃一惊,往左侧迎去,匕首准备刺出。 浪翻云忽地变成正面往他移来,若不退开,商良势必和浪翻云撞个正着。 商良大怒,匕首正要剌出。 泪翻云的身体微妙的动了几下,在外人看去,那是不可察觉的轻微动作,但在商良眼中,只感到对方每一下动作,都是针对着自己的弱点,像能预知将来般明白自己每一个心意和动向。而这些动作却全与手脚无关,只是肩身微妙移动,竟已能清楚无误地发出讯号,确是教人难以置信。 商良那一刀不但发不出去,还不由自主地噗噗连退三步。 浪翻云像和他合演了千百次般,每当他移后一步,便前进一步,却又刚好比他快上一线,使他连思索的时间也没有。 浪翻云气势沉凝,移动间手脚的配合隐含玄美无匹的法度,无懈可击。 商良懔然一惊,侧退一旁。 浪翻云越他而过。 商良手刚动,浪翻云转过身来,淡淡道:“多谢让路,小姐少爷请!” 商良的刀,终剌不出。 成丽一呆,想不到商良竟肯让路,以为凭的是自己的脸子,傲然一挺,大步走去。 商良只觉浪翻云举起招呼成家姊弟前行的手,上摇下摆,恰好封制着自己每一个可以出手的角度,心中大骇,连门面话也忘记说了。 周围的人那看出其中的微妙形势,以为商良忽地想起成家确是威震塞外,故临时变卦,尤其他一直保持笑嘻嘻的样子,确易使人误会。 除非是“邪灵”厉若海这类同等级数的高手,才能看出其中玄虚。 邪异门守在四方的门人,见有护法作主,自更不会轻举妄动。 浪翻云待成丽大模样坐上嘉宾桌,成抗把他的巨体“缩”入座位,才淡淡一笑,从容坐上成家姊弟的一桌。 “当!”铜钟声从巨舫处传来。 好戏终于开猡。 官路上一骑策马急驰。 明月高挂天上,又大又圆,还有两天便是中秋了。 当快马驰过一处树林时,有人在林内叫道:“马少侠!” 骑士一抽绳索,健马长嘶仰跳,随着骑士抽疆回头,在原地踏着碎步。 暗影里闪出一个高大身形。 那人哈哈一笑道:“马峻声!久违了,可还记得三年前渡头一战?” 马峻声一呆道:“戚长征!” 戚长征道:“正是小弟。” 马峻声大笑声中跃下马来,冲前紧握着戚长征伸出的手,神态欢跃,道:“戚兄弟神采更胜往昔,在此等黑夜,仍能认出策马飞驰的小弟,必是刀法大进,不知何时可以请益。”他说话大方得体,不愧白道新一代的领袖人才。 戚长征毫无芥蒂地道:“当日一刀之失,败于马兄剑下,怎能不力求上进,马兄想说‘不’我也不会放过你,可惜目下有事在身,还不是时候。” 马峻声奇道:“有什么事比试刀论剑更重要?” 戚长征道:“实不相瞒,现在我是落难之身,正在躲避逍遥门的追杀,这次唤住马兄,是希望马兄能代传口讯与敝帮‘鬼索’凌战天。” 马峻声肃容道:“这绝无问题,只要小弟有一口气在,定给戚兄将讯息传达。” 他并不追问其中情由,显示了处事的风度,因为要说的话,别人自会说出来。 戚长征感激地道:“大恩不言谢,请通知敝帮凌副座‘中秋之夜,龙渡江头’八字便成。” 马峻声沉声道:“中秋之夜,龙渡江头,好!小弟必定不负所托。”说罢倒飞回马背,放开四蹄,掉转头往来路驰去,不一会儿消失在官路弯角处,只剩下远去的蹄声。 戚长征退回林里。 林内伏了数十人。 一人问道:“这人靠得住吗?”正是怒蛟帮年轻帮主上官鹰。 在旁的翟雨时答道:“马峻声为人虽心高气傲,但侠名颇着,又是名门之后,若他出卖我们,他的师门也不会容他。” 戚长征叹了一口气道:“逍遥门也算厉害,竟能跟到武昌来,否则我们也不用借助外人之力。” 众人沉默不语。 逍遥门的莫意和副门主孤竹,均是不可一世的高手,若给他们追上,后果确是不堪想像。 在离开上官鹰等十多里的同一段官道上,一辆囚车在十多骑官差押送下,连夜赶路,他们都不明白为何这个犯人要被送往黄州府的大牢,但既是总捕头何旗扬的命令,谁又敢吭一声,何况何旗扬还亲自押送,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囚车给一匹驴子拉着,急步而跑。 何旗扬一马当先,脸色阴沉,心事重重。 蓦地前面人影一闪,一个高瘦之极,勾鼻深日的老者,在月色下竹篙般立在路心。 何旗扬警觉地把马拉定,喝道:“是何方朋友?” 那人以沙哑高吭难听声音怪笑道:“没有什么,看一看我便走了。” 何旗扬见对方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心中警惕,平和地道:“本人何旗扬,乃洞庭七府总捕头,现在押送犯人,朋友若无特别目的,请让路吧。” 那人身形一动,鬼魅般飘至何旗扬马头前。 “锵锵铿铿!” 官差们刀斧剑戟,纷纷离背出鞘。 何旗扬自恃身分,并不仓忙下马,一抽缆绳,马儿往后退去,直至囚车之旁。 那人一对利目,缓缓在官差们的脸上扫过,怪笑道:“看来都是货真价实的官府爪牙。” 这些官差平日只有他们欺侮别人,怎容人欺侮他们,纷纷喝骂,其中两人策马冲前,分左右大刀猛劈。 何旗扬出身少林,一看对方身法,知道官差讨好不了,何况一般江湖好手,都不愿招惹势力庞大的官府,敢招惹的自然不是善男信女,忙大声喝道:“住手!” 不过一切都太迟了。 高瘦怪人不知使了下什么手法,两把刀转眼间当啷落地,两名官差凌空飞跌,蓬蓬两声,掉在地上,动也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何旗扬喝住要上前动手的官差,正要说话,那人冷冷道:“冲在你一句‘住手’份上,他们都死不了,不过躺上十天半月,却在所难免。”他说来轻描淡写,使人对他的冷血份外感到心寒。 何旗扬深吸一口气,忍下心中的怒火道:“阁下何人!” 怪人长笑道:“想找回公道吗?好!有种,本人乃逍遥门‘鬼影子’孤竹,何捕头牢记了。” 何旗扬倒抽一口凉气,忖道自己也算倒运,竟撞上这喜怒无常的大魔头,知机地道:“手下无知,冲撞了前辈。”转头向众公差喝道:“还不收起兵器。” 孤竹不再理他,目光转到只露出一个头的犯人韩柏脸上,端详一会后,“咦!”一声叫了起来。 何旗扬心想他定是奇怪押送这样一名小子,竟会动员如此阵容,却没有想到其它的可能。 孤竹闪到囚车旁,以迅快至肉眼难察的速度,滴溜溜转了数个圈,最后竟伸手在韩柏头顶怜爱地抚摸着,双目奇光闪闪。 韩柏瞪着他一对眼也打量着他,心想这怪人虽是凶残,却比这些公差对他好一点。 孤竹奇道:“你不怕我吗?” 韩柏苦笑道:“我惨无可惨,还怕什么?” 孤竹仰天一阵长笑,沉吟不语。 何旗扬大感不妥,叫道:“前辈!” 孤竹暴喝道:“闭嘴!我还要多想一会。” 何旗扬一生八面威风,那曾给人如此呼来喝去,但想起对方威名,又岂敢再出言惹祸,心中的窝囊感却是休提。 其它人唯他马首长瞻,又有前车之鉴,更是噤口无言。 孤竹忽地仰天长啸,全身抖震。 何旗扬等大惑不解,心想这老鬼难道忽然患上失心疯。 孤竹啸声倏止,一掌重拍在囚车上。 “砰膨!” 以坚硬木板制成的囚车,寸寸破裂。 韩柏浑身一松,往侧倒去。 驴子惊得仰嘶前奔,拖着囚车的残骸向前冲剌,前面几匹马立时惊叫踢蹄,其中两名官差更给翻下马来,场面混乱之极。 韩柏身子一轻,给孤竹劈手拦腰挟起。 刀啸声破空而去。 何旗扬跃离马背,凌空飞击而至。 大刀取的是韩柏。 孤竹像羽毛般随着刀风压至而飘开,一点没有因挟了一个人影响了速度。 何旗扬狂喝一声,一点地便弹起跃追,可是孤竹去势极快,眼看追赶不上。 何旗扬能戳升至今天位置,战斗经验何等丰富,一挥手,大刀脱刀掷去,转瞬飞至孤竹背后。 孤竹背后像长了眼睛,后脚一挑,恰好挑中刀锋,长刀转了一圈,变成刀把向着孤竹,刀锋反对着追来的何旗扬。 何旗扬提气赶去,意欲凌空接回兵刃。 岂知孤竹远去的身子单脚一撑面前挡着的大树,竟倒飞而回,在大刀落下前一脚伸在刀把端上,大刀箭般往赶上来的何旗扬戳去。如此招式,确是出入意外。 何旗扬猝不及防下硬运腰劲,他也是了得,凌空倒翻,大刀在离面门寸许处擦过,险过剃头。 何旗扬那敢妄进,乘势落在地上,额角惊出了汗珠。 众公差一声发喊,往前冲去,希望以人多压人少。 何旗扬暴喝道:“停下!” 孤竹这时腾身立在树梢间,阴沉的脸露出前所未有的欢容,长笑道:“如此根骨,百年难遇,孤某终于后继有人。” 何旗扬城府深沉,强压下心中怒火,拱手道:“何某乃少林门下,这犯人事关重大,望前辈给予薄面,归还于我。”这几句话可说忍气吞声,委曲求全,亦暗示自己有强大的后盾支持着,梁子一结势不罢休。 孤竹冷笑道:“孤某一生岂会受人威吓,管你少林老林,你便当这犯人暴毙好了,这不是你们官府的惯技吗?”孤竹语气虽硬,仍指出了解决之法,显示他对少林并非全无顾忌,否则早拂袖走了。 何旗扬道:“若换了别的犯人,何某当然会给前辈一个方便,但这人与长白不老神仙嫡传谢青联被杀的血案有重大关连,前辈将他带走,并无好处。”此番话可见何旗扬的老谋深算,因为若他直说韩柏杀了谢青联,孤竹不笑破肚皮才怪。 孤竹微一错愕,道:“这话可真?”何旗扬道:“若有半字虚言,教我何旗扬不得好死,永不超生。” 孤竹一阵沉吟。 若他一意孤行,收了韩柏作徒弟,长白的人必不肯就此罢休,惹得不老神仙亲自出手,尽管以逍遥门的势力,也将大感头痛。 何旗扬乘机道:“前辈能卖个人情给何某,何某没齿不忘。” 孤竹仰首望天,终于下了决心,一声长啸,身形一动,跃往更远处一丛较高的树枝,怪叫道:“叫不老神仙来和我要人吧!” 眼看远去。 马峻声的声音在何旗扬身后响起道:“前辈留步。”他并没有策马,显然早有警觉,潜至近处,见何旗扬一切失败后,才被迫出手。 孤竹长笑跃起,投往密林深处。 马峻声大鸟般飞越众人,箭矢般向孤竹隐没处追去。 何旗扬心下稍安,他一见马峻声身法,知道高出自己甚多,心想追上去也帮不了忙,唯有待在原地。 远方密林处传来几下激烈的打斗声,又出人意外地沉寂下来。 何旗扬心下大奇,难道其中一方如此不济,几个照面即败下阵来? 一刻钟后,何旗扬按捺不住,吩咐手下稍待,往马峻声追去的方向掠去,刚穿过几棵树,一个黑影在月色下迎面走来,胁下还挟了个人。 何旗扬大惊止步,提刀戒备。 来人沉喝道:“是我!” 原来是马峻声,脸色幽沉。 何旗扬见他挟着的正是韩柏,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惊喜道:“师叔!” 马峻声毫无战胜后的欢喜之情,漠然道:“将此子以快马押往黄州府,不要再出乱子了。” 何旗扬道:“师叔……” 马峻声打断他的话,道:“我有事要办,记着,孤竹一事,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明白吗?我曾答应你的好处,一定不会食言。”。看着马峻声消失在暗影里,何旗扬心中掠过一阵不舒服的感觉。 但一切已到了不能回头的阶段。 一咬牙,挟着昏迷了的韩柏回头驰去。 在数百对眼睛的热切期待下,一群人由巨舫步下,向着这边走过来。 来人们高矮不一,但最惹人注目的是两女一男。 其中一名女子脸垂黑纱,全身黑衣,苗条修长,丰姿绰约,步伐轻盈,极具出尘仙姿,但又带着三分鬼气,形成一种诧异的魅力。 紧随着她是个粗壮的丑女,年纪在二十七、八间,腰肢像水桶般粗肥,双目瞪大时寒光闪闪,一看便知不好相与,更衬托出蒙面女子的美态。 与蒙面女子并肩而行是个二十来岁的英俊男子,身材雄伟,双目神光灼灼,步履稳健,与蒙面女子非常相配。 其它人便以这三人为首,紧随在后,自然而然地突出了他们的身分。 众人均认得那男子是邪异门的第二号人物“千里不留痕”宗越,此人是邪异门后起的高手,以轻功和一手飞刀绝技脱颖而出,跻身至仅次于厉若海的地位,大不简单。这次宴会看来是由他主持,真想不到是什么人能使得动他。 成丽向成抗轻喊道:“看!那定是双修公主。” 成抗傻呼呼地点了点头。 浪翻云心下莞尔,这对姊弟对江湖险恶一无所知,能万水千山来到这里,已是走大运,接下去的日子只不知还要闯出多少祸来。 身后一桌有人低叫道:“双修府的人来了。” 浪翻云心中一震,暗骂自己大意疏忽,竟想不起双修府来,这也难怪,双修府的人一向行踪诡秘,罕与其它门派交往,所以虽负盛名,却少有人提起他们。 十五年前双修府曾经出过一位年轻高手,此人亦正亦邪,但武技高明之极,连当时十八位黑白两道名家,最后败于黑榜十大高手之一“毒手”乾罗手下,才退隐江湖,但双修府之名,已深深留在老一辈人心中。 自此之后,再没有双修府的人在江湖走动,所以浪翻云才想不起这神秘的门派。 这双修府的无名高手,自称“双修子”,虽然败北而回,却无损威名,一来因当时他只有十来岁,二来以乾罗的盖世神功,仍只能仅胜半招,可说是虽败犹荣。 思索间那群人在主位的三席坐了下来。 宗越伴着两女坐在中席。 嗡嗡嘈吵声沉寂下来。 宗越站了起来,眼光徐徐扫视全场,虽只一瞥,但每一个人都觉得他看到了自己,当他目光掠过浪翻云时,微一错愕,闪过一丝惊异,但显然认不出浪翻云是何方神圣。 浪翻云取出酒壶,咕嘟咕嘟喝了三大口,一点表情也没有。 宗越脸容回复平静,抱拳朗声道:“这次各位应双修府招婿书之邀,不惜远道而来,本人邪异门宗越,仅代表双修府深致谢意。” 众人纷纷起立,抱拳还礼。 成抗给成丽在桌底踢了一脚后,也站了起来,学着众人还礼。 只有浪翻云木然安坐,一切事都似与他毫不相干。 宗越眼光落在他身上,厉芒一闪。 吃了暗亏的商良来到他身边,一轮耳语,宗越望着浪翻云的眼神更凌厉了。 宗越道:“各位嘉宾请坐下。” 众人又坐了回去。 宗越道:“本门门主与双修府主乃生死之交,故义不容辞,负起这招婿大会的一切安排,若有任何人不守规矩,便等于和本门作对,本门绝不容忍,希望各位明白。”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定在浪翻云身上,显是含有威吓警告之意。 那丑女开声道:“多谢宗副座,本府不胜感激。”人如其声,有若破锣般使人难以入耳。 宗越一阵谦让,表现得很有风度,使人感到他年纪轻轻,能攀至与逍遥门并称“黑道双门”邪异门的第二把交椅,凭的不单只是武技,还有其它的因素。 脸罩轻纱的女子优雅地坐着,意态悠闲,对投在她身上的目光毫不在意。 宗越目光转到她身上,介绍道:“这位是双修府的招婿专使,这次谁能入选,成为与双修公主合籍双修的东床快婿,由她决定。” 众人一阵轻语,原来她并不是双修公主,而只是代双修公主来挑选丈夫。更有人骇然下揣恻难道那丑女才是双修公主。 浪翻云这才明白刻下发生何事,难怪眼前俊彦云集,原来都是希望能成为双修府的快婿,得传双修绝学。 丑女破锣般的声音喝道:“不要看我,我只是专使的随身女卫。” 众人都舒了一口气。 宗越禁不住微笑道:“各位不用瞎猜,我和双修公主有一面之缘,公主容貌,不才不敢批评,但可保证若能成为公主夫婿者,乃三生修来的福分。” 这几句话不啻间接赞美了双修公主的容颜,众人禁不住大为兴奋,志趣昂扬。 席间一人怪声怪气叫道:“宗副门主年轻有为,又未娶妻,不知是否加入竞逐,让人挑选?” 众人眼光忙移往发言者身上。 只见那出言的老头瘦得像头猴子,一对眼半睁半闭,斜着眼吊着宗越,一副倚老卖老的模样,他身边坐了一个二十岁许的年轻人,看来是他的孙子。 宗越毫不动怒,笑道:“扬公快人快语,令人敬重,宗某因心中早有意想之人,故而不会参加竞逐。” 那被称为杨公的老头喃喃道:“这好多了,否则我的孙子可能给你比下去了。” 众人一阵哄笑,紧张的气氛注入了一点热闹喜庆。 浪翻云见他说到“早有意想之人时”,眼光望往那蒙面女子,心中一动,猜想到宗越对那神秘女子正展开攻势,可是后者一点反应也没有,似乎宗越说的人与她全无关连。 这时成丽向成抗低喝道:“挺起胸膛,让人看清楚你一点。” 成抗苦着脸坐直腰肢,果然增添少许威风。对席一位作书生打扮,颇有几分书卷气的年轻人朗声道:“不才乃应天府杨谅天第三子杨奉,有一事相询,万望专使不吝赐告。” 众人目光转向神秘女子身上,都希望听到她的话声。 丑女粗声粗气地道:“有话便说,我最不喜欢听人转弯抹角地说话。 杨奉一向少年得志,气高心高,给她在数百人前如此顶撞,立时俊脸一红,要知他故意出言,就是希望在那蒙面女子心里留下良好印象,以增加入选机会,岂知适得其反,不由心中暗怒。 宗越身为主持人,打圆场道:“宗某素闻令尊杨谅天‘枪王’之名,今见杨公子一表人才,必已尽得真传,有什么问题,直说无碍。” 众人禁不住暗赞宗越说话得体,挽回僵硬对峙的气氛。 榻奉脸容稍松,道:“由邪异门发往各家各派的招婿书里,写明不以武功容貌作挑选的标准,只要年在三十岁以下,就有入选的机会,在下敢问若是如此,专使又以什么方法挑选参加者?” 这时连浪翻云也大感兴趣,想听一听由那神秘女子口中说出来的答案。 众人对这切身问题更是关注。 所有目光集中在那女子身上。 女子静若深海,淡然自若,一点也不在意别人在期待她的答案。 丑女在众人失望里粗声道:“专使已知道有人会这么问,所以早就将答案告诉了我。” 众人大为讶异,假若蒙面女子能早一步预估到有这个问题,她的才智大不简单。 丑女道:“双修府这二百年七代人,每代均单传一女儿,所以为了双修绝学能继续流传,必须精心选婿,而专使便是这代专责为双修府选婿的代表,她习有一种特别心法,当遇到有潜质修练双修大法的人,便会生出感应,这说法你们清楚了没有。” 外围席一个虎背熊腰,容貌勇悍,颇有几分山贼味道,年在二十五、六间的壮汉起立道:“本人淮阳卫汉,敢问既是如此,专使大可在大街小巷闲闯溜荡,便可找到心目中人选,何用召开选婿大会?” 宗越眼中露出赞赏之色,这卫汉显然是个人才,能切中问题的要害,他们邪异门此次负起主办之责,一方面为了和双修府的交情,另一方面亦有顺道招纳人才的竟图,所以立时对这名不见经传的卫汉留上了心,向手下发出讯号,着人查探他的来历,以便收揽。 众人望向这蒙面女子,暗忖这次看你有否将答案早一步告诉了丑女,若真是如此,这女子的智能便到了人所难能的地步了。 丑女破锣般的声音响起道:“这个答案更容易,我们双修府规定,每当专使修成 ‘选婿心功’,便须在江湖游历三年,看看有无适合人选,才决定是否召开第一次选婿大会。” 这么说来,显然蒙面女子曾作三年江湖之行,竟找不到合适人选,这个“婿”当然并不是那么容易找呢。 浪翻云眉头一皱,丑女如此将答案道来,像是自己知道,但更有可能是蒙面女子早一步教她这般对答,因为这属于双修府的秘密,不应是一个下人可以作主乱说。 心中一动,两眼凝定在蒙面女子身上,好象捕捉到一些东西。 一位坐于内围,神情倨做,脸色比别人苍白的年轻人冷冷问道:“如此请问专使,找到心目中的人选没有?” 全场立时肃静下来。 宗越干咳一声道:“这位公子是……”停了下来,望向身边的商良,商良明显地呆了一呆,望向他的手下,他们齐齐露出惊奇不安的神色。 众人大奇,被安排坐在内围的人都是有头有脸者,商良他们怎会连对方是谁也不知道,除非对方是偷入席里,若事属如此,这脸色苍白的青年当有惊人的武功和不惧邪异门和双修府的胆色。 宗越眼珠一转道:“敢问兄台高姓大名,是何门派?” 苍白青年长笑起来,声慑全场。 众人心头一阵不舒服,功力浅者更是心头烦躁,有种要松开衣衫来吐一口气的冲动。 宗越清朝的声音起道:“英雄出少年,朋友功力不凡。”他的声音并不刻意加强,但笑声却总是没法将他压下,每一个字都是清清楚楚的。 苍白青年笑声倏止,望向宗越道:“副门主名副其实,难怪以此年纪身居高位,只不知眼力是否亦如此高明,能看出我出身何处?” 浪翻云眼光望向悠安坐的蒙面女子,只见她垂在脸门的轻纱轻轻颤动起伏,心下恍然,原来她一直以传音入密的秘技,指引着丑女的一言一语,现在又将答案,传入宗越耳里。单是能把音聚成线这项功夫,已使人不敢小觑于她。 宗越外表一点也不露出收到传音的秘密,微微一笑道:“朋友刚才把握钟声响起,各位朋友注意力集中到‘双修舫’时,偷入席间,足见智勇双全,从这点入手,本人猜出了阁下的出身来历。” 苍白青年首次脸色一变,掩不住心中的震骇。 浪翻云亦大是讶异那女子的才智。 宗越这番话自然来自蒙脸女子,但钟声响时,她还在巨舫那边,怎能看到这边情况,而她这么判断,显是凭空猜想。他浪翻云可能是全场里唯一知道她这判断是对的人,苍白青年能瞒过别人,又怎能瞒过他这不世出的武学大宗师。 其它人则瞠目结舌,心想宗越怎能凭这线索去判断别人的家派出身! 苍白青年冷冷一笑道:“本公子洗耳恭听。”神情倨傲之极,并不把宗越放在眼里,也没有承认自己是否趁那时刻偷入席内。 宗越目光扫过全场,看到所有人均在“洗耳恭听”后,淡然一笑道:“公子要偷入席内,显是不愿被人知道身分,亦不计较是否遵守大会的规矩,甚至并非为参加选婿而来,如此自然是敌非友,这次选婿大会乃双修府的头等大事,公子如此做法当是针对双修府,而与双修府为敌或有资格这样公然为敌的门派屈指可数,这样一来,公子的身分早呼之欲出。” 在场数百人拍案叫绝,这宗越年纪轻轻,分析的能力却非常老到。 苍白青年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 宗越悠悠道:“兼且公子舍易取难,不坐外围而坐内围,显然自重身分亦露上一手,而亦只有南粤‘魅影剑派’的‘魅影身法’,才可使公子轻易办到这点。” 众人一阵骚动。 江湖有所谓“两大圣地,三方邪窟”,二大圣地是净念禅宗和慈航静斋,这位于南方一小岛的魅影剑派,便是三方邪窟的其中一窟,一向与世隔绝,原来竟是双修府的死对头,据闻近年出来了一个武功高绝、心狠手辣的“魅剑公子”,只不过活动限于南方数省,所以在场无人有缘见过,不知是否眼前此君? 苍白青年长笑道:“好!不愧邪异门第二号人物,本人正是‘魅剑公子’刁辟情,顺道在此代家父向厉门主问安。” 成丽向成抗道:“原来这是个坏人。” 成抗唯唯诺诺。 成丽声音虽小,却瞒不过魅影公子的耳朵,眼光扫来,凶光暴闪,扫过两姊弟,才移回宗越身上。 浪翻云内心叹了一口气,这魅剑公子刁辟情分明是那种心胸狭窄,睚毗必报的人,成丽轻轻一言,已种下祸根。 丑女此时暴喝道:“没有人请你来,管你是什么公子,只要是‘魅影剑派’的人,就要给我滚!” 刁辟情长身而起,傲然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本人今天来此,是要向双修府的人请教双修绝技,与其它人绝无半点关系,还望宗副门主明鉴。” 这几句话在刁辟情来说实属非常客气,毕竟他不能不对“邪灵”厉若海存有顾忌,不愿开罪邪异门,因为若惹翻了邪异门,引得厉若海亲自出手,连他父亲“魅剑”刁项也没有必胜把握。 宗越眉头大皱,双修府和魅影剑派基于上代恩怨,一向势如水火,邪异门的宗旨是避免卷入游涡,以免树立像魅影剑派这类难惹的对头,可是若让刁辟情如此在势力围内悍然生事,邪异门亦是面目无光。正为难间,丑女道:“宗副门主,今日人家是冲着本府而来,应交由我们处理,希望邪异门能置身事外,敝府感激不尽。” 宗越才是感激不尽,闻言向刁辟情道:“刁公子可否卖个面子给敝门,待选婿大会事了之后,才找上双修府,解决你们间的问题?”这几句话合情合理,既保存了邪异门的面子,又不损和魅影剑派的关系。 魅剑公子刁辟情大步踏入场中,来到蒙面女子的桌前十多步处站定,冷冷道:“只要双修夫人拿起脸纱给我看上一眼,本公子保证转身便走,夫人意下如何?”丑女怒喝一声:“好胆!”一闪身来到蒙脸女子之旁。 众人间响起一片嗡嗡语声。 这女子虽蒙起俏脸,但横看竖看也只像二十许人,怎会是双修公主的母亲双修夫人。 一个粗豪僚亮的声音响自中围的一席里,喝道:“我管你是什么臭公子,老子来这里参加大会,你却来捣蛋,你……” 他“你”字下面的话尚未说出,众人眼前一花,原本立在场中的刁辟倩失去踪影,众人眼光连忙追踪往发言的大汉处,只见一条人影像一缕烟般降在发言大汉那一桌上,手上幻起重重剑影,倏又收去,人影由一个变成几个,似欲同时飘往不同的方向,忽尔间又消失不见,失去踪影的刁辟情竟回到场中原处。 “锵!”剑回鞘内。 出言责难的大汉提着一柄尚未有机会一劈的重斧,全身衣衫尽裂,脸如死灰,有多难看便多难看,蓦地愤叫一声,离席奔逃,转瞬去远。 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魅剑公子论身法剑术,均如鬼魅般难以给人看清楚和捉摸得着,遑论和他对仗。 宗越也想不到他如此了得,暗忖这人可能是自有魅影剑派以来最杰出的高手,难怪敢单身前来挑战双修府,连自己也无稳胜的把握。 丑女眼中亦现出惊惶不安的神色。 刁辟倩一出手震慑全场。 反而那被指是双修夫人的蒙脸女子淡然自若,不见任何波动。 刁辟情冷冷道:“若非看在宗副门主面上,此人定难逃一死。” 宗越眉头一皱道:“刁公子不负魅影剑派新一代宗匠的身分,宗越愈看愈心痒,望能领教高明。” 各人一阵骚动,想不到一直对刁辟情处处容让的宗越,竟一下子将事情全揽到自己身上,还出言挑战。 只有浪翻云明白他的心情。 宗越若真的对那双修夫人有意,在这种情势下便不能不出手护花,否则将永远失去争逐裙下的机会。 刁辟情愕然道:“这是敝派和双修府间的事,宗副门主犯不着搅这浑水?” 宗越哈哈一笑,豪气飞扬道:“在这等情势下,尽管厉门主在此,也不会反对我出手。” 刁辟倩沉声道:“家父曾有严令,着我不要和贵门有任何冲突,但却非本公子怕了邪异门,宗副门主莫要迫我。”他的话似容让,其实却是将宗越迫入不能不出手的死角,由此可见此人自负非常,想乘机大干一场,藉而闯出名堂。 果然宗越一手脱掉身上披风,露出内里一身黑衣劲装,笑道:“冲着你不怕本门一句话,本人便要摸摸你还有多少本领。” “且慢!” 众人齐感愕然,往发声音望去。 原来竟是成丽。 她得意洋洋地站起来,装出豪气纵横的模样道:“这等冒犯双修府的狂徒坏蛋,那用劳烦副门主宗大侠出手,我弟‘铁拳’成抗便足可应付,成抗!起来。” 成抗先是一呆,后是一惊,已来不及计较自己为何忽地变了什么铁拳铜拳,低声求道:“姐姐!我比起这坏蛋还差一点点。” 众人再也忍不住,哄笑声轰然响起。 刁辟情苍白的脸变成铁青,一对眼凶光毕露,杀机大动,没有人可拿他来开玩笑。 宗越本想将事情揽回自己身上,但眼光转到悠然自若的浪翻云时,心中一动,想要出口的话吞回肚里。 成丽大怒向成抗喝道:“你究竟听不听我的话?” 众人这次反而笑不出来,知道刁辟情会随时出手,这姐弟命悬眉睫。 浪翻云一声长笑,卓然起立,他比身旁娇小玲珑的成丽高了整个头,更觉伟岸轩昂。他不理众人的目光,从怀里掏出酒壶,一饮用尽,手一挥,空壶投往后方远处,良久才传来落在水里的响声。 刁辟情凌厉的目光转到他的身上。 浪翻云似醉还醒的眼迎上他的目光,淡淡道:“常闻魁影剑乃剑法中极品,今日一见,灵变有余,沉稳不足,刁辟情你多年浸淫间,人亦变的心胸狭窄,喜怒无常,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滚吧,回南粤去学剑十年,再来此撒野。” 刁辟情大为愕燃,做梦也想不到有人敢如此向他说话,反为作声不得。 “小女子有一事相询!” 发言的竟是一直未作声的双修夫人,他的声音柔美绵软,令人听起来舒服至心坎里。 在场数百人大为奇怪,为何这口气极大的人一作声,便能引得双修夫人开其金口,由此而想到此人必非平凡之辈。 浪翻云望向双修夫人,懒洋洋的道:“若能不问,最好不要问今晚或者我是来错了。”眼光又往望天上的明月,亡妻惜惜的忌辰快要到了,一时间意兴索然。 刁辟情暴喝一声,截断了两人的对答。 他以冷得能使水变成冰的语气道:“阁下今晚的确是来错了。” 浪翻云淡淡笑道:“真的吗?” 刁辟情的剑无声无息地从鞘内滑出来,就像毒蛇溜出它秘藏的洞穴,剑出鞘的同时,他变成一道青烟般的鬼影,眨眼间掠至成丽的另一边,和浪翻云间刚好隔了成丽。 能在这么短暂时间内,看清楚刁辟情的出手、角度,从而猜出他的战略的,不出三、四人,亦由此可见这来自江湖三大邪窑之一的魁影剑派年轻高手,正是由该派刻意培养出来对付双修府这宿敌的卓越高手。 双修夫人娇躯轻颤,首次露出她的不安,令她震骇的是刁辟情目光高明,竟能看出浪翻云乃强横的对手,故而声东击西,避重就轻,务求掌握主动,乱敌阵脚,这种心智才是他可怕的地方。 宗越亦是心中一寒。 刚才刁辟情出手教训向他出言责难者所显示的功力,大逊于此次的出手,可见他刚才乃蓄意隐藏实力,若他的目的竟是想引自己出手,那种心术便太使人吃惊了。 成丽毕竟缺乏实战经验,眼前一花,刁辟情掩至身前右侧十尺许处,手中魁剑毒蛇般吞吐不定,似欲刺来,又似回收,完全把握不到对方的剑路,她的武功专走沉猛稳重的路子,在灵巧变幻上便给比了下来。 她惊叫一声,往后退去,刚好撞在身后的椅子上,失去平衡,往后跌去。 坐在她左侧的成抗狂吼一声,羽毛般飘了起来,一拳往刁辟情击去,一洗先前畏怯之态,姐弟情深,他怎会容许有人伤害他母亲死后父亲冷落下相依为命的姐姐。 刁辟情冷哼一声,剑身一颤,一剑化作两剑,两剑化出四道剑影,分刺成抗的眉心、左右肩胛穴,和腹下气海的四个练武者的要害。 成抗怒喝一声,胆怯怕事的模样变成怒发睁目的威猛行相,先击出的右拳后抽,左拳乘势击出,两拳化作四拳,迎上刁辟情的四道剑光。 众人想不到这怯怯懦懦的大个子,手底下如此硬朗,兼之心都暗恨刁辟情来此坏事,轰然叫好。这时正要跌个人仰马翻的成丽,突觉一只有力的手贴在后背,后挫的力道彻底消失了,自然而然地向前站直。 “霍霍!” 两声气劲和剑锋接触的轻响。 成抗全身一震,往后退了半步,他虽以拳劲封了刁辟情的魁剑,但功力始终逊于刁辟情,硬被震退半步。 刁辟情一声长笑,四道剑影化作八道,成胜追击。 成抗想不到对方魁剑精妙如斯,刻下最佳方法,莫过于退避其锋锐,但这一来却再难以保护姐姐,悲愤下不理对方变幻万千的剑势,一拳往对方的当中击去,竟是同归于尽的拼命搏杀。 成丽站直娇躯,刚见到成抗险象,骨肉连心,骇然尖叫,叫声方出口,刚才托起她的手掌又按在她背后,只觉身体一轻,离地而起,腾云驾雾般朝攻向成抗的刁辟情右侧飞去。 目不暇接里,众人还以为是成丽来一式飞身救弟。刁辟情眼看成抗命丧剑下,心头窃喜间,右侧劲风压体,刚好是自己的剑刺上成抗时,对方便欺至右侧的空门,连抽剑回身均来不及的要命时刻。 骇然下没有握剑的左拳猛地击出,迎上成抗拼命的老拳,魁影剑转往右侧,由八剑化出十六道剑影,全力击射成丽。 “蓬!” 两拳相交。 刁辟情全身一震,但仍卓立当地,剑势没有丝毫散乱。 成抗门哼一声,羽毛般飘起,踏上桌面,霍霍后退两步,直至桌边,向后一仰才止住退势。 这时魁剑闪动,成丽眼前尽是剑影,暗叫我命休矣,就在此时肋下一寒,一把窄长的剑由后而来,在肋下穿刺而去,同时感到有人贴在自己背后,浓烈的男性气息传入鼻来,心头泛起的温暖,竟似能抵御眼前有杀身之祸的剑影。 刁辟情催动剑势,展开杀着,他的魁影剑法,剑如其名,厉害处就在于虚虚实实,令人捉摸不定,心胆俱寒!成丽如此送上门来,不啻是让她试试剑刃的锋利。 蓦地寒光一闪。 一道强光在眼前破空而至,先是一点星光再成丽身前爆开,接着化成长芒,压体的惊人尖锐气劲急撞在魁剑上。 刁辟情一生从为像这一刻般慌乱,他也是了得,趁剑势一乱,立时抽剑后退,十六道剑影化回八道,护着身上要害。 可是当他才后退了小半步,寒芒又再度暴闪,在虚空划了一十字型,嵌入他八道剑影的中心点,彻底地封锁了他的剑势。 刁辟情继续往后推,一道剑影化为四道,护着前胸和面门。 十字的中间再爆一点精芒,向他咽喉外奔来,这是刁辟情才刚推满一步,可见对方的剑是如何的快速。 刁辟情意欲回剑挡劈。 快无可快的精芒倏地增速,角度改变,直刺面门。 刁辟情做梦也想不到对方剑术如此精妙,这时多年刻苦学剑的功夫显露出来,一缩手,硬将剑柄挫在这夺命一剑的锋尖上。 “当!” 一声金属鸣响,震慑全场。刁辟情断线风筝般向后连退十多步,直退到场地中心。 另一边高大的浪翻云由紧贴着成丽的背部退了开来,剑早回到鞘内。 成丽一脸红霞,呆在当场。 刁辟情似乎站稳,忽地再一阵摇晃,又多推了半步,清白的脸略过一阵红云,深吸一口气,脸色转回苍白,但却比先前更苍白的没有一丝人色。 在场数百人竟没有人敢大力喘出一口气。 浪翻云一退便没有停下来,看似缓行。但瞬眼间已退出最外围的桌子,转身离去。 双修夫人娇躯一震,似欲飘身而起,但终没有追去。 刁辟情再一个踉跄,乘势拔身而起,越过桌子,投往远处,竟没有一言留下。 浪翻云的声音从暗处远方传来,吟道:“十年生死两茫茫,是孤坟,何处话凄凉!”最后一句传来时,微弱不堪,人已远逝。 宗越深吸一口气道:“这人是谁?” 双修夫人淡淡道:“覆雨剑浪翻云!” 全场数百人一起目瞪口呆,这神话般的黑道第一高手,竟和他们共度一段时光。 成丽想起和浪翻云共处的种种,他为她两姐弟仗义而为的事,以至乎贴这自己的背部,心中泛起奇异之极的滋味。 浪翻云,你要到哪里去? 第 六 章 绝处逢生 高丈半、阔两丈、厚两寸,紧闭着的漆红大铁门,“啪!”的一声,打开了一个半尺见方的小铁窗。 两道凶光,出现在方洞里,先仔细打量叫门的四名差役,最后才移往跪在大铁门前的犯人韩柏身上。 韩柏头上剧痛,呻吟中给身后的差役抓着头发,扯得极不自然地脸孔仰后。 小铁窗内的一对凶目在他脸上扫了几遍,一把冷漠无情的声音透出道:“收押令呢?” 其中一名差役立时将收押文书塞进小窗里,小铁窗“啪!”声中关了起来。 韩柏头上一轻,背后那差役松掉了手,但头皮仍余痛阵阵,跪地的膝头有若针剌,但苦难却是刚开始。 这是黄州府的重囚铁牢,每个囚犯被正式收押前,均必须“跪门”和“验身”。 隆隆声中大铁门分中推开来,露出深长的信道,半密封空间应有的腐臭空气,扑鼻而来,阴森可怖。 韩柏噤若寒蝉,他身上每一寸伤痕,都提醒他这世界只有强权,没有公理。 三个牢差不缓不急走了出来,阴森的脸目没有半丁点表情,冷冷望向韩柏。 “砰!” 背后的恶差役一脚蹬在韩柏背上,喝道:“站起来!” 韩柏猝不及防下,惨嚎一声,往前仆去,下颔重重撞在冰冷凹凸不平的石地上,登时渗出鲜血。手脚的铁链交击磨擦,声音传入牢狱里,回响震鸣,像敲响了地狱的丧钟。 站在中间的大牢头从牙缝里将声音泄出来道:“就是这小鬼。” 接着望向押送韩柏来的差役道:“告诉何老总,我和兄弟们会好好服侍他的了。” 众人一起笑起来,充满了狠毒和残忍的意味。韩柏勉力从地上爬起来,还未站稳,背后再一脚飞来,可怜他跌了个饿狗抢屎,直滚入牢门里,只剩下半条人命。 韩柏途中连番遭受毒打,被押送他到此的何旗扬刻意折磨,这一跌再也爬不起来,昏沉间大铁门隆隆关上,一股凄苦涌上心头,又不敢哭出来,心中狂叫道:我究竟前世干错了什么事,换来这等厄运绝境。 “砰!” 腰上又着了一脚,连翻带滚,重重撞在墙边,痛得他虾米般弯了起来。 两对手一左一右,将他的身体从地上提起,有人喝道:“抬起头!” 韩柏在模糊的泪水中望出去,隐约见到那大牢头正瞪着一对凶睛盯着他。 大牢头冷哼道:“我金成起是这里的牢头,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明白吗?” 提着他的另一名牢役喝道:“还不答金爷!” 韩柏尚未及答应,眼前人影欺近,那大牢头金成起两手穿过他颈项,借力冲前,一膝猛顶向他丹田气海大穴。 韩柏惨叫一声,那两名提着他的牢役趁势松手,让他仰撞后墙,再滑落地上。 大牢头嘿嘿一笑道:“招供纸送来了没?” 有人答道:“还没有!” 大牢头冷冷道:“将这小子关进四号死牢,当他在招供纸上画了花押后,你们知道应怎么做吧!” 牢役答道:“当然当然!这小运财星,我们又怎能不好好招待他。” 痛得死去活来的韩柏被提了起来,往信道的深处走去。 穿过另一道有四、五名牢役守卫的铁栅后,才到达囚禁犯人的地方,近栅门处的两排十多个牢房,每间都囚了十多个囚犯,显然是刑罪较轻的犯人。 死牢在下一层的地牢,经过了一道头尾都有人把守铁门的长阶后,韩柏给抬到另一道较短小的长廊,每边各有四间牢房。 牢役打开了左边最后的一间,将韩柏像包里般抛了进去。 “篷!” 韩柏摔了个四脚朝天,终于昏死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缕声音钻入耳内道:“小子!小子!你醒了没有!” 韩柏吓了一跳,以为又是那大牢头来毒打自己,连忙坐起身来。 只有几面剥落墙壁的死囚室静悄俏地,牢门紧闭,人影也不见一个,牢房对着门的屋角有个通气口,但窄小得只能容猫儿通过,一盏油灯挂在墙上,照得囚室愈发死气沉沉。 难道自己快要死了,所以生出幻觉。 “有人来了!” 韩柏吓了一跳,这回清清楚楚听到有人和他说话,但为何却不见有人? “啪!” 牢门的小铁窗打了开来,一对眼望了进来,见到韩柏,喝道:“退后!” 韩柏呆了一呆,连爬带滚,退到离门最远的墙边。 铁门下摆处另一长形方格打了开来,递进了一盘饭肴和茶水,出奇地丰富。 牢役闷哼道:“便宜了你这小鬼,不过你也没有多少餐了。” 直至牢役离去,韩柏仍呆呆坐着,他人极机灵,怎体会不出牢役话中的含意,心中狂叫道:“我快死了!我快死了!” 四周寂然无声。 “小子!眼前有饭有菜有汤,还不快医医肚皮子。” 韩柏再无怀疑,骇然道:“你是谁?你在那里,你看得见我吗?” 声音道:“我就在你隔壁,你虽见不到我,但我早已过去摸过你全身每一寸地方,医好你的伤势,否则你现在休想能开声说话。” 韩柏一呆,但再一细想,他说的话却没有什么道理,假设他能穿墙过璧,来去自如,为何还会给人关在这。 声音又道:“若不是见你是可造之材,我才不会费神理会呢。” 韩柏心中一动,自己果然再没先前的伤痛疲乏,看来他又不是吹牛,忍不住问道:“前辈为何给人关到这来?” 声音冷哼道:“赤某要来便来,要去便去,谁能把我关起来。”顿了顿后长叹一声,颇有英雄气短的意味。 韩柏同情之心大起,大家同是沦落人,安慰道:“前辈必有不得已的苦衷,才要在这里……这里定居。” 那声音哈哈一笑道:“定居!好!就是定居,你的心肠很好,来!给我看看你。” 这回轮到韩柏要叹起气来,若他能过去,不如直接逃出这可怖的牢狱更为划算。 “啪!” 韩柏愕然抬头,往隔着两间牢房的墙璧顶部望去。 一块大石刚好往内缩入,露出一个可容人穿越的方穴,洞缘如被刀削,平正齐整。 韩柏一时目定口呆,那块大石最少有五、六十斤重,移动时的轻快却像豆腐般没有重量。 就像一场梦里才能发生的情景。 眼前一花,一个人穿山甲那样从璧顶洞穴钻出来,轻轻一个翻身,落到韩柏身前,此人身形雄伟之极,脸的下半部长满了针剌般的短髭,连棱角分明的厚唇也差点遮盖了,一对眼铜铃般大,闪闪生威,顾盼间自有一股慑人气态,那有半点阶下之囚的味儿。 韩柏张大了口,说不出半句话来。大汉挨墙坐下,目光灼灼上下打量着他,忽地哈哈一笑道:“算你走运,竟通过了我的体质测试。” 韩柏呆道:“什么体质测试?” 大汉道:“刚才我检查了你的受伤状况后,输了一道恰好能医治好你伤势的真气进你的经脉,再看你伤愈回醒的时间,便可从而推知你的体质好坏至何种程度。” 韩相不能置信地看看对方,又看看自己的身体,道:“一道气便可治好人吗?” 大汉晒道:“这有何稀奇,世上尽管有千万种病症伤势,均起因于经脉受到伤害或闭塞,只要经脉畅通,其病自愈,其伤自痊,除非经脉肢体断去,否则任何肉身的创伤亦会复原,若能接回经脉,断肢亦可重生,我测试最难处只是在于有否那种判断伤势的眼力,其它又何足道哉?” 韩相似懂非懂,但眼前大汉的信心和口气,自然而然地使他感到对方并非胡言乱语之徒。 大汉忽地压低声音道:“你以比常人快了半蛀香的时间便全身经脉尽通,显示你是块不能再好的好料子。”顿了一顿,仰天一阵大笑,无限得意地道:“庞斑!庞斑!任你智比天高,也想不到人算不如天算,我找了六十多年也找不到的东西,竟在此等时刻送到我面前吧。” 韩柏全身一震,道:“庞斑?”大汉笑声一收,沉声道:“你先给我道出来历身分,为何到此,不要漏过任何细节。”他的话声语调,均有一种教人遵从的威严气势,可知乃长期居于高位,惯于发号施令的人。韩柏给他一提,立时记起自己的凄惨遭遇,他仍是少年心性,这两天备受冤屈,从没有说半句话的机会,禁不住一五一十细说从头。大汉只听不语,每逢到了关节眼上,才问上两句,而所问的又都切中重要环节。韩柏说完。大汉哂道:“这事简单非常,真正的凶手是那马峻声,你却做了他的替死鬼,此等自号名门正派之徒,做起恶事来比谁都更阴损,还要装出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 韩柏心中也隐隐摸到这答案,但却不敢想下去,这时听到大汉说出来,忍不住问道:“他为何要杀谢青联?” 大汉嘿然道:“天下事无奇不有,又或那厚背刀藏着重大秘密,何用费神猜想” 他话题一转,问起来自慈航静斋的美丽女剑客奏梦瑶,由她的样貌行藏,以至乎她的一言一笑,无不极感兴趣,但韩柏却毫不觉烦厌,一来回忆起这美女亦是一种享受,二来大汉措辞干净俐落,绝无多余说话,痛快异常。 大汉听罢沉吟不语,像在思索着某些问题,忽地神情一动道:“有人来了,背转身!” 韩柏不知他要弄什么玄虚,但却感到对方不会加害自己,闻言背转身来。 “啪啪啪!” 在刹那的高速里,大汉在他背上拍了三掌,每次掌拍背上时,一股热流便钻入体内,似乎顺着某些经脉流去,舒服非常。 大汉迅速在他耳边道:“他们这次有五个人来,显然是要将你押出去,苦打成招,记着,每当有人要打你某部位,你便想着那部位,保可无事,想个方法,拖着他们,死也不要签那分招供书。” 韩柏全身一颤,骇然道:“假设他们斩我一只手下来,怎么办?” 大汉冷笑道:“我怎会让他们那样做!”似乎他才真正代表官府。 背后微响。 韩柏回身一望,大汉已失去踪影,仰头看,璧顶方洞又给大石填个结结实实,大汉手脚之快,使他怀疑自己只是在做梦,但体内三道流动着的真气,却是活生生的现实。 一阵金属磨擦的声音后,大门打了开来,数名凶神恶煞的牢役在大牢头金成起的率领下,气势汹汹地冲进来。 金成起将韩柏碰也未碰一下的饭肴一脚踢起,碗盘带碟哗啦啦往韩柏的脸门砸去。 韩柏大吃一惊,自然而然所有注意力集中往脸门去,说也奇怪,体内的三道真气竟真像有灵性般,分由腹部、脚底和后枕以惊人的速度窜往脸门处。 同一时间,碗碟撞上脸门。 韩柏脸部被撞处蚁咬般轻痛数下,却没应有的剧痛,耳边响起大汉的声音道:“还不装痛!” 韩柏“乖乖地”惨叫一声,双手掩脸。 金成起阴阴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将他拖往刑室。” 其中两名牢役走了上来,一左一右将韩柏挟起,硬拖出去。 韩柏听到刑室二字,魂飞魄散,正想大叫救命,大汉的声音又在耳内响起道:“不用怕,刑室就在下层水牢旁,我会监视着,保证他们动不了你一根头发。” 当他说到最后一句时,韩柏给拖至牢道的最深处,一名牢役拉起了一块覆在地上的铁板,露出进入下层的另一道石阶。两名牢役一抽一抛,韩柏像个人球般沿阶向下滚去,手镣脚锁碰着石阶发出混乱之极的剌耳噪响。 三道奇异的真气在体内游走,韩柏不但感不到痛楚,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舒畅,不过他却装作连爬也爬不起来。 金成起责怪道:“你们不要那么手重,摔断他的颈骨,你们能否代他画押。” 一名牢役道:“这小子强壮得很,牢头休要担心。”沿阶下去,喝道:“爬起来,否则踢爆你的龟卵子。” 韩柏大吃一惊,暗付不知大汉输进的真气是否能保护那么脆弱的部分,连忙爬了起来。这回轮到金成起等大吃一惊,看傻了眼,奇怪这人为何还能爬起来。 韩柏趁他们尚未下来前,偷眼一看,原来自己目下站在一个四、五百尺见方的大石室内,除了一张大木台和几张大椅外,十多种不同的刑具,散布在不同角落和墙璧上,一同营造出阴森可怖的气氛。 最使人惊心动魄的是在正对下来石阶的那边石璧处,打横排了一列十个不同款式的枷锁,每个枷锁上都用朱红写着名称,由左至右依次是“定百脉”、“喘不得”、“突地吼”、“着即承”、“死猪仇”、“反是实”、“正与反”、“求即死”、“失魂胆”、 “生即死”,只是名称已足使人心胆俱寒。 韩柏不知狱吏都是用刑的专家,而用刑除了利用肉体的苦痛令对方屈服外,最厉害的武器便是心理战术,若是浪翻云等高手,进此刑室,看其布置,即可测知对方用刑的水准高下,半分也不能强装出来。 金成起的刑道之术,正是附近十多个城县首屈一指的专家,故此何旗扬才不惜连夜赶路,将韩柏送到这来。 韩柏受到丰盛饭餐的招待,并非金成起有意厚待他,只是要他饱食体暖后,分外感到被施刑的苦痛对比,这种一软一硬的战术,最易使人屈服。 韩柏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一只手搭上他肩膀,韩柏吓了一跳,转过头来,只见金成起铜铸般的黑脸绽出一丝极不匹配他尊容的笑意,道:“小兄弟,不用慌张,来!我们坐下好好谈一谈。” 韩柏受笼若惊,惶恐间给按在长木桌旁的椅子坐下,金成起在他对面坐了,斜着一对眼打量着他,其它四名牢役,两名守在金成起背后,两名则一左一右挟着韩柏,其中一人的脚更踏在韩柏的座位处,十只眼虎视耽耽,使韩柏浑身不自在。 金成起将一张供词模样的文件平放台上,待人准备好笔墨后,轻松地道:“小兄弟,我这人最欢喜爽直的汉子,我看你也属于这类好汉子,希望你不要令我这次看错了人。” 韩柏茫然望向他。 金成起伸手按着桌上的供状,道:“让我们作个交易,只要你签了这份供状,我保证直至正式提审前,我都会善待你,我人老了,变得很懒,心肠也软多了,不想费时间对你用刑,只想快点交差便算了。” 左边的牢役大力一拍韩柏肩头,将头凑上来道:“金爷绝少对犯人和颜悦色,你是例外的例外了。” 韩柏眼睛往供状望去,中间的部分全给金成起的大手盖着,只看到右边写着“犯人韩柏供状”和左边签名画押的空位,供词亦不可谓不短。 韩柏心想你要用手遮着,内容不言可知,都是对我有害无利。 站在右边的牢役服侍周到地将沾满墨的毛笔塞入韩柏手里,道:“金爷待你这么好,签吧!” 韩柏嗫嚅道:“我还未看过……” 金成起哈哈一笑,将手挪开,另一只手顺带板了一条铜铸书镇,压在供词和画柙处间的空隙,他似乎是非常爱整齐的人,书镇放得与供状的字句毫不偏倚。 韩柏的心卜卜狂跳,俯头细读,不一会“啊”一声叫了出来,望向金成起。 他失声而叫,并非罪名太重,而是罪名太轻,原来状词里竟尽给他说好话,指出他人小力弱,应没有可能刺杀谢青联这等深谙武技之人,故恐别有内情云云。 金成起和颜悦色地道:“看!我们一生都本着良心做事,怎会随便陷害好人。” 韩柏感动得几乎哭了出来。 身旁的牢役笑道:“金爷这么关照你,还不快签,我们赶着去吃饭呀!” 韩柏点点头,提笔待要签下去。 蓦地大汉的声音在耳内疾喝道:“蠢材!不要签,你画押的一份是真,看到的一份是假的。” 韩柏吓了一跳,望向金成起,对方一点也不像听到任何异声的样子,道:“不用犹豫了!” 韩柏眼光移到压着供状的长方纸镇上去,心下恍然,难怪金成起先以手遮纸,后又以纸镇小心翼翼压上去,原来是要掩盖下上两张纸的迭口处,当下又怒又惊。 大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坚持要见何旗扬。” 韩柏暗叫好主意,因为要何旗扬到这来,是金成起等可办得到的事,故可收拖延时间之效,由此亦看出大汉是极有谋略的人。 韩柏深吸一口气道:“我要见何总捕头一面,才会在供状押上名字。” 金成起想不到如此转折,脸色一沉道:“你画了押,我立时将何老总请来。” 韩柏坚决地摇头。 金成起大怒而起,喝道:“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大刑侍候。” 韩柏一下子便给左右两人从座位处小鸡般提起,挪到一个铁架处给绞了起来,各式各样的刑具对他轮番施为,不一会他身上再没有一寸完整的肌肤,可是实际上他所受的苦难却微乎其微,例如当一枝烧红的铁枝戳来,体内由大汉输入的真气立时救兵般赶到那里,形成一个隐于皮层下的保护罩,使热毒不能侵入,伤的只是表面。 每次当被问及是否肯画押时,韩柏的头只向横摇。 金成起等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到这脆弱的小子原来竟是如此坚强。 金成起老羞成怒,拿起一把斧头,喝人将韩柏的手按在一个木枕上,冷冷道:“你再敢摇头,我便斩了你的右手下来。” 韩柏吓得阵阵哆嗦,这并不是真气能抵挡的东西,一时呆了起来,汗水流下。 久违了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道:“我才不信,假设不老神仙的人来验,便可发觉你曾受毒刑,残肢断体是不能掩饰的证据。” 金成起再怒道:“你敢再说不!” 韩相对大汉已充满信心,咬牙道:“见不到何旗扬,我怎样也不画押认罪。” 金成起狂叫一声,利斧劈下。 韩柏吓得两眼齐闭,心叫吾手休矣。 “笃!” 利斧偏歪了少许,劈在指尖未端上方寸许处。 金成起诅咒起来,骂遍了韩柏的十八代祖宗,最后颓然道:“将他关起来再说。” 韩柏又给掷回了死囚室内,这次大汉一点也不浪费时间,立即循旧路钻了过来,对韩柏的千恩万谢毫不在意,好象这些事对他是微不足道那样,丝毫没有恃功得意之态,他又仔细地审查韩柏的伤势,最后满意地点头道:“好!好!你又过了我的第二关,并不排斥我输给你的真气。” 韩柏见怪不怪,随口问道:“我多谢你还来不及,怎会排斥你的真气,且即使要排斥也不知怎样实行呢。”大汉两眼一瞪道:“你对自己的身体有多少认识,你吃东西下肚,但你知否你的肚子怎样消化食物吗?你的心在跳,你懂不懂使它停止下来?” 韩柏一呆,大汉的话不无道理。 大汉道:“幸好你的身体完全接受了我输送给你的真气,否则你在用刑前便已爬不起来了。” 韩柏听他轻描淡写道来,却没有丝毫怜悯,心中不由有点不舒服,可是对方终是帮助自己,横竖自己时日无多,有什么好计较的。 大汉忽地神情一动,低喝道:“躺下装死。”也不见他用力,整个人像大鸟般升上门上的壁角,像壁虎般附在那,除非有人走进囚室,再转头上望,否则休想发现他的存在。 小铁窗啪地打了开来,一个牢役看了一番后,才关窗离开。 大汉跳了下来,落地时铁塔般的身体像羽毛般轻盈。 韩柏忍不住问道:“以前辈的身手,这怎关得着你。”顿了顿再轻声试探道:“你走时,可否带我一道走。” 大汉目光灼灼上下打量他,表情出奇地严肃道:“你真的想走?” 韩柏道:“当然!” 大汉道:“那你想不想复仇?” 韩柏苦笑道:“能逃出生天我已心满意足,况且我那有本事向马峻声寻仇。” 大汉伸手抓着他肩头道:“只要你答应完成我的志向,我不但可助你逃走,还可以使你有足够的能力报仇雪恨。” 韩柏呆了一呆道:“连前辈也做不来的事,我如何可以完成?”他确是肺腑之言,这大汉不论智计武功,均高超绝伦,在他心目中甚至不逊于浪翻云,如此人物也做不来的事,教他如何去做? 大汉哈哈大笑,道:“你有此语,足见你非是轻诺寡信的人,才会斟酌自己的能力,反而将逃命一事放在一边。”他沉吟起来,好一会才道:“你知否我是谁?” 韩柏茫然摇头。 大汉淡淡道:“我就是‘盗霸’赤尊信。” 韩柏的脑轰然一震,目瞪口呆。 要知盗霸赤尊信乃雄据西陲的第一大帮会尊信门创始人,擅用天下任何类型兵器,他的尊信门与中原的怒蛟帮、北方的乾罗山城并称黑道三大帮,赤尊信在黑榜十大高手里亦仅次于浪翻云,声名显赫,为何竟沦落至困在这样的一个死囚牢内? 韩柏透了一口大气,颤声道:“你怎会在这里?”换了另一人,第一个反应亦会是这个问题。 赤尊信微微一笑道:“你这句话恰好是答案,正因任何人也想不到我在这里,所以我才来到这里。” 韩柏灵机一触道:“是否为魔师庞斑?” 赤尊信闪过赞赏的神色,和声道:“除了他外,谁人能使我要找地方躲起来?” 韩柏大奇道:“既然要对付的人是他,我又怎能帮得大忙。?” 赤尊信哈哈一笑道:“赤某自有妙法,庞斑虽自负不世之才,但总还是人而不是神,只要是人便有人的弱点,例如他不把天下人放在眼内正是其中一项,岂知我还有最后一着奇兵。” 韩柏关心的是另一问题,乘机问道:“庞斑是否真的无敌当世?” 赤尊信微一错愕,沉吟片晌,轻叹道:“庞斑是否真的天下无敌,谁可真的作出答案,不过就我所知所闻的人,或者覆雨剑浪翻云尚有可拚之力……”说到这,粗浓乌黑的双眉紧锁起来,苦思而不能自得。 韩柏待要告诉他自己曾亲见覆雨剑,赤尊信已喟然道:“我曾和他交手……”忽又停下,眼中混集着奇怪的神采,似是惋惜,又似困扰和憧憬,甚至带点惊惶。 韩柏想说话,赤尊信作了个阻止的手势,大力一掌拍在自己大腿上,喜叫道:“是了!他的‘道心种魔’大法非是无懈可击,否则我也不能在他全力运展魔功之际,逃了出来,唉!”韩柏对他的忽喜忽愁大感摸不着头脑,傻子看傻子般望着赤尊信,这曾叱诧风云、威震一方的黑道霸王。 赤尊信苦笑摇头道:“但这一来他又可因我能成功从他手底逃出,推断出自己的魔功尚有破绽,以他的绝世智能,当能想出补救之法,那时要制他便难上加难了,奇怪奇怪!” 韩柏目瞪口呆,不知有何奇怪之处。 赤尊信看见韩柏的模样,微笑道:“我奇怪的是他‘道心种魔’大法既成,怎会仍有空隙破绽?” 韩柏终于找到可以问的话,道:“什么是道心种魔?” 赤尊信双眼一瞪,道:“这事你问起任何人,保证你没有答案,天下间或者只有我一人知晓。” 韩柏大感兴趣,竖起耳朵,静心等待,一时间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凄惨遭遇,抛诸脑后。 赤尊信续道:“一般比武交锋,下焉者徒拚死力,中焉者速度战略,上焉者智能精神气势,无所不用其极。道心种魔大法乃上焉者中的最上品,专讲精神异力,使精神有若实质,无孔不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想当日我与庞斑决战,错觉丛生,故一筹莫展,若非我在败势将成之前,全力逃走,后果堪虞。” 韩柏心想那一战定是动地惊天,只不知以擅用天下任何兵器的赤尊信,又动用了多少不同兵器来对抗魔师庞斑? 赤尊信又道:“昔日傲视当世的蒙古第一高手,魔宗蒙赤行亦精于此法,不过恐亦未达庞斑的境界。对付庞斑,除非上代的无上宗师令东来,又或大侠传鹰重回人世,否则目下无有能与匹敌之人。” 韩柏暗自咀嚼,赤尊信提到令东来和传鹰时,不说“复生”而说“重回人世”,提到庞斑时,不说“无有能与匹敌之人”,而说“目下无有能与匹敌之人”,内中大有深意。 两人各自沉吟,各自思索,牢房内寂静无声。 赤尊信叹了另一口气。 韩柏心地极好,反而安慰起赤尊信道:“前辈何用叹气,只要你一日健在,当有卷士重来的一天。” 赤尊信摇头道:“我赤尊信纵横天下,显赫一时,早已不负此生,何须强求卷土重来,人生只不过一场大梦,轰轰烈烈干个他妈的痛快便够了,要知世间事,到头来谁不是空手而去。”韩柏愕然,想不到赤尊信竟有如此襟胸,暗忖亦是这等胸怀,才能使这黑道霸王成为宇内有数的高手。赤尊信脸色忽转凝重,道:“现在金成起必已遣人往找何旗扬,只要他一到,你便拖无可拖,所以时间无多,你须小心听我说。” 韩柏呆道:“前辈干脆带我逃离此处,不是解决了一切问题?” 赤尊信道:“这一来会暴露了我的行藏。”沉吟片晌,再叹一口气道:“我本想迫你发个毒誓,才告诉你我的计划,但想起造化弄人,千算万算,那及天算。” 说罢仰首望向室顶,眼神忽明忽暗,忧喜交换。 韩柏知他有重要的话说,知趣地静待。 赤尊信望向韩柏,闪过欣赏的神色,道:“小兄弟!你知否魔道之别?” 韩柏张开了口,正要说话,忽地哑口无声。原来当他细想一层,虽然在韩家整天韩家兄妹将魔和道两字挂在口边,似乎魔道之分泾渭分明,乃是天下真理。可是这刻真要他说出何谓魔?何谓道?却发觉自己从来没有真正思考这个似是浅而易见问题。 赤尊信微笑道:“你不知也难怪,天下能通此理者,不出数人。” 韩柏呆子般点着头。 赤尊信傲然道:“天地万物,由一而来,虽历尽千变万化,最后总要重归于一,非人力所能左右。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生二者,正反是也,魔道是也,人虽不能改变这由无到有,由有至无的过程,但却可把握这有无间的空隙,超脱有无;而无论是魔是道,其目的均是超脱有无正反生死,只是其方式截然不同吧!” 韩柏眉头大皱,似懂非懂。要知一般人生于世上,其人生目标不外三餐温饱,娶妻生子,有野心者则富贵荣华,至于治世安邦,成不世功业者,已是人生的极致。 可是赤尊信显然更进一步,将目标摆在勘破天地宇宙从来无人敢想的奥秘上,所以怎是他小小脑袋能在一时间加以理解的,若这番话的对象是庞斑、浪翻云之辈,又或禅道高人,必拍案叫绝,大有同感。 赤尊信耐心解释道:“人自出生后,便身不由己,营营役役,至死方休。”接着冷笑一声不屑地道:“那些穷儒终日埋首于所谓先圣之言,什么忠君爱国、中庸之道,只是一群不敢面对现实的无知之徒。” 韩柏心内辩道:人所知有限,终日探求生死之外的问题,怎还能正常地生活下去?可是他却没有想到赤尊信正是非常人。 赤尊信续道:“入道入魔,其最高目的,均在超脱生死,重归于一。不过所选途径,恰恰相反,譬之一条长路,路有两端,一端是生,一端是死,如欲离此长路,一是往生处走,一是往死逃,入道者选的是‘生’路,所以致力于返本还原,练虚合道,由后天返回先天,重结仙胎,返老还童,回至未出生前的状态,此之谓道。” 这番话对韩柏来说,确是闻所未闻,一时间听得头也大了起来。 赤尊信这次并没有细加解说,道:“有生必有死,有正必有反,假设生长正,死便是反;若死是正,则生是反;修道者讲究积德行善,功于‘生’;修魔者讲求残害众生,功于‘死’,其理则一。” 韩柏大为反感道:“假如修魔也是真理,还有何善恶可言?” 赤尊信哈哈一笑道:“所谓积德行善,又或残害众生,均是下作者所为,从道者或从魔者,当到达某一阶段,均须超越善恶,明白真假正邪只是生死间的幻象,这道理你终有一天能明白,现在亦不须费神揣度。” 韩柏想说话,却找不到适当的词语。 赤尊信字字玄机,显示出他过人的识见智能。 赤尊信续道:“魔门专论死地,要知生的过程繁复悠久,男女交合,十月成胎,翼翼小心。魔门则狂进猛取,速成速发,有若死亡,故练功别辟蹊径,奇邪怪异、毒辣狠绝,置之于死地而后生。庞斑的道心种魔大法,便需找寻炉鼎,潜藏其中,进入假死状态,一旦播下魔种,由假死变真死,大法始成。” 韩柏奇道:“若是真死,还有什么成功可言?” 赤尊信答道:“死是真死,不过死的是炉鼎,魔种藉炉鼎之死而生。庞斑魔功上的缺撼,大有可能是炉鼎上出了意想不到的问题,否则他将成魔门古往今来首次出现的魔尊,那时他厉害到何等地步,就非赤某所能知了。”他不愧智能高超,推断出庞斑遇上的问题,有如目睹。 韩柏禁不住问道:“你为何会对庞斑魔功,知道得这般详尽?” 赤尊信低声道:“这件事天下无人知晓,因我和庞斑关系非比寻常,他乃百年前蒙古第一高手魔宗蒙赤行一脉,而赤某则属当时中原魔教第一高手血手厉工的系统。虽同属魔门,但两派的斗争却持续不断,所以庞斑魔功初成,第一个找上的便是赤某。庞斑此人来历神秘,极可能有蒙古血统,这次出来搅风搅雨,亦应是含有报复明室推翻蒙人的恩怨。” 韩柏呆了起来,想不到个中复杂到这般地步。 赤尊信道:“现在是寅时初,不出一个时辰,金成起会再使人将你提进刑室内。若他们请来了何旗扬,便再无拖延之计。” 韩柏奇道:“你怎知他们会在一个时辰内来提我?” 赤尊信冷哼道:“这只是刑家小道,对一般人来说,寅时中是睡得最熟最沉的时刻,意志也是最薄弱,若把握这时间加以拷问,每收奇效。” 韩柏打个寒噤道:“那我怎么办?” 赤尊信微微一笑,对他作了一番嘱咐。 韩柏呆道:“这真行得通吗?” 赤尊信还要说话,神色一动,道:“他们来了。”也不见他有何动作,便升上了室顶,移开大石,溜进了邻室去,大石合上,一切回复原状。 不一会,牢门打了开来,韩柏又给提进刑室里,何旗扬和金成起赫然坐在刑室中。韩柏给推到原先的椅子坐下,认罪书摊在桌面,笔墨一应俱全。 何旗扬微微一笑道:“小兄弟!想不到你是如此一名硬汉,何某好生佩服,现在何某已到此地,你又有何回报?”他纯以江湖口吻和韩柏交谈,显是先礼后兵的格局。 韩柏依着赤尊信的教导,先叹一口气,才道:“小子虽是无知,却非愚顽之辈,这刻见到何老总来此,那能不立即心死,老总叫我签什么,小子便签什么。” 何旗扬等大为惊奇,想不到他小小年纪,却如此老成通透。 韩柏道:“小子无亲无故,生生死死,了无牵挂,不过临死前有一个要求,万望何老总恩准。” 何旗扬一生无数经历,但却从未遇上一个人如此漠视生死,这若出现在饱历世情的老人身上,还不稀奇,但像韩柏这热恋生命的年纪,竟能有此襟坏,可说闻所未闻,此刻听来心头也一阵不舒服,沉声道:“说吧!只要何某能做得到,一定给你完成。” 这话倒不是弄虚作假,要知因果循环之说,深入人心,即管金成起等害死韩相后,也必会祭祀一番,希望韩柏冤魂不会找上他们。 韩柏道:“我只要求在死前,能好好饱餐一顿,睡上一觉,死后留个全尸,就是如此。” 何旗扬松了一口气,道:“小兄弟放心,何某保证如你所愿。” 韩柏再不多言,提笔在供词上画下花押。当下又给送回牢房里,不一会美食送至,韩柏依赤尊信之言,放怀大嚼,刚放下碗筷,赤尊信又像泥鳅般滑了过来。 赤尊信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色,道:“我果然没有估错,他们并没有在饭肴内下毒,这并非说他们心肠好,只是怕事后被长白派的人查出来。” 韩柏颤声道:“那他们会用什么方法杀我?” 赤尊信望向室尾那盖长燃的油灯,不屑地道:“这几间死囚室,都是没有燃灯的黑牢,独是这间才点有油灯,其中自有古怪。” 韩柏道:“难道他们在油灯落了毒?” 赤尊信摇头道:“若是下毒,岂能瞒过长白派的人,这盏油灯只是一个指示工具,当它熄灭时,也是你命毕的时刻。” 韩柏大为不解。 赤尊信解释道:“他们只要将这囚室的通气口封闭,再用棉布将门隙塞死,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将你活活闷死,事后又可不怕被人察觉你是被人害死的,你说这方法妙不妙!” 韩柏一阵哆嗦,颤声道:“那怎么办?” 赤尊信哈哈一笑道:“我们便来个将计就计,你小心听着,一会后我向你施展一种古今从没有人敢尝试的魔门大法,此法与魔师庞斑的种魔大法恰恰相反,他是由魔入道,牺牲炉鼎,但我的方法却是由道入魔,舍弃自身,以成全炉顶。” 韩柏目瞪口呆道:“你舍弃了自身有什么后果?” 赤尊信若无其事道:“自然是死得干干净净。” 韩柏惊叫道:“那怎么成?” 赤尊信叹了一口气道:“假若还有他法,难道我想死吗?此法之所以从未有人敢试,正在于没有人肯作此最大的牺牲,兼且炉鼎难求,我已走投无路,又见你是上佳材料,才姑且一试,胜过坐以待毙,你若再婆婆妈妈,我便任由你给人生生闷死。” 韩柏哑口无言。 赤尊信淡然自若道:“我将以移神转魂大法,将毕生凝聚的精气神转嫁于你,并使你进入假死状态,至于以后有何现象,又或你是否真能成为能与庞斑对抗的高手,就非我所能知了,好了!留心听着。” 韩柏还要说话,赤尊信像有催眠力量的声音已在耳边响起,指导着他如何进入受法的状态。 “轰!” 赤尊信一掌拍在他顶门处。 韩柏立时进入半昏迷的状态,全身忽冷忽热,眼前幻象纷呈,全身骨肉,似要爆炸,汗水狂流。 “轰!” 再一下大震,韩柏终于昏迷过去。 第 七 章 当时明月在 月圆之夜。 长江之畔,龙渡江头。 一艘大船在渡头,全船黑沉沉地,只在船头挂了两盏灯,一红一黄,分外夺目,在船头前方,满月刚离了地平线,金黄的月色投在船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溶和在江畔的密林。 一切看来和平安宁。 这时离渡头里许远处,数十条人影分作数队,迅速地在绵延江畔的密林内推移,瞬眼间奔至一小丘的高处,恰好可远眺龙渡江头泊着的双桅大船。 那批人熟练地伏了下来,不发出半点声息,就像忽地混进了树丛里。 其中一人喜叫道:“来了!”原来是怒蛟帮后起一辈里,以快刀着名的戚长征。 他身旁的上官鹰沉声道:“灯号正确,但这艘却非我帮之船。” 翟雨时在旁道:“这才合情合理,以凌副座的才智,自然不会驾着我们的‘怒蛟’、‘飞蛟’或‘水蛟’招摇而来,引人注目。”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是神色仍凝重如故。 众人都信服他的才略,默不作声,等待他的发言。 翟雨时双眉蹙起道:“长征,假设你是凌副座,知道对手是逍遥门和十恶庄,你会怎么做?” 戚长征呆了一呆,道:“我会尽率怒蛟帮精锐,驾着我们的三艘水上蛟龙,全速赶来援助,因他们仍没有能力在大江上向我们挑战。” 上官鹰浑身一震,脸色转白道:“我明白了,若凌大叔知道莫意闲和谈应手有庞斑在背后撑腰,一是采取长征所说的方法,一是秘密行动,绝不会像眼下般不伦不类,进不可攻退不可守,前一法是赌一赌庞斑不屑亲自出手,后一法是谨慎从事。” 戚长征脸容一寒道:“好一个马峻声,竟是无义无耻之徒。” 翟雨时沉声道:“不要遽下定论。”往后招手,一名青年壮汉灵巧地移上,显是擅长轻功的好手。 翟雨时吩咐道:“你立即潜至右侧两里外的密林,放出讯号烟花,假设在十息内得不到渡头双桅船我帮的独门烟花回应,立时撤走,也不用归队,迳自设法回帮,去吧!” 那好手应命去了。 这时刚好一朵乌云飘过,掩盖了明月,天地暗黑下来。 众人心弦拉紧,静待事态的发展。 远方江畔的双桅船一点人气也没有,一黄一红两灯在暗黑愈发明亮。 “咻!砰!” 一道烟火在右方两里外的密林直冲天上,爆开一朵血红的光花。 刹那间天地时间似乎停顿下来。 但一刻后江畔人影僮僮,几条人影由船舱抢出。 翟雨时脸色一变,低喝道:“陷阱!快走!” 数十人立时往后移去。 上官鹰望往天上,圆月在乌云后露出一小边。心中叹气,他们虽悉破对方的阴谋,但已暴露了行藏,在逍遥门天下无双的追踪术里,他们能逃到那里去? 明月在地平线上升起。 八月十五的月亮终于来临。 浪翻云独坐石亭内,眼光投往君临江水之上的长江夜月。桌上放了十多壶佳酿,正待以酒浇愁。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惜惜在同样又大又圆的明月下,在洞庭湖一只小舟上死了,月圆人缺,生命无常,死别生离,为的又是什么? 浪翻云拿起亭心石桌上的一壶酒,扬手,壶中酒在月照下化成点点金雨,往石亭下滚流不绝的江流撒去,以酒祭亡妻。 左手拿起另一酒壶,咕嘟喝了个一点不剩。 火辣由喉咙直贵而下,再往全身发散。 “好酒!只闻酒香,已知是产自落霞山的千年醉。” 浪翻云神色不动,淡淡道:“三年不见,乾兄功力更胜与前,可喜可贺。” 一人由暗影处大步踏出,也不见如何动作,便坐在浪翻云对面的石椅上,毫不客气拿起另一壶酒,指尖微一用力,捏碎壶盖,举酒一饮而尽。 这人看来只有三十岁许,面目英俊,高瘦潇洒,身上灰蓝色长袍,在江风里猎猎飘响。竟是原在黑榜上排名第一,后因施诡计害浪翻云不成反吃了大亏,雄霸北方黑道的乾罗山城城主,毒手乾罗。 乾罗手一扬,空壶抛向后方远处,落入江水,哈哈一笑道:“人生便如此壶,不知给谁投进这人海,身不由己,也不知应飘往何处去。” 浪翻云望往天上明月,缓缓道:“乾兄语意萧寒,似有所指,不知所因何事,以致壮志沉埋?” 乾罗长叹道:“浪兄淡泊名利,不屑江湖争夺,要来便来,要去便去,那知世情之苦?” 浪翻云收回目光,望向乾罗,苦笑道:“正如乾兄所说,一旦给投进这人海,自然受此海流牵制,谁能幸免,谁能无情?” 乾罗长笑道:“说得好,佛若无情,便不会起普渡众生之心。” 浪翻云仰望亭外夜月,她悄悄升离江水,爬往中天,挥散着金黄的光彩。 自古以来,明月圆了又缺,缺了又圆,但人世间沧海桑田,变幻无已,生命为的究竟是什么?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 乾罗道:“让我借花献佛,敬你一壶!” 浪翻云一言不发,再尽一壶,眼中哀色更浓。 乾罗沉声道:“小弟此来,实有事奉告。” 浪翻云道:“这个当然,只是乾兄能在此时此地现身,相信实动用了令人咋舌的人力物力。” 乾罗叹道:“我一个手下也不敢动用,而是亲自出马,追了浪兄七日七夜,才在此地赶上浪兄。” 浪翻云愕然道:“如此说来,乾兄自是不想任何人知悉乾兄找我一事,只不知乾兄为何有此顾忌?” 要知乾罗在黑道上呼风唤雨四十多年,横行无忌,放手而为,何曾有任何顾虑,但现在竟连来找浪翻云也要偷偷摸摸,不敢张扬,其中自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 乾罗又饮一壶千年醉,才苦笑道:“魔师重出江湖一事,浪兄是否知道?” 浪翻云默默不语。 乾罗豪气忽起,长笑道:“古人煮酒论英雄,今夜长江满月,千年醉酒,我们可效法古贤,畅论天下豪雄,亦一快事。” 浪翻云莞尔笑道:“难得乾兄有此兴致,让小弟先敬一壶。” 乾罗大笑痛饮。 这两位黑道的顶尖高手,原本是敌非友,这刻对坐畅饮,却像至交好友,肝胆相照,一点作态也没有。 乾罗抛去空壶,一声悲啸,长身而起,步至亭边,负手仰望天上明月,叹道:“唯能极于情,故能极于剑,小弟与浪兄怒蛟岛一战中败得口服心服,三年来潜心静养,每思起当日一战,大有领悟。” 浪翻云正容道:“当日乾兄败在猝不及防四字里,若目下公平决战,谁胜谁败,仍难作定论。” 乾罗摇头道:“非也非也,浪兄覆雨剑已达剑随意转、意随心运、心遵神行、技进乎道的化境,乃古往今来剑术所能攀上的峰巅,唯能极于情,故能极于剑,小弟获益良多,所以我才能在这短短三年内,突破以往二十年也毫无寸进的境界,浪兄实乃小弟的长师益友。”浪翻云愕然道:“乾兄若以辈分论,足可当我的师公辈有余,乾兄实在太夸奖了。” 乾罗霍地转身,眼中精芒电闪道:“这年纪正是你我间高下的关键,我们的年纪差了三十多年,但你的武功比我只高不低,正代表着你的天分才情,实胜于我,想百年前传鹰大侠,以二十七岁年纪,凭手中一把厚背刀勇闯惊雁宫,先后与蒙古三大高手八师巴、思汉飞、蒙赤行决战争雄,斩杀思汉飞于千军万马之中,于虚悬千丈之上的孤崖跃入虚空,飘然仙去,留下不灭美名,年长年幼,于他何碍?” 浪翻云长笑起身,顺手扳了两壶酒,悠悠来至乾罗身旁,递了一壶给他,道:“说得好,让小弟再敬你一壶。” “当!” 两壶相碰,一饮而尽。 两人同将目光投往滚滚东流的长江逝水,天上明月映照下,江水像有千万条银蛇,挣扎窜动。 乾罗道:“自浪兄十八岁时连败当时黑道十多名不可一世高手,助怒蛟帮建下基业,名震一时,但却从没有人知道浪兄师门来历,就若浪兄是从石头里爆出来的神物,浪兄可否一解小弟心中疑团?” 浪翻云淡淡道:“洞庭湖便是我的良师!” 乾罗愕然,望向与他并排而立的浪翻云,后者投往江水的目光,射出深刻无尽的感情,乾罗蓦地全身一震,长叹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说到最后一句时,音量转细,低回无限。浪翻云微笑道:“天下能明此理者,屈指可数,潮涨潮退,晨霜晚露,莫不隐含天地至理,所谓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想当年传鹰大侠观鸟飞行之迹,悟通剑法,后又在雷雨中贯通剑道之极致,以人为师,又怎及以天地为师?” 乾罗霍霍连退三步,一揖至地,正容道:“多谢浪兄指点,他日有成,必乃拜浪兄今日一席话之赐。” 浪翻云长笑退开,道:“来!乾兄请入席,尚有八壶好酒,今晚不醉无归。” 乾罗潇洒一笑,毫不客气,坐回石椅,两人又尽一壶,频呼痛快。 乾罗话题一转道:“小弟今日此来,实有一事,想和浪兄作个商量。 浪翻云道:“能使乾兄头痛者,舍魔师庞斑还有谁人?” 乾罗并不回答,沉吟片晌,喟然道:“当今天下形势,黑道本以中原怒蛟帮、西陲尊信门和小弟位于北方的乾罗山城鼎足而立,三分天下,而白道自庞斑退隐前,饱受摧残,元气大伤,这二十年来偃旗息鼓,默默经营,成立所谓八派联盟,又有慈航静斋和净念禅宗在背后支撑,似弱实强,与黑道成均衡之势,但庞斑这一出山,形势立被打破,至于发展至何局面,确是难以预料。” 浪翻云若无其事地道:“庞斑真的出山了?” 乾罗道:“浪兄飘泊江湖,似入世实出世,故此对江湖最近的大变才尚未有所闻。” 浪翻云首次脸容微变。要知庞斑若要向江湖插手,首先要对付的当然是黑道最大的三股势力,怒蛟帮这被誉为黑道里的白道这第一大帮,自是首当其冲。 乾罗道:“庞斑的首徒方夜羽通过赤尊信的师弟‘人狼’卜敌,成功地控制了尊信门,庞斑亲自出手,击败了‘盗霸’赤尊信,露了一手。” 浪翻云沉声道:“赤尊信是生是死?” 乾罗两眼射出锐利的光芒,瞪着浪翻云一字一字道:“赤尊信负伤突围而逃,不知所踪。” 浪翻云一掌拍在石桌上,喝道:“好!” 乾罗叹道:“若非赤尊信能全身而逃,今晚我也不会和你对坐此处。” 浪翻云点头同意。 他当然明白乾罗的意思,若赤尊信当场身死,那代表了庞斑是无可抗拒的人,乾罗他只好一是乖乖俯首听命,一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但目下赤尊信能突围逃走,显示了庞斑的魔功仍是有隙可寻,局面迥然不同。当然,仅是庞斑能使赤尊信落荒而逃这事实,已使庞斑震慑天下,无人敢持其虎须。 浪翻云淡淡道:“那乾兄的乾罗山城,现在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乾罗道:“方夜羽亲自来见我,带来了庞斑的亲笔信,要我向他效忠,并要我立时出手对付怒蛟帮,我表面上答应了他,但却以自己内伤未愈为理由,暂时不参与对付贵帮的行动,不过这也拖不了多少时间。” 浪翻云望向天上明月,心中却想起被乾罗抛往水,身不由主随水而去的空壶,空壶是否注满了水,沈入江底? 乾罗的话声继续传入他的耳内道:“十天前,谈应手在抱天览月楼布下陷阱,要刺杀贵帮帮主上官鹰,嘿!想不到英雄出少年,连谈应手这老狐狸也栽了个大筋斗,给上官鹰和翟雨时安然逃去。” 浪翻云脸色木然,沉声道:“谈应手既已出手,他的老相好莫意闲又怎会忍得住不出手做只走狗。”他对莫意闲显然鄙视之极,语气不屑。 乾罗道:“说来也令人难以相信,以逍遥门的追踪之术,到现在仍未能擒下上官鹰,不过我刚接到消息,逍遥门和十恶庄的人正倾巢而出,赶往武昌南面的龙渡江头,似乎掌握了贵帮主的行踪。” 浪翻云闷哼一声道:“若上官鹰等有任何损伤,莫意闲和谈应手两人休想见到明年八月十五的满月。” 天下间或者只有浪翻云和庞斑才有资格说出这等壮语豪言,要知莫谈两人,都属跺跺脚便能令江湖震动的厉害角式。 乾罗沉声道:“浪兄小心一点,若非庞斑答应了亲自出手对付你,就算给他两人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与你为敌。” 浪翻云长笑起身,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撼,但能轰轰烈烈而生,轰轰烈烈而死,不受他人左右,便不负此生,乾兄以为如何?” 乾罗眼中精芒暴闪,也长笑而起,向浪翻云伸出一手道:“乾某一生肆意行事,心狠手辣,阴谋诡计,无所不用其极,只有忠心听命的手下,从无肝胆相照的知己,两年前与兄一战,始知人算不如天算之理,这两年潜修静养里,每念及浪兄,不但没有仇恨,反而敬慕之情日增,连我也不明白如何有这种心路转变,至今晚此刻,明月当头的美景下,才明白乃受浪兄不为名利生死所牵碍的气度所吸引,否则纵能在武技上出入头地,还不是名欲权位的囚徒,可笑呀可笑!” 这不可一世的黑道枭雄,终于在尔虞我诈的一生,第一次破天荒地说出了心底的真话。 浪翻云一伸手,和乾罗的手紧紧交握。 两人四目交投。 这对原本是敌非友的对头,在这奇妙的刹那,产生了别人数世也达不到的了解。 一切尽在不言中。 韩柏在半昏迷的状态下苏醒过来,全身疼痛,头颅若裂,经脉充满着凶焰般的焦躁火毒,滚流窜动,想发狂叫喊,却叫不出声。 赤尊信施法前的警告,催眠似地在心中响起,道:“我毕生凝聚的精气神,将在你体内结成魔种,这魔种具有风暴般的灵力,有若同策四驹,每驹均想奔向一不同方向,略欠定力,必遭车翻人亡之祸,切记切记!” 韩柏至此意识略回,咬紧牙根强忍痛楚,苦守着心头一点灵明。 好一会后,忽地全身一寒,口鼻像给物件堵塞,呼吸全消。韩柏记起早先赤尊信的解释,知道这是魔种与自己结合后,由死而生的假死过程,不惊反喜。 “啪!咿唉!” 牢门大开。 一时间牢室满是脚步响声。 一对手在自己身上摸索起来,有人道:“奇怪!这么快便死得通透,全身冰冷僵硬。” 何旗扬的声音响起道:“确是死了!”顿了一顿道:“不要怪我,要怪只怪你的命生坏了。” 韩柏的感觉极为奇怪,每一个声音,甚至呼气吸气声,他都听得比平时清楚百倍,偏是全身一点感觉也没有。一个念头在心中升起,难道我真是死了,现在只剩下魂魄在听东西?假如永远保持这种状况,那比坐牢更要可怕万倍。大牢头金成起的声音道:“把这小子,抬出去,包里后好好埋了他,记着!不要损伤他的尸身。” 韩相惊上加惊,心中忽地升起一个念头,就是异日一定要将这些人百般折磨,要他们不得好死!心念才起,他本人吓了一跳,这种杀人凶念,还是首次在他心中兴起。 念头未完,身体被抬了起来。 也不知经过了什么地方,神智愈来愈模糊,刚才静止的气流,又开始在全身乱窜乱撞,情思迷迷惘惘,有若天地初开,无数的奇怪幻象,在心灵内始起彼落,狂暴的激情柔和的思绪,交缠纠结,赤尊信藉魔鼎大法种入他体内的精气神,开始进入新的阶段,和他本身的精气神渐次融合。 一层一层的油布覆里全身,韩柏被放入坑内,铲起铲落,一会儿给埋在厚厚的土层下,韩柏眼前一黑,终于完全失去了知觉。 这是至关紧要的阶段。 赤尊信牺牲自身所播下的魔种,正与韩柏的元神结合,此时不能受到丝毫外物影响,尽管风吹草动,也能使他陷入精神分裂的悲惨境地,这种情况连赤尊信本人亦不知道。 因缘巧合,韩柏恰好被埋入土里,提供三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使他能在这宁静至极的环境,不断吸收大地的精气,死生交汇,新旧交融。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韩柏蓦地回醒,口鼻自然用力一吸,几乎窒息过去,张开眼来,一片漆黑,在几乎变成真死的刹那,强大无伦的真气在体内爆发开来,无师自通的他作弹簧般收缩,再弹开来时,整个人已飞快往上冲去,‘蓬’一声和着满天泥屑布碎,冲离地面达两丈之高,再重重摔回地上,跌了个七荤八素。 假设有人碰巧在场,定以为是千年恶尸复活,吓个死去活来,韩柏双目一明一暗,明时精光电闪,暗时阴沉莫测,好一会才回复正常,但那眼神已和从前大不相同,转动间充满了沉浮人世的智能和近乎魔异的魅力。 赤尊信破天荒的尝试,以与庞斑截然不同的途径,创造出了魔道上另一奇迹。 韩柏这时若借镜一照,保证吓个半死,因为他再也认不出镜中的自己。 他在魔种合体的催生下,由一个瘦弱的青年,变成了一个昂藏壮汉,在泥污没有掩盖的部分,肌肤闪闪发亮,自具一股慑人心魄的力量,他重生后的脸容,只仍依稀存着往日的清秀善良,使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似能担当任何重任的豪雄相貌,显出刚毅不屈的粗线条轮廓,虽说不上俊俏,但却深具粗犷的男性魅力。 韩柏脱胎换骨,成了另一个人。 他俯伏地上,不住呻吟,各种各样的的奇怪思想,侵袭着他的神经,忽尔间他想起了秦梦摇,转眼又被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面容替代,胸臆间却升起了无限温柔。 韩柏狂叫一声,撑起半身,张开眼来,入目坟头处处,原来是个乱葬岗,外来的景象使他清醒了一点,想起过去的遭遇,恍若再世为人。刚感叹这世上渺无公理正义,另一个念头随又升起,这不外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强权便是公理,何用婆妈? 韩柏丝毫不觉得这个想法大异于往昔的他,一用力,弹了起来,卓立地上。 心中一动,在自己先前葬身处造出种种痕迹,便似自己的尸体被野兽拖走,他的手法熟练,不一会儿完成了布置。 转身欲离,忽地停下,想道:“自己为何懂做这种事情?啊!我明白了,当赤尊信的魔种和自己结合时,除了精气神移到体内,还将他生前的经验和部分记忆,移植到自己的脑内。” 想到这里,他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以谢赤尊信的大恩大德,赤尊信的肉体虽死了,但韩柏却知道他的精华,已藉着自己而继续活下去。 庞斑啊庞斑。 我定会胜过你! 韩柏跳了起来,以他自己也难以相信的速度,转眼间隐没在林木的深处。 一个古往今来没有出现过由道入魔的高手,终于降临人世。 与庞斑的斗争,亦由此开始。 明月高挂中天,以无可比拟的满月之光,窥视着这前途不明,翻腾不休的浩荡江湖。 明月下。 一只大鹰盘旋冲飞。 能在百丈高空上辨出草丛内小兔的锐目,闪闪生光,俯瞰着下面刚在一个密林里窜出来的数十道人影。 那批人来到一条通往层层迭迭的荒山的崎岖山路前,停了下来,乘机休息回气。 其中生得斯文秀气的青年抬起头来,望着飞行轨迹刚横过明月的飞鹰叹了一口气道:“我们怎么快,也及不上这扁毛畜生的飞行速度。” 这人当然是怒蛟帮年轻一辈的第一谋士瞿雨时。 旁边的怒蛟帮帮主上官鹰也抬起头,脸色凝重地道:“逍遥门追踪之术,使人防不胜防,以鹰眼代犬鼻,确是高明。” 戚长征也无可奈何地道:“最可怕的是我们无论用野兔或雀鸟来引它,它都不肯下来,难道我们连一只畜生也斗不过?” 上官鹰道:“管它受过什么严格训练,畜生毕竟是畜生,只要我们分成数组,分散逃走,这畜生最多只能跟上其中一组,而那组再又分散,各自单独逃走,看这畜生还能怎样?”翟雨时沉吟不语。 众人眼光都投往他身上。 翟雨时回首望往后面在明月下显得鬼影幢幢的林木,俨似草木皆兵,叹了一口气道:“是否有点奇怪,这恶鹰由龙渡江头直跟我们到这,足有个多时辰,照理我们行踪已露,以莫意闲和孤竹等人的轻功,怎会追不上我们?” 众人一想,这果是不合情理。 戚长征欲言又止。 翟雨时道:“长征你有什么话要说?” 戚长征摇头道:“我本来想说是否他们等待援兵,待形成包围网后,才一举将我们消灭。不过回心一想,我想出来的定不能比你更好,故将话吞回肚里。” 上官鹰微笑道:“长征你直人直性,但也不能完全依赖雨时的脑袋,否则便会变懒变蠢了。” 翟雨时道:“长征的话不无道理,幸而我精通地理山川之势,所以逃走的路线,均针对着敌人可能布下的陷阱而定夺,假设他们仍能将我们迫入罗网,我也只好口服心服。” 他语气里自有一股自信,使人衷心对他生出敬服之念。 上官鹰道:“那他们不趁早出手,究竟是何道理?” 翟雨时道:“假设我估计不错,他们如此做法,一方面可对我们形成无处可逃的心理压力,生出不能与他们对抗的感觉,更重要的是想要我们分散逃走,力量分散,便可轻易逐个击破,到底他们的目标只是帮主一人。” 戚长征豪气大发道:“如此我们不如大模厮样,向着怒蛟帮走回去,拚着对上了便跟他们大干一场,也胜过像现在这落荒之犬的窝囊相。” 翟雨时道:“不!我们正要分散而逃。” 众人齐齐愕然。 圆月高挂中天 韩柏离开了坟场后,全速在山野间飞驰,愈跑愈轻松,热气如千川百河般由脚板的涌泉穴升上,与从头顶泥丸宫流下的冷气,穿过大小经脉,汇聚往丹田气海处,一冷一热两股气流,交融旋转,当旋力聚积至顶峰时,又倏地由丹田射出千万道气箭,闪电般蔓延全身。 这过程周而复始,每次之后,体内的真气便增长了少许,眼目看得更清楚,传入耳内的声音亦大了许多,皮肤和空气接触的感受更深刻、更微妙,一切都不同了。 他现在经历的正是体内魔种和自身精气结合的异感,这时只是个开始,至于往下去的路怎么走,不但赤尊信不知道,恐怕古往今来亦从没有一个人知晓。 韩相只往荒山野路走,全身泥污和衣着破烂的他,确不宜与人相遇。 他愈来愈感到奔跑毫不费力,天上的圆月、荒茫的大地,在旋转飞舞,矮树高林往两边流水般倒退,他为快逾奔马的高速欢呼,这新鲜的感觉使他忘怀了一切。 便若天地初开时,唯一的人在大地上为生命的存在而狂奔。 他忘记了韩家兄妹、马峻声、何旗扬,甚至乎令他神魂颠倒的秦梦瑶,和将他由平凡小子造就成不可一世的高手的赤尊信,就若他们从来未存在过。 魔种和他逐步结合,使韩柏进入了物我两忘的道境,在似无尽止的奔跑里,天地与他的精神共舞者,只剩下他和他的宇宙,孤单但是恒久无边。 奇异的力量海潮般在他的经脉澎湃激,每一次的冲激都带来全新的感受。 明月孤悬在星弧的边缘处,又圆又远。 在这一切都美好的时刻,体内流动的真气忽地窒上一窒,然后消失无踪,代之而起是一股无可抗拒的寒气,由大小经脉逆转而行,收缩往丹田处。 那种难受的感觉,便像一个人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如痴如醉时,忽地发觉下一口吸入的竟全是腐臭毒气。 韩柏惨嚎一声。 打横切入一个疏树林,当地穿林而出时,全身一阵剧痛,再也支持不住,往前仆倒,刚好跌在一个官道的正中央处。 这下突变真是莫名所以。 他想爬起来,岂知全身有如针刺,连指头也动不了。 韩柏死命守着心头一点灵明,他有一个感觉,就是假若就此昏去,将永远也醒不过来。在施法前,赤尊信习警告说这魔种因能速成,故非常霸道,在与他真正完全结合前,会有一段非常凶险艰苦的过程,可是想不到这突变要来就来,全无先兆,比之练武者走火入魔,更使人难防。 就在水深火热的时刻,身后车声辘辘,马蹄踏地,一队骑士,护着一辆华丽马车,从官道一端徐徐赶至。 韩柏模糊间想道:怎会有人趁黑赶路? 带头骑士一声吆喝,人和马车都停了下来。 “小丐让路!” 啪的一声,一条马鞭在空中转了一个小圈,带起慑人风声,重重落下,猛抽往韩柏背上。 若是韩柏神智清醒,当知使鞭者这一下落手极重,是欲一把将他抽往路旁,手段狠毒之至。 “啪!” 一鞭结结实实抽在背上,困体格突然壮大而破烂不堪的衣服,登时碎布散飞。 韩柏只觉有些东西轻轻在背上拂过,不但一点疼痛的感觉也没有,反而痛楚像由背上出去了那样,好过了很多。 那人‘咦’了一声,第二鞭加重力道,再抽在韩柏背上。 韩柏一声呻吟,随着鞭势带得横滚开去,他呻吟并非因为痛楚,只是直至这刻才叫得出声来。 另一人策马驰近,大笑道:“邢老三,你是否功夫疏懒了,竟然用到两鞭,才搬得动这死了半截的乞儿。” 韩柏滚到路边,‘砰’一声懂上一块路旁的大石,面转了过来,由下而上,看到了骑士们和马车。 那二十多名骑士个个目光闪闪,一身黑衣,腰间扎了条红腰带,看来似是大户人家的武师。 那辆马车极尽华丽,由八骏拖拉,非常有气势。 先前鞭打韩柏的邢老三跳下马来,小心翼翼来到韩柏前面,一对凶光闪闪的眼在韩柏身上扫了数遍,刚才他第一鞭不能将韩柏带往一旁,这老江湖立时心生怀疑,故不敢托大,下马来摸清韩柏的底。 韩柏原本僵硬的肌肉,开始有了变化,扭曲起来,不过却与邢老三的两鞭无关,只是由于自身的苦痛。 邢老三还以为是自己的杰作,闷哼一声,正要在韩柏胸前檀中穴补上一脚,好送这乞儿归西,‘咿唉’声中马车门打开,一名俏丫环走了下来,叫道:“邢老三!小姐有令,要我送一粒保命丹给这位乞儿大哥。” 邢老三缩退一步,恭敬地道:“夏霜姐姐请。” 那叫夏霜的悄丫环盈盈来至韩柏身前,闻到韩柏身上发出的泥污汗臭,慌忙捏着鼻子。邢老三倒乖巧得紧,抢前伸手捏开韩柏的口,夏霜一扬手,一粒朱色的药九,和着浓郁的山草香气,投进了韩柏喉咙,直入胃里,连吞的过程也省了。 夏霜完成了任务,迅速退回马车去。 邢老三飞身上马,喝道:“起行!” 一个甜美的声音传出道:“且慢!” 刚才嘲笑邢老三功夫退化的大汉愕道:“小姐!” 被称为小姐的道:“祈老大,我说的话你听不见吗。你看他有丝毫应有的反应没有” 虽说在月色之下,但韩柏刚好卧在树木的暗影,马车又和韩柏隔了三丈之遥,这小姐的眼力确是惊人。 众人二十多对眼睛齐往韩柏望去,只见他头脸泄出了豆大的冷汗水,与应有的反应迥然有异。祈老大向夏霜使个眼色。 俏丫环点点头,向车内小姐低声道:“小姐,只是个乞儿吧!你已尽了人事了,主人在前头等着你,我们若迟了,主人怪罪下来,谁也担当不起。” 小姐叹了一口气道:“这人体格轩昂,貌相清奇,显非平凡之辈,落难于此,我又怎忍心见他如此断送一生。” 她的眼力诚然非常高明老到,但在“病况”上却错看了韩柏。 原来丹丸入喉后,立时化作一股火热,散往全身,散乱失控的真气竟奇迹地重新汇聚起来,由冷转热,硬生生迫出一身热汗,使那位小姐误会他病情转劣。 小姐的言语,一字不漏地进入他耳里,他顿时心生感激,但车窗垂下轻纱,使他对这好心肠的小姐缘悭一面,暗忖不如我使个小计,引她出来。这想法非常自然,连他也不觉大异于自己从前胆怯朴实的性情,不知这正是因与魔种结合后,人亦变得精灵乖巧起来。 韩柏忽地装姿作态,颤抖蜷曲。 “唉!” 垂遮车窗的轻纱若被柔风吹拂般扬起。 一只白天般的修长纤手,在月照树影里由车窗轻盈舒徐地递出来,玉手轻挥,三道白光急射韩柏胸前的三个大穴。 这时的韩柏眼光何等锐利,一看二支长针来势,估计出长针的力道和落点,只是想以针剌的方式打通他胸前闭塞的经穴,使全身气血运行,乃救命招数,有善意而无恶念,不过由这一手来看,这充满美感的手的女主人,医道武技均非当高明,超出了一般高手的水平。 “笃!” 三支银针同时入肉盈寸。 韩柏果然胸前一轻,气脉畅通。 他心中刚暗叹计不得逞,突又骇然大惊,因已积聚在丹田的真气,忽地似不受控制的脱续野马,山洪暴发般由贯通了的三个大穴直冲而上。 “呀!” 他忍不住惨叫起来。 三股洪流在任脉汇聚,变成无可抗拒的急流,逆上直冲心脉。 “轰!” 脑际像打了一个响雷。 原来这正是魔种的精气与韩柏体内精气的结合时刻,在结合之初,首要让魔种的精气贯通全身经脉,这三针之助,刚好完成这过程,魔种由早先的假死进入真死的阶段。此后魔种的精气完全融入韩柏体内,至于将来如何把赤尊信的庞大精气神据为己有,就要看韩柏的造化了。 车门推开。 一道白影闪出,来到韩柏身前,众骑士一起躬身道:“小姐!” 那小姐不能置信地道:“没有可能的,竟死了。”直到这刻,她的语气依然平淡如水,像世间再没有任何事物突变,能惹起心湖的涟漪。 祈老大踏前一步,恭敬地道:“这乞儿身罹绝症,死不过是迟早的事。” 小姐轻叹道:“但总是因我学医未精,错施针法而起,埋了他吧!” 祈老大一呆道:“小姐,主人他……” 小姐皱眉截断道:“埋了他!” 祈老大不敢抗辩,道:“小姐请先起程往会主人,小人会使人将他好好埋葬。” 小姐摇头道:“不!我要亲眼看他入土为安,尽点心意。” 祈老大没法,打个手势,立时有人过来将韩柏抬起,往林内走去。 他们的一言一语,全传入韩柏耳内。 他虽目不能睁,手不能动,像失去了体能般空虚飘荡,但神智却前所未有的精灵通透,思深虑远。 他感到身旁这有如观音般慈悲的女子,对他那“死亡”的深刻感受,也捕捉到她哀莫大于心死的黯然神伤。 这小姐显是生于权势显赫的大户人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使她如此厌倦人世。 在一般情形下,年轻女子的烦恼,自是和男女间的感情有关。 他被放在湿润的泥土上。 月光映照,柔风拂过。 鸣鸟叫,草叶摩挲。 他闭着眼睛,以超人的感官默默享受这入土前宁静的一刻。 树木割断,泥土翻起的声音此起彼落。 小姐身体的幽香传入鼻,与大自然清新的气息,浑融无间。 她一直拌在他身边。 心里无限温馨。 什么也不愿去想。 很快他又被抬了起来,心中不由苦笑,这是一晚之内第二次被人埋葬,这种经验说出去也许没有人会相信,忽地想起了韩家小妹宁芷。 身体降入土坑。 一幅布轻柔地盖在他脸上。 幽香传来。 当他醒悟到这是小姐所穿披风一类的东西时,大片大片的泥土盖压下来。 就像上一次,他并没有气闷的感觉,体内真气自动流转,进入胎息的境界。 小姐的声音从地面上轻轻传来道:“死亡只是一个噩梦的醒转,你安心去吧!” 祈老大的声音道:“小姐!请起程吧!” 小姐幽幽叹了一口气。 祈老大再不敢作声。 “噗噗噗……” 异响从地面传来。 “主人福幅安!” 韩柏心下骇然,以自己耳目之灵,为何竟完全听不到这主人的来临,此人的驾子也大得可以,祈老大等竟要跪地迎接,就像他是帝皇一样。 只不知那小姐是否也是跪下欢迎,想到这里,心内一阵不自然。 在内心深处,他早把她塑造成不可高攀的尊贵女神,大生爱念。 小姐淡然道:“师尊!” 韩柏愕然,那主人竟是她师父。 一把充满了男性魅力的低沉声音道:“你们退出林外等我。” 韩柏泛起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就是他对这声音非常熟悉,甚至有种恐惧畏怯。 步声响起,众人退个一干二净。 韩柏只听到小姐一人的呼吸微响,却丝毫没有那主人的声息,就像他并不存在那样,但韩柏知道他仍在那。 那主人带点嗔怒道:“冰云!我早告诉,不要再唤我作师尊。” 韩柏心中念道:“冰云!冰云!我会记着这名字。” 冰云淡淡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尊。” 主人勃然大怒道:“你仍忘不了风行烈?” 韩柏脑际轰然一震。 他知对方是谁了。 踏在上面地上的人,正是威慑天下的魔师庞斑,自己对他的熟悉和恐惧,正是来自赤尊信经魔种融入自己体内的精气神,故生出微妙感应。 只不知冰云又和风行烈有何关系? 风行烈的伤势,看来也是庞斑一手造成,这三人间不问可知有着异常的三角恋情。现在的韩柏,因吸纳了赤尊信的精华,识见比之以往,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刹那间把握了地上两人的微妙关系。 师徒之恋,本为武林所不容,但一般的道德规范,又岂能在这盖世魔君上生效。 被唤作冰云的女子一声不响,韩柏心想,这岂非来个默认,如此庞斑岂肯放过她? 那知这披誉为天下第一高手的魔师庞斑,不但没有勃然大怒,反而放软声音,轻叹道:“情之为物,最是难言,没有痛苦的爱情,又那能叫人心动,所以尽管世人为情受尽万般苦楚折磨,仍乐此不疲,昨晚月升之前,繁星满天,宇宙虽无际无崖,但比之情海那无有尽极,又算那码子事!”顿了一顿,低吟道:“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他的语音低沉却清朗悦耳,蕴含着深刻真切的感情,分外使人心动。 加上他的吐词优雅,言之有物,所以纵使韩柏和他站在对立的位置,也不由被他吸引。冰云冷冷道:“你杀死了他?” 庞斑有点愕然道:“冰云何出此言?” 冰云以冷得使人心寒的语调道:“你若不是杀死了他,为何丝毫不起嫉妒之心?” 埋在下面的韩柏暗赞此女心细如发,竟能从庞斑的微妙反应里,推想到这点上,不过他却是知道风行烈尚残喘在人间的有限几人之一。 他倒很想知道以智能着称的这一代魔君,如何应付这直接坦白的质询。 庞斑声音转冷道:“放心吧!他还没有死,我感觉得到。”语气里透出铁般的自信。 韩柏心中大奇,风行烈是生是死,他又怎能凭感觉知道。 上面一时间静了下来。 韩柏一直全神贯注,窃听两人的对话,反而忘记了自身的情状,此刻注意力回到自身处,虚虚荡荡无处着力的感觉逐渐消退,代之而起是一种暖洋洋的感受,说不出的舒服。 他口鼻虽停止了呼吸,依然不觉气闷。 冰云忽地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庞斑,假如你能退出江湖,我愿陪你隐居一生一世,心中只有你一个人,只想你一个人。” 韩柏心中一震,对这冰云敬佩之心油然而生,冰云这样做,纯粹是牺牲自己,以换取这魔君不再荼毒武林。 庞斑沉吟片晌,叹道:“你这提议,真的令我非常心动,假如我以爱情为人生的至终目的,我会毫不犹豫地欣然领受,可惜……唉!”一声叹气,便闭口不言。 一阵沉默后,庞斑打破僵持的气氛,道:“这次东来,是为了怒蛟帮的浪翻云,上天已注定了我们两人只有一人能快乐地活下去,与他的决战,亦是这世间除你之外,罕有能使我心动的事物,那超越了江湖一般的仇杀斗争,是对武道的追求,只有在剑锋相对的时刻,生命才会显露它的真面目。” 韩柏骇然大震,这魔君现踪于此,竟是专为对付浪翻云而来,他对浪翻云心存极大敬爱,又想起赤尊信曾说过,浪翻云比起庞斑,败多胜少,不由心中大急。 他当然不知道若非庞斑声称要对付浪翻云,莫意闲和谈应手等人也不会胆大包天,竟敢追杀怒蛟帮帮主,公然剃高踞黑榜首席的覆雨剑他老人家的眼眉。 换了是以前的韩柏,这下子只能空自着急,但他现在的脑袋,吸纳了一代枭霸赤尊信的智能和胆色,立时忙碌起来,从各种妙想天开的角度,思索着化解浪翻云这一厄难的方法。庞斑见冰云毫无反应,柔声道:“还有两个时辰便天光了,夜羽和楞严正在前路等待与我会合,我先行一步,你随后赶来,应还可共赏日出前的满月。” 两人缓缓离去。 韩柏不敢浪费时间,将精神集中到体内开始澎湃的真气,致虚极,守静笃,不一会早先散乱的真气,千川百河般重归丹田下的气海,积聚成形时,再激流般由后脊的督脉直冲而上,“轰!”一声破开脑后的玉枕关,气流由热转凉,由泥丸宫直落前面的任脉,如是者转了不知多少转,真气重归丹田。 直至这刻,经过由死复生,两次被葬,赤尊信成就的魔种,才能真正归他所拥有。 “蓬!” 韩柏破士而出。 明月当空。 他将早先在土内想到的计划重温一次,天真地咧嘴一笑,穿出树林,来到官道处,循着车队走过的方向追去。 江水滔滔。 名动天下,成为天下群魔老祖宗魔师庞斑的最强劲对手的覆雨剑浪翻云,顶着金黄的满月,沿着江边全力往龙渡江头赶去。 以他的淡然自若,心中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对上官鹰的焦虑。 目下形势已至劣无可劣的情况。 上官鹰等虽是年轻有为,上官鹰的“沈稳”,翟雨时的“智计”,戚长征的“刚勇”,都是这年纪的后生小子身上罕有的优美特质,足当大任,只苦对手却是位居黑榜的“逍遥门主”莫意闲和“十恶庄主”谈应手,不要说取胜,连逃走的机会亦等于零。 问题在他是否能于莫、谈等人找上这批怒蛟帮第二代精英前,制止住他们。 尽管他能及时赶到,亦必因不断加急赶路而使真元损耗过巨,对付不了这两名同列黑榜高手的联击。 何况等着他的可能还有一个比这两高手加起来还要厉害的魔师庞斑,对方以逸待劳,自己岂非以下驷对上驷,自掘坟墓。 这些念头电光火石般划过他脑际,却丝毫不能迫使他慢下半分来,自惜惜死后,这世界已没有事物能比“死亡”更吸引着他,只有那事发生后,他才能掌握那渺不可测的再会亡妻的机会。 假若死后真的存在另一个生命,另一个世界,不管这个死后的世界,和真实的世界是同样地虚假,同样是梦,可是只要有惜惜在身旁,那便是最深最甜的美梦。 船划破水面的急响,传入浪翻云耳内。 浪翻云心中一动,此时若有一艘帆船,凭着今夜的东南风,可迅速将我送至龙渡江头,省时省力,岂非十全十美。 回头看去。 在明月下,一艘精美的小风帆顺流而至,尖窄的船身冲碎了点点交融的水与月,风帆胀得满满的,有种说不出的庄严和圣洁。 浪翻云为人不枸小节,行事因时制宜,毫不客气,连开言问好亦省下,全力一跃,天马行空地从一块大石借力跃起,夜鹰般在猎猎的衣袂拂动声中横过江水的上空,气定神闲地跃落在小风帆船首处。 长约二丈的小风帆船身全无倾侧,这不单是因浪翻云用力极有分寸,更重要的是船体坚实,有良好的平衡力和浮力。 浪翻云微笑道:“双修夫人你好!” 正跪在船尾的丽人轻纱蒙脸,婀娜动人,闻声将修长的玉颈轻轻回过来,像带着很大的畏羞将头垂至贴及浮凸有致的前胸,以悦耳的声音柔柔地道:“月夜客来茶当酒,妾身刚才摘了一些路边的野茶叶,正烹水煮茶,还望浪大侠赏脸品尝,不吝赐教,此去龙渡江头,还有半个时辰,喝茶谈心,岂非亦是偷得浮生片刻时的好享受。”她语虽含羞,但说话内容的直接和大胆,却教人咋舌,充分显示出这成熟和阅世已深的美女别具一格的风情。 浪翻云气度雍容地坐了下来,挨在船头,一对若闭若开的眼凝视着双修夫人,淡淡道:“本人一生以酒当茶,却从未有过以茶当酒,何妨今夜一试。” 双修夫人闻言,喜孜孜地抬起垂下的俏脸,恰好与浪翻云的眼神短兵相接,呆了一呆,不能控制地俏脸通红,直红出轻纱外,连浪翻云也看到她粉红的小耳。 她藉着转身煮茶的动作,避过了这使她无限腼腆的一刻,如此娇态在这成熟美女身上出现,分外扣人心弦。 风帆顺江而去。 浪翻云长身而起,代替了双修夫人的舵手职务,操纵着船向,江风迎面吹来。 波光万道。 不久,双修夫人捧着一个茶盘,盛着一小杯茶,来到浪翻云前,微微一福,献上香气四溢的清茗,以茶寄意。 浪翻云一把接过,将茶送到鼻端,闷哼道:“这酒真香!”一扬手,将茶拨进张开的口内。 双修夫人见他说话的语调和内容,都有种天真顽皮的味道,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小女儿般惹人怜爱。 浪翻云古井不波的情心不由一动,生出一种无以名之的温馨感觉,像一些古远得早已消失在记忆长河里的遥久事物,回心湖。 深藏的痛苦不能自制地涌上来。 他记起了初遇惜惜的刹那,那种惊艳的震,到这刻亦没有停下来。 若没有那一刻,生命再也不是如现在般美好,生前的惜惜,美在身旁,死后的惜惜,美在梦中。 浪翻云仰望天上的明月,哈哈一笑道:“我醉了!” 双修夫人听出他语气中的荒凉凄壮,忽地低头举手,就要解开脸纱。 当她手指尚未碰上扣环,浪翻云淡淡道:“你不用解纱,我早看到你的绝世容颜,试问一块纱布又怎能隔断我的目光,我们这是第三次见面了。” 不言可知,双修夫人就是那貌似惜惜的绝世美女。 刚才双修夫人在近距离向浪翻云仰起俏脸,被浪翻云偷了点月色,加上穿透性的锐目,看破了轻纱内的玄虚。 双修夫人动作毫不停滞,纤手轻拉,脱去脸纱。 一张清丽哀怨的脸庞,默默含羞地垂在浪翻云眼下尺许远处,就像那次初遇惜惜的情景又再活了过来。 就若复活了的惜惜。 浪翻云心中叹道上天竟有如此妙手,连神情气质也那么肖似。 双修夫人抬起俏面,勇敢地和他对视着道:“浪大侠或会怪妾身唐突,可是你又怎明白我送你一程后,便会回山潜隐,此后再无相见之期,所以我要趁这时刻,来和你话别。” 浪翻云心下恍然,正因为她知道自己和他只有‘送一程’的缘分,所以既便大胆示爱,亦不怕浪翻云误会她放荡,勾引男人。 这种没有结果的爱,别具震撼人心的孤凄美。 浪翻云一动不动,眼光转注船首。 龙渡江头,已然在望。 船一泊岸,他便要赶赴战场,生死难卜。 她却要避世隐居,对他不闻不问。 生命是否只是一个恶作剧。 双修夫人踏前一步,娇体几乎贴上浪翻云,才停了下来,轻轻道:“浪郎!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但有此烹茶侍君的一刻,上天已无负于我。” 浪翻云想不到她如此勇敢洒脱,一呆后长笑而起,往江边跳去。 他的声音一字一字地传回来道:“公主珍重。” 双修夫人别过脸,看着浪翻云消失的身影,低头道:“你终于知道我是谁了。”假设她不是双修公主,和浪翻云怎会只是‘送一程’的缘分。 这有如江潮般涌入心湖的突发爱情,不需任何原因,任何先兆,忽然间坟满了她的天地风帆放江而去。 转瞬间融入了月色迷茫的深远里。 上官鹰、翟雨时、戚长征三人在十二名怒蛟帮好手掩护下,越过一道狭隘山径,眼前豁然开朗。 在这山环峙的高地里,一潭湖水宁静安详地躺在前方,湖边的荒地上,堆着东一堆西一堆的房子馀骸,告诉着来者这湖边的奇妙天地间,曾有人在这生活过。 翟雨时忽生感叹,道:“我有点后悔选择这地方来作战场,鲜血与喊杀会污染和打破了她的安详和骄傲。” 上官鹰奇道:“雨时你一向冷静实际,想不到也有这么感情流露的时候。”其实他内心想到的却是,是否人在自知必死前的一刻,都爱做些一向禁止自己去做的事。 他一点也不看好这根本没有取胜机会的一战。 戚长征欣然笑道:“老翟你怕有些悲观了,所以人亦多愁善感,但对我来说,只要曾经拥有某些珍贵重物一丁点时间,便管他妈的是否能永远保有,这湖既已享受过她的安详骄傲,被破坏也是活该。” 翟雨时笑骂道:“好一个‘活该’。” 上官鹰一声长叹。 两人愕然望向他,这年轻的怒蛟帮帮主,一向以沉稳大度着称,为何竟作出此罕有之叹呢? 上官鹰道:“直到这刻我才心服口服,为何长征的武功在过去这两年,能大大超前我们。因为说才智,他不及雨时;说刻苦励行,他不及我,但他胜的地方却在他不肯依从一般成规,故而自由活泼,练武时每能别出蹊径,非若我两人之古板。” 三人言笑晏晏,似乎一点也不把敌人放在眼,一点不把即将到来的一战,当作一回事。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此正代表了这批还有大好青春等着去品尝的年轻高手,豁了出来,胜败已无关重要,最要紧的是能放手一拚,让敌人付出惨痛代价,否则他们将死不瞑目,很多好兄弟已牺牲了! 十二名也是幼时玩伴的手下,感染了他们悲壮的豪情,战志高昂。 谈笑里,众人从往下落去的崎岖山路抵达湖边的草地上。 这有若山神的山中大湖,反映着天上的圆月,凄迷妖艳,使这群闯入者也心神被摄,停止了对话。 翟雨时低喝道:“行动!” 十二名好手,立时分别奔往高处,掏出烟花讯路火箭,轮流发故,这些烟花被防水布包得密不透风,尽管泅江逃命时,也没能将它们浸湿,而致不能使用。 一朵朵血红的烟花,依循着某一默契里的节奏,升往天上。 翟雨时要它们轮着射上天,是希望延长这些仅余烟花在天上的时间,增强己方援兵看到的机会。 若他估计不错,凌战天的大军应在途中。 这怒蛟帮仅次于浪翻云的鬼索凌战天,精明厉害,岂是易与,其武功亦足以与黑榜上的高手一争短长,只是一向被浪翻云掩盖了光芒罢了。 当年帮争时,翟雨时便处处落在凌战天下风,而在对浪翻云的评估上,他更落后了几条长街,当然输的是经验,但亦只有经验,才能培养出眼光。 一声奇异尖锐长啸从后方传来。 那是典型的逍遥门攻击的前奏。 戚长征长笑道:“来吧来吧!我背上的大刀等得好苦啊,二十年学技,等的就是这个时刻。” 这宁静的天地,大战一触即发。 马队在前路急赶。 车轮撞上石块的咿嗦声,夹杂着起落纷乱的蹄声,在月夜里造成沉闷的节奏,破坏了应有的宁静。 韩柏一声大喝,他知道庞斑不在车队,故而毫无顾忌,这亦是赤尊信一生习惯了的行事方式。 马队后的十多名庞斑的亲卫,反应也令人赞叹惊异。 不但队形没有丝毫紊乱,连停马回首的动作也一致地完成,二十多对眼冷冷看着接近的韩柏,兵刃均离鞘而出。 其中两人扳弓搭箭,瞄准来犯者。 祈老大回头见是韩柏,先是一呆,继是大惊失色,此乞丐怎还未死?呼道:“邢老三,这小乞丐交给你了,我护小姐上路。”策马和半数手下护车先去。 邢老三性格凶暴,也不细想对方怎能从坟墓复活过来。闻言狞笑道:“射他双足。” “咻!咻!” 两支箭往韩柏双腿电射而去。 这两枝箭似乎是笔直往韩柏射去,但落在他眼,却清楚地看到两箭都是移滑了一个细微的弧度,由略呈弯曲的路线向他射至。 他心中泛起一个奇异的感觉,就是他清楚地知道长箭抵达的时间,和现在的动作延续下,被利箭射中的地方,和两支箭微小的先后差异。 换言之他完全地把握了箭矢的角度和速度。 当长箭越过了射程的中间点。 邢老三得意狂笑起来。 他判断出韩柏就算要避也迟了。 箭至。 韩柏双腿鬼幻般摇了两下。 长箭分由左右贴腿而过。 邢老三张大了口,目瞪口呆。 其它大汉亦色变。 此人是个可怕之极的高手。 韩柏在敌人高举的兵刃下,身子前扑,当身体和地面快要平行时,两脚微曲再撑,几乎是贴着地面飞窜入马脚的阵势里。 健马自然惊起跳蹄。 邢老三怒喝道:“臭小子!”离马而起,凌空朝着刚仰起身形的韩柏脸庞一刀劈下。 刀未至,锋寒已至。 韩柏这时才省起自己虽得赤尊信‘真传’,但在现实里却从未学过一招半式,最多也是当韩家兄妹练武时做个旁观者。 劲风同时从后掠至,显示最少有两个人徙后施袭。 这批人能作庞斑的亲卫,岂会是易与之辈。 韩柏的惊慌一掠而没,代之而起是冰雪般的冷静,像生前的赤尊信般,通过钢铁般的神经,审察正身陷其中的形势。 首先他判断出最先到达的,是右后方攻来的铁矛,然后才是邢老三劈面的一刀,和左后方抽击左胁下的铁链。 他不用回头,已有如目睹般凭风声和感觉,掌握了最先刺到那一矛的角度和速度。 韩柏只觉胸襟开阔,涌起万丈豪情,长笑声中,往左急闪,胁下一开一紧,已将长矛挟个正着。 左边的铁练亦随而扫空。 邢老三想不到他如此高明,凌空怒叱变招,改劈为抹,抹向他咽喉处。 韩柏再退,硬生生弓背将持矛者撞得倒飞后跌,铁矛来到手中,刚好硬挑在邢老三的刀锋上。 “当!” 邢老三被震落地上,连退四、五步,脸色转白。 长矛一落在韩柏手上,直觉地他已知道了长矛的优点和弱点,那便若将一只从未沾水的小狗掉进河里,它自然而然便懂得游泳。 要知赤尊信以擅用各类形不同兵器着称武林,这种天分,亦藉魔种转嫁到韩柏身上,确是妙不可言。 四周刀矛闪闪。 敌人全力围攻。 长矛在空中转了个大圆,忽又分成满地矛影,由下盘攻往敌人。 “叮叮当当!”不绝于耳。 惨叫声中,敌人纷退,有两人更当场受伤。 韩柏在矛影护翼下,冲天而起,闯过包围网,往远方的车队赶去。 邢老三等被抛在后方。 韩柏身法何等迅速,几个起落,来至马车后十多丈处。 祈老大脸色一变,心想此人从未听人提起,为何如此厉害,连邢老三等也阻不了他片刻时间,急喝道:“护着小姐!” 车队终于停下。 韩柏长矛已至。 祈老大身为众卫之首,武功眼力均比邢老三高明得多,不敢托大,一夹马腰,健马前冲,挂在马旁的长戟,借着马势俯身提起,由马身左侧下迎着韩柏硬攻过去。 “铿锵!” 矛戟搅扭在一起。 祈老大跃离继续前冲的健马,借那力道连人带戟往韩柏压去。 连韩柏也不由暗赞对手反应迅快,在刹那里便定下以马势加强攻击力的战略,确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好手。 韩柏哈哈一笑,充满了使敌人沮丧的自信,竟化前冲之力为横移。 他单足蹲地,略施巧劲,将祈老大有逾千斤的力道,带往后方。 若在一般的较量,祈老大乘势跃往敌人身后,再部署反击,乃最自然的反应,可惜祈老大的职责却是要保护马车。 祈老大临危不乱,怒叱一声,硬生生将身体反抽向后,只是这下变势,已可使他跻身一流高手之列,于此亦可见庞斑的实力。 韩柏像早估计到他的反应。 大矛前掷。 竟离手而去。 “当!” 长矛打横撞正祈老大的长戟。 祈老大整个是退势,还那堪韩柏贯满冲力的再击,那便像自己和别人合作推倒自己,那能幸免,惊叫声中,整个人向后跄踉急退,将后面赶上来助阵的同僚撞得队形散乱。 惊魂未定间。 韩柏欺身而至,仿佛要劈出一掌,当祈老大觉到下盘劲风袭体,才省悟真招是下面朝小腹踢来的一脚。 急忙移戟下挡。 “啪!” 戟身折断。 韩柏侧身劈掌。 正中祈老大胸前。 这时长矛仍有二寸才掉在地上,韩柏脚尖一移,桃起长矛。 祈老大暗叫吾命休矣,‘蓬!’一声倒掉地上,发觉虽全身不能动弹,但气脉畅通,竟没受伤,这才知道对方手下留情。 矛影以韩柏为中心暴涨开去,敌人纷退。 韩柏在众人眼目被惑的刹那,赶了上去,闪电般破门进入马车内。 马车内布置豪华。 早先的丫环夏霜娇叱一声,手中短剑迎面剌至。 韩柏心中冷笑,想也不想使了个快若闪电的手法,抓着了夏霜握剑的手,内力由腕脉传入,连制对方数个穴道。 短剑坠地。 夏霜身子一软,往后倒回座位里。 韩柏往后座望去,刚好接触到迎来的美目。 他终看到那叫冰云的女子。 能令庞斑钟情的绝世红粉。 怒蛟帮的十五人,卓立湖边一块高起的大岩石上,围成一个小半圆,将上官鹰重重保护着,背湖而战。 敌人分由进入这湖谷的后方和前方涌入,显示出早完成了对他们的包围网。 不一会他们已陷入敌人重围里。 一边是逍遥门的十二位逍遥游士和副门主孤竹,另一边是早先在抱天览月楼袭击上官鹰等人的岳州府黑道高手‘狂生’霍廷起、叶真、‘布衣门’门主陈通、燕菲菲等人,连同他们的手下,足有八十二人,实力可说占了压倒性的优势。 戚长征站在半圆的最外围处,一把长刀守着眼前以众凌寡的敌人,长笑道:“莫意闲和谈应手为何不滚出来。” 众人一起色变,以这两人在江湖上的声势威望,尽管敌对者也不敢如此公然表示不敬,因为这世上尚有很多比死还使人痛苦的手段。 孤竹低喝道:“斗胆!” 高瘦的身形在众人还未转去第二个念头前,鬼魅般欺至戚长征身前,张爪往他脸门抓去,无负以轻功着称黑道的盛名。 深烈的谷气,随刀扬起。 这看似简单的一刀,内中大有玄虚,厉害并不在于刀势的凌厉,而是在于这一刀所显示出的自信。 戚长征苌的一点也没有将孤竹放在心上,这并不是说他大意轻敌,而是他并没有被对方的威名和声势所慑,只是这点,已可使戚长征扬名江湖。 孤竹当然看出对方没有丝毫畏缩惊惧,心中一懔,低喝一声,一掌劈出,正中刀锋。 “当!” 孤竹的手掌丝毫无损。 戚长征往后一退,脸色掠过一阵火红,再晃一晃,收刀立定。 孤竹冷冷看着他道:“手底下果然有两下子,难怪敢口出狂言。” 戚长征长笑道:“还你一刀!” 左脚移前,大刀当头劈下,由提刀、举起至劈下,这三个动作有种连绵不断的气势,使人感到不能在这动作完满结束前,向他做出任何反击。 陈通和燕菲菲等人齐齐脸色一变,想不到戚长征的武功,更胜在早先一战曾重创黑道一流高手梁历生的上官鹰。 身在其中的孤竹感受更深。 他外号‘鬼影子’,大半武功都在鬼魅般的轻功上,不擅打硬仗,但在这样的情势下,势不能飞避开去。 闷哼一声。 一拳打出。 戚长征心中大奇,自己这一刀挟整晚窜逃的闷气出手,威力惊人,对方怎会蠢得以拳头来硬格。 心中一动。 刀势微妙地由大开大阖,变化巧生,刀锋颤震间,爆起一朵朵刀花,蓦然间笼罩着孤竹可能攻入的每一角度。 ‘叮叮当当!’ 孤竹拳化掌,掌化爪,五指屈弹,连续五次弹在剑锋上,封挡了戚长征的攻势。 戚长征哈哈一笑,刀收再出,由直劈改为斜扫,长刀巧妙地倾侧,刀身恰好反映着天上明月的黄光,照上孤竹的双目。 孤竹眼目受扰,一时间看不出大刀的来势,心中一懔,硬往后移。 这不啻是输了半招。 戚长征大笑道:“领教了!” 孤竹想不到对方竟能利用天上月色,使自己在众人之前大失脸子,老羞成怒,左爪往戚长征抓去,右爪却收在较后处,隐藏着厉害的杀着。 戚长征收刀后退,没入阵内。 一剑一矛,分由左右补上戚长征位置的两名怒蛟帮年轻好手击出。 孤竹怒哼一声,分往剑矛抓去,若能强夺对方兵器,也可挽回些许面子。 岂知矛剑同时生出变化,避过他的鬼爪,仍向他攻至。 孤竹心下骇然,这两人功力虽远逊戚长征,但二人联击,威力却大增,无奈下爪改为掌,分拍在矛尖和剑锋上,由夺人兵器改为自保。 两人功力和他颇有一段距离,不得不退后以化去他刚猛的劲力。 孤竹正要乘势抢入阵里,岂知眼前寒光暴起,翟雨时长剑横拦,封阻了阵门露出的空隙,他至此才省悟到对方摆出的是一个威力强大的阵势,设计此阵的人当然是怒蛟帮内,以战术称着黑道的凌战天。 孤竹倏地退后。 两帮人回复对峙之局。 陈通等脸色再变,以孤竹之能,连番出手,竟讨不了半点便宜,这事传出去也没有人相信,幸好逍遥门用计将怒蛟帮这群好手分散了实力,否则今夜一战将更困难。 燕菲菲银铃般的娇笑响起道:“庄主啊庄主!这么热闹的场面,你怎能不来凑兴!” 怒蛟帮众人大为懔然,燕菲菲这荡女乃十恶庄主谈应手的情妇,这番话不问可知是招呼情夫出手。 一阵长笑在陈通等人身后响起,接着是“僻僻啪啪”的骨骼响声,一个人蓦地“长大”起来,变成雄伟高大的黑榜十大高手之一的谈应手。 原来他一直以缩骨法躲在众人最后处,这刻才“现身”出来。 戚长征冷喝道:“谈应手,你敢否与我单打独斗?” 谈应手脚步极大,略一移动,便跨越众人,来到燕菲菲身边,伸出比别人大得多的手掌,一手抄着燕菲菲的小蛮腰,干咳道:“这是何苦来由,明月美人,动手动脚徒杀风景,只要上官鹰牺牲小我,一死以成全大局,我们大家都可以回家喝酒作乐,岂不快哉!” 燕菲菲对谈应手的怪手欲拒还迎,媚叫道:“庄主……” 翟雨时长笑道:“这是何苦来由,庄主既慑于浪翻云的威名,但又要对我们这些后辈出手,真是何苦来由。” 这几句话点出了谈应手因惧怕浪翻云的报复,才有让上官鹰自了的提议,否则以谈应手的残忍好杀,又怎会肯放任何人活着离去。 以谈应手的老奸巨滑,也不由脸色微变,再咳一声,忽地放开了搂着燕菲菲的手,高达七尺七的巨体微摇几下,不知怎地已来到守在最前线的戚长征身前。 翟雨时在后叫道:“长征退后!” 戚长征最服膺翟雨时的智计,毫不逞强,猛往后退。 谈应手何等人物,生平大小千百战,经验丰富之极,岂会让他逃出一对大手之下,如影附形,跟入阵里。 左右一剑一矛,分别袭至。 谈应手看也不着,大手缩入衣袖里,分左右拂出,正中剑矛,就像是送上去给他表演那样。 两名好手闷哼一声,踉跄跌往两旁,口鼻均渗出鲜血,可见此两拂之威。 戚长征忽地横移。 光芒闪起。 一点精芒,漂前而来,原来是上官鹰的矛尖。 同一时间戚长征的刀,翟雨时的剑,一左一右伴着上官鹰这全力一击,由两翼杀至,怒蛟帮的三名年轻高手,倾力合击这不可一世的黑道巨擘。 谈应手不愧黑榜内的人物,闷哼一声,厚背虾般弓起,两只大手像装了弹弓般前标,几乎是不分先后地格在三把不同的兵器上。 上官鹰人触电般往后跃去。 谈应手瞬眼间闪出阵外。 大手安然无恙,但两只衣袖却化成了片片碎布。 众人至此真正动容。 谁也想不到三人联手之威,竟能将谈应手迫退。 上官鹰等敌退我进,来至最前线处,严阵以待。 谈应手深吸一口气,又喷出来,吸气时腹部猛,喷气时深缩下去,像青蛙般发出令人震耳欲聋的‘呼噜呼噜’声,如是者三吸二喷后,才肃容道:“这联击之术,是否传自浪翻云?” 上官鹰朗笑道:“这等游戏之作,浪大叔岂屑为之。” 谈应手心中懔然,要知这联手之术,若是传自浪翻云或凌战天,则总还有隙可寻,但若如上官鹰所言,乃出于三人默契,则此联击之卫将浑然天成,无懈可击。这亦是‘继承’和‘自创’的大别。 翟雨时冷冷道:“我们今天已决定死战于此,还望庄主不吝赐教!” 谈应手心头再震,若此三人拚却性命,死命力战,确是不好应付,自己虽能稳胜,但能否不损毫毛,却是全无把握。 他乃一代黑道宗师身分,既巳出面,势不能使他人先消耗对方体力,自己再捡便宜,那将令天下人窃笑,成为污点,一时心下犹豫。 更令他担心的是仍未有魔师庞斑拦截得浪翻云的消息传来,要知浪翻云早前现身迷离水谷,轻胜南粤魅影剑派高手刁辟情之事,早传入他耳内。 戚长征长笑道:“谈应手,你怕了吗?” 谈应手怒极而笑道:“好!三十年来你还是第一个敢如此向本座说话的人,本座便破例不杀死你,只断你双臂,看你还用什么家伙来握刀。” 一把阴恻恻的怪声音在远方响起道:“老谈火气仍是那么大,何苦来由和这些后生小辈一般见识?”说到最后一句,寒风卷起,月色下人影一闪,一大团东西已立在谈应手之旁,原来竟是个水桶般又矮又大的胖子,但身法的迅快却胜比轻烟。 孤竹和十二逍遥游士一主起躬身道:“门主万安!” 逍遥门主莫意闲眼鼻都因过肥而挤在一起,肥肉抖颤里,张口道:“难怪当年连赤尊信和乾罗也讨不了便宜,我还以为乃浪翻云三剑之力,现在看来你们当时亦不会闲着,好!好!我最欢喜有为的年轻人。” 燕菲菲娇声道:“多年不见门主,怎么你又肥了?” 逍遥门主眯着不能再细的眼睛,上上下下贪婪地在燕菲菲玲珑浮凸的丰体上巡逻,淫笑道:“我肥了,你也丰满了,不是正可配对吗?” 谈应手嘿然道:“你既对这荡妇有兴趣,这处事了之后,便让她陪你十晚八晚,玩厌了再还给我吧!” 燕菲菲格格浪笑,一点也没有被当作礼物送出而不高兴。 莫意闲道:“我才不入你的圈套,假设日后你向我索取我的逍遥八姬,我可没有你的胸襟。” 三人言笑晏晏,打情骂俏,就像四下里只有他们三人那样。 而上官鹰则是他们囊中之物。 翟雨时低声向上官鹰和戚长征道:“小心!他们即将出手。” 他语声虽细,却瞒不过莫意闲。 莫意闲细眼一瞪,射出两道闪电般的精光,投向翟雨时,阴声道:“你们共有四十九人,其它人到那去了。” 众人大奇,怒蛟帮的人因躲避逍遥门恶鹰的追踪,分散逃走,莫意闲岂非明知故问? 翟雨时淡淡道:“门主何有此问?” 莫意冷冷道:“起始我也以为你中计分散逃走,但看你能来至此地,又故意引我们现身,便知你是将计就计,其它诈作散逃的人,必已潜回此处,随时加入战场,使你们的实力大幅增强,瞿雨时你果不负怒蛟帮智者之名。” 众人至此方才明白。 翟雨时被他揭破心计,毫无惊容,从容道:“门主明察秋毫,晚辈佩服之至,只不知魔师庞斑是否正在来此途中?”他先两句看似奉承,但却是对对方的评语和问话不置可否,使人莫测高深,后一句奇兵突出,攻其不备,以莫、谈两人身分,势不能虚应了事。 莫意闲知他想试探庞斑和浪翻云动上了手没有,因若交上了手,庞斑那能赶来。 谈应手望向天上明月,向莫意闲笑道:“现在动手,还赶得及在天亮前和你的艳姬睡上一觉吧。” 莫意闲笑骂道:“知我者莫若你,我人既在此,逍遥帐和八艳姬又怎会在远,怕只怕将鸭子赶入了水中,就不是那么容易捞上来。” 谈应手大笑道:“难道还要我教你这老狐狸怎么做吗?” 莫意闲长笑而起,大鸟般飞过戚长征等人的头顶,飞往湖边外的上空,一个盘旋,往回扑至,显示出超卓之极及与他体型绝不相配的轻功。 肥体带起狂烈的劲风,向守在湖边后方巨石上的两名怒蛟帮好手压去。 同一时间谈应手向戚长征等攻去,牵制着这武功最高的三人,使他们不能抽身去迫退凌空由后攻上的莫意。 这两大高手一出招,声势立时不同。 两名好手惨叫跌退间,莫意闲已稳立巨岩靠湖的另一端,封死了对方由湖水逃走的后路。 瞬眼间,形势逆转,怒蛟帮一众人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 孤竹、陈通等早等得不耐烦,乘势前冲,由谈应手的两翼发动玫势。 翟雨时一声长啸,响彻云霄。 湖的两边立时分别窜起许多条人影,向战场奔来。 怒蛟帮的其它好手,终于出现。 瞿雨时啸声收止。 但啸声却没有停下来。 反而愈趋响亮。 由远而近,来势迅速至骇人听闻的地步。 莫意闲刚拍断了一名怒蛟帮好手的右臂,闻啸声脸色一变,收手退后。 谈应手亦是一呆,撑开戚长征的一刀后,抽身退后。 激战忽地完全静止,就像开始时那么突然。 孤竹等也退回原处。 莫意落到谈应手身侧,两人面面相觑,他们何等样人,只从啸声接近的速度,已知来者是谁。 十多里外的一座大神庙,庞斑负手而立,仰望着俯视众生的金身大佛,木无表情。 祈老大、邢老三等一众亲卫,跪遍身后原本礼佛敬拜的空地。 这队趾高气扬的人现在却有若待宰的羔羊。 站在一旁的是两位气质神态完全不同的男子,年纪都不过三十。 其中一人文秀之极,肌肤比少女还滑嫩,但身形颇高,肩宽膊阔,秀气透出霸气,造成一种揉合柔弱及强悍两种相反气质的魅力,予人文武双全的感觉。 另一人枯黄高瘦,面目阴沉,但一对眼精光烁闪,使人感到他坚毅不屈,城府阴沉的性格。 庞斑平静地道:“夜羽,你对这事有何看法?” 方夜羽转向跪在地上的祈老大,柔声道:“以小姐的武功,谁能在一照面间将她掳走,你是否看走了眼,疏忽了对方的卑鄙手段?” 他的声音语调不愠不火,使人很难想象得他狂怒时说话的情景。 祈老大一阵哆嗦,颤声道:“奴才无能……但……但……” 方夜羽微笑道:“放心说吧!你们的失手若查清只是因敌手太强,而非因你们的失职,师尊又怎会降罪于你们。” 祈老大像吃了伙定心丸般挺起了少许佝偻了的腰背,卑声道:“若我没有看错,小姐是故意不作反抗,让那人掳走。” 那枯黄高瘦的男子发言道:“师尊在上,楞严有话要说。” 庞斑微一挥手,表示允许。 叫楞严的男子道:“浪翻云于一个时辰前在龙渡江头现身,显示正赶往援救怒蛟帮的人,师尊若不亲自出手,谈应手和莫意闲两人怕挡他不住,请师尊定夺。” 庞斑沉吟不语。 方夜羽恭敬地道:“小姐的事,可交由我们两人处理,以我们的实力,保证此人不能逃出百里之外,何况他还带了一个人。” 庞斑冷冷道:“你们心中只看定了浪翻云是我们达成霸业的最大阻碍,故疏忽了其它。要知此人掳走冰云的时间地点,都恰到好处,若对方是以此法阻止我往会浪翻云,则此人的智计和见地,比他的武功更为可怕,若不能斩杀此子,我们将难以安枕。” 方夜羽愕然道:“但师尊仍可先会浪翻云,再追杀此人,那他的计策有何用处?” 庞斑露出一丝微笑道:“这看法说明了你们对我坚定不移的信心。但却忽略了浪翻云的可怕处,此人已达技近乎道的超然境界,所以我绝不能在心中记挂着冰云时,与他相见,而掳走冰云的人正看清楚此点,才不愁我不掉转头去追他。” 方夜羽和楞严同时心中一震,他们也是足智多谋,天资卓越之士,一点便明,只不过早先想不到庞斑对靳冰云用情之深,竟到如此地步。 靳冰云正是这威慑天下的魔师的唯一弱点,也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弱点,若非利用这弱点,风行烈也难以在他手底下逃生。 庞斑声音转寒,下令道:“立即发动所有的人手,拦截这掳走冰云的人,浪翻云便让他多活一会,待他声势更盛时,我才将他击杀,当可更收慑人之效。” 众人轰然答应。 湖畔暂时停止杀戮的战场上。 除上官鹰三人大致完整外,其它人多已浴血负伤。 依计潜回的怒蛟帮好手重归队伍,使人少力弱的他们大增声势。 啸声忽止。人已到。 月色下,一个高大的身形悠悠出现,看似懒地,但几步起落已来至两个对峙阵营的正中处。 怒蛟帮众爆出狂热的欢叫。来者正是黑榜第一高手,覆雨剑浪翻云。 谈应手干咳一声,道:“七年前一会后,浪兄风采更胜往昔,可喜可贺。” 翻云似醉还醒的黄睛在两人身上扫视一番后,淡淡道:“做人走狗的滋味不大好受吧?” 谈、莫二人想不到他如此直接了当,脸色齐变。 燕菲菲眼中露出对浪翻云大感兴趣的神色,嗲声嗲气道:“谁人学得你浪大侠的潇洒,谁人学得你浪大侠那般不爱惜生命财富?” 浪翻云眼尾也不瞧她一下,仰天长笑道:“贪生怕死,屈于权势之辈,武功又那能晋入武道的至境,动手吧!” 莫意闲阴恻恻道:“现在已没有什么道理好说,浪翻云你亦未必能稳胜我们两人的联手合击吧!” 戚长征怒喝,正要出言。 浪翻云作了个阻止的手势,沉声道:“胜胜败败,动手便知,多言无益。”。谈应手叹了一口气道:“这是何苦来由?” 浪翻云截断道:“我们之间已不是一般的比试较技,现在你们投向庞斑,是敌非友,我又怎能容你们生离此地?” 他明知谈、莫两人不会单独应战,故乐得大大方方,并不在这方面出言讽刺。 上官鹰等极少见浪翻云说话如此毫不客气,知他已为他们动了真怒,心中感激无限。 大战一触即发。 这将会是一场从未在武林史上出现过的硬仗,自五百年前,由当代黑道泰斗玄佛,创出“黑榜”后,从没有两个黑榜高手联手对付另一个。 这绝不“公平”! 但看来已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这毫无先例的一战。 因为唯一能阻止此战发生的庞斑,已不会来。 谈应手一下深呼吸,厚背又弓了起来,头发无风狂动,衣衫一下一下鼓动着。 自四十年前他以自创的“玄气大法”,先后击杀白道九名威名赫赫的好手后,直至今天,想报仇的人都一一死在他手下。在黑榜里,从没有人像他之残忍好杀,树敌之多,所以庞斑向他送上个眼色,他便乘机答应,树大好遮荫,而且庞斑还拍心口担保他会对付浪翻云,这才“欣然”答应做出手对付怒蛟帮的走狗,但想不到现在却要拿出性命去拚搏。 这真是何苦来由。 身形毫不逍遥的逍遥门主莫意闲,由怀里掏出一把尺许长的折扇,“嗦”的一声,将扇打了开来。 这十七年来,他没有用这扇对付过任何人,不是说他人缘特好,全无敌人,而是没有人值得他动扇。 他扇上的功夫正是他毕生武技的至极。 “一扇十三摇”使他晋身于白道惊惧,黑道景仰的“黑榜”。 但他眼前的对手却是浪翻云。 他唯有亮出他的扇,但心内却没有逍遥的感觉。 两人出手在即。 浪翻云完全感觉不到山雨欲来,杀气漫天的危机。 微微一笑。 眼光悠悠地望向天上明月。 他看得那么专注,那么深情,自然而然便生出一种使人慑服的威严和骄傲。 唯能极于情,故能极于剑! 浪翻云眼神露出剪不断的哀伤! 谈应手和莫意两人大奇,想道:在我们两人联手的气势压迫下,他为何能从容自若至此?接着一阵心神的震动!难道真是我不如他? 狂风忽起。 谈应手身上的袍服鼓动得更厉害。 莫意闲折扇轻摇,但每一摇都发出“霍”一声的激响,每煽多一下,风就更急劲。围观的两帮人马自动往四边移去,腾出更大的空间,以作战场之用。 在场没有一人有能力或资格插手其中。 浪翻云的衣衫动也不动,就像一点风都没有。 事实上,气劲已将尘土和断草刮得狂舞旋飞,将三人笼罩在内。 浪翻云低吟道:“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他所吐的每一个字,忽快忽慢,但偏偏和莫意闲摇扇所发出的“霍霍”声,毫不相配,当他说到彩云归最后三字,莫意闲摇扇的动作竟慢了刹那。 莫意闲早被他情深望月的气象所慑,现在更被他以念诗音调的奇异节奏,打乱他摇扇的节奏,这种闻所未闻的比斗方法,使他不由心生寒意。 还未与浪翻云正面交锋,莫意闲的心志已失守,于此亦可见庞斑这盖世魔君对浪翻云的忌惮,绝非无因。 浪翻云在气势牵引里,直觉地感受到莫意闲所送出的恐惧讯息,收回望月的目光,平射向莫意闲。 两眼神芒电闪。 谈应手心知要糟,若让浪翻云乘莫意志气减弱的空隙,借势重击,两人联手的优势,将反成对两人的拖累。 月亮的光影忽地破碎。 除了谈、莫两人外,没有人看到覆雨剑怎样由背上弹起,落入浪翻云修美的长手,爆起满天的剑花,割碎了温柔的月色。 谈应手长啸出手。 覆雨剑略作回收,满天的光点从花蕾变成花朵后,再爆开去,一时三人间满是光碎。 从不离身,长三尺八寸的长铁箫由怀里弹出,来到谈应手手中,刹那间和覆雨剑硬碰了二十七下。 覆雨剑法特有的响声,潮水涨退般起伏着,又像雨打叶上,时大时细。 莫意闲肥大的身躯倏进忽退,每一退都是对方剑光暴涨之时,进则扇开扇阖,发出阵阵狂劲,无孔不入地侵进剑影里。 谈应手静,莫意动,这正是他们的战略。 黑榜十大高手多是独立傲然之辈,故罕有互相交往,唯有谈应手和莫意闲两人臭味相投,均为贪花好酒之徒,所以成为莫逆之交,故而上官鹰等一见谈应手出手,便知道莫意闲也不应在太远的地方。 因此没有其它黑榜高手比他们更能合拍,而且联手亦是那样自然,那样天作之合。 浪翻云长笑道:“莫意闲!明年今日此刻,就是你的忌辰。” 莫意闲冷哼,刚要出言讽刺,以示自己犹有馀力,浪翻云剧光散去。 反映着天上明月的满空碎点,倏地消失。 围观的众人,不论敌我,心中都大感可惜,覆雨剑的光点,比之任何最壮丽的烟花,更好看上千倍万倍。 谈应手和莫意闲呆立当场。 浪翻云低头望向由腹下的手腕处斜伸上来,名震天下的覆雨剑,晶莹的剑身正反。映着天上的圆月,借剑观月。 今晚又是惜惜的忌辰了! 谈应手和莫意闲表面看去冷静得若崇山峻岳,其实心中的震骇,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原来刚才浪翻云收剑的刹那,刚好同是他两人旧力刚消,新力未生的刹那空隙,使他们欲攻不能,不敢冒进。 唯有守在原处,不敢冒进。 浪翻云施展浑身解数,务求在气势和心理上挫折对方,其中的智能意境,尤为高绝。 亦只有他神乎其技的覆雨剑法,才能造出这种奇迹的战况。 剑芒再起。 一团强光从浪翻云怀里暴起,化作长虹,直击莫意闲。莫意闲感到剑意全都归于他,就像谈应手不再存在那样,如此三千宠爱在一身,气势早已被夺的他,如何受得了。 狂吼一声,折扇张开,闪电般向剑锋点去,同时肥体像片枯叶般往后飞退。 谈应手心想这个便宜怎能不拣,一摇身巳赶至背后全不设防的浪翻云身后,右手大掌往浪翻云的虎背按去,铁箫反收在背后。 浪翻云微微一笑,剑芒像流水不可断般突然中断。 爆起另一团光点。 往四方扩散。 浪翻云身法加速,闪入光点里,就若剌缩入了它的战甲内,避过了谈应手的大手。 光点狂风骤雨般转往谈应手卷去。 莫意闲退势难止,直退入陈通等人,肥体的去势何等迅骤,登时有五个人给他撞得倒飞后跌,骨折声响起,两人联手之势已被破去。 谈应手心叫中计。 可惜这并非适合后悔的时刻。 大手狂缩,左手的铁箫幻出千万光点,迎上来的覆雨。 危急间,他已顾不得尽管庞斑亲来,也不敢如此和浪翻云比拚谁快一点,没有速度比覆雨剑更快。 胜负立决。 谈应手跟向后挫退。 乍看去只是肩膀轻轻中了一剑,但谈应手却是有苦自己知,浪翻云这小小一剑,内中暗含十三种力道,刚好破了他护体的“玄气”。 皮肉之伤无可足道处。 但内伤却是深蚀进他的经脉内,震断了他的心脉。 莫意闲一退便没有停下来,穿过人群,没入暗影里。 谈应手完了。 今夜这一战有败无胜,莫意闲心胆已寒。 孤竹长啸一声,率着十二逍遥游士,向他追去,一齐落荒而逃,为继续“逍遥”而努力。 谈应手终于站定。 脸上再没有半点血色。 燕菲菲娇躯一震,抢入战圈,一手紧搂着他,一脸不能置信的神色。 没有人能使谈应手负伤的。 陈通一众人等,脚步不断后移。 浪翻云望向谈应手,叹道:“这是何苦来由!” 谈应手嘴角牵出一丝苦笑,喃喃道:“这是何苦来由!” 苦笑凝结。 谈应手双腿一软,巨柱不堪撑持般倒入燕菲菲怀。 这一代霸主,最终可以死在女人的怀抱里,也不知要在前几世积得多少福分,才抵消得今世的罪孽,能如此死得其所。 燕菲菲呆若木鸡,完全不知道应如何去作出反应,到此刻她才知自己是如何深爱着谈应手。 陈通等人一声大喊,转眼逃个一干二净。 剑回鞘内。 浪翻云望向天上的明月。 想起了惜惜,想起了双修公主。 当时明月在! 黄易《覆雨翻云》2卷完 羲淙远阍诘仄较呦拢匚⒌某抗猓缯樟亮颂毂咦钚〉囊恍『崞? 韩柏胁下挟着动人心魄的美女靳冰云,刚穿入一个长满树木野花的小山谷里。 在林内的一片小空地上,韩柏小心翼翼放下怀里玉人,让被封了穴道,眼睛紧闭的她,静静地躺在青草地上。 他呆望着靳冰云令人难以相信的清丽脸容,高贵得懔然不可侵犯的娇姿,心神颤动地在她身旁跪了下来,看来便像在忏悔自己方才对她的不敬和冒犯。 对着这香泽可闻的美女,童真而入世未深的真正韩柏,像向赤尊信宣告独立似的重活过来。 不但因为靳冰云夺人心魄的清丽所构成的绝世艳色,更因为早先韩柏从她和庞斑的对话里,知道这能令彗星般崛起于白道的风行烈和当代第一魔君庞斑颠倒迷醉的美女,内在处有颗伟大善良的心。 这勾起了那真正单纯的韩柏在和魔种结合后,正迅速消逝的童真!溪泉流过的声音在左后方不远处轻轻鸣唱,给这晨光苍茫里的宁静小谷,平添了不少生气和活力。 韩柏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更胜于早先被埋于土内时的感觉。 靳冰云起伏浮凸的曲线像向他揭示出某种难以掌握的天机。 黄绸衣温柔地包里着她修长纤美,乍看似弱不禁风的娇躯。 韩柏记起了封上她穴道前,她望向他的那一对眼睛。 他从未想过一个人的眼,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瞥闲,竟可以告诉别人那么多东西,只是一瞬,韩柏便看到了永世也化不开的忧思和苦痛。 韩柏低头闭目道:“对不起!”刚说了这句话,立感有异,双眼猛睁,眼神变得锐如鹰隼。 靳冰云的美目张了开来,冷漠地和韩柏对视,一点也不退缩。 她的手按在韩柏胸前要害,只要她略一吐劲,保证韩柏心脉立断,一命呜呼。 韩柏双眼神光退去,苦恼地道:“你不是给我制着了穴道吗?” 靳冰云眼内闪过怜悯,叹道:“你武功虽别出蹊径,能人所不能,但江湖经验不免太浅,想也不想我身为庞斑之徒,若不是故意为之,岂会如此容易被你掳走。” 韩柏苦笑道:“我不是没有想过这问题,而是我高估了自己的封穴能力,低估了你的解穴本领罢了。” 靳冰云奇道:“我现在随时可杀死你,为何你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韩柏被靳冰云提醒,不禁呆了一呆,想了一会,才傻兮兮地道:“可能是因为你这样躺着的姿势好看极了,使我不能和杀人连想在一起,坦白说,我倒很喜欢你的手掌按在我胸前的感觉。” 靳冰云见他虽衣衫破烂,但挂着碎布的感觉要比衣裳楚楚的感觉强胜得多,而貌相犷野,散发着慑人的阳刚魅力,偏是说话间带着浓重的孩子气,和惹人好感的童真。真不知好气还是好笑,虽然她已很久也没有“好笑”的感觉。 韩柏松了一口气道:“好了!你没有那么凶了!”他真的感到如释重负。 靳冰云微一错愕,想不到韩柏有如此敏锐的直觉,能感受到她心情的微妙变化。 韩柏又皱起眉头,道:“我在你身旁跪了这么久,为何直到刚才你才出手制住我?” 靳冰云一呆,答非所问道:“你才智过人,假以时日,或者可成为庞斑的对手也说不定,可惜!唉!”韩柏道:“你还未回答我。”他这时更像个要求大人给予玩具的孩子。 韩柏真诚地想知道答案的神态,使靳冰云感到难以拒绝,唯有坦然相告:“我想试试你的心性,看你会不会侵犯我。” 韩柏愕然道:“假设我真的侵犯你,你会怎么办?” 靳冰云心想那有如此问人女儿家的,口上却淡淡道:“我会让你先得到我,之后再杀了你。” 韩柏目瞪口呆道:“我毫不惊奇你会杀我,但你怎会故意让我得到你?” 靳冰云俏目冷如冰霜,以平静得使人心颤的语气道:“因为我恨庞斑,我要他痛苦;而你既侵犯被你强掳的妇女,自亦是死有馀辜。” 韩柏苦笑道:“我明白了,你将会主动告诉庞斑被我奸污了,纵使庞斑悲愤嫉忌,但只能找着我的尸体出气,如此你便达到了使他痛苦的目的了!但现在你又打算怎样做?你总不能迫我奸污你,尤其当我知道横竖也难逃一死,你实不应告诉我才是!”靳冰云美目一瞪,收回按在他胸前的夺命纤手,嗔道:“你既不是淫徒,谁又有兴趣杀你,还不让开,我要起来了!”要知道韩柏跪得极近,靳冰云除非先滚开去,否则便很难不发生和韩柏身体碰撞的尴尬场面了。 韩柏连声应是,不知所措地站起来,连退多步,直到撞上一棵大树,才停下来。 靳冰云见到他背撞大树时,吓了一跳,神情天真得像个小顽童,比对起他粗犷的外形,怪异得没法形容,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韩柏只觉眼前一亮。 就像在一片荒凉沙漠里,看到千万朵鲜花齐齐破土而出的壮观奇景。 靳冰云怕了他炽热的目光,举起衣袖,遮着上半边脸,盈盈立起。 韩柏看到她尖俏的下颔,鲜艳的红唇,心中一阵冲动。 忽地记起了秦梦瑶,芳踪何处?香风飘来。 靳冰云脚不沾地似的,在他右侧掠过。 韩柏叫道:“你去那里?”追着她没入林木深处的背影,飞掠过去。 穿出疏林。 咚咚水声填满了天地。 靳冰云坐在溪流滚滚中突出来的一块石上,拿起了裙脚,将白玉般的赤足濯在清溪里。绣上双蝶的布鞋安放两旁,情态撩人之极。 她的美目深深注进溪水里。 韩柏来到溪边,随着她的目光,看到溪水里得水的鱼儿。 两人默默看着水内无忧无虑的鱼儿。 初阳透过林木的树隙间射进来,将随风颤震的树影光晕印在他们和溪水上。 靳冰云在水里悠然自得地踢着白璧无瑕的纤足,幽幽道:“只是为了这自由自在的刹那,我便没有后悔让你掳走。” 韩柏跪下,俯身伸头,双掌按着岸旁泥地,将上半身探入水里,靳冰云踢水的清响,立时传入耳内,有若仙籁,两人虽隔了半条溪,但水却将他们连了起来。 靳冰云大感兴趣地看着他这过分了的“梳洗”。 韩柏把头从水里抽回来,仰天痛快地舒出一口气,水珠小瀑布般从他头发泻下,跟着呆了一呆,缓缓俯身,以瞪得不能再大的眼睛,看着溪水中自己的反影。 与魔种结合后,他还是首次看到自己的尊容。 靳冰云见他神态古怪,秀眉轻蹙道:“你不是认不出水中的自己吧!”韩柏打了个寒战,叫道:“这不是真的!” 靳冰云更摸不着头脑,韩柏一时狡如狐狸,一时傻若孩童,构成了对她非常有吸引力的性格。 她甚至感到和他一起时,时间过得特别快。 自跟随庞斑以来,她便压抑着自己的感情,愈付出得多,痛苦愈多。 可是庞斑对她的魅力确也是非同小可,所以她也更恨他,恨他为了练魔功,甘于将她牺牲了。 她不能拒绝,因为那是注定了的命运,一个赌约。 对风行列,善良的她,背负着噬心的歉疚和怜悯,其中是否有夫妻之爱,连她自己也弄不清楚。 但眼前这奇怪的男子,却使她轻松写意,一点压力也没有。 韩柏仍呆望着水中的影子。 一面不能置信的骇意。 靳冰云随手拿起左旁的布鞋,掷在韩柏的水影上。 水中的韩柏化作一圈圈往外扩张的涟漪,小鞋似小舟般随着清流飘然而去。 韩柏茫然抬头,刚好看到靳冰云闪着顽皮的目光,和她身旁变成形单影只的仅馀绣花布鞋。 靳冰云淡淡道:“你还要不要得到我的身体?” 她说话的内容虽可使任何男人惊心动魄,但语气却平淡之极,便像要献身给韩柏的人和她半点关系也没有。 韩柏愕然道:“你说什么?” 靳冰云缓缓道:“我说在庞斑追上来杀死你前,你要不要得到我的身体?” 韩相听到庞斑的名字,虎目爆起前所未有的光芒,回复了赤尊信式的自信和精明,哈哈一笑道:“你也不要太小觑我,我既有胆量掳走你,自然有和庞斑较量的本钱。” 靳冰云没好气地叹道:“刚才我差点便杀了你,你还要在我面前说大话。” 韩柏并不争辩,仰身躺在岸旁,望着天上的白云,以舒服得像甘心死去的语调道:“为什么太阳落下去,又能回升上来;人死了却不会复生,这是什么道理?” 靳冰云讶道:“你真的不知道庞斑正追来还是假的不知道?你难道有把握胜过他吗?” 韩柏道:“你还未回答我,人死为何不能复生?” 靳冰云对他的无动于衷恨得牙痒痒,嗔道:“待庞斑来到后,你便可向阎王爷请教这个问题,不过却须小心他会拔你的舌头。” 韩柏将双手放在头后,权作无忧的高枕,懒闲闲地笑道:“庞斑的唯一弱点是你,我唯一的弱点也是你,假设你不和我合作的话,我便死定了,你会和我合作吗?”靳冰云见他胸有成竹,实在摸不清他的葫芦里有何应付追兵的妙药,叹道:“我是不会和你联手对付庞斑的,何况即使加上了我,我们也不会是他的对手,这世上或者只有浪翻云才有资格成为他的对手。” 听到浪翻云的大名,韩柏现在变得粗浓如剑的眉毛一扬,眼内闪过崇敬的神色。 犹记得在荒庙里,惊天地泣鬼神的覆雨剑一出,黑白二仆立时落荒而逃。 靳冰云没有放过他的反应道:“我果然没有想错,你是为了浪翻云才掳劫我,这证明了你被埋士下时,听到了我和庞斑的对话,为何你被活埋土内,竟不会闷死,这是什么武功?”韩柏想不到她心细如斯,自己的一个反应,便给她推断出这么多事物,他一出生便是孤儿,从来没有人真正关心他,着紧他。直到遇上靳冰云,他知道此生也休想忘记她在他被活埋时,每一句说话,每一下叹息。 靳冰云瞅他一眼,微嗔道:“你听到我的话吗?” 韩柏坐了起来,望向靳冰云道:“你的话每一句都听到,每一个字也记得,将来也不会忘记,现在时间愈来愈紧迫,我没法向你作更详细的解释,只问若不是硬桥硬马和庞斑对着干,你肯否和我合作逃走?” 靳冰云不能置信地道:“你具有逃离庞斑魔爪的把握?” 韩柏忽地眉头一皱,侧俯地上,将耳紧贴在泥土上。 靳冰云心下大奇,此人诡变百出,难道竟懂“地听”之术吗?不禁对他作出新的估计。 韩柏坐起来道:“追兵巳在三十里外现身,几乎是笔直往这里赶来,显然已发现我们的行踪,厉害啊厉害!”说到厉害时,他的童真和孩子气又活脱地呈现出来。 靳冰云心中一软,轻轻道:“你要我如何和你合作?” 韩柏欢呼一声,由坐变站,跃离岸旁,构掠小溪,行云流水般来到靳冰云的身旁,一手抄起她的蛮腰,脚尖点石,凌空而起,投往对岸的林木里,只留下了只绣花布鞋。 靳冰云怒道:“我会自己走,快放我下来!”心中却暗恨自己刚才不会反抗。 韩柏果然停下。 靳冰云脚一触地,双手自然往韩柏推去。 岂知韩柏像座山般动也不动,反而搂着她纤腰的手用力收紧,将她动人的玉体搂得往他靠贴过去。 靳冰云大怒,一掌按在韩柏宽阔的胸膛上,寒声道:“还不放开我!”韩柏眼中闪过慑人心魄的巽彩,沉声道:“你刚才还说可让我得到你的身体,又说和我合作,为何现在又要杀我了?” 靳冰云微微一呆,玉颈微俯,头轻垂,娇躯已给韩柏紧拥入怀里。 鼻中传入韩柏浓烈的男性气息,忽地轻呼一声,原来她感到正和韩柏一起往土内沉下去,就像沈进水里,但脚踏处明朗是实在的青草地。 韩柏衣衫无风自拂,眼里爆起强芒,那是内功运行至极点才出现的现象。 惊人的气劲,使他和靳冰云硬生生钻入土里。 靳冰云心中大讶,韩相的功力已臻黑榜级高手的境界,为何从未听过江湖上竟有这一号人物。 两人已没至腰部,仍不断沉下。 靳冰云暗忖,你或者不怕活埋土里,但我却定会活生生闷死。 可是她并没有抗议。 脑中浮起一幅接一幅的回忆,想到了久远得像有百年千年之遥的童年时代。 八岁之前,她在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专心剑道。 只是一个赌约,使她的一生改变了。 她便是赌注。 一个八岁的小女孩。 她从那件事发生的那日开始,便再也不会哭泣。 十八岁那年,她远赴魔师宫,谒见庞斑,成为了他唯一的女徒,开始偿还十年前欠下的债。 现在她只想长埋土内,韩柏道:“你在想什么?” 靳冰云轻叹一声,终伸手搂着韩柏粗壮的厚背,这时手刚好沉进泥里。 韩柏道:“看着我!”靳冰云仰起俏脸,刚好韩柏的大嘴封下来,啜紧她娇艳欲滴的红唇。 靳冰云待要挣扎,忽地发现了这一吻并没有任何邪欲成分。 一道真气通过唇搭的桥梁,延绵不断地由韩柏的口中度过来,使她浑身舒泰。 眼前一黑。 终没入土里。 但却没有丝毫气闷的感觉。 被誉为天下第一高手的盖代魔君庞斑,挺立高崖之上,一手收在背后,另一手垂下,紧握着一干一湿两只绣了双蝶纹的布鞋,眼神投往高崖下平原远方坟起的小丘间内的小谷。 就在那里找到了冰云的这对鞋子。 庞斑智能的眼神像是洞悉了一切。 有“小魔师”之称的爱徒方夜羽卓立背后,自他将布鞋送到这里来后,庞斑一直默然不语,使人不知他脑内转动着什么念头。 事实上自懂事以来,方夜羽从来不知道庞斑脑内转着什么念头。 这使他除了对庞斑天神式的崇敬外,还充满着畏惧。 落下的太阳在远方地平线上散发的动人心魄的火红馀晖,扇子般投射往入黑前的天空。 庞斑平静地道:“浪翻云胜了!”方夜羽微一错愕,因为弄不清楚这是说出一个事实,还是一个问题?庞斑道:“你步声较平时重了少许,显是受心情影响所致,若不是浪翻云胜了,你何会如此?” 方夜羽恭身道:“可是我之所以心情沉重,也可能是因找不到小姐而惹起的。” 庞斑微微一笑道:“我当年选尔为徒,正是看出你性格坚毅。搜索冰云之事才刚刚开始,夜羽你怎会如此快便沮丧,故我可断言你刚收到了有关浪翻云的情报,并知道了于我们不利的战果。” 方夜羽脸上泛起衷心佩服的神色,道:“果是如此,谈应手和莫意闲联击浪翻云,仍然落得一死一逃的下场,使浪翻云声威更振,除非师尊亲自出手,否则对我们声势的损害,实在难以估计。” 庞斑长笑道:“好一个浪翻云,虽说谈、莫两人这些年来纵情酒色,功夫有退无进,但你能破他两人联手,足见覆雨剑法已达因情造势,以意胜力之道境,否则你浪翻云如何能胜。” 他虽不在当场,但却有如目睹当时所发生的一切,还未动手,浪翻云超然于生死胜败的意态,便使谈莫两人心生惧意,气志被夺。 唯能极于情,故能极于剑。 庞斑的“因情造势,以意胜力”四个字,正点出了其中关键。 于此亦可见真正理解浪翻云的,便是这最可怕的大敌。 方夜羽道:“我已撤退了所有对付怒蛟帮的后勤力量,因为在师尊亲自出手搏杀浪翻云前,我们实不宜再有任何因对付怒蛟帮而招致的败绩。” 庞斑眼光凝望远方,像想起了世间上最美妙的事物似的,出奇地柔和道:“在洞庭湖内,怒蛟岛东三十里处,有一终年给云雾怒涛封锁的无人孤岛,据渔民说,那是当神仙游湖时,落脚奕棋的地方。” 方夜羽呆了一呆,把握不到庞斑为何忽然提起此一无人孤岛。为了对付怒蛟帮易守难攻的天险,他曾下了一番功夫研究怒蛟岛和附近的地理环境,自然知道有这名为“拦江”的荒岛,但想不到这二十年不问世事的师尊,对此岛竟也知道得那么详细。 庞斑低吟道:“浪翻云啊!你知否我多么想念着你。” 方夜羽听出庞斑语气盈溢着僮憬和热恋般的深刻情绪,不禁肃然起敬,只有庞斑这种心胸气魄,才能使他六十年来,高踞天下的第一高手宝座。 浪翻云你究竟是怎么样的超卓人物?竟能如此得庞斑“错爱”?庞斑仰天重重舒出一口压在心头的豪情壮气,徐徐道:“自先师蒙赤行百年前与传鹰那使天地色变的一战后,天下再无一可观之战,浪翻云呀!你莫要让我庞斑失望啊。” 方夜羽心湖激起了千丈巨浪,他知道庞斑已定下了出手决战高踞黑榜首位的无敌高手覆雨剑浪翻云的地点和日子。 庞斑放在背后的手衣袖“霍”声一拂,示意方夜羽离去,看似随便地道:“告诉浪翻云,明年月圆之夜,当满月升离洞庭湖面时,我在拦江岛恭候大驾。”他心中感到一阵莫明的痛苦,因为他终于放开对靳冰云的想念,并下了决定任由靳冰云自由离去,她若对他的恨比对他的爱少,终有一天她会回来的。 情到浓时情转薄。 方夜羽俊秀的脸透出难以掩饰的激动。 尽管他知道庞斑和浪翻云的决战,如箭在弦,势在必发,但当庞斑说出来时,他仍压不下心中的激情。 没人比他更明白,为何庞斑将决战推迟至一年后。 因为庞斑想给这数年来剑技一直突飞猛进的浪翻云多点时间。 六十年来无敌天下的庞斑真的不想浪翻云是他的另一个“失望”。 方夜羽离开庞斑傲然卓立处的高崖后,撤退了所有围捕韩柏的人手,虽然庞斑没有告诉他这样做,但他已掌握了庞斑的心意。 否则庞斑又怎会一句也不提起靳冰云?他若仍放不开靳冰云,他便不会见浪翻云。 现在他定下了决战浪翻云的地点日期时间,自是他决定已将儿女私情拨到一旁,不成障碍。所以方夜羽自然要在这一年内,不碰任何和靳冰云有关系的事,以免影响了庞斑决战浪翻云前的心境。 说放就放。 也唯有庞斑这级数的修养,才能做到。 浪翻云的可怕在于他的放不下。 庞斑的可怕在于他的放得下。 前者有情。 后者无情。 韩柏和靳冰云在山野间奔行。 靳冰云白衣飘飘,仙女般在月夜里的草原上幽灵般掠过。 韩柏追在她背后,心中还想着和她在土里的亲吻和肉体的接触。 那是时间停止了推移,星辰停止了流动的美妙时刻。 靳冰云忽地停了下来。 亭亭俏立。 她白玉般的一对赤足,轻盈地踏在湿润的草地上。 韩柏来到她身旁讶然止步,奇道:“为何不继续走?庞斑随时会转头来找我们的。” 靳冰云冷冷地道:“你以为你耍的把戏真能瞒过庞斑吗?你既能活埋不死,自亦可躲入土里,怎能瞒过他们?” 韩柏搔头道:“即使知道又怎么样,难道他能把大地翻过来找寻吗?”靳冰云看到以堂堂大汉之躯,作出这个小孩子搔首的动作,心中无由一软,不想在言语上嘲弄他,叹道:“庞斑何等样人?他会的其中一种魔功,一经运展,可察知方圆十里土地内外所有的生命,他便曾用此法,找到我走失了的小田鼠,又怎会不知你藏在地底那里?” 韩柏心中一寒,道:“若是如此,他现在到那里去了?” 靳冰云眼中抹过失落的哀伤,低声道:“他正看着我。” 韩柏骇然一震,惊呼道:“什么?” 靳冰云那似对人世毫无依恋的眼光,飘到他那里去,呢喃低语道:“我是说他正在某处紧盯着我,这绝错不了,因为以前每当他专注地望着我时,我都有现在这种感觉。” 韩柏打了个寒战。 但很快又回复了冷静。 他的目光往四方远近巡逡,最后落在后右方四里许外一座像鹤立鸡群般,高出其它山头的高峰。 那是可俯瞰这周遭数十里内景物的最高点。 庞斑要嘛便是不在,否则必立于其上。 山峰被月亮的大光环晕衬托着,更突出了它的幽暗和神秘。 韩柏遥望山峰。 一种微妙的感觉流过身体。 他明白了勒冰云感应到庞斑在看她的第六感。 因为他也感到庞斑正在看他。 奇妙的感觉蓦地消去。 他知道庞斑收回了他的目光。 靳冰云的甜美声音突然像仙曲般从背后传来道:“他知道我们发觉到他,所以走了。” 韩柏回过头来。 靳冰云已坐在草地上一块平滑的石头上,侧挨着石旁的大树,两眼望着自己的一双赤足,有种软弱无依,惹人怜爱的感觉。 韩柏来到她身旁,单膝跪了下来,问道:“他为何不出手对付我?” 靳冰云脸上掠过痛苦的神色,以令人心碎的声音温柔地道:“因为他已定下了与浪翻云决战的日子,其它一切都再不重要了。” 韩柏目光一沉,射出森冷的寒光。 勒冰云讶然审视他。 韩柏一忽儿天真无邪,一忽儿又像个冷静睿智的老手,构成了一股奇异的吸引力和特质,令她冷静多时的心田,也泛起波动。 韩柏望向靳冰云,刚要说话。 靳冰云先道:“不要求我做任何不利庞斑的事,无论如何,我虽不会帮他,但也不会对付他,你或浪翻云若真有本事,除掉他好了,何用依靠我这个小女子,好了!我要回家了。”说到“除掉他时”,眼中掠过令人心痛的哀伤。 韩柏先是没趣,听到最后两句,却大吃一惊,跳了起来道:“你要回家?” 靳冰云站了起来,缓缓转头,望往远方的天空,仿佛那片夜空,就是她家上的天空。 韩柏跳到她俏脸扭往的前方,摆下个拦着她回家之路的姿态,张开双手道:“你竟然还有家?”靳冰云以平静得怕人的声调道:“当然有,我离家已有一百年一千年了,庞斑既已不要我,我为何还不回去?”接着秀眉一蹙道:“让开!”韩柏呆了一呆,才想起自己拦着她的去路,大大不好意思,慌忙收手退后一步,却没有让过一旁。 靳冰云幽幽一叹,柔声道:“我只是个苦命的人,趁我还有家时,让我回家巴!” 韩柏热血上冲,一拍心口道:“让我送你回去,横竖我这连家也没有的人也没有什么事可做。” 靳冰云垂首道:“谢谢你,可是我只想自己一个人独自回家去,你的心意,我领受了。” 韩柏大急道:“你这便要离开我吗?” 靳冰云见到他大孩子般的神态,忍不住噗哧一笑。 韩柏眼前一亮。 她的笑容确能使明月也失去颜色。 靳冰云将俏脸躲入高举的衣袖里,往后飘飞。 韩柏看着靳冰云远去的倩影,高叫道:“你的家在那里?” 靳冰云在没入树林前,声音远远送来道:“家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他日若有闲,可往慈航静斋一行。” 韩拍全身一震。 慈航静斋。 靳冰云的家竟是慈航静斋?她和秦梦瑶又有何关系? 第 二 章 山雨欲来 清晨。 大雨。 雨声淅沥里,水珠由寺庙的斜檐串泻下来,在风行烈面前织出一面活动的水,雨水带来的清寒,使他灵台一片清爽,就像这所山中寺庙的超然于尘俗之上。 雨点打在泥上、植物上、水珠溅飞,每一个景象,都似包含着某一种不能形容的真理。 平静的女音在他身后严肃地道:“风施主小心晨雨秋寒,稍一不慎着了凉,于你虚弱的身体,并无好处。” 风行烈眼光由下往上移,跨过了庙墙顶的绿瓦,送往山雨蒙蒙的深远里,淡淡道:“玄静师傅有心了,一饮一啄,均有前定,若上天确要亡我风行列,谁也没法挽回。” 玄静尼淡淡道:“天下还有很多事等待风施主去做,若施主如此意气消沉,怎对得起送你来的广渡大师,若非有他出面,我们空山隐庵又岂会破去二百年来不招待男宾的惯例,将你收容。” 风行列虽没有回头,却可以想象到玄静尼清丽的俏脸。 她这么年轻美丽,为何却要出家为尼?还是这所名刹的女主持。 其中一定有一个曲折的故事。 “风施主!” 风行烈叹了一口气道:“大恩不言谢,这些日来我闲着无聊,从佛堂借了很多经典来看,颇有所悟,有缘无缘,确是丝毫不可勉强。”他心中想着的却是靳冰云,她究竟在那里?是否也如他般如此地挂念着他?玄静尼柔声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怎会是舒舒服服的一回事,施主若不振起雄心,武功怎能回复往昔?” 风行烈蓦地转身,握拳咬牙道:“就算我武功回复旧观,甚至更胜从前,但又怎能胜过庞斑!天下根本便没有人能胜得过他!” 玄静尼从他眼中看到对庞斑深刻的仇恨,暗叹人世间的恩怨交缠,若蚕之吐丝,至死方休!心中也无由地升起对这落难的浚秀年轻武林高手的怜惜和慈悲心。 夙行烈倏地省觉到自己的失态,退后垂手道:“师傅请谅风某失敬之处。” 玄静尼若无其事地道:“风施主回房休息吧!” 风行烈环目四顾这处于空山隐庵南区的独立院落,清清寂寂,住在这里的尼姑,都因他的到来而迁往其它院落,除了侍候他一日数餐的两名老尼外,便只有玄静不时来查看他伤势痊愈的进展。 玄静尼微嗔道:“风施主!” 风行烈讶然望向她。 她最使人印象深刻的是清丽挺拔的秀眉、明亮的眼神,和似乎从未经过情绪波动的容颜,这令人联想起一张没有人曾书写染污过的美丽雪白的纸张,她那身素色的袈裟,更突出了她不染俗尘的超然身分。 像现在这种微嗔的神态,风行烈还是这些日来首次看到。 玄静尼双手合什,挂在指隙闲的佛珠串一阵轻响,低头道:“贫尼动了嗔念,罪过罪过!” 风行烈心中掠过一个奇怪的念头,暗忖即使身入空门,是否就须如此压制自己的真情性,她若能嫣然一笑,必是非常好看。他当然不能将这冒犯不敬的想法说出来,充满歉意道:“都是在下不好,触怒了师傅,风某来此已久,也应该走了!” 玄静尼淡然道:“风施主现在毫无保护自己的能力,若在途中出了任何事,我们很难向净念禅宗交代,而据我们最新的消息,庞斑的黑白二仆正竭力找寻你的行踪,所以广渡才连探望你的念头也要打消,更不要说将你带回净念禅宗了。” 风行烈恭敬地向她一躬身,道:“在下心意已决,并写下书信,若将来广渡问起,你将信予他一看,事情便可清楚明白。” 玄静尼平静地道:“施主去意,贫尼怎会不知,刚才我曾到施主静室看过,早发现了写给广渡大师的信和执拾好的衣物包里,不过据广渡大师所言,施主的安危牵涉到天下苍坐的祸福,施主真要走,还请三思。” 风行烈苦笑道:“我能避到那里去,庞斑的势力正不断膨胀,终有一天会找到这里来,那时牵累了师傅等与世无争的人,我怎过意得去?师博请了。” 玄静尼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形容的神色,借低头的动作不让风行列看到,轻轻道:“施主去意已决,我自然不会拦阻,正如施主所说,天下事无一件能走出机缘之外,来也是缘,去也是缘,施主珍重了。” 风行烈哈哈一笑道:“来也是缘,去也是缘!”声音里却毫无欢音或激动的情绪。 玄静尼看着他从房中取出随身小包袱,撑起雨伞,消失在烟雨蒙蒙的门外。 “啪!” 捏着佛珠串的纤手硬生生的捏断了佛珠串和一颗佛珠子。 数十伙佛珠泻落地上。 像廊外面的水珠般弹起。 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 可是她犹似不知。 只定眼望着风行烈消失在那里的蒙蒙山雨。 韩柏和靳冰云分手后,赶了一夜路,黎明时来到官道上。 道上静悄无人。 韩柏心想难道真是天要助我,一个庞斑的人也撞不到,自己和靳冰云一起时,庞斑或许会不动他,但离开了靳冰云后,庞斑便没有放过他的理由。 走了一会,仍是不见一个人。 不禁大感可疑。 为何一个赶市集的人也不见。 韩柏冷哼一声,站定下来。 一个文士装束,英秀俊美但却体格轩昂魁捂的年轻人缓缓从林间步出,来到官道的正中心,彬彬有礼地道:“兄台相格雄奇,又能在我们手中劫走冰云小姐,公然向魔师挑战,显非平凡之土,敢问高姓大名?” 韩柏道:“在下韩柏,公子是庞斑的什么人?” 文士温和一笑道:“本人方夜羽,乃魔师次徒,失敬了。” 韩柏想不到他如此温和有礼,虽是敌对,仍大生好感,道:“请问魔师何在?” 方夜羽哈哈笑道:“韩兄确是志气可嘉,可惜家师事忙,未能来会韩兄,只好由徒弟代师之劳了。”若换了别人,早勃然大怒,但方夜羽却偏仍是那副谦谦佳公子的风度。 韩柏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道:“你果然不是庞斑,魔师怎会若你那么年轻。” 方夜羽心中大奇,这人应是智勇双全之士,为何竟如此不掩饰对庞斑的畏惧,而且神态有若未成熟的人,讶道:“韩兄既如此惧怕家师,为何又公然和他作对?” 韩柏理所当然地道:“怕还怕,作对还作对,又怎可因怕而什么也不敢去做。” 方夜羽暗忖此子若非傻子,便是个真英雄,韩柏年纪看来像二十三、四,又像二十一、二,在江湖上理当有段经验,为何却从不听人提起?因道:“韩兄究竟是那个门派的大家?”韩柏一呆道:“我也弄不清楚。” 方夜羽从从容容,一拍挂在背后的两支短戟,微笑道:“韩兄既不愿说,在下唯有出手请教高明,从韩兄的手底下摸出韩兄师门来历,韩兄请!” 韩柏想不到大家说得好好的,竟然说打就打!骇然退后一步,插手道:“不公平不公平!” 方夜羽一愕道:“韩兄若认为不公平,在下可只以空手领教。” 韩柏皱眉道:“这依然不公平。” 方夜羽大讶道:“这又有何不公平之处,请韩兄指教。” 韩柏坦然地道:“方公子双戟乃随身兵器,若弃而不用,武功自不能尽情发挥,反之我却惯了两手空空,尔消我长,对公子当然不公平之极。” 方夜羽像看怪物般瞪了他好一会,叹道:“韩兄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而我偏不能让你就此离去,真教在下非常为难。” 韩柏见他对着自己这可恶的敌人,依然潇自若,有风度之致,不禁暗暗心折,由此推其徒及其师,可见庞斑亦当是气概万千的不世人杰,当下嘻嘻一笑,不好意思地道:“横竖你背插双戟,不如借一把给我,公平决战。” 这种提议,也亏他韩柏说得出口。 方夜羽丝毫不以为忖,愕然道:“韩兄实战经验显然非常缺乏,骤然用上别人兵器,不是更吃亏吗?” 这回轮到韩柏大奇道:“你怎知小弟缺乏实战经验?” 方夜羽哂道:“这有何稀奇,假设韩兄转战天下,早震惊江湖,在下又何须请教韩兄高姓大名?” 韩柏恍然,一面暗惊这方夜羽心思细密,另一面却暗笑无论对方有何神通,也不会猜到赤尊信将自己造就成高手的离奇手段。 方夜羽忽地长啸一声。 手动。 白芒闪。 长三尺八寸的精钢短戟,插在韩柏脚前三寸,戟尖没入泥土的深度,不多不少,恰好支持起挺插的戟身。 韩柏心中大懔。 只是这一手,已使他知敌手难惹。 他伸出手,握在短戟的把手上,却拔不出来。 一股奇异至难以形容的感觉,由戟身传入他的手里。 韩柏虽然事实上看不见,也听不到,却感觉到短戟的杀气,感觉到短戟曾经历过的每一次拚杀,心中泛起一种惨烈的情绪。 短戟离土而出,顿时在空中幻出万道青芒,蓦然往韩柏身前回收,变回从容握在右手烁光流闪的三尺八寸短戟。 方夜羽心内的震骇确是难以形容。 要知他这仗以成名的“三八戟”是用北海海底据说来自天上的神秘“玄铁”所制,不但炼制时的火温要比一般精铁高上数倍,熔铸出来后的玄铁,也比一般精铁重上数倍,所以别小看这支短戟,竟有一百五十七斤之重。 一般人双手也未必能将它棒起。 但韩柏舞动短戟时,那种潇洒和从容,便若拿起一枚绣花针在虚空中缝出最细致精巧的图案,又像曾看着那短戟出世那样,对“戟性”熟悉无比。 韩柏叹道:“好家伙!把手处这些螺旋粗条纹使握着它也变成享受。”他自幼便负责韩府武库的打理工作,对兵器的感情之深,真没有多少人能及得上。 方夜羽兴致勃勃地道:“难道韩兄原也是用戟的高手吗?” 韩柏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自己应用那种兵器,只觉每一种都很好很好。” 方安羽像完全忘记了韩柏是他的大敌般,微微一笑道:“韩兄知道吗?在下今年虽只二十八,但与人生死搏击的经验都是不少,可是从未试过像刻下般在交战以前,便把敌手虚实知道得如此地一清二楚。” 韩柏愕了一愕,恍然失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方夜羽脸上笑意更盛。 他忽地发觉自己颇有点喜欢韩柏,此人貌似天真,其实才智高绝。 韩柏道:“对于小弟手上此戟的认识,自是无人能出方公子之右,所以只看我多手地舞了两下,方公子便能揣出我的斤两,不知方公子胜算可高?” 方夜羽苦笑道:“只是五五之算。”接着苦笑化作挂在唇边的傲意,冷然道:“但若你手中的戟重归我手,以双戟对韩兄的空手,韩兄能支持百招以上,已属异数。” 韩相心中一热,豪情涌起,大声道:“那我便将戟还你!挡你百招看看则个。” 方夜羽喝道:“万万不可!” 韩柏皱眉道:“方公子难道要舍易取难吗?” 方夜羽坦白道:“不瞒韩兄,我对你起了爱才之念,故想换个方式,来和韩兄比试。” 韩柏有点感动地道:“能不和公子兵刀相见,自是最好。”本性善良的他,不禁对眼前这气概风度优美得无以复加,隐然有继承魔师庞斑影子的超卓人物,起了惺惺相惜之心。 方夜羽道:“游戏的方式任由韩兄定下,方某无不奉陪,韩兄若败了,便归顺我师,作我的头号手下;韩兄若胜了,方某便代家师赦过你掳走冰云小姐之罪,不再追究,此条件接受与否,韩兄请一言而决。”语意间自具纵构脾阖的豪气。韩柏眉头大皱道:“我就算空手对方公子的双戟,最劣也只是落败身亡罢了,但比起要做你的手下,总要有种得多,更何况我根本想不到舍手底下见真章外,还有什么其它方法可采择?” 方夜羽成竹在胸地道:“韩兄江湖经验毕竟浅薄了些,方某虽是一人现身,但早在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只是家师亲手训练的十大煞神,便能令韩兄饮恨于此,韩兄可相信吗?” 韩柏道:“你不说我也感觉得到,刚才我握戟在手时,便曾想过立即逃走,但隐隐间感觉到方兄在暗处布有高手,才打消了这念头,所以怎会不信方公子所言;奇怪的只是公子刚才还准备和我单打独斗,一决雌雄,现在怎又改变主意,使手下围攻于我?” 方夜羽长笑道:“这个道理你日后自会知道,你既想不到比试的方式,不如由方某划下道来,看看尊意如何。” 韩柏想了想道:“公子何碍说来听听!” 方夜羽正容道:“由现在开始,我撤去所有监视韩兄的人手,任由韩兄躲起来,三天后我便会动用所有人力物力,追捕韩兄,若能于三个月内将你生擒,便算韩兄输了,反之则是方某败了,韩兄意下如何?” 韩柏一听大为意动,先不说方夜羽是否真能找到他,即使找到他后还要将他生擒活捉,那是谈何容易,喜叫道:“这即是捉迷藏的游戏,小弟最爱玩的了。” 方夜羽见他神态虽若儿童,但已见怪不怪,微微一笑,飘身退后。 韩柏举起短戟,高呼道:“你的戟!” 方夜羽的声音远远传来道:“一天方某的单戟不能胜过韩兄的单戟,这大戟便交由韩兄保管。” 韩柏看着方夜羽消失在官道的转角处,眼中射出佩服的神色。 方夜羽不愧庞斑之徒,行事磊落大方,教人折服,亦教人莫测高深。 他一声长啸,没入林内。 游戏开始。 假设韩柏败了,这一生他再也休想向魔师庞斑挑战。 龙渡江头上游三十里。 一艘巨舟放风而来,赫然是怒蛟帮的旗舰“怒蛟”。 船还未曾泊往岸,一群人从船上跃起,落往岸旁,与沿岸奔来的数十人相会。 从船上跃下的当然就是赶来援手的凌战天和庞过之等一众心腹猛将。 凌战天看到众人安然无恙,一反平时的冷静沉着,激动得叫道:“小鹰!” 正奔上来的上官鹰全身一惊,止步道:“二叔,这十年来,你从没有唤过我乳名!” 凌战天一呆,在上官鹰前五尺处煞住马步,喃喃道:“真有十年了,我也很久没听你叫我作二叔了。” 两人对望一眼。 忽地一齐仰天长笑起来。 这上下两代两个人,三年前虽说放弃了成见,和洽相处,但互敬有余,亲爱不足,可是在目下这等动辄死别生离的非常时期,死去已久的“叔侄”情,终于复燃。 凌战天叹道:“还是那个小鬼头。”心中涌过在上官鹰的小时逗玩他的种种情景。 上官鹰激动地道:“只要能换来二叔这句话,小鹰便觉得这些日来冒的风险,是没有白熬了。” 凌战天冷哼一声道:“我早劝过你不要随便离开怒蛟岛的了。” 上官鹰忍着心中欢悦再肃容道:“小鹰知罪!” 凌战天“咦”了一声,道:“大哥在那里?” 翟雨时分外恭敬地道:“浪首座说过他会追上我们。” 凌战天不满地摇摇头,眼光转往戚长征身上,奇道:“长征!你一向最多话,为何直到此刻一句也未听你说过?” 凌战天显然心情大好,否则也不会一反惯例打趣这些后生小辈。 戚长征正容道:“帮主和副座在上,戚长征有一个请求,务请答应。” 这次连翟雨时和上官鹰也齐感愕然,他们都听出戚长征语调中所显示出来的坚决意味。 凌战天脸色一沉道:“不好听的话,最好别说。”他也感到事情的不寻常。 戚长征坚决地道:“这事不能不说,不能不做!” 凌战天脸色由沉转寒,冷冷望着戚长征。 在一众后辈里,他最喜欢的便是这爽朗磊落的青年,此子刚中带柔,粗中有细,是习武的罕有奇材。 上官鹰道:“有话便说出来吧!何用忸怩?” 翟雨时截入道:“匹夫之勇,长征你须三思而后行。” 戚长征叹道:“雨时你定是我肚内的蛔虫,否则为何没有一件事能瞒过你。” 上官鹰猛然醒悟,脸色一沉,怒道:“怎么?你竟是要去找马峻声算帐?” 戚长征哈哈一笑道:“此不义之人险累我断送了帮主和一众兄弟的性命,戚某若不取他首级,怎能还厚颜留在怒蛟帮?” 瞿雨时缓缓道:“无论成败,你可有想过那后果?” 马峻声在八派联盟年轻一辈里,声势如日中天,即使戚长征胜了,只会惹来与白道化不开的深仇,争斗火并,永无宁日。 尤其常现在怒蛟帮正处于孤立无援的劣境,问题便更严重。 戚长征道:“是非黑白,自有公论。” 上官鹰默默不语,他怎会不清楚戚长征的性格,假设他不批准戚长征此行,戚长征将再也不会快乐起来。 凌战天虽未清楚事起因由,但已猜到几分,喝道:“我不赞成!” “战天!让他去吧!” 众人愕然,往声音传来的江边望去。 一名大汉拿着酒壶从江畔高及人腰的青草丛中坐了起来,正是剑动天下的“覆雨剑”浪翻云。 戚长征全身一阵抖颤,叫道:“大叔!” 浪翻云咕嘟“吞”下一口酒,冷喝道:“小子莫再多言!快向帮主请示。” 戚长征来到上官鹰跟前,待要下跪,上官鹰已一把扶着,轻道:“长征珍重!” 戚长征瞬也不瞬地深望着上官鹰,一声长啸,退了开去,转瞬没入江旁树林里。 浪翻云霍地站起,淡然自若道:“三年内若此子不死,他的成就将会超越‘左手刀’封寒,成为当今刀法第一大家。” 众人心中一阵激动,能得浪翻云如此赞许,戚长征死而无憾。 凌战天一愕道:“大哥的看法,我绝对同意,但是他能活着回来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 上官鹰默不作声,眼神闪着忧色。 浪翻云微微一笑道:“只有能人所不能,才能超越其它人,没经烈火烧炼的刀,又怎能保持刀的锋利;没有痛苦流血的人,又怎可保持人的锋利。” 他说罢又喝了一大口酒,平静地道:“好了,回家吧!” 凌战天愕然望向他。 翟雨时将头垂下,避过凌战天的目光,他也如凌战天般看破了浪翻云要回家背后的情由,但他不想凌战天晓得他的才智竟达到这地步,在他面前,翟雨时总是收敛锋芒,那几乎成为了一种习惯。 浪翻云决定了挑战天下无人敢惹的魔师庞斑。 凌战天道:“大哥与庞斑一战如箭在弦,势所难免,我便和大哥回岛去痛饮他妈的十昼十夜,预祝大哥旗开得胜。” 浪翻云哑口失笑道:“得胜得败尚是言之过早,不过说到喝酒,你便一定喝不过我,怕只怕素素到时不肯放你过来跟我如此喝酒。” 上官鹰心头一阵激动。凌战天才是浪翻云的真正知己,从浪翻云一句话,便猜出浪翻云欲在与庞斑决战前,重温和亡妻惜惜生前共处过的物事;岛上孤云、洞庭夜月,涛声击楫,寒露湿衣。所以他要回家了。 第 三 章 重回旧地 风行烈在午时前赶到武昌。 一进武昌,他便感到该地异常的气氛。 路上多了很多武林人物。 有些一看便知是来自八派联盟的门派,一些却是帮会或黑道中人,使得气氛像拉紧了的弓弦。 风行烈避开大街,在一间地点偏僻的小客栈,要了个设备简陋的客房。 到武昌来他是要找一个人,问他要回一把刀。 这刀关系到他未来的希望。 在房中用过早饭后,他便开始打坐,让体内真气流遍全身血脉筋气。 庞斑那一掌虽说收回了九成功力,但仍是非同小可,直到现在身体在外表上看来似完全康复,但一口真气始终不能结聚,只要来几个壮汉,便可轻易将他制服。 蓦地隔壁传来喝骂的声音。 风行烈惊醒过来,留心一听。 只听那带他上房的店小二骂道:“他奶奶的死病相,明天再不懂自己爬起来滚出去,我便将你扔到外面,不要说我没有警告你。” 风行列心中一动,推门而出,恰好迎上一脸怒容的店小二,问道:“小二哥因何事大动肝火?” 店小二见风行烈丰神俊朗、气俊不凡,不敢怠慢,竖起指头反指背后道:“这人一来便病倒床上,又没钱交租金,若不是我本着上天好生之德,早掷了他出去,但总不能长此下去呀。” 风行烈同情之念大生,立时为那病人付清欠租,看着小二走了,才步入房内。 床上躺了位脸无血色的青年,两眼无力地望向风行烈,眼中闪过一抹奇怪的神色,也不知是感激还是厌恨。 风行烈来至床边,“咦”一声道:“朋友原来是武林人,竟是受了内伤。” 那人两眼一闭,像对风行烈一点兴趣也没有,也没因风行烈高明的眼力感到惊异。 风行烈大感没趣,便想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用功,刚转过身来,那人一阵狂咳。 风行烈忍不住回头过去,只见那人咳得胸前满是瘀黑的血。 那人眼睛紧闭,似乎晕了过去。 风行烈剑眉一皱,心中一动,口上却道:“真可怜,让我找个大夫来看你吧!” 一边说一边离房而去,刚踏出走廊,眼前一亮。 一位身长玉立,年龄绝不超过二十的少女,黑衣白肤,如花俏脸,发结上插一朵小黄菊,俏立在长廊的尽处,向他微笑招手。 风行列差点以为是自己眼花,定睛再看,少女的确仍在那里向他招手。 风行列用指头指了指自己。 少女含笑点头,神情可爱,就像和熟悉的友人玩耍那般毫无顾忌,使人感到她是任性顽皮,胆大妄为的女儿家。 风行列按捺不下好奇,朝她走过去。直来到她面前四尺许处站定,待要说话,那少女伸指贴唇,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先竖直脚尖,撑高身体,从风行烈宽肩上,瞄了一眼那受了内伤的青年汉子闭上的房门后,手一伸往风行烈的衣袖抓来。 风行烈自然一缩,仍给她一把抓着,他武功已失,当然避不过她迅快的手。 少女并无恶意,只是拉着他转到弯角处,她随便拉男人衣袖的作为却是惊世骇俗。 少女放开了手,紧张地问道:“那人怎样了?是否真的不会动?” 风行烈见她神态天真可人,好感大生,他自己本身便是天性反叛的人,所以才叛出邪异门,对于胆大妄为的同道,分外有好感。微笑道:“姑娘若想对付那人,最好是打消那念头!” 少女脸容一寒道:“你是帮他的吗?” 风行列皱眉道:“那人假装受伤,兼且面相刻薄,一看便知是心术不正之辈,我怎会帮他?” 少女吓了一跳,失声道:“真是假装的,这死贼想引我出来。”旋又奇道:“看你不懂武功,怎知他受伤是假是真?” 风行烈道:“我虽不会武功,但眼力仍未至如此不济,连他吐出来的是人血还是鸡血也看不出来。”其实他之所以能发现那人的伪装,主要是那人被内藏剑,被他感觉到杀气,因而动了疑心,这才看出对方在耍把戏。 少女娇躯轻震道:“好一个狡猾的魅剑公子刁辟情,竟想暗算我谷倩莲,幸好我鸿福齐天。”眼珠一转,一手又拉起风行烈的衣袖,软语求道:“你给我做一件事成不成?” 风行烈有点啼笑皆非,可是对方一言一语,举手投足,无不像发自真心,自然而然,却使他难生反感。叹一口气道:“若要在下做你的帮凶,恕我无能为力。” 谷倩莲一把抓起他的手,将一粒小丸塞进他手心里,理所当然地道:“很容易的事罢了,只要你将这小丸和进药里或水里,给他喝掉便成,他要装病,自不能拒绝喝水吃药,你也不想我给坏人害了吧?” 她的手柔若无骨,丰腴温暖,确教人难以拒绝。 风行列想将小丸塞回她手里,谷倩运早知机警地退开。 他举起小丸,送到鼻端,动容道:“这是七毒丸,姑娘是双修府的什么人?” 谷倩莲瞪大俏目,不能置信地道:“你是什么人,竟认出我们的七毒丸?”她当然不知道风行烈是和她们双修府甚有渊源的邪异门的大叛徒。 风行列指甲一弹,小丸飞向谷倩莲,无奈下她唯有伸手接回,但已气得嘟长了小嘴。 风行烈微笑道:“对不起!我不想介入你们的恩怨里。” 谷倩莲将俏脸凑近一点,重新打量风行烈,看怪物似的看了一轮后,衣袖一扬,纤手往风行烈缓缓抓来。 风行烈见她五指不住张动,隐隐封死了他反击的路线,心中大感诧异,此妹武功之高,已可列入一流高手之林,为何对付那个刁辟情还要用阴谋诡计,难道此君武技更高?谷倩莲纤手由慢转快,一下子抓着了风行烈的左手,内劲由她指尖剌入,连封他几个穴道。 风行烈全身一麻,往她倒过去。 谷倩莲左手伸出,扶着他的肩头,外人看去,便像一对大胆的年轻男女,当众拖拉亲热。 一冷一暖两道真气,分由手握处和肩头侵入体内,转瞬游走全身主脉。 谷倩莲将小嘴凑至他耳边道:“原来你是受了严重内伤,故此武功全失,你告诉我你的真名字,我便可以告诉你这内伤可否被医好。” 风行烈刚要答话。 谷倩莲忽地眉头一皱,迅拍风行烈一掌,解开他被封的穴道便往外退去,一个倒翻,双脚一踏拦干,燕子般飞上屋檐,转眼不见,但美妙的姿态仍留在风行列的脑海里。 身后风声传来,风行烈眼角感到人影一闪,回过头来时,魅剑公子刁辟情早往谷倩运消失的方向掠去,不见人影。 风行烈略一思索,便回房收拾行囊,此等是非之地确是不宜久留。 武昌韩家大宅。 这时天已入黑,一道人影在宅东偏僻处翻墙而入,停也不停,便往园西的杂物室和粮仓掠去,熟练地打开粮仓的门,闪了进去。 在黑暗里他的身形毫不停滞,便像现在还是白天那样。 到了离门最远一端处,他无声无息地离地升起,轻轻跃往粮仓顶的一个小阁楼内,原来是个放置杂物的地方,此人舍楼梯不用,显然是不想在楼梯上留下脚印。 那人吹了下口哨,有点得意地道:“方夜羽呀方夜羽,任你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我躲到这儿来呢。” 原来是韩相换了一身新衣,虽是粗质麻布,但自具一代豪雄气概。 在武昌里,没有地方比之韩府更为他所熟悉,而韩府另一有利条件,就是和方夜羽代表的一方处在对立位置,方夜羽尚未公开和八派联盟交恶,故而不能不对韩府存有顾忌。 韩柏这选择,充分表现出他吸纳了赤尊信魔种后的老谋深算。 他舒服地躺了下来,不由自主想到了韩家众人,这毕竟是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想起这些天来的遭遇,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五小姐宁芷近况如何?当日她出卖了他,不肯承认那刺绣是她给他的,使他想起来便心中隐隐作痛。 二小姐慧芷能否得到马峻声的爱?若马峻声真是陷害他的人,慧芷怎可向他托以终身?所有这些思潮使他烦恼得重重叹三口气,忽然记起背上还背着方夜羽重甸甸的三八戟,连忙解下,刚放在地上,仓外传来轻细的脚步声。 粮仓的门轻轻给推了开来。 韩柏好奇心大起,将眼凑在杂物间的一道小隙往下望去,恰好见到一个男子身形闪入仓内,却不关上门,留下一道窄缝。 韩柏运功凝聚双目,黑暗的粮仓立时明亮起来,以前欺负他的二管家杨四赫然立在门旁,从只剩下的窄缝往外望去,一边喃喃道:“怎么还不来?” 韩柏心中大奇,杨四在等什么人,要这么鬼鬼祟祟,不可告人?杨四忽又转头走到如山累起的两堆米袋之间,仰起头来,吓得韩柏几乎跳了起来,幸好杨四的一对鼠目茫然望向屋顶,才使他醒觉到对方只是仰头想东西,而不是看到他。 这韩府横行霸道的二管家脸上神色忽暗忽暗,心事重重。 门忽地一开一阖,一道人影飘了进来。 这回韩柏真是吓了一大跳,这后来的人轻功必是非常高明,否则自己为何一点也听不到步音或破空的声音?韩柏用神一看,不由自主呆了一呆。 来者竟是个娇小玲珑、俏脸如花的年轻美女,一对眼长而媚,可人之极。 杨四直至这刻还不知有人进了来,喃喃道:“掌上可舞,掌上可舞!” 那女子俏俏掩至杨四身后,伸指弹了一下杨四的耳珠。 杨四莺喜转身,叫道:“易小姐,你来了!” 韩柏心下恍然,难怪这女子轻功如此之好,竟是黑榜高手“毒手”乾罗手下三名大将之一的“掌上舞”易燕媚,他以往在韩府早听过有关她貌美如花、毒若蛇蝎的事迹,想不到今晚竟意外地在此撞上,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关的人,为何会在这里偷偷见面?易燕媚退后两步,柔声道:“杨四,下次我再听到你私下唤我的名字时,我便将你的舌头割下来。” 在阁楼上正向下窥视的韩柏吓了一跳,这女人声音低沉悦耳,偏是说话的内容却恁地狠绝。 杨四脸色一变,打了个抖嗦,颤声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易燕媚又甜甜地道:“不过!假若我吩咐你的事做得妥当,你爱叫我什么便什么吧!” 杨四喜道:“你真不是骗我?” 易燕媚嗔道:“谁要骗你?” 韩柏心中长叹,你杨四算什么角色,人家易大小姐不骗你这蠢蛋还要骗谁?另一个念头又升起,乾罗为何要使易燕媚来控制杨四?杨四道:“现在那件事有了很重大的发展。” 易燕媚美目一亮道:“不要卖关子了,快说吧!” 杨四像找到表演机会似的煞有介事道:“当死讯传到长白派不老神仙的耳内时,不老神仙一言不发走入静室,三天后召了死鬼谢青联的父亲‘无刃刀’谢峰人去,谢峰出来后便和长白派的几个一流高手,前来武昌,这两天便会到了,只不知是否会也踩上我们这里来。” 易燕媚语带惊喜道:“看来不老神仙深思熟虑后,仍选择了不惜和少林反脸,也要追查这血案的真凶。” 杨四讶道:“真凶早找到了呀!那短命种韩柏早给人抓了去坐死牢,连认罪的供状也有了。” 在上面的韩柏听得牙也痒起来,真想生啖下这杨四一块肉。 易燕媚娇笑道:“只有不懂事的小孩才信这样的鬼话,不要扯开去了,告诉我马峻声方面有什么新发展?” 杨四道:“少林派为怕事件弄大,使出杀手锏,由地位仅次于无想僧和掌门不问和尚的‘剑僧’不舍大师亲来应付,想凭不舍大师的名望和剑术,镇住长白的人。” 易燕媚冷笑道:“除了魔师庞斑和覆雨剑浪翻云外,谁能镇住别人,不舍怎配?” 顿了一顿,又问道:“韩府这里形势如何?” 韩柏立时竖高耳朵,好听听自己这生活了十多年的武林世家的近况。 杨四说到他“家”内的事,份外眉飞色舞,口沫横飞地道:“韩天德担心得整个人也憔悴了,不过他似乎和马峻声有了一定的密契和协议,尽量将事件的后遗症减轻,以免损害到八派联盟的和气。” 韩柏听他直呼主子韩天德之名,毫无敬意,心中杀机一动,旋又失惊,自己为何竟会升起杀人的念头?易燕媚柔媚的声音又传入韩柏耳内道:“这鬼联盟的和气是伤定的了,噢!那死老鬼韩清风回来了没有,这人智计武功均极了得,在江湖上的声誉又隆,一回来形势便会变得更复杂。” 杨四道:“韩天德已发散了人去找他,到现在仍未有消息,五小姐这几天又病了,急得韩天德不得了。” 易燕媚忽道:“背转身!” 杨四一呆,愕然道:“什么?” 易燕媚嗔道:“我叫你背转身呀!” 韩柏见到杨四战战兢兢地将身背转,实属可怜又可笑,既然怕人随时一声不响把他干掉,为何又要踏错只脚进这脂粉陷阱内,旋又释然,易燕媚这类老江湖,自然有合适手法使杨四这类小角色不能不就范。 下面人影一闪,易燕媚早穿门而去。 门开门阖,一点声息也没有。 杨四等了一会,见毫无动静,试探着叫道:“易小姐!” 后面当然全无回应,杨四转过身来,失望道:“这就走了,终有一天,我要将……” 忽他伸手捂住了嘴,显是想起易燕媚刚才发出要割掉他舌头的警告。 杨四踏往地上一阵摸索,不一会喜叫道:“有了!”从地上提起重甸甸的一个小包里,内中传来金属磨擦的声音。 韩柏心中一懔,这易燕媚不但轻功好,手脚也快得惊人,刚才放下了一包东西自己也不知道,若有机会碰着她,一定要提高警惕,否则死了也要作胡涂鬼,自己虽吸纳了赤尊信的魔种,但那只是一种使自己晋身绝级高手的基础,是否能臻达赤尊信的境界,在现阶段来说,仍是一种梦想。 下面的杨四惊喜叫遣:“这里足有十两黄金,可够去翻本了,看小菊那骚货还敢不敢小觑我。”说着兴高采烈地去了。 韩柏暗忖:这家伙嫖赌不禁,自是轻易给人收买。旋又想道,易燕媚刚才探问谢青联被杀之事,而着眼点只在长白、少林和韩府的形势,反而对谢青联为何被杀,毫不紧张,其中究竟包藏了什么祸心?照理乾罗不会愚蠢到要插手到这件事里去,徒招烦恼,除非他存有对付八派联盟的野心。 想到这里,脑中灵光一现。 他把握到了整个形势。 要对付八派联盟的不是乾罗,而是庞斑,乾罗只是被利用的工具,假设八派联盟因此事而四分五裂,得利的自然是坐观鹤蚌相争的渔夫。 他的脑筋更加忙碌起来,假设他掉转位置,站在庞斑、方夜羽、乾罗等人的立场,他会怎样处理这件八派联盟的内部事件?他不但不会做任何事,更会尽量使八派联盟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以免八派门人因外侮而压下了这内争,故此杨四才成为一只有用的棋子,使他们能掌握着整件事情的发展。 想到这里,平静的心再也平静不起来。 刚才杨四说韩宁芷病了,不知病得可重否?韩柏将三八戟再挂背上,离仓而去。 他这识途老马,驽轻就熟,不一会来到五小姐韩宁芷闺房所在的小楼,藉着草木的遮掩,闪到小褛的后面,探头由窗外望进去。 在韩宁芷的卧床旁,一名中年妇人安坐椅内,正低头做着针线。 韩柏吓得缩回去。 刚才他在窗外曾刻意留心细听房内的动静,只闻韩宁芷的呼吸声,却听不到尚有其它人在房内,故此大惊失色。 他听不到房内中年妇人的声息,一方面因为对方的呼吸吐纳悠长细慢,更重要的原因,是由于他早主观的认定了房内只有韩宁芷一个人,故此生出疏忽之心,这亦显示了他虽吸收了来自魔种的部分经验,但仍会因自己的偏见而时出问题。 这中年妇人脸貌娟好,只嫌颧骨略高,有种富贵人家少奶奶的味道,但一身灰布素服,又使人感到她和富贵铜臭扯不上半点关系。 肯定是个高手,究竟她是谁?陪在韩宁芷旁干么?脚步声由小楼前传来,不一会有人在房外轻唤道:“姑姑!姑姑!” 中年妇人站了起来,拉开门道:“峻声!有什么事!宁芷睡着了。” 韩柏心中一震,杀机大起,来者竟是害他入狱的马峻声,使他改变了立即离去的念头。 韩宁芷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响起道:“云清姑姑,是否声哥哥来了?” 那被称作云清姑姑的妇人低声道:“她醒来了,你进去吧!”说完避出房外,待马峻声进入后,顺手关上了门,只是这小动作,便显出马峻声和韩宁芷的关系已大不寻常。 房内的韩宁芷叫道:“声哥哥,你真好,这么晚仍来看我。” 马峻声柔声道:“记挂着你的病况,教人怎睡得着?” 韩宁芷感动地道:“明天你要应付长白派的人,不养足精神怎么成?” 马峻声道:“你们韩家的事,便是我马峻声的事,况且韩柏又认了罪,长白派的人怎能不讲道理蛮来。” 在窗外偷听的韩柏呆了起来,马峻声此子自己坏事做尽,竟然仍可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正气凛然,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何能有这种难得的“修养”。 韩宁芷低声道:“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 当韩柏正想继续竖高耳朵听下去时,心中警兆忽现,霍地回首后望。 第 四 章 战 书 洞庭湖。 怒蛟岛。 除了码头高燃的十多支火把外,全岛暗黑无光。 上官鹰、凌战天和翟雨时,率着十多名怒蛟帮新旧两代的高手,迎风立在怒蛟岛最大的码头上,神色凝重地看着灯火通明的双桅大风帆缓缓接近。 天下乌云密布,风雨正等待着肆虐湖岛的良机。 “隆隆”声中,大船泊岸。 一道木梯由甲板上伸下来,搁在码头的地板上。 当下自有怒蛟帮众走上去为大船拖缆绑索。 一个修长挺直的身形,从容步下大梯。 上官鹰带头迎上,肃容道:“怒蛟帮上官鹰谨代表本帮恭迎方夜羽先生大驾。” 方夜羽急忙回礼,道:“上官帮主客气了,若撇开敌对的立场不说,方某对帮主的雄才大度,实是衷心敬佩。” 上官鹰心下暗赞,方夜羽不愧庞斑之徒,自具风范,微笑道:“方兄才是客气,来,让我介绍……”方夜羽截断道:“何用介绍?”向凌战天抱拳道:“这位不用说也是有资格接替谈应手名登‘黑榜’的‘鬼索’凌战天前辈了,假设这成为事实,怒蛟帮便是第一个同时拥有两名黑榜高手的帮会了。” 凌战天正容道:“小魔师轻描淡写几句话,便给我惹来一身的烦恼,我真不知应多谢你还是痛恨你。” 他句句实言,要知方夜羽乃庞斑之徒,身分非同小可,他若说凌战天可补上黑榜因谈应手之死而空出来的位置,凌战天便等于立即名题黑榜,这时若有人想成为黑榜高手,便必须证明他比凌战天更了得,于是给凌战天惹来纷纷不绝的挑战,真是想想也教人头痛。 黑榜高手,岂是易为! 方夜羽哈哈一笑道:“这是家师日前亲口说出的话,他老人家的一些处事作风,或者凌前辈不会同意,但对他的眼光,恐怕你也不会有异议吧?” 翟雨时插入道:“方兄以飞鸽传书,告知会亲自来访,却没有详说原因,未知可否赐告?” 方夜羽锐利的目光凝注翟雨时,像要看穿对方脑袋般,好一会才微笑道:“这次小弟来怒蛟岛,是要专诚为家师送上一件东西,给贵帮‘覆雨剑’浪翻云前辈。” 翟雨时从容道:“如此方兄请!” 方夜羽见他口中说请,却丝毫没有引路的意思,心中一愕。 “蓬篷篷……”原本黑黝黝的怒蛟岛,忽地亮起两条并行的火龙,照出了由码头伸展而去,穿过林立的房舍,蜿蜓往后山的一条长路。 竟是数以百计的怒蛟帮徒,一齐高举刚燃点的火把,造成如此突发的壮观场面。 凌战天淡淡道:“沿着这条光照之路,小魔师可直抵浪大哥的居处。” 方夜羽心中震骇。 怒蛟帮这一手最难的地方,不在预早猜测出他此来的目的是拜访浪翻云,而是用了什么手法通知这数百人一齐燃点起火把。 他看不出来。 这正是他震惊的原因。 方夜羽摇头赞叹道:“只是这一手,已使小弟叹为观止,佩服佩服!” 他坦然说出心中所想,反令上官鹰等三人心中悚然,知道此人必是具有强大的自信,由此推之,他亦应有惊人艺业。 方夜羽脚步轻摇,就像忽地兴起,要参观怒蛟岛般,沿着火把照明的路径,轻轻松松地走去。 风行烈鼻孔痒痒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从好梦中骤醒过来。 风铃般的悦耳笑声传入耳里。 风行烈吓得推被而起。 坐在床缘的谷倩莲巧笑倩兮,刚将一样东西收入袖管内,不问可知就是用那东西作弄了风行列。 谷倩道:“天快亮了!还不醒来?你这懒惰猪。” 风行烈见她像哄小孩般对自己,也不知好气还是好笑,自己昨天趁刁辟情往追她时,溜了来这隔离原先入住那客栈两条街的另一小旅馆,谁知还是给她找到。 窗外暗沉沉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但总不会是天亮了,床头油灯燃起,红闪闪,别具一番情景。 风行列坐了起来,拉远了少许和这任性大胆少女的距离,皱眉道:“夜深人静,你这样闯入一个男人的房间,传了出去,于姑娘清誉有损。” 谷倩运将俏脸凑了过来,皱起娇巧的鼻子道:“你不告诉人,我也不告诉人,除了天知地知外,还有谁知道?” 风行烈微怒道:“我既帮不上你对付刁辟情的忙,你还缠着我干吗!” 谷倩运两眼一红,垂下头道:“你这样凶巴巴的干什么,人家给那恶人赶得走投无路,来这里躲一会也不成吗?” 风行烈自然知她在胡说,但看到她的楚楚可怜,却没法发作出来。 谷倩莲绽出个狡猾的笑容,咬着嘴唇低声道:“更何况我是安着一片好心,想来治好你这天下间只有我府的双修心法才能治好的伤势。” 风行烈心中一动。 他的内伤复杂非常,连来自被称为天下医道正宗净念禅的广渡大师也束手无策,故谷倩莲这句话显出她眼力高明。尝闻双修府的双修秘技,利用男阳女阴的本原力量,能使人濒死复生,谷倩莲说她有方法治愈自己,看来并非虚语。 这次他到武昌来找韩清风,向他讨回一柄刀,最终目的就是希望能找到传说中一个神秘的宫殿,寻找到回复功力的方法,好挑战庞斑,但成功的机会实在相当渺茫,假若眼前便有回复功力的方法,何乐而不为?谷倩莲见他沉吟不语,那会不知其心已动,却站了起来,故作幽怨地道:“看来你是非常讨厌我,否则那会对人家如此凶恶,我还是走吧!” 风行烈见她口说要走,脚步却没有丝毫移动的意思,知她在戏弄自己,本来自己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对她这样一个美丽少女,赔几句小心也没啥大不了,但如此一来,她便会觉得占了上风,往下不知还有什么顽皮手段?心想若是要自己受这屈气,还是罢了,淡淡道:“姑娘请便,恕鄙人不送了。”他自称“鄙人”,内中实藏有无限的自悲自苦,英雄气短! 忽然间他想到的,是连向韩清风讨刀的念头也打消,索性找个隐僻之地,就此终老山林,什么也不闻不问。 谷倩莲杏目一瞪,正要含怒而去,不管他的死活,但回首一瞥间,看到风行烈眼神露出的意冷心灰,芳心一软,柔声道:“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我吗?” 风行烈想不到她忽然间又变得如此关怀亲切、善解人意,心内烦厌稍减,可是给她这样一个女孩子家如此凑近细看,真是浑身大不自在,正想避开她的眼光,转念一想,自己男子汉一名,难道竟给她看怕了吗?两眼一瞪,反望对方。 谷倩莲见他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吓了一跳,随即破天荒地第一次脸红起来,垂下眼光怪责地道:“你怎能如此眼瞪瞪地看着人家!”却没有想到自己也是那样地看别人。 风行烈拿她没法,低声下气地道:“我只是个落难的人,姑娘……”谷倩莲娇躯一震,纤手一伸,按在风行烈口上,露出倾听的神色。 她动作迅快,风行列要躲也躲不了,柔软的手心贴紧他的嘴唇,使他枯死的心也不由泛起魂销意软的滋味。 谷倩莲脸色一变道:“恶人来了!”也不征求风行列同意,掀起被铺,一头钻了入去,紧偎在风行烈身旁,整个人藏在被里。 睡帐落下,这时风行烈才知道她顺手解下蛟帐,可见她身手多么敏捷。 棉被又给掀起一角,谷倩莲撮唇一吹,床头油灯熄去。 室内寂静黑暗。谷倩运往被内暗拉他的衣袖,示意他睡好。 油蕊刚灭,生出的烟屑余味充斥房内。 谷倩莲再用力扯了他一下。 风行列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躺下。 谷倩莲灼热的娇躯紧挤了过来,使他感到既尴尬又刺激。 窗门无风自开。 一个黑影在床前出现。 韩柏扭转身来。 那个被宁芷唤作云清姑姑的中年妇人,立在身前两丈许处,脸寒如水。 同一时间,背后杀气涌来。 韩柏冷哼一声,右掌后拍,重击在马峻声穿窗而出,迅刺他后心的一剑剑锋处。 马峻声触电般往后退去。 韩柏则借势前飘。 云清冷冷道:“朋友好身手!”两手双飞蝴蝶般飞起,分左右拂向他的面门,扰他目光,真正杀着却是下面飞起的一脚,正踢韩柏小腹。 韩柏想不到她的攻势如许凌厉,吃了一惊,同时醒悟到她武功如此高强,故此才能识破自己的行藏,通知马峻声,配合出手。这时已不容他多想,口一张,吹出一口劲气,箭般射往对方脸门,同时左手横切,迎往由下而至狠辣无伦的一脚。 云清想不到他有此“气箭”奇招,“咦”地一声,两袖急护面门,踢起的一脚乘势加速,由直踢改侧踢,目标是韩柏的手腕,脚法精妙绝伦。 韩柏心中一凛,要知他现时武功,已可列入黑榜高手之林,甚至以小魔师方夜羽之能,在公平情况下,也没有定能胜他的把握,可是这叫云清的女人,竟着着使他感到庞大的压力,实是非同小可。 岂知云清心中的震骇,比他有过之而绝无不及,多年来她虽隐居雁荡山的入云观,看似不问世事,其实却是八派联盟的最高核心小组“十二元老会”特意栽培的第一代种子高手之一,专门为了对付随时会重返人世的魔师庞斑,眼下却要施出浑身解数,对付这不知从那里钻出来的粗豪大汉,心内的震荡不言可知。 “霍”! 气箭射上鼓涨内劲的衣袖。 同一时间,韩柏左手缩变为拳,重击往她的脚尖。 两人几乎同时闷哼一声。 云清往后飘飞。 “篷蓬!” 韩柏又连挡云清两下流云袖,避了她三脚,马峻声的剑已幻起千百道剑影,吞吞吐吐似水银泻地般攻向他面门。 韩柏心中大怒,这马峻声确是心计狠辣,想扰他眼目,以待云清发挥她精妙的脚法,轻哼一声,左掌闪电拍出,拍在剑身上。 马峻声剑势一窒下,韩柏已抢入他长剑不及的死角,右手撮掌成刀,直剌他左肩胛骨处。 云清轻叱道:“峻声退后!”右脚尖点往韩柏脆弱的右膝盖。 三人混战至今,都是极力噤声,好象都不想惊动他人的样子,韩柏不想惊动其它人,自是大有道理;但连马峻声和那云清都打这个主意,就使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马峻声虽见韩柏来势汹汹,但自负武功高强,又看对方和自己年纪相若,那肯畏战退避,左肩一缩,回剑不及下,左拳迎向韩柏凌厉的手刀。 韩柏面对马峻声,正是仇人见面,份外眼红,他既恨马峻声陷害他入狱,更恨他骗韩宁芷纯真的感情,把心一横,一移一蹲,手刀改插马峻声的腰腹。 马峻声想不到对方变招如此快捷,且毫无先兆,大惊下拳变为掌,切向对方的手刀,劲道已不如前。 “砰”! 马峻声惨哼声中,往后跌退。 云清一脚踢在韩柏腿旁厚肉处,但觉对方肌肉像有灵性般一转一扭,脚尖不由自主滑了开去,只能用上小半力道。 韩柏的苦头亦颇不少,他虽运气护着被踢的部分,又避开了要害,可是云清那一脚乃她三十年苦修的成果,岂是易与,被踢中处一阵剧痛,接着蔓延往上身,右边身子麻痹发软,说不出的难受,仓惶间身子一侧,借势直滚入一堆草丛里。 马峻声连退数步才能站定,张嘴吐出一口鲜血,他武功全在剑术上,内功底子虽好,又那及得上韩柏来自赤尊信的盖世神功,硬拚下立时受了伤。 云清见韩柏伤了马峻声,杀机大起,凌空飞扑韩柏,终于亮出了藏在身上的两把有护腕的短剑,这名为“双光”的短刃,配合着流云袖,一硬一软,在八派里极被推崇。 韩柏滚入草丛里,深吸一口气,左手握上了背后的三八戟,现在他只能在逃命或暴露行藏上拣取一项。 激战到了以生命相搏的时刻。 蓦地林木深处冷哼传来,黑暗里喷出一大团东西,向云清冲去,内中隐含劲气风声,声势慑人。 云清狭不及防下,硬生生凌空急改身法,回身后避,以免韩柏乘势出手,使自己腹背受敌。 同一时间韩柏耳边响起一阵沙哑干涩的声音道:“小子!到这边来!” 韩柏忍着半边身痹痛的苦楚,勉力跃起,往声音传来的林木暗影处投去,消失不见。 那一大团东西落在地上,原来是十多块枯叶,于此可见偷袭者手上的功夫何等惊人,只是掷出枯叶,便将云清的攻势瓦解。 云清并没有追赶,望着一地的枯叶,脸上现出愤怒的神色。 马峻声蹒跚来到她身边,沉声道:“那人是谁?武功全无成规定格,便像随手拈来,教人完全看不出来龙去脉。” 云清道:“我不知道,但和黑榜高手‘独行盗’范良极一起的,那会是好人。” 马峻声虎躯一震,骇然道:“以枯叶暗龚姑姑的原来是范良极,怪不得如此厉害。” 云清跺脚道:“这死鬼,我一离开入云观他便吊靴鬼般缠着我,真烦死人了。” 顿了一顿,关心地问道:“你的伤怎样了?” 马峻声犹有馀悸地道:“只是小事吧,再调息个几时辰将没有问题。” 云清沉吟道:“这二十年来,八派联盟刻意栽培出我们两代共十八位种子高手,全以庞斑为假想敌,岂知随随便便钻了个人出来,竟能硬接我一脚,又伤了你,唉!难道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小楼处传来韩宁芷呼唤马峻声的声音。 马峻声低声道:“我回去了!”转身回小楼去。 云清独立花园里,望着地上的枯叶,眼神闪过一抹难言的哀伤和失落,她和范良极究竟有何关系? 斜坡的尽处,一间被竹篱围着的简陋小屋,孤零零地在月照下静待着。 这小屋的主人就是名震天下,成为庞斑目下唯一能匹配他的敌手的“覆雨剑”浪翻云。 在后山黑沉沉的林树里,屋内闪动着一点油盖灯蕊的光。 身后的火炬倏地熄灭。 方夜羽不由自主深吸一口气,往小屋大步走去。 就像走往一个与尘世断绝了任何关系的孤僻天地。 通往篱门的小径旁长满花树,愈发使人感到幽深致远。 方夜雨穿过敞开的篱门,肃立门前,正要作声,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自内传出道:“夜羽兄来得正好,还不进来!” 方夜羽想不到对方如此随和客气,愕了一愕,应道:“如此晚辈便不客气了。” 正欲椎门而入,但在指尖还差小半分便触上木门时,木门悠悠拉开,方夜羽刚好推了个空。 站在门内的浪翻云微微一笑道:“夜羽兄请进来。”一掉转头便往屋内走回去。方夜羽压下心神的震荡,徐徐步入屋内。小屋二百尺许见方,除了一桌一椅一席和多个酒壶外,便是杂乱堆在地上的一大堆断竹,其中一些被破了开来,削成一条又一条长若六尺许的扁竹窄条。名震天下的“覆雨剑”离开了剑鞘,和鞘子随意地构放在地上,看来浪翻云就是以他的覆雨剑削出了这几十条扁竹条,又随手放下了剑和鞘。 浪翻云毫不客气,伸了个懒腰,跌坐地下,拿起刚织成了小半个的竹箩,细心地继续织箩的大业,头也不台地道:“要赶在睡前弄好这家伙,否则明天那些熟得不能再等的石陕龙眼便没有东西装了,请坐!” 一向口舌伶俐的方夜羽,像哑了那样,傻愕愕地在那粗简木桌旁唯一的竹椅坐下,发出“唉唉咿咿”的噪响,不知怎的,这种平时绝不会放在心上的声音,在此时此地分外使方夜羽感到不自在,好象已将自己某些秘密透露了给这能与自己师尊撷抗的超卓人物知道。 他终于见到了浪翻云。 但却与他想象中的浪翻云完全不同。 他想象中的浪翻云,应是悲情慷慨、对酒当歌的人。但现在的浪翻云一派自得自足、平淡自然。 这样的浪翻云,更使他心神颤动。 浪翻云像想起什么可笑的事般,抬头一笑道:“最近才有人以茶代酒来招呼我,但在我这狗窝里,只能以酒代茶来招呼你,夜羽兄莫客气了,墙角十多壶里装的无不是 ‘茶’,请自便吧!”当他说到“有人以茶代酒来招呼我时”,眼中闪过一丝掩不住的幽思,像记起了某些被遗忘了的事物。 方夜羽全神盯在浪翻云织竹箩那雪白纤长的手指上,一时间竟连“多谢”也忘了说。 浪翻云抬头看他一眼,微微一笑,从地上柚起另一扁竹条,继续工作。 一个看,一个织,不一会大竹箩由无至有,诞生到这宁静的山居里。 浪翻云拍棹手上的竹屑,来到方夜羽身旁,轻拍他肩头两下,哈哈一笑道:“夜羽兄你必非爱酒之人,否则在嗅到我自制土酒的香气后,怎还能硬忍这么久,来!你既然这么爱看那个竹箩,随便看好了。” 方夜羽愕然站起,来到箩前,心中还在想着刚被浪翻云拍了两下的肩头。从来没有人敢拍他的肩头,他也不会让人随便拍他的肩头。 但浪翻云却如此自然地做了。 方夜羽拣起竹箩,名震天下的覆雨剑正平躺在他脚下,浪翻云对他难道一点戒心也没有?浪翻云从墙角拿起一壶酒,来到桌旁,放松了一切似的跌坐竹椅上。 却没有发出任何应有的的人椅相挨撞的声音。 直到这刻方夜羽仍未能说出一个字来。 浪翻云拧开壶盖,仰头痛灌数大口,“砰”一声将酒壶放在桌上,以衣袖拭去口角的酒渍,淡淡道:“庞斑差你送了什么东西来,快给我看。” 方夜羽一言不发深望着他。 浪翻云皱眉催促道:“夜羽兄!” 方夜羽仰天一声长叹,肃容道:“浪大侠请勿再如此称呼我,便像师尊那样唤我作夜羽好了。”这是他首次尊称浪翻云为大侠,同时巧妙地表达了他对浪翻云便如对庞斑般崇敬之意。 浪翻云大有深意地瞅了他一眼,再喝了一口酒,叹道:“好酒!夜羽你真的不想尝尝吗?” 方夜羽哈哈一笑道:“冲着大侠叫我作夜羽,我即使舍命也要喝他一壶。”迳自走到放酒壶处,拿起一壶,旋开盖后“咕嘟咕嘟”的直灌下去。好一会才喘着气放下壶,道:“这是不是用龙眼浸出来的?” 浪翻云有点担心地问道:“是不是味道很怪?” 方夜羽道:“的确很怪,但怪得非常之好,我担心怕会由今天起爱上了这壶中之物。” 浪翻云放怀大笑道:“看来庞斑也是个不爱喝酒的傻瓜,否则怎会不好好教导你这好徒儿。” 他肯定是历史上第一个称庞斑为傻瓜的人。 方夜羽像忽地记起了什么似的,“噢”一声后,探手从怀里掏出以洁净白布里好的一件东西,递给浪翻云。 浪翻云全无戒心地一把接过,轻轻松松地翻开白布,露出里面一个尺许高的持剑木人,浪翻云眼中掠过惊奇的神色,珍重地放在桌上。 木人不动如山地稳立桌上,自具不可一世的气概。 木人并没有脸,但持剑而立的姿势和身形,竟和浪翻云有九分酷肖,形足神备。 木人背上以利器刻了“八月十五月满拦江之夜”十个蝇头小字。 “战书”终于送到浪翻云手上。 浪翻云目不转睛看着那全凭庞斑对他的想象而雕出来的,但却又神肖非常的木人,幽深的眼睛闪烁着慑人的异采。 天地有若停止了运转,时间煞止了脚步。 木人虽没有眼珠,但观者却总觉木人全神贯注在斜指前方的剑锋上,而更奇怪的是,这木人只是随随便便的手持着剑,但却能教人感到全无方法去捉摸剑势的变化。 方夜羽的心神亦全给庞斑亲制的浪翻云木像完全吸引了过去。庞斑离开高崖后,使人送了这小包里给他,着他送给浪翻云,直到这刻见到浪翻云之前,他从没动过拆开里布一看的念头,因为他要将拆看这战书的权利,留给浪翻云,假若他连庞斑心意也不明白,庞斑早逐他出师门了。 浪翻云坐。 方夜羽站。 但两人的目光却没有片刻能离开那木人。 木体布满削劈之痕,干净利落,造成使人心神颤震的丰富肌理线条,就若天地浑沌初开般鬼斧神功,妙若天成。 浪翻云一声低吟,闭起了眼睛,但方夜羽却知道木人的余象,定仍缠绕在浪翻云的眼内。 浪翻云双目再睁,射出前所未有的精芒,缓缓道:“庞斑是否无情之人。否则怎能将如此深情,贯注在这个木人内?正如若非局外之人,怎能看清楚局内之事?” 方夜羽微微一愕,浪翻云这个对庞斑的评语,看似矛盾,其实内中含蕴着至理,就像你对一个人愈熟悉,知之愈深、爱之愈切,便愈难作出客观的判断,父母对子女的劣行睁目如盲,便是这身在局内的影响所作祟。 浪翻云并不真的想从方夜羽身上得出答案,淡淡一笑道:“告诉庞斑,浪某还是第一次因看一件东西而忘了喝酒,第一次因看一件东西却像喝了很多绝世佳酿。” 方夜羽躬身道:“我将会一字不漏转述与师尊知道。” 浪翻云伸出指尖,沿着木人后脑的刀痕,跨过了颈项间的凹位,来到弓挺的背脊上,柔声道:“后脑和背脊的刀痕,有若流水之不断,外看是两刀,其实却是一刀,而且定是将这朽木变成这包含了至道的木人第一刀。” 方夜羽双腿一软,差点跪了下来。 他能被庞斑选为徒弟,天资之高,颇难作第二人想。所以浪翻云寥寥数语,便使他看出浪翻云眼力之高,已到了超凡脱俗的境界,故能从一个木人里,“翻”出了“千言万语”来,更胜看一本厚达千页的战书。 浪翻云收回纤长修美的手,心满意足地长长叹道:“庞斑啊庞斑!知我者莫若你,八月十五月满拦江之夜……八月十五月满拦江之夜……”他的语音逐渐转细,但近乎痛苦般的期待之情,却愈转愈浓,愈转愈烈。 方夜羽不由热泪盈眶。 他终于完全地明白了庞斑和浪翻云这两人,为何能继百年前的传鹰、令东来、蒙赤行、八师巴等盖代宗师后,成为这百年来江湖上最无可争议的顶级人物。 只有他们那种胸襟气魄、超脱成败生死的气度,才能使他们并立于武道的巅峰。 八月十五月满拦江之夜。 这十个细小的字静静地被木人的厚背背负着,但代表的却是自传鹰和蒙赤行百年前决战长街后,最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战。 战书现已送达。 浪翻云忽地哈哈一笑道:“物尚往来,我既已喝了他送来的‘绝世佳酿’,总有十天八天醉得不省人事,暂时要这竹箩也没有用,夜羽你便给我带回去送给庞兄,看他有没有用得着的地方?” 方夜羽躬身道:“夜羽仅代表师尊多谢大侠!”浪翻云沉默不语。方夜羽知他有逐客的意思,缓缓退后,来到竹箩旁,小心翼翼捧起竹箩,直退至门旁,恭谨地道:“浪大侠还有什么吩咐?” 浪翻云深深望向他,眼中涌起斩之不断的感情,淡然道:“告诉令师,八月十五月满拦江之时,浪翻云必到!” 方夜羽想说话,但话哽在喉咙处,却没法说出口来。 浪翻云微微一笑,举措轻弹,桌上的油灯随指风而灭,大小两个浪翻云同时没入屋内的暗黑里。 忽尔里方夜羽发觉自己实在分不清楚木雕的浪翻云,和真正的浪翻云,谁才“真”一点。 他无言地退出门外。 轻轻掩上了木门。 顶起竹箩,往回路走去。 第 五 章 “独行盗”范良极 无声无息出现在风行烈房内的当然是两大邪窟之一魅影剑派的“魅剑公子” 刁辟情,他自捣乱双修府的招婿大会不成,反被浪翻云剑劲所伤后,便被双修府派出来对付他的少女高手谷倩莲百里追杀,打打逃逃,都是一路处在下风,终于被迫得没有法子下,强施霸道的疗功心法,将内伤硬生生压下,力图反客为主,岂知装伤引她出来一法功败垂成,直至这刻追到风行烈室内,才真正将这狡猾飘忽的美丽少女高手堵死在这里,心中杀机之盛,可想而知。 灯蕊的馀味充塞房内。 风行列透过蚊帐往外望去,尽管暗难视物,但当他习惯了灯灭后的光线时,仍看到刁辟情提着他仗以成名的魅剑,杀气腾腾以闪闪凶目盯着帐内。 谷倩莲贴着他的火热娇躯微微颤抖,似是怕得不得了的样子。 风行烈心中暗叹,这少女确是天真得可以,竟会躲到自己被窝里来避难,真是蠢至极点,想到这里,忽感不安,这谷倩莲无论以什么去形容她,都不会与愚蠢连上关系,她的天真无知只是装出来骗人的诡计,其实她的手段和智计都高明老练,所以怎会作此蠢事。 寒光一闪。 吊着帐幔的绳子被刁辟情魅剑所断,整个蚊帐向两人压罩下去。 同一时间魅剑直劈而下。 劲气卷起。 假若让刁辟情这全力一剑劈实,包保两人连床板一齐分成两截。 风行烈暗叫我命休矣。 保护女性的本能使他自然地将谷倩莲搂紧。 “矗!” 床板碎裂。 风行烈和谷倩运同时跌落床底。 但风行烈感到谷倩运泥鳅般从自己怀里滑出去。 “当!” 谷倩莲双手绷紧的一条银光闪闪幼窄的链子鞭硬架了刁辟情惊天动地的一剑。 刁辟情因谷倩莲数次都避免与自己正面交锋,估计她武功虽高,但当自问不是他刁辟情的对手,怎知谷倩莲从床底弹起挡他这一剑,显示了足以与他相持的功力,怎能不大吃一惊。 谷倩运娇笑声中,手一动,链子鞭变魔术般锁在魅剑上。 刁辟情不愧魅影剑派近百年最杰出的高手,临危不乱,不但不抽剑脱绑,反而抢前一步,没握剑的左手一拳向谷倩莲击去。 假若谷倩运全心夺剑,必会吃上大亏。 谷倩莲右手松离链子鞭的一端,掌撮成刀,迎着刁辟情的拳头劈去。 左手使了个巧妙手法,链子鞭毒蛇般卷着魅剑而上,链端的尖椎点向刁辟情咽喉,狡猾毒辣。 刁辟情心中大奇,因为一般来说,女子体质总不及男人,内功根底亦应以男性为优,故女性高手多以灵巧取胜,像谷倩莲着着以硬拚硬的搏斗方式,确属罕见。 “蓬!”一拳掌交接。 刁辟情景被震得往外倒退,手中魅剑不保,到了谷倩莲手里。 刁辟情怒道:“原来灯蕊有毒!” 谷倩莲娇笑道:“若不是有阴谋,怎会到这里来等你哟?”链子鞭的尖椎往刁辟情心窝点去。 刁辟情狂喝一声,翻身穿窗而出。 谷倩莲娇笑道:“不多坐一会吗?”穿窗追去。 风行烈喜怒皆非地从破床钻出来,暗付谷倩莲这丫头确是刁钻之极,灯蕊灭后的馀烟使到吸入后的刁辟情着了道儿,就算能逃走也必要吃上点亏,而这丫头的厉害处,就是连他风行烈也瞒过。想到这里,忽地一阵晕眩。 心中大叫不好! 想起自己吸入的灯蕊馀烟绝不会比刁辟情少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韩柏刚穿出韩府后园的林木,一个矮瘦的人蹲在高墙上,向他招手。 韩柏心想,这人不知是谁?不过就算对方不招手叫他,他目下的唯一选择,也只有暂时离开韩府,待有机会再潜回来。心念一动,飞身而起,夜鹰般飞越高墙,望着那刚消失在隔邻屋檐处的“恩人”追去。 韩柏由一个屋顶跃往另一个屋顶,那种偷偷摸模、飞檐走壁的感觉,既新鲜刺激,又充满高来高去的优越味儿。 那神秘人始终在前面的黑夜里时现时隐,使韩柏清楚地知道对方正带引着他。 那人究竟有何目的?竟为了他不惜得罪韩府?那人忽地消失不见。 韩柏由瓦面跃落一条构巷里,十多步后一堵破旧的墙挡在横巷尽处。 他跳上墙头,原来是间废弃了的大宅。 地上布满杂生的野草和落叶,荒园的中心处,有间坍塌了半边的房子,一点火光在破屋里由暗而明,爆起了少许火屑,隐约见到一个人坐在张烂木凳,正“咕噜咕噜”地吸着一支旱烟管。 韩柏跃落园里,由破烂了的门走进充盈着烟草味的屋里,与那人打了个照面。 那人看来非常老,脸皮都皱了起来,身材矮小,原本应是个毫不起眼的糟老头,可是他一对眼睛神芒闪烁,锐利至像能透视别人肺腑般,一脚踏在凳上,手肘枕在膝头处托着旱烟,有种稳如泰山的感觉,在在都使人感到他绝非平凡之辈。 那人默默他打量着他。 韩柏拱手道:“前辈……”那人截断他道:“不要叫前辈,我并没有那么老!” 韩柏愕然,心想他不老谁才算老。 那人正容道:“你以为年纪大便算老,这是大错特错,人老不老是要由‘心的年纪’来到判断。” 韩柏奇道:“心的年纪?” 那人哈哈一笑道:“青春老朽之别,在乎于心的活力,纵使活到一百岁,若一颗丹心能保持青春活力,便永远不算老。” 韩柏点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这问题,不过这刻听前……噢!对不起,听你道来,确有至理。” 那人见韩柏同意,大为兴奋,嘿然道:“所以我现在正追求着云清那婆娘,务要夺得她的身心,以证明爱情仍是属于我体内那颗青春的心。” 韩柏愕然道:“云清?” 那人道:“就是刚才和马峻声夹击你的婆娘,看!她多么狠!多么骚!” 韩柏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奇道:“你既然在追求她,为何又帮我对付她?” 那人冷冷道:“追求之道,首先要不论好歹,先给她留点深刻的印象,要她即使不是思念着你,也要咬牙切齿恨着你,而最终目的,就是要她没有一天能少了你,你明白吗?” 韩柏搔头道:“这样的论调,可说是闻所未闻,试想假设对方恨你,甚至愈恨愈深,怎还会爱你?” 那人哈哈再笑道:“看来你没有什么恋爱经验,所以才不明白偷心之道,女人的心最奇怪,只要她知道你所作所为,甚至杀人放火,全部是为了她,她便不会真的恨你。例如我这次救了你,其实却是为她好,因为拚下去,能活着回去的必是你而不是她,你以为她不知道吗?你也太小觑八派联盟精心培养出来的十八种子高手了。” 韩柏拍案叫绝道:“你确是深悉偷心之道,小子的经验真的比不上你。”心中想着的却是,不如从这经验丰富的怪老头,多学几招爱情散手,假若能将靳冰云或秦梦瑶追上手,也算不枉白活一场了。轻声问道:“你在情场上必是身经百战的老手了!” 那怪老头脸不改容道:“不!这是我的第一次!” 韩柏吓得几乎跌翻在地,失声道:“什么?” 怪老头不悦道:“有何值得大惊小怪,我范良极乃偷王之王,到今天除了云清的心外,天下已无值得我去偷之物,偷完这最后一次,便会收山归隐,享受壮年逝世前的大好青春。” 韩柏一呆道:“你是‘独行盗’范良极?” “独行盗”范良极名震黑道,乃位列黑榜的特级人物,想不到竟是这样人老心不老的一个人。 范良极微点头叹道:“你想我真的想这么年轻便收山的吗?只是‘庞斑’已重出江湖,一旦让他击败浪翻云,天下再无可抗拒他的人,那时给他席卷武林,我那还可以像现时般自由自在,唯有找个地方躲起来,在山林的一角称王称霸算了。” 顿了顿再加上一句道:“但我定要云清那婆娘乖乖地跟着我,叫我作夫君!” 韩柏心想这范良极倒相当坦白,一点不隐瞒对庞斑的畏惧,这是他第二次听人说浪翻云及不上庞斑,而这三个人都是有足够资格去作评论的。 第一个是赤尊信,他曾分别与浪翻云和庞斑交过手,故可说是最有资格预估胜负的人。 第二个是靳冰云,她是庞斑的女人,自然知道庞斑的可怕。 现在这范良极,只以他身为“黑榜”高手的资格,便使他说出口的话大有份量。 难道浪翻云真的有败无胜?不。 他不相信浪翻云会败,绝不! 范良极吸了一口烟,刚好一阵风吹来,破落的门窗劈啪作响声中,火屑四飞,煞是好看。 范良极握着烟管,悠悠闲闲往韩柏走来,似要由他身旁经过,走出屋外。 韩柏心想,你引我来此,难道只是为了说几句话,正想间,范良极倏地加速,倒转烟管,往他脸门戳来。 这一下大出韩柏意料之外,先不说他没有任何要动手的理由,只就他是黑榜高手的身分,已使人想不到他竟会突袭自己一个无名之辈。 韩柏身具赤尊信生前的全部精气神,虽说未能发挥至尽,也是非同小可,否则怎会连小魔师方夜羽也不敢稳言必胜,要知方夜羽乃天下第一高手庞斑刻意自少培养出来的人物,所以只要此事传出江湖,已可令天下震惊。 尽管范良极这一事前毫无先兆,又狠辣准快,但韩柏自然地往后翻去,一个筋斗到了墙边,再一个倒翻“砰”一声裂窗而出,落到园里布满野草枯叶的地上,深夜秋寒,地面湿滑溜溜的,踏上去极不舒服。 赤尊信以博识天下各类型奇兵异器名慑武林,这种智能亦经魔种转嫁到韩柏脑内,故一见烟出手,便知对方擅长贴身点穴的功夫,所以一动便尽量拉长与对方距离。 可是范良极既有独行盗之称,首本戏便是高来高去的本领,一身轻功出色当行,那会给他如此轻易脱身而去。 韩柏脚步未稳,范良极贴身攻至。 仍烧着烟丝的烟头照门点来,带起一道红芒,倏忽已到。 危急间,韩柏心知只是躲避实非良法,右手伸出中指,戳在烟头上。 赤尊信一身武技,以稳打稳扎,大开大阖见长,轻功反是较弱一环,假若韩柏力图闪避,便是以己之短,对敌之长,所以拚死抢攻,反是唯一上策。 “笃!” 指尖点正头。 韩柏本已打定对方烟的力道会强猛凌厉,岂知身一震,自己点上杆身的内劲虽被化得无影无踪,但却没有预期的反震力道。 正惊愕间。 忽弹起一天火星烟屑。 韩柏眼前尽是红星火屑,一时间什么也看不到。 身侧风声迫至。 原来范良极早到了右后侧,杆尾打往韩柏脊椎尾骨处。 脊椎乃人体一身活动的中枢,若给敲中,韩柏休想再站起来。 这范良极不愧黑榜高手,一身功夫诡变万千,使人防不胜防。 韩柏蹲身反手。 掌劈旱烟。 范良极低喝一声“好小子”,烟一缩,飞起一脚,侧踢韩柏支持重心的蹲地左脚。 韩柏就地滚后。 范良极离地跃起,飞临韩柏头顶上,烟雨点般往仍在地上翻滚的韩柏攻下去。 “笃笃笃!” 韩柏拚死反抗,连挡他十三杆。 这次范良极一反先前不和韩柏硬碰的战略,每一杆都胜比千斤重锤,贯满了惊人的真气,一时间杆风啸嘶,地上的枯叶旋飞满天,声势惊人。 假设韩柏能将赤尊信度于身上的精气全归己用,必可轻易挡格,可是赤尊信的十成功力,他最多只发挥出五六成,这一轮硬拚硬下来,不禁叫苦连天,气躁心浮。 无计可施下,韩柏大喝一声,右手探后,握上了三八戟。 岂知道却正中范良极下怀。 他猝然出手,就是要韩柏来不及抽出背后武器应战,使对方陷于被动守势,这刻猛施杀手,却又正是迫对方在仓促拔戟下,露出破绽。 烟杆由大开大阖,变为细致柔韧,似灵蛇出洞般往对方右胁下攻去。 韩柏一咬牙,由向后滚改为侧滚。 范良极一声长笑。 韩柏忽感压力一轻,跳了起来,三八戟离背而出。 那知范良极张口一吹,一道烟箭迎面刺来,刹那间什么也看不见,脸面剧痛。 接着胸腹数个大穴微微一痛,双脚一软下,拿着戟仰天跌倒,深埋在厚厚的枯叶里。 天上飞舞的枯叶缓缓落下,盖在他头脸和身上。 韩柏气得怒叫道:“你为何偷袭?” 范良极来到他身旁,心中的惊怒实不下于对方,他范良极身为黑榜高手,施诡计偷袭下仍费了这么多手脚才将这名不见经传的人放倒,真是说出去也没有人相信。 范良极悠闲地将烟丝装上烟,用火石打着,重重吸了一口,缓缓蹲下来,望着韩柏的怒目,嘿嘿笑道:“横竖你也不是我的敌手,早点解决,不是对大家都有利吗?你死也可以死得痛快一点。” 韩柏心中一懔,道:“你为何要杀我?” 范良极没有答他,伸手执起他的三八戟,忽地脸露惊容,在手上量了一量,又送到眼前细看一番,“咦”一声道:“假设我没有看错,这短戟乃北海寒铁所制,你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难道竟是庞……”沉吟不语。 韩柏气得闭上双目,索性来个不瞅不睬。 范良极却会错了他的意思,傲然道:“你若妄想冲开被制的穴道,那就最好省点气力了,本人点穴之道天下无双,能解开者天下不出十人。”顺手将三八戟背在背上,毫不客气。 韩柏心中一动,问道:“那十人是否黑榜高手?” 范良极干笑道:“黑榜里能解我所点穴道,只有浪翻云、赤尊信、乾罗或是厉若海,其他人吗?嘿!” 韩柏再闭上眼睛,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惊喜,他可算是赤尊信的化身,既然赤尊信能做到,自己便有成功的希望。只可惜赤尊信教他这徒弟的方式前所未有,自己就像忽然由一个不名一文的穷小子,变成千万巨富,但那些钱究竟怎样安放。要怎么用?却是模糊不清之至。 范良极似乎极爱说话,道:“你知我为何杀你?” 韩柏心道:当然是为了取悦你的心上人云清。嘴上却懒得应他,这也是他唯一可抗议的方式。 范良极得意笑道:“你以为我杀你是要讨好云清那婆娘,却是大错特错。” 韩柏不由睁开眼,恰好捕捉到范良极眼神里抹过的一丝寂寞。 范良极道:“本人之所以被称为独行盗,因为我从不与人交往,亦绝少和人交谈,更遑论对人吐露心事。” 韩柏道:“这和杀我与否有何关连?” 他一边说话,一边却分心内视,细察体内真气流转的情况,发觉丹田的内气到了背后脊椎尾枕一关,便不能后行,又不能顺上胸前檀中大穴,往下吗,又越不过气海下的海底穴,换言之,浑身真气便给锁死在丹田处,假设能冲破这三关的任何一道隘口,便有希望解开被封的穴道。 只是不懂那方法。 唯有尽力使丹田的真气积聚。 假设范良极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必会立时加封他其它穴道。因为他点的穴道,会令韩柏完全提不起任何劲气,韩柏丹田内应是一丝内气也没有才对。 他怎知韩柏的功力大违常理,乃来自赤尊信威力无穷的魔种,他独步天下的封穴手法只可以暂时锁着魔种的活动,却不可以使魔种完全瘫痪。 范良极沉吟好一会后,不理韩柏的问话,自顾自道:“但为了保持青春常驻,所以这数十年来,每年生日,我都会找上一个人,尽吐心事,以舒胸中郁闷的秘密,你若还不明白,只好作一只胡涂鬼了。” 韩柏目瞪口呆,心想世间竟有如此之事,难怪范良极一上来,便滔滔不绝,原来自己竟成了他这一个生辰的大礼。 范良极忽地一手抓起了他。 韩柏随着范豆极飞身越墙,转瞬后在瓦面上奔行着。 范良极窜高跃低,忽行忽止,连被他提着的韩柏也感到他每一步都大有道理,不愧做视天下偷贼辈的独行盗。 范良极忽地加速,连续奔过几个高檐,来到一所特别雄伟的府第,跃落园中,跳伏窜行,再腾云驾雾地升上一棵大树之顶,停在一个粗壮的树间。 范良极将韩柏扶好坐直。 韩柏完全不知道他带自己到这里有何企图,自然地通过大树枝叶间隙往前望去。 范良极声音兴奋得沙哑起来,低叫道:“来了!你看。” 对着他们的一座小楼灯光透出。 “咿唉!” 小楼的窗子打了开来,一位体态撩人,但却眉目含愁的美女迎窗而立,望向天上缺了小边的明月,叹了一口气。范良极限中闪着亮光。韩柏心中一惊,难道这范良极是个淫贼,想来此采花? 第 六 章 纠缠不清 湿了冷水的丝巾敷在脸上,风行烈的意识逐渐回复,但头脑仍然昏昏沉沉,像给千斤巨石压着。 两边额角微微一热。 真气分由左右输入。 风行列吓了一跳,一般情形下,若要将真气度入人体,绝少会选择处于头上的穴位,所以对方如非精于医道,便等于拿他的性命开玩笑。 “蓬!” 脑际一热,有如火灼。 风行列猛然一惊,睁开眼来。 入目的是谷倩莲蹙着秀眉的如花俏脸,离他只有十寸许的距离,如兰气息,隐隐透入他鼻内。 风行烈见到是她,大感头痛,想撑起身来,撑到一半,双手一软,往后便倒,全靠谷倩莲伸手往背后扶着,才不致仰倒。 林木花草的气味充盈在空间里,四周黑漆漆地,凭着一点月照,使他在习惯了黑暗后,看到自己置身在郊野里的某一处所。 谷倩莲几乎是拥抱着他,将小嘴凑到他耳边道:“好了点吗?我给你解了毒,很快会没事了。” 风行列深吸了几口气,果然精神多了,靠自己的力量坐直身体,道:“这是什么地方?”谷倩莲半跪半坐,温柔地看着他,轻轻道:“这是武昌东郊岳王庙北的山头,假设你现在站起来,可以看到岳王庙在林木间露出来的绿瓦顶,和更远一点的长江,风景美丽,每天日出前我都会来此练功,你是第一个和我分享这胜地的人。” 换了是另一个少女向风行列这般喁喁细语,他定会猜对方对他大有情意,可是出于这外表纯真无知,事实上却老辣狡猾非常的谷倩莲,风行烈则完全不知她在转着什么鬼念头。 风行列勉力站起来。 谷倩莲想要扶他,给他拂开。 谷倩莲丝毫不以为忤,只是委屈地移开两步。 一阵摇摇晃晃,风行烈终于站定。 弯月下,隐见岳王庙顶的瓦光,和远方在山峦间时现时藏的滚滚大河。 夜风徐徐吹来。 风行烈精神一振。 四周虫声唧唧,仿在鸣唱着入冬前最后的一曲。 谷倩莲窈窕的娇躯,亭亭和他并肩卓立,齐齐远眺月夜下迷茫的夜景。 “当当当!” 钟声从岳王庙处传来,余音袅袅不绝,谷应山鸣,庄严至极。 一幅清晰的图象在风行烈的脑海内升起,那是一个大雪的黄昏,他从雪山中回到暂居的一所山中古刹,在佛堂里,他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倩影,正诚心地将香烛插在礼佛的木香炉里。 风行列静立在她背后,却没有法子移开脚步,他从未见过这么优雅动人的背影。 她一个孤身女客,为何会来到这山中的静地里,难道只为奉上一炷清香? “当当当!” 禅钟敲响。 她终于缓缓转过娇躯,让他这孤傲的男子看到了十世轮回也忘不了、艳绝天下的容色。 靳冰云啊! 你可知自那刻开始,我风行烈便不能没有你。 但现在他终于失去了她! 到了今天,他才明白了为何她眼中总藏着那么深浓的凄怨幽哀,因为打一开始,靳冰云便知道在骗取他的真情。 不过纵使他在庙中初遇时已知道了她的图谋,他仍会不容自拔地陷进去,假设让一切事重新发生一遍,结果仍会是完全一样。 他并没有后悔。 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 “你在想什么?不要那样好嘛?你的眼神太悲伤了!”谷倩莲在他耳边呢喃着。 风行烈叹了一口气,改变话题问道:“刁辟情死了没有?” 谷倩莲垂首不答,一对玉手玩弄着衣角,低声道:“你也关心我的事吗?” 风行烈暗忖她又在惺惺作态,不知要使什么手段,微怒道:“你不说便罢了!” 谷倩莲娇躯一震,移到他面前,仰首道:“你的脾气为何如此大,人家功夫及不上刁辟倩,唯有以灯蕊传毒,但这毒只对有内功的人生效,那知你也晕了过去!” 风行烈心中一动,谷倩莲并没有骗他的理由,那是否说,他看似消失无踪的内力,只是潜伏在某一处,而不是完全失去了。假设情况确是如此,自己恢复武功一事,就不只是妄想了。 想到这里,只想找一个僻静地方,好好地潜修内视。 谷倩莲幽幽道:“你知否为何我总缠着你不放,明知你是那么讨厌我?” 风行烈一呆,望向她委屈幽怨的俏脸,想不到她有自知之明,话内隐含深意。 谷倩莲噗哧一笑,一改幽怨表情,得意地道:“因为我知道你是谁!” 范良极在韩柏耳边道:“这女人叫朝霞,是这大宅主人陈令方从青楼赎身买回来的小妾,陈令方本身是退休的京官,对朝廷仍有一定的影响力,所以往武昌非常有权势。” 韩柏压低声音道:“你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范良极瞪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唤朝霞的女人,直到她走回房里,消失窗前时才想起韩柏的问题,答道:“一点关系也没有,只不过过去的两年内,我一有空便到这里来,初时只是留意朝霞,后来为了更深入点进入她的生活里,索性连其它人的一举一动也加以窥探,现在连他们何时睡觉,有什么习惯,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他愈说愈兴奋,忽地嘬唇吹叫,发出连串的清脆的鸟鸣声,抑扬有致。 韩柏吓得几乎连那颗心也跳了出来,不知为何,连他也不想范良极被那朝霞发现,以致破坏了那种暗里明处的关系。 目下他虽是范良极的阶下囚,但能于暗中窥视朝霞的私隐,既新奇又刺激,兼带点优越的感觉,何况他并不需负上道德的问题,因为他是被迫的受害者。 美女朝霞又来到窗前,伸头出窗,四处查看,自言自语道:“中秋都过了,怎么还会有杜鹃啼叫,而且这么晚了!”看了一会,才回到房内去。 范良极低叹道:“你听她的声音多甜,唉!这可怜的女人最爱听杜鹃啼叫,每次我扮杜鹃啼叫时,她都会走出来看看。今夜又是这么晚也不肯睡觉。” 韩柏暗忖这范良极虽然独来独往,看似孤傲冷漠,其实内心感情丰富之极。忍不住问道:“你是否爱上了她?” 范良极愕然道:“是否爱上了她?我倒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我不这么想想呢?” 韩柏脑筋大动,忽地灵光一现,问道:“你有否偷窥她宽衣解带的旖旎情景?” 范良极脸色一沉,怒道:“我怎会对朝霞干这种事,你再说我便提早宰了你。” 韩柏胸有成竹地道:“我这样问你,其中大有深意,因为一般男女的爱情,都是灵欲交融,包含了强烈占有对方的冲动,但目下你连朝霞身体的‘观阅权’也没有争取,便证明了你对她有情无欲了。” 范良极道:“那为何我一有空便忍不住到这里看她!” 韩柏淡淡道:“因为你的确爱上了她!” 范良极皱眉道:“可是你刚才正指出了我对她没有一般男女的占有欲啊!这的确有道理,因为云清那婆娘我不但想看她的身体,也想占有她,征服她。” 韩柏微笑道:“对于朝霞,你的爱是父女之爱,所以你才关心她,为她的遭遇难过,就像对自己的女儿那样。” 范良极浑身一震,将盯着朝霞卧室的目光收回来,像首次认识韩柏那样,仔细地打量他,冷冷道:“你多少岁了?” 韩柏心想假如他告诉对方自己二十岁也不到,范良极一定会认为是在欺骗他,因为与魔种结合后,他的相貌体形变得粗豪雄伟,看上去在二十五、六间,于是顺口道:“二十五岁了!” 范良极闷哼道:“我最擅暗里观人之术,你的实际年龄应比你的外表为少,因为你常不经意地流露出童稚之态,那是装也装不出来的。” 韩柏心中震骇,表面却满不在乎地道:“你欢喜我多少岁便多少岁吧!构竖也要给你杀掉的了。” 范良极眼中射出两道寒芒,落在他骨格雄奇的脸上道:“就算你真是二十五岁,但刚才对我和朝霞间感情的分析,却只有饱历世情又兼之智能深广的老年人,才能如此洞悉人性,作此种大胆判断,所以现在我不得不对你重新估计,你究竟是谁?” 韩柏恍然大悟,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有这种明悟,这时给范良极提醒,才记起每逢遇上危难时,自己会像忽然从某一源头得到解决的智能和功法,使自己安度难关,那来源当然是赤尊信的魔种。 就若刚才用心一想,便“灵机一触”,想到了答案。 想到这里,心中一动,隐隐找到了一个应付目下穴道被制的法门。 范良极见他眼珠乱转,怒道:“你在想什么。”此人虽身为天下景仰的黑榜高手,但因外形猥琐,所以自卑感极浓,最忌被人嘲笑,眼前的韩柏既洞悉了他心内的秘密,这刻极可能正在心底下暗笑他的行为,不由杀机大起。 韩柏立时感受到他的杀气,不惊反喜,反瞪着对方道:“我想什么事,与你何干!” 竟像要故意激怒这操纵着自己生死大权的人。 范良极杀气更盛,一字一字地道:“你试试再说一遍?” 韩柏正要再说一遍,丹田内的真气忽地鼓汤起来,知道体内魔种果然因对方的杀气而生出反应,那还说得出话来,福至心灵地以意御气,直往下身被封的穴道一波接一波冲去,那亦正是最易被冲开的关锁。 范良极见他闭口不言,以为他给吓怕了,怒气稍减,而事实上此刻他仍未舍得将这么“善解人意”的倾吐对象杀了。 这时朝霞又来到窗前,捧着一个瓷罐。 范良极的注意立时玻吸引过去。 韩柏刚要冲破被封的其中的一个要穴,岂知杀气忽消,气机牵引下,澎湃的真气蓦地由盛转衰,回复刚才不死不活的状态……但韩柏心中已大为笃定,魔种竟有此灵动奇应,自己日后如能好好掌握,将会成为珍贵的本钱,不由信心大增。 朝霞揭开罐盖,拿一把东西出来,往窗外地面上,低呼道:“吃吧!鸟儿!” 范良极低呼道:“痴儿!又拿雀粟喂鸟了,晚上鸟儿都睡觉去了,谁会来吃?” 朝霞退回房里,灯火熄灭,接着传来上床就寝的声音。 韩柏身子一轻,给范良极提了起来,心中苦笑,不知这怪老头又要将他弄去看什么东西。 风行烈愕然望向谷倩莲道:“你知我是谁?” 谷倩莲甜甜一笑,卖个关子道:“你不相信我吗?不如我们来个赌约,假设我没有猜错,你便乖乖随我回双修府,让一个人见上你一见,假设你得她恩宠,那你的武功便能回复旧观,说不定还能更上一层楼呢!” 风行烈沉吟不语,细嚼她话内的含意,淡淡道:“假若你输了呢?” 谷倩莲秀眉轻锁,低声道:“我孑然一身,若非府主可怜我这父母早丧的丫头,并得公主待我如姊妹,传以秘技,蓄意栽培我成为对付魅影剑派的专人,我那有今天的风光,所以假设我输了,你要我做什么便做什么,为奴为妾,任随君便。” 她说得可怜兮兮的,但早领教过她厉害的风行烈,已知她真的把握了自己的身分,才设下圈套,引他入彀,不过假若谷倩莲没有骗他,自己就算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何况他现在功力尽失,谷倩莲要将他弄回双修府,还不是易如反掌吗?想到这里,心中一动,这谷倩莲处处以治好他的伤势来引诱他,似乎最重要是得到他心甘情愿的合作。当闻双修府有男阳女阴的双修大法,每代只传一人,而且传女不传男,再由女方觅取人选,结为夫妇,合藉双修,谷倩莲千方百计要他跟她回双修府,难道与此有关?谷倩运口中的“她”,看来便是那双修公主了。 原本看来模糊神秘的事,一下子给他理出一个轮廓来,唯一难明的地方,就是她谷倩莲有何资格越俎代庖,为她的公主挑婿! 谷倩莲见他雏眉苦思,嗔道:“你究竟是否男子汉大丈夫。赌不赌一言可决,那用想这么久!” 风行烈暗忖这丫头竟用起激将法来,我偏不如你所愿,微微一笑道:“明知有输无羸,赌来作甚!” 谷倩莲见计不得逞,玉容一沉,声调转冷道:“好!风行烈果然不愧白道当今的第一号人物,可是不知你信也不信,若没有我们的掩护,不出二日之内,你将落入庞斑的黑白二仆手里,你的行踪并非如你想象般隐秘。” 风行烈听到由她的檀口吐出自己的名字,虽明知必会如此,仍禁不住心神大震,况且谷倩莲语气隐含威逼之意,更加深了他危机的感觉。 魔师既已出世,天下凶邪归附,乃必然的事,由大帮会始,一层一层控制下来,以至乎地方的小帮会、地痞流氓,天下真是难有他容身之所,谷倩莲将他带到这荒山野岭,其中大有道理。 但谷倩莲为何敢冒开罪庞斑之险来助他,因为一个不好,双修府休想有一条活口留下来。 谷倩莲声音转柔道:“在下面岳王庙里,有个人在等待着你,你下去见他吧!” 风行烈全身一震,失声道:“谁?” 第 七 章 “邪灵”厉若海 “砰!” 韩柏给掉到地上。 与魔种结合后,他的体质坚强了不知多少倍,一点也感不到疼痛。 范良极把韩柏拿回到早先制服他的破落废屋里。 范良极取出烟管,塞进烟丝,点燃后深深吸了几口,像想起什么似的将背上取自韩柏的三八戟解下来,诅咒道:“这么么笨重的家伙,使老子走起路来也慢了。”他还是首次认“老”。 韩柏仰卧地上,闭上眼睛,全神运气冲穴,可是丹田内的真气就像个不听话的顽童,完全不遵照他的意愿行事。 范良极舒舒服服在破椅上坐了下来,吸口烟后,缓缓道:“好兄弟,不如我们打个商量!” 韩柏冷冷道:“不用了!你杀了我吧。” 范良极愕然,大奇道:“怎么,你连条件也不想听吗?”他自然想破脑袋也想不到韩柏是要激起他的杀机,以使体内的魔种因感应而生出抗力。 韩柏微微一笑道:“枉你身为黑榜高手,但行为却卑劣之极,什么‘良极’,我看是‘劣极’。” 范良极眼中精芒一闪,杀机大盛,没人可拿他的名字来开玩笑,连庞斑也不行! 韩柏丹田内真气立生感应,由刚才的散乱无意,结聚积凝,就像一个已在酝酿的风暴。 范良极伸出烟管,在破桌上一下一下敲着,似在敲响死神的鼓奏。 每一下都是那么平均,中间相隔的时间毫厘不差,显示出黑榜高手的功力和对时间精确的把握。 独行盗杀机已动。 韩柏丹田的真气忽地往四方澎湃扩展,而不是只冲向其中一个穴道。 范良极冷哼一声,离椅站起,手中烟管直点韩柏眉心。 韩柏身体一轻,穴道全解,浑身充盈着气劲,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更为旺盛。 原来赤尊信的魔种,虽与韩柏完全结合,但始终是外来之物,虽在韩柏体内,但能发挥出来的却只有十之三、四,除非遇到极大的刺激和磨练,才能真正发挥至尽。 这次范良极以独门点穴手法,强行制住魔种,恰恰激起魔种潜伏的力量,使它进一步融入韩柏本身的精气神内,说起来他还真要多谢范良极呢。 范良极烟管正要点在韩柏眉心处。 “砰!” 这名列黑榜的绝代高手,在完全意想不到下,阴沟里翻船,被韩柏重重一脚正踢在小腹气海要穴处。 范良极大吼一声,身子不但没有被踢飞开去,反而泰山般猛往下压,烟管加速点向韩柏眉心要害。 他一生从没有沾染女色,七十多年的功力何等精纯,韩柏一脚虽然予他一生人从未有之重创,但护体真气自然生出相抗之力,化去韩柏大半力道,仍能悍然反击。 韩柏想不到对方的真实功力如此惊人,就地一滚,往墙角避去。 范良极在这危急存亡的一刻,施出了压箱底的本领,烟管仍点实在空无韩柏的地面上,就借那烟杆作支柱,撑起身体,右脚构扫,狠狠踢在韩柏的臀肌上。 这次轮到韩柏惨哼一声,断线风筝般离地飞起,重重撞在墙上,才横着滑落。 范良极“哗”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但心中却是大喜,因他这一脚乃毕生功力所聚,无论踢中对方什么地方,也足可使对方全身经脉爆裂而亡。 可是他仍未放心,烟杆再用力,腾身飞起,左手照着韩柏头顶的天灵穴拍去。 岂知“应已死去”的韩柏双脚往墙一撑,脸门向地箭般弹离墙边,来到他下方,一弓背,竟以背撞往他的前胸。 范良极临急变招,这时收掌已来不及,凝气胸前,硬往韩柏弓起的后背压下去,两人的比斗方式,都是全无招式,但凶险处却比任何毒招尤有过之。 “蓬!” 劲气满屋,尘屑飘扬。 两人同时闷哼。 范良极毛球般被抛起,滚跌在破椅上,一阵木裂的声音后,破椅被压成粉碎,可是他也爬不起来了。 韩柏也好不了多少,背脊碰撞处一股洪流暴发般的压力迫来,将他压得往地面挤去,接着狂力再由地面反弹过来,把他整个魁壮的身体像木偶那样抛高,再重重抛回墙边处,全身瘫痪,连指头也动不了。 一时间两人谁也奈何不了谁,谁能先爬起来的便是胜利者了。 风行烈缓步走进岳王庙的大殿里。 一位雄伟如山的白衣男子背着他负手卓立,身子像枪般挺直。 风行烈全身一震,在他身后十步处停了下来,哑声道:“师傅!” 男子缓缓转身。 一张英俊得绝无瑕疵的脸庞里,嵌着一双比深黑海洋里闪闪发光的宝石还明亮的眼睛,冷冷盯着风行烈道:“你还记得我是你的师博吗?” 竟是位列黑榜的邪异门门主,“邪灵”厉若海。 风行烈脑海闪过厉若海对自己从少加以严格训练的种种往事,双腿一软,跪了下来,重重叩了三个响头。 厉若海挺身受礼,脸上不露半点表情,使人不知他是喜还是怒。 风行烈站了起来垂手道:“风行烈背叛了邪异门、背叛了师傅,现在功力全失,希望师傅能赐与一死,也好过死在外人手上。” 厉若海仰首望往庙顶,看到了屋梁处有一个燕子留下的空巢,喟然道:“你消瘦了!” 风行烈鼻头一酸,咽声道:“师傅……”再说不下去了。 厉若海道:“燕子南飞了,明年春暖花开时便会飞回来,但我最看重的好徒弟,一去便没有回头。” 风行烈仰天长叹,百感交集。 厉若海望向风行烈,眼中神光转盛,冷然道:“当年你大破我一手训练出来的十三夜骑于荒城之郊,使你名动江湖,我曾想过离开水寨,亲手将你擒杀,但你知否为何我把这念头打消?” 风行烈道:“这些年来徒儿百思不得其解,以师傅处置叛徒的严厉手段,是绝不会容许我在外逍遥的,我亦准备好了受死。” 厉若海仰天长笑,道:“我一生只收了一个徒弟,可是那徒弟背叛了我,只为了西藏来的一个老喇嘛。” 风行烈默然不语,眼中射出坚定的神色,直到这刻,他仍没有为自己当年的行为后悔。 假设让事情再发生一遍,就像和冰云的爱情般,他还会是那样做的。 厉若海回到早先的话题,道:“我不杀你,主要有两个原因,你想听吗?” 风行烈躬身道:“徒儿怎会不想听,自懂人事以来,行烈便最喜欢听师傅说的故事。” 厉若海满怀感触一声长叹,摇头苦笑道:“冤孽冤孽,想当年你仍在襁褓之时,我将你缚在背上,力战那时名慑黑道的‘十只野狼’,又怎会想到我背上拚死维护的,竟是一个叛徒。” 风行烈霍地跪下,平静地道:“师傅杀了我吧!” 厉若海暴喝道:“像男子汉般站在我面前,我厉若海要杀你,你即使有十条命,也早死了。” 风行烈长身而立,但全身却不住颤抖着,泪水不受控制涌出眼眶,正是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直到这刻,他才真正感受到厉若海对他的爱惜是超越了师徒的父子之情。 厉若海背转了身,不让风行列看到他的神情,声音转冷,缓缓道:“当年我不杀你,因为我知道我下不了手,因为厉若海不能下手杀死他那不会反抗的徒儿,风行烈,我太明白你了,你是绝不会和我动手的。” 风行烈冲前三步,在厉若海背后停了下来,悲叫道:“师傅!” 厉若海头也不回,淡淡道:“这只是第一个原因。” 风行烈深埋在心里对这恩师孺慕之情,山洪般倾流出来,这刻他已忘了身前这气概迫人的黑榜高手,乃横行肆虐黑白两道的一方霸主,而他当年叛出邪异门,亦是因为要将一条无辜的生命,从他的魔爪内拯救出来。 厉若海道:“第二个使我不动手对付你的原因,是因为不忍心亲眼看到一个拥有挑战庞斑潜力的绝世武学奇才,毁在我厉若海手里。” 风行烈全身大震,踉跄往后连退多步,才煞止退势,不能相信地望着厉若海的背影,不能相信一向对自己冷言疾色的厉若海,竟对自己有如此大的期望。 厉若海旋风般转过身来,两眼神光电射,沉声道:“所以一接到双修府的飞鸽传书,知道你在此出现,便立即赶来,务要在黑白二仆截上你前,与你会合,师徒恩怨已属小事,自下最重要的问题,就是如何让你逃离武昌,因为刻下庞斑正在这里。” 风行烈叹道:“师傅!行烈现在只是废人一个,师傅怎值得冒着开罪庞斑之险,帮助行烈。” 厉若海在背后负起双手,缓缓来回踱着方步,重重舒出心头一口闷气,傲然道:“我今年四十八岁,以我现时的状态,活过百岁可说毫不稀奇,假设要我在打后的六十多年,卑躬屈膝地在庞斑、方夜羽等人之下求存,我情愿轰烈战死,我厉若海岂是乾罗、莫意闲、谈应手之流。” 风行烈肃容道:“师傅一向英雄了得,自不会屈从于人,可是我自下武功全失,生不如死,师傅实犯不着理会我。” 直到这刻,厉若海虽没有重新承认风行烈是他徒弟,但也没有阻止风行烈称他作师傅。 厉若海道:“江湖上近日秘传着一项消息,说及你成为了庞斑练某一种盖世魔功的重要种子,若不能将你生擒,庞斑这古往今来魔门从未有人练成的魔功,便会功败垂成。” 风行烈呆了一呆,暗忖此事秘密之极,怎会传出江湖,接着恍然大悟,漏出此秘密者,必是净念禅宗的广渡无疑,而且是刻意秘,使有心者能在其中加以阻挠,此着果是非常厉害。 厉若海续道:“我立时加以引证,发觉庞斑的黑白奴才,果然四处遣散人手,搜寻你的踪影,便知空穴来风,非是无因。” 风行烈道:“事实果是如此,不过假如师傅现下一举将我杀了,则无论庞斑有什么通天彻地之能,他的‘道心种魔大法’,也永不会成功。” 厉若海浑身一震,眼中强芒大盛,盯着风行烈。 风行烈闭上眼睛。 失去了武功、失去了冰云,生命对他再没有半点意义,他深悉厉若海乃为求成功不择手段的人,对他或有三分感情,但假若那是要牺牲他的权力和威名,却是休想,要在庞斑手内救风行烈,是动辄身死败亡之局,但假若就此杀了他,以厉若海的才智功力,必可做得干净俐落,不留丝毫可供庞斑根查的痕迹,如此权衡轻重下,厉若海岂会舍易取难?劲风狂起。 厉若海一拳重击风行烈胸前檀中要穴。 第 八 章 挑战庞斑 韩柏伏在墙角,口鼻呼吸全消,但体内魔种的精气正由先前的散漫再渐次积聚,就像水漏般汇聚着,假设真气再次结聚成形,他便会痊愈过来,跳起身去对付可恶的范良极。 不过他对自己的信心也在动摇里。 想他在猝不及防下全力击中范良极在先,仍落得两败俱伤之局,于此可见这黑榜高手的功夫,实在胜过自己,由是推之,庞斑更是高不可攀。 岂知此时躺在另一边全力疗伤、真气内行的范良极,心中的震骇,比之他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范良极自幼好武,凭着他天下无双的偷技和暗窥之术,遍阅天下武术秘典,对各门各派的了解,各黑榜高手无有出其右者,但和韩柏多次交手,竟发觉对方的诡变之道,实不下于他,心中的沮丧,不在话下。 残破大屋内静悄悄地。 连呼吸的声音也听不到。 一切都溶入了黎明前宁谧的暗黑里蓦地屋外的荒园“沙沙”声起。 屋内的韩柏和范良极心中大奇,因为来者落地无声,只是衣袂飘动时拂起了几片落叶,才唤起两人的注意。 如此高手,会是谁人?风声轻响。 另一功力稍逊,但亦已是不可多得的高手跃入园中。 范良极将耳贴在冰冷的地上,施展“偷门盗听”之术,将园外两人每一丝声息收进耳里,心中奇道:这两人武功仅次于我这类黑榜高手,应亦是一方霸主无疑,到此会面连手下随从也没有一个,为何要这样偷偷摸摸,难道想来和我偷王争口饭食吗。韩柏却是另一种惊异! 不知如何,当第一个高手出现园中时,心中便无由涌起一阵强烈到使他想惨叫的浓重杀机,那是源自体内的魔种,难道“他”认识外面那人,就像那次韩柏被靳冰云埋在地底时,他体内的魔种感应到地面上的人就是天下第一高手“魔师”庞斑那样。 迟来者低声道:“卜门主果是信人,时间分毫不差,还有三刻钟便天亮了。” 卜门主道:“宗兄你好,这次约我秘密来此相见,不知有何要事。” “卜门主”三字入耳,范良极颤了一颤,韩柏却是全身一震。 他们都知道来者是谁了,就是“盗霸”赤尊信的师弟“人狼”卜敌。 韩柏心中恍然,难怪魔种反应如此剧烈,假设自己能善用魔种这种灵动力,岂非武功可剧进数倍,轻易超过躺在那边的黑榜死老鬼! 卜敌续道:“宗兄不用环目四看,刚才我来此前,曾施展天视地听之术,保证此处没任何人。” 范良极心中大喜,卜敌这样大言不惭,即使另一人想看,也不好意思去看了,因为那样做将摆明对卜敌的“天视地听”没有信心。 宗姓男子道:“宗越这次约门主来见面,是要献上一个重要消息。” 卜敌丝毫不露出心急之态,淡然道:“卜某这次来此之前,已得小魔师授以全权,宗兄有什么提议,放心说出来罢,只要对卜某有利,天大的事我也可以担当。” 韩柏和范良极两人齐齐一呆,宗越不就是邪异门内仅次于厉若海之下的第二号把手,为何约卜敌到这里来! 除非他想背叛厉若海! 宗越沉声道:“目下厉若海门主正与本门叛徒风行烈秘密会面,而本人则负责安排逃走路线,这样说卜门主明白了没有?” 韩柏一颗心立时不受控制跳动起来,差点将魔种凝聚的真气也岔散了。他对那晚所遇到的三个人——浪翻云、广渡大师和风行烈,都有种难以言喻的亲切和感情。 原先他的打算是摆脱了“独行盗”范良极后,便不惜一切,务求将赤尊信的大仇家“人狼”卜敌毙于手下,但现在听到宗、卜两人的对话,优先的选择已移到救援风行烈一事上。 他的反应立时给范良极贴在地上的耳朵“盗听”了去,这狡猾多变的老狐狸眼中闪起了亮光,显然又有新的鬼主意。 卜敌听到风行烈的名字,呼吸立时转重,显示出内心的紧张,假设他不是也听到厉若海正和风行烈在一起,恐怕立即便要前往擒人立功。 宗越道:“宗某将会安排他们由武昌东的迎风峡路线快马逃走,若卜门主能够配合,风行烈可手到擒来”卜敌心想既有厉若海牵涉在内,恐怕要魔师庞斑亲自出手才妥当,不过宗越说话如此得体,仍使他受用非常,道:“宗兄如此帮忙,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出来。” 宗越恭声道:“良禽择木而栖,厉若海不识时势,宗某怎能和他同乘破船,但愿能依附卜门主骥尾,为魔师做点事,于愿已足。” 听到这里,屋内一老一少两人都不禁暗赞宗越攀龙有术,因为他若要求在方夜羽之下得一席位,必惹起卜敌猜忌之心,况且功亦未必定能立得成,但像他目下低得不可到低的要求,便能使卜敌将他视为手下之人,而竭力引荐,最后得到的收益,亦是最大。 卜敌道:“好,你的意愿,包在卜某身上,事不宜迟,我立即和你往见小魔师,好好安排一切。” 风声响起。 荒园回复早先的寂寥无人。 韩柏跳了起来,两眼神光闪闪,不但早先内伤不药而愈,功力还深进了一层,最值得高兴的,还是对体内魔种加深了认识。 范良极仍俯伏地上,一点动静也没有,就像死过去了一样。 韩柏咧嘴一笑,暗道:“终于赢了你这死老鬼!”眼光转到桌上放着的三八戟,心想这戟千万不能失掉,否则怎还可在方夜羽前台头挺胸做人。 身子一动,移到桌前,探手往戟柄抓去。 眼看摸上戟柄。 “飕!” 三八戟离桌飞去,同一时间范良极一阵烟般窜起,落到门旁,三八戟已到了他手里,嘿嘿怪笑道:“本人偷了之物,岂是如此容易给人要回去的。” 韩柏这时才发觉对方以一根“黑线”缠上戟头,将戟“盗”去,不禁暗骂自己粗心大意,没有想到范良极乃盗王之王,这点小手法在他是毫不足道的玩意。 想起要和他面对面硬干,不禁大感头痛,救风行列的事已刻不容缓。怒道:“拿回来!” 范良极好整以暇地道:“不要动,一动我就走,保证你永远也见不着我。” 韩柏又好气又好笑地道:“范良极你身为黑榜高手,怎可如此撒赖?” 范良极毫不理会他的嘲讽,微微一笑道:“来!让我们谈谈条件,谈得拢的话,我不但可以将这块烂寒铁交回你,还可以助你去救那风行烈。” 韩柏一震道:“你怎知我要去救风行烈?” 范良极倚老卖老地道:“那有什么困难,你放的屁是什么大小形状也瞒不过我这对法眼。” 韩柏道:“你真的肯助我救风行烈?你不怕遇上庞斑吗?” 范良极狡猾一笑道:“有天下第一美男子厉若海在,庞斑那还有时间招呼我,其它的人嘛?我范良极还不放在心上。” 韩柏大为意动,若范良极肯真心帮手,自己的实力最少增加了一倍,否则若他刻意捣乱,自己则有凶无吉,权衡利害下,叹道:“说出你的鬼条件吧!”颇有些任由宰割的凄凉味道。 范良极见他就范,大为高兴,可是他乃老谋深算的人,知道若勉强对方屈就,最后得出来的成果,可能会不如理想,甚或弄巧反拙,于是道:“你也不用那么垂头丧气,我给你这分差事,保证没有男人会觉得是苦差,况且我们这协议,要待救出了风行烈才算,这样也算公平吧?” 韩柏好奇心大起,道:“你是否太少和人说话,一说起来便是这样噜噜嗦嗦,说了半天还未转入正题,要知救人如救火,半刻也耽误不得。” 范良极毫不动怒,嘻嘻一笑道:“条件根简单,就是要你从陈令方臭体之下,将朝霞救出来,使她爱上你,并娶她为妾。”跟着眨了眨眼,神秘地道:“这如花似玉的女娇娘,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尤其对于服侍男人之道,嘿!不用说你也明白我的意思。” 韩柏听得目瞪口呆,愕然道:“什么?” “砰!” 胸口像给万斤重槌轰了一下,风行烈抑天飞跌,就像狂风卷起了一块落叶。 狂劲由击中处闪雷般传往每一道主脉和支脉,连叫也叫不出来。 “砰!” 模糊中风行列感到自己撞在一个人的身体上。 那人道:“痴儿!还不守着灵台一点清明,你真的想死吗?” 竟是厉若海以绝世身法,赶到自己后面,待自己凑上去。 从厉若海的身体注入了一道阴细之极的气流,瞬息间融入了早先刚猛的气劲里,扩展的气劲,蓦地收缩。 风行烈心中狂叫道:“师傅!你为何要耗费真元,救我这叛徒。” 另一股真气,由戳在眉心的手指剌入,就像在全身经脉内有若波潮涨退般的乱流里,开辟一道深沟,将千川百河尽纳其中,顺藉背脊的督脉,向丹田下的气海冲去。 同一时间厉若海将他抛往上空,左右手中指分戳在他脚板的涌泉穴上,真气似蜘网般沿脚而上,往丹田涌去。 “轰!” 风行烈脑脉巨震,全身失去了知觉,只感虚飘无力,知道是厉若海以独门手法,回复自己失去了的内力,那敢怠慢,以至累人累己,连忙收慑心神,守着灵台一点清明。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 风行烈大叫一声,喷出一大口瘀血,死鱼般瘫在地土,也不知是生是死。 厉若海凝立不动,英俊无匹的容颜透出了一抹鲜艳的血红,长久才回复平时的白晰。 这时手下四大护法之一的“笑里藏刀”商良走了进来,恭身道:“宗副门主传来消息,迎风峡畅通无阻,请门主立即上路。” 厉若海平静地道:“预备了什么人手?” 商良道:“四大护法、七大坞主和帮中好手共四百零八人,全部整装待发,只等门主说一句话。”语气中透露出壮士一去不复还的坚决。 厉若海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们好!都很好!” 商良眉头一皱,他这老江湖怎会听不出厉若海话中有话,不过他一直对自己这英雄盖世的门主心存敬畏,不敢出言相问,唯有默立不语。 厉若海道:“好!你要一字不漏地听着。” “当!” 一个雕着邪异门独有标记“双龙卷云柱”的令符,给掉在地上。 商良连忙伏跪。 厉若海的声音传来道:“立即以此符传我之令,由此刻起,邪异门全体解散,避隐山林,除非听到本人厉若海再现江湖的消息,否则邪异门就没有了。” 商良大震道:“门主!” 厉若海道:“不必多言,我意已决。”指着地上的风行烈厉声道:“二十五年前,我厉若海能在十只野狼手上将这畜牲救出来,今天也能单枪匹马,在魔师庞斑手上将这畜牲带回去,庞斑啊庞斑,我要让你知道在浪翻云之外,还有一个全不惧你之敌手。” 商良颤声道:“那宗副门主方面又怎样!” 厉若海淡淡道:“以后再也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叛徒!” 庞斑坐在花园亭内的石凳上,专心细读一本旧得发黄的真本竹谱。伴着他的除了风吹叶起的沙沙声外,便只有绕在亭前小桥下流过的淙淙溪水声。 方夜羽悄悄来到他身后,将浪翻云送给的竹箩放在庞斑的身后。 庞斑目光注在竹谱上,平和地道:“回来了!” 方夜羽躬身道:“战书送到浪翻云手上,但在详说其中细节前,夜羽有要事急禀。” 庞斑道:“说出来吧!” 方夜羽道:“风行烈的行踪已被发现。” 庞斑像听着与他全无关系的事那样,淡然自若道:“消息来自何处?” 方夜羽道:“来自邪异门的宗越,此人藉此投靠我们,露出厉若海已亲临此地,准备不借一切也要将风行烈带走。” 庞斑递浮漂上竹谱,微微一笑道:“这是上代大家吴镇的竹谱真迹,你看他淡淡一笔,一片迎风飘舞的竹叶便活然纸上,形神俱备,令人看不出究竟是竹动?风动?还是观考自己意动,真乃是画道的极致。不多一分,不少一点,否则不足未及,俱是不美。” 方夜羽细嚼他的话意,好一会,忽地全身一震,霍地下跪,连叩二个响头才起立道:“多谢师傅指点。” 庞斑道:“不愧庞某徒儿,明白有迹可寻,俱是下作,只有无迹可寻,就像吴镇寥寥一笔,使人看不破究竟是竹动?风动?还是意动?才是武道的极致。” 方夜羽问道:“夜羽举手投足,总是有的而发,故亦有迹可寻,但不明如何才能臻无迹可寻的化境?” 庞斑仰天哈哈一笑道:“天地由‘一’而来,此‘一’何有痕迹可言。但‘一’生一,二生三,三生万物,此便由无迹变为有迹,譬如你三八戟未出前,便是无迹;但三八戟一出,便成有迹,你明白没有?” 方夜羽道:“这道理徒儿明白,但三八戟总不能不出手,若一出手便落下乘有迹,那岂非永不能达无迹之境?” 庞斑微微一笑道:“由一而来,从一而去,来无踪、去无迹,谁还管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就像这一笔!”伸指顺着手中竹谱其中一块叶子撇了一撇,指尖停处,恰好是叶端至尽处,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方夜羽全身剧震,感激涕零地叩首道:“徒儿明白了!徙儿明白了!” 庞斑道:“别辜负了背上我赠予你三八戟,那是为师初出道时横扫武林的好家伙。” 方夜羽摸了摸背后只影形单的三八戟,心道我方夜羽定能以此将另一支三八戟公平嬴回来。应道:“多谢师尊教诲。” 庞斑放下竹谱,站了起来,负手走到亭边的围栏旁,低头细看亭外荷塘里荷叶上一滴晶莹的水珠,在晨光下闪闪生辉,道:“你见过厉若海没有?” 方夜羽知道庞斑从不作废言,语出必有因,所以丝毫没有因不明庞斑忽地提起厉若海事的原因,而生出不耐烦之心,摇头道:“没有!但我曾对此人作了个深入的调查,由他的起居饮食习惯入手,发觉此人是完全沈迷于武道的真正强人,师傅对这看法有何意见?” 庞斑道:“你的看法一点也没有错,二十年前厉若海初出道时,曾来见我,那时我便知道此子除了武道外,其它的都不屑一顾。” 方夜羽道:“以他那能使任何女人倾倒的容貌体魄,竟能四十八年来半点也不沾女色,已可知此人意志的坚定,即使倾尽三江五湖的水,也不能动摇其分毫。” 庞斑道:“天下间除了我和浪翻云外,再没有第三个人能胜过厉若海。” 方夜羽浑身一震,骇然道:“什么?” 他虽对厉若海有很高的评价,但仍想不到庞斑对厉若海的推许,竟到了如此地步。要知在“黑榜”里,一向以来,最受推崇的当然是剑霸天下的“覆雨剑”浪翻云,其它依次是“盗霸”赤尊信,又或声势大跌的“毒手”乾罗,厉若海在榜上只是中庸之士。 庞斑道:“二十年前我便从厉若海眼中看到他今天想干什么,二十年来他态取低调,深怀不露,故声名不及浪翻云、赤尊信、乾罗,甚至不及谈应手和莫意闲,其实他默默耕耘,等的就是今天此刻,只有我才配作他的对手。” 方夜羽皱眉道:“难道宗越只是个被扯线的傀儡?” 庞斑道:“黑榜十大高手谁是易与之辈,厉若海若给宗越这样的毛头小子出卖成功,他就不是厉若海了。” 方夜羽道:“如此我便要变更安排,务使厉若海不能偷偷遣人运走风行烈了。” 庞斑晒道:“你也太小觑厉若海了,此人英雄盖世,自负平生,这样公然向我挑战,怎会做出鬼鬼祟祟的行为,夜羽你放心,此人必是单枪匹马,带着风行列硬闯突围。” 方夜羽道:“师尊有何指示?” 庞斑淡淡道:“你布下天罗地网,重重险阻,务要击杀此人,若他能闯出重围,我便去会一会他厉若海的”燎原百击“。”接着眼中爆起精芒,道:“来!让我看看浪翻云送来的大礼。” 韩相紧随范良极之后,忽地奔落一条横巷,跃上瓦背,跨墙而行,在微明的天色里,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行着。 开始时韩柏旋尽浑身力气,也跟不上范良极,使得范良极怒气冲冲地不住等他,但不一会后,韩柏便从范良极纵跃的路线和身法,找到一点难以形容的轻功至理,例如范良极由一座高楼跃下时,并非是直跳而下,而是头下脚上采取一道弯弯的弧度,燕子般滑翔下去,到了近地面三、四尺处再斜斜仰飞,弹身而起。 这领悟使他速度倍增,最后连范良极也投来惊异的眼光。 这时范良极来到一户人家的天井里。 韩柏傻子般跟着,丝毫不知这死老鬼带他到此处,和救援风行列有何关系?范良极揭起一口水井,低喝道:“下来!”自己跳了进去。 韩柏往下望去,只见范良极到了深井的中部往横移,整个人消失不见,不禁心下踌躇,因为在这窄小的空间里,范良极若要偷袭他,成功的机会几乎是十有九成。 但转念一想,范良极若真心怀叵测,便不应将三八戟交回自己,因为那是大利于近身搏斗的可怕武器。 范良极伸头出来,不耐烦地道:“还不下来,记得顺手把井盖掩上。” 韩柏一咬牙,跃了下去,到了范良极消失处,只见一个黑沉沉的洞,忙钻入去,窄小的空间和浓烈的泥土味,应该使人非常难受,但对曾两次被埋土内的他来说,反而有难言的亲切感。 范良极的声音传来道:“将就点,这洞是我专为自己打的,没想到要招待你这大个子,快来。” 韩柏钻将过去,移动了二十多尺,仍像没有尽头似的,心下骇然,这范良极也可算是打洞的不世高手了,难怪他能成为天下群偷的大宗师。 水响传来。 韩柏身子一轻,从另一头钻了出来,落到一处水深及膝的地方,异味充盈在这闭塞的空间里,使人胸口作闷,呼吸不畅。 范良极在一端的暗黑里叫道:“快来!” 韩柏跟了过去。 前面一道亮光传来,只见范良极只剩得一对肩膊以下的身体悬在前方光线由他探头出去的地方传来。 韩柏心中恍然,原来这是条大型下水道,上面是地面,只不知范良极在看什么当他来到范良极身边,这有独行盗之称的黑榜高手跃回渠内,叫道:“你上去看看!” 韩柏怀疑地看看范良极,心想若我将头伸出去,你岂非要把我怎样便怎样了! 范良极人老成精,那会不知他心中转着的念头,失笑道:“放心吧!假设我对你有不轨之心,便让我永远也收服不了云清那婆娘。”这誓言对他来说可是严重之极。 韩柏再咬牙,双手攀着圆洞的边缘,升了出去。 首先入目是遮掩洞口的垃圾杂物,然后是对面街旁盖立的一所大宅的正门,红门金环,非常有气势,高墙内奇树挺起,令人想象到内里的豪华和气派。 范良极的声音传来道:“表面上,这是一个京官的大宅,事实上却是庞斑布置在武昌的行宫之一,哼,庞斑可以瞒过其它人,又怎能瞒过我这偷窥的专家。” 韩柏的头在上面轻叫道:“噢!门打开了,有十多骑奔了出来……”范良极得意笑道:“庞斑极为自负,所以一切行动都正大光明,毫不掩饰,但要跟踪他们却非易事!” 韩柏奇道:“既是毫不掩饰,跟踪他们有何困难!” 范良极道:“方夜羽此人极有才智,特别长于反侦察的布置,即使换了我,若贸然来踩盘暗探,必会被他布于行官外的暗哨发现,假若你就这样去跟蹑他们,保证亦逃不过他沿途布下的暗哨,岂是你想象的那般容易。” 韩柏浑身一震道:“方夜羽出来了!” 范良极首次露出紧张的神色,低呼道:“他身边还有什么人?” 韩柏道:“他身边有十多个人……”范良极急道:“有什么人的形相比较特别?” 韩柏忽地闭嘴不言。 范良极愕了一愕,却没有作声。 好一会,韩柏跳回沟里,顺手将洞盖掩上,犹有馀悸地道:“好险,差点给人发现了,幸好我知机闭上了眼睛。” 范良极道:“谁人如此高明,竟能对你的目光也能生出感应?” 在黑暗里韩柏低声道:“不是一个人,而是有三个人几乎是不分先后感到我在看他们,一个是方夜羽,另外两人一个是满头白发的中年英俊男子,一个是妖艳之极穿红衣的少妇。 范良极全身一震,叫道:“不好!快随我走!” 当先往另一端逸去。 韩柏连忙跟着。 一老一少,转瞬间逃之夭夭。 第 九 章 浴血兰溪 兰溪镇乃武昌东面大镇 位于浠水和长江交汇处,此去东三十里,便是白云山的迎风峡,过峡后是亭前驿,南去四十里便是天下有名难越的“雷池”了。 天色大明。 厉若海策着战马“蹄踏燕”,身前马背上伏卧着他爱恨交缠的徒儿风行烈,手足透过马腹底给绑得牢牢扎实,缓缓步进刚开始晨早卖买的墟集。 大街两旁摆满来自各处商贩乡农的蔬档,由布帛疏果,锄头器皿,以至乎驴马猪羊,无不是交易的对象。 讨价还价的声音叫得喧闹一片。 一辆载着禾草的驴车,在厉若海旁赶过,像生怕错失了发财的机会。 望之不尽的长街人头汹涌,一派兴旺盛世之象。 厉若海神色平静,轻提索,策着爱骑“蹄踏燕”在一堆堆买卖进行得如火如荼的人群间缓行穿过。 马背上的风行烈乍看也不知是生是死,惹得四周的人不住投来好奇惊异的目光,但当他们目光转到笔挺的厉若海身上时,都噤口不言。 稍有经验或眼光的人也知道他不是好惹的人。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走到厉若海马旁,仰起天真的小脸叫道:“客官!要不要一串冰糖葫芦,又鲜又甜,好吃着呢。” 厉若海低下头去,罕有掀起微波的心田涌起一股浓烈的感情,想起了自幼相依为命,后来却被恶棍活生生在他眼前打死的弟弟,在他怀中死去时,正是这个年纪。 小孩给他精芒电射的眼神看得心中发毛,拿着递起冰糖葫芦的手向下缩回。 厉若海手一动,冰糖葫芦到了他的大手里,同一时间将重重的一块黄金塞入小孩手里,柔声道:“回去好好读书认字吧!” 小孩呆若木鸡,不能置信地看着手内黄澄澄的金子,好一会才欢啸一声,回头钻入了人堆里,走得无影无踪。 厉若海伸手摩挲了风行列满湿了汗水的头发一下,心中掀起的感情巨浪仍未平伏,自幼弟惨死后,他便知道这世上只有强权,没有公理,三年后,他重回幼弟惨死之地,尽杀仇人。但心中的悲痛,却从没有片刻稍减。 这三十多年来,他律己至严,全心武道,因为只有在武道的追求里,他才能压下对亡弟那噬人的思念。 在某一程度上,风行烈不但是他的徒儿,也代替了他心中亡弟的位置。 所以他一生只收了风行烈这弟子。 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风行烈。 远处人群里传来一阵喝驾,一队捕快在一名壮健的差头带领下,转了出来,刚好迎上策马缓行的厉若海。 差头看到马背上的风行烈,眼中一闪,拦在马头,向厉若海喝道:“停下,马上驮的是何人?” 即使是江湖中人,在一般情形下,总会卖官府三分情面,因为官府庞大的实力和资源,惹上了是没完没了的烦恼。 厉若海淡淡道:“这是小侄,患了重病,在下送他往亭前驿求当地名医诊治。” 那差头脸色稍缓,道:“好!让我验看贵亲,若真是病了,绝不留难。”这番话也是合情合理。 厉若海一抽马头,速度略增,往那差头迫去。 众差役纷纷喝骂,抽出兵器,附近的人大祸临头般退避开去,腾出个偌大空间。 差头脸容一寒,向后连退三步,大喝道:“想造反吗?” 厉若海盯着他后退的脚步,眼中精芒电闪,仰天长笑道:“以你的身手,怎肯屈就区区一个差头,竟想骗我厉若海。” 那差头一手接过身后另一差役递来的长铁棍,暴叫道:“上!” 十多名假差役手中兵器全部离手飞出,目标均是厉若海坐下的名驹“蹄踏燕”。 同一时间差头手中长铁棍一沉一挑,挟着凌厉劲气,戳往马上厉若海前胸。 这一着厉害之极,显见对方早有预谋,一上来便射人先射马,硬要挫厉若海的锐气。 厉若海一夹马腹,“蹄踏燕”倏地前冲,手一抹马腹,长一丈二尺的红枪已到了他手里,幻化出千重枪影。 所有射向“蹄踏燕”的刀剑兵器,纷纷激飞,反向偷袭者射去。 那差头见厉若海名震天下的丈二红枪全力护着坐下爱骑,前身空门大露,心中狂喜,本来仍留有余地的一棍,全力击出。 枪影一闪。 差头眼前形势忽变,丈二红枪突然由厉若海左腰处标射出来,直剌面门。 差头魂飞魄散,危急间已来不及弄清楚厉若海如何变招,长铁棍贴上红枪,死命一绞,希望能稍阻红枪去势,同时抽身猛退……四周的差役惨哼声中,踉跄后退,不是肚皮反插着激射回来的刀,便是肩胁插入了倒飞回来的剑。 铿锵! 差头飞身往后急退,剃那间移开了十多步。 厉若涨将丈二红枪扛在肩上,肃坐马上有如天神,一瞬不瞬盯着疾退向后的差头。 差头再退十步,篷! 仰天倒跌。 眉心一点血红迅速扩大,血像泉水般涌出,双目瞪大,却再没有半点生命的神采,握紧铁棍的手松开,铁棍滚往一旁,发出和地面微弱的碰撞声。 “呀!” 四周的人见杀了人,还是差役,不由一声大喊,连发财的家当货物也不要了,四散奔逃,一群群被主人刚卖掉的牛羊和鸡鸭也受惊地夹在人堆处标窜乱跳,情况混乱之极。 厉若海策着“蹄踏燕”,向前缓行,当他来到差头仰尸之处时,整条长街除了一地凌乱的打翻了的蔬果杂货外,便只有倒在后方流血呻吟的一众差役和一些是走散了的鸡牛羊马。 厉若海神情落寞,望向地上断魂于枪下的差头,喟然道:“我若让你‘缠魂棍’谢开成逃出五十步之外,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哼!” 一声冷哼自前方传来。 长街尽处,一前两后,品字形卓立三人。 身后蹄声的嗒,十五名骑士手持重兵器,披甲戴盔横排后方。 杀气凝霜。 前方立于品字尖端的高瘦老者,手持重戟,身穿黄袍,勾鼻深目,气派不凡,冷冷一字一字地道:“‘邪灵’厉若海!” 厉若海平静地道:“想不到江湖三大邪窟之一‘万恶沙堡’的魏立蝶也成了庞斑的走狗爪牙。” 魏立蝶右后侧秃头身穿袈裟,手提方便铲的壮汉暴喝道:“好胆!满口胡言,无知之徒或会惧你黑榜人马,但我恶和尚却是第一个不服。” 左后侧白发如银,但形相丑恶若巫婆,手持重铁杖的老婆子枭笑道:“这二十年来,我们‘万恶沙堡’奉魔师之命,潜藏退隐,才任由你这等江湖小卒坐大,来!让我恶婆子看看你手上的红枪有多重斤两。” 厉若海仰天长笑,道:“好!三十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向我厉若海说话,好!真的很好!” 魏立蝶肃容道:“厉若海你今日已陷身重围,若妄想反抗,不啻以螳臂挡车,识时务考立即抛下红枪,交出风行烈,小魔师方公子一向爱才,或能赦尔之罪,我亦可以不追究你杀我手下‘缠魂棍’谢开成之事。” 恶和尚怪笑道:“否则只是你身后的‘黄沙十五骑’,便够你消受。” 恶婆子道:“你们邪异门的十三夜骑,比起他们来,只是玩泥沙的小孩儿呢。哈!” 难听尖吭的笑声,响彻长街。 厉若海一点不为他们的冷嘲热讽所动,望往侧旁一所平房道:“小魔师既已到来,为何吝啬一见?” 一阵笑声由屋内传出来。 十多人鱼贯而出。 当先一人,正是魔师庞斑的代表人,有小魔师之称的方夜羽。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取赤尊信而代之的“人狼”卜敌和背叛了他的副门主宗越。 再后是韩柏早先从下水道伸头出去看到的,一个满头白发的英俊中年人和一个妖艳的红衣少妇,后者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厉若侮伟岸的身形和英俊得极尽完美的脸庞,显是大感兴趣。 其它十多人形相各异,中有五人手拿高椅,让先前这五人在屋檐下坐定,才昂然立在后方。 他们就像来看大戏的宾客,悠然自在。 厉若海看也不着宗越,眼光由方夜羽身上,转到那对男女身上,淡然自若道:“想不到随庞斑退隐二十年的‘白发红颜’也为了厉某奔波至此,真是幸何如之!” 新一辈的人或者不知道“白发红颜”是何许人也,但老一辈的人却真是谈虎色变,这“白发”柳摇枝和“红颜”花解语,乃庞斑魔师宫内最得力的两大护法高手,凶残狠毒、淫邪不堪,最爱狎玩少男少女,作恶多端,可是由于本身武技强横,又在庞斑翼护之下,横行多年,无人可奈何他们分毫,想不到二十年后的今日,此二人最少也有五十多岁,但仍是二十年前的模样,由此亦可知道这对恶魔先天气功已臻化境,故此连身为黑榜高手之一的“独行盗”范良极,一听韩柏形容此二人,亦吓得立时遁走,以免正面对上。 “白发”柳摇枝哈哈一笑道:“这二十年来,江湖上人才辈出,在下又怎能不来凑凑热闹。” 花解语妙目一扫,未语先笑道:“早闻厉门主乃黑榜第一美男子,果是名不虚传,我们倒要好好亲近亲近。” 卜敌见到厉若海当他没有存在般,心中甚感恼恨,又见千娇百媚的花解语对他表示大有兴趣,妒心狂起,冷冷道:“往日厉门主前呼后拥,好不威风,为何今日只影形单,落泊风尘?” 厉若海长笑,一拍扛在肩上的丈二红枪,道:“只要有枪伴身,厉某便不感寂寞,卜兄若看不顺眼,为何不陪厉某先玩一场。”他并不称呼卜敌为门主,显是不承认他夺来的身分。站在卜敌身后的是‘尊信门’的两大杀手‘大力神’褚期和‘沙蝎’崔毒,尊信门本有七大杀手,‘蛇神’袁指柔和‘矮杀’向恶两人于怒蛟岛一役当场战死,其它剩下的在庞斑攻打尊信门时或死或逃,只剩下这两人变节投降,归顺强夺门主之位的卜敌,这时见厉若海出言不敬,提起兵器,便要出手。 卜敌嘴角抹过冷笑,伸手阻住两人,此人最善斗嘴,正要出言嘲弄奚落,“万恶沙堡”堡主魏立蝶已大喝道:“你过得我们这关才再作打算吧!否则一切休谈。” 他望向方夜羽,请示出手。 万恶沙堡地处漠北,庄内各人强悍成性,以杀人为乐,一向看不起中原人的文弱,黑榜十大高手对他们来说只是中原武林互相吹棒的把戏,所以一闻要截杀厉若海,他们便将头阵接了过来,岂知“缠魂棍”谢开成连一枪也挡不了,便魂归天府,使他们大感面目无光,不由凶性大发,兼且自诩善于马战,故此跃跃欲试,希望以马制马,一战立威,以振沙堡之名。 方夜羽悠悠道:“厉门主胆色过人,方某佩服之极,可惜贵门人风行烈乃我师尊要擒捉之人,厉门主亦犯不着为一个叛徒以致身败名裂,望厉门主三思而行。” 厉若海从容道:“我意已决,方兄若再无说话,我这便要硬闯突围了。” 直到这刻,他仍未有一眼望向宗越,但宗越却心中发毛,若非方夜羽等有庞斑撑腰,给个天他作胆也不敢做叛徒。 方夜羽叹了口气,向魏立蝶打了个手势,魏立蝶急不及待地一声尖啸,厉若海身后立时蹄声轰鸣,拉开了血战的序幕。 厉若海那远胜一般俊男,有如大理石雕成的脸容肃穆冷漠,头也不回,默默注视着前方开始缓缓迫近的三个人。 身后轰鸣的蹄声略有变异。 其中五骑抢前而出,左右各五骑却撇往外档,由左右两侧配合中五骑夹击目标。 魏立蝶等三人迫前了十步,便停下不动,让手下先试厉若海的虚实,在他们心中,厉若海要在马背上对抗一生在滚滚黄沙和马背上长大的“黄沙十五骑”,无异是不自量力,自寻死路。 “飕……” 中五骑弯弓搭箭,若五道闪电般直射厉若海和“蹄踏燕”,左右五骑同时弯往马腹,各掷出十支短矛,看似毫无准绳,尽取人马附近的空位,其实却是厉害之极,封死厉若海所有闪避进退之路。 连观战的方夜羽等也为之大叹观止,想不到“黄沙十五骑”如此训练有素和精于群战之术。 只有宗越心下矛盾,假若厉若海如此轻易被击倒,他亦面目无光,叛徒的滋味真不好受。 在利科剌上厉若海前,中五骑各掣出双斧,左右五骑则拿起重矛,准备倘厉若海能挡过刮科短茅,便即同时向他发动以重矛远攻、以大斧近缠的可怕攻势。 眼看劲箭要穿背而过和剌入马臀的刹那,厉若海长笑一声,坐下“蹄踏燕”四腿一屈,竟跌坐地上。 厉若海扛在肩头的丈二红枪一动,万道红影在背后和左右三方扇子般起,射来的劲箭纷纷激飞。 “笃笃笃!” 两侧掷来的短矛在人马上空飞过,又或插在人马左右两侧的空地上。 厉若海再一声长笑,“蹄踏燕”原地弹起,变蹲为跃,负着两人却像一点累赘也没有般,往前面三人窜标过去。 刹那间已踏进魏立蝶三人立处十步之内。魏立蝶不愧经验丰富,处变不惊,微往后退,左右两侧的恶和尚和恶婆子,一铲一杖,在怒叱尖叫声里,全力向厉若海的丈二红枪迎上。背后的十五骑于一击失手下死命追来,一时马蹄怒踏,轰鸣贯耳。 厉若海丈二红枪高举前方,再夹马腹,与他血肉相连的“蹄踏燕”,在没有可能再增的高速下蓦地增速,箭矢般往前面三人标去。 观战的方夜羽留心的却不是他的丈二红枪,而是厉若海的脸容,在那生死决战的刹那,“邪灵”厉若海依然是那样平静至近乎冷酷,比对起恶和尚和恶婆子的咬牙怒目,又或十五骑的叱喝作势,是如此地不相称,忽然间他明白了庞斑对厉若海的评语。 此人的确已晋入了宗师级的超凡境界。 除了庞斑外,所有人也小觑了他。 或者浪翻云是另一个例外。 恶和尚一面恶形恶状,暴喝一声,有若平地起了一个轰雷,离地跃地,迎头一铲,往厉若海铲将过去,风雷声起,这一击充份表现出他的凶悍和有去无回的杀机。 恶婆子满头银丝白发根根直坚,显示出气贯毛发的深厚功力,形如厉鬼,坐腰立马,就地简简单单一式构扫千军,扫向厉若海右腰处,长街附近的尘屑杂碎随杖而起,像一道烟云般向厉若海卷去,要是给这老太婆扫个正着,保证厉若海连人带马飞跌数丈开外。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难怪这二人大言不惭,果是有惊人艺业。 旁观一众也看得耸然动容,暗自设想假若自己换厉若海之地处之,有何化解之法,连身为庞斑之徒的方夜羽,在此情势下,也只有选择避其锋锐一途。 厉若海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握枪的手移到中间,枪头枪尾有若两道激电般,分点在铲杖尖上。 “锵!” “笃!” 一下金属懂击的清音和一下闷浊的低鸣同时爆响。 恶和尚和恶婆子两人有若被雷极般全身一震,惊天动地的两式全被破去,身形一挫,往后疾退。 丈二红枪暴涨,千百道枪影,有若燎原之火,往两人烧去。 “蹄踏燕”凌空跃起,向由后而前,持重戟攻来的魏立蝶扑下。 方夜羽等忍将不住,霍地立起。 “白发”柳摇枝低呼道:“燎原枪法!” 恶和尚和恶婆子两人铲杖同时脱手,身子打着转飞跌开去,每一转鲜血便像雨点般从身上开来。 “铿铿锵锵!” 丈二红枪和魏立蝶的重戟硬接了十多下。 每一下硬接,擅长硬仗的魏立蝶便要后退几步,任他展尽浑身解数,也不能改变这种形势,十多枪下来,魏立蝶便退足几十步,他终是一派宗主身分,武技远胜恶和尚和恶婆子,否则已是戟飞人亡之局。 厉若海虽是一枪比一枪重,但却使人感到他仍是闲适自在,游刃有馀,这种感觉才是对一向在大漠称雄好胜,刻下却苦苦撑持的魏立蝶最气苦之处。 蓦地压力全消。 厉若海抽转马头,往正奔来援手的十五骑杀去。 魏立蝶仍忍不住再退一步,脸无人色,胸口激汤,“哗”地喷出一口鲜血,这时恶和尚和恶婆子才“砰砰”两声,一蹲一坐,伤到地上,可见这十多下枪战交击的迅快和猛烈。 厉若海反身冲进十五骑里。 方夜羽暗叫不好,向“白发红颜”打个手势,柳摇枝和花解语两人跃离座椅,刚要冲入场中援手。 战事已结束。 丈二红枪狂风扫落叶般,每个和厉若海擦马而过的骑士,均被挑起远跌,掉在地上后再也爬不起来,看来凶多吉少。 当最后一名骑士被挑离马背时,厉若海一声长啸,舍下“蹄踏燕”和昏伏马上的风行烈,凌空飞迎疾扑过来的“白发红颜”。 这时在对着方夜羽一方的一所房舍内,韩柏正全神观战,对厉若海的一招一式看得心领神会,连范良极来到身后,也差点不知道。 范良极和他并肩外望,赞叹道:“好一个厉若侮,我果然没有错估你的真实本领。” 接着拉了韩柏的衣角,叫道:“快随我来,好戏还在后头,我们在前路接应他。” 在他们退走时,厉若海刚和“白发红颜”两人在空中迎上。 柳摇枝袖中滑出长四尺四寸的白玉箫,点往厉若海,此箫厉害之处,在于挥动时能发出高低不同,飘忽难定的箫音,能使敌方产生声音的错觉,箫孔又能以独门手法激出劲气,伤人于无影无形,非常厉害。 只可惜对手是黑榜里的高手“邪灵”厉若侮。 花解语蛮腰一扭,缠在腰身的鲜红长带有如灵蛇般蓦展三丈,向飞来的厉若海卷去。 她紧身的红衣立时敞了开来,露出峰峦之胜,还有光滑动人的修长玉腿,定力稍差者,被她肉体美景所诱,便会立时陷于万劫不复之境地。 厉若海丈二红枪一点地上,身形再升,避过两人的联击,竟由两人头顶跃过,往方夜羽等人所处之地扑去。 柳摇枝和花解语两人一呆,同时想起厉若海留在马背上的风行烈,落地后一点足,一齐往立在街心的“蹄踏燕”抢去,若能擒得风行烈,这一仗便立于有胜无败之局。 厉若海正要诱使他们那样做,嘬长啸,“蹄踏燕”负着风行列,放开四蹄,往来路奔回去。 柳摇枝和花解语两大凶人,扑了个空,急怒下全力往“蹄踏燕”追去,心想难道我们连你这样一只畜牲也追不到? 这时厉若海落在方夜羽等人之前,丈二红枪一摆,幻出千百道红影。 屋檐下各人纷纷摆开架势,无不心下湍然,厉若海使人惊惧的地方,不但在于他那惊天骇地的盖世枪法,还更由于他那鬼神莫测的战术和手法,使人全摸不到他下一步会做什么?方夜羽三八戟来到手中,这里各人以他武功最高,所以厉若海不出手犹可,一出手必是以他为主要对象。 对方刚杀热了身子,战意至浓,气势最盛,自己实不宜硬抗其锋,采取守势是唯一上策。 枪影吞吐,似欲向他攻来。 方夜羽狂喝一声,往后退去。 岂知在他身旁的十多人,没有人不是和他同一感觉,一方面为厉若海气势所慑,而更重要的是,都感到枪影吞吐间,是以自己为攻击对象,一时间十多名高手无一不后撒守避。 于此亦可见“邪灵”厉若海的盖世枪技,已臻超凡脱俗的至境,竟能同时使十多名高手,包括小魔师方夜羽在内,都感到成为了他唯一攻击的目标,以至纷纷采取守势。 “砰砰!” 其中两人退势过猛,撞破了背后的墙壁,倒跌进屋内去。 蹄声传来。 “蹄踏燕”负着风行烈,又奔了回来。 后面紧追着的是“白发红颜”。 花解语娇叱一声,手中红带暴长,向“蹄踏燕”拂去,岂知“蹄踏燕”像背后有眼似的,后腿一屈一张,凌空跃起,红带差半分才拂中马臀下,它落在地上,再加速往厉若海奔来。 厉若海一声悲啸,红枪暴涨,枪声“嗤嗤”作响,才又收枪跃上奔来的“蹄踏燕”,往长街另一端奔去,经过魏立蝶三人时,枪影再现,魏立蝶终于不顾面子,提着两名手下,飞避一旁,目送一骑两人扬长而去。 柳摇枝和花解语赶到方夜羽身旁,看着远去的厉若海恨得牙痒痒地。 “呀!” 惨叫从宗越口中传出。 只见他手中飞刀掉下,另一手掩着胸前,血像溪流般涌出,身子摇摇欲倒。 众人连厉若海怎样伤他,何时伤他也不知道。 宗越面上血色尽退,厉叫道:“门主!我对不起你!” “砰”一声仰天跺倒。 这个本是年轻有为的人,可叹落得名败身死之终局。 各人面面相觑。 谁想得到厉若海狂悍强横若斯? 方夜羽沉声道:“我保证厉若海过不了迎风峡。”转头向一名手下低喝道:“放讯号火箭。” 终到了天下第一高手“魔师”庞斑出手的时刻。 第 十 章 立马横枪 浪翻云夕阳之下,由怒蛟岛后山孤寂的小屋走了出来,“光临”岛内近岸的大墟市,回岛后他还是首次踏足这闹市。 怒蛟岛是洞庭湖的第大岛,自上任帮主上官飞在十七年前占领后,官府曾来围剿了七次,每次均折兵损将而归,朝廷为此求得当时白道负有盛名的七名高手,以江湖规矩来拜山,挑战有“矛圣”之称的使矛第一高手上官飞。 出来应战的是浪翻云。 一柄覆雨剑连败此七人。 最难得是他不伤一人。 这一战使他名动江湖,也赢得白道人士对他的好感。 三年后,他击杀了“黑榜”高手里,最受人深恶痛绝的红玄佛,终于跃登黑榜宝座。 他还有一项纪录,就是在黑榜史上,他是第一个成为名登黑榜的新员后,从没有人敢正面向他挑战的高手。 现在终于有了庞斑。 八月十五月满拦江之夜。 那天的天气会怎样?海面上是惊涛骇浪,还是浪静风平? 街上行人根少,大多数人在此时应该一是回到家里用饭,一是落入了酒家赌场里,去设法忘记这一天的辛劳。 浪翻云特别拣这个时间进市,就是不想碰到那么多人。 两名迎面而来的少女,不知是那一个帮众的家眷,俏丽可人,青春气息直扑而来,当她们看清楚是浪翻云时,立时目瞪口呆,忘了少女的娇羞,死命盯着这成为了能对抗魔师庞斑的唯一不世高手,眼中射出仰慕迷醉的神色。 浪翻云感受到她们灼人的青春,微微一笑,露出了雪白整齐的牙齿,自具一种难以常理言喻的慑人魅力。 当浪翻云和她们擦身而过时,其中一名少女娇呼道:“浪翻云” 浪翻云心知要糟,但已来不及阻止。 突然间! 门窗打开的声音,脚步轰鸣声,杯碟破碎声,桌椅倒跌声,从四方八面传来。 两旁所有酒家妓院、赌场店铺的人,不是从大门冲出来,便是硬将身子从窗户钻了出来,一时间见把全条大街塞得水不通,团团围着浪翻云,怕不有过千之众。 几个小孩狰脱目瞪口呆的父母牵扯,冲到浪翻云身边,争着来拉他的手。 浪翻云哑然失笑,抬头大叫道:“凌战天你这混蛋到了那里去?还不给老子出来解围?” “咿唉!” 观远楼一扇窗户打了开来,凌战天头伸出,大笑道:“不知谁将我们一班老友在此叙旧的消息传了出去,由早上开始,这岛上的许多人便等在这里了……” 另一个大头伸了出来,原来是“过山虎”庞过之,截入道:“等你来让他们尝尝覆雨剑的滋味。!” 一个小孩从人堆里被几个年轻帮众高高举起,立时吸引了众人的眼光。 浪翻云和凌战天一看下,不由齐声大笑。 原来小孩竟是凌战天的独生子令儿。 令儿举着小手,慷慨激昂地叫道:“爹!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凌令将这机密露出去,各位父老叔伯都想见浪大叔,我知道大叔是不会怪我的。”他语气虽硬,眼睛却不敢望往父亲“鬼索”凌战天,更不敢望向泪翻云。凌战天苦笑摇头,频说:“家贼难防。” 另一个雄壮的声音传出道:“你们这群好事之徒,立即给我散去,免得饭菜也等冷了。” 众人认得是帮主上官鹰的声音,这才自动让出一条通往观远楼的窄路,让浪翻云通过。看着这被誉为天下第一剑手的人物,帮众家眷或外来到此做生意的人,连大气也不敢透出一个。 浪翻云向着这些闻风而至的人微微一笑,缓步向观远楼走过去,一个小女孩奔了上来,不知踏到了什么东西,往地上仆去,眼看就要头破血流,浪翻云身子一移,已来到她旁边将她伸手抱起,道:“谁家的小孩,这么可爱,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呆了一呆,低头羞红着脸轻声道:“娘叫我作小雯。” “小雯!” 一个年轻女子奔了出来,伸手来接女孩。 浪翻云将女孩交给她。 女子接过,将一直垂下的俏脸抬起道:“谢谢!”急急转身走了。 浪翻云心中赞叹,这确是张秀美无伦的脸容,究竟是谁家的媳妇儿,如此姿色,在岛上必已家传户晓,自己可能是唯一不知道的人。直至他步上观远楼,来看他的人仍未肯退去。二楼临湖的清静厢房内,筵开一席,老一辈的有凌战天和庞过之,第二代是帮主上官鹰、翟雨时,还有负责外事分舵的梁秋未。 这个晚宴是帮中最高权力的一个聚会。 六人不分尊卑,随意入座,气氛亲切融洽。 浪翻云闻到酒香,眼睛一亮,眨也不眨连喝三大杯,向凌战天笑道:“这米酒甘香可口,肯定岛上没有人能酿出这样的酒来!” 众人微笑不语。 凌战天眯着眼道:“浪翻云终于有出错的时刻,这酒正是本岛的特产佳酿,取名‘清溪流泉’。” 浪翻云细味着一口酒香,击桌赞道:“清溪流泉,清溪流泉,谁起的名字,谁酿的好酒?” 上官鹰神色一黯道:“就是你刚才交还女孩的母亲,她丈夫在抱天览月楼一战中命丧于谈应手掌下,最近在这街上开了一间酒铺,铺名便是‘清溪流泉’,用的是岛上的山泉水。”梁秋未道:“酒美人更美。”一时间众人沉默下来。这时房门大开,老板方二叔,亲率三个最得力的伙计,托着几盘热荤上桌,应酬了一轮后,才退出厢房外。 浪翻云望往窗外,夕阳没于水平之下,些微红光,无力地染红着小片天空,黑夜在扩张着。翟雨时道:“抱天览月楼一战,我帮损失了二十多名一级好手,可说是伤亡惨重,使我们最近在调配上产生了严重的困难。” 梁秋未道:“附近的一些帮会,见我们惹上了庞斑这个大敌,近来都多不卖我们的情面,使我们压力倍增,疲于应付。假若长征在这里就好办多了。”凌战天闷哼道:“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瞅了浪翻云一眼,显是仍不忿浪翻云放了戚长征去找马峻声晦气。浪翻云淡淡道:“帮主,烦你派人去告知那些想和我们怒蛟帮过不去的人听,谁认为可以胜过浪某的覆雨剑者,便尽管胡作非为吧!” 众人齐齐大喜。浪翻云多年没有参与帮中实务;这样一说,代表他肯重返前线,只要将这消息放将出去,不但可令土气大振,更能使帮外之人闻风收敛。除了魔师庞斑外,谁敢挑战黑榜首席高手“覆雨剑”浪翻云。 凌战天首先鼓掌道:“如此我便可将帮务尽交雨时,转而专责训练新人……” 翟雨时愕然道:“凌副座……” 凌战天微笑道:“我知道你一向有点怕我,故在我面前特别谨慎,其实看着你们不住成长,由黄毛小子变成可以独当一面的成人,我心中只有高兴,那有半分其它的蠢念?” 翟雨时哽咽道:“凌二叔!” 上官鹰正容道:“凌二叔,雨时和小鹰仍是嫩了一点,你怎可放手不管”浪翻云笑道:“好了好了,战天的提议很好,雨时的才智一点不逊于战天,欠缺的只是点,嘿!奸狡的火候吧!” 凌战天一阵笑骂声中,这新旧权力的转移,便这样定了下来。 众人意气高昂,食欲大增,酒过多巡后,上官鹰道:“我们与逍遥门和十恶庄一战功成,谈应手当场身死,莫意闲滚避老巢,本来我帮理应声势更盛,但事实却非如此,雨时你来分析一下形势。” 瞿雨时微一沉吟道:“现在江湖流行一种说法,就是庞斑故竟让覆雨剑声名更盛,使天下人人注目此事后,才出手对付浪大叔,以收威慑江湖之效。” 凌战天微微一笑道:“这消息必是方夜羽漏出,以掩饰他们所犯的错误,不过庞斑那次没有出手,确是令力费解,所以这说法便更合情合理。”望向翟雨时道:“方夜羽才智虽高,那天也给你利用戴在手上的小镜,反映火光发出讯号,使数百人一齐点燃火把,耍了一招,使他日后若要来攻怒蛟岛,也须犹豫再三,我敬你一杯。” 众人轰然附和,举杯痛饮。 翟雨时文秀的脸泛着酒后的微红,道:“在拦江之战前,我们对方夜羽方面不用过分操心,庞斑虽天性邪恶,但却非常有胸襟和风度,绝不会作无谓之争,真正令我担心的却是朝廷方面。” 浪翻云微一错愕,道:“那些只懂剥削民脂民膏,却美其名为承天之德的混蛋,难道还受不够教训吗?我们不去动他们的家天下,他们已可祈神作福了。” 梁秋未切入道:“据我们的密眼线回报说,朝廷新近成立了一个‘屠蛟小组’,由专对付敢言忠臣的厂卫大头领‘阴风’楞严出掌,网罗了一批高手,配合朝廷的庞大实力,要从各方面打击我帮,我们绝不能小觑这小组。” 浪翻云再尽一杯,微笑道:“据闻这‘阴风’楞严,来历神秘,武技却是京城之冠,手段凶残,被他害死的开国重臣、忠良之土、为民请命的正直好官也不知凡几,有机会倒要看看他有何惊人艺业?” 凌战天皱眉道:“这小组成立的时间,刚好是庞斑出山的时刻,雨时你看这之间可有联系?” 翟雨时脸色凝重道:“假设我估计无误,这楞严极可能是方夜羽的师兄,庞斑的首徒,若是如此,庞斑的目标便不止是争霸江湖,而是争夺江山,这样看来,庞斑的真正实力,会比我们眼看到的大得多,即使庞斑辞世,祸根仍在,天下将永无宁日。” 上官鹰一呆道:“你既有此想法,为何从不提起?” 翟雨时道:“我还是刚收到消息,楞严最近曾亲到武昌,会见了黑白两道一些重要人物,其中包括了黑榜高手‘矛铲双飞’展羽,而庞斑亦恰在武昌,故我才推想出他和庞斑可能有密切关联。” 庞过之道:“我和展羽曾有一面之缘,此人极重声名,想不到晚节不保,竟会投靠官府,令人惋惜。” 上官鹰话题一转,道:“雨时你一直留心江湖上的情况,只不知谢青联被杀一事有何发展?” 翟两时微微一笑道:“白道专为对付庞斑而成立的八派联盟,一向以少林、长白、西宁三派为首,长白的不老神仙和少林的无相僧更隐为八派联盟最超然的两个人物,可笑处正是这两个人的嫡系继承人发生了解不开的深仇大恨,我看八派联盟应有一轮头痛,暂时会使联盟瘫痪了下来,无力再理派外的事。” 凌战天道:“这事可大可小,就算不老神仙肯吞下悲痛,少林和长白两派间的裂痕亦会更深,因此我才怀疑,马峻声为何会有胆子去杀谢青联,那是完全不合乎常理的。” 上官鹰一呆道:“你是说谢青联并非马峻声所杀的,但据说他曾在事后多方设法掩饰,若非作贼心虚,怎会如此?” 凌战天道:“目前罔下判断实是言之过早,不老神仙和无想僧两人自许正道,作的事又比庞斑他们好得了多少,不过五十步和百步之别罢了。” 翟雨时道:“另一件白道的大事,乍看毫不觉眼,其实却意义深远的,就是两大圣地之一的慈航静斋,终于打破二百年来的自我禁制,让一个传人踏足江湖,据说那传人还是个美绝人寰的年轻女剑土。” 浪翻云望往窗外,一弯新月刚破云而出,叹道:“只有言静庵这种德智兼备的玄门奇女子,才能培养出这种人材,假若我没有猜错,此女必是慈航静斋专用来对付庞斑的超级剑手,即使八派联盟的十八种子高手,也将远比她不上。” 众人赫然大震,想不到浪翻云对言静庵和她的传人评价如此之高! 浪翻云丝毫不理会众人表现出的惊异,轻叹道:“可惜风行烈受了非常怪异的内伤,不但使净念禅宗精于医术的广渡大师束手无策,连我也不敢出手救他,怕弄巧反拙。” 凌战天喟然道:“难道这样一个不世之才便就此完了?所谓之天有道,是耶非耶?” 浪翻云露出深思的表情,沉声道:“天下间或者有两个人可使他回复功力……” 翟雨时截入道:“其中一个,当然是庞斑,他既使风行烈陷此困局,自然深悉他所受之伤,但另一个人会是谁?” 浪翻云微微一笑,并不答他。 上官鹰笑道:“雨时,大叔在考你的脑筋。” 翟雨时眉头一皱,已成竹在胸,道:“我猜到了,那人定是厉若海,因为只有他才真正认识风行烈的内功底子,亦只有他的‘燎原心法’,才可真正帮助一手调教出来而内功也走同样路子的徒儿。” 凌战天道:“假设真是只有这两人才能救他,风行烈这次是完定了,庞斑现仍四处擒捉风行烈,自不会救他;厉若海一生最恨叛徒,亦不会救他,试问天下还有谁可救他?” 浪翻云断然道:“正是厉若海,此人外冷内热,否则风行列早死了十遍了,不过他若真的救风行烈,便是公开向庞斑宣战了,庞斑退隐前的十年内,已从没有人敢这样做了。” 众人大感兴趣,梁秋未问道:“厉若海挑战庞斑,岂非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众人纷纷点头,在庞斑成为天下第一高手的过程里,真是数也数不清有多少人曾经向他挑战,直到今天庞斑仍能屹立不倒,岂是轻易得来,厉若海虽是黑榜高手,但声名远低于赤尊信、乾罗,当然更不能与浪翻云相比,厉若海对着庞斑,结果不问可知。 凌战天亦好奇心大起,道:“大哥与厉若海七年前曾有一面之缘,未知对此人有何看法?” 浪翻云将一杯酒倒入口中,闭上眼睛,好一会才再睁开来,沉声道:“你们都低估了他,若庞斑以为自己可轻易胜他,将大错特错。” 众人齐齐哗然。 浪翻云道:“你们疏忽了一个事实,是因风行烈叛出了邪异门,而将厉若海和风行烈两个人分开了来看,其实若没有厉若海,那会有风行烈,只是由风行烈彗星般崛起于白道武林这一点上,便应推算出厉若海的可怕。燎原枪法,实是最出色的枪法。” 梁秋未愕然道:“难道厉若海竟能胜过‘盗霸’赤尊信和‘毒手’乾罗吗?” 浪翻云迎着洞庭湖吹来的风深吸了一口气道:“赤尊信聪明绝世,对武学有与生俱来的触觉天分,但正因得之容易,故苦功未足;乾罗亦是盖代奇材,可是野心太大,又爱权势女色,虽未如谈应手和莫意闲之沉迷不返,始终不能到达庞斑之境界。”唯有厉若海既有不下于这二人的天分才情,又能四十多年来心无旁骛,专志枪道,兼且此人有种震慑人心的英雄气质,造成他睥睨当世的气概,多年来我虽从不说出口,但心中最看重的黑榜人物,便是此君。“ 众人骚动起来。 若他们知道连方夜羽率领高手布下重围,仍给厉若海击杀叛徒宗越后,从容突围而去,震骇还应不止于此。 翟雨时道:“黑榜十大高手中,赤尊信不知所踪,封寒、莫意闲、乾罗三人均曾败在浪大叔手中,理应除名,谈应手已死,可以不论,眼下除了凌二叔外,谁还可名登黑榜?” 浪翻云道:“黑道中除了黑榜高手,最着名者莫过于‘三大邪窟’,依次是京城的‘无心府’南粤的‘魅影剑派’和漠北的‘万恶沙堡’而三窟中又以‘无心府’最星高深莫测,府主‘鬼王’虚若无,其武技在三十年前便可名登黑榜有余,只因他辅助朱元璋得天下有功,受了策封,故不算黑道中人,才没有被列入黑榜,否则何时才轮得到谈应手、莫意闲之流,如是以武功论,此人实是最有资格。” 上官鹰微笑道:“听说虚若无有女名夜月,色艺双全,爱作男装打扮,颠倒了京城中不知多少权贵公子,令人神往。” 梁秋未抱拳道:“只要帮主下个命令,我们便立即上京将美人掳来,为妻为妾,任帮主选择。” 众人当然知道他在说笑,轰然起哄。 上官鹰自与乾虹青分手后,意冷心灰,埋首帮务,虽不断有帮中元老兄弟,为他穿针引线,他仍是心如止水,一一拒绝,使众人为此担忧非常。 凌战天趁机道:“月满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小鹰莫要错失杏花满枝的采摘好时光。” 梁秋未豪倩大发,弹杯开怀唱道:“春日游,杏花飘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浪翻云看进杯内清莹清澈的米酒里,心中叹道:“清溪流泉、清溪流泉。”一张秀美无伦的俏面似在液体中浮现,转眼换了亡妻的脸容,又使他想到了酷肖亡妻的双修公主。 这时上官鹰和翟雨时也加入了梁秋未的清唱里,击台高歌道:“若被无情弃,不能羞……” 歌声远远传往窗外的洞庭湖里。 黄昏。 “蹄踏燕”粗健的长腿踢着官道的泥尘,带起了一卷尘屑,往迎风峡飞驰而去。 厉若海坐在马背的身子挺得笔直,脸上不露半分喜怒哀乐的情绪。 走了大半天,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显示方夜羽早使人封锁了官道,留给他和庞斑一个安静的战场。 自亲弟惨死后,他的心从来未试过像这刻的平静宁谧。 两旁树木婆娑,绿叶在红叶和半枯的黄叶里点缀着,树下铺了厚厚一层枯叶,充满了晚秋肃杀的气氛。 厉若海的眼忽然明亮起来,看到了一向疏忽了的大自然美态,其中每一棵树、每一道夕阳的馀晖、每一片落叶,都含蕴着一个内在的宇宙,一种内在恒久的真理,一种超越了物象实质意义和存在的美丽。 在他一向只懂判断敌人来势的锐目中,世界从未曾若眼前的美艳不可方物。 一股莫明的喜悦,从深心处涌起。 那并不是因得失而来的喜悦,也不是因某事某物而生出的欢愉,而是一种无以名之,无人无我,无虑无忧,因“自在”而来的狂喜。 过去是那末地遥不可触。 将来仍未存在,只有眼前这永恒的刹那。就是在这刹那,他看到了六十年来稳坐天下第一高手宝座的“魔师”庞斑。 厉若海毕生等待的一刻终于来临。 在远处一个密林里,韩柏和范良极两人伏在一棵高树的横杈上,眺望着前面迎风峡。韩柏低声道:“庞斑发现了我们没有?” 范良极出奇地面色沉凝,毫无平日敏锐的反应。 韩柏不耐烦地叫道:“喂!” 范良极冷冷道:“你的声量如此雄浑,我怎会听不到?” 韩柏道:“庞斑发现我们了吗?否则你的面色为何如此难看?” 范良极闷哼道:“我们既然能感应到庞斑的杀气,庞斑又怎会感觉不到我们,何况他还不是省油灯呢,事实上不但庞斑知道我们在这里,连他布置在这四周的高手,无不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措掌,假若这次我有命逃生,必须对庞斑的实力作出全新的评估。” 韩柏眉头一皱,毫不客气地道:“范良极你怕了吗?现在反悔仍来得及呀。” 范良极诅咒一声,微怒道:“见你的大头鬼,我范良极岂是背信弃义的人,今日若不能从庞斑手中把风行烈偷出来,以后会在‘偷王’上加上‘枉称’两个字,哼,你这种毛头小子怎能明白我的伟大。” 韩柏急道:“那我们待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去和庞斑拚个生死,迟了便来不及了。” 范良极嗤之以鼻道:“你估自己是浪翻云吗?就算厉若海肯让我们插手,我们也过不了庞斑手下们那一关,何况厉若海英雄盖世,根本不会让我们沾手。”他似乎对厉若海的为人有深入的了解。 韩柏一呆道:“难道我们便待在这里吗?” 范良极道:“你太小看厉若海了,他就算败了,也有办法将风行烈弄出来,你等着瞧吧。” 韩柏半信半疑,望往迎风峡的方向。 蹄声传至。 庞斑身穿华服,一头乌黑闪亮中分而下,垂在宽肩的长发衬托下,晶莹通透的皮肤更像黑夜里的阳光,与厉若海相若的雄伟身形,卓立路心,便若一座没有人能逾越的高山。 他电光闪现的眼神,像看透了人世间的一切,生似没有任何一点事物能瞒过他,骗过他。 三十年来,他还是第一次正式与人决战。 三十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在浪翻云以外,找到一个配与他决战雌雄的对手。 厉若海见到庞斑。 庞斑亦见到了他。 在时间上绝对没有一分先、一分后。 两人的目光相触。 “邪灵”厉若海仰天长笑,大喝道:“庞斑!” “魔师”庞斑向着三十丈外马不停蹄向他奔来的厉若海微微一笑,点首道:“厉若海!” 厉若海一声长啸,两腿一夹马腰,“蹄踏燕”昂首怒嘶,蓦地增速至极限,一道电光般向负手挺立路心的庞斑冲去。 距离迅速由三十丈减至十丈。 红黄绿交杂的秋林在两旁飞瀑般闪退,形成千万道的光影色线。 厉若海一手抓在风行烈背上,“燎原真劲”透体而入,来至风行烈被粗索紧扎的手足上。 粗索粉未般碎。 风行烈整个被提起,掷出,离马背弹起,依着一道由下而上的弯弯弧线,投往庞斑的上空。 庞斑眼也不眨,目光只盯在厉若海身上,对快将跨越头顶上空的风行烈视若无睹。 九丈、八丈、七丈…… 丈二红枪到了厉若海手上。 六丈、五丈…… 风行烈这时刚到庞斑头顶上七丈处,可见厉若侮这一抛之力,是如何庞大惊人。 纵横无敌,所向披靡的丈二红枪枪头颤震,发出嗤嗤尖啸,连急骤若奔雷的蹄声也不能掩盖分毫。 三丈、二丈…… 一直凝立不动的庞斑全身袍服无风自动,披风向上卷起,黑发飞扬下,双脚轻按地面,竟缓缓离地升起,就像站在个升离地面的无形座子上一般。 厉若海眼中神光暴现,丈二红枪倏地爆开,变成满天枪影,也不知那一把才是真的。 庞斑四周的秋林纷纷往外弯去,树叶散飞。 厉若海枪影收回,由左腰眼处往后缩回去,到了厉若海背后。 有枪变无枪。 一丈。 庞斑负于背后的手分了开来,左手握拳,缓缓转身,一拳向厉若海击去。 他的动作慢至极点,但偏偏厉若海却知道他这一拳的速度实不逊于他迅比闪电的丈二红枪。 那种时间上的矛盾,真能使人看看也忍不住胸口压闷,想吐喷鲜血。 拳头在短短一段距离里不断变化。 这时风行烈的身体才越过了庞斑的头顶,达到了这一抛的最高点,离地八丈处,开始由高而下,在离庞斑身后约十丈许处跌落。 这两人由见面以至交手,其中竟没有丝毫的时间缓冲。 就像你看到两道电火时,他们已击在一起。 生死胜败,决于刹那之间。 急劲狂旋。 “啪喇!” 多棵粗如儿臂的树不堪压力,朽木般被摧折。 九尺。 从左腰眼退回去的丈二红枪,魔术变幻般从右腰眼处吐出来,标刺庞斑变化万千,看似缓慢,其实迅比激雷,惊天动地的一拳。 “霍!” 拳枪轰击。 一股气流由拳枪交击处滔天巨浪般往四外涌泻,两旁树木纷纷连根拔飞,断枝卷舞天上,遮盖了夕照的馀晖。 厉若海一声狂啸。 “蹄踏燕”后腿一缩一弹,凌空跃过庞斑,往还处落去。 丈二红枪枪尖离开了庞斑拳头。 庞斑落回实地,双手垂下,握拳的手轻轻颤震着,并没有回头望他那豪勇盖世的敌手。落叶雨点般下。 厉若海策马飞驰,赶到风行烈向下重跌的身子前,一寸不差地将风行烈接回马背 “蹄踏燕”不住加速,转过弯路,再奔上直路时,已过了迎风峡。 蓦地“蹄踏燕”前腿一软,往前倒下,鲜血由它的眼耳口鼻直喷而出,马头强烈地在地上摩擦抽搐。 厉若海俊伟无匹的面容古井不波,拿着风行烈跃离生死与共,陪着自己转战天下的爱马,一点也不停留,头亦不回,继续往前掠去。 丈二红枪挂到了肩上。 这七年来,由“蹄踏燕”出世开始,他从不让人碰这爱驹,洗刷梳毛食训练,全由自己一手包办。 有生必有死。 “蹄踏燕”已跑完了它一生中最壮丽的一程。 厉若海离开官道,转往一座小的的顶处奔上去,到了丘顶,内力由手心传入风行烈体内,解开了爱徒的穴道。 风行烈刚被掉在地上,便弹了起来,激动叫道:“师傅!” 厉若海解开丈二红枪,让它挨靠身旁一棵树上,缓缓转身,望往的下前方延绵起伏的山野,平静地道:“你看见了!” 风行烈道:“我只是穴道被封,视听能力仍在,所以整个过程也看得一清二楚,师傅……” 厉若海截断他道:“你是天下间第一个亲眼目睹庞斑和一个黑榜高手决斗过程的人,这经验非同小可,对你的益处,庞大得难以估计。” 风行烈悲叫道:“师傅!” 厉若海喝道:“像个男人般站着,勿作我最憎厌的妇孺之态,我已拚着耗费真元,恢复了你的功力,只是你的劲气内仍留有一个神秘的中断,随时会将你打回原形,你要好自为之。” 接着微微笑道:“我本自信胜过庞斑,可惜我仍是败了,但我已将你救了出来,十日内庞斑休想与人动手,庞斑啊庞斑,你虽目空一切,但别想这一生里能有片刻忘掉我厉若海。” 风行烈全身一震,垂下了头,说不出话来。 厉若海的身子依然挺得笔直,眼中射出无尽的哀伤,看着秋林草野,柔声道:“这世界是多么美丽,行烈,你我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你将来若要收徒,收的也必须是孤儿,将我的燎原枪法传下去。” 风行烈再也忍不住悲痛,眼泪夺眶而出,却强忍住没有发出哭声。厉若海终于再次认他作徒儿。 厉若海背着他叹道:“到了这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是如何寂寞,人生的道路是那样地难走,又是那样地使人黯然销魂,生离死别,悲欢哀乐,有谁明白我的苦痛?” 他缓缓探手怀里,转过身来时,手上拿着一包用白丝巾里着的柬西,递给风行烈,微笑道:“这是师傅买给你的东西。” 风行烈接过,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串黄里透红的冰糖葫芦,台起头时,厉若海已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风行烈道:“师傅!” 厉若海寂然不语。 风行烈全身一震,猿臂一伸,抓着厉若海的肩头。 厉若海软倒在他怀里,双目睁而不闭,口鼻呼吸全消,生机已绝。 一代枪雄,就此辞世! 黄易《覆雨翻云》3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