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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魄寒光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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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冰魄寒光剑》
梁羽生《冰魄寒光剑》 第一章 横跨昆仑来绝域

  针迷舵失怕昆仑 穴处巢居何足论
  手把黑纹藤竹枝 灵山顶上叩天门

  像一个倚天枕地的巨人,昆仑山脉横互在新疆的边境,那绵延无际的山峰,终年掩盖着
嗤嗤的白雪,遮断了西藏对中国内陆的交通,从古以来,造人西藏的族人已是不多,而这一
条路,更是闻名中外的艰险之路。
  然而此际就有一个旅人,居然越过了昆仑山,踏进了西藏的土地,他回头一望,昆仑山
已是远远的被撇在他的背后了,想起那巢居穴虚的艰险旅程,他不禁傲然长啸,被襟迎风,
朗吟诗句!
  这一个旅人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年人,名叫做桂华生,正是武当派北支掌门人,又是
名列“天山七剑”之一的桂仲明的第二个儿子。虽然是仆仆风尘,仍掩盖不了他的英风豪
气。
  只听得他对大山,纵声笑道:“晦明禅师的话倒不是故意吓人,但若说攀上昆仑,就能
够杖叩天门,却也未免夸大!”原来他朗吟的这一首诗,正是天山派的创派租师、那位明末
清初的一代高僧——晦明惮师在昆仑绝顶所题的诗句。
  桂华生幼承家学,少负盛名,在三兄弟之中以他最为杰出,可是前几年在一个偶然的场
合中,却败在天山派第四代传人唐晓澜和冯瑛夫妇的创下,他的父亲名列“天山七剑”,本
来和天山派的渊源极深,可是他就咽不下这口气。故此他遍游名山大川,遍讶高人异士,立
下雄心大志,要自成一家,再创剑派。
  他回头望了一下昆仑,再转过身来,凝望前面的高山,那是足与昆仑共比高的念青唐古
拉山,禁不住笑道:“一山还有一山高,我初到天山,以为天山高不可攀,而今看来,昆仑
山和含青唐古拉山也不见得就低于它了。听说西藏与尼泊尔的交界,还有一座喜马拉雅山,
那才是天下第一座高山。可见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句话是不错的。武林之中近百年
来,都公认天山剑法是天下至高无上的剑法,哈,我就偏偏不信这一句话。当年晦明禅师创
立天山剑术,号称已撷取了咎家各派剑术的精华,然而这“各家各派”何曾包括了西藏,更
何曾包括了中国以外的地方?”面对大山,忽发奇想,要横穿大漠,攀越高山,浪迹天涯,
观光异域,寻求那绝世的武功。
  正自冥思,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呜呜的号角声,声啸长空,摹山回响,声音单调而又凄
厉。这时天近黄昏,夕阳返照,云彩迷离,鲜红如血,加上这凄厉的号角声音,饶是桂华生
胆大,也不觉有些毛骨炼然。
  桂华生跟着那号角的声音,走了一会,走到了一个两山夹峙的幽谷,山谷下一群藏人吹
着长长的号角,抬着一专有三个头的坤像,神的一头涂白色,一头黑色,一头红色,藏民们
就围绕在押像的周围,且舞且歌。
  桂华生在人西藏之前,曾搜阅过许多有关西藏风俗的书籍,也曾跟一些到过西藏的香客
学习藏语,知道这个神像乃是喇嘛教中的护法督“节都巴”,非是重大的节日或者要向尊押
攘解什么的话,不会抬它出来。驻足一听,但听得他们唱的是西藏的“招魂歌”,歌辞的大
意说道:“拜请尊贵的护法神,体念他们是还来的异乡人,请大押从魔鬼手中夺回他们的灵
魂,让我们也得安心!”翻来覆去,唱了一遍,又是一遍。
  桂华生心中一凛,想道:“那里来的异乡人?是染了重病惫是受了什么灾难?要惊动藏
民请出护法押来为他招魂?”心想“招魂”无济于事,自己随身带有医药,不如走去看看,
若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藏民们看见又是一个异乡的旅客来到,都有几分诧意,一个长老走了上来,捧上一个用
骼褛头做的酒器,盛着满满的酒,酒色青绿,泛有几点血花,这是西藏在举行宗教仪式时,
迎接宾客的见面之礼,酒是用青棵酿成的“呛呛”酒,带有点苦涩的味道,桂华生一口气喝
了,只听得那长老说道:“尊贵的客人,不是我们慢客,这里有两个在魔鬼城中被勾了魂魄
的人,只怕他们的邪气会冲犯了你,还是请你快快离开了吧。”
  桂华生诧异之极,问道:“什么魔鬼城?”陡然间狂飙骤起,那长老颤声叫道:“你
瞧,那不就是魔鬼城?”桂华生随着他仰头一望,但见天边的云霞中,隐隐现出城廓的影
子,街道房屋佛塔城墙,依稀可辨,霎那之间,云彩变幻,这些幻像又归于无有。那些藏
民,连长老在内,都在低头膜拜。
  桂华生不禁哑然失笑,这乃是“海市唇楼”的幻景,在海边和在沙漠之上都不难遇见。
  桂华生虽然不能像近代的科学家一样解释它的成因(按:这是一种因光线折射而生的现
象。)但他在横过新疆的大戈壁之时,也曾见过几次,一点不以为异。
  那长老眼光一瞥,见桂华生翘首长天,兀立不拜,骇然叫道:“魔城现影,你不求饶,
节都巴也庇护不了!”桂华生正想劝他不要庸人自扰,忽然狂风又起,风中杂有诸种怪声,
有如战鼓雷鸣,有如猿啼虎啸,有如想妇哀泣,有如战士高歌,诸声杂作,荡人心魄。骤然
间,一股狂风,夹着砂石台来,把那尊三头押像的“节都巴”顾到地上,碰得稀烂!
  藏民们发一声喊,顾不得黄沙扑面,登时在狂风中四散奔逃。要知道“节都巴”乃是他
们的护法大神,神像吹塌,这乃是护法押给魔王打败的凶兆,教他们焉得不惧!
  狂飙怒卷,地暗天昏,桂华生也几乎约吹得站立不稳,心中想道:“这风势果然猛烈,
那风中的怪声更是惊人,风从藏民所说的魔鬼城那里台来,怪不得他们以为是魔鬼所发的旋
风了。”
  幸而狂风来得快去得也快,片刻之后,风停沙静,又具气明天清,但见法器仪仗,撒了
满地,地上躺着两个被黄沙淹没了面孔的人,看他们的装束,似是汉人,当然也就是藏民们
要为他们“招魂”的那两个“异乡人”了。
  桂华生解下随身掳带的水囊,拂拭掉他们面上的尘沙,用清水给他们洗得乾乾净净,那
两个汉人露出庐山真相,却今桂华生骇着了。
  这两个人一个是大约四十来岁的轧须大汉,另一个却是十三四岁,眉清目秀,面如冠王
的童子!桂华生失惊叫道:“这不是唐赛花的养子唐灵吗!”
  唐赛花是四川暗器名家唐三先生的女儿,她的丈夫王敖在河南巡抚做总捕头,被天山女
侠冯琳所杀,唐赛花没有儿子,就收养了这个唐灵。当真是爱逾亲生,珍同拱璧,但却有一
桩奇怪之处,桂华生和四川唐家乃是世代交情,却从来不曹听到过唐二先生或唐赛花提过这
孩子的来历,不过这孩于倒买聪明伶俐,惹人喜爱,桂华生在唐家作客之时,也曾教过他几
手武功。
  再仔细一看,这轧须大汉也似曾相识,鸯然想起,这人乃是已故的征西大将军年羹尧的
心腹武士葛腾龙。葛腾龙的武功在年羹尧帐下倒算不得是上上之选,但却颇饶智计,熟读兵
书,是以年羹尧对他优礼有加,却反而在一般武士之上。后来年羹尧因为功高震主,被雍正
贬到杭州去守城门,终于还是免不了被朝廷处死。在年羹尧被贬之时,亲友部属风流云散,
大家以为这葛腾龙或者会追随他们的,但葛腾龙也随着他的被贬而消声匿迹,当时也颇曾引
起江湖上的谈论,但大家想到“树倒猴子散”这句老话,也就不以为异了。想不到这葛腾龙
竟然会出现在西藏,而且同唐赛花的养子在一起!
  这真是难以想像的事,唐赛花怎舍得让唐灵跟年羹尧的武士远涉西藏?唐家一向不理世
事,与年羹尧绝无瓜葛,更是自己深知,这孩子又是怎么认识葛腾龙的?若说是这孩子私
逃,他又怎么有这胆量?他又怎舍得养母的深思?
  而更奇怪的是他们为什么会昏迷在这沙漠之上,以至惊动藏民为他们招魂?
  桂华生仔细审视,他们身上并无受伤的迹象,抚他们脉息,也很正常,不似是被高手点
了穴道,但见他们双颊晕红,有如中酒,不论怎样摇俺,总是不醒,饶是桂华生乃武学大行
家,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桂华生畴蹈了一阵,鸯然想起来道:“我何不取出天山雪莲来试它一试?”天山雪莲善
解诸般邪毒,桂华生在新疆漫游之时,费了无穷心血,才在天山北高峰取了三朵,这花开时
大如海碗,灿若云霞,而今乾癌收缩,也还有拳头般大,取出来时,但觉一缕幽香,沁人鼻
观。
  桂华生将天山雪莲放近他们的鼻观,过了一会,他们的鼻息渐渐转租,葛腾龙首先醒
转,见佳华生按剑怒视,骇然叫道:“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桂华生哼了一声道:“待
这孩子醒来,再和你说话。”
  过了半晌,唐灵也悠悠醒转,一见桂华生,喜极而呼:“桂叔叔,这里是魔鬼城吗?”
  桂华生心头一跳,道:“什么魔鬼城?”但随即面色一沉,道:“唐灵,你且待我先问
这厮。”转过而来,同葛腾龙喝道:“你好大胆,居然敢拐骗唐家的孩子!”
  葛腾龙这时神智已清,听了唐灵的称呼,也认出了桂华生,仰天笑道:“好一位打抱不
平的侠客,不分皂白,就胡乱加人罪名,你问这个孩子是我拐走他的吗?”唐灵叫道:
“不,桂叔叔,是我跟他走的。”桂华生怔了一怔,道:“你为什么离开母亲,跟他出走?
你知道他是谁吗?”唐灵道:“他是葛腾龙叔叔。”至于为什么离开唐家,他却避而不答,
看他眼珠闪动不定,竟似大人们想什么事情似的,不似孩子的神情。
  桂华生疑心大起,想不出葛腾龙是用什么方法骗走这个聪明的孩子,按剑说道:“把孩
子交给我,你自己回去唐家请罪!”唐灵道:“不,我自愿跟他,请你不要将葛叔叔难
为。”桂华生不理唐灵,向葛腾龙斥道:“我不知你是怎样迷了这孩子的心窍,总之,你若
不将这孩子给我,咱们今日就按照江湖的规矩,手底见个分明。”葛腾龙淡淡说道:“我不
是你的对手,这点我还有自知之明。”当年年羹尧进兵青海,桂华生义救一个土司突围,曾
杀伤过年羹尧的几名武士,葛胜龙自是知道这件事情。故此怎样也不肯与桂华生动手。桂华
生道:“好,那就把孩子交给我!”葛腾龙道:“不,孩子也不能交给你。”桂华生怒道:
“亏你还算是江湖上的一号人物,好不知羞,你怕死么?”
  葛腾龙仰天笑道:“若是怕死,我也不肯历这么多的艰险,带这孩子到西藏来了。我不
是怕死,我是怕我死后,没人扶助这个孩子!!”
  桂华生斥道:“胡说!这孩子自有他的养母照料,要你操什么心。”手按剑柄,作势就
要动手。唐灵叫道:“桂叔叔,你若是疼我,就请你不要把他难为!”桂华生道:“为什
么?”唐霸道:“我这一生是跟定葛叔叔的了。你若将他杀死,叫我依靠谁人?”
  桂华生“咦”了一声,盯着唐灵问道:“你今年怕有十三四岁了吧?怎的还是这般的不
懂事体?唐公公和你的妈妈待你还不够好么?你怎么就不念他们的养育之恩?”唐灵眼泪欲
流,他本想不说,却怕佳华生将葛腾龙杀掉,眼珠儿转了几转,焉然叫道:“不,我不是唐
家的孩子!”桂华生怒道:“你自小便是唐家抚养,养母恩情此生母更深:”唐灵叫道:
“我还有自己的父亲!”桂华生心中一动,道:“谁?”唐灵傲然答道:“我的父亲是曾统
率百万大军的年大将军!”
  桂华生心头一凛,怎样也料想不到:原来唐赛花收养的竟然是年羹尧的儿子。只听得唐
灵硬咽叫道:“养母的深思固然不容忘记,生身之父的冤仇,做儿子的更是不能不报呀!”
  年羹尧当年为雍正东征西讨,助约为虐,豪杰义士,无不切齿痛恨,他后来被雍正杀
掉,雍正被吕四娘杀掉,这两件事情都曾经大快人心。桂华生眉头一皱,道:“咦,你还要
报什么仇?”唐灵以袖拭泪,大声叫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难道我的父亲就是应该枉
死的吗?”桂华生心中说道:“不错,你的父亲正是该死的人!”这话在舌尖打滚了好几
遍,终于还是吞了回去。心中想道:“年羹尧有罪,这孩子无罪。他将来总得明白他父亲是
怎样的人,但这时他年纪还小,我若说了,他这稚弱的心灵如何负担得起,”呼了口气,微
笑问道:“你待怎样报仇?”
  唐灵鼓起眼睛对桂华生看了几眼,对桂华生的敌意稍稍减轻,说道:“葛叔叔教我,清
廷对西藏是鞭长莫及,咱们在这里立下基业,将来便可以在这里举兵,胜可为王,败方可以
据地固守。”说话的神气,俨然就像他父亲生前发号施今的神情。
  桂华生心道:“真不愧是年羹尧的儿子,这葛腾龙也不愧是年羹尧的智囊,如此深谋远
虑:这事情我可不能不管了!”将唐灵轻轻的拉了过来,含笑说道:“你这孩于倒有志气,
但是非善恶,这得分个清楚。”唐灵道:“怎么,你说说我听。”桂华生道:“你现在受了
毒香,应该先睡一觉,睡醒之后,我持相你说。”轻轻一揉,开了他的晕睡穴,然后转过身
来,怒斥葛腾龙道:“好呀,你将一个好好的孩子引人歧途,这罪过还在杀人放火之上!”
  葛腾龙道:“我救他为父报仇,又有什么罪过了?”桂华生道:“年羹尧此人,国人皆
日可杀,怎值得为他报仇?”葛腾龙道:“别人杀年羹尧犹自可说,雍正是年羹尧一手扶起
来的人,我不为年大将军报仇,怎消得这口胸中愤气?何况年大将军生前以国士时我,我自
当以国士报之,别的人对他如何议论,我都不管。”桂华生心道:“曹操也有知心友,此话
果然不假。”眼珠一转,问道:“雍正不给吕四娘杀了吗?你要报仇,这仇也已报了!”葛
腾龙道:“雍正虽然死了,这江山还是爱新觉罗氏的江山!”
  桂华生凛然说道:“好,想不到你这年羹尧的心腹武士,说话的口吻竟和江湖义士相
同!好呀,他若是为汉族报仇,驱除挞虏,这我不管。但你得带这孩子,先交回他的养母,
待他长大之后,再由他自择前途,这话你依不依从?”
  葛腾龙沉思有顷,道:“也罢,看在你今日救我们二人性命的份上,我也得卖你一个人
情。”其实葛腾龙立志推翻清廷的目的却和江湖的义士大不相同,他是想利用年羹尧的儿子
作为号召,以遂个人野心:同时见唐灵天赋聪明,是个可以扶得起来以图王霸之业的人,故
此不惜费尽心机,冲难犯险,将这孩子诱出唐家。
  佳华生却把葛腾龙这人看错了,心中想道:“年羹尧一死,他的旧属想撇清还来不及,
这人居然有此傻劲,虽说愚忠,也还算得是个有血性的男子。”见他答允,欣然说道:“君
子一言……”葛腾龙接口说道:“快马一鞭!”桂华生哈哈大笑道:“好,我相信你!你把
这孩子带回唐家,我写一封信给唐二先生,请他们不要将你怪责。”抬起一块藏民掉落在地
上的一块羊皮,用剑尖刺出了几行书倍,葛腾龙郑重的将羊皮书藏在贴身的汗衣袋里,其实
心中正在另作盘算。
  桂华生正想把唐灵弄醒,想起一事,住手问道:“你们刚才说什么魔鬼城?是怎么中了
毒的?”葛腾龙道:“为了这魔鬼城,我曾经暗中窥探了好几次。前几次不敢走近,只在对
面的山峰了望,这次稍微走近,却不料一阵异风吹来,便告昏迷不醒了。”桂华生诧道:
  “当真有什么魔鬼城?”葛腾龙道:“这里的藏人,人人都能说一大串魔鬼城的奇迹,
我看只怕有甚么异人住在里面也说不定?我在对面山峰了望,就曾经有一两次见过里面有枭
枭的炊烟升起,台风之时,那各种各样的怪声也真是荡人心魄!”桂华生道:“我听过
啦。”对风中的怪声,尚不觉怎么,听得里面有炊烟却大是引起心中的疑惑,问道:“那么
你见到山中果然是有一座城么?”葛腾龙道:“昨晚我们冒险走进山谷,只是隐隐看见山顶
有一座圆塔形的尖顶,还未看得清楚,一阵狂风台来,风中带有莫名其妙的异香,我们便一
直睡到你来的时候才醒!”
  佳华生心道:“看来这魔鬼城当真是有一些古怪,我既到此间,倒不可不去一看了。”
  伸出手掌,在唐灵身上轻轻的拍了两下,解开他的穴道,唐灵一觉醒来,见桂华生与葛
腾龙相向而立,眼光神色,甚是柔和,喜而笑道:“两位叔叔,你们和解了么?”葛腾龙
道:“我和你的桂叔叔本来就没有什么冤仇,说清楚了,他当然不会再将咱们难为。”故意
强调“咱们”二字,在孩子的心灵中种下这样的观念:只有他才是与自己紧密联结在一起的
人,无形中把桂华生隔开一层了。近代的儿童心理学家有所谓的“暗示教育”的方法,葛腾
能当然不懂得这个名词,但他把唐灵哄得服服贴贴,所用的手段,正是与这种教育方法暗暗
符合。
  唐灵叫道:“桂叔叔,你真是一个大大的好人,你不再拦阻我替父亲报仇了吧?”桂华
生眉头一皱,缓缓说道:“是非善恶,不是很简单的就能分别出来,对你好的人不见得就是
大家公认的好人。要知道自己想做的事情对是不对,应该多听一些人的议论。好吧,现在我
所说的话你未必明白,你回去问问你的母亲和唐公公,再过几年,待你长大之后,以你的聪
明,定然能够明白事理。”唐灵听得甚为气闷,似懂非懂,听说之后,大声叫道:“说来说
去,你还是要我回唐家吗?”葛腾龙暗暗向他抛了一个眼色,道:“灵儿,你的桂叔叔是一
番好意,咱们现在就走吧,你跟我走,准保没有错儿。”
  桂华生目送葛腾龙挠了唐灵走过山坡,背影冉再而没,心中一动,但觉放任唐灵跟他,
总似有些不妥,但自己漫游西藏,势又不能将他带在身边,葛腾龙既然允诺将他带回唐家,
那也只得任由他们走了。
  桂华生歇了一会,吃了一点干粮,待得草原日落,月亮东升,便向着藏民所指的魔鬼城
方向而去。
  走过一片草原,前面是一片沙漠,好在这沙漠方圆不过十数里,走了个把时辰,也穿过
去了,前面又是一片草原,走到午夜时分,念青唐古拉山已在目前。桂华生走进那喇叭形的
谷口,抬头一望,且见山上冰川交错,俨若银龙交舞,在黑夜之中发出一种淡淡的蓝光,莓
然间狂飙又起,风中果然带有一种异香,中人如酒,桂华生情思昏昏,枫枫欲睡,急忙将天
山雪莲拿出,放在鼻观下深深呼吸,仍向前行。风愈台愈大,日间所听到的各种异声,又随
着狂风吹来,俨如万马奔腾,千军赴敌,雄壮、凄枪、哀号、温婉,各种调子都有,真像极
不和谐的大合奏,比日间所听,更觉惊心动魄。桂华生堵着耳朵,贴着山脚的峭壁前行,月
光之下,但见山壁上无数小孔,就像蜂巢密布一般,忽然间就在自己脚踏的底下,也听得叮
叮咚咚的类似音乐的声音!
  桂华生恍然失笑,心中暗道:“原来风中的怪声,却是这个来由。”他在天山漫游之
时,也曹经听见过这种地底下的奏乐声音,初时也曹给这种声音疑惑过,后来才知道天山山
脉一带,有许多巨大的冰山,由于地震,后面高山的岩石塌下来,把冰山压在下面。冰山一
天天的融化,岩石就一天天的架空。岩石中空之处,冰河流动,有时似乐声,有时似脚步
声,今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的人无不心惊胆战。
  桂华生再仔细审视山右上那些蜂窝般的洞孔,把耳朵贴上去听,由于洞孔的大小形状不
同,风从洞孔穿过,所发出的声音也异,这些蜂窝般的洞孔,自是由于风砂侵蚀而成,由于
这里的谷口狭长,风砂吹来,受到山岩峭壁的阻挡,所以剥蚀的现象特别显着。古代沙漠与
草原上的居民,既没有近代地质学的常识,更不敢亲自去观察,那就无怪他们以为是“魔鬼
的声音”了。
  但桂华生仍是不无疑惑,心中想道:“地下冰河的流动和风从岩洞穿过构成了诸种怪
声,这固然不足为异。但在藏人的眼中,总是一个神秘的地方,更何况这里又是险恶荒芜之
地,为什么有人却偏偏在这种地方居住?是何居心?”再想这“魔鬼城”的传说由来已久,
到底是由于诸般怪象附会而成,还是山中确有城池?寻幽探秘之心,更不禁油然而起。
  这时狂飙己止,桂华生继续登山,攀越过几个险陡的山头,果然别有天地,但见到处是
断瓦残垣,还有寺院的废墟和高耸的士塔……显然这是一座古城的遗址,奇怪的是,那些残
砖败瓦,已被扫在一起,好像在不久之前,才刚刚经过人工的收拾。
  穿过这座古城的遗址,再问山上望夫,那就更奇怪了。山上竟然有一座完整的白塔,约
有十丈来高,白搭之旁,有两排房屋,圆形的屋顶,状如覆莲,这种形式的房屋,和西藏一
般民居大大不同,还有两幢闪闪发光的建,更不知是用什么材料造的。但一眼望夫,便可以
断定这不是古代遗笛的建,而是新建不久的房屋。桂华生自是不相倍有甚“魔鬼城”,但这
气氛却真的是越来越神秘了。
  桂华生垫高胆大,再向前行,忽觉夜风中香气极浓,虽有天山宫莲,仍然有点目眩心
跳,望过去但见山坡上开有无数奇花,红白蓝三色相间,在蒙拢的月色下更显得娇无畴,桂
华生含了两瓣雪莲花瓣,走入花丛之中,原来随风所迭的异香,便是这种奇花研发。桂华生
正在流连观赏,忽听得传来了脚步的声音。
  桂华生从花丛里向外偷窥,只见一个长着一把山羊胡子的黑衣武士带引着两个白衣喇
嘛,正好朝着这个方向行来,这黑夜武士身材魁伟,相貌奇特,看来不像是西藏人。
  但那两个白衣喇嘛却更引起桂华生的惊诧,原来西藏的喇嘛分为三派,清朝以前掌权的
是红教喇嘛,清代奉黄教喇嘛为国教,红教一蹶不振,但还可以留在西藏。另外有一派白教
喇嘛,最高的称为“法王”,在明朝时候,与红教分庭抗礼,曾得明太租封为“灌顶国
师”,并“赐统御西藏三部之教诏”,百列明末崇祯皇帝之时。黄教领袖达赖五世和班禅四
世藉青海蒙古族酋长固始汗的兵力,才推翻了白教法王在西藏的统治地位,白教被逐出西
藏,逃奔青海,依附另一位酋长和腾汗,至今一百余年,白教喇嘛,从来不敢踏入西藏。
  西藏喇嘛以服饰颜色分别,这两个喇嘛自是白教喇嘛无疑。桂华生大为疑惑,心中想
道:“白教黄教如同水火,怎地这两个白教喇嘛却敢偷偷进来了?”
  只听得那黑衣武士说道:“我们的王子听说法王使者前来,特地赶到此间,恭迎大驾。
  还有几位土司,也将要到来,哈哈,这真是罕遇的机缘,难逢的机会!”
  桂华生听得莫明其妙,想道:“那里来的王子?若是藏王之子,他为何不约在拉萨,却
在这个古怪的地方聚会?”那黑衣武士的藏语说得甚为生硬,更是引起它的疑心。
  那两个白衣喇嘛咕咕噜噜的说了一些话,但这时他们已走上山坡,说话声音听不清楚
了。过了一阵,桂华生探出头来,已看不见他们的背影,正待出来,忽见又是一个白衣喇
嘛,如飞奔至,将近花丛,忽然一跤摔倒,许久许久,爬不起来,竟似是晕倒了。
  桂华生始而发楞,继而恍然。心道:“是了,先前那两个白衣喇嘛带有解药,这个没
有,所以被花香迷倒了。”但他为什么没有解药,又没人带领呢?这个,桂华生却猜想不透
了。
  桂华生从花丛中一跃而出,但见这白衣喇嘛配颜如醉,中毒的情状与葛腾龙、唐灵一模
一样,心中想道:“葛腾龙方到山谷便已中毒,此人却一直来到花前,内功的深厚,也算难
得的了!”分了两瓣天山雪莲,塞入他的口中,过了片刻,这白衣喇嘛条然醒转,跳起身
来,用藏话大声骂道:“哼,你用的是什么妖法?”劈面就是一拳,桂华生一掌拨开了,只
觉对方的拳力沉重异常,正待说话,那白衣喇嘛,这时已看清楚了桂华生乃是个汉人,大为
诧异,第二拳打到中途,候的收回,问道:“咦,你是谁?” 潇湘书院·梁羽生《冰魄寒光剑》——第二章 藏身冰谷遇奇人
梁羽生《冰魄寒光剑》 第二章 藏身冰谷遇奇人   桂华生一笑说道:“要不是我,你现在还未醒来呢。你是谁?”那白衣喇嘛发觉了口中
的两瓣莲瓣,再看一看这蓝、白、红三色相间的奇花,失声说道:“咦,原来这是阿修罗
花,我一向只从佛典之中知有此花,不想在这儿见到。你是谁,怎的有这样神通?居然能把
我救醒?”桂华生道:“我不过是个普通的汉人,碰巧带有能解百毒的天山雪莲,碰巧将你
救醒,算不了什么!这个什么阿修罗花为什么如此今你惊奇?”那白衣喇嘛道:“阿修罗是
焚语中魔鬼的意思,所以又名魔鬼花。《佛国记》中所载,说阿修罗花开之时,人一嗅到这
种花香,就像碰到了魔鬼一般,立刻给它迷醉了,果然不差。这花只有在极高的冰峰之上才
有,如今他们移植此间,能为也真不小呢。咦,你端的是谁?你是不是他们的人?”
  桂华生道:“他们是谁?你又是谁?”那白衣喇嘛诧道:“你不知道他们是谁?那你来
这里做什么?”桂华生道:“我就是想来探这魔鬼城中的秘密。”那白衣喇嘛喃喃说道:
“魔鬼城?魔鬼城?”桂华生道:“不错。藏人们是叫这里做魔鬼城。”那白衣喇嘛笑道:
“魔鬼城中魔鬼花,怪不得此中有群魔乱舞了。如此说来,你当真不是他们的人了?既然不
是,你快快下山去吧!”桂华生摇了摇头,那白衣喇嘛庄容说道:“你若不走,只怕你救得
了我,我却救不了你呢。快走!”
  佳华生见他郑重相劝,微笑说道:“好,等一下我就悄悄溜走。”这时天边飞来了一片
黑云,掩盖了一钓眉月。山风又呼呼的台起来,那白衣喇嘛疾奔上山,桂华生也趁着夜色如
墨,偷偷的跟在它的后面。
  待得乌云散开,那白衣喇嘛已不见了。桂华生借石障形,偷偷一看,原来已到了白塔前
面。这白塔形式奇特,下面是座方形的庙宇,庙宇中有一座顶上造了一个圆亭的高塔,塔的
下层,四边外壁上塑有两只眼睛,眼睛上还有两道弯弯的眉毛,眼下面有一种似乎用来象徵
鼻子的东西,形如“?”,这种奇异的建形式,不但桂华生走南闯北,从所未睹,即在书本
上也未曾见过。
  那两幢闪闪发光的建就在白塔之旁,白塔前有两个黑衣武士面对着面,各自开步向对方
走去,碰头之时,一个立正,向后转身,背向而走,各自走到庙的一端,又再转身相向而
走,周而复始,为状甚是滑稽。
  桂华生轻功超卓,趁着他们转身的时,一个“白雁冲天”,已从他们的头顶飞过,落在
那座睁明榴亮的建筑侧面,伸手一摸,但觉触手冰冷,原来的这座房屋,竟是坚冰所造。
  另一座房屋没有这样冰冷,舐舐指头,却有咸味,原来这一座是晶监造的。桂华生暗自
笑道:“魔鬼城果然名下无虚,地方、房屋、人物,样样都是古怪透顶。”
  探头一望,那两个守卫庙门的武士正各自走到一端,未曾转身,桂华生飞身一掠,端如
一叶飞坠,落处无声。待得那两个武士转过身来,他已飞上了白塔的第一层,隐身在殿角飞
檐之内,偷偷的从庙顶一片透光的琉璃瓦向下窥探。
  但见庙里供着一尊数丈高的巨大佛像,一个鹰鼻深目、长发披肩,穿一件缀以明珠的大
红袍子,相貌甚是威严的中年汉子,站在佛像的中间,两旁有一列僧侣一列武士,这时正有
三个官吏装束的藏人向他行礼。
  只听得一个黑袍僧侣唱名说道:“萨迦藩王使者,弄赞藩王使者,亚东藩王使者谒见王
子。”桂华生心中一动,想道:“原来这人就是王子,看他相貌装束,分明不是藏人,这是
那里来的王子?”
  这僧侣和王子的西藏话都说得相当流利,但听得那王子说道:“我不望酬报,一心扶助
你们三家藩王做西藏鼎足而立的霸主,只要你们好好待我派来的人,我将来还要派兵来助你
们,你们的藩王都明白了吗?”那三个藏官依次说道:“明白啦,我们特来与王子定盟。”
  那王子哈哈大笑,首座僧侣走了出来,捧着一个盛满血酒的骼体头,恭恭敬敬的递给王
子。王子将储体头高举,大声说道:“基荣基里达布嘉时?”这句藏话的意思是:“沾饮阁
下剩酒,引以为荣,阁下俯允否?”桂华生怔了一怔,这藏话他听得明白,却不知道其中含
义。萨迦藩王的使者首先喝了一口,那王子接回骼体头酒器,也喝了一口,依次递给弄赞和
亚东的藩王使者,都是这样。仪式完成之后,那王子哈哈笑道:“从今之后,咱们都是一
家。我先派人给你们训练军队。”桂华生恍然大悟,原来这仪式正等如中国的歌血定盟。王
子的那句话是客先让主的礼节。
  那三个藩王使者喝了血酒,鱼贯退下。待了一会,两旁的僧侣高声唱道:“法王使者
到!”王子满面笑容,亲自走上去迎接,来的正是那黑衣武士带引来的那两个白衣喇嘛。看
来王子对这两人的重视远在那三个藩王使者之上。
  王子弯了弯腰,向他们还了一礼,说道:“法王法体安康?”那两个白衣喇嘛恭身说
道:“我佛保佑,托庇平安。”王子道:“这些年来,法王远离圣地,我心甚是不安,是以
愿充护法,迎接法王回藏,区区之意,不知法王明白了么?”
  为首的那个白衣喇嘛答道:“仰仗王子大力,护持圣法,法王欣悦何似,特遣弟子甫来
向王子敬致谢意,并即定盟。”桂华生吃了一惊,心中想道:“百余年来,西藏各教派纷
争,曾引起好几次干戈,若然在青海的白教,也要打回西藏,岂不更要掀起滔天的风浪。”
  只听得那王子哈哈大笑,又举起了储体酒器,高声说道:“基荣基里,达布嘉时!”为
首的那个白衣喇嘛接过酒器,正在俯腰喝酒,尚未沾唇,忽听得两旁的僧侣武士大发一声
喊,那王子高声喝道:“来者何人?擅闯圣庙!”
  桂华生定睛一看,来的正是那个被自己救醒的白衣喇嘛,只见他一口匹举九环锡杖,大
声叫道:“白教法王座下护法使者麦士迦南!”
  此言一出,两旁的僧侣武士都现出惊诧的神色,那王子眉头一皱,说道:“法王使者,
现在此间,你是何人,竟敢假冒?”那自称是法王护法使者的白衣喇嘛,将九环锡杖迎风一
汤,杖头的两串金珠哗琅琅作响,仰头一笑,脖子上悬挂着的一尊金色佛像闪闪发光,朗声
说道:“法器在此,岂容假冒?”
  先来的那两个白衣喇嘛十分惊诧,说道:“怎么法王又将你派来?”原来这两个白衣喇
嘛乃是法王的心腹,这次前来魔鬼城与王子定盟,事情极为秘密,教中只是有限几人知道。
  这麦士迦南在白教中辈份甚低,职位也并不是护法使者,按说他不应知道这件事情,更
轮不到他做使者,但他手持的九环锡杖,和那尊金色佛像,却的确是教中的法器。
  王子见他们这付神气,料想其中必有蹊跷,眼珠一转,强笑说道:“好,法王加派使
者,足见郑重此事,你也来参加订盟吧。基荣基里,达布嘉时!”
  麦士迦南双眼一翻,毫不客气的就从同伴手中抢过那骼体酒器,忽地横掌一击,将那骰
体头劈得粉碎,血酒溅了一地,大声说道:“订什么盟?法王有命,叫你们二人速赶回去,
切不可沾惹邪魔歪道!”
  先来的那两个白衣喇嘛勃然变色,一个喝道:“法王当真有这说话?”另一个唱道:
“法王圣谕现在我手中,你好大胆,乱传法旨!”麦士迦南道:“你传的是那个法王的法
旨?”那白衣喇嘛斥道:“还能有几个法王?我传的是灌顶国师转轮法王第十五世的法
旨!”麦士迦南朗声靓道:“第十五世法王早已禅位,我传的是灌顶国师转轮法王第十六世
的法旨!”
  在西藏的红、黄、白三派喇嘛之中,柢有白教法王可以禅位,但第十五世法王正在盛
年,雄心勃勃,断无禅位之理,那两个白衣喇嘛呆了一呆,齐声喝道:“好呼,原来是你们
这帮叛教邪魔,纂夺了当今法王的大位。王子,这个使者是假的!”
  麦士迦南喝道:“你这两个才是假的!”那王子当然是站在先来的那两个白衣喇嘛这
边,冷冷笑道:“不问可知,真伪立辨,法王的使者那有在这圣庙之中捣乱的道理。”把手
一挥,那两个白衣喇嘛和带引他们甫来的那个黑衣武士立刻扑了上去。
  只听得咄咄两声,那两个白衣喇嘛已被麦士迦南用重手法打晕地上。那黑衣武士一声怪
啸,拔出了一柄精光闪闪的月牙弯刀,别的一刀,便向麦士迦南的颈项勾下,麦士迦南将九
环锡杖一挑,叮当一声,杖头给月牙弯刀勾了一下,溅出了一溜火花,麦士迦南回杖一拍,
锡杖和刀锋都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那黑衣武士删的将刀制回,刀光一转,又取中盘,麦士迦南将锡杖展开,宛如一条扎
龙,凌空飞舞,那黑衣武士也把月牙弯刀舞得霍霍生风,劈、刺、勾、研,每次刀杖相交,
都发出呼当音响!
  桂华生心道:“这黑衣武士的月牙弯刀,式样特别,但论到武功,也不见得有什么特异
之处。到是这个麦士迦南的杖法,刚猛凌厉,劲道十足,却大可以与中土的伏魔杖法一较雌
雄。”
  果然不过片刻,但见麦士迦南一声大喝,锡杖一挥,便将那个黑衣武士的月牙弯刀打得
脱手飞出。
  那王子“哼”了一声,咕咕噜噜的说了几句,却并不是藏话,站在第一例前首的一个番
僧赤手空拳的走了出来,用藏话喊道:“把这锡杖给我放下!”
  麦士迦南大怒喝道:“有本事的你便来取!”锡杖一个盘旋,舞起了一道圆圈,将那黄
衣番憎都围在如山的杖影之中。
  那番憎冷冷一笑,双掌一圈一副,竟然把麦士迦南的锡杖引出外门,登时脚踏中宫,反
掌便劈麦士迦南的手腕。佳华生暗暗惊异,心道:“闻说天竺武功自成一派,少林派的始租
达摩租师便是天竺(印度)来的,天竺、西藏、尼泊尔等地疆土相邻,武功流派彼此影响。
  看来这黄衣番憎的掌法和中国的内家掌法各有擅场,那粘连两款与太极手法也有点相
似,可见中外武功虽异,武学的道理却大致可以相通。以内功而论,这黄衣番僧的功力在中
国也可以到第一流的境界了。”
  麦士迦南的杖法阳刚,黄衣番僧的掌力阴柔,恰是外家高手和内家高手的比拚,斗了半
个时辰,强弱形势渐渐分了出来,但见麦士迦南汗如雨下,九环锡杖的力道减弱,出手招数
每每为敌所制,力不从心。
  桂华生暗叫不妙,但见那黄衣番僧双掌一圈,招数与武当派的“怀中抱月”有些相似,
一圈一带,倏的就将麦士迦南的杖头抓住!
  这一下连桂华生也以为麦士迦南的九环锡杖要被他夺出手了,那知麦士迦南锡杖一抖,
陡然间几点金光电射而出,原来他杖头所缀约两串金珠,并非饰物,而是暗器。
  那黄衣番僧猝不及防,急忙松手,却被一颗金珠打中了眼睛,登时掩目大叫,王子大
怒,把手一挥,两旁的憎侣武士纷纷涌上,麦士迦南将九环锡杖泼风一舞,数十颗金珠都射
了出来,但众武士与僧侣已有防备,其中不乏高手,只伤了有限的几人,麦士迦南却吃了两
刀,肩头上又摧了那黄衣番憎的一掌。那黄衣番僧给他打瞎一目,愤怒之极,不愿疼痛,穷
追猛打!
  麦士迦南也算机灵,一下子把那两串金珠都发出来,虽然不能退敌,他却趁此时机飞奔
出庙,可是那黄衣番僧怎肯放过他,和另外两个僧人跟着也追出庙门。
  那黄衣番憎身法好俊,只见他凌空一跃,在半空中一个转身,蒲扇般的大手已抓到了麦
士迦南的背心,麦士迦南也好生了得,一觉脑后风生,霍地便是反手一枚,只听得“哎哟”
一声,那黄衣番憎头上脚下,一个倒栽葱便跌下来。麦士迦南怔了一怔,心道:“我的法杖
还末触及它的身子,怎的他使跌倒了,难道当真是有佛力暗助我么?”心念方动,只听得又
是两声尖叫,另外的两个憎人也跌倒了!
  这几下子快如电光石火,追出来的一大群僧侣武士谁都没有看清楚这三个憎人是怎么样
给打倒的。猛听得一声大喝,呼呼风响,麦士迦南眼睛一花,俨如两朵红云掠空而至,定睛
一瞧,只见那王子和另一个红衣番僧已凉到跟前,麦士迦南大吃一惊,知道这些憎侣乃是以
架装的颜色分别尊卑,红衣僧人位属至尊,怪不得武功这么了得,而那王子居然也有如此身
手,更是大大出他意料之外。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红衣番僧架装一展,“咄”的将麦士迦南摔了一个肋斗,那王
子喝道:“先把九环锡杖给我留下!”手腕一翻立即抓住杖上的金环,忽地里又是嗤嗤两
声,那王子一声大叫,似乎是受了点伤,然而仍是把麦士迦南约九环锡杖夺到手中。那红衣
番僧架装一扬,跟踪疾至,霍地便是当胸一掌!
  麦士迦南正被红衣番憎的掌风震得头晕目眩,陡然间忽觉身子一轻,竟似腾云驾雾般给
人提了上去。原来是佳华生出手相助,先前那三个僧人都是给他用碎瓦打倒的。
  那王子哇哇大叫,一纵身也跳上塔来,桂华生见他给打中穴道,居然能踪高跃低,心中
也好生奇异,不敢怠慢,一手抓起了麦士迦南,左掌转身拍出,那王子虽是勇猛无伦,却怎
挡得桂华生的内家真力,只一掌便给震得倒下地来,那红衣番僧跟踪而至,一掌拍来,双掌
相交,那红衣番僧也给震得摇摇蔽晃,鸯地一声怪啸,将那大红架装一抖,迎头便罩,桂华
生一跃闪开,那红衣番僧跟踪急上,袈裟飞舞,疾卷而来,招数甚为怪异,桂华生虽是轻功
绝顶,但背上了一个百多斤重的麦士迦南,腾挪闪展,到底不能随心所欲,险险给他的袈裟
卷翻,两人在庙宇上动手,迅即追到了白塔的第二层。
  只见那红衣番僧手按飞檐,陡然间身子拔空而起,先跳上了第三层,居高临下,大红架
梁又似火云一般疾罩下来,就在这一瞬间,但见白光一闪,俨如长空电闪,刺穿了厚厚的层
云,原来是桂华生拔出了家传的腾蛟宝剑,当年他的父亲桂仲明曾仗着这把腾蛟宝剑,打败
过无数武林高手,赢得了“天山七剑”之一的名头,神物利器,端的是非同小可,加上桂华
生的内家真力,饶是那红衣番僧功力深厚,也挡不住这穿云一剑,但见白光一闪之下,那大
红架装已被刺穿了两个大洞。
  红衣番僧抛了架装,一声怒吼,双掌齐扬,桂华生末清楚它的来历,不愿伤他,剑诀一
顿,腾蛟宝剑在他面门一晃,引开了他的眼押,红衣番僧双掌扑空,失了重心,被桂华生倒
转剑柄,在胸口轻轻一点,登时纵三层高的塔顶跌了下来,桂华生纵声长笑,背起了麦士迦
南,闪电般的转到了白塔背面,跳下地来,立刻向山头疾跑。
  山上云海迷茫,雪峰轰立,雪月交辉,晚间的景象更显得奇丽无畴。桂华生背着麦士迦
南,跑了好一会子,渐渐觉得有点气喘,俯腰一望,脚下“魔鬼城”在云气弥漫之下只看得
见一个尖尖的白塔顶了。抬头一望,雪峰高插云霄,看不见顶,自己站立之处,仅仅是在山
腰,却已有点“高处不胜寒”之感了。
  桂华生见麦士迦南还是昏迷末醒,抚他脉息,脉息甚粗,既不像是受了内伤,也不像是
给人点了穴道,心中甚是奇怪,再走了一会,忽觉冷风之中,有一股温暖湿润的空气扑面而
来,向前一看,前面是一个两峰之间的盆地,有一股喷泉正在嘶嘶喷水,灼热的水花被风吹
散,在月光下形成一团团白色的花环,喷泉所在,地气较热,在冰岩之下,居然盛开着许多
不知名字的花朵,端的有如童话中的世界一般。桂华生心道:“他们踪是追来,也得费一些
时候才能追到这里,我正好在这山谷中歇息一会。”
  桂华生走到喷泉旁边,将麦士迦南放了下来,仔细审视,竟不知他是受了何伤,竟至昏
迷不醒。将天山雪莲放近他的鼻观,亦不见效,显然又不是中了什么毒了。桂华生无法,只
好将真力凝聚掌心,在他脊骨“天枢穴”的周围,轻轻揉搓,给他推血过宫,这“天枢穴”
乃是经脉的总纲,桂华生运用了“达摩真经”中最上乘的解穴功夫,按说若是他被点了穴道
的话,不论是点了那一处穴道,都可以解开,果然过了一阵,麦士迦南便悠悠醒转,大声叫
道:“呵,原来是你救我,赶快给我疏通闭血的经络。”只见他挣扎了好一会子,仍是不能
动弹。
  桂华生道:“什么闭血的经络,在什么部位?”麦士迦南也懂得一点中国的武学,说
道:“这就像你们内家的点穴呀,我晓得什么部位,还用你解吗?”桂华生家学渊源,师友
辈都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角色,他对各家各派的点穴手法无不熟悉,可就是不懂这种异域的
点穴功夫。
  麦士迦南道:“你学过子午流闭血法吗?”桂华生摇了摇头,仔细问他,原来这是从欧
洲传到阿刺伯国家,再从阿刺伯国家传到印度、尼泊尔诸国,再采纳了印度瑜咖术的“闭气
诀”,所创出来的一种类似中国点穴的功夫,麦士迦南从现任法王那儿知道有这种功夫,那
是按着时辰,将人体某一个部位的气血阻滞,使其不能自然运行的功夫,本来这种功夫远远
不及中国点穴法的深奥神奇,可是桂华生不懂这种功夫,而麦士迦南也略解皮毛,无法教给
桂华生知道。
  桂华生小心翼翼的试着用各种上乘的解穴手法给他解穴,却是丝毫无效,反而弄得他频
频呼痛,桂华生搓搓双手,苦笑说道:“没办法啦!”话未说完,忽听得“咄睫”一声,一
粒石子不知从什么地方掷来,麦士迦南突然大叫一声,纵身跃起,桂华生大吃一惊,正想跳
出去看,却被麦士迦南一把拉着,叫道:“你原来是懂得的,却故意骗我,拿我着急!”原
来这粒石子正是乘着麦士迦南挣扎着转身之际打来,麦士迦南根本没有瞧见,只觉好似桂华
生的指头触着它的腰部某一个方位一般。
  桂华生驾奇更甚,跳上冰山石,但见树梢风动,野花飘落,山上云气弥漫,好像蒙上一
层薄雾冰销,那里有人的影于?桂华生心中想道:“这人掷石解穴,大是不凡;这份轻功,
更是无人能及,想不到在这穷荒异域,果然碰到异人!”
  麦士迦南道:“喂,你瞧什么?是不是有追兵来?”桂华生摇了摇头,跃下冰岩,双方
通了名姓,桂华生笑道:“你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了吧,他们是什么人?”麦士迦南道:“那
王子是尼泊尔的王子,那些人是他带来的僧侣和武士。”
  桂华生吃了一惊,叫道:“这王子野心不小!”麦士迦南道:“不错。但听说这王子并
不是尼泊尔国王的太子,柢是它的侄儿。尼泊尔国王膝下无儿,他想继承王位,所以培植了
一批党羽,从阿刺伯诸国甚至从欧洲请了许多武士来。印度婆罗教的一些高手也做了他的宾
客,他为了巩固它的地位,很想立功国外,先把西藏灭了,做他的属国。”桂华生“阿呀”
一声,说道:“怪不得他选择这个神秘的地方做他的巢穴。”麦士迦南道:“这个魔鬼城据
说本来是个古城,后来地形变化,前有沙漠,后有冰山,古城也已风化道尽。这里的土人每
晚听到风中怪声,更不敢进去探险,大家都说这个是魔鬼城了。尼泊尔王子在这废城的遗址
上建房屋庙宇和白塔,经营了几年,可叹满清的驻藏大臣一点也不知道。”
  桂华生道:“他联络那几个藩王,还想唆使你们白教法王打回西藏,这正好给他浑水摸
鱼的机会。”麦士迦南道:“我们现任的法王可不上他这个当。”
  经麦士迦南说明,桂华生这才知道,原来在白教喇嘛之中,也分为两派,前任法王是旧
派,主张用武力打回西藏,所以不惜与尼泊尔王子勾结。现代法王本是掌管典籍经文的法
师,在教中地位,仅次于前任法王,他从秘籍之中通悟了密宗的武功,并通晓梵文和尼泊尔
语言,又曾到过印度的圣地礼佛,在白教之中以学问渊博著称,很得一些人拥护。他的主张
和前任法王不同,主张和现在西藏掌权的黄教谈和,被称为新派。这次前任法王勾结尼泊尔
王子的事情漏出来,两派冲突,拥护新派的十居八九,终于在前任法王派出了那两个使者的
第二天,就将他废了。
  桂华生听说白教喇嘛中有这样的人材,甚为向往,说道:“你有什么要我效劳的地方,
我定当尽力。”麦士迦南叹口气道:“我这次奉法王遣派,虽幸不辱使命,阻止了他们签订
盟约,但失了法杖,终是奇耻大辱,我须得立即回去报告法王。请你代我做一件事情,到拉
萨去见达赖活佛,报告他你今晚的所见所闻,并代为转达我教法王的心意。”桂华生道:
“听说达赖和班惮这两位活佛并不是寻常人所易见的。”麦士迦南除下了身上所带的那尊金
佛,交给他道:“你拿这个作为信物。以你的武功,自可悄悄的造入布达拉宫。”
  桂华生接过金佛,抬头一望,忽见南北两边的山头,都出现了黑衣人的影子,桂华生笑
道:“尼泊尔王子派来的追兵,终于找到这儿来了!” 潇湘书院·梁羽生《冰魄寒光剑》——第三章 魔鬼城中闻玉笛
梁羽生《冰魄寒光剑》 第三章 魔鬼城中闻玉笛   话声未了,忽听得轰轰隆隆之声响彻山谷,原来尼泊尔王子派来的那几个武士也已发现
了他们的踪迹,将一块块大石推下来。桂华生怒道:“好狠毒的手段!”拉起了麦士迦南跳
跃闪避,有几块石头滚到了喷泉的旁边,好在没有碰到他们。有一个黑衣武士走下山坡,大
约是想觑准他们再抛大石,桂华生冷笑道:“好,叫你也我一颗石头!”抬起一粒石子,双
指一弹,疾飞而上,那黑衣武士做梦也想不到桂华生竟有这样的弹指神通,居然能把石子弹
上数十丈高的冰岸,登时给打中了穴道,应声而倒!
  其他的武士那还敢再下来,只是不断的从山峰上抛滚巨石,忽然间,山谷里响起巨大的
雷声,万山回应,震耳欲聋,麦士迦南叫道:“不好,若是他们再滚石头,就要引起雪崩
啦!”但见磨盘大的雪块从悬岩上演塌而下,声势极为惊人!要知道这些高山,山岭积雪,
常沿着山坡向下滚动,尤其是在西藏的冰峰,要潜伏着无数冰崩和雪崩的“槽印”,若然遇
到强风或地震,千百吨重的冰岩和雪块也会像火山爆发一样,喷泻下来!任是天大神通的英
雄好汉,也会被雪活埋,这几个武士虽然没有能力造成一吹地震,但大石源源滚下,震动冰
层积雪,时间一长,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广,那也就极有可能引起一次巨大的雪崩。在这样情
形之下,桂华生其势不能在石头雪块飞舞之下冲上去和他们拚命,只好施展腾挪闪展的上乘
轻劫在满山飞滚的雪块之中闪避,一方面又要照顾麦士迦南,饶是他武功卓绝,也自手忙脚
乱,而且雪块越落越多,越滚越大,他们的处境也越来越惊险了日眼见冰雪石头滚之不已,
震得山谷轰鸣,冰峰也好像要震抖起来了,忽然间听得一片极柔和的笛声从风中远远传来,
那闷雷也似的雪块轰鸣,竟是压它不住!
  桂华生这一惊非同小可,不但惊奇于吹笛者的深厚内功,而且惊奇于所吹的曲调。那笛
声柔和悦耳,好转极了,端的有如“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流泉水下滩!”吹的竟是江南曲
调。这几年来桂华生都在边疆之地奔驰,所见所闻,无非是草原大漠,朔风胡筋,那里听过
这样悦耳的玉笛风声!
  过了片刻,那笛声一变,从江南情韵一变而为幽燕之声,恍如“银瓶乍破水浆裂,铁骑
突出刀枪鸣!”慨当以慷,今人血脉愤张,精神勃振,桂华生愈听愈奇:在这冰山荒谷之
间,那里来的妙解音律的中川女子?
  然而还有更奇怪的事情按着发生,那笛声一发,从山上滚下的石头雪块就渐渐少了,待
到吹了两关,忽听得山上的武士发出惊叫之声,霎然间静了下来,再没有一块石头向下滚
落!再过片刻,只听得从“魔鬼城”中传来了“当当”的钟声,麦士迦南叫道:“这是他们
召人回去的警钟。”果然见那几个武士转身飞跑,而且山头上的哨声此起彼落,一听就知道
是他们招呼同伴回去的讯号。
  过了片刻,人散风停,山谷里又复归于静寂。麦士迦南喃喃说道:“这真奇怪极了,他
们为什么害怕这个笛声?”歇了一歇,深深吸了口气,往下续道:“我在路上也曾听过一次
这个笛声。那时我已发现有两个装束古怪的僧人跟踪我,我正想揭破他们,同他们邀斗,草
原上忽然响起笛声,不过没有今天吹得这么长久,那两个僧人一听到笛声就赶忙逃走了。你
刚才看到没有?笛声一起,山上的那些武士也就不敢再滚石头了呢!”桂华生游侠四方,所
见所闻的奇人异事不知多少,却是从无一件有今晚这样的离奇古怪,心中也是百思不得其
解。想了一想,说道:“他们既然害怕这个笛声,魔鬼城中也响起了警钟,你正好趁这时机
逃下山去。”麦士迦南道:“你呢?”桂华生微微一笑,道:“我还想再探一探魔鬼城,也
希望能有机缘见见这位吹笛的人物!”麦士迦南向桂华生郑重道谢,并将谒见达赖活佛转达
白教法王心意的事情再一次拜托,然后道别下山。
  桂华生施展轻功,再赶回“圣庙”。但见庙门紧闭,守卫的武士也不见了。桂华生跳上
白塔的第一层,仍然用刚才的办法,隐身在殿角飞檐之内,偷偷的从庙顶一片透光的琉璃瓦
向下窥探。
  但见那王子双眉紧磨,正在和一班僧侣武士说话,看样子是在商议甚么事情,他们用尼
泊尔话交谈,桂华生一句也听不懂,但从他们那紧张的神色看来,自是和今晚的笛声有关
了。
  过了一会,忽听得有三声哨声,一长二短,按着是三下铁环碰门的声音,也是一长二
短,王子双眉一展,用低沉急促的声音说了两个字,庙门候的打开,只见一个黑夜武士将一
个身材高大的红衣喇嘛带了进来。
  这红衣喇嘛看来已有六十多岁,额角也起了皱纹,但满面红光,精神健锲,一进来就哈
哈大笑,用藏话说道:“王子宠召,本应早日前来拜谒,怎奈有些事情,是以来迟,还望恕
罪。”那王子亲自出迎,执礼甚恭,用藏话先行问好,然后说道:“得藏灵上人惠临,实乃
敞国之福,不知上人可肯屈驾,到敝国屈就第一国师么?”
  桂华生吃了一惊,他父亲桂仲明生前,足迹遍历蒙藏,曾与他说过,西藏红教有一个藏
灵上人,精通密宗的奇妙武功,内外功夫俱臻绝顶,天山女侠,也是名列天山上剑之一的易
兰珠在漫游西藏时,曾和他较量武功,也要打了一百招开外才将他打败。尼激尔王子今晚接
连够了西藏三个藩王的使者,青海白教法王的使者,又约了这位红教喇嘛中的第一高手前
来,图谋西藏的野心确是不容忽视。
  藏灵上人合什说道:“现在黄教掌权,敝教在西藏虽然不得其道而行,但究不便远离乡
土。”尼泊尔王子说道:“敝国还没有选定白教,上人若肯屈任国师,贵教正可在敝国推
行,有何不可?而且将来也大有机会重回西藏。”藏灵上人想了一阵,忽地双目环扫,将两
旁的僧侣武士都打量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掩藏不住的失望神情。
  桂华生方自奇怪,只听得那藏灵上人说道:“这里面没有提摩达多?”尼泊尔王子道:
“咱们小国留不住他,他到麦加去了。”藏灵上人道:“印度的龙叶大师也没有来吗?”尼
泊尔王子道:“龙叶大师前年到过敝国的京城加德满都,也许明年还会再来。”藏灵上人
道:“我虽然僻处穷荒,孤陋寡闻,也曾听说提摩达多是阿刺伯诸国中的第一高手,龙叶大
师我在十多年前到德里进香时曾有缘拜谒过他,他的武功确是可以称得上震世骇俗。想来这
两人当可与天山的易老乞婆一较短长。”桂华生暗自好笑,易兰珠已死去七八年了,这藏灵
上人却未知道,兀是念念不忘那一剑之仇。
  那红衣番僧在尼泊尔的僧侣武士群中身份最尊,听得藏灵上人如此说法,分明是轻视他
们的武功,颇感尴尬。尼泊尔王子道:“上人想见他们二人也并非难事,明年佛祖诞辰我在
加德满都开无遮大会,他们两位必定会来。”“无遮”二字在梵文中的解释是“宽容无阻”
之意,即圣贤道俗贵贱上下一律可以平等参与,这等无遮大会在佛门中是一件旷世盛事,在
中国佛教史上也柢有梁武帝在同泰寺开过四部无遮大会,见于《南史》。桂华生听了,悻然
心动,油然而起了去尼泊尔一观法会之心。
  藏灵上人叹了口气说道:“我那里等得到明年?若是他们今日在此,我就可以借重他们
之力,共取一件稀世之珍。”尼泊尔王子道:“什么稀世之珍?要到那儿去取?”藏灵上人
笑道:“就在此山之中!我费了几十年心血,才知道一点端倪,到底是否如我所料,目前还
不敢说。”尼泊尔见他不肯透露这件稀世之珍是什么东西,甚是纳闷,问道:“上人既然等
了几十年,也不必争此一刻。不如先到敝国,待邀请了提摩达多、龙叶上人然后再来吧。”
  藏灵上人摇头道:“不然,不然。我实对王子说吧,我今次上山一来固是王子之邀,二
来也是为了这件稀世的宝物!我一到此山便发现有些不对,似乎是有了武功极高明的异人也
到了此山,只怕他们也是为了这件宝物而来的。”尼泊尔王子急忙问道:“上人发现了什么
不对?”藏灵上人道:“你们刚才可有听到笛声么?”王子道:“怎么?”藏灵上人道:
“吹笛之人就是内功甚有火候的人,王子帐下,不乏高明之士,难道听不出来么?”尼泊尔
王子起初一惊,继而笑道:“这人定不是为了宝物而来,我到担心她是我的对头!”藏灵上
人道:“不管如何,这宝物我总不能让别人先发现了。我纵是冒了大险,今晚也定要将它取
得。王子,咱们不如想个两全其美之法,你先助我取那宝物,我再助你除去那厉害的对头。
你不要担心,这件宝物一到手中,我就可以无敌于天下!”
  尼泊尔王子半信半疑,问道:“如何相助?”藏灵上人道:“你选一队武士给我,由我
指挥。”说话之时,又打量了两旁的僧侣武士一遍,眼中充满惋惜的神情,从神情中不难猜
到他的心事,那是惋惜此中没有高手,但为了急于要取那件稀世之珍,不得已而思其次,只
好去冒一冒险了。
  尼泊尔王子眉头略皱,与那红衣番僧商量了一阵,选出了八名带刀武士。
  尼泊尔的武士们素以勇武著称,他们人人都有一把利刃,叫做“戈克利刀”,乃如新
月,弯成弧形,不但美观,而且锋利之极,足与缅刀矮刀比美。藏灵上人眉端稍展,自言自
语道:“好坏且试它一试。”带了这八名武士,行出庙门。
  桂华生心中七上八落,暗自想道:“他找的是什么宝贝,得之可以天下无敌?”好奇之
心大起,颇想暗暗跟踪这个藏灵上人,看他究竟到那儿掘宝。但转念一想:“看今晚这个情
形,那位的吹笛异人只怕就要来了,如若失之交臂,那可是终生遗憾!”相比之下,无价之
宝易求,绝世高人难遇,心念遂决,终于还是留下。
  藏灵上人去后,王子僧侣武士们又吱吱喳喳的讲回尼泊尔话,看来似是商议一件重大的
事情。桂华生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心中发闷。过了好一会子,忽见庙中诸人坤色紧张,桂华
生也自心跳不已,但听得风迭笛声,音细而清,假若游丝枭空,若断若续,过了片刻,笛声
自远而近,声音也渐渐嘹亮,曲调高雅,仙乐风飘,是那样的美妙柔和,今人俗尘尽涤,与
庙中的暗藏杀气,恰恰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氛!
  转瞬间笛声到了门前,条然而止,外面响起了铁环扣门的声音。
  僧侣武士们都襟不作声,每个人都把眼睛望着王子,尼泊尔王子取出了一个面具,罩在
面上,跟着每个人都这样做,面具是皮草做的,罩过耳后,只露出一对眼睛和嘴唇部位的一
条裂缝,样子甚是滑稽。
  桂华生心中一动,想道:“莫非这个人是他们认识的,他们怕被认出了庐山真相?”但
觉这里的事情越来越诡秘了!
  扣门的声音响到了第十三下,王子把手一挥,铁门骤的打开,这霎那间,桂华生运气也
透不过来!
  但见进来的是一个白衣少女,脸如新月,秀发垂肩,修短合度,肤色如指,浅昼双眉,
眼珠微碧,炯娜刚健,兼而有之!看她的形貌体态,似乎是个异国女郎,有几分似藏人,也
有几分似汉女,但桂华生不论在汉人藏人之中,都还未曾见过这样姿容绝色的女子!
  桂华生真的有点不敢相信,这样一位异国美人,竟然能吹出中国的江南曲调!
  更奇怪的事情还在后头,只见那白衣少女樱唇微启,莺声坜坜的说了几句话,桂华生虽
然一个字也听不懂,也觉悦耳非常,就像她所吹的笛声一样,今人心神欲醉。
  庙中诸人都襟不作声,忽然间,那少女微微一笑,竟然用汉语说道:“额尔都王子,你
不敢和我见面,大约也知道你在这里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吧?好,我为了保存你的颜面,
不在众之前责你,你立即给我回国,今晚之事,我也不向任何人提起!”
  这少女竟然会说汉语,已是一奇,而且说的还是地道的北京话,虽然不大流畅,但咬音
审字,甚是准确!而且听他语气,那尼泊尔王子也是懂得汉语的!
  桂华生这个疑团直到他后来到了尼泊尔之后方才打破。原来尼泊尔自有历史以来,即与
中国友好来往。远在中国的晋朝,法显和尚就曾访问过尼泊尔,以后唐代高僧玄装也曾到此
访问,不久,唐朝就和尼泊尔互派使节。元朝时,尼泊尔曹派建筑、塑造艺匠等八十多人到
中国,首领阿尼哥还在元朝任过光禄大夫、大司徒之职,此后中尼两国来往仍络绎不绝。故
此在尼泊尔的上层杜会之中,无不以会写汉文,会讲汉语(主要即是北京话)为荣,尤其是
皇室子弟,更是自小就有通晓汉学的鸿儒伴读。这白衣少女用汉语和尼泊尔王子交谈,用意
自然是要瞒过其他人众。
  可是那尼泊尔王子仍然不发一言,白衣少女手持玉笛,轻轻划了一道圆弧,说道:“额
尔都,我已给你留下一条退路,你再不听善言,那可是自取其辱了!”说话之时,缓缓走进
那两行僧侣武士之中,妙目流盼,似乎是要在这些人中,认出尼泊尔王子!就在她将要走到
那尊大佛像前面的时候,一个红衣僧人徒然发难,袈裟一抖,俟的向白衣少女当头罩下!
  这红衣僧人虽然也是蒙了面具,但桂华生却认得出他正是那个曾和自己交过手的红衣番
僧,突然见他在白衣少女背后偷袭,袈裟一展,势挟风雷,宛如一片火云,凌空压下,也不
禁吃了一惊。岂知这红衣番憎出手虽快,那白衣少女竟似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出手比他更
快,头也不回,反手一指,玉笛一挑,那一片袈裟抖起的人云,竟然给他一支小小的玉笛挑
开,说时迟,那时快,地飞身一转,刷、刷、刷连进三招,手中玉笛,指东打西,指南打
北,竟然是一派凌厉的剑术招数!
  就在这一瞬间,庙中的武士也一齐出手,只听得呜呜怪啸,满屋刀光,在她背后和两侧
的僧侣和武士,各把随身的佩刀飞出,桂华生暗叫不妙,他知道这红衣番僧功力不弱,只怕
白衣少女难以同时应付那十几把飞刀,不暇思量,就抓了一片屋瓦,捏成了无数碎片打去。
  桂华生的暗器功夫本来也是上上之选,怎奈他倒悬在庙顶的飞檐之内,只腾得出一只手
臂发力,碎瓦用“倒酒金钱”的手法发出,虽然也打落了五六把飞刀,还是有五六把飞刀飞
到了白衣少女的背后。
  那白衣少女忽地一声长笑,玉笛一挑,也不知她用的是什么手法,举手之间,就把那红
衣番僧的袈裟挑了过来,玉笛一旋,如臂使指,袈裟反展,将那五六把飞刀,全都卷了。这
般奇妙的收暗器手法,连桂华生也是大出意料,不禁暗暗叫了一声“惭愧”,心中想道:
“早知她有如此功夫,何必我来多事?”
  那红衣番憎失了袈裟,惊惶失措,想避开时,那避得了?只见那白衣少女五笛一扬,疾
如掣电,若然声响,玉笛划处,竟把红衣番僧那厚厚的皮革面具划破,这一下绝招,更今桂
华生心折,想那玉笛乃是一件光滑的圆形乐器,但被那少女运用起来,竟然能够像锋利的刀
剑一样,把皮革面具划穿,而且又不伤及敌人皮肉,这手功夫,桂华生自问也末必能够!
  那红衣番憎被划破面具,登时呆若木鸡,正在围攻的僧侣武士也无不骇然失色,那白衣
少女却并不趁势进招,但见她玉笛一横,一双明如秋水般的眼睛,从右到在的自两旁僧侣武
士的脸上缓缓的扫过,说也奇怪,那些凶神恶煞般的武士被她的眼光一扫,个个襟若寒蝉,
大殿里静寂无声,连一根针跌在地下都听得见响。
  那白衣少女眼光射到了红衣番憎的面上,缓缓说道:“道圣国师,你不在加德满都,却
到西藏来作护法么?”那红衣番憎一声不响,摔下面具,立刻走出庙门。
  尼泊尔武士们发一声喊,有好几个人跟着那红衣番僧便跑,人群中不知是谁射出了一支
响箭,有好几个武士轮刀又上,看来这几个人乃是王子的心腹,虽然明知不敌,仍然鼓噪而
前。
  白衣少女摇头一叹,冷冷说道:“额尔都王子,你再不听我的劝告,那就休怪我将你的
面皮也戮穿了!”挥动玉笛,但见碧光荣莹,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几个照面,将那几个武士
的月牙弯刀全都打飞,玉笛东指西划,每指一下,便是“上”的一声,霎时间,已有五六个
武士的皮罩面具被她戮破!
  白衣少女纵声长笑,玉笛一停,庙中的僧侣武士潮水般的向外面涌出去,不消片刻,空
旷的大殿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桂华生抚掌赞道:“玉笛风声,摹魔敛迹,善哉,善哉!”
  白衣少女道:“多承高明相助,请来相见。”
  桂华生走近那白衣少女,在佛殿的琉璃灯下,看得更真切,也更觉得娇动人,呆了一
呆,那白衣少女裣衽一福,微微笑道:“小女子这厢有礼了。”樱唇启处,暗香袭人,桂华
生心神一荡,急忙还礼。
  两人相见,桂华生固然是意乱情迷,那少女也是又惊又喜,心中想道:“中华人物俊
秀,果然不错。”不过她素性矜持,不致于像桂华生那样都从神色中表现出来。
  桂华生定了定神,说道:“狂生无礼,敢问小姐芳名。”在中国的礼俗,同一位陌生少
女请问姓名,那自是一件冒昧之事,好在这白衣少女并不拘泥中国的礼俗,落落大方的笑
道:“这有什么不可以?我叫华玉。”桂华生怔了一怔,道:“这是中国人的名字。”白衣
少女笑道:“是么?我虽然没有到过中国本土,对中国向往已久。听说你们汉人很宝贵玉
石,在你们的书上也把它当作洁白坚贞的象徵,所以我取了这个名字。”桂华生道:“小姐
对中国的东西真懂得不少。”那白衣少女道:“我学过几年汉文,要说懂得中国,那还差得
远呢!先生高姓大名?”桂华生道:“我明桂华生。”那白衣少女又是格格一笑,道:
  “听说你们中国,兄弟姐妹的名字中总有一个字是相同的,是不?”桂华生道:“不
错,这是在中国家族中排定辈份的习惯。”白衣少女笑道:“你叫华生,我叫华玉,若是在
中国,别人就要当我们是兄妹了。”桂华生又是心神一汤,但见她天真无邪,落落大方,那
敢冒昧,也笑道:“不错,正是这样。可是我那有这份福气有你这样的妹子呢?”白衣少女
笑道:“你今晚帮了我的大忙,看来你年纪也当比我大,好,你就做我的大哥哥,也不为
过。” 潇湘书院·梁羽生《冰魄寒光剑》——第四章 寒冰窟里见奇珍
梁羽生《冰魄寒光剑》 第四章 寒冰窟里见奇珍   桂华生喜出望外,该道:“这我可不敢当。”白衣少女道:“佛门之中,世法平等。另
皆兄弟,女皆姐妹。何况你我有这段奇逢,兄妹相称,有何不可。”桂华生道:“那么说,
你是佛门弟子?”白衣少女道:“我们自古以来,都是以佛教治国,举国崇信,我自然也不
例外。”桂华生稍微有点失望,心道:“原来按照她们的教义,异姓兄妹,亦属寻常。”但
听她“大哥哥”三字叫得如此娇甜,心中极为舒畅。
  只听得华玉问道:“大哥哥,你是满清皇帝派来的人吗?”桂华生道:“不是。”华王
道:“那你为何肯冒此奇险,闯进魔鬼城中,来与他们作对?”桂华生道:“我是中国人,
他们和中国作对,我自然也要与他们作对了。小妹子,你又为什么要与他们作对?”华王
道:“因为我是尼泊尔人。”桂华生诧道:“那位额尔都王子不正是你们尼泊尔的王子
么?”华玉道:“不错呀,正是为此,所以我才要赶他们回国。中尼世代交好,两国皆蒙其
稿:若然妄动干戈,不但尼泊尔与西藏生灵涂炭,而且一旦兵连祸结,中国所受的灾害可能
不大,只怕尼泊尔就要因此毁了。”
  这一番话说得桂华生肃然起敬,心中想道:“她不但姿容绝世,眼光见识,更今人心
折。”佩服之中,却又有无数疑团:尼泊尔王子为什么不敢露面见她?她为何远涉异国,单
身到此?难道她早已知道王子的阴谋?那又是怎么知道的?她年纪轻轻,这身绝世的武功,
又是从那里学来?初初相识,桂华生不便寻根究底,心中想道:“我总要慢慢探听出来。”
  白衣少女璞嗤一笑,道:“大哥哥,你想什么?”桂华生道:“我想,我想……”白衣
少女笑道:“你觉得我有点奇怪,是吗?”桂华生心思给他看破,面上一红,道:“是有点
儿。”白衣少女道:“那么你单身一人到此,我也觉得你有点奇怪呀!”桂华生道:“我是
男子,男子理当游学四方,增广见识。”白衣少女笑道:“女子与男子又有什么不同?男子
理当游学四方,女子就不该增广见识吗?”
  桂华生给他问住,心中更是佩服,那少女格格笑道:“你说要增广见识,日下就有一件
足以增广见识的事情,你愿和我一同去开开眼界吗?”桂华生道:“你到什么地方,我都愿
意陪你。”白衣少女忽地又是微微一笑,说道:“佛经上说:去住随缘,多欲多恼。咱们偶
然相遇,出了此山,也就当分手。你不必多欲知道我的事情,我也不来问你。免得分手之
后,彼此反增烦恼。”这番话探含佛家哲理,但在无情意之中又见有情意,有情意之中又似
无情意,佳华生想起终须一别,不觉悯然。
  白衣少女笑道:“好吧,咱们现在该动身了,再迟就恐赶不上了。”桂华生道:“什么
事情?”白衣少女道:“我带你去寻觅一件稀世的奇珍!”桂华生心头一跳,叫道:“是不
是藏灵上人也要寻觅的宝贝?”白衣少女道:“不错,咱们去看看他究竟有没有本事能够将
这件稀世之珍从千丈冰窟之中发掘出来?”
  桂华生惊异之极,但见白衣少女已展开绝顶轻功,直奔山顶。桂华生不敢怠慢,提一口
气,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后面。走到天明时份,已经可以看到积雪覆盖峰韵的了。
  白衣少女回眸一笑,柔声说道:“大哥哥,你累吗?”桂华生面热心跳,呼吸颇感困
难,尴尬笑道:“有一点儿!”白衣少女缓下脚步,说道:“我也累了!好在这山还不算
高,我来之时,经过喜马拉雅山,那才算高呢。我也曾试想攀登峰顶,那知刚上到珠穆朗马
峰脚下的雪坡,就连气也透不过来了,只好赶下山。”桂华生看她面红上上的,艳若朝霞,
如她不是故意替自己解嘲,说道:“那么咱们可以歇一会吧?”白衣少女道:“咱们慢一些
走,待到精押恢复,再赶一程。”
  这时朝阳初出,从山顶倒挂下来的冰川,由于太阳光的折射和发射,整个冰层都变成浅
蓝色的透明体,那些未曾凝结的雪花,在阳光底下,泛出霞辉丽彩,奇妙得难以形容,白衣
少女赞叹道:“真美,真美!可惜在中国的诗词里面,我却没有读过一首吟咏冰川的。”桂
华生心道:“古代的诗人,只怕没有谁曾到过西藏,他们根本就没有见过冰川的奇景,又怎
写得出来?”眼光一瞥,见白衣少女笑脸如花,桂华生想了一想,说道:“吟咏冰川的话我
也未曾见过,但有一首写山中雪景的到也与眼前的景致有些相似。”遥指雪花缓缓吟道:
“春宫满空来,触处似花开,不知山里树,若个是真梅?”白衣少女拍手赞道:“好一个:
若个是真梅?果然分辨不出来。”
  桂华生的母亲是江南第一才女冒浣莲(桂华生父母的故事见拙着《七剑下天山》。)桂
华生幼承家学,对于经史、词章、音乐、图画、无不出色当行,与那白衣少女越谈越觉投
机,彼此虽然不言,都有相见恨晚之感。
  走了一阵,忽觉天气渐暖,转过一个山坳,但觉眼睛一亮,在群峰环抱之中,竟是白茫
茫的一片湖水,湖边绿草如茵,山顶上的飞瀑流泉,冲入湖中,那透明的泉水就像滚动着五
光十色的珍珠,湖中浮冰片片,在阳光下将化未化,耀眼生撷。桂华生道:“藏人传说,念
青唐古拉山之上,有一个天湖,果然不错,你看这个大湖,天水相连,真的像在天上一
样。”(羽生按:这个大湖即是后来的地理学家勘察之后,认为是世界第一高湖的“腾格里
海”。藏名“纳木错”,亦即“天湖”之意。)白衣少女道:“此景只应天上有,咱们到了
这儿,也像神仙一般了。可惜上面没有人居住。你们中国陶渊明的话:“结庐在人境,而无
车马喧。”意境甚美,可惜他所想像的也只是“入境”,若是在夭湖之上的冰峰结庐,那就
是仙境了。”佳华生笑道:“事在人为,尼泊尔王子可以在魔鬼城中造庙建塔,咱们也自可
以在冰峰之上造出楼阁亭台。”白衣少女道:“嗯,你想得真美,我到这里,也彷佛到了我
梦中的仙境了。”取出玉笛,轻吹一曲,桂华生听那调子正是苏东坡的“水调歌头”,听到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笛声虽停,遗
韵枭枭,但见白衣少女悠然存思,恍憾若梦,此时此刻,却不知她心中想的什么?
  过了好一会子,白衣少女才好像从梦中醒来,笑道:“我要去找天下第一奇珍,却不想
给这天下第一美景迷住了。嗯,咱们还是走吧!”
  绕过冰湖,走了约一个时辰,愈上愈高,山势也愈来愈险,俯览群山,片片浮白,在云
气弥漫之下,恍如云海中星罗棋布的岛屿。这时已是正午时分,但寒气却愈来愈浓,白衣少
女忽道:“你听,他们在那里发掘了,咱们来得正是时候。”桂华生抬头一看,前面是一座
峻蟑的山峰,山形像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凝神细听,隐约有凿石的声音,好像就是从冰峰
的山腹里传出来。
  桂华生满怀纳闷,忍不住问道:“到底是什么宝贝,可称得上是世间奇珍?”白衣少女
道:“你不信么?”要不是世间第一奇珍,藏灵上人焉肯为它费了半生心力。这件宝贝就藏
在玉女峰的千丈冰窟之中!”桂华生愈听愈奇,催她道:“好妹子,快点说吧?你又是怎么
知道的?”
  白衣少女道:“三年前我有缘得见印度的龙叶大师,那时我刚学剑术,向他请益,他传
了我几点内功心法,对于剑术,他谦说不是所长,不过,他却迭给我一部梵文秘典,内中就
记载有一个神话般的秘密。
  “在这念青唐古拉山的玉女峰下,有一个冰窟,冰窟里有的是亿万年来亘古不化的冰雪
精灵,若用这种寒冰制成刀剑,坚逾钢铁。这还不奇,玉女峰本产玉石,冰窟里的冰雪精
灵,与玉石凝结,有一块大玉石,正在冰窟的中心,与冰块精灵化而为一,若把这块玉石最
中心那一部份美玉凿出来,成宝剑,那一股奇寒之气,就足以今人退避三舍,你想若得了这
种亿万年寒玉所成的冰魄寒光剑,岂不是可以无敌于天下!”
  桂华生一笑道:“若真是如此,那就是普天之下最奇怪的宝剑。不过,若非高明之士,
这把剑得了也没有用,反而要冷坏了自己。”白衣少女道:“别说剑了,就是这冰,也不是
寻常人可以下去的。听说藏灵上人遇游西藏名山,无意中也发现了这冰窟的秘密,他为此采
集了各种奇药,炼了一种丹丸,服之可以御寒,经过了几十年的准备,又费了无穷心血,测
出了冰窟的中心所在,和寒潮最弱的时辰,直到今天,他才敢到这玉女峰来掘宝。”
  桂华生道:“怪不得藏灵上人一见尼泊尔王子,就问提摩达多和龙叶大师有没有来?原
来他是想找帮手。”白衣少女道:“提摩达多练的是阴阳掌力,龙叶大师则是佛门高弟,他
们都不会与藏灵上人争夺这把剑的。不过藏灵上人的算盘也打得太如意了,像龙叶大师这等
高人,岂肯助他掘宝?”桂华生听白衣少女纵谈奇人异宝,对她身份更是怀疑,心中想道:
“她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龙叶大师怎肯把梵文秘典付托给他,还告诉她这个大秘密。
这等世间的高人异士,竟然都肯折节下交,她又是什么人呢?”
  白衣少女道:“原来你已见过藏灵上人了,他还有什么说话与举动?”桂华生道:“他
向尼泊尔王子要了八名武士陪他。”白衣少女面色倏变,道:“他大约是想借用尼泊尔武士
所佩带的百钢刀,呀!怕他纵有御寒奇药,这八名武士也禁受不住那冰窟寒潮。”
  说话之间,忽听得山腹中传出叮叮的铃声,这时桂华生和白衣少女已到了玉女掌的冰坡
上面,正对着冰窟,他们轻功妙绝,守护在窖旁边的武士,竟然听不出一点声息。
  但见有四个带着月牙弯刀的尼泊尔武士,在冰窟旁边手舞足蹈,其状甚怪,桂华生起初
莫名其妙,眼光一瞥,见白衣少女面有忧色,这才恍然大悟:敢情是这四个武士耐不住冰窟
的奇寒,故此跳跃如狂,藉以增加体温。
  铃声愈响愈急,那四个武士突发怪声,不约而同的跑到洞口,过了一会,扯起四只吊
蓝,每只篮中,都躺着一个面青唇白、奄奄一息的武士。
  随在吊篮之后,藏灵上人一跃而出,袈裟一抖,飞出了漫天冰屑,桂华生在数十丈之
外,也自感到阴寒之气,瞧那藏灵上人,虽然冻得面色惨白,不过仍是步履安详,举止从
容,桂华生想道:“这四个武士服有御寒灵药,在冰窟外面,尚自冻得手舞足蹈,冰窟之
中,想更是奇寒无比,这藏灵上人居然还能够施展一鹤冲天的轻功出来,内功深厚,确是不
容轻视!”
  藏灵上人将吊蓝中的武士搬到地上,挥手说道:“你们这四个下去!”原先守在洞口的
四个武士,见同伴几乎冻僵,直打寒咦,那里肯听,藏灵上人喝道:“你们胆敢不听我的命
令吗?哼,哼,哼!…你是谁?”原来就在这一瞬间,白衣少女已是飞身掠出。
  那四个被藏灵上人威胁的武士,陡然间都发出尖锐的叫声,随即跪倒地上,向白衣少女
合什礼拜。桂华生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说话,但从他们那既是喜悦又是恐惧的神色和声调,也
猜得到他们是向白衣少女请求恕罪和援助。
  藏灵上人眼皮一翻,喝道:“我道是谁,原来你就是在魔鬼城中吹笛吓人的妖女,你有
多大修为,也敢觊觎冰窟的奇珍?”白衣少女冷冷说道:“我不管你什么奇珍不奇珍,这八
名武士我命令他们返国。”藏灵上人怒形于色,打量了白衣少女一眼,却忽然换了语调说
道:“也好,这八个武士本来也办不了什么事,你既然要我放他们,你就替他们下去吧。我
也不会白白要你帮忙,冰窟里有的是冰块精英,你可以取来制冰块神弹。至于那块亿万斤的
寒玉,你可就不必妄想了!”
  白衣少女冷笑道:“冰窟里的奇珍是你家的东西不成?要任从你的分配?”藏灵上人浓
眉倒置,怨声喝道:“我费了几十年心血,你却想捡现成,天下那有这样便宜的事情?哼,
哼,你还说不觊觎冰窟的奇珍?”
  白衣少女又是一声冷笑,明声说道:“你这样说法,我无心变了有心,我倒想把那冰窟
寒玉取出来了。好吧,咱们各显神通,看谁能把这块寒玉取到手中?”话声未了,但听得藏
灵上人一声暴喝,飞身疾起,呼的一掌,凌空击下,白衣少女轻功绝顶,焉能给他击中,但
是他这一掌打出,对面的冰岩震得轰然鸣动,冰块纷飞,桂华生也几乎立足不稳,骇然想
道:“藏僧这一掌的威力,看来比少林派的武林绝学大力金刚掌还更惊人,有缘相遇,我也
想试他一试了!”
  白衣少女接连避了他的三掌,扬声说道:“待我先治好了这四个人再来和你比划。”藏
灵上人那里肯依,一掌紧似一掌,每掌拍出,隐隐挟有风雷之声,打得冰岩震动,砂石纷
飞。将白衣少女的身形,都笼罩在他双掌威力之下!
  白衣少女秀眉一挑,玉笛缓缓扬起,就在这时,桂华生立足的冰岩,给藏灵上人一掌震
塌,桂华生趁势飞出,展出了达摩秘笈中的“五禽掌法”,半空中身子一屈一伸,双掌划了
一道圆弧,俨如金鹏展翅,凌空直扑下来。
  白衣少女笑道:“好吧,大哥哥,你就替我暂接几招!”衣带轻飘,身法美妙之极,在
两大高手的掌影翻飞之下,竟是从从容容的走出圈子外面。她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桂华生纵
不能胜,也决不至于在一时三刻之内落败。
  藏灵上人见桂华生来势凶猛,顾不得拦截白衣少女,焉地一声大喝,双掌平推,掌力相
接,鞋然雷鸣,桂华生一个筋斗翻了下来,藏灵上人也跟跟的倒退数步。这一较量,竟是功
力悉敌,斤两相当。桂华生心头暗惊,想道:“我借凌空下击之势,也不能胜他。西域果有
奇人,看来这个藏灵上人的功力便在我上。”
  岂知藏灵上人更是惊心动魄,他自负是西藏的第一高手,天下之大,也仅仅是佩服三个
人,中国的易兰珠,印度的龙叶上人,阿刺伯的提摩达多。这三个人都是百世罕见的一代宗
师,藏灵上人自是心悦诚服。想不到今晚在这念青唐古拉山之上,第一个碰到的白衣少女,
竟是连她的衣角也捞不着;第二个碰到的桂华生,硬碰硬接,也竟是占不了丝毫的便宜。而
这个两个人,却不过是二十左右的青年男女!
  藏灵上人骄敌之心尽去,运了全力,叱哇一声,又是双掌齐出,桂华生用了一招借力反
击的“双推掌”,但觉藏灵上人的掌力有如波浪一般层层而至,前浪未消,后浪又上,一陷
入漩涡之中,竟是消解不了,只好一口气的和他硬接了十多廿招。
  藏灵上人越斗越里,双掌翻飞之际,袈裟也抖了起来,扬起了三股狂风,互相冲击。桂
华生喝道:“掌法较量过了,咱们再比划兵刃!”藏灵上人有意逞能,哈哈笑道:“你用什
么兵刃,贫僧也只是一双肉掌!”
  话声未了,突见一道紫虹,破空射出,“波”的一声,藏灵上人掌力所激起的气流,就
像皮球给刺穿一样,一无遗。这一来藏灵上人的掌力威势登时大减,桂华生刷刷刷疾进三
剑,“嗤”的一声,将藏灵上人的袈裟刺破,冷冷笑道:“还是亮出兵刃来吧!”藏灵上人
这才知道桂华生的剑乃是一把宝剑,只凭掌力,万万封闭不来。
  藏灵上人老羞成怒,一声冷笑道:“不知死活的小子,要我取出兵刃,那就是要我将你
送上西天了!”倏然间取出了一对铜跋,发出黄澄澄的光华,双跋一碰,震耳欲聋,疾的向
桂华生的宝剑便夹,桂华生挥动宝剑,但听得断金夏玉之声念唉不绝,这一对铜跋乃是古铜
加上其他合金所铸,宝剑竟不能伤!
  藏灵上人渐渐现出急燥的神色,一双铜跋高得震天价响,那笛声却是越来越见柔和,可
是任凭那铜跋的噪声如何强烈,都总是压它不住。桂华生心裨宁静,听得的只是美妙的笛
声,一柄腾蛟宝剑越发使得潇自如,再过片刻,竟自抢了上风,将那对铜跋压住,藏灵上人
不论使出什么怪异的招数,都被桂华生随手化解,而且着着反击,将藏灵上人迫得连连后
退。
  陡然间,笛声一转,越吹越高,响遏行云,桂华生脚尖一点,腾身飞起,无意之中,与
那笛声配合得妙到毫颠,但见他在半空中一个转身,倏地里便是一招“飞鸟投林”,凌空杀
下,那腾蛟宝剑所抖起的寒光,轨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直酒下来!只听得一片断金夏玉
之声,按着一声野狼般的哔叫,原来藏灵上人的一面铜拔已被宝剑刺裂,而他身上也同时受
了七处剑伤。
  待到桂华生落到地上,藏灵上人亦已飞逃下山,桂华生见他受了创伤,仍是捷如飞鸟,
心中也自骇然。
  那白衣少女收了玉笛,缓缓起立,微笑说道:“好剑法!”桂华生面上一红,说道:
“不是你的相助,我只怕已伤在他双跋之下。”少女笑道:“我对你何尝有什么助力,那是
你本身原来具有的功夫,比如灯烛能燃,萧笛可奏,我不过引以星星之火,吹以丝丝之气而
已,何足称道?”桂华生听她语带禅机,内蕴妙理,凝神一想,豁然顿悟,合什赞道:“灯
烛自燃萧自奏,外魔本是空无有,要待驱魔落下乘,我闻此言三顿首。”白衣少女笑道:
“大哥哥妙解禅理,武功上又进了一层了。说老实话,论本身功力,我还当真不是藏灵上人
的对手呢?大哥哥,你的剑法确是精妙,那是中土所传的吗?”桂华生道:“不,恰恰相
反,那是从西土传来的达摩剑法,不过,经过了一千多年,历代名家又有不少增益,大约比
达摩租师最初所传的剑术,更见完备了。”白衣少女道:“不错,我所问的倒是落了下乘
了。中土西土本来就不应分开,世界各派的武功,都可以合而为一。”桂华生心中一动,笑
道:“我昨晚见你用玉笛使出极精妙的剑术,今大我开眼界,佩服无已。若然咱们这两家剑
术,合而为一,纵不能称雄天下,想来方可为武学大增光彩!”白衣少女道:“是么?”凝
望冰峰,忽地默然无语。过了好一会子,才地出的叹口气道:“去住随缘,你这番话也待将
来有缘之时再说吧。”桂华生一片悯然,抬头一看,但见日正当头,冰峰在阳光下现出千重
丽彩,自己的影子和白衣少女的影子在冰峰下几乎叠而为一,此景此情,如幻如梦,心中但
愿幻景不灭,好梦长留。
  白衣少女回眸一盼,说道:“现在正是午时,寒潮最弱,咱们该进去了。”桂华生随她
走进冰窖,但见一片寒光,窟内冷风缕缕,触体如刀。白衣少女笑道:“龙叶大师给我的梵
文秘笈,本有制炼御寒的秘方,我也炼了七粒阳和丸,不过我们还是试凭本身的功力看看。
若是要靠灵丹,将来也不能用这冰魄寒光剑、和使那冰块神弹呢。”
  桂华生在洞口一张,但见白茫茫一片,端的似神话中的仙府,雾锁云转。桂华生将一块
石头丢下,听不见声响,看来真是深不可测。白衣少女道:“你怕么?”桂华生笑道:“有
你一起,我还有什么怕的?”拔出腾蛟宝剑插入冰壁,支持体重,施展剑掌交替的工夫,沿
着冰壁溜下,遇到特别平滑之处,就以壁虎游墙功向下滑行,看那白衣少女时,却是不用花
费如许气力,但见她张开双手,贴着冰壁,向下滑行,竟是如鱼游水,顺利之极,倏忽之
间,就赶过了自己的前头,桂华生心中暗叹:我自负英雄,却竟不及一个少女。却不知尼泊
尔乃是冰雪之国,溜冰滑雪的玩意儿三岁孩童也会,白衣少女在冰壁上滑行,当然要胜过桂
华生。不过像她这样无所凭依,脚下既没有装上滑冰的鞋子,手上也没有“冰挖”(可勾着
冰壁,减小爆速的一种登山用具。),居然如鱼游水,这种本领,确也需要极上乘的轻功。
  过了半个时辰,白衣少女先到下面,脚踏实地,抬头一望,佳华生还在半空,白衣少女
微微一笑,批出一条彩绳,长可十丈,经她内力挥动,其直如夫,桂华生一个“鹤子翻身”
飞扑下来,抓着彩绳,也施展了极上乘的“一苇渡江”的绝顶轻功,借着彩绳一汤之力,往
下飞坠,白衣少女收短彩绳,转瞬之间就把桂华生接下来。
  这时已在冰窟之中,寒气更浓,桂华生调匀呼吸,运气一转,与白衣少女缓缓走入,但
见四边都是水晶般的冰岩冰壁,就像千百面明镜,层层反射,两人的影子在冰壁上重叠出
现,几乎分不出来。
  走了好一会,光线渐渐减弱,寒意更浓,再过一会,连冰壁所发的那种幽冷的清光也没
有了,桂华生但觉手足麻木,呼吸也渐渐有点困难。白衣少女道:“这里的冰层都已化成岩
石,不像外面的冰岩有新凝的寒冰。梵文秘典中称呼这种冰层为万载玄冰,其实何上万
载?”桂华生用宝剑一划,割出一块“冰块”,但见坚硬黜黑,果然像是石头,但握在手
中,却是奇寒澈骨,急忙抛了。
  两人借着宝剑的光芒,再向前走,约莫走了一顿饭的功夫,忽然又具眼睛一亮,前面发
出绿莹莹的幽光,白衣少女道:“寒玉岩已在面前,咱们就可以发掘那块亿万年的寒玉了。
大哥哥,你受得了吗?”桂华生冻得牙关打战,但听得白衣少女的温言软语,有如一道暖流
从心底缓缓流过,登时寒意减了许多。
  前面裹土着一块大岩石,有如绿玉屏风,两边却是黜黑的玄冰冰壁,白衣少女让桂华生
用宝剑将冰壁上面削去一层,登时寒光四射,将冰窟照耀得如同白昼,白衣少女道:“这些
都是一亘一古不化的寒雪精英,若是成了冰块神弹,那就是天下第一等厉害的暗器!”
  那块寒玉山石上有许多刀痕,白衣少女笑道:“我们的戈克利刀虽然锋利,却那能切开
寒玉。若要凿山取宝,最少也得花几年功夫。藏灵上人大约没有料到寒玉岩如此坚硬,幸亏
他没有宝剑。大哥哥,这回可要仰仗你了!”
  桂华生拔出宝剑往寒玉岩上削去,片片玉石,应手而落,削了一盏荼的时刻,剑尖织
物,铿然有声,竟是削之不动,白衣少女道:“将宝剑给我。”小心翼翼的用宝剑在岩中心
那块寒玉的周围,划了一道剑痕,与桂华生并肩而立,施展大力庹爪功,用力一抓,但觉奇
寒透骨,两人各运真气抵御,疾喝一声,那块玉石应手而起,是一块三尺见方的碧玉,通体
晶莹,寒光闪闪。白衣少女喜形于色,说道:“大哥哥,这次取得万年寒玉,全仗你的宝
剑,这块寒玉,你可以取去炼剑,将来可以无敌天下。”桂华生笑道:“要不是碰到你,我
根本就不知道这冰窟所在,遑论取玉,再说,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做物轻情重,你要将寒
玉送我,这份情意,就比寒玉本身要贵重得多,我心领你的情意,已是终生难忘!”白衣少
女道:“你真会说话。这么说我倒是非要不可了。”取出一个锦囊,将那块寒玉放了进去。
桂华生道:“这锦囊是什么做的?光泽悦目,好像不是普通的锦绣。”白衣少女道:“这是
西天竺的天蚕丝做的,水火不浸,你瞧寒玉放在其中,寒气一点也没有透出来。”桂华生摸
摸果然,说道:“既有这样的宝囊,你就将这里的冰魄精英也抓些进去,将来也好制炼冰魄
神弹。”白衣少女道:“正是。”按着又笑道:“我这次是满载而归,只可惜你却是如入宝
山空手回了。”
  桂华生用剑再削下几片寒玉,笑道:“这几片玉虽然不能炼剑,可也好玩得很。”白衣
少女忽道:“大哥哥,你且住手,瞧,这是什么?”但见在寒玉岩的上方,有几行奇形怪状
的文字,白衣少女仔细端详,失声叫道:“这是梵文,写的是冰块寒光剑的用法。这位大
师,正是着秘笈的那位印度前代高僧。他当时发现此宝,因为没有宝刀宝剑,取之不出,却
还肯留在窟中忍受奇寒之苦,研究寒玉的性能,写出用法,指点后学,真真可佩!”当下盘
膝而生,默读那岩上的经文,并照那经文所说,练习抵抗寒气的吐纳妙法。
  桂华生仗剑在旁守护,寒气透骨攻心,渐觉难以忍受,他们在冰窟不知时刻,原来午时
已过,此际已将是傍晚的时分,冰窟中寒潮正盛,要不是桂华生学的乃是达摩租师所传下的
正宗内功,早已冻僵!
  桂华生正在凝神运气,抵御寒潮,忽听得外面有“擦咛”的声音,桂华生是武学的大行
家,一听就知道有轻功绝顶的高手来了,不禁大吃一惊,想道:“居然还有人有这般能耐,
敢在寒潮正盛之时,进入冰窟!”
  心念方动,怪声已起,有如枭鸣,桂华生一跃而前,抬头一看,但见一个怪人,身如枯
竹,面额深陷,双眼如火,发似飞蓬,相貌猝柠,见所未见。这还不足骇异,最令人骇异的
是:但见他双掌呼呼乱劈,挡在身前的寒冰竟然如遇骄阳,触手而化。试想这种万载玄冰,
即算用平常刀剑来削,也削之不动,然而竟被他掌风一扫,竟然化水而融,岂非奇绝!
  桂华生方自惊诧,只见那怪人怪眼一翻,大声喝道:“你这两个娃娃好大的胆子,竟敢
潜入玉女峰来取宝!”桂华生笑道:“这是亿万年来无主之物,谁有本领都可来取,你管得
着么?”
  那怪人“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如此说来,那块亿万年的寒玉你们已拿到手了?”
桂华生道:“不错,你待怎么?”那怪人道:“拿来给我!”桂华生大笑道:“天下那有这
样便宜的事情?我们尽费心血取得的东西要迭给你,凭什么要送给你?”
  那怪人笑道:“你们有本领到冰窟中取宝,我便有本领从你们手中夺宝。凭什么?就凭
我这双掌!”
  那怪人一面发话,一面走来,相距还有十余丈远,说到末了一句,忽地飞身疾起,身法
之快,无以形容,“掌”字刚刚出口,那双蒲扇般的手掌,已拍到眼前。
  但见那双手掌鲜红如血,好像剥开了一层皮似的,桂华生虽然早有防备,亦是大吃一
惊,当下腾蛟剑一招“直指天南”,迎着掌心便刺,那怪人似乎知道宝剑厉害,手腕一翻,
掌势飘忽,眼前红影闪动,掌风呼呼,同着桂华生扑面而过。
  怪人怪掌,已今人惊,但还有更骇人的,他那掌风,热呼呼的,竟然像是从鼓风炉中喷
出一般!桂华生连闪数招,忽地喝道:“你这敢情就是雪山妖人赤神子?”
  原来这赤神子是横行康藏边境之间的一个大魔头,十余年前,被天山上剑之一的武琼瑶
打败,迫令他在雪山自省,不许复出。赤神子那肯甘心,可是武琼瑶的本领比他大得多,他
迫于无奈,只好在大雪山上匿迹潜踪,却用十余年的功夫,苦练赤神魔掌,练法怪异无伦,
要将四肢皮肤剥去,用毒草熬汁洗,故此手足都鲜红如血,触人即死,而且可以用邪功,将
体内的真阳之气,从掌心追出。赤神子练这种怪异无伦的魔掌,本来是准备用来对付武琼瑶
的,却料不到,魔掌还未练得大成,武琼瑶和易兰珠都已相继去世,他自以为天下从此没有
能制服他的人,于是再下雪山,重到西藏,第一个便找他的旧友藏灵上人,打听一些近年来
的消息。
  藏灵上人在念青唐古拉山脚山下遇到他,其时恰巧是藏灵上人被桂华生打败之后,藏灵
上人遂对赤神子说,你别以为魔掌练成,便可无敌天下,这神玉女峰的冰窟之中,是一块亿
万年的寒玉,便恰巧是你的克星,现下正有人在冰窟中取宝,准备练成冰块寒光剑来制你死
命。一番说话,激得赤神子立刻赶来,造人冰窟,要找取宝的人拚命。
  桂华生与白衣少女如此年轻,大出赤神子意外,不过,接了数招,赤神子便知道桂华生
属于天山上剑中的一支,与昔日的大仇人武琼瑶正是一家,当下既惊于桂华生的精妙剑术,
又激起旧仇新恨,于是把那赤坤魔掌的威力,尽量发挥。
  桂华生苦苦抵挡,热风所至,玄冰飞溅,佳华生但觉忽冷忽热,或奇寒奇热,同时袭
至,若非他内功深厚,早已昏迷,饶是如此,也觉呼吸不畅,体力渐疲,俨如大病一般,回
首看那白衣少女,却还在盘膝静坐,对这一切,竟似不见不闻。
  赤神子掌势越来越紧,热风呼呼,连番猛卷,桂华生使出浑身本领,以绝妙的身法闪
避,但赤神子这种武功太过邪门,桂华生虽然闪避得宜,不让他的怪掌触及身体,但整个身
形,却始终是在他掌风笼罩之下。而且这时寒潮正盛,奇寒奇热,相继袭来,桂华生呼吸困
难,头昏目眩,突感地转天旋,看看就要支持不住。
  忽听得白衣少女叫道:“大哥哥回来,别再理会这个怪人!”嗤嗤声响,一颗颗好像珍
珠十天、亮晶晶的冰弹突然从空中洒下,被热风一汤,条忽碎裂成粉,登时散出一团寒光冷
气,赤神子禁不住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战,掌势稍缓,桂华生一招“神龙掉尾”反手一剑,
将赤神子迫退几步,立即腾身飞起,脱出了赤神子掌力笼罩的范围,回到了白衣少女身旁。
  赤神子又惊又怒,心中想道:“藏灵上人说的果然不假,这冰魄神弹已经这样厉害,若
是给她将寒玉炼成了冰块寒光剑,那里还有我立足之地!”杀机陡起,一声大吼,狠狠的扑
上前来。
  白衣少女待他扑到离身数丈之地,微微一笑,说道:“枉你活到这般年纪,兀是不知道
进退,妄动无明,何苦来哉!”玉手一扬,七粒冰弹连发,赤神子好像发狂的野兽,突被猎
人插了几枪,一声厉叫,双眼火红,虽是怒火冲天,却不由得他不连连缩退。原来他已有三
处大穴,恰恰被冰弹打中,那股奇寒之气,循着穴道,直攻心头!
  赤神子练的邪门内功,本人可以将体内的真气,凝成一片,发出热力,虽受冰弹打中,
仍可支持得住,当下盘膝静坐,运气三转,迫散了体内的寒气,又是一声怒吼,狂扑面前。
  岂知这种一亘一古不化的冰块精英,所蕴藏的阴冷之气,除非练正宗内功的人,并且已
练到了通玄之境,或许还可抵受,而具有这种功力的高明之士,寰宇之内,亦不过是有限几
人。赤神子所练的魔掌神功,虽然可以暂时相抗,时间稍长,终是支持不住!
  但见白衣少女的冰弹越打越急,赤神子有如一只无头苍蝇在窗纸上乱飞乱撞,却总是钻
不过去。在他和白衣少女之间,便似布了一层冰幕似的,任是热风呼呼,却总吹不散那冷雾
寒光。赤神子发出热风,须要耗损本身真力,而白衣少女的冰弹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更何况赤神子的邪门内功,不过练了十多年,火候也还未到炉火纯青之境。
  再过片刻,寒气激荡,越来越浓,只见赤神子狂呼疾舞,如中疯魔,却又全身颤抖。桂
华生不禁骇然,心中想道:“世间暗器,或用以伤人或用以打穴,所讲究的不外准头和劲
力,独有这种冰弹,却以奇寒伤人,当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奇怪暗器了!”
  白衣少女展颜笑道:“看你可怜,饶你去吧!”玉手一扬,飞出了三枚冰弹,赤神子一
个筋斗倒翻,头也不回,疾奔而去。白衣少女笑道:“最后这三枚冰弹都打中了它的灵枢
穴,叫他根本不能再运真气,若是七弹齐发,立刻可取他性命,他知道厉害,是以走了!”
  桂华生道:“若不是你及时出手,我只怕已伤在那魔头的怪掌之下。”想起适才的奇寒
酷热,犹有余怖,但觉四肢无力,心神不定,不自禁的打了几个寒襟,白衣少女微微一笑,
掏出一个银瓶,取了一粒碧绿色的丹丸,递给桂华生道:“你在赤神子魔掌之下,斗了一百
余招,犹自支持得住,内功深厚,远在我上,可惜咱们相聚的日子无多,要不然我倒要向你
好好的领教呢。”桂华生心内一酸,缓缓念道:“人间难得两相投,问君何故轻言别?”白
衣少女笑道:“你忘了我说过的去住随缘的话么?世间那有不敬的筵席,你若是如此执着,
我就只有提早走了。嗯,快将这粒丹丸服下吧。”这几句话说得超脱非常,近似禅机,但却
又似暗藏情意,桂华生一片茫然,不敢多话,将那粒丹丸下,但觉一缕幽香,沁人肺脏,精
神勃振,身体也暖和起来。白衣少女道:“你不过元气稍稍受损,那赤神子却必定要大病一
场。你再静坐运功,待到寒潮减弱之时,咱们再出冰窟。”
  桂华生杂念频生,想起这白衣少女的诸般神秘,那里静坐得稳,忽听得白衣少女在他耳
边轻轻念道:“菩提非树,明镜非台,魔由心起,自染尘埃。”桂华生心头一凛,收束了心
猿意马,真气渐渐透过十二重关,终于到了物我两忘之境。
  也不知生了多久,那白衣少女说道:“咱们可以走啦!”桂华生一跃而起,但觉精神饱
满,冷意全消,向白衣少女作了一揖,笑道:“多谢你的指点,想不到你把上乘的内功诀
要,都寓于禅机妙理之中。”白衣少女道:“我那有这样的大智慧?这都是从那本梵文秘典
中觉悟的。冰弹打穴的功夫,则是从寒玉岩上所留的经文学来的,说来我也要谢你助我进入
冰窟呢!”
  两人说说笑笑,走出冰窟,但儿红日当头,在冰窟中不知时刻,原来又已是第二天的正
午时分了。桂华生笑道:“我但愿在冰窟中再多留一些时日。玉妹妹,你离开这里之后,要
上那儿?你家中还有甚么人?你的武功是怎么学来的?”白衣少女笑道:“你又来寻根究底
了,若然他日有缘再遇,这些事你不问自知。今日咱们且尽情玩赏这雪山奇景,领略那天湖
风光。不许谈世俗之事。”
  桂华生大喜,与白衣少女探冰川,游天湖,又在皓皓的冰峰之上,留下了许多足印,白
衣少女成与他谈诗论文,或与他说禅论剑,在雪山之上,不知不觉的过了三天。这一日白衣
少女与桂华生在玉女峰头,望那满山纵横交错的冰川,呆呆出神,桂华生奇道:“这冰川有
甚么好看?”白衣少女道:“你看这些冰川好像银龙飞舞,临近看时,上面冰层凝结,几乎
看不出它在移动,实则在冰层之下,仍是暗流汹涌,冰川的奇妙,轨在极静之中有极动,
嗯,我将来要练的冰块寒光剑,和世间任何宝剑都不相同,必须自创一派最特别的剑法才
行。”佳华生大喜道:“我也正有这个心愿。咱们,咱们……”话未说完,但见白衣少女从
峰顶一飘而下,拔出玉笛,在冰川上面挥舞起来,忽疾忽徐,有如流水行云,美妙之极!
  桂华生暗道:“若将它演成剑法,果然是奇幻无比,看来比北天山以奇诡见长的白发魔
女那一派的剑法,还要胜过几分,只是其中好像还有破绽,若作为独创一家的剑法,还须假
以时日,细细琢磨!”白衣少女舞了一会,收起玉笛,忽地对桂华生裣衽一礼,微微笑道:
“难入法眼,尚望指正。”桂华生道:“小妹子你真是聪明绝顶,敏慧无伦,这套剑法是从
冰川流动之中,妙悟出来的么?”白衣少女道:“独创一家,谈何容易?我不要你的奉承,
你愿你依实说来,这剑法有何不足之处?”桂华生道:“轻灵翔动,奇妙之极,只是暗藏的
威力不够,得冰川的气象,却未得冰川的凝重。”白衣少女道:“你那套达摩剑法,蓄劲深
沉,倒是正好补我这套剑法的不足。”桂华生心中一动,说道:“那么咱们不如就在这玉峰
上住上三年,合创创出一套新奇的剑法来,就把它定名为冰川剑法!”
  白衣少女杏脸微红,默然不语,忽地从冰川里抬起几片浮冰,揉碎了冰上飘浮的一朵花
瓣,又轻轻的将它撤了,让它随风而逝,叹口气道:“花自飘零水自流,冰光月影两悠
悠!”身形一起,衣袂飘飘,轻点浮冰,横过冰川,跳上冰崖,星昨半启,仰望浮云,眼光
在有意无意之间,正好与桂华生相接,桂华生心神俱醉,曼声吟道:“青赞聚素厉,冰国仙
人偏耐热,餐尽风香露肩。便万里凌空,肯凭莲叶,盈盈步月。悄似怜轻去瑶阙!人何在?
忆伊痴小,点点爱清绝。”白衣少女道:“这是甚么词牌?”桂华生道:“霓棠序中第一
(词牌名)。这是上半阕。”白衣少女幽幽说道:“只愁天际起长风,惊破霓棠羽衣曲。酒冷
休温,诗残莫续。留些未尽的情韵更好,下半阕不听也罢。”
  桂华生意乱情迷,不知是喜是悲,竟自痴了。忽听得远处山头,有笛声轻奏,白衣少女
凄然一笑,说道:“我的侍女唤我回家,我要去了!”桂华生惊道:“你去那儿?”白衣少
女道:“从何处来,向何处去!”桂华生叫道:“难道咱们就是这样的分手了吗?以后
呢?”白衣少女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忽地伸出纤纤玉掌,按了三按,回掌翘指,指
着挂在胸前作为饰物的一面小玉镜,明声吟道:“若是相逢休再问,各随缘份到天涯!”飞
身掠下,展开绝顶轻功,竟如青女素娥,凌风而去!
  桂华生心伤欲绝,抬头一看,但见新月初升,冰峰如镜,只是生了一个人儿,便觉得满
目荒凉,凄凄寂寂!回想这几日来的种种奇遇,直似做了一场大梦!只可惜这梦醒得太早
了。
  桂华生没精打采的下山,一路沉思,想白衣少女临走之时,玉掌三按,手指镜子,那是
甚么意思?再琢磨她那两句诗,好像还有重见的日子。到甚么地方去见她?在甚么时候可见
她?越想越是茫然,但觉她留下的哑谜真难索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冰魄寒光剑》——第五章 布达拉宫参活佛
梁羽生《冰魄寒光剑》 第五章 布达拉宫参活佛   桂华生下山之后,遥望“魔鬼城”中那座尼泊尔王子所修的白塔,想起了麦士迦南的付
托,心中一凛,想道:“魔鬼城中那班尼泊尔武士,虽然都已被白衣少女起跑,但尼泊尔王
子图谋西藏的野心,可还没有消弭。麦士迦南请我到拉萨去参见活佛,托我转达白教法王的
诚意,我怎么忘了?”
  于是佳华生又仆仆风尘,前往拉萨。这时已是初春时节,对出的冰雪渐渐消解,路上好
走得多,走了将近一月,便来到西藏的首府。
  桂华生进城之时,天色已晚,但见街上中平顶的房屋与帐蓬交杂,与内地城市的风光大
不相同。街上行人熙来攘往,每一座帐幕都有香烟镣绕,烛光媚耀,在许多帐蓬前面,都有
藏人焚香礼拜。桂华生拉着一个老头道:“今天可是什么节日吗?”那老头道:“不是今
天,是明天!”指指天上的明月,说道:“客人,你是从那儿来的?你是不是佛门的信士,
怎么连佛租诞辰都忘记了。”
  桂华生抬头一望,天上明月正圆,诧而问道:“佛租诞辰不是四月八日吗?”那老头怔
了一怔,忽地笑道:“客官,你是汉人,有所不知了,幸亏懂得汉历,要不然真不懂得你因
何诧异了。明天就是四月八日啊!”桂华生道:“天上的月亮正圆……”那老头笑道:“我
们是用藏历。你们汉人用的阴历,月亮正图之日,便是十五,我们的藏历不这样的,有时月
初便圆,有时月尾方圆。若照汉历,今天是三月十四日,明天便是三月十五日,因为今年的
佛租诞辰,恰逢月圆,所以特别热闹,从昨天起,大家便沐浴斋戒,焚香礼佛了。”
  桂华生心头一动,喃喃说道:“三月十五,三月十五?”猛然醒悟:白衣少女临别之时
所作的手势,玉掌三按,三五十五,岂不正是表明三月十五日之期?手指玉镜,岂不正是代
表天上月圆之家?
  那老头絮絮说道:“客官,你真有福气,今年达赖活佛,将在明天亲自主持礼佛仪节,
布达拉宫前面的三座大殿也将在明天开放,准许善男信女在大殿的阶下礼佛。我们一生之
中,也未必得见活佛一次,你一到来,只要明日挤得进去,便可以见着活佛的真面目,那真
是天大的福气啊!”
  桂华生大喜过望,急忙谢谢老头,找一座专门接待客商的帐蓬住下。但这一夜那里睡得
着,心中想道:“原来华玉妹妹是约我明日午夜在布达拉宫相会,可是她又怎么能进布达拉
宫呢?难道晚间也一样开放,任人游览?”睡不着觉,又起身向帐蓬的主人打听,所说的与
那老头一样,明天开放的就是三座大殿,一副黄昏落日,所有礼佛的人便都要离去。那位主
人还肃然说道:“活佛何等神圣,岂能容凡人造入他的深宫?让我们在大殿阶下礼拜,已是
福分不浅了!”桂华生心头的疑团越来越重,想道:“除非是我猜错它的用意?但若不是这
样解释,又具什么?”对白衣少女的身份,更觉诡秘,但望明日早早到来。
  桂华生一夜无眠,好不容易到第二天天亮,立即起来,同主人借了一套西藏的服装,免
得在进香礼拜之时惹人注目。
  达赖活佛开放布达拉宫,并且亲自主持佛租诞辰的礼佛仪式,这件事情轰动了拉萨,甚
至有许多外地的善男信女也也闻风赶至。桂华生以为已起得早了,那知一出帐幕,街道上已
是黑压压的人群,桂华生随着人流,缓缓行进。
  布达拉宫建在拉萨城外的葡萄山上(藏名布达拉山,宫以出名。),高达一十三层,相
传是藏王松赞干布娶了康太宗李世民的女儿文成公主之后(公元六四一年),应文成公主所
谓而建,经过历代的扩建整修,富丽无比。它的结构,全都是山一块块一尺见方的石头从山
腰下平砌上去,布达拉宫顶上有三座庞大的金顶,还有西藏历代活佛肉身的八座金塔,全部
用金叶包裹,中嵌珠宝,远远望去,灿烂闪光,端的似琼楼王府,壮丽非常。
  桂华生随着人潮,将近中午时分,才挤到布达拉宫下面的山径,但见通到宫门的弯曲石
阶上,有两队披着黄色袈裟的喇嘛作为前导,前面三座大殿的门户大开,进香礼拜的善男信
女跟在喇嘛后面,鱼贯而人,待到桂华生挤进里面大殿的石阶下己无插针之地,后到的人,
  好在宫门外礼拜了。
  桂华生游目四顾,想在人群之中发现白衣少女,直如在大海寻针,毫无踪影。桂华生暗
运用内勤,从人丛之中挤进,靠近他身边的人,都似暗中被人推了一把似的,不由自主的让
开。好在人极拥挤,别人只以为是受了后面的推压之力,没有看破。
  桂华生踏遍了三座的数千级石阶,费了几乎一个多时辰,仍是找不见白衣少女。人群从
殿下的石阶直挤到殿外的回廊,桂华生知道典礼在正中的大殿举行,便也挤到了这座大殿的
回廊之上,但见殿上有四个大飞槽,上缀人面马身的金像,下系锋铃,雕镂得极其精细。桂
华生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旅行,从满目荒芜,寒冻凄清,常常在数十里内渺无人烟的西藏高
原,来到布达拉宫,彷佛如置身在一个华美的梦境之中!
  桂华生纵目浏览,但见过回廊的梁、柱、扶手上,或裹金,或雕镂,或绘上图案、昼
幅,说不尽的富丽庄严,桂华生暗暗叹道:“外面已是如此,宫里面更不知如何?只这一座
布达拉宫,就不知费了几许人力财力?”大殿四壁,里里外外,都绘有壁画,给的多半是佛
经中故事,人物景像,奇奇怪怪,生动非常。要知布达拉宫的壁画,天下闻名,壁画是用白
绸粘在壁上,再在绸上涂上酥油,这样作上的画,色泽可以历久不变。数百年来,不知有多
少画师,来自中国内地,来自印度,来自尼泊尔、不丹,在这儿作过壁画,真可说是一个艺
术的宝库,怪不得桂华生目眩神迷。
  桂华生正自挤到殿外欣赏壁画,忽觉背后一股大力推来,腰间一酸,竟似有人点到了它
的软麻穴上,桂华生不禁大吃一惊!
  幸而他正在暗运内劲,一觉有异,立刻运气护穴,同时迅速反手擒拿,但听得吸哟的几
声哗叫,周围跌倒了好几个人,桂华生回头一望,只见拿着的是一个胖妇,怒目而规,沉声
斥道:“你做什么?”桂华生一拿之下,早已发觉了那胖妇丝毫不懂武功,急忙放手,连声
道歉,说道:“我见有人用力挤我,伸手乱摸,我以为是有小城乘机行窃,那知错拿了人,
请大娘恕罪。”幸而藏人对男女之防还不若汉人重视,桂华生说的也是实情,那胖妇人扑嗤
一笑,说道:“在活佛所住的布达拉宫,谁敢行窃!你大约是刚来不久的汉人?”桂华生点
头说是,那胖妇絮絮叨叨,尚待说话,忽听得殿上钟鼓齐鸣,两队黄衣嘛喇绕殿而走,遍酒
法水,礼佛的大典就将开始了,登时殿里殿外肃静无声,胖妇人也就不再纠缠,自顾自的低
头礼拜。
  桂华生心中想道:“这个暗中偷袭的人武功确是不弱,人也机伶,我出手不算慢了,还
是被他混在人堆之中逃脱。那几个跌倒的人,当然是他故意推倒的,造成混乱,以免被我发
觉。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向我偷袭?”百思莫得其解。这时殿上的钟鼓已敲了三遍,有两
个大喇嘛带头念经,过了一阵,钟声梵声之中,达赖活佛在从人簇拥之下,缓缓走出。所有
观光的男女老幼,都高诵佛号,俯伏礼拜,不敢仰观。
  桂华生自然也不得不跟着他们一齐,俯伏礼拜,然而他却偷偷张望,达赖活佛大约是四
十岁左右的样子,微微发胖,神情甚是庄严,也不觉有什么特异之处,吸引着桂华生眼光
的,倒不是达赖活佛,而是另一个人。
  达赖后面,有好几个相貌和服饰都特别的僧侣,而且各各不同,一看就知是从外国来的
贵宾,大约从印度、尼泊尔、不丹、锡金各地来的,其中有一个披着大红装装装的番僧,正
是和桂华生在魔鬼城中交过手的那个鬼番僧,桂华生心头一凛:“怎么他也来了?”随即想
到他这一来,其中定有奸谋。
  活佛主持的礼拜大典为时甚短,先是把杨枝甘露遍晒佛像之前,继而是呈献“哈达”
(即是丝绢所做的手帕。献哈达是西藏一种表示敬意的礼节。最后是焚香礼拜,前后不过一
枝香的时刻,典礼便告完成。活佛的护法弟子传谕,所有前来礼拜的弟子都限在黄昏之前离
开。
  桂华生回到帐蓬,主人还没有回来,他歇了一会,养好精神,吃过晚饭之后,主人方自
赶回,兴致冲冲的大谈今日的盛典,和桂华生互相祝福,并说今晚布达拉宫燃灯礼佛,许多
善男信女,宁愿不回家食物,留在葡萄山下遥赏灯饰,主人叹道:“可惜我年老体衰,要不
然我也宁愿挞饿一晚。客官这样难逢的胜景,你倒不可错过了。”桂华生连声说是,便向主
人告辞。
  布达拉宫的夜景,果然更是迷人,金铸的屋顶,在雪山映照之下,发出点点金光,极为
壮丽,十三层的宫殿,每一层的飞檐翘角都挂有琉璃灯饰,灯光、月光、雪光、金光,光辉
影射,壮丽之中叉有一种神秘的气氛。桂华生无心观赏,心中所念只是白衣少女!
  布达拉宫重重叠叠,屋舍盖满了大半个山,从第一层到第六层的房屋,全部泥着白色
的,藏人称为“白寨”:是宫中做法事的地方;从第七层到第十三层称为“红寨”,却分别
泥着红、黄、黑、猪红四色,红色泥墙,黄色泥檐,黑色则泥在顶端房管与窗沿的间隔处,
猪红色泥在两座大殿凹进去的一部份,宫顶则金碧辉煌,远远望去,好像一片五色约烂的房
海:从第七层到第十三层,是宫中僧侣居住的地方。
  桂华生从山下这一片约烂的肩海,心中大是畴曙,想道:“布达拉宫如此宽广,华玉妹
妹即使在这宫中,也不知如何寻找?而且灯如繁星,却又如何偷进?”眼看月亮渐渐移近天
心,心中大急,最后泱定不论如何,也要进布达拉宫一探。
  人群挤在布达拉宫山下,桂华生却偷偷绕过山脊,借着岩石草木的遮蔽,蛇行兔伏,渐
渐爬近了布达拉宫,他早准备好了一套喇嘛服饰,悄悄换上,等了一会,趁着台风之际,抬
起了几颗石子,轻轻一弹,将偏西一层那座大门上的三盏琉璃灯打碎,西藏高原,风势本
烈,何况布达拉宫建在山上,所以灯饰都有防风设备,那守门的喇嘛在大风过后,发觉琉璃
破碎,颇为奇怪,嘀嘀咕咕:“怎么今晚的风势这样厉害?”慌不迭的担了梯子,换上新
灯,桂华生则趁此时机,施展绝妙的轻功,倘进了大门。守门的喇嘛正在长梯之上,一点也
没有发觉。
  桂华生低头合什,把袈裟拉起,遮过了半边面孔,遇见喇嘛,就远远闪开,宫内喇嘛众
多,别个喇嘛见他一样的服饰,不会特别注意,竟被他混过了好几座宫殿。
  宫中壁画琳琅,比之日间所见,胜过数十百倍,此外像宫灯、玉器、古式桌椅、香案、
古老的香炉、名家的彩绣……等等华丽装饰,应有尽有,桂华生暗暗叹道:“想来皇宫之中
亦不过如是。”但可惜是匆匆一瞥,而且心中有事,亦无暇流连。
  耳听得三更鼓响,桂华生已偷入了第十二层达赖活佛的寝宫,桂华生自己还不知道。忽
见有两个大喇嘛走近,桂华生隐身在佛像之后,只听得一个说道:“活佛这么晚了,还接见
宾客,可真累了。”另一个说道:“你不知道今天来的都是尊贵的客人,连佩有贝叶灵符的
女护法也来了呢。只怕活佛还要接见这位女护法。”先头那个道:“活佛特别为她清扫了一
座寝宫,请了藏王的两位公主陪她,听说咱们这座布达拉宫,在达赖二世的时候,有一位印
度公主,也是佩有贝叶灵符的女护法在这里住过一晚之后,这么多年来,就从无女子被准许
进宫,所以这次真是旷世难逢的事呢!”桂华生心中一动,想道:“那里来的女护法,居然
能蒙活佛优礼,布达拉宫也要破例恭迎?”
  桂华生悄悄的跟在他们后面,上到了第三层楼。等到他们禀告之后下楼,便悄悄的走到
窗下,但见里面灯烛辉煌,纱窗上现出两个影子,一个是活佛,一个正是耶尼泊尔的红衣僧
人。
  只听得那红衣番僧说道:“活佛以绝大神通,宏扬佛法,邻国小邦,同沐思光,敞王子
本要甫来参谒,只以国中有事,难参盛典,特派小僧布施金塔,并代致意,敬请训示。”达
赖活佛道:“贵国是佛租诞生之地,自古以来,即为佛国,历代贤王,护持圣法,我佛佑
护,国运必昌,贵王子此次布施金塔,合寺同感,也请你代为致谢。”红衣番僧继道:“敝
王子还有一事禀告活佛。”达赖道:“请说。”红衣番僧道:“白教法王,遣有使者来至敝
国,请敝国助他返回西藏,敝国王子以黄教方是正教,达赖班禅始是活佛,故此对于白教法
王之请,婉予拒绝。王子说,此事应活佛闻知。”桂华生听到这里,心中暗骂,明明是尼泊
尔的王子唆使前任的白教法王进攻西藏,如今却又这等挑拨,惹事生非,看来实是想在西藏
挑起干戈,以便他混水摸鱼,从中取利。
  正想闯进去揭破,忽觉背后微风枫然,桂华生反手一掌,只听得有人用藏语大声道:
“大胆恶徒,竟敢擅闯圣宫!”随即一股劲风,向背心大穴疾袭,桂华生的劈空掌竟然阻他
不住。
  回头看时,袖见两个僧人,一披黑袍,一披黄袍,头缠白布,脸似玄坛,乃是两个印度
行脚僧人。近身的那个黑袍僧人,正用一支竹杖,出手如风,说话之间,已连点桂华生上处
大穴。另一个黄袍僧人,手托紫金孟碎,虎视耽耽,看来也就要出手。
  桂华生心中一凛,这黑袍僧人点穴的手法敏捷狠准,实不在中原的一流高手之下,正欲
分辨,那黄袍僧人也大声叫道:“将他擒下便是,不可惊动活佛。”手中的金孟钵一翻,但
觉一股大力,有如泰山压顶,候的就罩到了佳华生的顶门。
  桂华生无暇分辨,急忙拔出腾蛟宝剑,但听得当一声,声如钟声,宝剑刺入钵中,那黄
袍僧人将孟钵飞一般的旋转,竟似隐隐生出一股吸力,腾蛟宝剑在急切之间,竟然抽不出
来:桂华生吃了一惊,这印度僧人的武功好怪!说时迟,那时快,另一个印度僧人杖头一
翘,乘势便戮桂华生胸口的“璇玑穴”、胁下的“章门穴”和脑后的“风府穴”,这三处穴
道颇有距离,但他杖势飘忽,抖手之间幻起了无数杖影,这三处穴道,竟然都在他的杖影笼
罩之下!
  但桂华生是天山上剑的后代,达摩剑法的传人,虽危不乱,那黑袍僧人的竹杖刚刚抖
起,他忽地大喝一声。舌绽春雷,霹雳疾降,黑袍僧人陡然一惊,竹杖失去了准头,被桂华
生一手抓住杖头,往前一迭,黑袍僧人登时四脚朝天。原来桂华生用的是上乘的“狮子吼
功”,寻常之人被他一喝,心肺俱制,这两个僧人能够抵受得住,内功亦实是不弱的了。
  用金孟钵吸着桂华生宝剑的那个僧人,功力更为深厚,虽然也吃了一惊,不过仅仅退了
两步,桂华生何等机灵,趁他气馁后退之时,宝剑用力一插,只听得一片碎金夏玉之声,金
孟钵给他的腾蛟宝剑戳穿一洞,桂华生立即把宝剑抽了出来,那黄袍僧人料不到它的宝剑竟
有洞金削铁之能,惊得呆了!
  桂华生那一声大吼,果然惊动了房中的达赖活佛,立即走出楼来。桂华生叫道:“活佛
容禀……”话声刚刚出口,那黄袍憎人的紫金孟钵突然出手,挟着一溜金光,隐隐带着风雷
之声,盘旋飞至,当头罩下,桂华生想不到它的紫金孟钵,不能当作暗器使用,飞出去打
人,不敢怠慢,急忙施展“盘龙绕步”的身法,略避其锋,随即平剑一档。
  但听得“当”的一声,紫金孟钵在剑边一擦,立即飞回,那黑袍僧人的竹杖跟着点至,
尼泊尔的那个红衣喇嘛喝道:“大胆狂徒,擅入圣宫,亵渎活佛,罪该万死!活佛法驾请
回,贫僧替你将他料理!”装装一展,有如一朵火云,随着黄袍僧人那个又飞回来的紫金孟
钵,同时罩下。
  桂华生一人一剑,力战三个高手,应付不暇,那里还能分心说话?达赖活佛睁眼一瞧,
见桂华生颈项下挂有一尊金佛,那是麦士迦南给桂华生作为倍物的,达赖自然认得这是白教
法王传家的七件法器之一,心中大疑,只道桂华生是白教法王的刺客,但转念一想,白教法
王虽然没有自己的尊贵(达赖在“活佛”之中,又是至高无上的活佛。),而且也与自己敌
对,但他到底是一教之专,也是活佛的身份,想来不该出此下策?因此又怀疑桂华生是白教
法王的使者,猜疑不定,故此他既没有喝止,也没有回去,却在两个护法喇嘛的保护之下,
负手观战。
  但见那紫金孟钵当头罩下,桂华生施展大力的手法,一掌拍出,同时宝剑一挑,将红衣
番僧的袈裟挑开,一个转身又闪开了黑袍僧人的点穴竹杖,达赖活佛虽然不懂武功,但他却
知道这两个印度僧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而红衣番僧身为尼泊尔的国师武功自亦不弱,见桂
华生独抗三大高手,身法美妙,居然没有落败,也不禁暗暗喝采。
  其实桂华生却是有苦说不出来,这三个僧人,若然是一对一的单打独斗,没一个是他对
手,但以一对三,却是难于应付,尤其那黄袍僧人的紫金孟钵,既可作兵器使用,又可作暗
器打人,更是防不胜防。幸而他仗着宝剑的威力,要不然早已败阵。
  那三个僧人越迫“越紧”,桂华生剑掌兼施,使出了浑身本领,仍是被他们迫得步步后
退,包围圈越缩越小,形势越来越险,那黄袍僧手持金钵,突然纵身掠起,金钵一翻,势如
泰山压顶,桂华生出掌相抗,竟然被它吸住,同时黑袍僧人的竹杖也点到胸前,桂华生一剥
削出,却被红衣番僧横里窜来,袈裟一抖,将它的宝剑裹住,“卜”的一声,黑袍僧人的那
根竹杖正正戮在他胸口的“檀中穴”上。
  忽听得环佩叮当,香风四散,两个黄衣喇嘛先上楼禀道:“女护法参见活佛”,达赖活
佛急忙说“请!”桂华生正自运用上乘的内功,肌内平空缩几寸,吸住摆袍僧人的竹杖,闻
言又惊又喜,斜眼一瞥,只见一个少女盈盈的走上楼来,可不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白衣
少女!
  白衣少女玉手一指,斥道:“你不回国,在此何为?”那红衣番僧面色大变,袈裟一
枚,向达赖活佛合什施礼,达赖道:“女护法叫你回去,我不多留你了。”红依番僧用尼泊
尔话咕咕噜噜的说了几旬,立即走出布达拉宫。
  桂华生的宝剑本来被红衣番僧的袈裟裹着,袈裟一撒,宝剑立刻削出,当的一声,又把
黄袍偕人的紫金孟钵削去了一大片。就在此时,只听得白衣少女和达赖活佛说了几句话,达
赖向那两个僧人挥手说道:“这位从中国来的居士不但不是刺客,而且有功佛门,两位请住
手吧。”,其实红衣番僧一走,这两个僧人即算联手合斗,也不是桂华生的对手,此时他们
正被桂华生迫得气喘呼呼,达赖活佛之言一出,先住手的倒是桂华生。
  只见这两个人满脸惶恐的坤情,向达赖活佛跪下顿首,随着又向白衣少女屈了半膝行
礼,桂华生虽然不懂得他们的说话,也猜得出是请求饶恕的意思。这两个僧人向白衣少女施
礼之后也跟着下楼去了。
  桂华生这一惊诧比在魔鬼城中初会白衣少女之时更甚,他做梦也想不到这白衣少女竟然
是什么女护法,连至尊无上的达赖活佛也对她甚为尊敬!桂华生走上前来,先见过了活佛,
再向白衣少女施礼,白衣少女盈盈一笑。用汉语说道:“大哥哥,怎么和我客气起来了。”
  达赖活佛道:“你是白教法王的使者吗?听女护法所言,你在魔鬼城中曾做了一件对西
藏有利的事情。”桂华生道:“我正要详禀佛道。”活佛白衣少女道:“他是我在中国认的
大哥哥,活佛,你可以相信他的说话。我来西藏太久了,见过活佛,理当告辞,他日有缘,
再来拜谒。”盈盈一揖,走下楼台,活佛合掌相迭,佳华生想不到刚刚见面,她又离开,乍
喜还悲,恨不得牵着她的补袖,然而活佛在旁,他又怎敢冒昧无礼,只好眼睁睁的看着白衣
少女离开,心中说不尽辛酸的滋味。
  达赖活佛道:“居士请来静室,详说因由。”桂华生把在魔鬼城中的奇遇,察破尼泊尔
王子的野心,与及麦士迦南托他转达白教法王的诚意等等,都向活佛一一说了。达赖活佛叹
道:“西藏的谚语有云,正直的敌人胜过朋友,诏媚的小人必有所求。这话真是不错。”随
即吩咐宫中的执事喇嘛招呼桂华生住宿,欺待以上宾之礼。
  桂华生问那执事喇嘛:“女护法是什么身份?”那执事喇嘛露出虔敬的神情,合什说
道:“凡对佛门有极大的功德的,才能被封为大护法。”桂华生道:“是谁封的?”执事喇
嘛道:“印度的那烂陀寺主持,在印度的地位,亦即等于活佛。那烂陀寺有两片贝叶灵符,
相传是佛租以前在菩提树下讲经之时,摘下来赐给弟子迦叶的。那烂陀寺每一个甲子开一次
佛教大会,将贝叶灵符赠给对佛教有大功德的人,并封为护法。大会六十年例开一次,但六
十年中却未必有一个大功德的人,是故护法难得,女护法更为难得!”桂华生听了,又是欢
喜,又具惊奇。然而他还是未曾明白白衣少女的身份。她是怎么做到的女护法,到底是什么
人?
  宫中的执事喇嘛,对白衣少女的来历,却不肯多谈半句。第二日,桂华生遇到了他们,
再向他们打听时,那白衣少女却早已离开了布达拉宫了。桂华生怅怅悯悯,也欲告辞,那执
事喇嘛说道:“活佛法谕,说是居士如果欢喜的话,可以在宫中多住生时。”桂华生正想婉
辞,那执事喇嘛又道:“女护法临走之时,留下了几句说话,活佛叫我们转告于你。”桂华
生忙道:“什么说话?”执事喇嘛道:“女护法说,请居士到尼泊尔一行,若是有缘,自当
相见。”桂华生道:“我正要去尼泊尔。”执事喇嘛说道:“我们宫中有通尼泊尔文的人,
居士在去尼泊尔之前,要不要学学?”桂华生一想,语言不通处处阻碍,与其到尼泊尔再
学,不如学了再去。便在布达拉宫住下,日夕苦学,学了两个多月,一些寻常的用语,已大
致可以应付。
  这日一早,桂华生决定告辞了,宫中执事帮他去谒见达赖活佛,走上了第十三层的宫
顶,有一座屋顶花园,达赖活佛正在园中散步。在这座屋顶花园之上,不但可以看见拉萨全
城的景色,而且还可以眺望积雪瞪体的喜马拉雅山韵。桂华生谒见活佛,告禀来意,达赖活
佛十分和蔼,替他祝福之后,又告诉他,若然到了尼泊尔之后,有什么困难,可以去见尼泊
尔国王,请他帮助。给了桂华生一封书信,可以在必要之时,将信去见国王。又告诉他,他
已派遣使者与白教法王谦和,白教法王准备派出护法弟子到尼泊尔去追回法杖,这个弟子,
可能就是麦士迦南,问桂华生要不要等待麦士迦南同去。桂华生想见白衣少女之心甚急,决
定还是单独动身。 潇湘书院·梁羽生《冰魄寒光剑》——第六章 珠峰脚下会奇人
梁羽生《冰魄寒光剑》 第六章 珠峰脚下会奇人   走了一个多月,穿过了漠漠黄砂,莽莽草原,终于来到了中尼边境的喜马拉雅山下,但
见岗峦起伏,绵延无际,晶莹的雪峰就像一排排擎天玉柱,高插云宵。天山无此磅磷,昆仑
无此雄奇,峨嵋无此壮丽,桂华生也不禁低头礼赞,果然不愧是天下至高无上的第一名山!
  桂华生本来可以从山脚绕过,但面对这天下第一高山,忽发奇想,虽然明知不能攀登峰
顶,也想上山看看,上到那儿,就是那儿。纵使耽搁几日行程,也可以一偿心愿。
  这时时序正交仲夏,若在江南,正是榴花照眼的时节,但在喜马拉雅山上还飘着雪花。
一望无尽的千万座山峰,都是白雪瞪瞪,有如琉璃世界。桂华生走了三四天,还上到半山,
山中气候愈来愈冷,但高山的奇景,也愈来愈多,有好些动物,都是别处见不到的珍禽异
兽。小熊猫在雪地上跳跃,像淘气的娃娃,黄嘴的山鸦飞到人的头上吱吱喳喳的叫,巨大的
犀牛像冰川上的大舟,灵巧的心黄羊跑得出风还快。最妙的是这些珍禽异兽大约是因为从未
见过人类,见了人也不知道躲避。
  第四日的黄昏,桂华生走了一天,渐觉疲倦,想找一个岩穴栖身,他横过了一条冰川,
紫色的晚霞挂在冰川土,蔚成七彩,奇丽无祷,面对这世上难逢的奇景,倦意大消,却不料
一眼瞥去,还见了一桩比冰川美景更今人惊奇的事。
  冰川的侧面,有一股喷泉,灼热的水花,被风吹散,映着晚霞,形成一圈圈橙色的、淡
紫色的、和汉红色的花朵,就像在佛租诞辰之夜,桂华生在布达拉宫中所见的烟花一样,喷
泉旁边,也许因为地气较暖的原故,开放着一丛丛不知名的野花。
  西藏各地,本多温泉,即使是雪山之上见到灼热的喷泉,也不足为奇。今得桂华生奇怪
的是,在喷泉之旁,花丛之中,竟然有一个女孩子在那里嬉戏!
  这女孩子不过四五岁的样子,面蛋红扑扑的十分可爱,这时她正在采撷野花,编成花
环,是那样的专心注意,桂华生慢慢向她走来,她竟然没有发觉。
  在喜马拉雅山的雪峰之上,有人类居住,已经是一奇迹,何况是这样小的女孩子:“她
的父母是什么人?”“她怎么能适应造高山上的严寒?”种种疑问,在桂华生的心头升起,
他慢慢向她走去,正想和她招呼,陡然间,又有一件今人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喷泉后面的冰岩,突然间跳出两个怪人,深目高鼻,黄发宽额,额上缠着厚厚的一
层白布,桂华生在布达拉宫两月有多,宫中藏书甚富,桂华生因为要到尼泊尔去,曹阅读了
一些有关尼泊尔和阿刺伯以及欧洲诸国风土人物的书籍,如今看这两个怪人的相貌和装束,
似乎是阿刺伯人,只见他们一跃而出,张开了四只蒲扇般的大手,就向那女孩子抓去,将那
女孩子吓得哇哇尖叫。
  桂华生大怒,用藏话斥道:“干吗欺侮小阿子!”这两个怪人似乎听不懂他的说话,但
他们在高山之上,突然碰到了桂华生,惊诧之处,殊不在桂华生之下。那女孩子叫道:“你
们欺侮我,我叫爹爹打死你!”说的竟然是一口流利的汉语,那两个怪人虽然不懂,也听得
出是在骂他。一个怪人仍然伸手去抓那小女孩子,另一个怪人则向桂华生奔来,发出柠笑,
挥舞拳头,似是要向桂华生攻击。
  桂华生脚尖一点,施展绝顶轻功,疾似离弦之箭,从那个怪人的头顶上一擦而过,先去
救那小女孩子,想捉那小女孩子的怪人,手指刚刚沾到女孩子的肩头,猛听得头上呼呼风
响,迫得放开了那小女孩子,向桂华生一拳捣出,桂华生用的是达摩秘笈中的“五禽掌
法”,凌空扑下,有如大鹰攫兔,热道凌厉非常,拳掌相交,咄挞一声,将那个怪人重重的
摔了一个筋斗。
  这时,另一个怪人已跳了回来,桂华生不待他发动攻击,便是一招“双龙出海”,双掌
疾拍,那怪人奋力一档,虽然不致跌翻,也蹈蹈跟跟的倒退了好几步!
  桂华生骂道:“看你们还敢不敢欺侮小阿子!”那两个怪人这时已会合一齐,忽地并肩
而上,同时发出一声怪啸,四掌齐出,向桂华生迎面拍来。桂华生适才只不过一招就将他们
打倒,自是毫无惧意,心中想道:“你们两人齐上,最多也不过能挡五招!”那知他一招使
出,忽觉两股潜力,有如波涛一般,条然卷至,竟然连自己的掌力也迫了回来,桂华生被这
三股力道一堆。险险跌倒!
  桂华生急忙施展千斤坠的功夫,将身形定住,化掌为指,用了一招“划分阴阳”,以铁
指玄功,划这两个怪人的手腕,桂华生从达摩秘笈中所练的铁指功夫,与武当派的一指惮功
有异曲同工之妙,给他划着,赛如刀割,筋脉必断。桂华生见他们狂扑而来,以为这一招必
能用上,那知这两个怪人竟似识得厉害,一见桂华生凝身不动,他们竟也倏然止步,双掌划
了一道圆弧,向桂华生缓缓推进。说也奇怪,桂华生变宁为指,力一弱,对方压过来的潜力
也相应减弱了。
  桂华生心道:“这是什么功夫?倒有点邪门!我且再试它一试。”双掌一错,一道“五
丁开山”,突然以极凶猛的大力金刚掌法发出,忽觉敌人的两股掌力左右牵引,不但将自己
的掌力化解于无形,而且顿然之间,好像身置旋涡之中,不由自己的跟着敌人牵引之力,滴
溜溜的砖了几个圈子。原来这两个怪人乃是阿刺伯第一高手提摩达多的弟子,提摩达多精研
力学,深知用任何力量打击对方,有正作用必有反作用,大小相等,方向相反,因此他练的
掌方便名为阴阳掌力,以两股掌力互相激撞,再与敌人所发的力量汇合,将敌人的攻击力量
也化为反击的力量,和几股浪潮相碰之时,卷起漩涡之理,正负相同。提摩达多功力深湛,
一人便可发出商股阴阳掌力,这两个弟子却必须两人合使才行。
  桂华生试了几招,渐如其理,他聪明绝顶,一面在心中琢磨破解这种掌力的方法,一面
改用太极推手,随着敌人的掌力或牵或引,见招拆招,见式破式,还不时施展点穴法,将这
两个怪人迫在离身八尺之外。
  这样一来,双方斗了半个时辰,兀是相持不下,那小女孩叫道:“叔叔别慌,我叫爹爹
帮你。”桂华生正想见它的父母,笑道:“好呀,我就要打不过这两个恶人了,你赶快叫爹
爹来吧。”那女孩于摘了一片树叶,放在唇边一吹,声音非常响亮,过了一盏茶的时刻,只
见一个瘦长的男子,约摸五十多岁年纪,气呼呼的跑来,怨声喝道:“你这个臭家伙要不要
脸,欺侮小阿子么?”陡然见着桂华生与他们恶斗,两个人都吃了一惊,桂华生叫道:“方
老前辈,是你?”那瘦长汉子也叫道:“华生老弟,你怎么上到这儿来了?”
  原来这个瘦长汉子名叫方今明,在康熙年间,曾是名闻天下的勇士,人称“神拳无
敌”,当时康熙的十几个皇子争位,他被十四皇子允袜收罗帐下,后来皇位被四皇子允桢
(即雍正)所夺,允袜也被雍正所害,方今明听大侠唐晓澜所劝,从此不再效忠清廷。桂华
生还是十多岁的时候,曾与他见过一面,别来几十年,两人还依稀认得。
  方今明飞奔而来,相隔数丈之外,就是一拳捣出,那两个怪人晃了几晃,还未跌倒,咕
咕噜噜的骂了几句,桂华生听出其中四个字好像是说“提摩达多”。桂华生曾听白衣少女谈
论过天下高手,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心中一动,叫道:“方老前辈不必动手,你且看我收
拾他们。”
  那两个怪人身形一怔,并肩一立,阴阳掌力又徐徐发出,桂华生猛地大喝一声,一招极
刚猛的大力金刚掌迎面拍去,那两个怪人正中下怀,掌力一台,刚欲反击,那料桂华生掌势
倏收,那股金刚掌力在瞬息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个怪人扑了个空,身子前倾,桂华生一
声长啸,双脚齐飞,将两个怪人都踢翻了,其中一个怪人武功较高,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
来,还想挣扎,桂华生身手何等敏捷,猿臂一件,抓着了他肩头的琵琶肾,往外一甩,这正
是武林绝学的大摔碎手功夫,这个怪人那里禁爱得住,但听得一声裂帛,他的外衣被桂华生
撕了下来,琵琶骨被捏碎两根,便生生的被桂华生抛下山坡。原来桂华生与他们斗了半个时
辰,悟出了其中的妙理,知道己方的力道愈猛,对方的反击力量也愈强,因此他故意先发极
刚猛的掌力,诱他们反击,却突然将掌力撤回,这样便轻轻易易的将他们的阴阳掌力破了。
话虽如此,但若桂华生没有收发自如的极上乘武功,虽悟其理,也不能运用。
  那女孩子拍掌笑道:“打得好,打得妙,打得两个怪人呱呱叫。”方今明也赞道:“桂
老弟这手功夫,刚柔兼并,我空负神拳之名,对此也不能不心服口服。不瞒你说,我已经与
他们打了几次架了,他们没打赢我,我也没有打败了他们。”
  桂华生谦虚了几句,问道:“这两个是什么人?”方今明道:“我隐居在此,到今年已
是第十个年头,十年来从没有人上过这儿,大约在五大天之前,却不知从那里来的这两个怪
人,闯到我的家来索饮素食,这也还罢了,他们还要赶我出去,霸占我的蜗居,我还未见过
这样不讲理的人,是以这五大天来,几乎每天都和他们打上一场。这小丫头也真胆大,我本
来是将她关在家中,不许她出去的,那知她趁我在花圃浇花的时候,却偷偷的溜了出去。”
那女孩子揪着小嘴儿道:“几天不准出去,闷死人啦,我连犀牛也不怕,那怕这两个怪
人。”桂华生诧道:“这两个怪人是做什么来的。可惜我不懂他们的说话,没办法拷问他
们。”将撕下的那件外衣一搜,只见内中有几件物件,都是桂华生没见过的,有两件三角形
的板子,一支五寸来长,有两只脚的铁架,还有几张图画纸,有许多三角形和圆形。原来这
两个怪人乃是提摩达多的弟子,提摩达多立下志愿,要想攀登下天下第一高峰,先派遣两个
弟子前来测量地形,那些三角板圆规等物都是测量的用具。却料不到碰到了桂华生,被佳华
生硬摔下山,那琵琶骨被捏碎的怪人,滚到半山便死了,另一个怪人也因伤残废,过了十多
年乞讨的生涯才回到欧洲,直到二十年之后,提摩达多才再率领弟子亲自前来探险,这是后
话,按下不表。
  方今明在隐居之前和桂华生虽然仅有一面之缘,但在喜马拉雅山上相逢,自是倍加亲
热,当下便招呼桂华生到他家中住宿。
  从喷泉西面走上山坡,不过数里之遥,使到了方今明的家,三间屋子,围以猪石围墙,
虽然简陋,却是江南风格,桂华生到西藏以来,第一次见到江南乡村的房屋形式,甚为喜
悦。想到方今明在雪山之上,凭着一双空手,建立家园,真不知费了多大心血?忽又想起白
衣少女在玉女峰前曾和他笑语,说是将来要在天湖之上,雪峰之岭,建立冰宫,但只恐是海
市广楼,镜花水月。桂华生心中暗想,若得与白衣少女隐居,袖愿得有方今明这样的简陋屋
子,亦已心满意足。想起不知何年何月,方得才晤仙姬,不禁偶然。
  屋旁一座小小的花团,方今明帮他到园中一看,各色不知名字的花朵,开得正盛,方今
明笑道:“可惜这里找不到中原的花台,这里靠近温泉,地气温暖,仅管高山严寒,这周围
几里之地,却是和暖如春。”
  佳华生问道:“方老前辈怎么会来到此地隐居?”方今明笑道:“我是人山唯恐不深,
我当年辅佐十四皇子与雍正争位,我固然恨极雍正,雍正也恨极了我。雍正手上,武士如
云,又有年羹尧这样一位心狠手辣的大将军辅助,我怎能在中原立足,没奈何只好逃到这里
作个化外之民。”桂华生道:“年羹尧和雍正旱已死了。现在的皇帝是雍正的儿子,年号也
已改称乾隆了。”方今明又惊又喜,急忙问道:“年羹尧和雍正是怎么死的?”桂华生道:
“年羹尧功高震主,被雍正连贬十八级,贬到杭州去守城门,侮辱够了,后来仍然不免一
死。雍正则是吕四娘入宫将他刺杀的!”方今明仰天大笑,连呼痛快,继而又道:“我这两
个大仇人虽然都已去掉,但我在这里住得惯了,也不想再下山了。”
  在花圃流连一会,方今明招呼桂华生回家,方今明是到了西藏之后才成亲的,妻子是藏
族人,曾学过红教的武功,体魄非常张建,第一次招待丈夫的朋友,十分高兴,炒下一大盘
虎肉,另外还有一桶犀牛奶,方今明笑道:“山中无茶无济,好请你喝犀牛奶了。”桂华生
这几天来都嚼干粮,有鲜肉可食,牛奶可喝,且在高山之上得遇故人,但觉比吃满汉筵席,
更为可口。
  两人彻夜长谈,方今明问这十年来的武林故事,听到可歌可泣之处,击掌高呼,足见烈
士暮年壮心未已,桂华生又告诉他在西藏遇到年羹尧儿子的事,方今明听说年羹尧的儿子聪
明才智不减父亲,叹口气道:“但愿他不要像它的父亲才好。”
  桂华生问方今明道:“珠穆朗玛峰是天下第一高峰,方老前辈在这里住了将近十年,可
曾上周珠峰没有?”方今明笑道:“若能这样容易上去,怎称得上是天下第一高峰?从这里
上去,不但冰坡越来越陡,而且呼吸也越来越难,多好内功,也不能禁受。听说以前天山派
的创派弟子,凌末风大侠曹尝试过攀登珠峰,也废然而返呢。”
  第二日桂华生不想下山,方今明留他多住一天,帮他攀越了两座冰峰,到达可以遥遥望
见珠穆朗玛峰的地方,桂华生遥望珠峰,心中殊为感慨。
  珠穆朗玛峰高插云宵,桂华生想道:“武学有如登山,上了一山,还有一山,珠峰是天
下第一高峰,自古以来,无人能上,以此喻比,只恐武学亦然。古往今来,多少高明之士,
也练不到天下第一之境。”怅望良久,颓然而返。
  方今明似乎知道桂华生的心思,微笑说道:“老弟何必感慨,登峰造极,千古所难。老
弟上到这儿,也足以自豪了。”桂华生不以为然,想着能多上一山便是一山,想是如此想
法,但在珠峰之前,却也不自禁的感到本身的渺小,便和方今明回来。
  刚刚望见喷泉,忽又听得方今明女儿吹树叶的声音。方今明勃然大怒,道:“岂有此
理,我住此山十年,从来平静无事,想不到最近却接连有蛮不讲理的人来找麻烦!”桂华生
也甚为奇怪,想道:“昨日那两个怪人刚刚打跑,怎么又有人来了?珠峰脚下,竟有如许奇
人?”
  两人飞步奔回,但儿园门打开,有一个黑面发发的少年,正在咕咕噜噜,口讲指划的逗
他的女儿谈笑,那女孩子一见父亲到来,就大声叫道:“这黑炭头乱摘咱们的花朵,还欺侮
我。”方今明大怒,一纵身跳过围墙,向那黑面少年就是一拳!
  那少年正想说话,方今明的百步神拳何等厉害,人还未到,拳风已劈拈来,方今明又是
呼的一拳打出,这一拳相距既近,更为猛烈。桂华生心中一动,他旁观者清,见这少年虽然
面目黜黑,长得颇为漂亮,人也似乎没有恶意,与昨日那两个怪人大不相类,而且举止之
间,隐隐有一股尊贵的气概。方今明一拳打出,桂华生阻挡已来不及,心中想道:“这一拳
打下,怕不把他行个筋断骨折?”
  心念方动,只听得“上”的一声。方今明的拳头已打中了那少年的肩膊,这一拳有裂石
之能,纵是铁铸的身子也禁受不起,但说也奇怪,那少年的身体竟似能够变形似的,中了一
拳,身子也好像拉长了许多,肌肉扭曲,左掌忽然拐变拍了过来,把方今明的拳头抓着。
  桂华生大吃一惊,他在布达拉宫曾阅读过叙述印度武术的书,这时想起,小道:“莫非
这就是印度的瑜伽术,书中说印度的瑜伽术可今肌肉屈曲,随意变形,练到极高的境界,能
耐火烧锤击,可以闭气七日不死,与中国极上乘的内功有异曲同功之妙。这少年功夫深浅未
知,但只以他能挡得住方今明这一拳而论,只恐也不在我之下了。”本想上前劝解,见此奇
迹,便又忍住。
  再看下去,那少年的瑜伽功夫显然还没有练到极高的境界,但见他大汗淋酒,支持得颇
为吃力。但方今明被他抓着拳头,竟也不能移动一步。两人到了此际,双方真力相迫,谁若
放松,谁就受伤,只好全神贯注,彼此僵持,连开口说话也不能够。方今明也很吃力,过了
片刻,头上也冒出热腾腾的白气来。那女孩于叫道:“叔叔,你快来帮我的爹爹呀!”桂华
生见此情状,知道两人功力相当,若再不上前解拆,只恐都要受伤!”
  桂华生运气护身,力贯掌心,一跃而前,使了一招“野马分须”,双掌一带,倏然间两
股大力都向他身上推来,幸而桂华生早有防备,双掌一带,立即身形斜飞,但听得“轰隆”
一声,一棵花树已被折断,方今明与那印度少年亦已分开。
  方今明余怒未息,忽听得那少年用藏语说道:“我实无恶意,老丈幸勿误会。”方今明
的女儿嚷道:“你弄断我的花树,我要你赔。”那少年向方今明作了一揖,转过身来对那女
孩子说道:“赔这个给你好吗?”掏出一个望远镜来,教那女孩子将眼睛凑上镜头去看,远
处冰掌上正走过一群野鹿,在镜筒里也看得清清楚楚,女孩子破涕为笑,急忙说道:“多谢
叔叔。”方今明本想不准女儿受外人的东西,见她委实欢喜,也好让她要了。
  这一来敌意大消,桂华生调匀呼吸,微笑走来,同那印度少年互相见礼,笑道:“阁下
真好功夫。”那少年见桂华生没有受伤,更是佩服,说道:“我听国中高僧所言,中国的内
家一派,源出少林,而少林派的上乘武功,则是由我国的达摩禅师傅过去的。如今看来,已
是青出于蓝,贵国的武学定必胜于敝国了。”
  桂华生一听,果然是从印度来的,说道:“兄台过谦了,听说贵国的龙叶大师,武功己
练到通玄之境,可惜我无缘拜见。”那印度少年道:“龙叶上人正是家师,只是我资质鲁
钝,还没有学到他老人家约二成功夫。”他说话之时,不住的打量桂华生,似是对他知道有
龙叶大师,颇表诧意。
  三人互通姓名,原来这个少年名叫雅德星,是从印度“王舍城”来的,“王舍城”对桂
华生并不陌生,因为那是佛教史上一个有名的地方,中国的玄奘(唐三藏)法师曾在那里讲
过佛法。
  桂华生问道:“兄台独上雪山,为了何事?”雅德星有点觑蝴,说道:“实不相瞒,我
是来找雪莲。”桂华生奇道:“来找雪莲?”雅德星道:“我听说在中国的冰峰之上,有一
种雪中开放的莲花,能解百毒,不知是否?”桂华生道:“冰峰之上也不一定便产雪莲,据
我所知,天山的南北高峰,偶然可以采到雪莲,这喜马拉雅山上有没有雪莲,可要问方老先
生才知晓了。”方今明道:“我在这里住了将近十年,从未见过雪莲。”那印度少年甚是失
望。桂华生想道:“他冒了性命的危险,来到珠峰脚下寻找雪莲,必定是极需要的了。”微
微一笑,说道:“我正好有三朵雪莲,便送一朵给阁下吧。”取了出来,奇香馥郁。那少年
吓了一跳,道:“这样稀世之珍,兄台举以相赠,何以敢当。我带有一些珠宝,愿——”桂
华生一笑截断他的说话,道:“你迭给了小妹妹这个望远镜,我迭给你一朵雪莲,用中国的
话来说,那是投桃报李,何必客气。”其实雪莲比之望远镜那不知要珍贵几十万倍。印度少
年见他如此慷慨,惊诧得说不出话来。方今明也甚是欢喜,如此一来,要了他的望远镜,也
不算沾他的情了。
  雅德星藏好雪莲,对桂华生道:“深情厚谊,无以言报,兄台他日若到敝国,小弟当略
尽地主之谊。”桂华生见他行色匆匆,心道:“他说攀登喜马拉雅山,只是为了寻找雪莲,
看来并非虚语。”方今明道:“这位桂兄也要下山,两位何不在寒舍盘桓几日,下山时也有
个伴儿。”雅德星喜形于色,说道:“我只道桂兄是在此山隐居,原来也是下山去的。敢问
桂兄将往何处?”桂华生道:“我想往尼泊尔一行。”
  雅德星微微一怔,失声说道:“桂兄也是往尼泊尔参加考试的吗?”桂华生怔了一怔,
诧道:“什么考试?”心想:“莫非尼泊尔也有科学不成?但异邦人士,岂能参加考试?”
雅德星面色不大自然,似是后悔失言,勉强笑道:“原来桂兄不知此事,那就不提也罢。”
  佳华生好奇之心大起,笑道:“说说何妨?”雅德星本想不说,但想到别人连稀世奇珍
的天山雪莲也肯慨然相赠,怎好欺瞒。便道:“他们的考试并非像贵国考状元的那种考试,
乃是尼泊尔公主要考选丈夫。”
  桂华生只当听海外奇谈,笑道:“怎样考选丈夫?”雅德星道:“听说尼泊尔公主美貌
非常,而且文武双全。国中贵介公子,个个都想求公主为妻,公主却一个也不合意。国王十
分焦急,说他若选不中合意之人,就要为她代择驹马。公主不允,自己提出一个考选丈夫的
办法,先试文,后试武艺,听说有些异邦人士,也闻风而来。”桂华生笑道:“第一关是先
试文才,那么异邦人士,如何试法?”雅德星道:“这位尼泊尔公主不但是本国来的才女,
而且通晓汉文、梵文、阿刺伯文。反正从外国的也不外中国、印度、阿刺伯这些国家。若是
异邦人士应试,她便考你本国的文学,不过,无论如何,尼泊尔文学也要稍仅一些。”桂华
生道:“武艺又如何考法?”雅德星道:“试武艺的先要通过几关极难的考试,然后再与它
的宫女比试,赢它的宫女,最后还要和她比剑。”桂华生道:“这位公主如此挑选丈夫,真
可算得是女中英豪,蛾眉国士了。”雅德星道:“可不是吗?听说从去年开始考选,至今还
未有合格的人。”
  桂华生心中一动,不自禁的想起白衣少女来,随即哑然失笑,心道:“绝不会是她,若
然是她,她岂能独出深宫,在魔鬼城中现身,在布达拉宫露面?而且,若她便是公主,尼泊
尔王子便是他的长兄,他又怎会如此怕她?”虽然断定了白衣少女不会就是公主,却也禁不
住心中奇怪,想道:“怎么尼泊尔有这么多巾隅奇才,将来若到了尼泊尔,我倒要看看这位
公主,看她能不能和我的华王妹妹相比。”
  雅德星说完之后,言不由衷的笑道:“以兄台的武功,若去应试,或许能有几分把握,
兄台其有意乎?”桂华生大笑道:“我性喜浪游,身似闲云野鹤,休说没有把握,即有把
握,也绝不愿自投罗网,拘束终生。而且,我对尼泊尔文学一窍不通,如何应试?”其实,
他心中想的只是白衣少女,纵使天仙下凡,也绝不能令他移心别向。不过听得尼泊尔公主此
奇特行为,稍稍引起好奇之念而已。
  雅德星听桂华生说无意应试,神色稍见自然,问桂华生道:“兄台辛辛苦苦上山,大约
还要住几天吧?”桂华生何等聪明,早知其意,笑道:“吾兄若有要紧的事情,小弟不敢强
留。反正咱们都是去同一地方,或许在尼泊尔还能见面。我在这里大约还有一两天耽搁。”
雅德星立即告辞,并向桂华生再次致谢,然后,便独自下山去了。
  方今明道:“这人好怪,刚才他听说你刚要下山,神色甚是喜悦,看来很想与你结伴同
行。岂知,转眼之间,他又变了主意,好像生怕你要与他同行了。”桂华生道:“他怕我抢
了他的公主呢。其实我那有这个意思。”言罢哈哈大笑。
  桂华生在山上陪了方今明两天,方今明的藏族妻子本是喜马拉雅山下的牧人女儿,曾到
过尼泊尔,这两天中告诉了桂华生许多有关尼泊尔的风俗习惯,桂华生得益不少。临走那
天,方今明送了他许多肉,与果干,肉铺是用犀牛肉腊的,果干也是喜马拉雅山上特有的野
果制的,物轻情重,桂华生甚是感激。方今明夫妻送他过了两处冰坡,才依依不舍道别。 潇湘书院·梁羽生《冰魄寒光剑》——第七章 古堡深宵龙虎斗
梁羽生《冰魄寒光剑》 第七章 古堡深宵龙虎斗   下山之后,从北面山脚绕到山南,便踏入了尼泊尔的国境了。这时已是仲夏时节,处处
鸟语花香,与山中的冰天雪地相比,俨如两个世界。
  尼泊尔是个山国,近代旅行家称之为“东方瑞士”,风景幽美,可想而知。境内湖泊甚
多,沿途纵目,但见白雪瞪瞪的山掌高插云霄,山泉瀑布奔腾人湖,绿树丛中馥郁的鲜花争
妍斗艳,彩色的小鱼在碧蓝的湖里悠哉游哉。桂华生不住赞叹:“好一片宁静而美丽的景
象!无殊世外桃源。”想起尼泊尔王子在这样宁静和平的国度里,还想黯武穷兵,真是人煞
风景。
  尼泊尔又是个佛教古国,佛租释迦牟尼就是诞生在尼泊尔南部塔拉伊地山区的兰毗尼园
(古时属于印度)。因此沿途又可见到各地来朝拜的香客。桂华生想起白衣少女所说,国中
明年将开无遮大会,到时各国的高僧来的必定更多。
  尼泊尔的景物还有一样今桂华生感觉兴趣的乃是佛塔,搭上四面昼着四对眼睛,听尼泊
尔的佛教徒解释,才知道这叫做“慧眼”,是象徵佛陀的智慧和慈悲的。桂华生第一次见到
这种形式的佛塔,乃是在魔鬼城中,当时甚为奇异,到了尼泊尔后,看得多了,看惯之后,
确是感到眼睛昼得很美,慈祥明亮而有魅力。
  走了十多天,使到了尼泊尔的京城——加德满都。加德满都位置在山谷之中,群山环
抱,形成天然的城廓,终年积雪的喜马拉雅山峰,像琼楼玉宇似的高耸在青山之外。“加
德”的意思是“木”,“满都”的意思是“庙”,一进京城嘱目所及,都是大大小小的庙
宇,很多庙宇都是木结构的。大的庙宇雕梁画栋,建宏伟,而且也有飞檐科拱,很像中国多
层的宫殿式建,而又有本身的特点。桂华生一进人加德满都便衷心的爱上了这个城市。
  桂华生逛了几条街市,腹中感觉渴,便上一间酒楼,拣一个临窗的座位坐下,要了一壶
“呛呛”酒,几样菜肴,半斤大面。这时正是夕阳西落的时份,从窗口望出外面,正对着城
西的瑞扬布山,山上有一座七层宝塔,塔的上半部全是钢制的,塔顶铺以金薄,在夕阳下,
发出灿烂的闪光,甚是好看。
  过了一会,店伙将酒菜送上,尼泊尔人以好客闻名于世,店伙知道桂华生是从中国来的
远客,招呼得分外殷勤,频频问他酒菜是否适口。尼泊尔菜最喜欢用一种名叫“葱泥”的配
料,菜肴里都拌有“葱泥”,“葱泥”是用喜马拉雅山麓上特产的野葱、阔叶韭和一种红蒜
捣烂成泥,做成一只只的球,吃的时候,便捏下了一小块来,用油炸一炸,然后醮在菜肴
里,汤里或面点里,桂华生吃着拌有“葱泥”的菜肴,觉得非常之香,大为赞赏,店伙笑
道:“有些外客吃不惯,有些一吃就上了瘾,宁愿在尼泊尔安家落户,不肯走了。”桂华生
笑道:“看来我也要在你们这儿安家落户了。”
  说话之际,来了一个客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背着一个青色布囊,衣衫素,这人一
上酒楼,店伙和正在吃饭的客人都纷纷起立,向他表示敬意。桂华生暗自猜测他的身份,只
听掌柜的向他问道:“巴勒大医生,今天给谁看病来了?”
  老者微笑道:“今天碰到了一宗疑难杂症,把我难住了。我医不好的痛,不好意思对你
们说。”众人纷纷笑道:“你老先生真会说笑,那有你医不好的痛?”“除非是罗刹注定要
勾他的魂魄,哈,只怕纵然如此,你也有本事从罗刹手中将他的性命夺过来。”听他们的口
气,这位巴勒老先生大约是他们国中的神医。
  巴勒的眼光向桂华生望来,面上微微露出诧异之色,桂华生向他拱手招呼,巴勒道:
“许多年没有见到从中国来的客人了,幸会,幸会!”桂华生便请他喝酒,巴勒甚是豪爽,
叫店伙添了一双筷子,再加几式小菜,便在桂华生侧面坐下。
  佳华生道:“老先生医术高明,小可好生佩服!”巴勒道:“你听他们胡说,我不过懂
得几味药性而已。说到医术,还是你们中国人最为高明。说起来我对医学略称皮毛,还是拜
你们中国人之赐。”桂华生奇道:“老先生到过中国吗?”巴勒道:“我虽然没到过中国,
却稍解汉文。我最初学医,便是从你们的营宗先哲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开始的。现在又正
研读他的《奇经人脉考》和《濒湖脉学》等书。我正想把他译成我国文字。听说你们近代还
有一位神医傅青主先生,曾到过天山南北和西藏,我听西藏来的香客说过,他们的祖先曾得
传青主看过病,他们还保存有方子,确是高明之极,只可惜他的医案还没有书籍传播。也许
有了,可是我们国中,还未见到。”
  桂华生听了,好生钦敬,只是他对医学并不内行,无法深谈,便微微笑道:“如此说
来,咱们两国虽隔着大山,却也并不陌生呢!”巴勒道:“岂并不陌生,就说是世交也未尝
不可。我们国中的许多传说都是与你们中国有关的。”指一指窗外的宝塔,笑道:“据说我
们的京城,也是你们中国来的法师所开辟的。”
  桂华生甚感兴趣,笑道:“有这样的传说吗?”巴勒指着瑞扬布山说道:“你知道瑞扬
布这名字的意思吗?”桂华生对尼泊尔文字的知识有限,道:“请老丈详解。”巴勒道:
“这个字的字义是“自体放光”的意思。据说久远久远以前,有一位毗婆户佛,曾来到这里
的湖上,看到各有中许多花草,独没有莲花,他使投下去一支窃根。预言将来会长出放光的
莲花,湖水将变成富饶的国土。那个时候,这里还是一片汪洋的碧湖,瑞扬布山也浸在水
里,仅仅露出峰顶。过了许多年代,毗婆户佛投下的藉根果然开出莲花,瑞扬布山也放出光
辉,如同莲花一样。就在这个时候,中国五台山的文殊菩萨来到这里,他绕湖环行一周,发
觉湖的位置很高,有一处山石壁土,他说:如果把湖水流出去,这裹将成为一片沃土。他拿
起了一把新月形的宝剑把南面的山头劈开了一个缺口,将湖水排出,现出陆地,让随来的徒
众定居下来"其中一个名叫“法持”的做了国王,他仿照中国的样式兴建了加德满都。至今
那个峡口的名字仍叫做“何德瓦”,意思就是“剑劈口”,湖水排出的水道成了一条河,名
叫巴马提河,千年万载地灌溉着这个山谷内肥沃的田地,我们尼泊尔人的心目中。它是一条
坤圣的河。”(羽生按:在若干有关尼泊尔历史的书籍中,叙述到这段神话时,将从中国来
的“圣人”译为“孟守礼”,其实应是“文殊菩萨”。中国现在的佛教协会副会长赵初四年
前到尼泊尔访问时,对此段神话,曾有专文谈及。)
  桂华生听了这段神话,心中想道:“神话虽不足信,但亦可见到尼泊尔人对中国是何等
尊崇,连他们的京城也认为是从中国来的菩萨开辟的。而京城中的风物,确实也有很多与中
国相同。”对加德满都,益增亲切之感。
  两人谈得很是投机,桂华生想起一事,问道:“贵国国王有几位子女?”巴勒道:”有
一位公主。”桂华生心道:“原来魔鬼城中的那个尼泊尔王子并非太子。”巴勒微笑道:
“你大约也听到关于我们公主的招亲事情了?以你的才貌武功,正可一试。”桂华生怔了一
怔,想道:“他怎么知道我身有武功?”笑道:“这事情我连想也不敢一想。来求婚的很多
吗?”巴勒道:“一年前刚开始的时候,几乎每天都有人来应试,后来越来越少,现在已有
三个月不听见说有人来了。”桂华生心中一动,道:“这是何故?”巴勒道:“来求婚的人
连宫女也打不过,压根儿就没见着公主,弄到后来,许多求婚者都知难而退了。”
  桂华生笑道:“那么国王找不到女婿,岂不是很心急了?”巴勒道:“是啊,是很心
焦。所以……”忽地欲言又止,桂华生有点奇怪,忽觉楼中气氛有异,抬头一看,只见一个
带刀武士走上楼来,掌柜连忙招呼,那武士摆摆手道:“我不喝酒。”迳自走到桂华生这桌
子前面,同巴勒鞠了个躬,恭恭敬敬的遮上一个银盒,一言不发,便即走了。桂华生莫名其
妙,但见巴勒捧着银盒,手指微微发抖,好像有什么祸事临头一样。桂华生回道:“老丈,
什么事情?可是碰到什么为难之事?”
  巴勒道:“多谢相公关注,别无他事,只是天色不早,我应该回家啦。”桂华生甚是怀
疑,道:“那么我几时再见老丈?”巴勒道:“若是还有缘份的话,三日之后,我再在这里
候教便是。”桂华生何等聪明,听他言下之意,定然有莫测之祸,故此连他也不自知,三日
之后,是否尚有缘相见。在酒楼上不便点破,便道:“既然如此,三日之后,我在这里洁槽
候教。”等到巴勒走后,他却立即结了酒钱,悄悄跟在巴勒后面。
  华灯初上,街道行人熙来攘往,巴勒似乎毫未发觉佳华生跟踪他,穿过了好几条小巷,
到了城西的一条冷僻小巷,有一座两造的平房,巴勒回到家中,“碎”的一声,便把大门关
上了。
  桂华生待了一会,瞧着四下无人,立刻施展轻功,跳上屋顶,悄悄从他屋后溜下,只听
得巴勃在转子里唉声叹气。桂华生走近去偷偷张望,但见巴勒早已打开了武士迭给他的那个
银盒,将盒中之物一件一件摆在桌上,有珍珠,有翡翠,还有几块金绽,桂华生大奇:“这
武士迭给他这份礼物倒买不少啊!他为什么唉声叹气?”待了片刻,只见他又在盒子里拿起
一张请帖,捧在手里呆呆发愣。
  桂华生走进去道:“老丈何事担心,小可愿为老丈分忧。”巴勒吓了一跳,看见是桂华
生,叹气说道:“老弟古道热肠,真真可佩!这一件事,老弟还是不要理会的好。”
  桂华生道:“我与老丈一见如故,老丈既有为难之事,我是非理不可。”巴勒道:“我
知道老弟武功绝世……嗯,你不必惊奇,我虽不识武功,但稍通医理,我看你目蕴神光,在
酒楼上我故意碰了你手腕一下,你的脉膊音宏而清,一触就知是非常之人。”桂华生大为佩
服,心道:“怪不得人人称他神医,果然医理通玄,不可思议。”巴勒续道:“老弟虽是武
功绝世,这事情却不是武功所能解决,我也不愿老弟以一个异国之人,而与我本国的御林军
作对。”
  桂华生道:“怎么?老丈行医济世,却怎的会得罪了御林军?”巴勒道:“连我也莫名
其妙呀,如今是祸是福,我亦难以猜度。”桂华生道:“小可谬托知已,敢请详告。”巴勒
道:“适才那位武士送来的请帖,乃是御林军总督大人的请帖,要我今晚三更,到他别墅相
见。这事不许我对任何人说。”
  桂华生大笑道:“也许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病,请你去医,”巴勒摇头道:“不会,不
会。嗯,我而今想起来了,我今日出宫之时,隐约见到总督大人也在外面张望。”桂华生
道:“啊,原来你今日是进皇宫看病么?”巴勒道:“这件事情,我本不应该告诉别人,但
老弟是上国高贤,难得又这样一见如故,我就对老弟说了吧。我今日在酒楼上之言一点不
暇,我确是遇到了生平第一宗难医的病症。病人就是我们皇上。我诊他脉象,好像是中了一
种慢性的毒药,毒性之怪,前所未见。可以令他精神疲灿,不能用脑。若然无法解除毒性,
三月之后,就会樵悻而死。别的医生,绝对看不出他的死因!”
  桂华生吃了一惊,说道:“谁敢这样大胆,暗中毒害国王?”巴勒道:“是呀,宫中防
卫森严,外人绝难混得进去,若是我诊断不错的话,这下毒的人,只怕就是国王亲近的
人。”桂华生沉吟半晌,说道:“莫非就是那位御林军总管?”巴勒道:“我接到这个银盒
之时,最初也是这样的想,不过,御林军总督,虽然时常随侍国王,却也难以下毒。”桂华
生道:“这有何难,只要有一个机会,把毒放到国王的茶酒里,不就衍了么?”巴勒道:
“不,这是一种慢性的毒药,每次下毒分量极微,最少要接连下毒七次。御林军总管非经奉
诏,不能造人内廷,除非他买通了国王贴身的人下毒。但毒死了国王,他又有什么好处?王
位是必定要皇室之人才能继承的。”桂华生道:“你们的国王可得国人爱戴么?”巴勒道:
“国王仁慈爱民,国人对他十分爱戴,”桂华生道:“这么说,那就不是因仇下毒的了。中
国历史上也有许多毒杀国王的事,那十居八九是为了谋夺王位。”巴勒道:“公主的贤慧举
国均知。她是国王的独生爱女。更绝无毒死父亲之理。哦——”眼睛一闪,似是为桂华生的
话起了某种怀疑,桂华生道:“怎么?”巴勒面色微变,道:“咱们不必胡乱疑了。时候不
早,我必须赶去赴总管大人的约会了。”桂华生道:“他约你半夜三更见面,这时间走得真
是古怪。”巴勒神色甚是不安,说道:“老弟,你我一见如故,我此次去了,若然三日之后
不回,那就是凶多吉少了。但你切不可将今晚之事告诉别人,也不必找我。我无妻无子,终
生钻研医学,留下了的医案是我最宝贵的,三日之后我若不回,请你将医案取去。呀,不如
我现在就交托给你。”
  桂华生忽道:“不,我陪你去!”巴勒道:“你如何去得?”桂华生道:“我扮作你的
药童。”巴勒迟疑半晌,道:“也好,我倒不是怕死,只是我死之后,国中更无人能够医治
国王了。”立即替桂华生改装易容,在面上擦了点煤灰,再蒙上了缠头布,背上药里,果然
像一个尼泊尔药童。
  巴勒自备了一辆马车,那是他下乡看病时代步的,总管的别墅在瑞扬布山山麓,巴勒使
与桂华生驾车前往,在路上桂华生问他道:“你今日进宫,有人知道吗?”巴勒道:“是一
个小逼们(宫中的僧侣)来唤我的,从御花园的后门进去,他也曾叮嘱我不要说给别人知
道。”佳华生道:“你们为何那样的怕御林军总管?”巴勒苦笑道:“国王仁慈,他却恰得
其反。他的别墅就是用夹拷打犯人的地方,等于是他私设的监狱。”
  马车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到了瑞扬布山山脚,御林军总管早已派有人等候。一见巴勒到
来,首先指着桂华生问道:“这是什么人?”巴勒道:“他是我的药童,也是我的助手。”
武士叫他们稍待,叫同伴回去请示,不久传出话来道:“既然有人随来,那就都进去吧。”
武士带引他们上山,不久就到了别墅门前。这座别墅形式古怪,极似一个古堡,围墙都用山
上厚厚的猪色石头砌成,铁门也油成红色,桂华生随他们进去,一直穿过六七道铁门,每走
进一道门,铁门立刻关上。里面阴阴森森的,鼻子里还隐隐闻到有血腥的味道。
  穿过了六七道铁门,造人一座大厅,但见两廊武士林立,厅中摆着一张圆桌,有一个满
面虹须,身披锦袍的汉子坐在那里等候,他的身后也土着两个武士,巴勃用眼示意,桂华生
立刻明白这个人就是御林军总管。圆桌的另一例坐着一个披着大红架装的僧人,这个僧人巴
勃不认识,但却是桂华生的相识。原来此人非他,正是在魔鬼城中曾与他交过手的红衣番
僧。幸而桂华生旱已改装易貌,那红衣番僧看不出来。
  御林军总管一见巴勒到来,立即站起来道:“神医来了,欢迎,欢迎!”随即问道:
“你这个药童可知你今日进宫医病之事么?”巴勒道:“他是我唯一的助手,别人不知道,
他是知道的。”总管面色一沉,随即笑道:“既是如此,那就让他在阶下等候你吧。”笑声
中隐隐透出杀气,有两名武士,左右监视,把桂华生止住,不让他随巴勒登堂。
  御林军总管待已勃坐定,冷冷道:“我今日叫人迭给你的礼物,收到了吗?”巴勒道:
“正想请问总管大人,何故厚赠?小人无功不敢受棣,这份厚礼已随身带来了。”说罢,将
银盒放置圆桌之下。总管意殊不悦,说道:“你不肯受我的东西吗?”巴勒道:“小人说过
了,无功不敢受棣。”总管盯了巴勒一眼,道:“只要你听我话,你就有大大的功劳。”巴
勒道:“请大人吩附。”
  御林军总管紧紧盯着巴勒,道:“你今日进宫给国王治病,可看得出什么病么?”巴勒
道:“这个,这个……”总管大声说道:“这里都是我心腹之人,但说无妨!”巴勒道:
“这个,我,我还未……”总管冷笑道:“你还未看出病因?哼!如此说来,你枉有神医之
名字了?”巴勒数十年来,给国人专为神医,对声名甚为重视,给他一激,应声说道:“我
还未想出医病的方法。”巴勒道:“那么你已经知道他的病因了,他是什么病?”巴勒道:
“不是什么病。”总管厉声道:“怎么说?”巴勒道:“国王似是中毒。”总管微微一笑,
道:“你肯说实话,很好。我现在就求你一件事。”巴勒道:“不知小人能否办到?”总管
笑道:“简单得很,你明日到宫中处方,就当是普通的头痛病懊了。宫中若要你写下病案,
你要署名证实国王患的是头痛症,不是他病。”桂华生一听,立如其意,心中想道:“这个
御林军总管纵非亲自下毒,亦必是同谋之人。巴勃是国中最好的医生,有他签署证明,将来
国王毒发身死,是无人敢怀疑国王的死因。”
  巴勒抬起头来,也盯了那总管一眼,淡淡说道:“大人刚才教我说实话,这样一来,我
却是对全国说谎了。”总管怔了一怔,道:“你不愿意?哼,你想清楚了,你若答应,金银
珠宝,随便你要,如其不然,哼!”巴勒道:“我宁愿保全神医国手之名,胜于要这些带不
到坟墓去的珠宝。”桂华生暗暗喝采,那总管面色沉暗,似乎就要发作,那红衣番憎却冷笑
道:“国王的痛反正你医不好,说什么国手神医,现在要当普通病症来医,何伤你的今
誉?”这话大人刺痛了巴勒,就在此时,忽闻得桂华生哈哈大笑之声!
  那两个监视桂华生的武士大吃了一惊,喝道:“你干什么?”只听得“轰隆”一声,桂
华生反手一掌,将左边那名武士打下石阶,右边那名武士拔出月牙弯刀向桂华生腿弯疾斩,
桂华生提起右腿,成了“金鸡独立”的姿势,那武士斩了个空,身形前扑,桂华生脚尖一
弹,快捷无伦,当琅一声,又把那武士的月牙弯刀踢出手去。
  两廊武士纷纷拔刀哗叫,但见桂华生哈哈大笑,身形如箭,飞身一掠,使到了圆桌前面
站定,明声说道:“我有话讲!”那御林军总管本来是国中有名的勇士,两膊之力,能举千
斤,见桂华生疾如其来,虽吃一惊,却也不惧,趁着桂华生身形未稳,双臂一伸,将佳华生
的肩头一按,喝道:“坐下来讲!”其实他这一按乃是有意结巴勒显显颜色,满拟一按之
下,就要把桂华生的肩脾骨折断。
  那知触手之处,其软如棉,御林军总管方觉不妙,鸯然间一股反弹之力迫来,御林军总
管双臂酸麻,桂华生双肩一耸,笑道:“总管大人不坐,小的怎敢坐下?”那红衣番僧也吃
了一惊,这时也还末看出是桂华生,心中大为奇怪,想道:“这小药童怎的会有这种上乘的
功夫?”不由自己的也站了起来。
  御林军总管怒道:“你有何话?”桂华生道:“请总管大人带领我们进宫。”总管道:
“做什么?”桂华生冷笑道:“你们说我师父给国王治病,哼,这你们可看错了。谁不知道
我师父是全国第一名的妙手神医?不要说他老人家,国王这点小病,就是我去医,也包管一
医便好!”红衣番僧道:“那你是诚心要和我们作对了?”桂华生道:“你们不想国王的病
医好吗?你保荐我去医病,医好了你们也有功劳呀!”红衣番僧冷笑道:“好,好!我现在
就带领你去!”条地横掌如刀,向桂华生的天灵盖疾劈,就在这时,御林军总管也骤然发
难,拔出短剧,疾插桂华生的背心。
  桂华生一声长笑,左手反手一拿,拿着了御林军总管的手腕,御林军总管全身麻木,动
弹不得,说时迟,那时快,红衣番憎蒲扇巨掌挟风拍到,桂华生右手一挥,按着往面上一
抹,大笑说道:“妖僧,你还认得我么?”
  桂华生这一挥之势,用的正是“铁琵琶指”的功夫,红衣番憎被他五指一拂,手腕上登
时起了五条红印,这时已看清楚了桂华生就是在魔鬼城中将自己打败的那个中国少年,吓得
倒退三步,失声叫道:“你,你,你!你居然敢到我国京城捣乱。”
  桂华生道:“咱们到国王面前分说。”红衣番僧脱下袈裟,想动手却又不敢动手。桂华
生笑道:“有总管大人陪伴,也是一样。好,师父,咱们走吧!”拖着御林军总管便往外
闯。御林军总管力大如虎,他部下的武士们个个皆知,这时见总管大人竟似绵羊一般被桂华
生牵着,显然是完全消失了抵抗之力,谁不惊骇!
  桂华生正自哈哈大笑,忽声得背后暗器破空之声,来势极疾一……。
  桂华生拖着御林军总管,闪动不便,只听得那暗器挟风呼啸之声,急劲非常,桂华生迫
得松开了手,伸指疾弹,那几枚暗器是三寸来长铜钉,倏的飞到面门,被桂华生施展“铁琵
琶指”的功夫,一阵疾弹,铮铮之声,荡人心魄,桂华生十只指头都感到酸麻,不由得心中
一凛,想不到到尼泊尔京城的第一晚上,就遇到了如斯高手。
  那御林军总管大叫一声,一跤跌倒地上,原来桂华生放开他的时候,已是暗中点了他的
“天枢穴”,这时廊下众武士纷纷跑到,有些去扶总管大人,有些则奔向巴勃。
  桂华生无暇审察那暗器自何而来,提一口气,先发出劈空掌的功夫,那几个武士刚挨近
巴勒,忽觉有一股暗力推来,莫名其妙的都倒在地上。桂华生掌劈揩戮,霎眼之间,打翻了
七八个武士,那几个跌在地上的武士才刚刚爬起,桂华生冲着他们冷笑道:“我师父的武功
比我高明十倍,你们要去拿他,可是想找死么?”那几个武士给他一吓,慌忙退下,果然不
敢挨近巴勒。
  混乱之中,忽听得有人喝道:“都给我退下!”桂华生定睛一看,但见一个长发披肩,
高鼻深目的汉子大踏步走出,咬牙裂嘴的向桂华生笑道:“你是从中国吗?武功很不错
呀!”伸出手来与桂华生一握,桂华生急忙运气相抗,但觉一股极强劲的力道迫来,倏然之
间,忽又消失,桂华生几乎立足不稳,幸而他的浑身力量也已到了控制自如的地步,一觉不
妙,立即用重身法定住身形,手指微微一带,将对方的劲力化开,而且顺手还在他脉门重六
点了一下。”这人却似毫无知觉,哈哈一笑,将手掌抽了出来,说道:“果然不错,有资格
和我比试一下。”桂华生这一惊非同小可,想不到这个人居然也懂得闭穴的功夫,试他的功
力,实不在中国的第一流高手之下,那红衣番僧看出了桂华生面上稍有惊惶之色,得意之
极,指着桂华生说道:“中国来的小子,今晚你的造化到了。你知道这位法师是谁?他是阿
刺伯诸国的第一高手提摩达多,你好好请他指教一番吧。”
  桂华生早就从白衣少女口中听过提摩达多的名字,心中想道:“久闻阿拉伯诸国也与中
国一样,乃是文明古国,武术源远流长,这人是他们的第一高手,确是名下无虚,倒不可小
觑了。”
  提摩达多双掌一拍,道:“你身上藏有宝剑,取出来吧!”桂华生的腾蛟宝剑软硬自
如,这时正缠在腰间当作腰带,不料提摩达多一眼望得出来。
  桂华生道:“且慢,既然比试,咱们可得说清楚,胜了如何?败了如何?”那红衣番僧
不忍住骂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提摩达多法师还能输给你吗?”
  提摩达多却大笑道:“好,你这个少年人真有胆量,三十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
这样问我。好吧,你听清楚了!”随手一指屋角的一支烛光……
  御林军总管这座大厦,布置得非常华丽,四角有四根中空的玻璃圆柱,圆柱内各点着一
支牛油巨烛,烛影摇办,从玻璃罩里泛出光辉,甚为别致。提摩达多指着东南角的玻璃柱内
的烛光说道:“你冒犯了总管大人,我在此间作客,不能不管。不过,你既有胆量与我比
试,我就给你一个机会。”顿了一顿,说道:“我就以这支烛光为限,若在烛光熄灭以前,
你给击败——那没说的,我只好将你交给总管大人处置。若在烛光已熄,我尚未能将你击
倒,那么,这里的事,我撒手不管!”
  这支巨烛已烧了大半,看来不用半个时辰就可以烧完。桂华生心中好气,叫道:“好,
就是这样,来吧!”他以为提摩达多小觑于他,岂知提摩达多已是对他十分重规,只因见他
刚才露出了几手非凡的武功,这才以半支烛光为限,在提摩达多心中,时限已是放得极宽
了。
  提摩达多笑道:“好,那么请你站稳了!”谈笑之间,漫不经意的忽地发出一掌,桂华
生已经拔剑出销,却故意舍剑不用,一面施展“千斤坠”的功夫,双脚牢牢钉在地上,一面
运力左掌,以大力金刚手硬接他的掌力。岂知桂华生稍为轻敌,几乎在一招之内,就被提摩
达多击倒。
  桂华生掌力将发未发,陡然间但觉一股极大的潜力排山倒海而至,桂华生大喝一声,一
掌平推,发出了九成真力,但听得“波”的一声,狂台怒卷,原来是两股掌力相遇,激起烈
风,站得稍近的武士被掌风推得摇摇蔽晃,纷纷走避。
  桂华生暗叫一声“不好!”胸口如给铁一击,立足不牢,就要跌倒,急忙施展绝顶轻
功,凌空飞起二丈多高,手挽构梁,掌风呼的一声,从他脚下台过。提摩达多得意之极,砾
砾怪笑,大踏步向前,仰首朝天,向着横梁,又发一掌!
  一掌发出,惊叫之声四起,原来这根构梁,竟给他的事方震断了,哗叫声中,桂华生一
个“细胸巧翻云”,疾掠而下,长剑一招“倒卷天河”。凌空刺击,登时酒下了千百点寒
光,把提摩达多的身形罩住。
  提摩达多也是轻敌太急,想不到桂华生的宝剑厉害之极,剥光激荡之下,但听得嗤嗤之
声响,就好像一个大皮球给许多利针所刺一样,原来是他掌力所荡起的气流给宝剑反击之力
迫散,提摩达多也吃了一惊,倏然间剥光暴长,桂华生的剑招从“倒卷天河”变为“后界射
日”,剑光过处,别的一声,将提摩达多的长发削去一络。
  提摩达多大怒,有拿向外疾拍,左拳却向内一招,桂华生正使到“星海浮搓”的一招,
从“倒卷天河”至“星海浮搓”,这连环三招乃是桂华生以“达摩剑法”,合了白衣少女所
创的“冰川剑法”之后,妙悟出来的二招极利害的招数,这一招剑尖斜斜上刺,正自使得得
心应手,眼见提摩达多无法可避,荞然间忽觉极大的潜力,左右齐来,互相牵引,桂华生顿
然好像身处在一个极为湍急的漩涡中心,身不由主的被推磨得团团乱转。
  幸而桂华生在喜马拉雅山上,曾经和提摩达多约两个弟子打过一仗,深悉他阴阳掌力的
奥妙,急忙改用阴柔之力,以达摩掌法,随势屈伸,消解提摩达多攻来的潜力,虽然如此,
还是被他迫得直打圈圈。
  提摩达多一掌紧似一掌,牵引的力道也越来越大,桂华生暗叫“不妙”,若然如此对耗
下去,提摩达多的功力比他高出许多,只怕不待烛光熄灭,自己就要精疲力竭。
  提摩达多亦是心中焦燥,生怕到了时限,不能将少年人打败,一见桂华生现出疲态,心
中大喜,猛地双掌齐推,全用阳刚之力,掌力如狂涛怒风,骤然压至,满拟这双掌击下,桂
华生不死亦伤。
  岂料桂华生成竹在胸,见他改用阳刚掌力,正合心意,忽地一声长啸,随着掌风直升出
去,改用八卦游身掌法,绕着提摩达多身形疾转,剑光闪烁,俨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飘
酒下来,众武士看得目瞪口呆,但见大厅之上,竟似有数百个桂华生,对提摩达多运剑狂
攻。
  桂华生改用快攻的战法反客为主,将提摩达多从主动变为被动,果然大大削弱了他阴阳
掌的威力,本来若论功力,是提摩达多高出许多,若论轻功,却是桂华生稍胜,这一轮快
攻,剑点如雨,而且他手中所持的又是可以洞金削铁的宝剑,只要被他剑尖戮上一点,多好
内功也难禁受,提摩达多全身各处都在他的剑点攻击之内,迫得运掌防身,这一来阴阳掌力
自是不易发挥。
  可是桂华生改用这样的战法,比刚才还更吃力,他之所以如此,实乃行险求幸,希望在
烛熄灭时,反而将提摩达多击倒。但提摩达多乃是当今的武学大师,不久便明其理。只见他
凝土如山,任由桂华生强攻猛打,脚步竟不移动分毫。
  过了一会,桂华生但觉气喘心跳,额上汗珠一颗颗滴了下来,提摩达多脸上柠笑,双掌
划弧,一步一步的迫将出去,桂华生又似初上之时一样,感到有如身处漩涡的中心,进既不
能,退亦不得。
  再过一会,桂华生更感不支,但觉耳鼓嗡嗡作响,眼前金星迸现,这是力脱神疲之象,
桂华生奋力再拆几招,猛听得提摩达多大喝一声,一掌劈来,桂华生跟跟疾退几步,提摩达
多如影随形,第二掌又连环击到,桂华生本能的运剑一档,身形再退几步,双腿酸软,即将
仆倒,提摩达多第三掌又拍了过来,桂华生被他的学力牵引,虽欲后退,已是力不从心,反
而被它的学力车得上前几步,天灵盖正正迎着他的掌心,这一掌劈下,焉有命在?
  却就在这紧张的时刻,提摩达多一声长叹,双掌一枚,说道:“中国的武功,果是神奇
莫测,再过十年,只怕我也不是你的对手了。好,时限已到,我放你走吧。”桂华生喘息稍
定,睁眼一瞧,只见东南角玻璃柱内那支烛光已是完全熄灭。
  桂华生抱拳笑道:“多谢大师指教,咱们后会有期。”提摩达多神态怏怏,正欲退下,
忽听到御林军总管的呻吟之声,只见那个红衣番僧扶着他缓缓走出,大声喝道:“好小子,
你用什么妖法,将总管大人折磨成了这样?”
  原来御林军总管被桂华生用独门手法,点中了“天枢穴”,这“天枢穴”是背后十八道
大穴的总纲,桂华生的点穴法奇妙非常,初时不过麻痒,渐渐便似体内插进了千百道银针一
样,既奇痒而又奇痛,饶这御林军总管是铁石般的汉子,亦自禁受不起。
  桂华生笑道:“总管大人,你以为我师父不会解毒,其实我师徒二人,都是既能放毒,
又能解毒的能手。我只是小施其技,在总管大人身上,搽上了一点毒药而已,要是我用重毒
的话,大人早已七窍流血了。而今我用的轻微的毒药,大人你可以多活七天。”
  御林军总管那知道桂华生是处声恫吓,听他这么一说,更觉奇痛奇痒,魂飞魄散,挣扎
着喝道:“你怎敢如此,好,我要你碎万段!”桂华生大笑道:“总管大人,你若把碎万
段,更没有人你解毒了。”
  提摩达多睁眼一瞧,看出御林军总管是中了桂华生的重手法点穴,但御林军总管忍受不
住背上的奇痒,双手乱爬乱抓,早已把背上的衣裘抓裂,背脊红肿坟起,真如中毒一般。提
摩达多看了,亦觉惊心。他对于中国的点穴法亦稍知一二,但见了如此情势,深知凭着自己
所学,绝不能解。若要他代总管向桂华生求治,那却是大失他面子之事。故此他看了一眼,
并不说破,那红衣番僧正欲求他再次出手,提摩达多已先摇头说道:“我说一是一,说二是
二,这里的事我说过不管便不管了。”
  御林军总管见提摩达多撒手不管,更觉胆寒,放软了口气说道:“你待如何?”桂华生
道:“你带我进宫中替国王治病,我也便替你治病。”御林军总管踌躇难决,心中想道:
“若给他在国王面前说出我今晚所为,我还有命么?”
  正在此时,忽听得外面那重铁门轧轧声响,御林军总管大吃一惊,想道:“守门的武士
怎敢不听我的吩咐就把铁门开了?”可是他在奇痛攻心之下,早已有气没力。想叱骂也骂不
出来。
  但见铁门一开,大厅中的武士眼睛一亮,登时鸦雀无声。桂华生也为这意外之声感到奇
怪,急忙着时,只见两个宫女,轻移莲步,缓缓的走了进来。
  走上石阶,为首的宫女站定,娇声坜坜的说道:“这里有一个中国来的青年,名叫桂华
生的么?”桂华生惊奇之极,怎么样地想不到他刚才到加德满都,深宫之中,竟然也知道是
他来了。那宫女又问了一声,桂华生踏下雨步,道:“我便是从中国来的桂华生。”
  那宫女道:“国王有命,请你立即进宫。总管大人,这是国王的圣旨,叫我们来你这里
要人,你看清楚了!”说罢便将圣旨交给一个武士,叫他转交给御林军总管。
  桂华生道:“未知贵国王何事见召?”那宫女道:“闻说先生从中华上国而来,深通医
术,是以请先生进宫治病。”桂华生怔了一怔,心道:“我那里懂得什么医术,刚才所说乃
是故意吓吓御林军总管的,却想不到这一纸诏书倒反而替我完谎了。”转念一想,只要巴勒
诊断无差,国王的痛真是中了慢性的毒药的话,仗着天山雪莲,料想可以解救,眼珠一转,
便对宫女说道:“要我治病不难,但还得两人同去。”那宫女道:“国王有命,贵客有所请
求,亦无不照准。”桂华生道:“那么我便要请巴勒医生和御林军总管大人赔我进宫一
趟。”御林军总管面如死灰,忽见红衣番僧上前说道:“难得上国贵宾万里还来,总管大人
理该陪他进宫一趟。”御林军总管看出他眼睛中的示意,便即应允。桂华生心里起疑,但想
只要离开了这儿,还怕他什么诡计。
  御林军总管道:“下官偶感不适,请先生赐以良药,才好奉陪。”他不敢在宫女面前,
说出被桂华生“下毒”的事,故此只有私向桂华生求情。宫女诧道:“总管大人这样好的体
魄也生病么?若是小病,不如请则个医生治吧,明日你再造宫也便是了。”御林军总管急
道:“不,不,我这病非得中国神医治理不可。”桂华生微微一笑,伸手搭上了御林军总管
的肩头,轻轻的在他的“贞白穴”点了一下,说道:“则个医生要药到回春,我则是手到回
春。待治好国王之后,我再给你将病根完全消掉。”御林军总管经他一触,果然舒服了许
多,只是胸口还隐隐作痛,只好乖乖的跟着桂华生走。
  那两个宫女好不奇异,悄悄耳语,桂华生是具有上乘内功的人,凝神一听,在百步之
内,极微细的声音也可以听得清清楚楚。但听得一个宫女说道:“这个中国少年果然不凡,
说不定他真能治好国王的怪病。”另一个道:“他应该是个美男子才是,却为何也像咱们国
中的粗汉一样,这张面孔黑得好不怕人。”桂华生不禁哑然失笑,扯下了圆桌上洁白的桌
布,往面孔一抹,将煤灰抹得干干净净,登时露出了本来面目,今那两个宫女看得呆了。
  桂华生笑道:“好啦,咱们可以走啦。”拖着御林军总管,走下石阶,穿出了数道铁
门,无人敢予拦阻。门外早停有一辆马车,宽敞华丽,拖车的四只马毛色雪白,神竣非常,
这正是两个宫女乘来的马车,桂华生、巴勒等依次上车,四匹白马,立刻扬蹄疾走。
  桂华生想起这一日一夜种种奇怪的遭遇,真如同做了一场大梦一般,心中不住在想:
“国王怎么知道我这个人?而且知道我能给他治病?那两个宫女为什么说我‘应该’是个美
男子?这‘应该’两字什么意思?”偷眼看那两个宫女,只见她们也正在偷看他,脸上还浮
出诡异的微笑。
  桂华生正自心思纷乱,忽听得背后有呼呼的风声,回头一看,大吃一惊。竟然是提摩达
多飞奔而来!
  桂华生大吃一惊,抢过马鞭,疾鞭那拉车的四匹白马。那四匹白马乃是尼泊尔的御魔名
马,被桂华生再一用力鞭打,登时发力狂奔,马蹄得得,车声隆隆,车上的几个人给抛起跌
落。真如腾云驾雾一般!
  却不料提摩达多的脚力赛如奔马,但听得他的怪笑之声,摇曳长空,自后追来,越来越
近,猛然闲那四匹白马一声长嘶,十六只马蹄一齐跪倒,原来是提摩达多已然追到,攀着车
辕,一按之下。四匹健马,竟是不能再走一步!
  桂华生喝道:“你说过的话不算数么?”提摩达多笑道:“我只说过不管古堡里面的事
情,如今出了古堡,我可要管啦!”一手攀着车辕,立刻飞身而起。便待跳上马车,桂华生
早已拔出宝剑,一招“李广射石”。平胸剌出,提摩达多霍地一个“凤点头”,伸手双揩便
来夺剑,桂华生变招快极。剑锋一转,立刻削他手指,提摩达多果然不愧是阿刺伯诸国的第
一高手,右掌一翻,身于凌空。左掌条的抽出,掌力一震,便将桂华生的剑尖震歪,右手双
揩,仍然闪电般的迳取桂华生双目。
  桂华生迫得向后退了一步。挤得一个宫女“吱哟哟”的叫出声来,提摩达多双脚踏着车
轮。大半边身子已俯过车辕,只要用力一撑。立刻便可跳到车上。
  桂华生身形一俯,连剑如风。急刺提摩达多的咽喉。但听得“喀啦”一响,提摩达多使
出阴阳掌力。将桂华生的宝剑引开,桂华生没有刺着提摩达多。却把车辕的一根横木削断
了!
  两个武功绝顶的高手,一在车外,一在车内,各以最上乘的武功相搏,其间丝毫没有回
旋之地。每一招都足以致命,比起适才在大厅内拼斗,凶险何止百倍!但见提摩达多化啼一
声,双脚一点车轮。身于已凌空而起,一掌震开桂华生的宝剑,另一掌就照着桂华生的胸口
劈来。
  桂华生暗叫不妙,百忙之中,无暇思索,本能的出掌相抗。宝剑跟着也划了一道半弧,
转过剑锋,侧袭强敌,他也明知自己的掌力抵敌不住。然而在这样绝险的情形之下,除了拼
死一击之外。那有过敌之力?
  就在这一霎那,提摩达多忽地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桂华生也突然感到一阵透骨的奇
寒,然而桂华生人在车内,脚踏实地,有所凭依,形势自好得多,一见机不可失,宝剑疾忙
削出,但听得提摩达多惨叫一声。登时跌落车下,左臂也被宝剑削去了一片皮肉。提摩达多
暴跳如雷,大怒喝道:“你这小子使的是什么妖法?”桂华生那还肯与他搭话,立刻鞭马驱
车,风雷疾走,提摩达多受了创伤,那里还追得及。
  桂华生想起刚才的情势,越想越惊,也越想越觉得奇怪。那一阵冷风,竟似念青唐古拉
山山上那冰窟中的奇寒一样,绝对不是从天上台下来的,马车上就只是这几个人,那么,是
谁,是谁暗助他一臂之力? 潇湘书院·梁羽生《冰魄寒光剑》——第八章 王宫异事露阴谋
梁羽生《冰魄寒光剑》 第八章 王宫异事露阴谋   马车跑得极快,不消半个时辰已自瑞扬布拉山山麓,造人皇城,桂华生一路思索,心上
的疑云更是越来越重了。是谁暗助他一臂之力?他也曾想到白衣少女,但白衣少女却怎能来
去无踪?除非她真的是夭上的仙女。那么是巴勒吗?巴勒并不会武功。是那两个宫女吗?她
们又那来的冰窟寒冰?莫非,莫非尼泊尔的公主就是白衣少女?这想法连他自己也觉得太过
离奇。
  马车进人皇城,皇宫已经在望。巴勒忧形于色,悄悄对桂华生道:“老弟,你真有把
握?”桂华生笑道:“老丈但请放心。”巴勒道:“国王受毒非轻,若医不好的话,我国国
中规矩,主治的医生可得殉葬!”桂华生道:“若是别样怪病,我便毫无把握。若是中毒,
哈哈,那我包保药到病除。老丈,你听过天山雪莲解毒奇效吗?”说罢将一朵天山雪莲取
出,迎风一晃,满车都是异香,人人精神一爽,巴勒从西藏一本古代的药典里知道有天山雪
莲,即算是孔雀胆,鹤顶红那样的剧毒,有了天山雪莲亦可以解救,心头的大石立刻放下。
  马车到了宫门停下,尼泊尔的王宫论宏伟不及北京的王宫,论富丽也不及布达拉宫,但
却有他独特的风格,王宫后面和两旁是成群的庙塔,层楼飞阁,昼栋雕梁,屋脊和斗拱上塑
有奕奕如生的天秤鸟兽,有光彩耀目的青铜塔顶,和音悦耳的半空中的风铃,王宫外有三丈
多高的如来佛像,有口吐青泉的铜铸龙头,那是融和了东方和西方建艺术的保称,充满了异
国的情调,但从异国情调中又可以看出中国文化的影响。桂华生但觉样样新鲜,如人山阴道
上,目不暇接。他拖着御林军总管,随着宫女走过了长长的回廊直人后宫,在一座白石砌成
的宫殿内朝见了尼泊尔王。
  宫中的景像今桂华生甚感惊奇,但见尼泊尔王坐在锦鳗之内,面色红润,毫无病容,背
后土着一个老者,巴勒认得它是御医。国王座前土着一个青年,背向外间,桂华生等一进人
宫殿,便嗅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异香,正是天山雪莲所特有的香气,国王见桂华生来到,从
锦鳗缓缓起立,他面前那个少年也转过头来,佳华生的眼光与他一触,两人都大惑诧异,尤
其是那个少年,全身陡的一震,几乎呆了!
  你道这少年是谁?他正是桂华生在喜马拉雅山所遇见的那个印度少年。桂华生向他微微
点头示意,随即向国王俯伏叩首,国王长揖还礼说道:“上国高贤,不必多礼。”立即赐
座,桂华生问道:“不知国王何事见召?”尼泊尔王哈哈笑道:“本来是请先生治病的,如
今不用劳烦先生了。”指着那个印度少年道:“这位是印度占婆国的王子雅得星,就在我派
出马车迎接先生大驾之后,他即到来,真是药到病除,现在我已经完全好了。不过先生既是
远道而来,驾临敝国,虽然无事,亦请先生在王宫里多住几天。
  桂华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雅得星乃是印度王子,而他冒险攀登珠峰,寻找雪莲,为的
便是替尼泊尔国王治病。
  尼泊尔国王这时注意到了同来的御林军总管,见他神色不安,精坤委顿,甚为诧异,问
道:“你与贵宾同来,有什么事吗?”巴勒奏道:“总管大人叫我签署病案,不许说是陛下
中毒,要我说是普通的头痛症。”国王怒道:“这是什么意思?”巴勒详详细细的将刚才在
古堡里的事情奏明,说话之间,殿后走出了一个人,御林军总管挣扎叫道:“王子救我!”
  桂华生一看,可不正是魔鬼城中所遇的那个尼泊尔王子。
  那尼泊尔王子一声不响,您的走到御林军总管跟前,骤然骂道:“你身受国王重任,竟
敢下毒,国王肯饶你,我也不肯!”御林军总管惊得呆了,叫道:“什么,你,你……”尼
泊尔王子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别的一刀,就将他劈为两段!桂华生本来可以拦阻,但
他远来为客,不便冒昧出手,而且王子这样快的不等巴勒说完,便杀了御林军总管,亦使他
意料不及。
  尼泊尔王子一抹刀上的血痕,回身禀道:“叔叔,你身在深宫,被人下毒,不必审讯,
定是这御林军总管无疑。”国王听了巴勒所说,本来就疑心是他,虽嫌侄儿暴燥,一句口供
也还未问,便将他杀了,却也只道是侄儿对自己的爱护与忠心,便道:“他身为御林军总
管,应负警卫之责,纵然非他下毒,死罪亦是难饶,杀了他也便算了。”立即叫卫士将总管
的尸体移开,洗干净地上的血迹,并吩咐御厨摆上酒席。国王缠绵病榻,两月有余,一旦霍
然而愈,喜气洋洋,因此特在宫中夜宴,一来酬劳印度王子,二来为桂华生接风。喜气洋洋
之下,对御林军总管所引起的不愉快之事,也便不拟再追究了。
  巴勒却与桂华生面面相觑,他们知道国王中的是慢性毒药,绝非御林军总管所能下手。
  不过,御林军总管最少也是同谋,而且他们若说明真相,国王为了追究嫌疑人犯,宫中
势必闹得天翻地覆,说不定还要兴起大猷,更兼是在国王初愈,喜筵将开,他们也就不多说
了。
  桂华生掏出达赖活佛给他那封书信,呈给国王道:“本应一到京城,便当进谒陆下,望
陛下恕罪。”国王看了书信,更为喜悦,道:“敞国以佛教治国,寡人原该先遣使问候活佛
才是。”尼泊尔王子道:“今年活佛租诞辰,我已派遣使者,以叔叔的名义给布达拉宫捐献
金塔了,只因叔叔尚在病中,是以未及禀知。”国王更喜。说道:“你做得正合我的意思,
以后国家之事,你瞧着该办的就给我办了便是。”忽又想到一事,说道:“前两天有一位中
国的僧人到来,可能是你的相识,当时我在病中,无暇召见,现在正好请他同来欢宴。”桂
华生心道:“这僧人是谁,居然也能绕过喜马拉雅山到达此地。”眼光一督,但见尼泊尔王
子也有诧异之色,看来这僧人是谁,他也不知。
  筵席摆开,那中国的僧人还未到,国王先请雅德星、桂华生、巴勒等人入席,并叫八个
宫女出来陪酒,刚才奉命去召唤桂华生那两个宫女也在其内。国王端起酒杯,说道:“我今
晚有三件大喜之事要说……”王子凑趣说道:“叔皇每说一件喜事,我们陪饮三杯。”尼泊
尔国王哈哈答说:“第一件喜事是我因祸得福,糊里糊涂的被好人下毒,看着就要做冤鬼
了,却幸得印度王子到来,惠我仙花灵药,如今不但宿疾顿除,而且精神倍昔,岂不可
庆。”王子贺道:“吉人天相,祝叔叔百岁千秋!”率先饮二天杯酒。尼泊尔国王又道:
“第二件喜事是得接佳宾,桂先生与王子都是越过世界第一大山而来,厚谊深情,将永标史
册。”王子说道:“两位上图高贤,光临敝国,实乃敝国之福,好,我每位各敬三杯!”敬
到桂华生时,露出奸滑的笑容,似是陷媚,又似威胁,桂华生心道:“不知道他阴谋侵略西
藏之事,国王曾否与闻?将来有机会时我总要拆穿他。”神色自如,不卑不亢,三杯酒接过
来喝了。
  国王停了一停,举杯微微笑道:“我膝下无儿,只有一女,寡人欲为她择配,无奈她心
性高傲,一直未有合意的人,如今雅德王子救了我的性命,人品相貌又似兽中的麒麟,鸟中
的凤凰,更喜他不嫌弃小国,远道求婚,纵然没有救我性命之事,也应当答允,如今由我作
主,再过几日便与他们成婚,今夜之宴,权当定婚之酒。”众人欢声雷动,桂华生这才知道
他寻觅雪莲的真正用意,心中暗喜自己曾玉成王子之好事,当下也上前向他敬酒。
  雅德星王子黑脸泛红,好似有点伍呢不安,半晌说道:“不知公主意下如何?”国王哈
哈大笑道:“小女还有不满意的么?”立即叫一个宫女入内,请公主拿出一件珍宝,作为订
婚的交换之物。众人坐定,再付饮酒,桂华生忽觉有一个宫女轻轻触了他一下,桂华生怔一
怔,以袖饮杯,作状饮酒,悄悄接了宫女塞过来的一个纸团,趁着众人向雅德星敬酒,闹哄
哄的时候,以极快的手法,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几行蝇头小字,竟是汉文,书法娟秀之
极,写的是:“速向国王说明雪莲本是你的,阻止印度王子与公主订婚。”桂华生大吃一
惊,心道:“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要我阻止他们订婚?莫非公主不愿嫁他?但何必要求我出
头?”眼光一瞥,只见那个宫女朝着他微微一笑,笑得十分奇怪!桂华生心头七上八落,将
种种可疑的迹象都连起来,登时心乱如麻,不知所可。
  忽听得巴勒说道:“老朽愧作医师,请王子赐教,到底是用什么灵药治好国王之病
的?”尼泊尔王子笑道:“巴勒老先生,你是国中的第一名医,竟连王子用的是什么药也不
知道吗?”巴勒道:“我心中猜是一种奇花,但这种花太过难得,印度更根本没有,所以找
只怕是猜错了,不敢说出来。或许另有奇药也说不定,请王子赐知,以增见闻。”雅德星王
子心中忐忑不安,面上一红,说道:“这是中国的天山雪莲。”巴勒散件惊诧,说道:“王
子真是了不起,还曾攀登过中国的天山吗?”雅德星王子一看,只见桂华生似笑非笑的对着
自己,这霎那间,他的心头比桂华生更要混乱不安。
  夜风中送来一阵柔和的钟声声,原来尼泊尔乃是佛国,宫中的神庙,在五更天亮的时
候,做每日的第一遍法事,到三更夜半的时候,则做最后一遍法事,现在正是三更时分,那
是僧人做最后一遍法事传来的钟声声。雅德星王子心神一宁,想道:“我自幼也曾听过龙叶
大师说法,怎的到了利害关头,便起了贪填痴念?佛戒讹语,这位中国少年当日慨然以雪莲
相赠,我怎好瞒了他的功劳?”便即奏禀国王道:“陛下应该感谢的实在是这位桂先生,要
不是他,只怕天下最高明的医师,也难以解除陆下所中的奇毒。”国王诧道:“怎么?你们
是早就相识了的?是他教你替胖治病的么?”雅德星道:“那朵天山雪莲乃是这位桂先生所
赠。”当下毫不隐瞒,将自己在喜马拉雅山上寻找雪莲,遇见桂华生的经过说了。桂华生好
生佩服,也奏禀国王道:“雅德星王子冒尽艰险,寻找雪莲,完全是为了陆下,它是有心为
陛下治病,我不过是偶然身有此物,举以相赠而已,佛法讲究种因,王子有此善念当有善
报,我不敢分他之功。”心中想道:“凭着雅德星这付胸襟,公主纵然属意于我,我也当玉
成它的好事。何况我心目中早就有了意中之人。”这时心中忽如电光一闪,闪过白衣少女的
影子,心中暗暗祷告佛租,但望白衣少女不要就是公主便好。
  尼泊尔国王甚是感动,说道:“两位都是上国高贤,胸襟气度,令人敬佩。桂先生若肯
留下,便请委曲出任御林军总管之职。”桂华生道:“我过惯闲云野鹤的生涯,再说我无德
无能,而且是刚到贵国,更不堪当此重任。”尼泊尔国王明知他不肯就任,顿了一顿,又
道:“若是桂先生不肯留下,胖也不敢勉强。但至少要等到吃了小女喜酒之后,容胖稍尽心
意,再送先生启程。”
  雅德星王子心中正自喘喘不安,诚恐说出雪莲是桂华生所赠之后,婚事会有变化。而今
一听国王口气,他仍然维持而让,还请桂华生吃自己和公主的喜酒,心头上的一块大石,登
时放下。要知雅德星虽说胸襟宽广,其实也是被巴勒迫得他不得不说的。而且他久闻尼白尔
么主国色天香,这才不惜冒尽风霜,历尽艰险,前来求婚,眼见到手了的美人,又如何肯
让?
  雅德星王子正自满肚密圈,只见那个宫女走了出来,国王问道:“公主的礼物拿出来没
有?”宫女说道:“公主说她不想破例,请王子照她斯定的办法,前来应试便是。”国王面
色一沉,说道:“好不懂事的孩子,你说清楚王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宫女道:“说过
啦!”雅德星王子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尴尬之极,只听得国王斥道:“你再去和她说,若还
不听,你就叫地出来,让他亲自瞻仰王子的丰采,看她心不心服?”国王的说话,暗中替雅
德星王子解窘,雅德星心神甜丝丝的,睁圆双眼,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屏风背后的月牙洞门。
  过了片刻,只听得环佩叮当,长裙曳地之声,桂华生比雅德星更要紧张,心中磊然想
道:“若然这位公主当真就是我的华王妹妹,那怎么办?”
  那女子缓缓自月牙洞门走出,桂华生心中一宽,但见这少女虽然俏丽非凡,却并不是白
盾坦衣少女。忽听得国王微说道:“宛兰星,公主为什么不出来?是不是地做从了,叫你给
他送礼物来的?”原来这个宫女乃是公主的贴身侍女。桂华生心上的疑团仍然悬而未泱,雅
德星王子更是失望万分。
  那宫女道:“公主说,既然王子给国王治好了病,考试可以免掉一半。”国王道:“怎
么叫做免掉一半?”宫女道:“不考文学,考武功,也不必通过几关,要赢得了婢子,便可
与公主相见。再由公主与他比剑,要得打成平手,便算及格了。”语气之间,仍是咄咄迫
人,雅德星王子本来也深知公主的武功厉害,各国来的高手连它的宫女也打不过,更不要说
曾与她本人比试了。因此他才费尽精坤,求取雪莲,替国王治病,希望可以避免和公主比
武。那知说来说去,这一关还是不能免掉。雅德星乃是印度武学大师龙叶高僧的弟子,平生
也颇为自负,听了暗暗有气,想道:“我苦不与他比试,岂不被她看轻了?”便道:“公主
是女中英杰,巾帼须眉,肯予赐教,那是求之不得。只怕动剑揣刀,有所失手。”他心中之
意乃是想把武比也改为文比,一来可免误伤,二来虽算败了,也容易落台。
  话未说完,国王急道:“是呀,王子远道前来,又治好了我的重病,勃剑伦刀,岂是待
客之道?宛兰星,你回去和公主说,就说是我的意思,这一半也都免了。”
  那宫女进去一会,又出来道:“公主说要免掉考试,也还可,但以有一件聘物,却是万
万不可少的。”雅德星王子道:“不知公主要什么聘物?”心想自己国中的财宝堆积如山,
世间何物,不可求得?那宫女道:“公主听说王子是用雪莲治好国王之病的,公主也要一朵
雪莲作为聘物。”雅德星王子顿时呆住,他明知桂华生身上还有两朵天山雪莲,但却怎好意
思再与桂华生求取聘妻的礼物?心中发了个狠,想道:“我便自到天山采下雪莲,看你尚有
何说?”但再一想,此去天山,谈何容易?能否采到雪莲,亦未可知,即算采得亦不知何年
何月?思念及此,不禁怔怔的看着桂华生,但望桂华生能悄悄迭给他一朵天山雪莲。
  桂华生心中一动,正自踌躇,忽听得那宫女又道:“若然没有天山雪莲,那么就要考
试。公主说,这是对王子特别的优待了,若是别人,纵有天山雪莲,也要考试。”说着,嫖
了桂华生一眼,又微笑道:“不过,若然别人真的有天山雪莲,送给公主,公主也不会白要
他的,公主愿意以一件天下独一无二的奇珍与他相换。”桂华生失声问道:“什么奇珍?”
  那宫女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奇珍,但听公主说,那件奇珍,谁人得了,便可以无敌
于天下!先生,你有天山雪莲么?这机会可万万不能错过!纵然你不敢与公主比试,纵然你
不想娶公主为妻,得了这件稀世之珍,已足以称雄天下!”桂华生吓得几乎跳了起来,心中
想道:“这公主说的,莫非就是冰块寒光剑?呀,呀,难道,这位公主当真就是我的华王妹
妹?不,不,这实在教人难以相信!”
  国王听得莫名其妙,心中想道:“我宫中那有这样的奇珍?”但他听了宫女的说话和坤
色,如有所触,顿然想起了晚间之事,公主对他说,探听到从中国来了一位少年,本领高
强,身怀奇药,请国王派人迎接。国王素来信任公主,当时病中神倦,也无暇间它是怎么知
道的,而今见此情状,恍然大悟:“怪不得女儿要我派人去迎接这位中国少年,原来她早已
属意他了!”留心一瞧,但见桂华生气宇轩昂,英挺秀拔,更胜于印度王子,不由得暗暗意
动,但转念一想:“雅德星到底是个王子,桂华生又焉能与之相比?”
  桂华生乍喜还惊,雅德星呆呆发楞,若国王搔首畴曙,各怀心事,一时之闲,谁都没有
说话。忽见一个武士将一个白衣喇嘛带入宫中,国王道:“中国高僧到了。”转头对那宫女
说道:“你先回去吧,劝公主百件思量,不要胡闹!”
  那白衣喇嘛走上石阶,桂华生又是一喜一惊,原来这白衣喇嘛正是麦士迦南。麦士迦南
见了桂华生却并不太感意外,原来他已到过布达拉宫,见过达赖活佛,知道达赖活佛有书信
给桂华生带与国王。不过,故旧相逢,亦因是心中欢喜。只有那尼泊尔王子却是心中暗叫不
好,诚恐麦士迦南把魔鬼城的事说出来。
  麦士迦南先献上了白教法王的书信,国王展信甚喜,看完之后,却又一惊,说道:“怎
么贵法王的法杖会在敝国呢?”原来法王这封信乃是向尼泊尔王索取九境法杖的。麦士迦南
道:“小僧在西藏之时所失,那是贵国的国师夺去的。”说时,看了尼泊尔王子一眼。原来
在当日夺杖之时,尼泊尔王子也曾出手。
  尼泊尔王子急忙打断麦士迦南的话头,向国王奏道:“今年二三月间,我与国师曾到布
达拉宫参拜,回来之后,因叔叔龙体欠妥,经过情形,未及详告。”王子的话,只有一半是
真,到过布达拉的宫是那红衣番僧,而他则只在魔鬼城中,布置侵略西藏的事而已。国王
道:“那么,你知道这件事吗?”王子道:“禀叔皇,白教法王的法杖,确是摩兰法师所
夺。”摩兰便是那红衣番僧的名字。他素为国王信赖,国王听了,吃了一惊,道:“摩兰法
师,怎么做出这样的事?”王子说道:“叔叔不问,我不敢说,摩兰法师,野心勃勃,他想
仿照西藏达班惮赖活佛的做法,将来做本国的活佛,要今教权压倒王权,是以他抢了法王的
法杖,法杖是佛教权威的象徵之一,将来他好自上尊号!”国王惊得呆了,王于又道:“巴
勒刚才所说,今晚他们在御林军总管的古堡中,摩兰法师不是也在场吗?”巴勒医生道:
“正是。国师也瞥劝过我要听总管的话。”国王震怒之极,连叫:“反了,反了!”尼泊尔
王子又道:“依侄儿看来,下毒之事,只怕就是法师的主意,却叫御林军干的!”国王道:
“一定是这样!”王子道:“那么就请叔叔下令,赶快将法师逮捕!”
  尼泊尔王子这番话大出桂华生与麦士迦南意料之外,两人都明明知道王子这番说话,不
尽不实之处极多,但疏不间亲,一时之间也不便在国王面前戮破。
  麦士迦南只要得回法杖,也不愿多生事端,而且他亦知道王子是国王的亲侄,手握兵马
大权,难得他肯出头,追捕法师,缴回法杖,如此一来,两全其美,能够不把王子牵连在
内,自是最妙不过。
  国王沉吟半晌,说道:“法师武功极强,党羽亦多,看来只有由你去拘捕他,我才放
心。”王子说道:“这样的大事,侄儿自应亲自出马,为叔叔效劳才是。不过,侄儿却另有
一个主意,请叔叔卓夺。”国王道:“你说便是。”王子道:“法师武功,确是国中无敌。
纵能将他擒获,武士亦必有死伤。桂先生和雅德星王子都是本领超凡的上国高贤,麦士迦南
是法王使者,还自中国青海来至此间,亦必是武功一口匹明之士,侄儿想借重三位高贤之
力,往捕国师。若然是雅德星王子将他擒获,那就是大大有功我国,按我国法律,有非常之
功,便有非常之赏,那时由叔叔作主,将妹妹许配给他,自是举国同欣,妹妹亦断不会有所
具言:若是桂先生将他擒获呢?那末如何厚赏,叔叔亦应随他所请,成全他的心愿。”言下
之意,即算桂华生请婚公主,亦必允准无疑。
  桂华生甚是疑心,他在魔鬼城中,曾窥隐秘,深知王子与法师乃是一丘之猪,狼狙为
奸。却何以王子今晚,不但大说法师的坏话,而且还要将他置于死地?
  桂华生确是有所不知。原来暗中下毒的,实在就是国王的侄儿,也就是这位王子。原来
尼泊尔同时接受东方西方的文化影响,照西欧、中亚、阿刺伯、印度诸国的规矩,女儿均可
继承王位:若依中国的习惯,有男子可以为皇,女儿断断不能传位。国王有一女,另外最亲
近的宗室,就是这位王子。所以王位若不是公主继承,就必定是这位王子继承。国中的大臣
也是分为两派,一派主张拥立公主,一派主张拥立王子。
  公主并不把王位放在眼中,王子却是处心积虑。他之所以图谋西藏,亦与争夺王位有
关。因为若能立功异域,不但能使他受国人崇拜,而且可以独揽军权,控制全国。不料却被
桂华生在无意之中破坏。因此王子回国之后,使与摩兰法师及御林军总管合谋,暗害国王。
  他们都忌惮公主,不敢用普通察看得出的毒药,因而用喜马拉雅山特有的阿修罗花,配
合了其他慢性毒药,制成了一种杀人毫无痕迹的毒药,本来再过一月,便可今国王无声无嗅
的死亡,却又不料被桂华生的天山雪莲救了。
  王子生怕秘密漏,因此先把御林军总管杀了灭口。然后一面暗中叫摩兰法师连夜逃走,
一面向国王进言,激使国王拘捕法师。至于他请桂华生和雅德星同去追捕,实乃一石二鸟之
计,原来提摩达多也是王子请来的,不过提摩达多并不知道王子谋害国王的内情,王子是许
诺将来帮助他攀登珠穆朗玛峰将他请来的。摩兰法师逃走,王子已请了提摩达多护送他。王
子深知桂华生和雅德星都是非常之人,不论那一个做了公主的丈夫,都将是他争夺王位的大
障碍。是以他叫桂、雅二人前去追捕,实是想借提摩达多之手,将他们除去!用心之毒,到
了极点!桂华生与印度王子虽然聪明,却怎样也猜想不到! 潇湘书院·梁羽生《冰魄寒光剑》——第九章 冰弹玉剑伏魔头
梁羽生《冰魄寒光剑》 第九章 冰弹玉剑伏魔头   尼泊尔王请他们去追捕叛国的摩兰法师,雅德星王子想获得公主,麦士迦南想追回法
杖,都答应了。桂华生稍稍踌躇想了一想,说道:“为贵国除奸,自是义不容辞,但我可不
望什么酬报。”国王大喜,叫人在御慨里挑选了三匹最好的阿刺伯良马,便叫王子带领他们
去追。
  出了宫门,王子说道:“国师若是逃亡,必定要经过何德正峡口,峡口就在瑞扬布山南
面十里之地,再进去就是瑞芝那山。各人进入京城之时,都望得瑞扬布山,桂先生更是刚刚
从山麓那座御林军总管的别墅出来,想必认识道路。就烦桂先生领路,从正路去追。我抄小
路到瑞扬布山山上的峰火台点燃烽火,好叫守关的人也帮忙拦截。”桂华生心中一动,雅德
星王子却已说道:“既然如此,各自请便。到何德瓦峡口的路,我也认得。”
  三骑骏马逐电追风,不消半个时辰,使到了瑞扬布山山脚,但见那座御林军总管古堡式
的别墅,已浸在融融大火之中,桂华生心道:“这王子倒是料得不错,那红衣番僧果然是连
夜逃了。只不知提摩达多是否与他一道。”想去提醒麦士迦南,麦士迦南那匹马跑得最前,
桂华生追了好一会子,还是没有追上。
  东方天际渐渐露出曙光,桂华生想起这一个晚上的种种离奇遭遇,思潮起伏不定,忽听
得麦士迦南在前面扬声叫道:“快来,快来,我已听到他们的车声了。”印度王子删啦一
鞭,好像唯恐桂华生与他争功似的,催得骏马如风,倏的赶过桂华生前面。桂华生微微一
笑,抬头一看,但见两山相连,中间开了一条狭长的峡谷,“何德瓦”的本义即“剑劈
口”,看这峡谷形势,当真就像是用一把大剑,从两山之间劈下一般。峡谷幽深曲折,望不
到里边情景,但却确实可以听闻得里面隆隆的马车声。
  三人之中,麦士迦南因为是在青海草原长大的,骑术最好,一马当先,造入峡谷,不消
一刻,便追上了那辆马车。麦士迦南大喝一声,提起斗大的禅杖,便向那排拉车的健马扫
去,吓得那几匹马跳跃长嘶,将车辆也抛了起来,但听得哗啦啦一片声响,撤下了满地的金
银珠宝,想是摩兰法师火烧总管的别墅之前,将总管所积聚的珠宝也都带走了。
  麦士迦南一拍马鞍,到了那匹马车旁边,喝道:“还不给我滚出来?”一手按着车辄,
惮杖一起,作势欲击,忽听得马车里有人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对我呼喝!”车达一
揭,只见一个弯发勾鼻的阿刺伯法师探出头来,麦士迦南认不得提摩达多,怔了一怔,正想
道歉,陡然间忽觉一股极大的力道撞来,麦士迦南大吃一惊,禅杖一档,但听得“当”的一
声,麦士迦南虎口震裂,禅杖飞上了半天,麦士迦南但觉天旋地转,一个倒栽跌下马来,幸
而他骑术精绝,昏昏迷迷中双足尚自勾牢马背,那匹马拖着他疾走了十余丈地,一声厉叫,
也倒毙了。原来这匹马已被提摩达多付享力震裂了脑袋,麦士迦南幸亏闪避得快,又得这匹
马替他挡了一下掌力,虽是昏迷,尚还未死。
  就在此时,雅德星王子的快马已是疾驰而来,他听得麦士迦南那一声惨叫,只道他已遭
了毒手,迫不及待,就在快马飞驰之中,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抽出了一柄铁,向那架马车凌
空击下。
  提摩达多喝道:“王子休得不知好坏,赶快走开!”双掌拍出,呼的一声,雅德星也给
他的掌方震得身形不稳,急忙一个倒翻,向后跃出丈许,但他那柄铁,仍是脱手掷出,碎的
一声巨响,将车盖打得四分五裂!雅德星惊魂稍定,失声叫道:“提摩达多,原来是你!”
提摩达多在三年之前,曾经到过印度拜见龙叶大师,想与龙叶大师切磋武功,龙叶大师却只
和他说了一场佛法,便将他迭走了。就在那一拜会之中,雅德星王子见过提摩达多一面。
  提摩达多刚才一来是碍于龙叶大师的情面,二来是为了雅德星王子的身份,所以掌力只
发了五成,但见雅德星居然没有被他震倒,也自暗暗诧异。
  雅德星见是提摩达多,心中自是不无快意,但为了要获得公主,他又怎么肯空手而回,
便对提摩达多道说:“我奉尼泊尔王之命,拘捕摩兰法师。”这时车盖已揭,看得见摩兰法
师便坐在珠宝堆中。
  提摩达多冷笑道:“有我在此,谁敢捕他,我周游列国,各国国王无不给我几分薄面,
你回去吧!”雅德星稍一踌躇,迈步又上,说:“待我将人带走之后,你向国王求情,那我
不管!”
  提摩达多把眼一瞧,但见桂华生也已踪马造人谷口,提摩达多面色一沈,淡淡说道:
“我的字典上没有求情两字!”条然间一跃而下,双掌一圈,立刻便向雅德星进袭。原来他
见桂华生亦已赶来,诚恐他与雅德星联手合斗,纵然自己可胜,只怕也要一两个时辰,夜长
梦多,连累了摩兰法师,那就不但有损自己威名,也负了尼泊尔王子所托。是以他迫得速战
速决,想把雅德星先击倒才算。
  那知雅德星的瑜伽功夫已练到六七成火候,提摩达多又未用全力,双掌一圈,已触着它
的肩头,竟被他强把肌肉扭得弯曲变形,提摩达多双掌一滑,雅德星不但将他的擒拿手卸
了,而且还还了一招。提摩达多大怒,掌力加到八成,霍地一堆,雅德星身形一晃,呼吸也
几乎窒息,但仍然没有被他击倒,一个转身,抽出一柄短剑,趁着提摩达多招数用完,双掌
未及撤回,短剑一翻,闪电般的便刺他手腕。这时桂华生的快马,亦已奔到数丈之内了。
  眼见这一剑就要刺中,陡然间提摩达多忽地一声大喝,手臂暴长教寸,雅德星心头一
震,短剑坠地,但觉胸口如中巨锤,背脊如受山压,两股极刚猛的力道前后夹攻,雅德星那
里还禁受得住。登时晕死过去。
  桂华生一跃下马,拔出腾蛟宝剑,一步一步向提摩达多迫近,提摩达多却是哈哈大笑,
道:“就是你一个人吗?用冰块神弹助你之人那里去了?”
  桂华生心头一震,昨晚他本来就怀疑那突如其来的冷气乃是冰窟玄冰,而今经提摩达多
证实,果然便是冰魄神弹。要知提摩达多乃是一代的武学大师,见多识广,他既然说是冰魄
裨弹,那自是无可怀疑的了,那么,难道那白衣少女当真便是尼泊尔公主?如其不然,世间
还那来的冰块神弹。
  桂华生迷迷悯悯,陡然间一股大力推来,提摩达多的双掌已然攻出,桂华生翟然一惊,
急忙凌空一跃,在间不容发之际,险险避过。随即一招“天坤倒挂”,腾蛟宝剑化成了一道
长虹,凌空倒卷。
  饶是桂华生应付得宜,亦已落了下风。提摩达多抢了先手,攻势发动,有如长江大河,
滚滚而上,五十招一过,桂华生便渐渐感到呼吸迫促,头晕目眩,但觉比昨夜古堡之战,还
要吃力得多。原来提摩达多昨晚之战,虽然荣辱有关,到底他与桂华生之间没有深仇大恨,
许多极厉害极深奥足以致人死命的武功还没有尽量发挥,而今他一来要报昨晚一剑之仇,二
来急着要护送摩兰法师脱险,手下绝不留情,故此昨晚桂华生到百招之外,才稍感不支,而
今只不过到了五十招,便渐渐感到难以应付。
  桂华生杖着身法比较轻灵,一见不妙,又采用昨晚的战略,和他游身缠斗,但见他滴溜
溜一个转身,登时银光遍体,紫电飞空,剑光练绕中,但见四方八面都是桂华生的身影,端
的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在提摩达多双堂翻飞之下,打得难分难解。
  那料提摩达多经过昨夜一战,早已胸有成竹,暗用阴柔的掌力,消磨桂华生的力气,而
且将他吸住,今他摆脱不开,战到分际,忽地一声大喝,双掌一堆,以毕生功力之所聚,发
出了极刚猛的一掌,条然间但见剑九四散,有如水银泻地,化雨缤纷。提摩达多一掌击散了
桂华生的护身剑光,得意狂笑,立即乘虚而入,阴阳掌力,互为牵引,桂华生登时有如一叶
轻舟,在惊涛骇浪之中,飘摇不定,看看就要遭灭顶之灾!
  就在这极度紧张之际,忽然间有一股极柔和的笛声随着石风吹下,正是桂华生在魔鬼城
之夜听到的那个笛声,桂华生精神一振,刷,刷,刷,发出追风三剑,剑风指处,枫枫作
响,这一阵急攻,竟然把提摩达多的掌力卸去七成,身上所受的重压登时大减。
  提摩达多听了笛声,心头亦自微微一凛,抽眼看时,但见摩兰法师忽地跃下马车,纵身
一跳,跳上雅德星王子所留下的那匹骏马,扬声叫道:“恕我先走,麦加再见。”狂鞭名
马,疾驰如飞,霎时出了峡谷。提摩达多甚感不快,正自奇怪摩兰法师怕些什么,在自己保
护之下,竟是这样亡魂失魄的赶忙逃命。心念末已,笛声一歇,但见一个白衣少女,衣袂飘
飘,已知仙子凌风,从山顶飘落!只听得桂华生大喜如狂,高叫“妹妹!”
  白衣少女嫣然一笑,道:“你不惜冒险,追捕摩兰,我是感激得很。”忽地声调一变,
转过头来,对提摩达多冷冷说道:“尼泊尔人素来好客,但像你这样胡作非为,却是不受欢
迎。你快走吧!”提摩达多周游列国,所到之处,王公贵族,只要是知道的,无不隆重迎
接,几曾受过这般冷淡?不由得勃然大怒,喝道:“你这个小丫头竟敢对我无礼,你知不知
我是你们王子请来的上宾?”白衣少女道:“识得尊重自己的人才能受人尊重,你们阿刺伯
不是也有这句谚语么?请来的客人更应该守礼,国王捉拿摩兰,你凭什么阻挡?请来的客人
有这样无礼的么?”
  桂华生忽地叫道:“妹妹,小心!”原来提摩达多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不待她把话说
完,骤然间便是双掌推出。桂华生急忙一剑剌出,却是那少女已随着掌风凌空飞起,姿态美
好,神色从容,百忙中还向桂华生报以甜甜一笑,娇声说道:“多谢关心!”
  提摩达多见她这等轻雾的身法,也不禁暗吃一惊,他一掌荡开桂华生的宝剑,按着向上
一招,发出一股阴力,想把白衣少女强扯下来,重重的摔她一个肋斗!
  就在此时,一颗颗好似珍珠大小、亮晶晶的东西从空中酒下来,被掌风震荡,登时碎裂
成粉,散出寒光冷气,提摩达多也不禁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战,退后三步,大声喝道:“原
来昨晚用冰魄神弹暗算我的,就是你这个丫头!”
  桂华生一见白衣少女来到,早就调匀真气准备抵受奇寒:他学的是达摩租师傅下的佛门
纯正内功,而且在冰窟之时,又有过经验,冰魄神弹的寒气,自然伤不了他。可是提摩达多
骤然受袭,也不过仅仅打了一个冷战,桂华生和白衣少女都不禁暗暗佩服:“阿刺伯第一高
手,果然名不虚传!”
  昨晚提摩达多因为是一手攀着马车,身子悬空作战,忽然破冰块裨弹打中穴道,这才给
桂华生乘机刺了一剑,而今在平地上搏斗,他又应付得宜,桂华生虽然趁势反攻,他的掌力
绵密之极,让着全身,那里施得进去?
  白衣少女轻飘飘的落下地来,对桂华生笑道:“你瞧我的冰魄寒光剑已成了!”陡然间
亮出一把寒光闪闪,通体晶莹,非金非铁,酷似一段寒冰的长剑,当真是人间独一、世上无
双的异宝奇珍!
  冰魄寒光剑略一挥动,冷气寒光,果然立刻向四面发射,提摩达多咬实牙关,双掌连环
疾扫,呼呼风响,把寒光震散,冷气荡开,居然又接了一百多招,白衣少女使出冰川剑法,
攻如雷霆震怒,静如江海凝光,每发一剑,便是一股刺骨的寒风,更加上桂华生的腾蛟宝剑
也是人间罕见的神物利器,两人联剑而攻,世间的高手谁可与之抵敌?
  再过一百余招,寒气激汤,愈来愈浓,那亿万年寒玉所发出的阴冷之气,几似就要凝结
成实物一般,提摩达多的掌风虽然强劲,却也难以驱散。提摩达多额角渐渐沁出汗珠,却又
全身颤抖。
  提摩达多是武学的大行家,心中想道:“我若再运真气与之相抗,纵然还可以支持一两
个时辰,胜败也还难料,但却必然要得一场大病。摩兰法师已先逃了,我何苦为他卖命?”
  打定主意,将真力凝聚掌上,猛发一掌,将双剑交织的光网冲开了一个缺口,立刻飞身
使走,桂华生见他在寒光冷气包围之下,苦战了半个时辰,居然还有如此功力,也不禁骇
然。
  这时朝阳初上,从白雪皓皓的山峰上射下来,丽彩霞辉,耀目生撷,阴寒之气在阳光
下。
  渐渐消散,桂华生心上的阴雾也像被春风一拂,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桂华生道:“这不是梦么?”公主笑道:“当然不是!”桂华生道:“我真想不到你就
是公主?”公主道:“怪不得你昨晚还向那个印度王子道贺,呀,大哥哥,你真傻,你早就
应该猜到了。”粉脸上突然飞起两片娇红,令桂华生看得如痴似醉。
  过了半响,桂华生幽幽说道:“你是一国的公主,而且还将是未来的女王,我还怎敢高
攀,叫你做妹妹?”公主笑道:“你怎的也有世俗之见?我不过偶然生在帝王之家,这又何
损于你我的交谊?呀,你实在不知道我的心意,我那里想做什么捞什子的女王?我把荣华富
贵,都当成过眼云烟,但愿,但愿……”桂华生心头甜丝丝的,冲口说道:“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蝉娟!”公主轻弄云鬓,久久不语。过了好一会,忽地说道:“我瞒着父王偷出深
宫,他病体初愈,烦人服侍,我现在该回去啦。谢谢你的天山雪莲。”
  桂华生想起昨晚的许多离奇情事,说道:“公主,你得当心你的堂兄!”公主道:“我
早就知道他野心勃勃,其实我并不想与他争夺王位。所以他在魔鬼城所干的事情,我也没有
告诉父王。我在暗中设法消弭他的野心,也便算了。”桂华生叹口气道:“你为人真好,只
怕,只怕他的野心还不止此?”公主道:“怎么,极其量他也是想做国王而已!”桂华生久
历江湖,比起华玉公主,自然是较为懂得人情世故,想道:“你不想做女王,这心意他可未
曾知道!”本来从昨晚的一些迹象,桂华生对那尼泊尔王子已有点疑心,疑心他与下毒的事
情也有点关系,但究竟还末敢肯定,而且自己初到尼泊尔来,一来是疏不问亲,二来也不愿
干预他们的国事,故此虽有一点疑心,话到口边,终于又吞了回去,未曾对公主明说。
  公主抬头一看,道:“峡口那边的山也燃起了烽火,大约是他们已知道你们在这里追捕
摩兰法师的事情了。看来他们再过片刻,就会赶来啦,我真的应该走了。”
  桂华生迈上一步,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再见?”公主微笑道:“你多读些尼泊尔的经
典文学吧。”桂华生怔了一怔,忽地恍然大悟,叫道:“呵,原来你是教我去应试,那么咱
们将来要在擂台上再见了。你可得手下留情呵!”这几句话说完,但见公主已飘然而去。桂
华生爽然若失,正自痴痴望她的背影,忽听得身畔有呻吟之声。
  桂华生心头一凛,想道:“麦士迦南和雅德星都受了重伤,我怎的将他们忘了。”先去
看麦士迦南,这时麦士迦南已经醒转,那呻吟之声便是他发出的。桂华生将压在他身上的那
匹马移开,但见他肋骨虽然断了两条,那却是跌伤的,并不严重。原来提摩达多掌毙它的生
骑之后,掌力已是强弩之末,虽然触及他的身体,却没有伤及内脏。桂华生给他推血过宫,
助他呼吸,过了一会,麦士迦南已经能够起立走动了。
  麦士迦南舒展了一下筋骨,咋舌说道:“好厉害的家伙!”两人同去看雅德星王子,不
禁都大吃一驾,只见雅德星面如金纸,皮肤灰暗,毫无光泽,一探他的鼻息,气若游丝,麦
士迦南稍懂医术,再给他把一把脉把,摇摇头道:“糟啦!他的三六经脉已给震动,五脏亦
已易位,神仙难救!再多可以活半个时辰。”
  桂华生凝砚片刻,说道:“那也未必!”取出了一朵天山雪莲,将雅德星扶到山泉旁
边,掏了一鞠清泉,揉碎雪莲花瓣,撬开他的牙关,将整朵雪达和一鞠清泉都灌入他的口
中。原来天山雪莲不但能治百毒,而且还可以化开体内的瘀血,瘀血一化,鲜血的循环恢复
正常,便不致于暴毙,只是受伤太重,一时之间,还不能苏醒。麦士迦南叹道:“你白白糟
塌了一朵天山雪莲,最多不过能今他的生命延长数日。”桂华生双晖炯炯,深深的吸了口
气,忽道:“麦士迦南,我求你一桩事情。”麦士迦南道:“若有所需,赴汤蹈火,亦所不
辞。”桂华生道:“好,咱们各以本身功力,给他疗伤。我教你推血过宫之法。但给他医治
好了,咱们真气消耗过甚,恐怕要临床静养几天。麦士迦南慨然说道:“你的内功比我深厚
百倍,你不怕耗损功力,我亦自当稍参绵力。”
  其实以桂华生本身的功力,已可以替雅德星打通十二重关,加上了麦士迦南,自是更易
见效,不过一盏茶的时刻,雅德星的面色便渐渐红润起来。桂华生松了口气,忽听得麦士迦
南问道:“刚才那位美貌的女子是谁?”原来公主临走之时,麦士迦南刚刚苏醒,惊鸿一
瞥,已震惊于她的国色天姿,是以有此一问。微微笑道:“她吗?她是公主!也就是咱们在
魔鬼城中所听到的那位吹笛的仙女!”麦士迦南“阿呀”一声叫了起来,忽地停了下来。桂
华生道:“怎么?”麦士迦南道:“那你为何要费尽心血来救此人?”桂华生一听便如其
意,心道:“我若是个小人,撒手不管,在公主的求婚者中,便减少了一个大大的劲敌,但
我岂肯这么去做?”便对麦士迦南笑道:“我虽然不敢以侠义自命,但若是见死不救,于心
何安?”麦士迦南道:“我并不是不想救他,不过我吏佩服你的大量。如果换我是你……”
  桂华生道:“你便样么?”麦士迦南想了一想,一笑说道:“还是救他!”
  说话之间,雅德星王子悠悠醒转,这一番话他刚好听到,可是桂华生却不知道。
  桂华生将他扶了起来,掌心紧贴他背脊的“天枢穴”,一股阳和之气,传进了他的体
内。雅德星王子喉头咕咕作响,忽地一大口一大口的瘀血吐了出来,桂华生待他呼干净后,
掏清泉给他漱口,笑道:“瘀血吐尽,再用人参鹿茸等上品补药医治,服食半月,定可康
复。这些药品虽然贵重,尼泊尔的宫中要多少都有,王子,你可以放心!”雅德星王子眼中
蕴泪,怔怔的望着桂华生,好久好久,说不出半句话。
  就在此时,一骑马闯进峡谷,原来是尼泊尔王子到了。他一进来便扬声问道:“你们怎
么啦?”桂华生道:“没什么,雅德星王子受了一点点伤。尼泊尔王子道:“那个,那
个……”麦士迦南道:“那个提摩达多么?他早已给我们的桂大哥打跑啦!”其实麦士迦南
并没有瞧见桂华生和华玉公主联剑杀败提摩达多,那时他还在昏迷状态之中,这说话不过想
当然耳。桂华生本想说明真相,想了一想,决定还是瞒着王子为妙,于是微微一笑,说道:
“虽然赶跑了提摩达多,摩尔法师却走脱了。”
  尼泊尔王于听说桂华生打跑了提摩达多,心中大吃一惊,但他素性深沉,并不形于神
色,哈哈大笑,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将手中的九环锡杖往地上重重一顿,向麦士迦南道:
“这是不是你们法王的传教法杖?”麦士迦南大喜道:“正是,多谢王于,你替咱们夺回来
了?”尼泊尔王子道:“不止夺回法杖,摩兰法师也给我杀了。”原来王子抄小路到那边谷
口拦截,那是山谷中一处隐秘的出口,他料定摩兰看见烽火,必然不敢从正面的谷口冲出,
心中早已算好,若是摩兰和提摩达多同来,他索回法杖之后,便叫他们赶快逃走,谁知却只
是摩兰一个人来,因此他一见面,不待他开声便把他杀了。他和摩兰是同谋毒害国王的伙
伴,摩兰绝料不到王子竟会杀他,要不然以摩兰的武功,王子最多不过与他打个平手。
  麦士迦南接过法杖,尼泊尔王子说道:“咱们该回宫去见国王报喜啦!法杖虽然是我夺
回来的,但你们都有一份功劳。”雅德星王子虽然醒转,身体还是虚弱之极,桂华生将他抱
上马背,和他同乘一匹骏马,驰回京城。
  走了一里,雅德星忽地微微呻吟,呼吸紧促,桂华生急忙勒住骏马,让他缓缓而行,低
声问道:“你觉得怎么?”雅德星断断续续说道:“我……我只怕不行啦!”桂华生道:
“没有的事,但请安心!”雅德星颤声说道:“灵鸳山、王舍城、龙叶恩师、恒河风光,从
今永别了!”桂华生叫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你死不了!”将手掌贴在他的太阳穴上一
试,只觉他发着高热,桂华生也不禁吃了一惊,想道:“难道我替他打通十二重关,还不能
救他性命?不,不,他本身的瑜伽功夫也已有了相当造谓,只要他心中安定,绝对死不
了。”正要指导他自己用吐纳的方法镇定精神,只见他还是断断续的续发着续语,好像已在
迷糊的状态之中,桂华生甚是着急,忽见雅德星睁大了眼,颤声说道:“我求你一件事
情!”
  桂华生道:“请说。”雅德星道:“我要一朵天山雪莲。”桂华生怔了一怔,笑道:
“你体内的瘀血都已化开了,不需要再用雪莲啦。”雅德星双眼火红,只是断断续续的说
道:“雪莲,雪莲,天山雪莲,我要天山雪莲!”那神情就像小孩子向大人撒泼,索取玩物
一样。桂华生给他轻轻推揉,说道:“王子你醒醒,咱们就要到王宫啦。”但雅德星还是没
有清醒,好像高热的病人一样发着谐语,不断的叫:“雪莲,雪莲,天山雪莲!”桂华生心
有不忍,将仅有一朵天山雪莲拿出来,雅德星双眼放光,喃喃说道:“我费尽无穷心力,求
取雪莲,若得一朵雪莲陪葬,死了方可瞑目。嗯,给我,给我!”桂华生心道:“原来他是
这个想法。”有些人(尤其是帝王)在临死之时,总想把最心爱的东西殉丧,但桂华生却想
不到雅德星也有这样的心理。
  桂华生一阵踌躇,他从天山所带来的三朵雪莲,一朵救了尼泊尔国王,一朵救了雅德星
王子,现在就誊下一朵了,他明明知道雅德星王子不再需要天山雪莲了,可是看他眼色中充
满祈求,心中想道:“巴勒老先生说过,给病人治病,最紧要的是今病人心安。我若吝啬不
与,只怕他的病情又会恶化。不如先给了他再说。”于是微微一笑,将仅有的一朵天山雪莲
交给了雅德星。
  雅德星接过雪莲,脸上泛出笑容,靠着桂华生宽的肩膊,闭着眼睛养神,现出心满意足
的样子。桂华生大为欣慰,策马缓缓而行,到了宫门,早已有人候驰,原来尼泊尔王子和麦
士迦南先他进宫,早已把雅德星受伤的事情报告给国王知道了。
  宫中侍卫将雅德星放在一张有锦褥的担架上,抬到国王面前,国王亲下御座迎接,一面
向桂华生致谢,一面慰问雅德星的受伤。雅德星忽地一笑而起,跃下担架,向国王施体说
道:“公主所要的天山雪莲,我已经带来啦!”
  桂华生吃了一惊,这才知道雅德星刚才是假装的。这霎那间桂华生心头一片混乱,只听
得国王喜道:“好,我立即叫宫女拿你的砖物交给小女。这是她自己要的,应该没有话说
啦!”后面两句是国王向王子说的。
  桂华生喉头硬塞,一急之下,满面通红,不知说什么好。忽听得雅德星王子朗声说道:
“不,陛下你误会了,这不是我的聘物。这朵天山雪莲是桂先生的,桂先生的武功人品胜我
百倍,与公主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此话一出,大出桂华生意外,呼了口气,心中想道:“我几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
腹!”只见雅德星说完这番话之后,摇摇欲坠,他损耗过甚,如今强振精神,毕竟是支持不
住了。
  国王面色一变,望了桂华生一眼,缓缓说道:“雅德星王子神智昏迷,真是今人难过。
桂先生你今次立了大功,我必定不会负你,宫中珠宝,任你索取,若欲为官,跌便任你做御
林军总管。”
  国王只提封赏,绝口不谈婚事,桂华生自是听得懂他的意思,心中想道:“只要公主真
心爱我,我不会报名参加求婚者的选拔考试吗?何必要自恃功劳,向国王提出婚事?”当下
向国王谢道:“我早已说过,不望酬报。珠宝于我无用,高官更不愿为。”国王道:“那么
就请先生多住生时,也好让寡人得以常聆教益。”桂华生道:“不敢麻烦陛下,我住巴勒家
中,陛下若有宣召,我自当随时晋谒。”
  国王心中虽有歉意,但转念一想,女儿对他颇似有意,还是不要让他在宫中为妙。原来
国王仍是想把公主许配给雅德星,在国王眼中,桂华生的才学武功人品,虽然不输给雅德
星,但桂华生到底不是王子的身份。
  当下国王重重的赏赐了巴勒医生,便送他们出宫。雅德星王子则留在宫中养病。
  两人走出深宫,恍如一梦。巴勒笑道:“我正想译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和《奇经八脉
考》,中国文字深奥,正好请你帮助。他年你做了驹马之后,还要借重你的大力,将这些医
书,大量刊印。桂华生道:“我那里有这个福份。”巴勒笑道:“我们这里有句谚语,只要
姑娘对你有了情意,那就似蜜蜂去采花蜜,赶也赶不去的。”
  谈笑之间,不知不觉已回到家门,巴勒打开大门,便嗅到一股幽香,走上厅堂一看,只
见茶几土放着一叠书籍,压着一纸花篓,巴勒笑道:“你瞧,有了你在这里,花香自己便会
飘进来了。”
  桂华生抽出花篓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首小词,调寄,词道:“萍水相逢,便已是琴心
先许。一家寰宇,海内存知己。纵有珠峰,难隔天台路。书此意,意凭风絮,吹向郎边
去。”不必署名,桂华生已知道是公主手写的词篓,词中充满“四海一家”之意,纵有天下
策一高峰,也隔不断两国的友谊,当然更阻不了两人之间的情意。桂华生读后,如醉如痴,
而又豁然开朗。
  再检阅那一叠书,却都是尼泊尔的古典文学,桂华生当晚就读了一晚,这一些古典文
学,大半都与中国有关的,例如慧超法师所着的《往五天竺国记》,慧超是唐朝高僧,稍后
于玄装法师,他曾继玄装之后到过印度,书中的《迦维罗卫一词》,所叙述的便是尼泊尔之
行,此书已译成尼泊尔文;另外还有尼泊尔本国高僧所写的经“变文”,那是一种有韵脚的
佛教文学,例如阿尼哥的等等。要知尼泊尔乃是是佛国,所以它的古典文学,多与佛教有
关。桂华生虽然不是佛教徒,但一来这些经典文学比喻丰富,妙语如珠;二来心知这些书是
公主要他看的,故此也读得津津有味。他还把所有不懂的地方记下了记号,准备第二天去请
教巴勒。
  第二天一旱,他还没有起床,巴勒已先来看他了,一见面就道:“你是不是今天准备去
报名向公主求婚?”桂华生道:“怎么?”巴勒道:“你不用去了。”桂华生吃了一惊,急
间其故。
  巴勒道:“国王有命,选拔驹马之事,暂时停顿,要待百日之后,方再举行。听说一来
是因为明年的佛租诞辰要举行无遮大会,各国的高僧异士在今后这几个月之内,将会陆续到
来,其中或有求婚之人,故此稍待;二来是国王病体初愈,要公主陪伴,无暇选拔。”其实
还有第三个真正的原因,巴勒知而不说,那是因为国王想把公主许配给雅德星王子,雅德星
正在宫中养病,国王希望在百日之内,能使他们两人回心转意。
  桂华生笑道:“那有什么紧要?我便等待百日,又有何妨?我正想得多一些时间,好熟
悉贵国的风俗习惯。或者到各处看看。”
  自此桂华生便在巴勒家中住下,白天读书,晚上帮助巴勒译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和
《奇经八咏考》。偶而抽空也到街上走走。巴勒学问渊博,两人切磋,得益不少。不知不觉
过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之中,只有麦士迦南回国之日,国王举行宴刷,曾召桂华生进
宫,但就是在那次送别的宴会上,也没见着公主和雅德星。听御医说王子受伤太重,虽得雪
莲化开瘀血,仍然未曾康复。
  那次之后,王国就没有再招过桂华生。桂华生虽然察觉国王对他冷淡,却也不以为意。
  一日,桂华生到瑞扬布山参观莲花宝塔回来,见巴勒略带愁容,正在收拾行李。桂华生
问他何事,巴勒说:“勃提岗城玛清勒寺的主持请我去医病,我不能不去,看来咱们大约要
分手一个月了。”
  原来尼泊尔以佛教立国,除了国都的神庙之外,便以勃城的玛清勒寺最大,主持的地位
极高。关于玛清勒寺也有一段着名的神话,据传古印度有一位圣人叫玛清勒,其徒哥拉拿有
一次到尼泊尔访问,没有得到尼泊尔人的欢迎,一怒之下,就跑到一座山上,卧着不动,这
一来天就不下雨了。国王只好到印度请求玛清勒,劝动了歌拉拿站起来,他脚一着地,天就
下起大雨来了,使尼泊尔得免旱灾。国王于是下令全国,每年举行节日,表示对玛清勒的感
谢,这个节日便叫做“玛清勒遮拉节”,这个节日直到现在,每年还有举行,成为尼泊尔两
大节日之一。(另一个大节日是“燃灯节”,相当于中国的元宵。每逢此日家家户户张灯结
彩,准备丰富的食物,款待亲友,寺庙里整夜歌唱,青年男女尽情歌舞,互相拜访,热闹非
常。)国王除了走了“玛清勒遮拉节”之外,并在勒提岗城(Bhatguon)哥拉拿所卧的山上,
建立了一座宏伟的“玛清勒寺”,作为纪念。
  桂华生笑而问道:“你一个月之后,准能回来吗?”巴勒道:“来回各十天,经我医的
痛,从没有十天还末见好的。大约一个月总差不多了。”桂华生一算距离选拔驹马之期,整
整还有五十天,便道:“我听说勃城附近一带,风景极佳,我随老丈走一趟吧。”巴勒得他
同行,自是欢喜,于是第二日两人便一同往勃提岗城。桂华生怎样也料想不到,这一去也,
他几乎不能回来。 潇湘书院·梁羽生《冰魄寒光剑》——第十章 幽谷寒泉困豪杰
梁羽生《冰魄寒光剑》 第十章 幽谷寒泉困豪杰   从加德满都到勃提岗城大约有五百多里,以十日为期,每日不过行五六十里,但因为是
高原地带,巴勒虽然精神健锲,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走一程歇一里的,每天走五六十里,
也要从日出走至日落,桂华生正好趁此欣赏沿途风景。
  走到了第七天,忽见前面无路可通,只在两峰之间横架着一道铁索桥,风吹铁索,摇晃
作响,下面是深不可测的幽谷,还有一道大瀑布从山峰上冲下来,飞珠溅玉,水气经过阳光
蒸发,山谷中好像布了一层雾幕,风景奇美,但看看却不由得心头微颤。
  桂华生道:“老丈,我背你过去吧。”巴勒道:“不必,我们国中,像这种铁索桥到处
都有,比这条长十几廿倍的都有呢。我们都习惯了,你不必为我担心。你先过去吧,我歇歇
就来。”
  桂华生听他这样说,一个便先上了铁索桥,他轻功绝顶,履险如夷,不料走至中途,铁
索忽然大大的震动,桂华生发觉有异,定睛一看,只见在桥的那边,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脸僧
人,正在手执铁索,用力猛摇。桂华生喝道:“大和尚,你干什么?”那黑脸僧人不理不
睬,用力一按,铁索下沈,随即放手,铁索蹦的弹起,桂华生大怒,喝道:“我与你素不相
识,你却来谋害我!”脚尖一点,飞身掠起,落下之时,觑准铁索,轻轻一点,复又腾身飞
起,这是上乘轻功中的“靖蜒点水”之技,桂华生起落几次,看看就要飞拣到对面山峰,那
黑面怪僧忽地哈哈大笑,凌空飞起,向桂华生撞来,桂华生身子悬空,急忙用左脚在右脚的
脚背上一踩,借势转身,双掌奋力一推,大喝一声:“下去”那知这黑脸怪僧的掌力雄浑非
常,绝不在他之下,四掌相交,莲蓬雨声,桂华生的身子竟似流星殡石一般坠下深谷,耳边
听得轰如雷鸣的瀑布声音,桂华生暗叫:“不妙!”危急中一个筋斗倒翻,头下脚上,正想
找寻落足之点,云气弥漫,那里看得清楚?陡然间又觉一股大力推来,桂华生身不由己的落
在瀑布之中,纵是绝世英雄,亦难抵挡那急流冲击之力。桂华生急忙开了呼吸,过了片刻,
晕眩之中忽觉压力一轻,好像身已到了实地。
  桂华生运气一转,呼出了一口气,飞跃而起,睁眼一瞧,但见眼前另有洞穴,绿草如
茵,杂花生树,回头一看,那瀑布好像一幅硕大无朋的水挂在面前,原来桂华生竟被瀑布冲
到一处无路可通的幽谷!
  桂华生全身湿透,正在盘算如何出去,忽听得侧面有人哈哈大笑,桂华生一望,可不正
是那个黑面怪憎,但见他也像落汤鸡一样,想必也是被瀑布冲进来的。桂华生怒道:“你是
何人,为何加害于我?”那黑面怪僧好像听不懂他说的尼泊尔话。发声怪笑,矶玑咕咕的骂
了一顿,桂华生和雅德星王子相处多时,对印度话略懂几旬,却也听不懂他骂些什么,只是
听他说话中不时发出“雅德星”这三个字的声音,桂华生心中一动,伸出两只指头,指指自
己,问道:“你说雅德星什么?”
  桂华生这一手势的意思,表示他和雅德星乃是朋友,那黑脸怪僧“哼”的一声,摇了摇
头,意殊不信,桂华生作了一个从地上将人扶起之势,叫道:“雅德星是我救的,你知不知
道?”那黑面怪僧听不懂它的尼泊尔话,但“雅德星”这三个字音桂华生是用印度音念的,
他观秤察色,再看手势,猜出了话中的含意,怔了一怔,忽地面色一变,作了一个推开之
势,咕咕噜噜约叉骂了几句,桂华生只听得出“骗人”、“不许你出去”等三两句断断续续
的字句。
  桂华生疑云大起,小道:“莫非是雅德星遭了不测之祸,却怎的赖到我的头上?”看神
情似乎这黑面怪僧是指他害了雅德星,双方言语不通,桂华生无法分辩,小道:“我只有脱
此险境,帮他到王宫去,这才能说得清楚。”主意打定,往洞口便冲,那黑面怪僧忽地大喝
一声:“不准出去!”双掌一堆,桂华生蹈蹈跟跟的倒退几步,险些跌倒。本来若论功力,
他与这黑脸怪僧乃是伯仲之间,不过他在跌下之时,先被掌力一震,再被瀑布一冲,尚未恢
复过来,是以相形见拙。
  桂华生怒道:“我非出去不可!”一摸腰间,他的腾蛟宝剑既是百钢,又可化作绕指
柔,平时不用之时,便围在腰间,当作腰带,幸而没有被瀑布冲走,桂华生解下宝剑,迎风
一抖,同那黑面怪憎一指,喝道:“闪开!”
  那黑面怪人兀立不动,说的仍然是桂华生听得懂的那一句话:“不许出去!”佳华生没
法,宝剑盘空一舞,剑光暴长,小道:“看你让不让开?”那知他刚刚舞起一朵剑花,只见
那黑面僧人也拔出一把怪刀,黑黜黜的并无刀锋,刀身微弯,刀柄上却缀以宝石,闪闪发
光,桂华生那一招“雪花盖顶”,本是护身的剑法,只图外闯,无意伤人,这僧人却那里知
道,见他剑光一起,立即一刀砍下。
  只听得“当”的一声,火花飞溅,桂华生但觉虎口疼痛,宝剑也几乎把握不住,大吃一
惊,这把刀毫不抢眼,想不到竟是沉重如斯!但见那黑面僧人已是失声惊呼,连返几步,原
来他这把刀是用上好的钻铁,加进了十几种稀有金属所成的宝刀,足有七十二斤之重,却被
桂华生的腾蛟宝剑削了一个缺口,亦呈出他意料之外。
  桂华生见状大喜,心知他的宝刀虽怪,自己的宝剑还可以克制得住,立即一个箭步跳
上,一招“猛虎夺路”,宝剑平推,又往外闯。那黑面僧人勃然大怒,身形一偏,又拔出一
柄拂尘,左手持刀,右手持拂尘,呼的一声,拂尘先落,迎面扫来!
  桂华生是武学的大行家,见他轻轻一拂,尘尾竟是聚而不散,形如铁笔,呼呼挟风,便
知这一拂之下,实是藏有极强的潜力,然而持有宝剑,也并不怎样在意,腾蛟宝剑扬空一
展,化成了一道银虹,便要硬把它的铁拂尘削断,那知就在即将接触之际,尘尾忽地散开,
根根如刺、万缕千丝的尘尾,好像变成了无数利针,斋刺桂华生的浑身穴道口桂华生突然碰
到这一怪招,吃惊非小,幸而他功力深厚,机警过人,一见不妙,瞬息之间,已是运气对了
全身的大穴,立即用“风台落花”之式,一飘一闪,脱出了那拂尘笼罩范围,反手一剑,又
挡开了那把怪刀的一击。这几招过如电光石火,但见剑光过处,尘尾被削了一撮,那黑面僧
人连声怒吼,又追上来!
  桂华生虽然削断了他一撮拂尘,身上也有七处穴道给他刺中,虽然封有穴道,亦已皮破
血流,心中颇为惊骇,想道:这黑面僧人不知是什么路道,不但功力深厚,而且兵器之怪,
层出不穷,看来并不见得出提摩达多差了多少。
  只见那印度异憎挥刀舞拂,怒吼追来,桂华生摸不透他的路数,好守而不攻,两人功力
在伯仲之间,所用的兵器,亦都是世上罕见的宝物,当真是旗鼓相当,那僧人攻不进来,桂
华生也闯不出去,直打到双方都精疲力竭,谷底不见日影,暮色沉沉之际,才各自罢手。
  那印度异僧就盘膝坐在水洞口,仍然是那句桂华生听得懂的印度话:“不许出去!”
  桂华生不理会他,自向幽谷深处走去,在暮蔼苍茫之中,但见到处都是奇花异草,行不
多远,还发现了一处清泉,泉水碧绿,凉气沁人,桂华生暗自笑道:“这地方倒是不错,要
不是今日有此奇遇,我怎知幽谷之内竟是别有洞天。”他随身还带有一些干粮,吃饱了之
后,再软了几日泉水,泉水清例微甘,饮了之后,精神为之一爽。
  这一晚桂华生盘膝静坐,闭目养神,不敢熟睡,那黑面僧人也不来骚扰他,一夜无事,
第二日一早桂华生走近水洞口,只见那黑面僧人也正在盘膝静坐,一听到桂华生的脚步声,
便立即跳起来,仍然是那一句话:“不许出去!”
  桂华生大为奇怪,心说:“为什么他不准我出去?若说他怀疑我害了雅德星,也应该与
我拚命才是。难道将我幽禁在这谷中,就是他的报复之道吗?”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桂华
生来回漫步,见他并无伤害之意,遂又回到清泉的旁边,将最后所剩下的干粮吃了,又喝了
几日泉水,想道:“巴勒在外面不知如何着急呢?这印度和尚不准我出去,我却是非出去不
可。”他昨天和这黑面僧人打了半天,对它的武功路数已摸到了几成,经过一夜筹思,想试
用达摩剑法中的七十二式伏魔剑破他。于是又出去和他恶斗。
  这七十二式伏魔剑威猛无伦,桂华生与他恶斗,最初半个时辰果然占了上风,杀得他连
连后退,快要将他追到水洞口,却又给他稳住,打了半天,仍是难分胜负。桂华生心中有点
奇怪,想道:“我与他的功力,昨天早已试山乃是半斤八两,今天我在剑法上已占了上风,
他居然到了后来能够守住,而我反觉有点精神不继的样子,难道在这一夜之间,他的功力加
深,而我的功力却消退了?”
  打到日影西斜,桂华生又饥又渴,反而给那黑面僧人一步步的迫退回来,只好罢手不
斗,又回到昨日之处,它的乾粮已竭,幸而泉中有鱼,桂华生便捉了几尾小鱼,烧熟来吃。
  这清泉中小鱼甚多,烧熟来吃,味甚甘美,桂华生心道:“我即算被困在此一年半载,
也不致于饿死了。”经过了这两日的观察,那黑脸怪僧似乎只是不许他出去,倒并无加害之
意。桂华生放心睡了一觉,第三日一早起来,觉得精神甚好,心中想道:“昨日我本来可以
打胜,却终于被他守住,想是前晚睡得不好之故。”于是又出去向那黑脸怪僧挑战,最初一
鼓作气,将他迫得连连后退,但还没有迫至洞口,却又被他守稳,这一战只打三个时辰,桂
华生便渐渐感到气力不支,只好罢战。回来之后,越想越觉奇怪:“今日的成绩远比不上昨
日,昨日一直将他迫至洞口,他才扭转劣势,而且是恶斗半天,双方力竭这才罢战的。今天
却不过打了三个时辰,而且看来对方似乎比自己更能持久。”
  自此每日桂华生都与那黑面怪僧大战一场,桂华生对武功的“悟性”极高,连日苦斗,
对那僧人所用的,印度佛门的上乘内功参透了不少,对他那些古怪的招数更是熟极如流,视
作等闲,可以随便应付了。他自己也觉得获益不浅,论理在功力上虽然不能速进,但最少也
不会减弱,而在招数上更应该占得绝对上风,但说也奇怪,他的成绩竟是一天不如一天,到
了第十天,他与那黑面僧人只打了一个时辰,便已感到倦意,那时,他用达摩剑法中的“大
须弥十七式”已是完全将对方的退路封住,只是出剑无力,眼看对方随意出手,便轻描淡写
的将自己精奇奥妙的剑招化解于无形,心中无限着急,却是毫无办法,打到后来,桂华生渐
知不妙,觑准对方破绽,不敢冒险求逞,用尽浑身之力,一招“摩击长空”,骤下杀手,若
在往时,这一剑非把对方刺个透明窟萨不可,那知这一次却是力不从心,剑势欲速反缓,剑
尖眼看就要刺到那黑面僧人的胸口,却被他倒转拂尘,轻轻一卷,“当嘟”一声,登时将桂
华生的腾蛟宝剑夺出手去,甩在地上,那黑面僧人哈哈大笑,仍然回到湖边盘膝静坐,根本
就不再理睬他了。
  桂华生拾回宝剑,一片茫然,多日来的怀疑,这时已得到了证实,并不是那黑面憎人的
功力高了,而且自己的功力减了,而且是在不知不觉之中,一天一天的减退,自己正当年富
力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现象?
  遭受了这次败绩,桂华生一连数日不敢出战,每日只是苦练内功,自觉在武学的原理
上,比起以前,已参透了不少诀窍,但奇怪的是:真气运转,却反而不似以前的流畅自如。
  到了一天早晨,他伸手到泉水里捕鱼,但觉泉水寒冷之极,几乎不能忍耐,这又是前所
未见的现象,这现象能有一个解释,它的功力已减弱到不能抵抗寒泉的地步!回忆以前在奇
寒的冰窟之中尚可忍受,如今竟连鱼儿可以生存的泉水,自己亦觉触手生寒,不觉心灰意冷
日再过了若干日子,桂华生连初来之时,经常可以搬的大石也搬不动了,虽然他自己并没有
感觉生病,但体力比之一般的壮汉,却也强不了多少了!桂华生试出了自己的体力,当真是
万念皆灰,伤心欲绝!
  举头一看,日影西移,晚霞如血,桂华生喂然叹道:“又是一个白天将过去了。”他自
从发觉自己的功力消减之后,无心再算日子,自己也不知道在洞中已过了多少时光?眼看可
落花残,胸中百感交集,想道:“难道我竟含在这幽谷之中,渐渐的衰老死亡,就像这谷中
的残花一样,自生自灭,无人知晓?”想至此处,手摸剑柄,便想拔剑自戕。
  脑海中忽地浮出公主的倩影,桂华生叹了口气,轻轻的将宝剑又插入销中,想道:“我
不能死,我不能死!”晚风吹来,隐隐听那印度僧人的笑声,桂华生已有许多日子未曾和他
交手了,听到他的笑声,痛恨之极,跳上一块岩石,远远望去,但见那个印度僧人挥刀狂
舞,桂华生功力虽失,但仍然是一个武学的大行家,看一会,心道:“原来他从我的达摩剑
法之中也领悟不少新招,看来我与他恶斗十天,彼此都是得益不浅。”想起自己的雄心大
志,要寻求绝世的武功,这一年多来,似有了不少收获,心中稍稍安慰,对那僧人的恨意也
减了几分。只是体力日衰,身囚幽谷,纵然参透了上乘武学,又百什么用处?
  只见那僧人挥刀疾舞,随意劈下,刀锋所触,岩石应手而裂,桂华生心起疑云:“为什
么我的体力日衰,而他的功力却是丝毫不减?”又想道:“若是他如今要取我的性命,真是
不费吹灰之力。”如此一想,更觉得那笑声刺耳钻心,黯然跳下,不敢再看。
  又过了好多天,桂华生身体更衰弱了,他初来之时,是用手捕鱼,后来感到泉水太冷,
便做了一个木叉叉鱼,这一日他手举木叉也觉吃力了,好久,好久,都没有又到一条鱼,想
起身怀绝技,竟然困顿加斯,不觉悲从中来,难以断绝,趴在果边,暗暗叹气。
  忽听得有悉悉索素的声音,似是有人向自己行来,桂华生心道:“莫非是那个印度僧人
来了?”睁眼一瞧,几疑是梦,你道是谁?原来竟是巴勒,但见他衣衫破烂,手上脚士都有
一条条的伤痕,但双昨炯炯,精神却似非常兴奋。
  桂华生又惊又喜,急忙问道:“这不是梦么?你是怎么来的?”巴勒道:“我是从后面
的山路来的。”幽谷后面,峭壁千丈,荆棘满途,桂华生功力未减之前,也不敢起过从这条
路逃走的念头,听巴勒说是从这条路来的不禁睁大眼睛。巴勒笑道:“我本来也是不知道山
后有路可通的,玛清勒寺有个行脚僧人,曾经到过这幽谷采药,他告诉我,后面一座山有一
个很深的山洞,幽谷外面有条山溪,水流湍急,可以乘木筏人到洞中,出了山洞之后,有一
条很狭窄的山路,可以通到这里,不过难走得很,我爬了两天两夜,才走到这里来。衣裘都
被勾破了。”
  桂华生有许多疑问,暂时且都搁在一边,先问道:“请你看看我是什么病?”巴勒笑
道:“不必诊治,你没有病!”
  桂华生精神勃振,一跃而起,叫道:“我怎的没有病吗?”挥了一下手臂,忽又颓然说
道:“我不相信,我怎的会没有病?”巴勒将他按下,说道:“你觉得身体虚软,四肢乏
力,是也不是?”桂华生道:“这不是病么?”巴勒道:“这不是病,这是因为你多饮了寒
泉之故。这泉水清倒可爱,但那阴冷之气却最为损耗人体。以前我国有一个药物学家,曾到
过这里作试验,据说这里地质特别,泉水中缺乏某些矿物质,他把一批鱼苗放下去,鱼儿长
大了都是没有骨的。”桂华生道:“怪不得泉中之鱼,如此甘美,我还把这些无骨鱼当成佳
品呢。原来是那个药物学家所养的,一直繁殖至今。”巴勒道:“所以要你出了这个幽谷,
根本不必用药,过了一年半载,身体便会如初,功力也自然恢复原状。”桂华生道:“那印
度僧人只怕不会让我出去,他的功力,倒没有减退呢。”巴勒道:“那个印度僧人?
  就是那天将你撞下幽谷的那人吗?”桂华生道:“正是。”将困在幽谷的经过情形,详
细对巴勒说了一遍。
  巴勒道:“他饮的大约是取自瀑布中的山水,那是从上面高山流下来的,对身体没有影
响。不过,听你这么说,我倒糊涂了,他为什么不许你出去?”桂华生道:“我还以为你在
外面探听到了个中原委。”巴勒道:“我以为是王子派人害你的,却怎的弄出一个武功极为
高明的印度僧人出来?”桂华生道:“那个王子?”巴勒道:“当然是敝国的那个王子。”
  原来那天巴勒见桂华生坠下幽谷,心中当然是惊骇非常,可是他不懂武功,欲救无从,
只好先到那勃提岗城,为玛清勒寺的主持看病,到了玛清勒寺之后,才知道原来是王子劝他
来给主持治病的,王子还有信给主持说,说是等巴勃医好了他的病之后,准备隆重的迎接巴
勒回去,封他做太医,巴勒本来是国中第一名医,封他做太医正是实至名归。因为王子有话
交待,所以巴勒医好主持之后,屡次辞行,主持都留住不放,要待王子来接,王子却又迟迟
不来。巴勒看出其中跷蹊,又知道主持左右也有王子的亲信,遂不敢请求主持派人去营救桂
华生。幸而玛清勒寺有一个行脚僧人,与他甚为知己,告诉他谷中通路的秘密,巴勒是得了
他的帮助,悄悄的逃出玛清勒寺的。
  桂华生吃了一惊,道:“这么说,我困在谷中岂不是有个多月了?”巴勒屈指一算,如
有所感,喂然叹道:“距离考选驹马之期有三天了,你恐要赶不上啦!”
  桂华生心中一阵难过,勉强笑道:“我但求能逃出生天,已是万幸,那还敢有此奢望,
尚婚公主?”巴勒道:“以你的体力,要爬过那段山路。确是可虑。好在我带有一根从贵国
来的人参,那是给主持医病用膳的,你赶快服下,振奋精神,支持两三天大约没有问题。”
  桂华生将那人参嚼了一段,道:“好吧,趁那个印度僧人没有发见,赶快走吧!”两人
放经脚步,靠着树木花草的掩蔽,走到谷后的那座山脚,桂华生正自欢喜,忽听得有砾砾的
怪笑之声,回头一看,只见那个印度僧人,已是如飞赶至!
  只听得那黑面僧人冷冷说道:“不许出去!”巴勒懂得几句印度话,急忙说道:“你们
的王子现在正在宫中,他和桂先生是好朋友,你若不信,我可以带你去看他。”那黑面僧人
说道:“不行,出到外面我就没法制住他了。除非你将王子带来见我。”
  桂华生看他们的神色,知道这黑面僧人绝对不会放他,刚刚燃起一点希望之火又告熄
灭,不禁长叹一声,说道:“好吧,看来我是命中注定,要困死幽谷了!”纵身一跃,撞向
岩石,却被那僧人一把提了回来,桂华生怒道:“你不许我出去,我要死都不行么?”那黑
面人不知道他说些什么?仍然是那旬桂华生听得懂的印度话:“不许出去!”
  就在这时,忽听得一声佛号,巴勒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用印度话斥道:“阿迦罗休得
无礼。”桂华生却听得雅德星用尼泊尔话说道:“桂兄好吗?小弟来了!”
  那僧人放开了桂华生,垂手低头,满面惶恐之色。桂华生抬头一看,只见雅德星和一个
须眉俱白的印度老僧人,已站在自己的面前,桂华生几乎疑心是在梦中,想不到竟有那么凑
巧的事,那黑面僧人刚刚说到雅德星王子,雅德星王子就来了。
  雅德星道:“这位是家师龙叶上人。”桂华生又惊又喜,急忙行礼,龙叶上人离他有丈
许之违,双手作势一扶,桂华生但觉有一股极柔和的力道,将自己轻轻托起,力道虽是柔
和,却是今人抗拒不得,桂华生不禁骇然,小道:“龙叶上人果然名不虚传,这股真力比金
刚掌的猛力要精纯得多,中国的天山七剑,已先后凋谢,环顾宇内,如今具有这等上乘内功
的,只怕有他一人了。”
  忽听得龙叶上人用中国话说道:“敝师弟无礼,老纳替他陪罪了。”桂华生这才知道这
个黑面僧人乃是龙叶的师弟,颇为奇怪他们两师兄弟的功力竟是差得如此之远。桂华生有所
不知,龙叶和它的师弟阿迦罗年纪相差了三十岁,而且阿迦罗是婆罗门外道。虽然得师父传
授了上乘武功,却怎比得上龙叶大师妙悟了上乘佛法后,以超人的定力和智慧,所参透的武
功?
  桂华生道:“阿迦罗大师一时误会,晚辈怎么见怪?”龙叶大师道:“你胸怀豁达,颇
有佛根,我这个师弟可不行,修行了几十年,贪填痴念,尚是无一能免!”说罢转过了身,
用印度话和它的师弟详说因果。
  这边厢雅德星王子则和桂华生说这件事的经过。原来他的国王有事,阿迦罗奉王命来招
他回去,却正碰到他在病中,昏迷未醒。尼泊尔王子骗他说是桂华生打伤他的,还把桂华生
的相貌画给他看,阿迦罗大怒,就要将桂华生捉来报仇!
  尼泊尔王子对阿迦罗说,这个中国少年武功极高,不可轻敌。尼泊尔王子算准了桂华生
和巴勃在前往勃提树城的路上,必定要经过铁索桥,教阿迦罗趁那时机偷袭,又告诉他幽谷
寒泉的秘密,若是偷袭不成,只要将桂华生迫下幽谷,便可不费气力将他困毙。
  阿迦罗放心不下,临走之前,又入宫看了雅德星一次,这次恰好尼泊尔不在,雅德星又
刚刚清醒过来,一听阿迦罗说出尼泊尔王子的毒计,又惊又急,厉声说道:“你若伤了那中
国少年的性命,我非但不认你做师叔,从此也永远不回故乡。”雅德星受了提摩达多的重创
之后,身体极弱,一急之下,说完了这几句话便又昏迷了。阿迦罗大惑不解,也曾怀疑过尼
泊尔王子说的不是实情,但一想以尼泊尔王子的身份,纵算他与桂华生有私仇,也不必假手
自己,转念一想,莫非是雅德星王子要亲自与桂华生算账,或者是还要问他口供?阿迦罗因
为要赶着上路,同时御医见雅德星昏倒,他们听不懂印度话,虽然不知阿迦罗与雅德星说些
什么,但却埋怨他不该刺激病人,并立即将雅德星移入静室,在今后数日之内,严禁外人探
访。因此阿迦罗只好留下一封信给雅德星,便匆匆走了。
  阿迦罗沙小路赶过了桂华生的前头,在铁索桥边守候,依照尼泊尔王子的说话实行突
袭,那知桂华生的功力与他半斤八两,凌空互搏,双方都给震下深谷,幸而雅德星有话吩咐
在前,故此阿迦罗只是不许桂华生出去,并没有伤他性命。
  雅德星王子将这一段经过详由说完之后,微微一笑,又道:“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公主考选射之期,距今只有三天了。听尼泊尔国王说,这一次无论如何要选出驹马,即算所
有的人都不合公主研定的标准,也要择优而取。桂兄,这一个机会,你万万不能错过。我现
在也知道得非常清楚了,公主深心所爱的你一人!”
  桂华生苦笑道:“小弟得以逃出生天,实已万幸。对婚事不敢再在妄想。”雅德星道:
“这却为何?兄台若把小弟当做朋友,请把疑难直说。”桂华生道:“一来我没有报名,二
来只有三天,小弟也赶不回去。”
  雅德星哈哈笑道:“小弟早已替你报名,那朵雪莲当做你的礼物公主也收下了。现在在
国王的心目之中,也早已把你当作未来的乘龙佳婿了呢!”原来雅德星病愈之后,在国王面
前极力为桂华生愉扬,国王知道雅德星回国在即,公主又痴恋桂华生,便只得由他去了。
  雅德星又笑道:“至于你怕在三天之内,赶不回加德满都,这个你不用担心,只要你功
力恢复,这几百里的路程算得了什么?你这次因小弟得祸,便着落在小弟身上,管教你因祸
得福便是!”
  龙叶大师接道:“我的师弟将你困在幽谷,致今你功力消失,现在老袖便即替你恢复功
力,作为赔罪!”说罢将手掌贴在桂华生的背心,桂华生立刻感到有一股热流,通过全身。
  龙叶大师道:“我现在用佛家的毗罗通关大法为你充实内力,这比你们中国武学中的推
血过宫,功效更大。中印的上乘内功虽稍有差异,但原理却是一样,你如不懂瑜伽功夫,就
用你们中国的吐纳法运气与我配合,也一样可以。”桂华生道:“弟子经过阿迦罗半月来的
指教,对印度的上乘内功,不敢说已经参透,但自信也稍窥门径。”龙叶大师笑道:“你对
于武学还真有慧根,瑜伽气功中的托玉泉一式,你懂得吗?”桂华生道:“略解皮毛。”龙
叶大师道了一个“好”字,将桂华生倒提起来,头下脚上,双掌贴着它的足心,以极精纯的
内功,替他恢复真力。原来足跟的穴道称为“涌泉穴”,亦称“玉泉穴”,头下脚上,故此
称为“托玉泉”。
  龙叶大师一面替他恢复真力,一面指点他瑜伽气功的诀窍,桂华生心领神会,依法运
功,但觉一股极柔和的力道,从“涌泉穴”慢慢上升,所至之处,舒服非常,大约经过了一
顿饭的功夫,已是功行百穴,气透重关,龙叶大师微微一笑,道:“居士试看功力如何?”
  双掌一枚,桂华生手心接地,跃起身来,随手一捏,将一块石头捏碎,功力非但没有减
退,而且胜似从前,更值得庆幸的是,桂华生经过了与阿迦罗的十余日恶战,又得了龙叶大
师的指点,从此对中印两大流派的上乘内功,均曹参透,以后融合贯通,终于成为一代的武
学大家,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潇湘书院·梁羽生《冰魄寒光剑》——第十一章
梁羽生《冰魄寒光剑》 第十一章   且说,桂华生因祸得福,对龙叶大师衷心拜谢。龙叶大师道:“不必多礼,你应该赶路
啦。从谷后面那条山路走,路既难行,又耗费时日,还是从水洞穿出去的好。”桂华生看了
巴勒一眼,心中想道:“以我和阿迦罗等的武功,拼个全身湿透,穿过瀑布还不算难,但巴
勒年迈力衰,纵然有人背他出去,他也经受不起这瀑布的冲击之力。”龙叶大师似乎看破桂
华生的心意,微微笑道:“都请放心,但随我来!”桂华生这才想起龙叶大师和雅德星乃是
从前面来的,看他们的衣履,只是鞋面略湿,心中甚觉奇怪。
  龙叶大师领队先行,到了瀑布前面,双掌合什,忽地一分,但见那股瀑布也随着他的掌
势左右分开,佳华生咋舌难下。心中想道:“如此绝世神功,即凌未风大侠复生,恐怕亦不
过如是。”一行五众,就在雷鸣般的瀑布之下,穿出了谷口,龙叶大师背起了巴勒,攀登那
百丈的峭壁,桂华生等人各自施展上乘轻功,跟在后面。结果还是龙叶大师先到,等了许
久,桂华生、阿迦罗和雅德星才相继而来。
  桂华生被困幽谷,经已月余,这时重见天日,恍如隔世,雅德星道:“小弟这次得以结
识桂兄,深情厚谊,终身不忘!”与桂华生依依不舍的道别,桂华生对这位异国友人,也是
同样的难舍。临别时雅德星说道:“据小弟所知,公主的求婚昔离多,其中只有波斯的武士
邓南遮,兄台应该稍加注意。”
  桂华生拜别了龙叶大师和雅德星,赶到加德满都,正好是考选驹马的前夕。
  十一华堂武士拚生死桂华生仍住在巴勒家中,第二天便参加初试,应试者共有一百廿四
人,初试共有三道题目,一是驰马射箭,二是举千斤石担,三是斗御园狮虎。试弓箭,桂华
生连发十节都中红心。举千斤石担,桂华生只用了单臂之力,便将石担举起,绕场三匝。最
后斗御园猛狮,桂华生仅仅用了一支香的时刻,便把狮子降伏,将它当做马骑;初试三关,
不费吹灰之力,全都通过。其余的一百二十三人,却被淘汰过半,剩下来能够参加复试的只
有四十七人。
  桂华生初试合格之后,尼泊尔王子便亲自到巴勃家来向他道喜,并送了许多礼物给他。
  桂华生明明知道他是故意拉拢,也明明知道这次困幽谷,乃是他从中挑拨阿迦罗,但碍
于国王情面,自己又是外国客人,这一切都只好放在心中,不予说破,对王子也虚与委蛇。
一到王子走后,便托巴勒将那些礼物都分与穷人,酒肉等食物则防它有毒,全部扔下沟渠。
  初试过后,第三天举行复试,复试只有一个题目,由公主派出四个宫女,轮流与各人比
剑,能胜得过宫女的便有资格参加最后选拔,题目似易实难,这四个宫女的剑术都是公主亲
授,而且也都会用冰块神弹,参加覆试的四十七人,有二十七斗剑失败,有十三人被冰魄神
弹打下擂台。桂华生碰到的那个宫女,正是那晚从御林军总管别墅接他进宫的那个宛兰星,
佳华生以金刚指的功夫弹开了四颗冰魄神弹,到第十二招便将她打败。宛兰星下台之时,向
他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公主明你背熟她迭你的那几本书。”
  除了桂华生外,还有六个求婚者也都通过了复试。第一个是波斯武士邓南遮,第二个是
希腊一个小部的王子克雷斯,第三个是尼泊尔的本国武士拉汗图,第四个是印度武士摩农,
第五个是阿富汗的一个牧场场主朗纳,第六个是中亚细亚撒马尔罕王国的一个青年公爵哈巴
德。连桂华生其是士人。国王将他们七人安顿在贵宾馆里,宾馆建在瑞扬布山山麓,下临夏
何德河,风景甚是幽美。
  住进宾馆的这一晚,国王特赐美酒,让他们在大厅欢宴,以前这七个人各住一方,初试
复试时各自举行,今晚方是第一次正式会面。桂华生踏入大厅,那六个人都已先到了。桂华
生和他们一一招呼,只觉得每一个人的眼光中,都好似含有敌意。只有希腊王子克雷斯比较
酒脱,但神情冷傲,和那帮人也似是落落难合。轮到邓南遮时,桂华生暗暗留心,但见他也
狠狠的盯着自己,桂华生心中苦笑,想道:“何以他对我特别仇视?难道他知道了公主属意
于我么?”留心观察,不但是邓南遮,其余各人,除了希腊王子克雷斯之外,也都是互相仇
规。不过邓南遮对他,特别表现得显着。桂华生大大方方的和邓南遮握手招呼,双掌一接,
桂华生忽觉邓南遮用一股极大的暗劲,意图震伤他的经脉。
  桂华生佯作不知,暗中以极上乘的内功消解对方猛劲,邓南遮用力一握,只觉桂华生手
掌绵软,脸上丝毫没有痛苦的秤色,邓南遮试不出桂华生的深浅,心中诧异非常。希腊王子
克雷斯在一旁暗暗发笑。邓南遮只得放开了手,同桂华生敬酒。
  这几个人因为早已蓄意向公主求婚,都学会了讲尼泊尔话,彼此之间,可以自由交谈,
然而他们彼此之间,却又互相敌视,场面显得甚是尴尬。邓南遮向桂华生微微一笑,说道:
“看来这驹马非君莫属,我们都是来陪考的了。”桂华生道:“那儿的话,公主武功绝世,
只怕明天我一上台就会给他打下来。”尼泊尔武士拉汗图说道:“桂先生或不至于,小弟却
自问绝不是公主的对手。昨日我赢那宫女,也赢得极是艰难。”克雷斯微笑道:“我侥幸得
以参加决赛,但求一见公主的姿容,于愿已足。我们希腊的哲学家柏拉图有一句话:最美的
东西就是你不能占有的东西。占有之后,美感可能反而减弱了。公主之美,举世闻名,我希
望见她一面之后,有远留下美好的记忆,至于说到要娶公主为妻,我连想也不敢想,只觉得
如一涉想,便是对它的亵渎。”邓南遮哼了一声,道:“好一个超世绝俗的诗人!”桂华生
心中却道:“对他美的看法,他也不敢赞同。只要两心如一,你会觉得她一天比一天美,现
在美,将来也美。华玉妹妹纵然到了白发苍苍的时候,在我的心目之中,也必定仍然是一个
绝世的美人!不过他这番话却确实是对公主虔诚的颂赞,他们希腊的哲理也确是耐人寻
味。”不知不觉,对克雷斯有了好感。
  国王的使者说道:“多谢诸位对我国公主的赞美,现在我代表国王向诸位各敬一杯。”
  第一杯便是先敬桂华生,桂华生毫不在意的一杯喝尽,见他敬到邓南遮时,邓南遮的脸
上忽露出诧异的笑容,桂华生心中一动,试一运气,竟似略有阻滞。
  酒筵将散,公主贴身的侍女宛兰星忽然到来,也向各人说道,是奉了公主之命,甫来敬
酒,众人大喜,纷纷干杯,轮到桂华生时,从宛兰星手上接过酒杯时,宛兰星悄悄的塞给他
一个小纸团。
  桂华生喝完了酒,急忙推说不胜酒力,有点头痛,先回房间歇息。打开那小纸团一看,
里面有一瓣天山雪莲,纸上有几行字写道:“父王送来的酒,是经过我堂兄之手的,我怕他
有所不利于你,特送来雪莲一瓣,并请你以后事事当心。”桂华生大吃一惊,果然觉得有点
神魂困倦,急忙将雪莲嚼下,并以瑜伽气功运转真气,过了半个时辰,才觉精神清爽。原来
那个使者也是与王子串通的,酒倒不是毒酒,这并非王子不敢下毒,而是怕闹出事来,各国
的求婚者都还在此,有损尼泊尔威誉。但酒壶却是内藏机关,斟给桂华生的那杯酒,乃是
“百日醉”,纵然内功多好,饮了之后,不至即行醉倒,但精神却必定不支,非过数日不能
复原。
  桂华生暗叫“好险”,践出房门,只听得厅中还在闹酒。克雷斯正在弹他的七弦琴。
  琴声悠扬,开始时柔和之极,像是情人的赞美诗;继而高亢激动,又似是出征前夕的誓
辞。克雷斯抱着七弦琴跳舞,忽而放声高歌,苍凉凄惋,唱得人人心弦颤动,尼泊尔武士拉
汗图道:“你唱的是什么歌?”克雷斯见有人欣赏,弹得更加起劲,答道:“是我们希腊一
个无名诗人的话,这首诗是赞美古代的艳后海伦的,希腊诸邦曾为她打过一次十年战争。”
  拉汗图甚感兴趣,说道:“你唱得很好转,可惜我听不懂。你用尼泊尔话再唱一遍,让
大家听听。”克雷斯本来是一个诗人,不暇思索,立刻将这首赞美诗用尼泊尔话唱出来,这
首诗美丽之极,桂华生听得出了神,在心中暗暗将它译成中国的文字。歌词的大意是:
  “你是米兰的香花,高卢的玉桂:
  你是南非的玛玑,印度的菩提:
  大地上所有的东西都不足与你比拟
  天上的女神也为你失去了光辉!
  你颊上的笑容像初开的玫瑰,
  雄师十万愿为你视死如归!”
  一曲未终,忽听得“碎”的一声,邓南遮将一个酒杯用力掷去,玻璃杯碎成片片,将克
雷斯的琴弦都割得寸寸断了,桂华生在楼梯口望下来,见状也不禁吃了一惊,邓南遮的这手
绝技确是惊人,用力的均匀,妙到毫岭,玻璃杯刚刚碎成七片,而每一片玻璃又恰恰将一根
琴弦从中间割断,这比起中国武术中“满天化雨”的暗器手法,要难得多多!
  七弦琴哑然无声,克雷斯怔了一怔,只听得邓南遮大骂道:“鬼叫什么?你要死便死,
老子可不陪你?”克雷斯大怒道:“你不变听便开了耳朵!怎么打坏了我的七弦琴?”邓南
遮喝道:“你再多说一句,我便将你也像七弦琴一样打个稀烂!”克雷斯抱起七弦琴喝道:
“你敢?”邓南遮叫道:“我有什么不敢?”手一扬,两枚大红苹果又脱手飞出,将克雷斯
的七弦琴打落地上。印度武士摩农同情克雷斯,顺手拿起餐桌上的鱼叉便向邓南遮飞掷,阿
富汗的求婚者朗纳也帮着克雷斯骂道:“岂有此理,世上竟有你这样蛮不讲理的东西!”邓
南遮哈哈大笑,说道:“我也弹给你们听听!”十指疾弹,将摩农掷来的刀叉都弹得知箭飞
回,朗纳冷不及防,竟给一把餐刀削掉了半边耳朵。邓南遮大叫道:“好极,好极!今晚咱
们就先来一场决斗。哈巴德,你有胆么?”撒马尔罕的公爵哈巴德叫道:“邓南遮,我来帮
你!”大厅内几个求婚者登时打成一团,只有尼泊尔的武士拉汗图因为份属主人,不敢参
加,跑出厅去大声呼唤。
  桂华生心道:“呀,他们怎的喝得醉成这样?”跑下楼梯一看,只见邓南遮目露凶光,
拳势刚猛之极,激战中朗纳中了一拳,摇摇欲倒,摩农反掌一劈,打不中邓南遮,却把哈巴
德的脸打得开了花,邓南遮趁势一拳向摩农打去,摩农会瑜伽功夫,邓南遮拳头从他肩上滑
过,将一个大花瓶打得粉碎!
  撒马尔罕的求婚者哈巴德帮助邓南遮,拳风虎虎,凶扩异常,他见邓南遮被摩农缠住,
便来攻击克雷斯,克雷斯温文尔雅,拳术却是超妙非常,哈巴德运拳如风,一连打了七八拳
都没有打中他,最后一拳哈巴德和身扑上,却被克雷斯一记分手勾拳,哈巴德的双拳都破格
开,克雷斯趁势拿着他的手腕,向后一物,喝道:“还要打吗?”桂华生暗暗喝采,心中想
道:“克雷斯这一记分手勾拳,足可与中国鹰爪门的大擒拿手比美!”
  看着哈巴德就要被克雷斯制服,那知此人精于摔蛟之技,脚尖一句,克雷斯立足不稳,
反而跌倒,哈巴德左手一穿,从克斯肘下穿过,反扭它的手腕,两人在地上滚了几滚,只听
得“吧挞”雨声,哈巴德着了一记耳光,克雷斯的胁下也被他重重的打了一拳,两人跳了起
来,哈巴德嘴吧一张,喷出一口鲜血,原来他已被克雷斯行落了两颗门牙。哈巴德大声怒
骂,两人又狠狠约互相扑击。
  那边厢邓南遮与摩农恶战,也是凶险非常,摩农的瑜伽气功已练到八成火候,但邓南遮
的拳势有如排山倒海而来,片刻之间,摩农已连中了七八拳,虽然每一拳都被他以上乘的印
度内功卸开劲力,终于禁受不住,中了第八掌之后,已是大汗淋漓,头上冒出热腾腾的白
气!桂华生乃是武术的大行家,最近又参透了印度内功的秘奥,见此情形,知道摩农的真力
消耗太甚,再战下去,必然不是邓南遮的对手,果然接着一拳,邓南遮便把摩农打得摇摇晃
晃,邓南遮打得性起,摩农已经败退,他居然扑上去又是一拳!
  桂华生心道:“我再不出去,只怕要闹出人命来了!”眼见邓南遮拳头正向摩农的天灵
盖落下,桂华生自楼梯上凌空一跃,捷如飞鸟,人未落地,右手一勾,已勾着了邓南遮的拳
头,左掌轻轻一推,以绝妙的巧劲将摩农推开。
  邓南遮大怒喝道:“好呀,你们以多为胜吗?”左拳连环攻出,右拳也运动前推。桂华
生以单掌之力,竟然接不住他的猛力,只得放开了它的拳头,正想说话,突然间哈巴德和朗
纳都同时向他袭来,桂华生因为早知道哈巴德是邓南遮的伙伴,跃下之时,便已预防他的袭
击,但那个郎纳刚才却是帮克雷斯的,而且还曾被邓南遮击中一拳,他突然倒戈反向,桂华
生却是意料不及,冷不及防,背心竟然结结实实的被他打了一拳。
  克雷斯怒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卑鄙!”一个转身,出手如风,也结结实实的打了朗
纳一拳,正想再打哈巴德,桂华生叫道:“都请住手,咱们在此作客,这样胡闹,岂不是人
笑话吗?”
  邓南遮冷笑道:“你懂不懂武士的规矩,为美人决战,乃是我们武士光荣的传统,有什
么笑话?哼,你自己胆怯,还敢笑话我们?你们中国人都是胆小鬼!”话未说完,趁着桂华
生未曾留意,冷不防照着桂华生的胸口又是一拳。
  桂华生有心试他气力,挥臂一格,但听得“蓬”的一声,邓南遮倒退三步,桂华生上身
也微微一晃,心头一凛,想道:“这恶斗了半天,居然还有如此气力,确是不容小视。”
  邓南遮更是吃惊,原来这一场决斗,乃是他和尼泊尔王子安排好了,要等桂华生上钓
的。其中还有两个同谋者乃是撒马尔罕的哈巴德和阿富汗的朗纳。他们本早就想向桂华生挑
食的,只因桂华生未待席散,便先回房歇息,故此他们改向克雷斯挑,有意将桂华生引出
来。并有意叫朗纳帮克雷斯,使得桂华生对他不如防备。至于摩农则是对他们的阴谋毫不知
情,激于义愤去帮克雷斯的。邓南遮他们也便趁此时机,一石两鸟,顺手将摩农和克雷斯打
得重伤。
  邓南遮自恃是波斯的第一名武士,又知道桂华生已饮了王子的“百日醉”药酒,更兼有
朗纳偷袭成功,满以为桂华生不堪一击,那知双臂一支,自己的神力竟然给他比了下去,焉
得不惊。但见桂华生踏上一步,冷笑说道:“邓南遮我接受你的挑战,咱们一对一出个输
赢。”邓南遮凶性大减,眼珠一转,说道:“很好,咱们就以一支红烛为限,若是一支红烛
烧完,我还打你不倒,那么我愿意诚心的和你交个朋友。”桂华生想起提摩达多那晚和他比
武的情形,心中暗笑:“你这厮怎比得上提摩达多,却居然也用他的办法。”其实办法虽然
相同,心情却完全两样。提摩达多是自量在蜡烛完之前,必定能把桂华生击倒:而邓南遮却
是怕输给桂华生,不过自量在烧完一支腊烛的时间之内,大约还可以支持得住而已。
  桂华生道:“好,我接受你的条件,在红烛烧完之后,咱们若是不分胜负,我也愿和你
交个朋友。”邓南遮高声叫道:“哈巴德,朗纳,请你们来作公证,我和桂先生比拳,谁若
是动用兵器或其他暗器,就是不尊重自己武士的身份,并应该立即判输。”原来他已从尼泊
尔王子之处,打听到桂华生有一把宝剑,同时他从武学的典籍中,知道中国剑客暗器的花样
最多,他虽然也懂得使用暗器,却是不敢和中国来的剑客较量,故此只提出较量拳脚上的功
夫。
  哈巴德应了一声,声音含糊不清,而且颤抖得非常厉害,原来他已被克雷斯打得重伤,
连两颗门牙也打折了。不过他还是挣扎着走出来。至于朗纳,却不见了踪迹,克雷斯摇摇晃
晃的走出来道:“我来作证人。哈巴德啊,邓南遮是你的朋友,桂先生是我的朋友,咱们大
家可都不许偏袒啊!”他在刚才混战之时,脸上被抓了几道伤痕,小腹又中了哈巴德的一记
重拳,受伤之重,实不在哈巴德之下。
  两人摆好阵势,如箭在弦,正待公证发出口令。克雷斯微微一笑,拿起一个银盘,一柄
餐刀,向桂华生说道:“桂先生,我在作公证之前,先以朋友的身份预祝你的胜利。我准备
为你奏乐。”“当”的一声,敲了银盘一下,高声叫道:“为了中国和希腊的光荣,我的朋
友,请你奋勇作战!”
  邓南遮圆睁双眼,喝道:“你等着奏丧乐吧!”克雷斯笑道:“你不必如此恐惧,我的
朋友不会将你打死的。”当、当、当,敲了三下银盘,数到“三”字,邓南遮双臂箕张,荞
然一压,便要擒拿桂华生的双腕,桂华生身法何等轻灵,连衣袖也没有给他触着,一个转
身,疾用“斜挂单鞭”一式,切他脉门,邓南遮双手虚抱,倏地交叉一剪,横肢一撞,便攻
之中又含有化势,桂华生心道:“波斯与中国印度一样,同是文明古国,在武术上果然也足
以自成流派,这一招就是中国武学中所没有的。”
  邓南遮解开了桂华生的攻势,立即反攻,拳势粗扩,手脚起处,全带劲风,功力竟似不
在中国一流的大力金刚手之下,桂华生有意将他戏弄,仗着轻功比他高明得多,展开了“八
卦游身掌法”与他游斗,但见人影翻腾,拳风虎虎,桂华生以绝顶经灵的身法,左边一兜,
右面一绕,进如猿猴窜枝,退若龙蛇疾走,起如鹰集飞天,落若猛虎伏地,但见四面八方都
是桂华生的身影,邓南遮倒吸了一口凉气,他那极刚猛的掌法本来是主攻的,这时却不得不
缩小圈子,护身防守,饶是拳势绵密,遮拦得风雨不透,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之内,还是中
了桂华生几掌。但因为桂华生使的是游身掌法,讲究轻灵翻动,一沾即走,掌力不够道劲,
邓南遮有一身横练的功夫,铜皮铁骨,摧了几掌,虽然也觉得疼痛,却也还挺得住。
  激战中桂华生眼光偶然一瞥,忽见克雷斯脸上现出焦急的神情,原来在不知不觉之间,
那根红烛已烧了过半了。桂华生心道:“克雷斯王子盼望我得胜,我可不能辜负他的心
意。”掌法一变,疾抢攻势,掌劈揩戳全都是《达摩秘笈》中的上乘武功,邓南遮渐渐有点
招架不住,桂华生觑准一个破绽,喝一声“着!”霎眼之间,连点了他“天枢”、“地
阙”、“归藏”、“风府”、“玉枕”五处大穴,寻常之士,被点中一处,就必将晕倒无
疑,纵有一等一的武功,被一连点中这五处大穴,也难禁受。却不料邓南遮停了一声,好像
醉汉一般蹈蹈跟跟的倒退几步,虽然是面色惨白,摇摇晃晃,却并没有跌倒。
  原来在波斯和欧洲,有一种武功,叫做“子午流闭血法”,相当于中国点穴的功夫,不
过要对准时刻,在相应的时刻点中了敌人相应的部位,亦足以致人于死。邓南遮精研过“子
午流闭血法”,也学过防御的方法,他本来也想过用这方法制胜,只因佳华生身法太快,他
根本触不到桂华生的身体,这方法自是应用不上。但桂华生用点穴法制他,他的防御方法却
刚好用上了,就在桂华生指尖将触未触的一霎那,他的身体便立起反应,将全身血液在那几
秒钟的时间内,暂时停止流动,中西武学原理,本就相通,这一来居然被他避过凶险。但他
这种方法却也不是最适当的应付之法。(最适当的方法是中国上乘武功中的闭穴功夫。)故
此被点中之后,还是感到一阵阵的酸麻!
  邓南遮心中大震,想道:“中国的点穴法果然是神奇莫测,比起我们的于午流闭血法
来,可要厉害得多!”他本来是准备捱过这一支烛光的,但被桂华生点了他五处大穴之后,
他仔细一想,自己只有捱打的份儿,若再被他接连点了几次穴道,精疲力竭,那就未必捱得
住桂华生的重拳了。如此一想,他登时改变了计划,作势佯攻,桂华生正自使到一招“分牛
掌”拍来,邓南遮拼着握他一掌,荞然大喝一声,化拳为掌,一下子将桂华生的双掌接住。
  桂华生微微一晃,立刻猜到了他的用意,心道:“原来他是想与我较量力力,希望能搪
得过这一支烛光。”邓南遮内力一发,势如排山倒海,刚猛非常,桂华生不敢轻敌,当下暗
凝真气,士透掌心,一面以极上乘的内功,消解敌人的憨劲,一面将其真力百迫过去。在最
初的一刻钟,两人都是兀立如山,动也不动。
  再过一会,但见邓南遮汗淋如雨,气喘呼呼,一步一步的向后挪动,每退一步,那花岗
石的阶砖上便是一道深深的足印,克雷斯诸人看了,也自不禁暗暗骇然,心中都在想道:
“邓南遮的内劲如此惊人,却仍然被桂华生迫得步步后退,狼狼不堪。看来中国的武术,当
真是世界第一的了!”
  这时那支红烛已烧到只誊半寸,但邓南遮亦已是气力枯竭,败象毕露,旁观诸人,谁都
看得出来,他绝对支持不到蜡烛烧完。克雷斯拿起银叉,作势欲望,忽听得纷乱的脚步声如
飞而至,原来是尼泊尔的武士拉汗图将他们的王子请来了。
  尼泊尔王子搓着双手叫道:“哎呀,你们在这里做什么?瞧在主人的份上,不要伤了和
气吧。”克雷斯道:“没什么,桂先生和邓南遮依照武士的规矩为美人决斗。”尼泊尔王子
道:“留些气力明天去比武吧。”桂华生双掌一松,压力骤然消失,邓南遮重心不稳,一跋
跌倒,克雷斯叮叮当当的敲了几下银盘唱道:“波斯之虎,不敌中国之狮,我的朋友啊,奥
林匹斯山的金苹果将赐给你,你是维纳斯的宠儿!”奥林匹斯(OlympUs)山是希腊神话中
诸神所住的山,维纳斯(Venus)则是希腊神话中的爱神。这诗的意思是桂华生今晚比武胜
了,明天也必定能赢得公主的芳心。
  邓南遮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他涨红了脸,但心中却也不能不有点感激桂华生,要是
桂华生刚才再加上一把劲,他纵不死也得重伤,而今虽然摔了一跋,失了面子,对于身体,
却无大碍。
  桂华生向尼泊尔王子施礼说道:“多谢你今晚所赐的美酒,我们都喝醉了,胡闹一场,
真是失礼!尼泊尔王子脸上一红,搭讪说道:“武士比武,那也不是什么失礼的事情。好
吧,既然彼此没有损伤,那就不必再比下去了。大家早点安睡吧。”他猜疑桂华生已识破他
的诡计,心中想道:“不管我愿不愿意,看来他都将是驹马的了。我现在不必惹他,将来的
日子长着呢。”于是和桂华生道过晚安,匆匆忙忙便走。
  尼泊尔王子方走,忽听得“扑通”一声,有一个人跌倒地上。
  那倒下去的人是哈巴德,原来他受伤甚重,适才做公证仍是勉强支持的。桂华生将他扶
起,邓南遮道:“我的朋友不必你来费心,你照顾你的朋友去吧。”桂华生一看,只见摩农
正盘膝坐在地上,头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气,面色已经渐转红润,桂华生知道他正以瑜伽气
功,疗治内伤,看这情形,以他的内功,不须别人帮助。再看克雷斯,只见他头上青筋毕
露,狂歌之后,精神显得萎靡不堪,受伤亦呈不浅。佳华生向邓南遮道:“好吧,咱们各自
照料自己的朋友,你的朋友,伤在脾脏,你要替他打通三阳经脉,推血过宫。”邓南遮道:
“不必你教,我们波斯武士也懂得内功治疗。”桂华生见他如此骄傲,本想详细指点他的,
只好罢了。
  桂华生请克雷斯仰卧地上,正待运功替他疗伤,克雷斯道:“且慢,有一个人比我伤得
更重呢!”桂华生这时也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原来这人乃是阿富汗的武士朗纳,他是
因为打了桂华生一拳,被桂华生的内力反击致伤的。初时不觉怎样,越来越觉疼痛,终于忍
受不住了。桂华生将一粒药丸掷给他道:“我没有震伤你的内脏,绝无性命之忧,你不必害
怕。吞下这颗药丸,到床上去静养三天吧。”原来桂华生恨他行为卑鄙,偷施暗算,故此要
他在三天之内动弹不得,连公主也见不着。朗纳意欲不接,但痛得实在厉害,只好不顾颜
面,将那颗药丸吞下。这药丸的秘方乃是天山派租师晦朋惮师所传,出七种珍贵的药料配
成,天山雪莲也是其中之一,名为“碧灵丹”。桂华生亦不过仅存五粒而已。朗纳吞下了这
粒“碧灵丹”之后,痛苦果然减了一大半,但肌肉僵硬,手足还是不能转动,只好听桂华生
的话,乖乖的请别人扶他上床静养。
  桂华生于是专心一意,替克雷斯治伤,他得了龙叶大师的指点之后,内功猛进,更非昔
比,不过一盏茶的时刻,便替克雷斯打通了十二重关,再让他吞下了一粒碧灵丹。克雷斯笑
道:“我现在比末受伤之时更要精神,中国的武功和医术真是神妙,我也服了你了!”
  再看摩农,摩农这时已经站起,但却是愁眉不展,似有重忧。桂华生道:“吾兄不必担
忧。”突然将他倒提起来,头下脚上,将手掌贴在他脚跟的“玉泉穴”上,克雷斯奇道:
  “咦,你这是做什么?”桂华生专心运功,笑而不答。过了片刻,桂华生将手掌移开,
摩农一跃而起,恭恭敬敬的说道:“你真是了不起,竟然深通我们印度瑜佩气功的奥妙。”
原来桂华生刚才替他治疗的方法,正是龙叶大师当日替桂华生恢复功力的“托玉泉”一式。
  桂华生道:“我兄功力尽复,不必担心明天的武功考试了。其实以吾兄的功力,即无小
弟之助,最多也不过再过两天,便可恢复如初。”摩农面有愧色,说道:“我本来担心明天
的考试呢,现在我功力虽复,却决定明天不参加了!”
  桂华生道:“这却为何?”摩农道:“我初到加德满都之时,曾见过雅德星王子,王子
就提起你的名字,大大称赞。如今一见,果然名下无虚,不但武功超妙,而且人品卓绝,除
了你还有谁堪匹配公主?我交得你这样一位朋友已经心满意足,再也不想去当选什么驹马
啦。明天一早,我就将动身回国,但愿咱们后会有期。”桂华生见他去意坚决,只好与他握
别。
  桂华生回到楼上,心中殊有感触,倚栏看月,想道:“他们最初见我之时,都含有敌
意。如今,则最少克雷斯与摩农已和我交上朋友了。可见只要你诚心待人,敌人也可以化成
朋友。”
  忽听得背后声响,一回头只见克雷斯抱着七弦琴走来,笑道:“我已经把断了的琴弦续
好了,准备明天为你奏胜利之歌!”桂华生道:“可惜我没有你这样的诗才,要不然,焉知
不是我为你献诗呢?”克雷斯道:“不,不,明天我只将是一个看客。”桂华生道:“你也
不参加吗?”克雷斯道:“我们希腊人最爱欣赏喜剧,与其辛辛苦苦的扮演剧中人,不如安
闲的在台下做个观众。我们希腊押话中有一个日绅阿波罗(Apolo),他常常驾着日车,去
欣赏宇宙间美好的事物。我愿意学阿波罗。你是我见过的男子中最美的男子,不论外貌与内
心。尼泊尔公主则是世间的第一美人。你们结合,那正是人间至美的结合,我得以欣赏你们
的结合,那便是我最大的幸福了。再说,我一见你的面,我就曾经对你说过,我是柏拉图的
信徒,对待爱情,我自有我的意念。”克雷斯浓厚的诗人气质,今桂华生大为感动,当下与
克雷斯诚恳的握手,谢谢他的友谊。
  克雷斯道:“不过我有一句话劝你,对美好的东西应该珍惜爱护。你准备怎么去爱护你
的公主呢?”桂华生微微一笑,心道:“这话我只能向公主去说。”克雷斯不待它的回答,
便自行往下说道:“美人好比名花,千万不可让她坠溜沾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如让她
将来做什么女王,那就是大煞风景了。做皇帝这样的蠢事,连我这样的俗人想起来也觉头
痛。不过为你,我将来也许会尝试做做皇帝,准备将来你们到希腊来玩,我可以拨出最华丽
的游艇,与你们同赏爱琴海上的风光!”桂华生失笑道:“好,那么我预先多谢你了,可爱
的诗人王子!但愿这不是诗人的幻想。”两人在笑声中各自道了晚安。
  第二天便是最后考选驹马的决赛,先考武功,由公主亲自与求婚者比剑,地点便在御花
园中。摩农一早离去,克雷斯自动退出,朗纳卧床不起,哈巴德因为昨晚受了伤,虽得邓南
遮替他运功治疗,伤势无碍,功力却还未复,身体虚软,也不敢参加。所以最后参加的有中
国的桂华生,波斯的邓南遮,和尼泊尔本国的武士拉汗图。抽签结果,由拉汗图先试,其次
是邓南遮,最后才是桂华生。桂华生望着园中搭起的高台,心中上下的跳。 潇湘书院·梁羽生《冰魄寒光剑》——第十二章 洞房红烛结鸳鸯
梁羽生《冰魄寒光剑》 第十二章 洞房红烛结鸳鸯   比武的时刻开始了,台下挤满了各国来的武士,他们也是初试复试中落选的人,这时都
怀着既羡且妒的心情,看着坐在候选席上的三个幸运儿桂华生、邓南遮和拉汗图。
  奏乐声中,高台上的慢幕缓缓拉开,尼泊尔公主从台后轻轻走出,这霎那间全场寂静无
声,遗憾的是公主披着面纱,可是从她露出来的那对明知秋水的眼睛;从蝉翼般面纱中所露
出来的容光,已是教人不敢迫规。“雾里看花”另有一种美感,千百道武士的眼光都注到公
主的面纱,虽然看不真切,却也“感到”了她那绝世风姿!克雷斯想道:“拉丁语学家说,
“美”不但是用眼睛来看到的,而且是用“心”来“感”到的,这话说得真真不错!”
  乐声一停,司仆高叫道:“第一位候选人尼泊尔武士拉汗图,请来接受公主的考试。考
的是剑术。”拉汗图走上高台,向公主屈膝衍了一礼,身躯颤抖得非常厉害,公主微微一
笑,低声说道:“一个武士在竞技场上,应该勇敢镇定,胜负还在其次,最紧要的是要表现
出你最高的水平。”拉汗图得了公主的鼓励,稍稍镇定,拔出剑来,道:“我当尽力而为,
请公主指点!”他心情激动,声音也显得颤抖不安。要知公主在国人眼中,规若女坤,拉汗
图现在接近公主,心中既是喜悦,又是恐惧。
  公主微微一笑,拿出了一根玉笛,说道:“我就用这支笛当作剑使,你用心接招吧?”
  玉笛轻轻划了半道圆弧,同拉汗图虎口一点,台下都是各国使剑好手,一见公主这一招
正是剑术中一个极美好的姿式,不禁喝起彩来。拉汗图横剑一封,剑尖颤动,只听得“嗤”
的一声,玉笛轻轻划过,将他的衣袖划穿了,公主道:“再镇定些!”拉汗图面上一红,发
了个狠,避开公主的眼光,只当面前的不是公主,而是与他决战的敌人,这样一来,剑术使
出,方始中规中矩。
  拉汗图武功其实不弱,长剑展开,隐隐带着风雷之声,沉雄迅速,兼而有之,但公主却
是从容应付,玉笛盘旋飞舞,招招藏着无穷变化,台下武士都在心中想道:“若然是我,只
怕这时早已败了!”大约过了一支香的时刻,拉汗图已接连被玉笛点中三下,幸而公主不是
用剑,要不然运中三下,怕不破刺三处透明的窟萨,拉汗图将剑一抛,屈膝说道:“公主,
我实在不成,惭愧得很。”公主道:“不,你已尽了你的力了。在咱们的武士中,没有谁的
剑术可以比得上了,你应该填补御林军总管之职。”拉汗图的失败乃在意料之中,得任御林
军总管却在意料之外,于是欢天喜地的下台。
  第二个轮到了邓南遮,他有意卖弄武功,司仪官一叫出他的名字,他就跃上高台,台高
三丈,也不见他怎样纵身作势,只是脚尖轻轻点地便跃上去了。他向公主衍了礼后,却并不
拔剑,只是揪着公主手中的那管玉笛。
  公主淡淡的说道:“我还是用这支笛,请你拔剑。”邓南遮极为自负,几曾受过如此轻
视,心中生气,本待不依,但转念一想:“她用这支玉笛,必然给我打败无疑。但能中选,
我又何必争这口问气?”思念及此,不怒反喜,于是“搜”的一声拔出一把弧形的长剑,朗
声说道:“既然如此,谨依公主之命,请恕我放肆。”踏前一步,别的一剑,便向公主玉臂
削下。
  这一剑招式奇幻,公主心头一凛,移步闪开,反手点他的“肩井穴”,邓南遮这把剑式
样特别,剑身略作弧形,既可刺削,又可勾拿,兼有中国兵器中虎头钓与五行剑之利,它的
剑术配合了这把形式特别的长剑,果然与众不同,每一招式都是出人意表。
  公主凝神应付,把她新创的冰川剑法施展出来,烈日之下,玉笛飞舞竟是带着森森寒
意。战到酣处,但见玉笛生辉,剑光闪闪,盘旋进退,起落变化,不可名状,不可捉摸。打
了半个时辰,仍是难分难解!台下的各国武士,看得惊心动魄,手上都捏着一把汗。
  公主这套“冰川剑法”,这次还是第二次拿来应用,起初不大纯熟,战了半个时辰,渐
渐熟能生巧,当真是像冰川一样,表面静止,内里暗流汹涌,威力之大,难以想像,邓南遮
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才知道厉害!
  再过一盏茶的时刻,公主剑招一变,玉笛东指西划,表面看来,好像漫不经心,软绵绵
的毫不着力,其实正是柔如柳絮,翩若惊鸿,静如处子,勃如脱兔,招招都藏着精奇的变
化。邓南遮那套古怪的剑术,竟是渐渐为她克制,力不从心。邓南遮心中焦急,恶念突生,
把全身真力凝聚剑尖,大喝一声,陡然一剑劈下,他心中早打了如意算盘,公主即算挡得住
这一剑,她手中那根玉笛也必定要给劈断;若是挡不住呢,那么公主可能玉殡香消,虽然可
惜,但也总胜于落在别人之手。
  台下不乏各国的剑术名家,邓南遮一出此招,不少人看出了他歹毒的用意,纷纷喝骂,
就在喝骂声中,只见公主玉笛一挥,陡然间只听得邓南遮一声厉叫,立即从三丈的高台跌
下,打了几个滚,才勉强挣扎起来,面青唇白,浑身上下,仍是抖个不停。
  原来公主在他那一剑劈下之际,突然从玉笛之中,吹出三颗冰块神弹,本来以邓南遮的
功力,还可以承受得起。但他一来是因为昨晚和桂华生恶斗了一场,真力消耗不少;二来他
绝对想不到公主的冰魄神弹竟然会从笛中吹出。这三颗冰弹,都打中了它的穴道,奇冷攻
心,总算邓南遮功力深湛,没有当场冷毙,但亦少不了大病一场。
  就在众武士惊愕之中,司仪官出声叫道:“最后一位候选人,中国武士桂华生请上台与
公主比剑!”
  桂华生从侧面的长梯,缓缓走上高台,本来他也可以一跃而上,但他却不愿在公主面
前,故意卖弄武功。上到台来,但见公主的眼中,含有万种柔情,千般蜜意,桂华生心头一
汤,登时痴了。
  只听得公主微微笑道:“请拔剑吧!”桂华生这才记起是要和公主比剑,于是向公主施
了一礼,说道:“客不懵主,请公主赐招。”
  公主道了一声:“也好。”把玉笛一抛,叫道:“宛兰星,将我的冰魄寒光剑拿来!”
  那个宫女早已在台后准备,立即应声而出,将寒玉剑匣捧上,公主微微一笑,拔剑出
销,登时一道寒光疾射而出,台前那几排武士,但觉冷气森森,皮肤起粟,都不禁吃了一
惊,人人诧异,天下竟有这样的宝剑。
  桂华生跟着也拔出剑来,他的剑也是稀世奇珍,微一挥动,剑尖竟带着隐隐的啸声,有
若龙吟,若是桂华生先行亮剑,众武士准会吃惊,但如今在冰块寒光剑的对比之下,却不免
黯然失色!众武士都在想道:“若是我在台上,休说比剑,只怕这奇寒之气,先就难挡!”
桂华生道了一个“请”字,只见公主香肩一晃.冰块寒光剑横空一掠,疾如电掣,向桂华生
颈项削来,桂华生心中充满柔情,忽见公主一出手就是这样神奇的招数,心中一凛,百忙中
用了一招“云横秦岭”,接着一招“雪拥蓝关”,好不容易才将公主的攻势解开,公主丝毫
不缓,一剑紧似一剑,把桂华生迫得运返几步,低声说道:“小心接招!”桂华生发觉她眼
中有责备之意,心头一醒,想道:“是了,我若不显出本领,纵然地故意让我,当着各国武
士,这样赢了,也不光彩!”
  当下精神凝聚,剑诀一顿,一招“星海洋搓”,剑光如虹,还攻过去。公主微露笑容,
避招进招,两人旗鼓相当,杀得个难分难解。
  激战了半个时辰,公主丝毫不让,迫得桂华生将浑身本领都施展出来,两柄宝剑,盘旋
飞舞,斗到疾处,但见寒光一片,剑气千条,直把众武士看得眼花镣乱,竟然分不出谁是公
主,谁是华生!
  桂华生心中想道:“要不是我熟识她的冰川剑法,今番必定落败无疑!”原来公主在念
青唐古拉山的冰川,创出这套“冰川剑法”时,曾和桂华生共同研究,要知任何一套新创的
的剑法,虽然威力奇大,但总有未曾完备的地方,桂华生既熟知“冰川剑法”的优劣所在,
不须公主饶让,渐渐便占了上风。各国剑术的名家,也自有人看得出来。
  再过一会,桂华生着着反攻,将公主迫得连连后退,公主玉手一扬,以“满天花雨”的
手法,飞出十几颗冰魄神弹,桂华生早有所备,五指疾弹将冰魄神弹都在台上弹裂,冷气寒
光,凝聚如网,台上白茫茫一片,台下前几排的武士纷纷向后移动。就在这一霎那,桂华生
乘着公主发出冰弹,剑势略缓之际,突然一跃而上,剑峰一挑,恰恰将公主的面纱挑开,登
时鸦雀无声,端的是一根针跌在地下都听得见响!
  桂华生这一剑真是绝顶神奇的一剑,锋利的剑尖恰恰将公主的面纱挑开,却没有伤及公
主的一丝毫发,在这霎动人心的一霎那间,台下静寂知死,待到众人看清楚了公主没有受
伤,接着便爆出惊天动地的欢呼,为公主绝世的容颜。为桂华生超凡的剑术,欢呼,欢呼,
欢呼!
  希腊王子克雷斯一足蹈在椅上,弹起了他的七弦琴,高声唱出了他的“即兴诗”。
  “你跨过了世界第一高峰,
  带来了爱情的梦想;
  你一剑挑开了公主的面纱,
  将爱情的种子播在她心上。
  啊,你这神奇的一剑啊!
  胜过了丘比特的弓剑。”
  克雷斯的歌声被淹没在欢乐的声音的海洋,然而桂华生还是在人丛中发现了他,向他投
以感谢的眼光,克雷斯真的像他所说的哲学家,一样欣赏着别人的幸福,自己也就感到非常
满足了!
  公主向桂华生微微一笑,低声道:“你赢了我啦!”语带双关,桂华生向她一望,公主
羞红了脸,曳地长裙,向台下盈盈一礼,便翩然的返到幕后。接着司仪官走出来宣布,佳华
生已通过了武功的考试,只待明日公主考他的文学,便可以决定他是否当选驹马了。
  桂华生在各国武士的簇拥下回到宾馆,克雷斯也再一次的向他道贺。为了不妨碍他明夭
的应试,大家闹了一阵,便向他道过“晚安”,各自散了。
  但桂华生却那里睡得着觉,这一晚他彻夜无眠,想起了即将得到公主,也想起了自己出
国之时所立的志愿:要博采各国的武功,独创一家的剑术,这志愿看来也可以完成了。他已
参透了印度的上乘内功,又观摩了尼泊尔、波斯、希腊、阿拉伯诸国的剑术,他准备撷取这
几个文明古国的剑术精华,将来都采含在他和公主合创的“冰川剑法”之内。
  第二日公主在国王面前亲自考它的文学,他对答如流,对尼泊尔的古诗经典,随意引
用,如数家珍,今到国王也大大惊奇。不过,这里面却有一个国王不知道的秘密,公主所考
的十之七八都是在公主要他熟读的那十几部书之内,还有十之二三则是以前公主和他谈过
的。不过在考他中国的文学时,桂华生却的确显示出他的渊博,公主准宫中的汉学大师参加
发问,他解释的经史奥义,连大师们也闻所未闻。国王到了这个时候,对桂华生的文武全
才,亦自深深佩服。觉得这位中国青年,虽然不是什么贵族,但却实在胜过各国王子。
  不过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是,公主最后还考他两道题目,试它的急才,一个题目是要他
猜一个欧洲著名的故事中的谜,另一个题目则要他以公主的名字做一寸无名联,(这两题目
及考试的经过情形,详见拙着“冰川天女传”第三册,这里不赘。一幸而桂华生也有点急
才,终于也通过了。当国王亲口宣布他当选驹马时,他喜欢得几乎晕倒!
  婚事已定,国王将桂华生安顿在瑞扬布出的夏宫,婚期定在三日之后举行,那正是尼泊
尔一年一度的狂欢节日——燃灯佳节。这三日就好像有三年这么长久,桂华生好不容易等到
佳期,照尼泊尔王室的大婚之礼,日间在瑞扬布出的佛寺接受了高僧的祝福,签下了婚书,
桂华生仍回夏宫,等到晚上,国王再派人接他人王宫完成婚礼。
  桂华生这一天就好像在梦境里飘浮似的,当真是连做梦也想不到含在尼泊尔缔结奇缘,
到了黄昏,从夏宫中的凉台望下去,但见园中挂满许多水晶玻璃的各色风灯,绿树枝头,又
遍缀水晶葡萄,作为装饰,一眼望夫,俨如银花雪浪,珠宝乾坤。冉向远望,加德满都城内
的灯火,密若繁星,笙歌隐隐可闻。原来尼泊尔的“燃灯节”乃是一个爱情的节日,到了此
日,家家户户,结彩张灯,绿女红男,尽情歌舞,连寺庙里也是整夜歌唱不休。今年他们的
公主恰好在这个佳节结婚,因之更是举国如狂,比往年要热闹土十倍百倍。
  黄昏过后不久,一辆马车来到,正是以前接桂华生过的那辆马车,曳车的也仍然是那四
匹押骏的白马,不过,上一次是接桂华生人宫替国王治病,这一次却是按他人宫与公主成
亲,心情自是大大不同的了。
  奉命前来接桂华生的御林军的一位少年军官,马车经过山谷,忽听得铁骑驰骤,刀枪铿
呜之声,桂华生问道:“什么事?”马车条的停下,只见一彪黑衣骑队,疾而冲来,呼喝之
声此起彼落:“咱们不能让外国人娶咱们的公主!”“公主嫁了他,咱们的国家就要给并吞
了!”“不行,不行,一定要赶他回去!”“难道本国就没有好男子么?不欢迎这个中国新
郎!”那军官惊惶失色,道:“不好了,他们不欢迎你,举行兵变啦!你快快逃走了吧。
  桂华生道:“我不逃!”那军官道:“你不逃不打紧,我可不能陪你送命!”双手一
掀,要把桂华生掀下车去,桂华生不暇思索,反手一点,便点了他的晕穴。这时,那彪车
马,已将马车围着,桂华生站出来要与他们说话,但他们鼓噪如雷,那里说得清楚。
  佳华生吸了口气,以极上乘的内功吐出声音,朗朗说道:“若然我不受贵国国人欢迎,
我一定回去。但最少你们也得让我到京城一看!”这几句话将那一大片噪声都压下去,有一
个军官叫道:“不要中他的计,他是想去求公主庇护他!”提起长枪,删的一桧便刺,桂华
生一手抓住枪尖,叫道:“我对你们的王位绝无觊觎之心,你们为什么不许我去见我的妻
子!”那军官被他抓着枪尖,力挣不脱,大怒叫道:“你们听,他还要把公主带走呢,咱们
国中的宝贝东西,可不容外国人带走!”登时有数十支长矛短剑等各式兵器,向桂华生溯
来!
  桂华生手指一松,将那军官摔了一个幼斗,立即拔出腾蛟宝剑,围身一绕,剑光过处,
但听得一片断金夏玉之声,十几条兵器全都给他削断了,可是那一帮黑衣武士还是蜂拥而
来,佳华生一来因为是喜日,二来更不愿伤及尼泊尔人的感情,虽有宝剑,可绝不敢将任何
一人伤害,只是把兵器削断便算,可是这样一来,施展剑术等于受了一层束缚,端的要非常
小心,弄得桂华生十分狼狙。若不是他闪避得宜,好几次就要险些受伤。
  正在应付为难,忽听得马蹄之声有如暴风骤雨,又是一彪车马冲来,桂华生暗叫一声:
“苦也!”就在这时,只听得那彪车马同声喊道:“恭迎驹马入宫!”“叛军快快束手就
缚!”大出桂华生意外,原来这彪车马乃是救驾来的。
  这一彪车马比那队黑衣骑兵的人数多了几倍,登时把黑夜骑兵截成了好几处,抛出了绊
马索,不消一会,就把那队叛乱的骑兵尽都捉了。这彪车马领队的军官过来向桂华生恭敬施
礼,却原来是新任的御林军总管拉汗图。
  拉汗图亲驾马车,将桂华生护送入宫,桂华生向他致谢,拉汗图道:“我蒙公主赏识,
升以重任,粉身碎骨,不足图报。这次来迟,累驹马受了虚惊,驹马不责罚我,我已感激不
尽。”桂华生叹口气道:“我德溥才疏,得配公主,自知非份,怪不得他们反对我,我也无
颜再在贵国住下去了。”拉汗图低声讯:“驹马你武功绝世,才德兼优,不但各国武士心
服,我们国中,一百个便最少有九十九个为公主欣庆。这次叛乱是王子搞出来的,只有他不
服你,怕你夺他王位。他本来要我参加叛变的,我假作答应,暗中已报告公主了。”桂华生
道:“原来如此。”心情顿然开朗。拉汗图道:“我要还请教驹马,这帮叛军,你看如何处
置?这件事情,要不要报告皇上?”桂华生一想,若是此举揭穿,只怕尼泊尔国会有内乱,
便道:“事情已经过去,还是算了吧。叛军由你处置好了,但我希望你不要惩罚他们。”
  说话之间,忽见尼泊尔王子率领了几骑马疾驰而来,一见桂华生就道:“听说路上出了
事情,驰马受惊了吧?”桂华生道:“没什么,有几个军士胡闹,早已给总管大人捉去了,
多谢你的关心。”尼泊尔王子见桂华生面无异色,猜不透他知是不知,转过头对拉汗图道:
“你这次立了大功,国王定然又要升赏你了。”拉汗图道:“我不望升赏,只盼大家能够同
心合力,国家永保太平,那便好了。”王子冷冷一笑,对桂华生道:“我希望你受到我们国
人的欢迎,住得称心如意。”桂华生道:“谢谢你的祝福,我的愿望和总管大人的愿望一
样。”
  不一会来到京城,但见人山人海,酣舞高歌,一见驹马的车驾来到,登时鼓掌如雷,自
行让道。桂华生心中大慰,想道:“拉汗图所言非假,他们果然是欢迎我的。”
  马车缓缓而行,将近皇宫,只见一大队民间歌手,自动集合起来,拉起琴弦,吹起喇
叭,打起锣鼓,高声唱道:
  “今晚的晚风特别芳馨,
  在爱情的节日里谁不欢欣?
  欢迎你啊,跨过珠峰的贵客,
  从今之后,你和我们是一家人。
  公主和驹马缔结鸳盟,
  喜马拉雅山穿过了红绳,
  加德满都——北京!
  中国和尼泊尔永远相亲!”
  桂华生流下了感激的珠泪,对尼泊尔王子微笑道:“你所祝福的全都实现了,多谢你和
你的百姓,中国和尼泊尔永远相亲?”尼泊尔王子面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本意是
要拿叛军的事想来打击桂华生,使得桂华生心灰意冷的,那知国人拥戴公主,对公主所选中
的人也表示了热烈的欢迎。
  进了王宫,接受国王的祝福之后,公主贴身的宫女宛兰星提起一盏纱灯,便引桂华生进
入洞房。
  宿愿终偿,鸳盟缔结。洞房红烛高烧,幽香淡雅,桂华生疑幻疑梦,对着公主,痴痴注
目,好久,好久,两人都说不出一句话。门外忽听得“璞嗤”的笑声,那是宫女宛兰星在偷
笑。
  桂华生面上一红,抬起头来,只见洞房的布置完全依照中国的式样,当中贴着一副红纸
对联,写的是:
  “华严妙境偕谁游?看龙叶拈花,释迦微笑;玉笛仙音邀客和,听相如鼓瑟,千晋吹
萧。”
  这付对联,正是考试文学之时,桂华生为公主做的嵌名联,在职首嵌上公主的芳名“华
玉”二字,因为尼泊尔是佛教国家,所以联上全用佛典,表示爱慕之情。桂华生最初在冰峰
上见公主时,是先闻玉笛,后见仙姿的,所以下联就以当时情景,并用两个中国的典故来表
示求偶之语。公主今晚就将这付对联在洞房之中,当真是妙到不能再妙。
  两边联语的中间,嵌有一块碧玉屏风,屏风上离出了一首小词,调寄《点纬唇》,词
道:
  “玉剑冰弹,端的是奇缘奇遇。雪莲鸳谱,冷香飞人诗句。纵有珠峰,难隔刘郎路。云
深处,愿同偕隐,皆屋冰川住。”
  桂华生轻轻念了一遍,如醉如痴,低声说道:“原来你的心意完全和我一样。”两人并
肩立在窗前,遥望喜马拉雅山的膛瞪雪峰,两颗心溶成了一颗。
  其后五年,国王年老体衰,王子谋他日急,国中为了王位的承继问题,潜伏着内乱的危
机。一天晚上,华玉公主终于和桂华生悄悄出走,在念青唐古拉山的天湖之上达起冰宫。
  读者欲知详情请续看拙著《冰川天女传》。
  这里不再写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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