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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剑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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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录
 
第 一 回  花落水流 几番离合  丝连藕断 难说恩仇
第 二 回  怨气易消 芳心难测  武功虽失 侠骨犹存
第 三 回  欺世盗名 假真莫辨  舍身毙敌 玉石俱焚
第 四 回  境换情移 空怀旧侣  人亡物在 相对无言
第 五 回  谣诼纷纭 问谁能解  世途艰险 岂得无愁
第 六 回  好戏连场 灵堂混战  玲珑布局 妙手解危
第 七 回  纷乱残棋 难防情变  氤氲迷雾 另有病因
第 八 回  追究祸因 变生肘腋  难开心锁 泪湿罗衣
第 九 回  误会重重 双雄决斗  危机处处 外货齐来
第 十 回  九歼奸徒 冰台决斗  惊闻叛乱 大漠驰援
第十一回  劫后重逢 现身幽谷  孽由自作 曳尾泥涂
第十二回 解脱尘丝 仗他幻剑  擎开世网 奉我灵旗


 

 
 幻剑灵旗

  第 一 回  花落水流 几番离合  丝连藕断 难说恩仇
 
  浮沉道力未能坚,世网攫人只自怜。
  谁解古今都是幻,大槐南畔且流连。
  ——胡大川幻想诗之一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惟悴。
  他是谁?
  有人说他是天下第一剑客,有人说他只配名列第三。
  但不管是第一还是第三,只要他一出现,就能令得武林震动!
  “这二十年来,从来没有像他这样胆大妄为的剑客!”这是江湖“万事通”申公达对他的评语,这评语倒是没人怀疑的。
  他的胆大妄为,只要提起一桩就够了。
  二十年前,他曾与武当五老比剑,武当派的剑术是人们公认为各大门派之首的,但他,当时只不过是二十岁刚刚出头的他,只凭手中一把青钢剑,就与武当五老斗得两败俱伤。
  在这场比剑过后,他虽然就此失踪,但“齐勒铭”这个名字,江湖上已是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了。
  齐勒铭就是齐勒铭;天下只有一个齐勒铭,用不着替他加上任何衔头。这名字的本身就有令人眩目的光辉,只说这三个字已经足够。
  但现在,他却是步履蹒跚,目光呆滞,形容惟悴,毫无神采可言,而且还要靠一个女人扶他走路,走在什刹海的湖边。(什刹海是北京城内的一个人工湖)
  这女人是他的妻子?还是他的情人?
  都是,都不是。他与她有夫妻之实,却无夫妻之名;他们曾经患难扶持,不能说是“逢场作戏”,但他心里爱的还是他的前妻。
  他的前妻是武林中的“名门淑女”庄英男,这个女人却是江湖上“臭名昭彰”的“穆氏双狐”之一的穆娟娟。
  穆娟娟刚在不久之前,用酥骨散废了他的武功(详情见拙作《剑网尘丝》),此时也不知是在后悔还是想要给他安慰,低声说道:“勒铭,你还在怨我么?”
  齐勒铭只能苦笑,还能说些什么?
  他的心已如槁木,还何在乎这副躯壳?
  令得他心情如此落寞的,不仅是因为他失掉武功。
  什刹海水平如镜,两岸垂杨夹道,湖面桥影流虹。可惜这美景他亦已无心欣赏。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掠影来。”二十年前,他也曾与庄英男在这湖边漫步,而现在庄英男已是扬州大侠楚劲松的妻子了。
  是恩,是怨?是幻,是真?他的心头藏着庄英男的影子,眼前却是把一生都付托给他的穆娟娟,这两个人谁对他更好一些?
  他本来是天下第一剑客,现在却是连气力也使不出来的废人。
  恐怕也只能把过去当作一场幻梦了,但恩,怨,真,幻,又岂易言?
  穆娟娟却道:“其实,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我一生一世服侍你,你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安安乐乐过下辈子,这不胜于你在江湖流浪,时刻都得提心吊胆过日子吗?”
  她说的确是心里话,只要能够服侍齐勒铭,就是她最大的满足。但齐勒铭可不是她所能“羁勒”的,唯有毁掉他的武功,才能使得他永远离不开自己。
  花落花开,几番离合;丝连藕断,难说恩仇。齐勒铭还有什么好说呢,他只能苦笑道:“娟娟,你现在可以放心了。但愿如你所言。”
  五老寻仇
  可惜却有人不许他“安安乐乐”的过活,穆娟娟那番“一厢情愿”的话,刚刚说过,还未到一盏茶时刻,那些不许他过安乐日子的人就来了。
  来的是五个黑衣道士。
  齐勒铭认得四个,他们是武当五老中的玉真子、玉玄子、玉洞子和玉虚子。还有一个年青道士是他未见过的,但既然是与玉真子等人同来,自必也是武当派中的人物了。
  玉虚子走在最前头。
  他在齐勒铭面前站定,眼睛里充满仇恨。
  “齐勒铭,我中了你的毒针,居然还能够活着回来找你算帐,你想不到吧?”玉虚子道。
  齐勒铭淡淡说道,“我想得到的,因为我知道有楚天舒给你解药,但你恐怕还不知道,我本来可以杀掉楚天舒的,杀掉楚天舒,他就不能救活你了,但我井没有杀楚天舒。”
  玉虚子冷笑道:“哦,如此说来,我倒是应该领你情了?因为你可以杀我而不杀我,你可以杀楚天舒而不杀楚天舒,我才有机会得到他的解药?嘿、嘿,你真聪明,大概你也早已料到会有今日之事了!”言下之意,齐勒铭是因为早已料到他们有今日大举前来寻仇之事,故而他当日才没有把事情做绝,好留下一线香火情的。
  齐勒铭抬眼望天,冷冷说道:“玉虚子,你也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玉虚子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勒铭纵声大笑,说道,“齐某平生作事,全凭好恶。我从不向人求情,也不要别人领我的情。老实告诉你吧,我不杀你,只因为你的死活,我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我用毒针刺你,也只是因为讨厌你在我耳边鼓噪!”
  玉虚子大怒道,“齐勒铭,你死到临头,还敢这样看不起人!”
  齐勒铭道:“死活乃是另一件事情,真话我不能不说!我也不是看不起你,你能够令我觉得讨厌,已经是看得起你了!”
  玉虚子面色铁青说道,“多谢你看得起我,我也老实告诉你吧,莫说我不相信你的鬼话,就算那天晚上,你当真曾对我手下留情,那也抹不掉过去的深仇大恨!”
  五个道士之中,以玉真子年纪最长,他咳了一声,说道:“齐勒铭,二十年前,你和我们武当五老比剑,彼此都有损伤。如今我们是特地来了结这段梁予的,你若不愿和我们比剑,唯有你自废武功!”
  穆娟娟想说话,但给齐勒铭眼神一瞪,穆娟娟深知他的脾气,只能在心里叹一口气,话却是不敢说出来了。
  齐勒铭淡淡说道:“当日你们武当五老一齐动手,都杀不了我齐某一人,想必你们是引为武当派奇耻大辱了。所以你们今日要来杀我,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只是还有一老呢?”他把眼望向那个年纪最轻的道士。
  玉真子道:“他是我的师侄,敝掌门师兄玉顶真人十年前已经仙去了。”
  那年轻道士道:“玉顶真人就是我的师父,我是来给师父报仇的!”
  齐勒铭道:“哦,你的师父十年前去世,那亦是说,他是在和我比剑之后十年才死的了?”
  那年轻道士道:“家师虽然是在比剑之后十年方始仙去,但若不是那次比剑被你所伤,他老人家最少还可以多活三十年!”
  齐勒铭道:“所以你就要把这笔帐算在我的头上了?不错,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
  那年轻道士道:“齐勒铭,无论你怎样强辩,这杀师之仇,我都是非报不可!”
  齐勒铭道:“我并没有强辩啊,我早已说过,你们要向我报仇是应该的了。只不过……”
  玉虚子道:“不过什么?”
  齐勒铭道:“你们五个人都要报仇,我只有一个身子。我是在想,应该由谁取我性命的好?论仇恨之深,我似乎应该让你杀我,但这位小师父是要报杀师之仇的,似乎我的性命又应该交给他才对。”
  玉虚子冷笑道:“不必你来替我们操心,我们武当五老如同一体,你死在我们哪一个人的手上都是一样!”
  说话之间,武当五老已经布成阵势,年纪最长的玉真子道:“玉顶师兄,今日是我们武当五老来与仇人算帐,有你的徒弟在场,也如你在场一样。你放心吧,这次我们必定能够手刃仇人!”
  齐勒铭淡淡说道:“你是否还要举行仪式,向令师兄在天之灵默祷,求他保佑你们?”
  玉真子不理会他的嘲笑,对那青年道士道:“冲灵师侄,你是代表我们的掌门师兄的,请你居中。”那青年道士稍稍踌躇片刻,说道:“好,小侄尽力而为。”走上主位。
  阵势布好,已经把齐勒铭围在当中了。齐勒铭还是意态悠闲,背负双手,抬眼望天。
  玉真子喝道:“齐勒铭,你为何还不亮剑?”
  齐勒铭喝道,“为什么要我亮剑?”
  玉真子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空手和我们比剑吗?”
  玉虚子喝道:“武当五老岂能容人如此轻视?你不拔剑也不行!”
  齐勒铭道:“你们要来杀我,尽管来杀好了!要强逼我做什么事情,那可不行!”
  玉虚子道:“齐勒铭,你也算是武林中的一号人物,想不到你会耍这种撒赖的手段。”
  他只道齐勒铭藉口不屑与他们比剑,以求免祸。
  齐勒铭道:“真是奇谈,我不拔剑,束手就戮,对你们不更好吗?为何还不动手?”
  玉虚子把眼睛望着玉真于,好像在问:“师兄,怎办?”
  要知武当五老是何等身份,五人联手,已经是有失面子了,如何还能联剑对付一个手无寸铁之人?
  更何况,他们上一次是和齐勒铭比剑斗得两败俱伤的,这次就必须是比剑胜了齐勒铭方能挽回面子。
  玉真子不觉也是大感踌躇,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那青年道士道:“师叔,他耍无赖手段,难道咱们就不报此仇了吗?”
  玉真子双眉一竖,沉声说道,“冲灵师侄,你说得对!”喝道:“齐勒铭,我数到三,你若还不拔剑,那可休怪我们不客气了。一、二、……”
  穆娟娟忽道:“他不能拔剑,你们也不应杀他””
  玉真子、玉虚子同时发话,一个喝道:“他为何不能拔剑?”一个喝道:“为什么不应杀他?”
  齐勒铭也在喝道:“娟娟!”
  他这一喝,声音远不及这两个道士的洪亮,但穆娟娟已是听得心头一震,不敢作声了。
  齐勒铭缓缓说道:“大丈大生而何欢,死而何惧?……”他话犹未了,那青年道士已在冷笑说道:“你也算得是大丈夫么?”齐勒铭不理会他,自顾自的往下说道:“不错,许多人把我当作魔头,他们害怕我而又看不起我。但我是不能自轻自贱的,我就是死了,也要死得像个大丈夫。决不能失了我齐家的体面!”
  玉虚予冷笑道:“亏你还敢夸耀家门!不错,你的爹爹是武林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倘若不是出了你这个不肖之子,齐家也的确是值得夸耀的世家。哼,不说别的,就说跟前之事吧,你对我们使出这样无赖的手段,先就玷辱了家门!”
  齐勒铭道:“你懂什么,你可以杀我,但可不能禁止我和娟娟说话。我是对娟娟说的,不是对你们说的。娟娟,正因为我是齐家的儿子,所以须挺着腰死去,才能无愧齐家,你懂了吗?”
  穆娟娟是懂得他的意思的。本来她想对“武当五老”说明,齐勒铭的武功早已废了,用不着他们来勒令他“自废武功”。但如今她已懂得了齐勒铭的意思,这话可就不能说出来了。因为说了出来,就等于是替齐勒铭向对方求情。而齐勒铭是死也不能向对方求情的!
  她心痛如割,只恨自己做错了事,不该一早就捏碎了齐勒铭的琵琶骨了。
  “早知如此,我应该让他暂且保留武功的。只要他琵琶骨未碎,我给他服下酥骨散的解药,他还可以和武当五老比剑。如今琵琶骨已碎,那是没有灵药可续了!”穆娟娟心想。
  后悔已经迟了,怎么办呢?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死!”她忽然想起了和齐勒铭定情之夕的盟誓,心中已是得了主意。她缓缓的回过身,紧紧的靠着齐勒铭。
  齐勒铭忽道:“你们只是找我算帐吧?”
  玉真子道,“不错!”
  齐勒铭道:“那么,此事就与她无关了,你们……”
  话犹来了,穆娟娟已是打断他的话道:“齐郎,今日之事,都是我累你的。你怎能说这样的活,事到如今,难道你还要分什么你的我的吗?”
  “今日之事,都是我累你的!”这句话,齐勒铬当然是听得懂的,但玉真子却听不懂。他怎想得到穆娟娟早已捏碎了齐勒铭的琵琶骨呢?
  因此,他反而点了点头,对穆娟娟道:“不错,虽然他是你的情夫,而他之所以弄得身败名裂,也是由你而起。但他和武当派的梁子,却与你无关。今日之事,我们不是来评定你的人品,只是来找他算帐。所以,你是可以走的。五虚师弟,你同意我放她走吗?”由于玉虚子与齐勒铭结的梁子最深,而他和穆娟娟也有点过节,故此玉真子征求他的意见。
  玉虚子道:“我同意。”接着面向穆娟娟说道:“华山派掌门被害之事,你是脱不了嫌疑的。那日在华山之上,我本来也想把你擒下的。但现在我却不想对付你了。华山之事,有华山派的门下弟子来管,用不着我来越俎代庖。我们讲究的是恩怨分明,今日我们来找齐勒铭算帐,只要你不助他,你走你的吧!”
  他们以为已经是网开一面了,穆娟娟是懂得时务的,当然会走。哪知穆娟娟非但不走,反而和齐勒铭靠得更近了。
  齐勒铭道:“娟娟,这可不是我为你向他们求情的,他们要你走,你就走吧!”
  玉虚子也道:“咦,我们已经网开一面,为何你还不走?”
  穆娟娟一挺胸膛,毅然说道:“你们也已经知道是我累得他身败名裂的了,我与他生则同生,死则同死!你们要杀他请先杀我!”
  齐勒铭面对武当五老的长剑,傲然不惧。唯一令他放心不下的只是他的女儿——齐漱玉。
  齐漱玉独自走向市区,想起刚才的事情,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她竟然以女儿的身份,替父亲撮合了一段姻缘,而那个女人,在不久之前,还是她所深恶痛绝的。
  “我作弄了爹爹,爹爹是怪我呢还是感激我呢?晤,我想爹爹多半是在发了一顿脾气之后,心里还是感激我的。他会发现穆阿姨才是他真正需要的人,我这样做对他有好处,对妈妈也有好处的。
  “爹爹和妈妈的婚姻本来是不幸的婚姻,但能够有这样一个结局,对他们来说,也可以说是各得其所了。
  “妈妈当然是喜欢地现在的生活,不喜欢再回到齐家的。
  “而我呢,我有两个妈妈,那也不错呀!”
  想到了对各方面都有好处,她不觉大为得意,似乎她的“恶作剧”也变成了“得意的杰作”了。
  不过在得惫之中也有几分惶惑。
  因为她现在开始想到了卫天元了。
  在她的心目之中,卫天元的地位本来比她的父亲还更重要,(虽然她自己也许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但事实却是这样。)现在,父亲的事情已经不用她“操心”了,她对卫天元的思念就更加深切了。
  她已经从穆娟娟口中知道,姜雪君口中说的那个“古怪女子”名叫上官飞凤,而这个上官飞凤是可以帮她找到卫天元的。
  “这位上官姐姐为什么还不来找我呢:雪君姐姐说她神通广大,我不找她,她也一定会找到我的。”
  不知不觉,已是踏入市区了,她一直等待有“奇迹”出现,但那个神通广大的上官飞凤仍然没有在她面前出现。
  她急于和师兄会面,实在没有耐心再等待“奇迹”的降临她打开穆娟娟给她的那张字条,上面写有一个地址。这是上官飞凤的地址。
  穆娟娟说有两个办法可以找到上官飞凤,一个是到这个地方去找她,找不到的话,就去震远镖局。即使她下在膘局,也可以打听到她的消息。穆娟娟还说,卫天元甚至也有可能藏在震远镖局。关于后者,姜雪君也说过同样的话。
  她从来没有见过上官飞凤,也想不通这个上官飞凤怎的忽然变成了卫天元的密友,她不仅有点感到不大舒服,而且有点惶惑不安的感觉了。
  震远镖局就不同了,总镖头汤怀远是她小时候曾经见过的人。何况她的师兄也有可能就在震远镖局。
  按常理来说,与其去找一个陌生人帮忙不如去找熟人,但她在反复思量之后,还是宁愿去找上官飞凤。
  因为在震远镖局里,有她害怕见到的人。
  她已经知道扬州大侠楚劲松是在震远镖局养病的,他的家人也在那里。
  以前她只知道楚劲松是“扬州大侠”,是她的朋友楚天舒的父亲。
  现在她却知道了多一件事情,楚劲松也是她母亲的现任丈夫。
  楚劲松是给她的父亲打得半死不活的。
  楚劲松的妻子(亦即她的母亲)是给她的父亲掳去,但现在又已回到楚劲松身边的。
  虽说她的爷爷曾对楚天舒有救命之恩,虽说她的父亲也曾对楚劲松有过赠药之德,但两家的仇恨能解得开吗?
  不是没有母女之情,但在这样情形底下,要是让她在楚家见到自己的母亲,她也的确是会感到十分尴尬的。
  两家恩怨纠缠,真的是“剪不断、理还乱”啊1她踌躇再三,结果还是按照穆娟娟给她的地址,去找上官飞凤。
  她的卫师兄最少也有一半可能是在那里。
  天色已经入黑了,她急于知道卫天元的消息,连忙加快脚步。但她可没想到,黑暗中已经有人注意她的行踪。
  她也没有想到,她自以为是“得意的杰作”已经变成了悲剧。
  她以为是替父亲撮合了一段姻缘,却不知道她的父亲正是给她所要撮合的人捏碎了琵琶骨。
  她以为父亲和穆娟娟可以共享晚年,哪知道他们现在正是面临死亡的深渊。
  唉,要是她知道这些,她一定要走回头路,怎能还像现在这样走得如此轻松?
  现在她是带着好奇而兴奋的心情,按址找人的。好奇是想去看一看那个上官飞凤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奇女子?兴奋是她有可能很快就见得到她的“卫大哥”了。
  当然,她也还未知道,她的“卫大哥”如今也仍然是身处险境的。
  这几天来她历经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如今她又要到一个神秘的地方去会见一个神秘的人物(上官飞凤)了,在这个地方能够找到她所需要的谜底么?
  楚天舒也在找寻一个谜底。
  不过不是他自己要去的,是汤怀远求他去的。
  他希望楚夭舒能够为他揭开这个谜底,因为这个“谜”困扰他已经有十多年了,而现在,更是到了他必须知道“谜底”的时候。谜底一日不揭开,他就一日不能安枕。
  现在汤怀远就在密室之中和楚天舒说起这个谜样的人物。
  “你已经认识了我们镖局里那位年纪较大的王镖头吧?”
  “你说的是王大鹏吗?”楚天舒道。
  汤怀远道:“不错,你觉得这个人怎样?”
  楚天舒道:“他似乎根少说话,也似乎是极力避免引起别人的注意。”
  汤怀远赞道:“世兄真好眼力,你已经注意到了!”
  楚天舒道:“我注意到什么?”
  汤怀远道:“你注意到了他避免别人注意。你说得不错,他一向沉默寡言,做事一向也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
  楚天舒道:“但他绝对不是一个平庸的人!”
  汤怀远道:“你还看出了一些什么?”
  楚天舒道:“他的双眼炯炯有神,但一当他发觉有人注意他的时候,他就显出呆钝的样子。我猜他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人,武功方面也是如此。”
  汤怀远道:“你的观察很仔细,但你猜得出他是什么人吗?”
  楚天舒道:“我猜不出。”
  汤怀远道:“我最近才知道他就是十多年前曾在黑道上称雄的鹰爪王!不过由于他是独脚大盗,每次做案也都是做得干净利落,认识他的人不多。”
  楚天舒吃了一惊道:“以鹰爪王的身份,怎的会到你们镖局来当一个普通的镖师?”
  汤怀远道:“而且一做就做了十几年呢!这不是一个难解的谜么?”
  楚天舒道:“你怀疑他是你的仇家派来卧底的?”
  汤怀远道:“不一定是我的仇家,但他背后那个人一定比我的任何仇家还更可怕!”
  楚天舒一听就懂,说道:“不错,能够差遣鹰爪王来做一个小镖师的人,当然是有权有势的了。但汤叔叔,你告诉我这件事情,是为了什么?”
  汤怀远道:“你肯不肯帮我一个忙?帮我去揭开他的身份之谜,不是他过去的身份,是他现在的身份。”
  楚天舒道,“怎么去揭开?”
  汤怀远道:“我们已经发现了他的一个秘密。……”
  他关上窗,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昨天来个陌生人,那人走了之后,他也不告诉我一声,就悄悄离开镖局,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楚夭舒皱眉道:“你要我找他回来?”心想京城这样大,要找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谈何容易。
  汤怀远道:“不是。他的行踪我们是已经知道了的。假如只是要找他回来,那就用不着你了。”
  楚天舒道,“好,那么请你说下去,只要是我力之所及,我绝不推辞,”
  汤怀远继续说道:“由于我早已怀疑他,我也安排有人暗中监视他的。跟踪他的人发现他走进西长安街一同古老大屋,就一直没有出来。”
  楚夭舒道,“你是要我去把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汤怀远道:“不错。他应该昨晚回来的,直到现在还没回来,那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他出了事,甚至已丧了命。一是那个地方是他们的秘密机关,他在那里另有重大图谋,这图谋说不定就是要对付我这镖局的。倘若他背后的主子真的是要毁掉我这镖局,当然他就毋须急急回来了,要回来,也是以新主人的身份回来了。”
  楚天舒吃惊道:“有这样严重吗?”
  汤怀远叹道:“但愿不致如此,却也不可不防!你知道,这两天在我们镖局发生的事情,恐怕是会给某些人拿作把柄的。比如说,前两天徐中岳的女儿在这里和你的妹妹一同出走,听说穆统领的大公子后来就是为了去追她们回来而失踪的,这件事情若是穆统领追究起来,就可以牵连我们的镖局。”
  楚天舒道:“你怀疑他是去向穆统领告密?”
  汤怀远道:“我还不敢断定他是否是穆统领的人,但必须查明真相,我才能放心。”
  说至此处,汤怀远站起来道:“鹰爪王武功非同小可,我手下那些镖师,恐怕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我又不便亲自出马,想来想去,只有老弟才能帮我的忙。”说罢,对楚天舒作了一揖。
  楚天舒连忙还礼,说道:“汤叔叔,你大看得起我了。小侄本领低微,只怕也是难当重任。”
  汤怀远道,“世兄,你莫客气。你的家传点穴功夫,正是鹰爪功的克星。论轻功,你也比他高明得多。不过,有一件事我不能瞒你,先和你说清楚,去或不去,你再决定。”
  楚夭舒道:“叔叔请说。”
  汤怀远道,“鹰爪王和那陌生人密室私语之时,是有人在窗外偷听的,此人不敢靠近去听,听得不大清楚。但听得那陌生客人好几次提起一个人的名字。”
  楚天舒道,“什么人的名字?”
  汤怀远道:“齐勒铭!”
  楚天舒吃了一惊,默不作声。
  汤怀远道:“但奇怪得很,那人的口气像是要鹰爪王帮他去害齐勒铭的,但因为偷听的人听不清楚,他们在说到关键之处,说得又特别小声,更是模糊不清。所以也可能与偷听者所揣测的意思刚好相反,说不定齐勒铭就是他门的同谋者也未可知。但不管是正是反,齐勒铭也很可能就是在那个地方。”
  楚天舒过了好一会子方始说道:“我不是怕齐勒铭,不过……”
  汤怀远道:“你不放心令尊吗?”
  楚夭舒道:“这倒不是。家父的伤已经好了四五分,家母亦已回来。不过,叔叔,你也知道,齐勒铭是家父的仇人,这件事我想和家父先说一声。”
  汤怀远道:“这是应该的。你去吧。”心里却在想,要是说给楚劲松知道,只怕楚劲松多半是不肯让儿子去冒这个险的了。
  楚劲松正在房间里和妻子闲谈,他的伤已经好了一半,但眉字之间,仍是藏着优郁,并不因为有妻子作伴,精神就比较好些。
  他忽然叹了口气,说道:“我真不知道齐勒铭是怎样的人?”
  庄英男道,“你觉得他这次肯放我回来是很奇怪吧?”楚劲松默然不语。
  庄英男低声道:“你还在恨他吗?”
  楚劲松苦笑道:“他打伤了我,又救了我的性命,我也不知道是该恨他还是该感激他?”
  庄英男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
  楚劲松忽道:“我想我还是该感激他的。”
  庄英男道:“为什么?”
  楚劲松道:“因为他不但救了我的性命,也救了你的性命。”
  庄英男道:“你怎么知道他救了我的性命?”
  楚劲松道:“我怎能不知道,当时你是中了银狐的毒针的,要不是他给你解药,你焉能活着回来?”
  庄英男道:“松哥,你只说对了一半。”
  楚劲松道:“是哪一半说错了?”
  庄英男道:“用毒针射我的是金狐,不是银狐。”
  楚劲松道,“金狐不是银狐的姐姐吗?据我所知,她好像是嫁给了白驼山主字文雷的。”
  庄英男道,“不错,但他们夫妇如今却是正在京师。”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也是你猜错了的;给我解药的人并不是齐勒铭。”
  楚劲松道:“那是谁?”
  庄英男道:“正是金狐自己。”
  楚劲松道:“哦,真是意想不到!”
  庄英男等了一会,没见他说下去,便道:“松哥,你为什么一直没有问我,那天我是怎样能够活着回来的经过?”
  楚劲松道:“经过情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活着回到我的身边。”
  庄英男道:“你以为是他放我回来的吗?”
  楚劲松道:“难道不是吗?”
  庄英男道:“要这样说也未尝不可,但事情也没这样简单!”
  楚劲松咬着嘴唇涩声道:“我不想知道。”
  庄英男对他笑了一笑,摇摇头。
  楚劲松道,“你是有些话要和我说的吧?”
  庄英男道:“不错,但只怕你多心。”
  楚劲松伸手与她相握,说道:“我们已经做了十多年夫妻,你的心是怎样对我,我还能不知道吗。我没问你详情,只是怕你多心。”
  庄英男道,“松哥,多谢你信得过我。好,既然咱们都不会多心,那天的事情,你不想知道,我也要告诉你了。”
  她把那天的遭遇说给丈夫知道。
  那天她中了毒针,本已是不省人事的,后来得到齐勒铭将真气输入她的体内,方始渐渐有了知觉。
  “他和那个宇文夫人说话的时候,其实我是已经恢复知觉了的,但我仍然装作昏迷未醒,瞒过了他们。那个字文夫人,就是银狐的姐姐金狐,我也是从他们的谈话之中,才知道用毒针射我的人不是妹妹而是姐姐的。
  “后来,金狐给我服下解药,那时齐勒铭已经不在场了。金狐叫一个仆人用马车载我出城,我在服了解药之后半个时辰,方始装作刚刚醒来,我一醒来,那仆人对我说了几句警告的话,就把我推下马车,叫我自己回家了。嗯,你想不到吧,事情就是这样简单。”
  楚劲松道,“表面好像简单,其实却是大不简单,对吗?”他顿了一顿,加上一句道:“我想金狐总不会毫无所得,就肯放你回来吧?”
  庄英男道:“不错,他是在答应了金狐的条件之后;金狐才肯放我回来的。”
  楚劲松道:“金狐的条件是什么?”
  庄英男道:“我不知道。我是在他们说到一半的时候,方始完全恢复知觉的,前面的话,听得不清楚。似乎是齐勒铭答应为她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由金狐指定。我想,总不会是好事情吧?”
  楚劲松道:“如此说来,他对你可是真的不错,你别多心,我不是吃他的醋。我只是在想,以他这样倔强的人,却肯为了你的缘故,向别人屈服,这对他来说,恐怕是很少有的吧?”
  庄英男道,“或许是他干生的第一次也说不定。”接着叹道:“其实,他之所以弄到今日的地步,我也有部分责任的。”
  楚劲松道:“我知道,当年他是因为受不住你的冷落才离家出走的。”
  庄英男道:“我知道你不会多心,但我还是要多说一句,我只是可怜他,并不是后悔和他分手。当年我逼于父命嫁了给他,本来就是一个错误的婚姻。”
  楚劲松道:“我不会多心的,我也想多问你一句,你现在不仅是可怜他,还为他担心吧?”
  庄英男黯然道:“不错,当年他最少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我而离家出走,以至误入歧途,闹得身败名裂。如今他又为了不让我落入金狐之手,以至向金狐屈服,我实在担心,他会不会重蹈覆辙呢?”
  庄英男心潮澎湃,不觉暗自想道:“过去这段孽缘,累了他也累了我。不过,我如今已经有了松哥,却是比他幸运多了。”又再想道:“那个银狐穆娟娟其实也不算太坏,要是他们能够结成夫妇,那就好了。嗯,到了那时,只要他不再把过去那段孽缘放在心上,我倒希望有一个像他这样的哥哥。只不知道松哥是否也能如我一般不存芥蒂?”
  楚劲松似乎知道她的心思,握着她的手道:“我确是比齐勒铭幸运得多,如今你已回到我的身边,我与他过去的仇怨亦已是一笔勾销了。嗯,说老实话,假如大家都能够忘掉过去的事情:我倒觉得他是个大可一交的朋友。”
  庄英男忽道:“如果他有危难,你愿意帮忙他吗?”
  楚劲松道:“他打伤我又救了我,恩怨已是相抵。他肯让你回到我的身边,认真说来,我还欠他的情呢。我已经说过,我愿意将他当作朋友,当然也就愿意帮他的忙。不过,他的武功如今已是天下第一,远胜于我,又怎需要我帮他的忙。”
  庄英男的眼睛闪出喜悦的光芒,说道:“你能够这样想,我已经很欢喜了。话恐怕也不能那样说的,你知不知道,在我的眼中,你比他强得多!”
  楚劲松道:“哦,你真的是这样想吗?”
  庄英男道:“不错,我指的不是武功。他的武功虽然是比你强,但他的心灵却很脆弱。嗯,不知怎的,我好像有个预感,说不定真有那么一天,他需要我们的帮忙。”
  楚劲松道:“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也决不会令你失望。咦,好像有人来了,你看看是谁?”
  庄英男打开房门,说道:“没有人呀!”话犹未了,就听见脚步声了,庄英男笑道。
  “松哥,到底是你比我强,你的身体还未完全康复,就听得见远处的脚步声,是汤总镖头来看咱们。”跟着就听见汤怀远哈哈笑道:“楚大侠,恭喜你复原得这样快。我没有什么事,只是来看看你的。”
  楚劲松觉得有点奇怪,心里想:“好像另外还有一个人,难道是我听错了?”
  他没有听错,的确是有另外的一个人,这个人而且还是早已来了的。只因这人来时脚步很轻,走对方始给他察觉声息。
  这个人不是别个,就是他的儿子楚天舒。
  楚天舒也不是存心偷听的,只因他刚好听见父亲和继母谈及齐勒铭,他不好意思进去,又忍不住好奇心,只好躲在外面偷听了。
  如今他已经知道父母的心意,而汤怀远也恰好此时来了,他不愿意给父母知道,便即溜走。
  “爹爹都相信得过齐勒铭,料想他也不会把我当作敌人了。他是不是和鹰爪王混在一起呢?即使不是为了汤叔叔,我也应该去查个明白了。不过,若是给爹爹知道,爹爹一定会为我担心的。我既然知道他对齐勒铭的心意,这件事就当作是我替他去做吧。”
  “还是不要告诉爹爹的好。”他作出决定,便即按照汤怀远给他的那个地址,独自去打听消息。
  找寻“谜底”
  齐漱玉也在按照穆娟娟给她的那个地址,独自去找寻“谜底”。
  大门紧闭,她怕惊动附近民家,一看这条冷巷里没有人,立即施展轻功,逾墙而入。
  她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一路穿堂入室。
  她已经知道上官飞凤武功很高,有人进入她的房子,料想她是应该发党的。因此她随时准备上官飞凤会走出来盘问她。甚至还想试一试上官飞凤的武功,然后才把自己的来意和身份告诉上官飞凤。
  哪知穿堂人室,竟是无人拦阻。
  古屋森森,她不觉有点害怕了。正想退出去,忽然发现一间房子的墙壁上有道“暗门”。这道“暗门”是有人打开而又掩上的,但只是虚掩,未落机关,所以才给她发现。
  神秘的地方,神秘的人物,如今又发现了一条更具神秘气氛的地道,她的胆子虽然大,也不禁有所踌躇了。
  但他的害怕抵消不了她的好奇心,她想,“姜姐姐和穆阿姨都说那位上官姑娘是在这个地方,而那位上官姑娘是会帮我的忙的。姜姐姐和穆阿姨总不会骗我上当吧?”她大着胆子,亮起火招,走进地道。
  走到地道尽头,是一间房间,她提心吊胆的走进去,突然发现两个人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
  她吓了一跳,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死了没有。定眼看时,又发现其中一人是肢了一足的,在这人的身边有一根碗口般粗大的铁拐。
  她记得了大叔和她说过的黑道中的著名人物,其中有一个名叫李力宏,浑名就是叫做“铁拐李”的。
  “咦,这不是铁拐李吗?”她大惊之下,不觉失声叫了起来。铁拐李是黑道中著名的人物,那么另一个人恐怕也是和他身份相等的黑道高手吧。
  地道的阴森气氛本来足以令人心悸,加上这两个不知是死还是活的黑道高手躺在地上,饶是齐漱玉胆大,也不禁毛骨耸然。
  “这里有活人没有?”她大着胆子喝道。
  迸出了最后一点火花,她的火摺烧到尽头,熄灭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个人道:“当然有,连我在内,共有三个活人!”
  齐漱玉连忙拔剑,一招“夜战八方”,护着身体。那黑影并没扑来。
  她定了定神,突然发觉这人的声音好生熟悉,呆了一呆,叫道,“你是楚大哥?”
  光明重现,那个人点起了原本挂在屋内的一盏风灯。
  看清楚了,不错,果然是楚天舒。
  “哼,你真坏,我已经给这两个不知是死是活的家伙吓得一颗心都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了,你还躲在暗处吓我!”齐漱玉嗔道。
  “我不存心吓你的。”楚天舒说道:“我也是刚来了一会儿,你进来的时候,我恐怕你是这两个家伙的党羽,”
  “你见过上官飞凤没有?”齐漱玉最急于知道这件事情,二话不说,开口就先问她。
  楚天舒怔了一怔:“上官飞凤,谁是上官飞凤?”
  “哦,你不知道这个人?”
  “不知道。这人是什么人,因何你来这里找她?”
  齐漱玉性子急,说道:“我想先听你的,你既然不是来找上官飞凤,你来这里干啥?”
  楚天舒道:“这两个家伙你认识吗?”
  齐漱玉道:“我只认得其中一个是铁拐李,不过所谓‘认得’也只是猜测而已。丁大叔曾经和我说过这个人,说他是曾经横行一时的独脚大盗。这人形貌和丁大叔说的那个铁拐李相似。”
  楚天舒道:“另一个人我可是真的认识的,他是和铁拐李齐名的黑道高手鹰爪王。
  我就是为了鹰爪王来的。”
  “你和他有仇?”齐漱玉问道。
  楚天舒道:“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齐漱玉道:“那你为何找我?”
  楚天舒道:“因为他有双重身份。”
  齐漱玉道:“哦,双重身份?他另一个身份是什么?”
  楚天舒道:“是震远镖局的一名普通镖师。最近汤总镖头发现他的行踪可疑,故而叫我来此侦察。”
  齐漱玉一听他是刚从镖局来的,不待他解说来龙去脉,便即间道:“鹰爪王的事情我不想知道那么多了,如今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我的卫师兄到过镖局没有?”
  楚天舒道:“没有呀!谁告诉你他要来震远镖局的?”
  齐漱玉大失所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半晌问道:“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楚天舒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一来到就发现他们是这个样子了。看来他们是着了什么迷香,并未毙命。”
  说至此处,他忽地转过话题,问齐漱玉道,“你爹爹呢?”
  齐漱玉道,“你问我爹爹干嘛?”
  楚天舒道:“没什么。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和令尊一起来的。”
  齐漱玉道:“本来我是和他一起的,但如今他已是另有去处了。”
  楚天舒道:“是否在白驼山主那里?”
  齐漱玉吃了一惊道:“你已经知道了。”
  楚天舒道:“约略知道一些。”
  齐漱玉道:“他们早已闹翻了。但你也不必担心,他是不会再向你家寻仇的了。”
  楚天舒道:“我知道。我也并不是担心令尊寻仇才要知道他的行踪的。你可以告诉我,他是去了那里吗?”
  齐漱玉道:“这个、这个……”
  楚天舒道:“你不愿意告诉我吗?信不信由你,我只是关心令尊,别无他意。”
  齐漱玉道:“多谢。但我只能告诉你,他现在已是另有安身立命之所,用不着你替他担心了。”
  楚天舒隐隐猜到几分,说道:“令尊若肯从此归隐名山,那也是一件好事。对啦,现在应轮到你会诉我了,你说的那个上官飞凤又是什么人?”
  齐漱玉道:“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人,是雪君姐姐叫我来这里找她的……”
  楚天舒道:“啊,雪君你也见着了。”
  齐漱玉笑道:“你这位师妹很是不错,怪不得在洛阳之日,你曾经为了她和卫师兄争风呷醋。”
  楚天舒道,“你这丫头真是不知高低上下,竟敢在我的面前也耍油嘴。你再胡说八道,瞧我不好好管教你!”
  齐漱玉道:“哎哟,你是我哪门子长辈?”
  楚天舒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好像在说:“你还不明白吗?”齐漱玉翟然一省,不觉也笑了起来。
  楚天舒道:“你笑什么?”
  齐漱玉道:“我觉得滑稽。”
  楚天舒道:“哦,滑稽?”
  齐漱玉道:“是呀,想不到你忽然变成了我的哥哥。这件事情岂不滑稽可笑?”
  楚天舒道:“你觉得我不配做你的哥哥?”
  齐漱玉道:“我倒是希望有一个哥哥,不过我总觉得你不像我的哥哥。”
  楚天舒道:“哦,你心目中的哥哥是什么样子的?”
  齐漱玉默然不语,半晌,低声说道:“我不知道。”说罢,叹了口气。
  原来她是想起了卫天元,卫天元和她一起长大,一向把她作小妹妹看待。她心目中的“哥哥”是怎么样的?恐怕就是卫天元这个样子吧?可是,她却实在不愿意卫天元这个样子对她,她对卫天元失望,就正是因为卫天元太像她的哥哥啊!
  楚天舒怎能懂得她如此复杂的心思,说道:“我是和你开玩笑的,咱们不同父又不同母,那又何必理会什么名份。你不喜欢以兄妹相称,那我还是叫你做齐姑娘吧?”
  齐漱玉噗嗤一笑,说道:“这样称呼又太客气了。你名份是我的哥哥,却又不像我的哥哥,这才好玩呢!”
  楚天舒莫名其妙,道:“好玩?”
  齐漱玉道:“是呀。做哥哥是要爱护妹妹的,我有求于你的时候就叫你做哥哥,没求于你的时候,就像以前那样客客气气叫你一声楚大哥。哥哥大哥,一字之差,却有这么微妙的分别,不好玩吗?”
  楚天舒道:“客气就显得生疏,我不想做你的‘大哥’,又不敢厚着脸皮做你‘哥哥’,怎么办呢尸初时,他故意装作一本正经的说话,说着说着,不觉也笑起来了。”
  楚天舒道:“咱们说正经的吧。我也不知道这里发生的是怎么的一回事情,但既然找不到那位上官姑娘;此地恐怕是不宜久留的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齐漱玉道:“回去,回去哪里?”
  楚天舒道:“你的妈妈在震远镖局。”
  齐漱玉忽地低声问道:“我的妈妈对你好不好?”
  楚天舒道:“虽然她是我的继母,对我有如亲生。”说至此处,他也压低声音问道:
  “玉妹,你不是在怪你的妈妈忍心抛弃你吧?”
  齐漱玉黯然道:“我不怪她。她是有权利追求她的幸福的。”
  楚天舒道:“相信我,你的母亲是一个好母亲。虽然她没有对我说过她的心事,但我知道她平生最引以为憾的就是失掉了你。你不想去见见她吗?”
  齐漱玉道:“我、我不知道。唉,自从我懂得人事开始,我就在想,别人家的孩子都有母亲疼爱,要是我的母亲还活着就好了。现在我知道她的下落了,我却不知道,不知道……”
  楚天舒道:“你不知道,我知道!”
  齐漱玉一怔道:“你知道什么?”
  楚天舒道:“我知道你其实是想念妈妈的,听哥哥的活,和我一起回去吧。”
  就在此时,忽然听见了脚步声。
  齐漱玉道:“恐怕是那位上官姑娘回来了,咱们等一等再说。”
  不料来的并非女子,她话犹未了,就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冷笑道,“回去,你们还想回去吗?”
  来的是字文浩。
  楚天舒喝道:“你是谁?”
  字文浩不理睬他,面对齐漱玉依然在冷笑道:“我以为你跟你爹爹回家,原来你是躲在这里和小白脸幽会。嘿,嘿,这小白脸不知道我是你的什么人,你告诉他吧。”
  楚天舒大怒斥道:“放你的屁,我是她的哥哥!”
  字文浩冷笑道:“你是她的哥哥?我告诉你,我才真的是她的哥哥。”
  齐漱玉道:“胡说八道,你是谁的哥哥?你是一头癫蛤螟。是白驼山妖人生出来的癞蛤蟆!”
  字文浩纵声怪笑:“你不认哥哥无所谓,认我做未婚夫就行了!你要回去只能跟我回去!尽管骂吧,你的天鹅肉我是吃定的了!”
  字文浩没有说错,他的确是想来吃“天鹅肉”的。
  齐漱玉一离开他家,他就暗地跟踪,一直跟踪来到这里。
  齐勒铭和女儿中途分手,令他喜出望外。所以他才敢这样肆无忌惮,以为“天鹅肉”
  是必定可以到口的了。
  虽然当他发现铁拐李(铁拐李是他父亲的得力手下)和鹰爪王躺在地上,不免有点吃惊,但这个发现,也还不足以阻止他狂妄的行动。
  因为他所顾忌的只是齐勒铭一人,楚天舒年纪和他不相上下,莫说他不认识楚天舒,即使知道楚天舒是谁,“扬州大侠之子”的身份也还未曾放在他眼内的。此时,他已经在准备对付楚天舒了。
  楚天舒怎能容得他说这许多污言秽语,气得都几乎要爆炸了,他怒不可遏,喝道,“滚开!”
  字文浩也在喝道:“你给我滚开!”
  大家都不肯“滚开”,当然是唯有打起来了。
  字大浩把手一扬,楚天舒面前登时浮起一层淡淡的烟雾,鼻子闻到了淡淡的香气!
  楚天舒一觉不妙,连忙闭着呼吸。但已吸进了一点毒气。
  说时迟,那时快,字文浩已是扑上前来,喝道,“给我倒下!”
  不料楚天舒并没倒下,他的判官笔迎着字文浩劈来的双掌。而且笔尖正是对着掌心的“劳宫穴”。
  字文浩一个“盘龙绕步”,避招进招,只听得“唰”的一声,劳宫穴虽然没给刺个正着,袖子已是穿了一孔。字文浩心头一凛:“这小子的内功造诣可还当真不弱!”使出平生所学,双掌翻飞,荡开楚天舒的笔尖,但却也不能将楚天舒逼退半步。
  齐漱玉忽道:“你想不想知道铁拐李是怎样死的?”
  铁拐李其实未死,但字文浩是不知道的。他闻言一凛,冷笑道,“难道是这小子杀死的吗?嘿、嘿,即使他真的有杀掉铁拐李的本事,我也不惧。我更非杀掉他替铁拐李报仇不可!”
  他已经察觉楚天舒气力不继了,心想即使齐漱玉上来助阵,他也可以十招之内稳操胜券。十招之内,楚天舒纵然不是给他击倒,自己也会昏迷。
  哪知他又一次犯了轻敌的错误。
  不错,楚天舒的确是就要支持不住了,但他还能够作最后的一击。
  字文浩见他出招迟缓,只道已是时候,便即欺身进逼,左拳捣出。右掌擒拿,他的擒拿是用上了分筋错骨手法的,要是给他抓着,楚天舒就得变成残废。
  哪知这是楚天舒力求速战速决所施的诱故之计,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楚天舒笔走轻灵,突然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刺着他了。
  字文浩闷哼一声,倒跃出去,跌在地上。一
  此时齐漱玉亦已拔剑出鞘,正在跑来,准备和他联手。
  “胜不骄,败不馁”这本来是学武的人必须谨记的格言,可惜楚天舒忘了这句格言,正像刚才的字文浩那样,犯了轻敌的毛病。他以为字文浩已给他刺着穴道:说道:“玉妹,用不着你动手了,我只要你告诉我,你想怎样处置他?”
  话犹未了,忽听得轰的一声。一团烟雾突然在他面前爆炸,烟雾中闪烁着无数金芒。
  原来字文浩的武功也是在他的估计之上,虽然给他的笔尖刺着,却没有刺正穴道。
  字文浩是金狐穆好好之子,穆家的暗器是天下数一数二的。
  现在他发出的正是穆家家传的一种最厉害的暗器,名为毒雾金针于母弹。那些闪烁的金芒乃是淬过毒的梅花针。
  由于这种暗器杀伤力极强,他怕误伤了齐漱玉,是以迟迟不敢使用。
  好在齐漱玉剑未入鞘,她挡在楚天舒的前面,立即便是一招“乱披风”的剑法使将出去。
  叮叮之声,不绝于耳,剑光飞舞之中,金针纷落如雨!
  楚天舒应变甚为迅速,劈空掌拍出,迅即跃过一旁,他没有被毒针射中,不过吸进毒雾,这种毒雾和刚才吸进的迷香混合,已经不是他的内功所能克制了,他脚跟未曾站稳,晃了几晃,就像一根木头似的,倒了下去。
  字文浩发出阴恻恻的冷笑,站了起来。
  他正想发话,突然觉得胁下一麻,好像也是给一根利针射人他的体内。
  齐漱玉冷笑道:“你知道铁拐李和鹰爪王是怎样死的吗?告诉你,他们是给我用毒针射死的!”
  字文浩大吃一惊,喝道,“臭丫头,你、你竟敢用毒针暗算我么?”
  齐漱玉格格笑道:“你猜对了,这不过是礼尚往来而已。我还可以告诉你,我的毒针是你的姨娘送给我的,据她说,要比你的毒针厉害一点。”
  她说的当然乃是谎言,但字文浩可不敢不信。
  他心头一震,自作聪明,暗自想道:“怪不得铁拐李和鹰爪王死在此地,原来是给这贱婢用毒针暗算的!我真糊涂,早就应该想到这两个人的死因的,我却竟没加以提防。”
  要知铁拐李和鹰爪王的武功非同小可,齐漱玉说是用毒针才能杀了他们,自是合情合理之极。
  齐漱玉冷冷说道:“你是活不过一时三刻的了,你是不是想在临死之前杀我报仇?
  比剑,比暗器,我都可以奉陪!”
  字文浩和楚天舒交手最后那刺,他的穴道虽然没有给刺个正着,但筋脉却给笔尖挑断一根,即使他不是中毒,亦已是无力再战。
  何况此际他已经“知道”是中了“毒针”。而他的姨娘穆娟娟使毒的本领却比他的母亲高强,他也是早已知道了的。
  心里越发吃惊,就越发疑神疑鬼。他的筋脉被挑断一根,有点麻痹的感觉,他也当成是中毒的迹象了。
  活命要紧,字文浩连忙逃跑,他想的是:姨娘和母亲所用的毒什相同,纵然毒性厉害一些,但用家传的解药,料想还可以保得住性命。
  他跑出地道,才敢大骂:“贱婢,你真得意,回来我再找你算帐!”
  用不着他回来,齐漱玉已是在死亡的边缘挣扎了。
  原来齐漱玉才是真的中了毒针,而她用来射中字文浩的那一根针,却是井没喂过毒的、普普通通的梅花针。
  她仗着家传的特异内功,不让字文浩看出她业已中毒,但也只能暂且支持一时而已,字丈浩一走,她松了口气,毒性登时发作,只听得一声,“哥哥,你快逃跑吧!”便即不省人事了。
  楚天舒非但不能逃跑,根本就听不见她这句活,他是早就晕过去的。不过他却醒得比齐漱玉快。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天舒开始有了知觉。
  像是还在迷寓的梦境之中,他一张开眼睛,就大感迷茫,不知眼前所见是真是幻。
  “咦,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会来到这里?玉妹怎的也躺在我的身边?”
  他发现自己是置身在一所破庙之中,不但门窗破烂、供的神像也是金漆剥落,甚至有肢体不全的,檐角结满蛛网,供桌铺满灰尘。显然是一座年久失修,根本无人前来进香的荒山古庙。
  “难道我是在做梦不成?”他咬一咬指头,很痛,证明不是梦了。
  “玉妹,玉妹!”他在齐漱玉耳边呼唤,齐漱玉仍然是闭着眼睛,没有醒来。试一试把她脉息,脉息倒是还有,但却十分微弱。
  他给吓得慌了。
  “怎的会发生这样奇怪的事情?刚才我在什么地方?不是在地道里和人打架的吗?
  那个白驼山的小妖人呢?”
  他定下心神,仔细想,渐渐想起来了。他记得在自己失掉知觉之前的那一霎那,那“小妖人”正在发出一枚会喷烟雾的暗器,当时齐漱玉在扑向那妖人。可以推想得知,自己是中毒昏迷的。
  不过这些事情是在北京城里的一座古老大屋发生的,而现在他们所在的地方,却是一座荒山古庙。距离北京有多远呢?
  又是谁人把他们送到这个地方的呢?
  他怀着满腹疑团,起身察视周围环境。好在走动的气力倒是还有,但也好像是大病一场过后似的,脚步轻浮,身子虚弱。
  忽然他在供桌上发现一个小小的银瓶,银瓶压着一张纸条。瓶中有一粒碧绿的药丸。
  他连忙把纸条展开宋看,上面写着歪歪斜斜的两行草书:“碧灵丹一枚请给齐姑娘眼下:此药井非对症解药,但可暂保她十日之内性命无忧。若要救她性命,须得以上乘内功打通她的奇经八脉。”
  没有署名。
  他第一个想法是:“赠药之人莫非就是上官飞凤?”但再仔细一想,一来字迹不像是女子的书法,二来昔是上官飞凤,又何以只是赠药就撤手不管呢?”
  不过此刻他亦无暇去想这许多了,立即要解决的问题是:“这颗什么碧灵丹,好不好给玉妹服下呢?”
  他倒不是害怕那个人蓄意谋害他们。要害他们,那是太容易了,乘他们昏迷的时候,一刀了结岂不省事,何须老远从北京城里把他们送到这座荒山古庙,然后才用假药骗他们服下?
  不过,这个人的来历,他一点都不知道。
  齐漱五中的是什么毒,他也摸不着底细。
  那人说碧灵丹不是对症解药,然则是否又能够如那人所料,可以保得住齐漱玉性命呢?
  药物相济相克,往往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假如那人时医道只是一知半解,会不会想要救人反而变成害人呢?
  还有一个疑问是,为何那人不亲自把碧灵丹给齐漱玉服下,而要假手于他?
  齐漱玉呼吸急促,脉息微弱,看来随时都会死去。
  虽然他的心里有许多疑团,也只能大着胆于让齐漱玉服下这颗碧灵丹了。
  他惴惴不安的在齐漱玉身边守侯,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齐漱玉苍白如纸的面上开始有了一点血色,脉息也恢复得比较正常了。
  他这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
  齐漱玉终于醒过来了。
  假如说楚天舒像是个大病初愈的人,那么齐漱玉则还是在大病之中。
  她虽然醒来,却连一根指头都不能移动。一时间也还未能开口说话。
  只是从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得出来,她对周围的一切也像楚天舒刚刚醒来那样的感到恍惚迷离。
  楚天舒无法解释,只能告诉她是有一个不知来历的异人把他们送来这里的。
  齐漱玉能够说话了,说的话却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
  “哥哥,你还活着,我真高兴。”
  这第一句话还不怎么奇怪,第二句话就奇怪了,她说:“咦,我怎么还没死去?”
  楚天舒心头一动,问道:“你怎么知道你会死去的?”
  齐漱玉道:“我当然知道,因为在我昏迷之前,我已经中了穆家的毒针。”
  楚天舒道:“那个人留下一颗药丸给你。”齐漱玉道:“什么药丸?”楚天舒道:
  “名叫碧灵丹。”
  齐漱玉似是又惊又喜的模样,说道。“哦,是碧灵丹那就对了。呀,不对,不对,还是不对!”
  楚天舒诧道:“为什么又对又不对呢?”
  齐漱玉道:“碧灵丹的功效我是知道的,去年你在我家里中了穆家的毒针,我爷爷给你服的那种解药就是碧灵丹。碧灵丹是用天山雪莲泡制的,能法百毒,但却不是穆家毒针的对症解药。它的功效只能保得暂时平安。”
  楚天舒道:“那不是对了吗?”
  齐漱玉道:“一颗碧灵丹只能稍减一两分毒性,按说我还不能开口说话的。只是一颗碧灵丹,也不能保得十天性命。”
  楚天舒道:“或许你中的毒针,没有我中的那种毒针厉害呢?”
  齐漱玉道,“你知不知道,去年用毒针暗算你的那个人也正是金狐?”
  楚天舒道:“我已经知道。”
  齐漱玉道:“金狐也就正是那个小妖人字文浩的母亲,他用来伤我的毒钟当然也就正是他的母亲去年用来伤你的那种毒针。穆家制炼的毒针,只有一年比一年厉害。”
  楚天舒强笑道:“反正你现在事实上是已经能够开口说后了,又何必去推究什么原因。”
  齐漱玉忽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给我服下这颗碧灵丹的?”
  楚天舒道:“我一醒来,就给你服下的。”
  齐漱玉道:“你可知你昏迷了多久?”
  楚天舒道:“不知道,我只知我在昏迷之前已是黄昏时分,醒来之时则刚是日影西斜。如此看来,最少也怕有一天的时光了吧?”
  齐漱玉道:“啊,那就对了。”
  楚夭舒道:“怎么又对了呢?”
  齐漱玉道:“穆家毒针,厉害无比。若不是那人一早就给我服下一颗碧灵丹,我决不能活到而今。而且我也清楚的记起来了,那日你中了毒什之后,爷爷也是在你昏迷之中,先给你服一颗碧灵丹,过了十二个时辰,再给你服另一颗,你才醒来的。大概那个人算准了你醒来的时候也正好是该给我服药的时候。”
  楚天舒忽道:“妹妹,多谢你。”
  这句话突如其来,齐漱玉一怔道:“多谢我什么?”
  楚天舒道,“我知道当时你是衣不解带的眼侍我的,所以你才记得这样清楚。现在你也中了同样毒针:我、我……唉!那个人也太吝惜了,为什么不多留两颗碧灵丹给你呢?”
  齐漱玉笑道:“你当碧灵丹是容易碍到的么,制炼碧灵丹的这种雪莲,产于天山绝顶;六十年才开花一次。我的爷爷曾帮过天山派一次大忙,这才获得他们以三颗碧灵丹相赠的。”
  楚天舒道:“可惜这三颗碧灵丹都给我服了。”想到齐漱玉两次救了他的性命,自己却只能在十天之后眼睁睁的看她死去。不禁十分难过。
  齐漱玉忽地噗嗤一笑,说道:“哥哥,你愁眉苦脸干嘛,和我笑一笑吧。”
  楚天舒道:“亏你还笑得出来。”
  齐漱玉道:“我是真的高兴呢,你想不想知道原因。”她不待楚天舒回答,便说下去道,“因为眼前就有一件喜事。”
  楚天舒道:“哦,什么喜事?”
  齐漱玉道:“你还活着,这不就是喜事吗?我本来以为我们两人都是难逃毒手的。”
  楚天舒道:“我倒宁愿这次仍然是我中了毒针。”
  齐漱玉道:“我还没有说完呢,哥哥,你实在没有理由不陪我高兴的。”
  楚天舒道:“为什么?”
  齐漱玉道:“我只有十天好活了,我应该加倍珍惜这十天的,对不对?假如我也像你一样只知愁苦,又何必多活十天,现在死了,不是可以少受许多痛苦?”
  楚天舒勉强笑道:“你说得对,我是应该尽量使你高兴的。你想要什么,我做得到的我都去做。”
  齐漱玉道:“我想做的事情太多了。我想在树林里玩捉迷藏,我想在山顶堆雪人,我想在观音的神像上画两撇胡子,我想扮鬼去吓我平日讨厌的人,这些有趣的玩意,卫师哥从来不肯陪我玩的。可惜我现在只能说话,却动也不能一动。”
  楚天舒道:“你好了我陪你玩。”
  齐漱玉道,“我还怎能好起来呢?不过做虽然不能去做,能够说出自己想做的事情也是一种快乐了。至少你不会象卫师哥那样讨厌我的胡说八道,连听都不肯听。不错,他并没有骂出口来,但我一看他的面色就是讨厌的了。”
  楚天舒道:“你说吧,你说什么我都喜欢听。”
  齐漱玉道:“哈,还有第三个原因呢!你瞧,我的一根手指头能够动了,两根手指头都能够动了。”
  楚天舒道:“这想必是药力逐渐见效的缘故,说不定你明天可以走路了。”
  齐漱玉道:“唉,没有用的。明天,最多我只能动五根指头,后天或者可以举起一只手来。但想要像常人下样走动,那是决不可能的了。”
  楚天舒道:“你怎么知道?”
  齐漱玉道:“我当然知道。你那次中了毒针,从昏迷到能够离开我家,我都是一直在你的身旁服侍你的。你是怎样好起来的,每一个变化我都曾经留意。你知不知道,你是服了三颗碧灵丹,又经我的爷爷以上乘内功助你打通奇经八脉,并以真气输入你的体内,在第六天你才能够行走的。”
  说至此处,轻轻叹了口气:“一颗碧灵丹、最多只能保得住十天性命,那个人是没有说错的。纵然我能够站起来走那么一两步,终归也还是活不过十天。”
  楚天舒忽道:“你不会死的!”
  齐漱玉苦笑道:“你不必安慰我了,我只希望你能够留在这里陪我三天,说一些我喜欢听的话,我已是于愿已足。”
  楚天舒道:“我不是空言安慰你的,那次我中了毒针,”没有死,这次你也不会死的。因为穆家的毒针,并非无人可治。”
  齐漱玉道:“不错,是有人可治。但天下恐怕也只有一人,就是我的爷爷。但我家离此数千里之遥,莫说你现在也只是能够像常人一样走动,即使你功力已经恢复,你也决计不能在十天之内,将我送回家中。”
  楚天舒道:“你错了,还有一个人可以医好你的。”
  齐漱玉道,“谁?”
  楚天舒道:“你忘记了你自己的父亲了么?令尊的功力。现今已是足可以比得上令祖盛年,要是找到了他,他恐怕可以更快的替你打通奇经八脉。”
  齐漱玉道:“你找不到他的。”
  楚天舒道:“他去了哪里,你快点告诉我!我找不到,我也会托人替你找得到他的!”
  齐漱玉似乎有点意动,脸色变化不定,却没开口。
  楚天舒道:“唉,你我如今已是以兄妹相称了,你还须避忌什么?”
  齐漱玉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只知道他是跟我的穆阿姨走的。而且他的内功,也已经给穆阿姨用酥骨散化去了。”
  楚天舒道:“酥骨散化去的内功服了解药就可以恢复的,只要他们还在京城,那就好了!”
  唉,他们哪里知道,齐勒铭不仅只是被酥骨散“暂时”化去内功,而且是已经给穆娟娟捏碎了琵琶骨的,他的内功是永远不会恢复了。
  楚天舒还在打着去找齐勒铭的主意。
  齐漱玉道:“穆阿姨是想和他去名山偕隐的,恐怕不会留在京城了。”
  楚天舒道:“那也说不定啊,因为还有你的卫师哥目前正是有事要他相助呢。”
  齐漱玉道:“他已经从姜姐姐口中知道,卫师哥有那位上官姑娘相助了。”
  楚天舒道:“他就能够那么相信得过一个不知来历的女子吗?你的卫师哥是他的师侄,我想他不会置之不理的。”
  齐漱玉心意有点活动了,说道:“他还在京城又怎么样?”
  楚天舒道:“我可以请震远镖局的汤总镖头替我设法找他。他在京城神通广大,他一定有办法的。啊,对啦,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情,据汤总镖头说,他是听得鹰爪王透露令尊在那座住宅的消息,才叫我到那里打探的。不错,虽然在那座住宅里见不着令尊,但据此推测,令尊多半还是尚在京中。”
  齐漱玉道:“你别胡思乱想了,试想,你现在也只不过能够好像常人一样走动,你自顾不暇,还能够和我一起去震远镖局么?”
  不错,楚天舒的确是不能把齐漱玉抛在荒山古庙自己下山的,而现在,他也的确是还没有气力背一个人下山。
  楚天舒道:“你刚才为什么说是只希望我留在此地陪你三天?”
  齐漱玉道:“三天之后,我想你是自己可以下山了。你那天离开镖局就没回去,令尊恐怕也早已等得心焦了。而且,一个人死的时候一定难看得很,我也不想你在我的身边,看着我死去。”
  楚夭舒道:“你错了。”
  齐漱玉道:“什么错了?”
  楚天舒道:“第一,我用不着三天就可以下山,第二,天下也不只有两个人能以内功助你解毒,还有半个人。”
  此语甚奇,齐漱玉怔了一怔,问道:“什么半个人?这半个人又是谁?”
  楚天舒道:“这半个人就是我。”
  齐漱玉慢声道:“哦,你?”显然不敢相信。
  楚天舒道:“我的内功虽然远远不及你的爷爷,但打通奇经八脉的法门.我还是懂的。据家父说,我们楚家所学的也还算得是正宗内功。”
  齐漱玉眼睛闪出光辉,改容说道:“不错,你们楚家是天下第一点穴名家,对经脉的研究自是出色行当的了。不过,打通奇经八脉,非得有深厚的内力不行,莫说你的内力未曾恢复,即使已经恢复几分,我也不能让你耗损内力。”
  楚天舒道:“谁说我的内力未曾恢复,你瞧……”呼的打出一拳,果然是能够令得齐漱玉感觉拳风拂面了。
  “你瞧,最少恢复三分了吧?”
  齐漱玉又惊又喜,说道:“想不到你恢复得这样快,我还以为你即使没中毒什。但吸进了毒雾,也得明天才能行动如常呢。想不到你已经可以挥拳踢腿了。不过……”
  楚天舒道:“没有什么不过了。今天我恢复了三分……明天就可能恢复六分,说不定到了后天我已是完全恢复了,想必是当我昏迷的时候,那个人也给我服了解药之故。
  我只要恢复七分内力,就可以开始结你打通奇经八脉啦。”
  “我的功力不及你的爷爷,或许不能用内功为你法毒疗伤,但最少可以延续你的性命,这样,咱们也就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去找你的爹爹了。”
  齐漱玉道;“打通奇经八脉,极为耗损内力。为了我的缘故,可又得阻延你的复原了。”
  楚天舒眉头一皱,说道:“咱们己经是一家人了,你还说这样的话。我的性命也是你和你爷爷救的,耗损一点内力又算得了什么?”
  齐漱玉忽地笑道:“你饿不饿?”
  楚天舒笑道:“你不说我不觉得,你一说我倒真是觉得有点饿了。啊,对啦,你也一定觉得有点俄了,是吗?咱们少说恐怕也有整整一天没吃过东西了。你能够感觉饿就好。”
  齐漱玉道:“我倒还未感觉饿,只是觉得有点口渴了。”
  楚天舒道:“好,那么你歇一会,我出去找寻食物。”
  他走出阴沉的古庙。外面是满天阳光。
  楚天舒迎着阳光,深深呼吸,精神一振。虽然还有点虚浮的感觉,走起路来,已是一如常人。
  在山路上,他发现有车轮的轨迹。“哦,原来那个人是用马车载我们来的。只不知这恩人是谁。他救了我们,连名字都不肯留下,不知他还会不会再来?”
  山上野兽甚少,偶而发现一两只野兔奔窜,他只恢复三分气力,追捕野兔比较困难,试了两次都失败了,只好先找水源。
  他找到了一条山涧,水流甚急,有鱼儿随着浪花跃起。他心头一乐:“野兔抓不到,鲜鱼的味道也不错。”于是削木为叉,叉了几尾鲜鱼,斩下山间野竹,做了几个竹筒。
  盛水回来。
  “我只捕得几尾鱼儿回来,往后几天,恐怕也还得天天吃鱼。”楚天舒道。
  “很不错呀”,我正是最喜欢吃鱼。”齐漱玉道。其实她自小在山间长大,很少机会吃到鲜鱼,根本就来成其为“嗜好”的。
  “你怎么样?”楚天舒问。
  “很好,真的很好。你瞧,我已经可以动第三根指头了。”齐漱玉笑道。
  楚天舒生火烤鱼,齐漱玉吃过了他烤的鱼之后,笑容却忽然收敛,皱起眉头来了。
  ·
  楚天舒抱歉道,“我的手艺不好,鱼烤焦了。”
  齐漱玉道:“不。不是你的手艺不好,烤焦了还特别香呢。”
  楚天舒道:“那你为何皱眉?”
  齐漱玉满面通红,忽地“哎呀”一声叫道,“哎呀,不好,要拉肚子!”
  楚夭舒略一踌躇,便即说道:“咱们是兄妹,用不着避什么嫌疑,我服侍你。”将她抱到庙后面的草丛中,让她痛痛快快大泻一场。
  泻过之后,齐漱玉的精神倒是爽利许多,含羞说道:“哥哥,真是不好意思,要你闻、闻……”
  楚天舒笑道:“我的烤鱼你觉得香,你拉肚子,我也不觉得臭。你安心养病吧,过两天咱们就回京城去找你爹。”
  他哪里想得到,他要找的人,齐漱玉的父亲齐勒铭,此际正是面临生死关头。
  武当五老已经把齐勒铭和穆娟娟包围起来了!
  齐勒铬始终不肯拔剑,“五老”之首的玉真子道:“我数到一、二、三,齐勒铭你若还是如此蔑视我们,不肯拔剑,那你就是自己找死了!”
  玉虚子则冷笑道,“我看他是想要撒赖,不错,若在平日,我们武当五老,当然不能杀手无寸铁之人。但今日我们是报仇来的,你是蔑视也好,是撒赖也好,我们都非杀你不可!”
  齐勒铭淡淡说道:“要杀就杀,何必多言!”
  他哪里知道,齐勒铭既非蔑视他们,亦非存心撒赖,而是根本无力拨剑。
  “一、二、三!”玉真子数到“三”字,齐勒铭仍然没有拔剑。
  玉真子喝道:“穆娟娟,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此事与你无关,你现在要走,还来得及!”
  穆娟娟一挺胸膛,毅然说道:“我也再说一遍,我与他生则同生,死则同死。你们要杀他,请先杀我!”
  玉真子眉头一皱,喝道:“动手!”
  玉虚子和那个年纪最轻的道士冲灵,一个和齐勒铭有毁容之仇,一个与齐勒铭有杀师之恨,他们一听掌门令下,立即双剑齐出。
  玉虚于在“五老”中排行最末,剑法却数他最好,一招“三转法轮”首先把穆娟娟的身形笼罩在剑光之下。他这一招用意倒不在于取穆娟娟的性命,而在防她使毒,剑光展开,风雨不透,喂毒的晴器固然打不进去,即使用上迷香之类,也将给剑风扫荡无遗。
  与此同时,冲灵则是一招“云麾三舞”,挽起一朵剑花分成三个落点,径袭齐勒铭上身的三处要穴,他是代表他的业已去世的师父玉顶真人出战的,功力较弱,但为报师仇。剑法却是最为狠辣。他有玉虚子从旁掩护,也就不怕穆娟娟使毒了。
  忽闻太子冷笑声
  眼看齐勒铭就要伤在他的剑下,忽听得了个清脆的声音冷笑说道,“武当五老,好不要脸!”
  冲灵道人已是狠狠的一剑刺将出去,莫说他不会因这一声冷笑罢手,即使想要罢手,亦已不能。
  冷笑声中,湖边柳树之下,忽然闪出一个女子。
  齐勒铭站立之处离那棵柳村虽然不过十步之遥,但谁也想不到那女子来得这样快。
  当真是声到人到,她是怎样拔剑的,冲灵都尚未看见,陡然间只觉精芒耀眼,她的剑尖已是指到了冲灵的咽喉。
  在这性命危急的关头,保护自己乃是出于本能,冲灵虽然只须长剑一伸,就可取了齐勒铬的性命,在这关头,也必须回剑遮拦。
  只听得“当”的一声,两柄剑还未接触。冲灵道人那把良剑已是跌落地上。
  他是给那少女刺着虎口,以致长剑脱手的,根本就未能与对方的兵刃相交。
  那少女的剑法之快,尚不止此,几乎是在冲灵道人遇袭的同一时候,玉虚子的剑圈亦被她的剑尖挑破。
  玉虚子的本领当然比冲灵高明得多,虽惊不乱,一个“抽撒连环”,退步发招,少女赞道:“好,你的剑法大概可以名列十大高手之内!”就在说这句活的当中,她的剑又已是刺向“五老”中排名第四的王洞子。
  玉虚子踉踉跄跄退出了六七步,虽然没有给那少女刺着,脸上已是火辣辣的发烧。
  那少女对他的称赞其实是并无夸大的,但在这样情形之下,却似变成了讽刺了。
  玉洞子见剑法最好的玉虚子失利,不敢和她对攻,一招“铁锁拦江”,横剑当胸,严加防御。那少女只是怕他去伤害齐勒铭,见他固守,也就不去攻击他了,兔起鹞落,这少女在玉洞子面前一掠即过,碧莹莹的剑尖又已指向了排行第二的玉玄子。
  玉玄子喝道:“何方妖女;胆敢如此猖狂!”松纹剑横披削出,隐隐挟着风雷之声。
  少女一声冷笑,陡地连刺三剑,剑法奇幻无比:玉玄子不甘示弱,剑光护体,强攻过去,不料这一剑却劈了个空,只觉微风飒然,背心突然感到一股凉气,那少女不知怎的就绕到他的背后了。
  玉玄子这一惊非同小可,百忙中只好斜身一扑,变了“滚地葫芦”,滚出了数丈开外,确知已经摆脱了那少女的几乎是贴着后心的剑法,方敢站起来。
  少女逼退了玉玄子,尚未转身,便听得一个平和的声音说道:“好剑法,贫道领教姑娘高招!”就好像在她耳边说话似的,一回身,只见须眉皆白的玉真子已是站在她的面前。少女也不禁面上一红,心想道:“要是这老道一声不发;就来偷袭,只怕我也难免受伤。”
  玉真子长剑缓缓指出,剑尖就好像悬着铅块似的。但说也奇怪,少女那么迅捷的剑法,连发七招、始终都攻不进去。玉真子道:“姑娘,你歇歇吧!”长剑平伸,剑尖似削,剑身却拍下去。看似平平无奇,实则这一招他已是用上了“泰山压顶”之势了。
  玉真子加重压力压下去,料想那女子决计抵挡不住。他慈悲为怀,不愿伤及旁人,故此出言提醒对方,所谓请她“歇歇”,即是要她认输撒剑的意思。
  不料那女子可不领情,只听得她一声笑道:“老道长,你们不肯罢手,我如何就能歇息?”
  笑声中她的身子突然平地拔起,藉着这一跃之势,她的那柄剑已是从玉真子得剑底抽了出来。
  玉真子怕她拼命,反手一剑,使个“雪花盖顶”的招数,护着脑门,同时虚削对方双足。
  那女子身子悬空:按说是不能避开他这反剑一削的。玉真予已经打好主意,要甩剑尖来刺她脚跟的涌泉穴,并非真的削断她的双足。
  但玉真子的如意算盘又是没有打通。
  只听得“叮”的一声,溅起火星点点。那少女身于悬空,居然能够一个鹞子翻身,头下脚上,凌空下刺、剑尖恰好碰着玉真子的剑尖。
  玉真子内力贯注剑尖,力道奇劲。双剑一碰,那少女藉他这股力道,身似离弦之箭,迅即“飞”出七八丈外,恰好在齐勒铭身前落下。
  她这两招,剑法、身法都是奇幻之极;玉真子那样一个见多识广的人,也是非唯见所未见;仰且闻所未闻!心里想道。“这两招剑法,比起齐家剑法,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是什么人呢?”
  给那女子逼退的,武当五老中剑法最好的玉虚子,此时也正在呆呆出神。他靠着湖边一棵柳树,脸上一派茫然神气,若有所思。
  玉玄子在地上打了个滚,站了起来,见玉虚子这副神气,连忙呼唤他道:“五师弟,你怎么啦?快来布五行剑阵!”
  奇怪的是,玉虚子对他的呼唤,竟似是视而不见,听而下闻!
  玉玄子恐防师兄一人制服不了那个女子,只好先跑过去。
  玉真子道:“师弟,且慢动手!”回头对那少女道:“姑娘,请问你是齐勒铭的什么人?”齐勒铭有个女儿,他是知道的。齐勒铭之父齐燕然晚年有新创的剑法他也是知道的,他怀疑这个女子就是齐燕然的孙女。
  不料那少女却是这样回答:“无亲无故。我和齐先生不过是昨日刚刚相识。”
  玉真子道:“难道你是偶然路过的么?”
  那少女道:“这倒不是,我是特地来给你灯两家化解的。”
  玉玄子哼了一声。冷笑道,“你是什么……”刚说了半句,就给师兄用眼色阻止。
  玉真子道:“师弟,让这位姑娘先说下去。”
  那少女道,“你们大概是想说我是什么东西,也配来作调人吧?”
  玉真子道:“贫道没有这个意思。不过贫道倒是想向姑娘请教一事。”
  那少女道,“不敢,道长请说。”
  玉真子道:“姑娘想给我们两家化解,请问姑娘是否已经知道我们和齐勒铭之间结下的是什么梁子?”
  少女答得非常爽快,简简单单的只有两个字:“不知!”
  玉玄子在武当五老之中脾气最为暴躁,这次他再也不理会师兄的眼色了,忍不住就大喝道:“小妖女,你即是毫不知情,你凭什么骂我们不要脸?”
  少女冷冷说道:“你这算是向我请教呢?还是要和我吵架?请教,就该有点礼貌;吵架我也可以奉陪!”
  玉玄子拙于言辞,怒道:“我不和你这妖女逞口舌之利,我只告诉你,今日我们是非杀齐勒铭不可,你要帮他,那就和他并肩上吧。但我可得有话在先,这次我们对你是不会手下留情的了。”这话其实是说给他的师兄玉真子听的。
  少女冷笑道:“这位道长刚才倒是确实对我有点手下留情,你似乎不是吧。不过你们想要和我打架,我一样可以奉陪。齐先生是不会和你们动手的……”说至此处,回头时穆娟娟道。“穆女侠,咱们联手斗一斗武当五老如何?”
  穆娟娟道,“好!”走上前和她并肩而立。齐勒铭靠着一裸树,好像眼前发生的事情与他无关似的,一派冷漠的神情。
  少女忽道:“穆女侠,请你给我解药。”
  穆娟娟一怔道:“解药”
  少女道:“不错,解药。我不知道你用的是什么毒,但我想你一定有对症的解药。”
  穆娟娟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气,不再问了,当下就把一颗药九拿出来给她。
  玉玄子道:“小妖女,你捣什么鬼?”
  那少女道:“牛鼻子,你要和我打架,可还得等一等。这是为你们着想的。”
  玉真子眉头一皱,说道:“师弟,你让我和这位姑娘说。姑娘,你是受了毒伤吗?”
  少女笑道:“道长,假如你刚才那招全力施为,我倒是可能受点伤的。不过,那大不了也只是内伤,决不会是毒伤。”
  玉真子道:“姑娘客气了,说老实活,贫道就是全力施为,最多也只是能够在姑娘奇幻无比的剑法之下自保而已,伤是决计伤不了你的。”他顿了一顿,问道:“不过,你既然并非受了毒伤,却要这解药作甚?”
  少女道:“你的师弟不是说要用五行剑阵对付我的吗?”
  玉真子道:“你说错了,是对付齐勒铭。只要你置身事外……”
  少女道:“假如我不置身事外呢?”
  玉真于道:“我希望你别趁这淌浑水。但这点可以暂且不谈,贫道只想知道,你的怎药和我们的五行剑阵又有什么关系?”
  少女道:“关系重大之至,没有这类解药。你们的五行剑阵就布不成功了!”
  玉真于吃一惊道:“为什么?”
  少女道:“我也老实告诉你吧,这颗解药不是我自己要的,是给你的师弟玉虚子的。”
  玉玄子连忙问道:“师弟,你真的是受了那妖妇暗算?”
  玉虚子哼了一声,说道:“用不着她的解药,我也不会就给她毒死。”
  原来玉虚子正是因为他那招“三转法轮”,被那少女所破,剑圈有了裂口,以至给穆娟娟乘虚而入,令他中了毒的。
  少女说道:“不错,以你的内功造诣,三日之内当能驱出毒质,七天之后,便可复原。但你今日却是不能布五行剑阵的了。再说,我也不想你受这七天的苦。”
  五玄子冷笑道:“你倒好心,焉知你不是又想乘机下毒?”
  少女道,“你可以问问你的师弟,我要伤他,大概也还无需下毒。”
  玉玄子当然不会真的去问师弟,玉虚子也不说话,竟似默认。
  玉真子亦是如有所思,此时方始抬起头来,把目光射向玉虚子,说道:“师弟,这位姑娘送解药给你,你意下如何?”所谓“意下如何”,其实亦即是问他接不接受。
  玉虚子一咬牙根,说道:“齐勒铭是咱们武当派的大仇人,他又不肯依咱们画出的道儿走,这仇已是非报不可。这解药我不能受!”
  那少女道,“你错了!”
  玉虚子道:“哦,我什么地方错了?”
  那少女道:“我送解药给你,和你们向齐勒铭报仇,这是两回事情!你以为我是做买卖吗?我早已说过,我给你这颗解药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们可以布成五行剑阵;那岂不更有利于你们报仇!”
  玉玄子冷笑道:“医好别人,让他来对付自己,这可真是天下奇闻!”
  那少女冷冷说道:“你以为是奇闻,我却以为是应有之义。”
  玉玄子道道:“什么应有之义?”
  少女道:“亏你自命侠义道,这点道理里也想不通?”
  玉真子道:“姑娘,我也有点不大明白。”
  少女道,“不明白什么是应有之义?”
  玉真子道,“不是。我觉得你的言语似乎有点先后不符。”
  少女道:“怎样不符?”
  玉真子道,“你一上来,就对贫道说是想化解我们两家冤仇的。”
  少女道:“不错。但你们既然坚决不肯罢手,我唯有代表齐先生和你们央斗了。决斗也得公平决斗才是,当然齐先生是和你们武当五老决斗的,我既是代表他,就不能让你们的剑阵缺少一人,更不能如此不要脸的去对付一个病人!”
  后半段话其实是说给玉玄子听的,玉玄子当然也听得出来。面上一红,怒道:“小妖女,你是绕着弯儿骂我们不要脸是不是了哼,齐勒铭可不是病人!他不拔剑,只是撤赖!”
  齐勒铭没答辩,少女也只冷笑。
  玉真子忽道:“姑娘所为,的确是有侠义之风。姑娘,你贵姓?”
  少女道:“复姓上官,双名飞凤。”
  玉真子与玉虚子不约而同的“哦”了一声:“哦,复姓上官!”
  王玄子不懂,为什么他们一听得这少女复姓“上官”就面露惊诧之色。
  只见上官飞风向玉虚子走去。说道:“玉虚道长,要是你信得过我,又要急于在今日报仇的活,就请服下这颗解药。”
  玉玄子不放心,仗剑跟在后面。见玉虚子接过解药,连忙叫道:“师弟……”
  玉虚子道:“上官姑娘,我相信你!”玉玄子想要拦阻已来不及,玉虚子立即把解药服下了。
  “不过,我倒不急于在今日报仇。”玉虚子服了解药,继续说下去,“我想先弄清楚一件事情。姑娘,你一来到,就骂我们,是否认为我们做得不对?”
  上官飞凤直认不讳,“当然,否则我也不会骂你们不要脸,骂得这样重了!”
  玉虚子面上变色,说道:“上官姑娘,你于我虽有赠药之德,但这句活,你若不解释清楚,我还是要和你拼命!”
  玉真子缓缓说道:“姑娘,你说过你还未知道我们与齐勒铭结的是甚冤仇,这断语也未免下得太早了。我可以告诉你……”
  上官飞凤道:“我用不着知道详情。不管你们之间的冤仇多深,你们也不应该强逼一个业已残废的人和你们交手。嘿,嘿,武当五老,联手对付一个废人,说出来似乎也太笑话了吧!”
  此言一出,玉真、玉虚不觉都是一呆。这件事太出他们意料之外了。
  玉玄子喝道:“此话当真?”
  冲灵道:“我不相信,残废是可以伪装的。何况齐勒铭根本就看不出有残废的模样。
  这女子分明是齐勒铭一党。”
  活犹未了,忽觉微风飒然。上官飞凤已是到了他的背后,突然推他一孪,冲灵道人身不由已,给她推得冲向前方。
  这一下突如其来:连玉真子都不禁大吃一惊,喝道:“上官姑娘,你干什么?”
  玉玄、玉洞早已双剑齐出,玉玄子叫道:“冲灵师侄已经遭这妖女毒手,你还问她在干什么?”
  上官飞凤反手一剑,这一剑奇幻无比,玉玄子和玉洞子都感觉得那明晃晃的剑尖似乎是向他们刺来。不过上官飞凤也不似伤害他们,只是阻止他们去救冲灵。
  冲灵给她一推,身不由已奔向前方。这一推恰好将他推到了齐勒铭的面前。
  玉真子大惊之下本来就要出手的,一看清楚,这才放下心。
  他不但看出上官飞凤对他的两个师弟并无恶意,也看出了他的师侄并没受伤。
  只有一个疑团尚未解开,为什么上官飞凤将他师侄如此捉并?
  疑团马上解开了。
  冲灵收不住脚步,撞着了齐勒铬,本能的伸手一抓。
  玉真子本来已经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此时又不禁给吓得跳了起来。
  要知齐勒铭乃是武林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集武当五老之力也未必胜得了齐勒铭,何况冲灵不过是替代他的先师来报仇的,并非真的“五老”之一。尽管他已经得了师父的衣钵真传,他的本领和四个师叔还是相差甚远!
  玉真于倒不是害怕齐勒铭杀害他的叔侄,因为他知道齐勒铭是一个极其自负的人,莫说冲灵只是受外力推动。误打误撞,即使冲灵真的出手,只是他一个人出手的话,料想以齐勒铭的身份,当也不屑与他交手的。
  但内功练到了齐勒铭这种境界,纵然他无意伤人,别人撞着了他,也会给他的内力反震而受重伤!
  玉真子连忙叫道:“齐先生,请你手下留情!……”
  他是希望齐勒铭减轻内力的反震,“手下留情”这句话虽然不很适当,急切间无暇思索,也只好用上这句“套话”了。
  哪知没有“手下留情”的并非齐勒铬,而是他的师侄。
  “嗤”的一声,齐勒铭肩部的衣裳被冲灵抓裂,玉真子还听得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齐勒铭晃了几晃,像风中之烛似的,倒了下去1这个变化太过出乎玉真子的意料之外了,他张目结舌,话也说不出来。
  穆娟娟扶起齐勒铭,冷冷说道:“你们满意了吧?”
  冲灵道人呆若木鸡。
  此时上官飞凤早已纳剑入鞘,让开一条路,玉玄子飞奔过去,、扶稳冲灵,问道:
  “师侄,你没受伤吧?喂喂,你怎不说话呀?你醒醒,醒醒!”
  冲录道人好像从一个离奇的梦境中醒来,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惊是喜,蓦地叫了起来:“他的武功已经废了,已经废了!”
  “玉玄子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冲灵茫然说道:“我不知道,我碰着他的时候。他的琵琶骨已经碎了!”
  玉玄子刚寸也听见了齐勒铭骨头碎裂的声音的:但此时从冲灵口中得到证实,仍是不禁既喜旦惊,喃喃说道:“是谁捏碎。捏碎……”
  玉真子咳了一声,说道:“齐先生,不管你过去行为怎样,今日之事;我还是不能不佩服你这智仁勇三者俱备的聪明抉择:委屈了你,贫道在此向你谢过!”
  用不着画蛇添足,谁也懂得他没有说出来的那些话了。齐勒铭的武功天下第一,除了他自废武功,还有谁能够捏碎他的琵琶骨?
  这不只是玉真子的想法。也是武当五老共同的想法。
  玉玄子低下了头,暗自想道:“我真愚蠢,此事是应该早就想到了的。怪不得他一直不肯拔剑,想必是一发现我们,就自作了决断的了。”
  在武当五老这边,当然认为齐勒铭甘愿自废武功,化解冤仇,乃是当机立断的智慧。
  假如齐勒铭不是自废武功,武当五老纵然能致他于死,“五老”恐怕也难免有所伤亡,故此玉真子也要称赞他的仁心。
  捏碎琵琶骨需要极大的勇气,那更是无须多说了。
  玉真子以武当首座长老的身份,称赞本属仇家的齐勒铭智仁勇三者俱备,这样的赞语,也当真可说是难得之极了。
  不料齐勒铭却板起脸孔道:“你这些话全是无的放矢,请把你的赞语收回,我宁愿战死在你的手里,也不要你这样称赞!”
  玉真子怔了一怔,说道:“齐先生,我知道你心里难过……”
  齐勒铭道:“我告诉你,我并非是因为怕了你们而自废武功的!”正是:
  一剑纵横寒敌胆,平生从不受人怜。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 二 回  怨气易消 芳心难测  武功虽失 侠骨犹存
 
  化敌为友
  齐勒铭抬眼望天,缓缓说道:“我可以死在你们手里,但不能让你们胡说我是被逼认输而自废武功!”
  玉真子心中慨叹:“这人武功天下第一,骄傲恐怕也是天下第一。”他当然不相信齐勒铭说的是真话。只道他是要保持自己这份骄做,因此宁可自己偷偷做了,口头也不肯承认。
  “是,是。齐先生,你本来没有输给我们。咱们都未交手,自是谈不上胜负。”看到武功天下第一的人“自废武功”,说实在话,玉真子也是不禁有点为他惋惜的。能够避免一场极可能是两败俱伤的灾难,玉真子自也不借说几句好后来安慰齐勒铭。
  偏偏玉玄子是个憨直的人,心里不服气,说道:“齐先生,那你因何自废武功?”
  从斥为“魔头”而改称为“先生”,显而易见,尽管他仍是不服气,对齐勒铭的态度已是从仇视变为尊敬。
  齐勒铭冷冷说道:“谁说我自废武功?”
  上官飞凤不愿枝节横生,上前说道:“反正齐先生的武功确实已废,那又何须根究是为谁所废?冲灵道长,据我所知,令师是和齐先生比剑十年之后方始去世的,不错,要是没有那一场比剑,令师或者可以多活几年,但齐先生如今已经废了武功,相信也可以抵偿了吧?”
  冲灵低下了头,说道:“我本来是准备战死在齐先生手里的,多谢齐先生让我活着回去禀告先师,我想先师知道今日的结果,他在九泉之下亦当可以瞑目了。”
  上官飞凤再向玉虚子问道:“玉虚道长,齐先生毁了你的容貌,你是否还要依样报仇?”
  玉虚子抱剑一揖,说道:“齐先生,毁容与毁武功不能相提并论,你偿还我的已是有过而无不及。”
  这两人是和齐勒铭仇恨最深的人,故此上官飞凤在问了他们之后,便道,“如此说来,你们两家的冤仇可以化解了吧?”
  齐勒铭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见上官飞凤的一双眼睛看着他,他心里叹了口气,想道:“他们一定要当作我是自愿‘偿还’,但也就由得他们误会吧。”
  玉真子却似知道他的心思,说道:“不管齐先生是因何毁了武功,贫道早已说过,他的武功一毁,我们武当派与他的仇恨也就一笔勾消。上官姑娘,这句话你因来迟,没有听见,现在我正式向你道谢,接受你的调解。并请姑娘代向令尊问好。”
  玉玄子暗暗纳罕:“这女子不知是甚来头,听师兄的口气,她的父亲似乎是一位极有名望的武林人物,但奇怪我却从没听说过武林世家之中,有一家是复姓上官的?”
  玉虚子道:“齐先生,咱们也可算得是不打不成相识了,你愿意和我交个朋友么?”
  齐勒铭道:“武当派中只有两个人是值得我结交的,一个是玉真道长,另一个就是你。”
  玉虚子道:“多谢你看得起我。”说罢哈哈一笑,纵声吟道:“不打不相识,一笑泯恩仇。师兄,咱们可以回山了吧?”
  玉真子点头笑道:“恩仇已泯,当然是应该回山了。”
  武当五老刚要离开,忽见一队人马飞骑来到。
  当中一人冷冷说道:“你们可以和齐勒铭化解冤仇,我们却不能将他放过!”
  这队人马有男有女,有道士也有俗人,总数有十五六人之多。他们跳下坐骑,便作扇形散开:对齐勒铭采取包围态势。
  上官飞凤吃了一惊,说道:“齐先生,怎的你和华山派也有仇么?”
  原来,来的这班人都是华山派的精英。
  老一辈的有天梧、天玑,天璇三位长老,还有一位和长老班辈相等的女道姑瑶光散人在内。除了天策道人留在华山看守之外,华山派的首脑人物尽都来了!
  其他的人则是他们的得意弟子,瑶光散人那个女徒弟青鸾也在其内。
  发话的人是在华山派中地位仅次于代掌门人天梧道人的无玑道人。
  齐勒铭谈淡说道:“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把齐某当作魔头,有仇没仇,都是一样。”
  玉虚子和华山派的首脑人物比较熟悉,与天玑道人更是知交,三个月前,他还曾经在华山派做客人的。他走上前去对华山派的代掌门人天梧说道:“三个月前,我曾奉敝派掌门之命,与贵派掌门商议联手对付齐勒铭一事,当时未曾定议,贵派掌门即不幸仙逝,我们只好单独进行。但如今我们却改变了主意,和齐勒铭化解了多年仇怨,贵派要不要知道我们因何与他和解的原因。”
  代掌门人天梧还未开口,另一个人抢先说了。
  “这是你们的事情,我不想知道。这次我们也不是助你报仇而来,所以你也无须对我们解释,”
  拒绝听玉虚子解释武当派何以和齐勒铭和解原因的,又是那个天玑道人。倒好像他是掌门人一样。
  玉虚子大感尴尬,只好默然不语。心里想道:“天梧道兄是个忠厚老实的长者,偏偏却有这样一个跋扈的师弟,华山派的掌门之位,只怕迟早都会给他这个师弟夺去。”
  天梧道人咳了一声,说道:“贵派既然与齐勒铭化敌为友,那么今日之事,清贵派两不相助就是。”他不敢指责师弟的无礼,又要顾及武当派的面子,也只能这样说了。
  玉真子道:“多谢道兄通情达理,曲谅敝派所为,敝派自当遵命。”武当五老退下,但却并未远离。
  天玑道人回过头来,说道:“天璇师弟,你是否还坚持己见?”
  天旋道人是在场的华山派的三个长老之一,天玑向他问话,他却面对天梧说道:
  “不错,我还是维持原议,真相未白,不宜妄动干戈。”
  看来他们对应该怎样对付齐勒铭的问题,是曾经有过一番争议的。
  天玑冷冷说道:“我们华山派中,只有你和齐勒铭是有交情,这个和谈使者非你莫属了。”
  天璇说道:“我只不过要问明真相,哪谈得上就是求和,师兄,你不会怀疑我会徇私吧?”
  天玑说道,“你和齐勒铭的私交深浅如何,也只有你自己知道。我还没有资格怀疑。”
  天梧又咳一声,说道:“天璇师弟,你说的也是正理。好,那你就过去和齐勒铭先行说个清楚吧。”
  齐勒铭仍然是那么一副萧索之极的神情,对眼前发生的事物,竟然好像与他无关似的。
  不过,当天璇道人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的眼睛才闪出一丝喜悦的光芒。
  天璇说道:“齐兄,你知道我是从来不说假活的,自从二十年前你忽告失踪之后,我以为是再也见不到你了。想不到今日还能见面,却又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见面。咱们是友是敌,尚未能分晓。但无论如何,看见你还活在世上,”即使咱们将来非变成死敌不可,我还是要为你高兴的!”
  齐勒铬淡淡说道:“有的人生不如死,有的人死了还活在别人心上。生而何欢,死亦何忧?”
  天璇说道,“齐兄,你经了一场大劫,比以前更豁达了。倒是小弟虽在道门,却未能超然物外。”弦外之音,世俗公认的是非黑白,他还是不能不理会的。
  齐勒铭道:“道兄何事素怀,尽管说出来好了。”
  天游踌躇片刻,说道:“在小弟未曾道达来意之前,我想先同一问你。”
  齐勒铭道:“请问。”
  天璇道:“你我虽然早就相识,总共也不过见过几次。要是再剔除你失踪的这二十年,你我相识的日子其实甚短。如今我要你说的是与你性命攸关的真话,假如你认为我还不够这个交情,你可以拒绝回答。”
  齐勒铭说道:“你不怕我说假活骗你?我和你不同,有时我也会说假话的。”
  天璇正容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有时你会玩世不恭,但我更知道你对朋友总是说真话的。除非你不把我当作朋友。”
  齐勒铭哈哈一笑,说道:“古语有云,白头如新,倾盖如故。(这两句话的意思是,有的人从小相识直到白头,还是好像刚刚相识一样:有的人道左相逢,把车子停下来交谈片刻,就好像老朋友一般。倾盖是指停车时车盖倾侧。)人之相知,贵相知心。交情深浅,岂是时日的长短所能衡量?
  “当年武当五老和我比剑之时,你和玉虚子的交情比和我的交情深得多,但你没有助他攻我,就凭这点,你已是有资格要我说真话的朋友了?”
  天璇道人道,“多谢。但我是把你和玉虚子当作同样朋友的,也并非对你特别好些。”
  齐勒铭道:“我知道。所以当年我也没有求你相助。朋友之道,第一是讲个‘信’字,第二是讲个‘谅’字。这个例子不也正好说明了文情深浅是不论时日,而是贵在知心的么?你对我们两人的交情,都是同样可贵!”
  天璇道:“好,你说得这样透彻,那我可以直言无忌了。三个月前,敝派掌门天权真人突然暴毙,死状甚惨,显然是给人偷袭,将他害死的。目前我们正在追查凶手!”
  说罢,双眸炯炯,注视齐勒铭。
  齐勒铭道:“敢情你们怀疑我就是杀害贵派掌门的凶手?”
  天璇说道,“天下高手虽多,能够杀害天权师兄的也没几个。天下第一剑客金逐流,少林寺方丈痛禅上人,崆峒派掌门孟华,天山派掌门杨炎,加上令尊和你。或许还有一两个不知名的武林隐士,但无论如何,不会超过十个。”
  齐勒铭道:“金逐流、痛禅上人,孟华、杨炎都是侠义道中鼎鼎大名的人物,你们当然是不会怀疑的了。”
  天璇道:“不错!”
  齐勒铭道,“那么剩下来的可疑人物就只有我们父子了。家父早已不理世事,而且年纪老迈,即使他要杀害贵派掌门,只怕亦已无此能力。”
  说至此处,哈哈大笑:“看来,这个凶手就只能是我了!齐某行为乖谬,早已被人目为无恶不作的魔头,天下之恶尽归齐某,我亦甘受无辞。你们当我是凶手,我就承认是凶手好了!”
  天璇喝道:“齐勒铭,你忘记了你对我的允诺么?你是必须对我说真话的!你把我当作朋友,就不能用这种玩世不恭的口吻说话!
  “你必须认真回答我,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杀害我的掌门师兄的凶手?”
  齐勒铭缓缓说道:“我不是凶手!”
  天玑大声喝道:“齐勒铭,你一会说是,一会说不是,叫人怎能相信你是真话?”
  齐勒铭不理会他,却向天璇说道:“你要不要再问?”
  天璇道:“我不必再问,但你要再说,我也愿听。”
  齐勒铭道:“好,那么我告诉你现在我说的是真话,我的确不是杀害天权真人的凶手,我这次出山之后,见都未曾见过他呢!刚才我说的只是一时气愤之言,请你恕我狂傲之罪。”
  天璇道人如释重负,回到掌门天梧道人跟前,说道:“掌门师兄,齐勒铭已经说得非常明白,他不是杀害天权师兄的凶手!”
  天玑又抢着说话了:“他说的话就能相信么?天下只有贼喊捉贼,几曾见过强盗自行招供的?”
  天璇亢声道:“齐勒铭不是贼喊捉贼这种人!你不相信我相信!”
  天玑冷笑道:“师兄,你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好像只要他一个人相信,咱们就应该向疑凶认错了。哼,去问凶手是不是凶手,还要别人相信,真是荒天下之大唐。掌门师兄,你相信么?”
  天梧是个优柔寡断的老好人,天玑这样单刀直入的问他,倒叫他一时间难以回答了。
  但不仅天玑有怀疑,华山派的一众弟子,许多人也是用着怀疑的目光看天璇道人。
  天璇愤然说道:“我并不是要你们都跟我相信齐勒铭,但我知道他总比你们知道得多一些,我只是说出自己的看法。我不认为这是一个荒唐的笑话。”
  天玑点了点头,阴阳怪气的说道:“当然。齐勒铭把你当作知已,也难怪你替他说好话了!”
  天璇大怒道:“你把我看成什么样的人了;你以为我为了和齐勒铭的私交,就可以把本门的大仇置之不顾么?”
  天玑拖长声音道:“这个只有你自己知道。”
  天梧不能不说话了:“你们别要争吵,听我说句公道话。”
  不管他是否称职,他总是现任的掌门,众人静下来听他说话。
  “齐勒铭的活当然不能尽信,但在未有真凭实据之前,我们也不能断定他就是真凶。”
  天梧说道。
  天玑冷冷说道:“不是真凶,最少也是疑凶。”
  天梧道:“不错,的确是以他的嫌疑最大。”
  天璇道:“但他为什么要害咱们的掌门师兄呢?”
  天玑道:“这还不易明白?第一,当时正是玉虚道长前来华山,和天权师兄商议怎样对付他的时候。他恐怕华山派和武当派联手对付他,因而要谋害天权师兄,这也是合乎情理的事。”他怕天梧说不出理由,索性抢先替他说了。”
  天璇忍不住驳他:“那他为什么不害玉虚道长?”
  天玑冷冷说道:“玉虚道长怎能和咱们的掌门师兄相比。天权师兄的武功是足以和齐勒铭相当的,而且又是一派之长。玉虚道长,我是实话实说,你别见怪。”
  玉虚子哼了一声,说道:“齐勒铭的确是不屑杀我的。你没有说错。”
  天璇道:“还有没有第二?”
  “有!”出乎天璇意外,这次却是代掌门人天梧亲自回答了。
  “齐勒铭和这位、这位穆姑娘的关系江湖上差不多人尽皆知。穆家使毒的功夫天下闻名。”
  齐勒铭道:“天梧道长,华山派中我是比较尊重你的。希望你不要无理取闹:“华山派弟子纷纷呼喝:“岂有此理,齐勒铭,你胆敢侮辱我派掌门!”
  天梧道人打个手势止歇众弟子的喧哗,说道:“咱们是以理服人,不必效市井之徒对骂。齐先生,你怎见得我是无理取闹?”
  齐勒铭道:“不错,我和娟娟是如同夫妇,但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私情:却又与你们华山派何干?你们不能因为怀疑我是凶手,就牵连到她的身上。”
  天梧拍一拍手掌:叫道:“涵谷、涵虚出来!”
  两名弟子应声而出,他们都是前任掌门天权真人的弟子,师兄名叫涵谷,师弟名叫涵虚。
  天梧道:“你们见过这个女子没有?”
  两弟子齐声说道,“见过。”
  “什么时候见到她的?”
  “恩师遭逢不幸那天,我们在山上巡逻,见这女子逃亡下去。弟子无能。追不上她。”
  齐勒铭道:“我可不可以对他们发问?”
  天梧道:“可以。”
  齐勒铭问道:“你们追她不上,想必她是跑得飞快的了。”
  涵虚道:“她的轻功是远在我们之上。”
  齐勒铭道:“当时是日间还是晚上?”
  涵虚道:“黄昏时分。”
  齐勃铭道:“她跑得飞快,又是黄昏时分,深山密林,你们就看得清楚当真是她?”
  涵谷迟疑片刻,说道:“虽然她是一掠即过,但我相信不会认错人的。”
  齐勒铭道,“但凭相信二字,怎能入人以罪。她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件事,我也可以说,你们见到的那个人决不是她。”
  天梧道人道:“纵然他们看得不很真切,但两人都指证是她,最少也可说得是她有嫌疑吧?”
  齐勒铭愤然道:“嫌疑?嫌疑?哼,你们当然是有权利嫌疑任何一个人,这我还有什么话可说?”
  天梧道:“好,你没话说。我有话说!要是没有更有力的证据,证明这位穆姑娘那日不在华山,那我就只能把嫌疑当作事实了。
  “这位穆姑娘和我们华山派从无来往,偏偏在我的掌门师兄遇害那天发现她在华山,而且是匆匆忙忙的逃下山的。天下有这样凑巧的事吗?”
  天梧继续说道:“据我所知,这位穆姑娘绰号银狐,是以毒药暗器名闻天下的穆家女子。”
  “齐先生,恕我直言,单凭你的武功,未必就能够伤了我的师兄,但有了这位穆姑娘帮你,我的师兄就非得死在你们手下不可了!”
  天梧是个老实人,他只相信事实。老实人的“怀疑”是要讲究有“事实根据”的,一旦他相信了那是有事实支持的怀疑之时,他是很难放弃成见的。如今天梧道人就是因为相信那日在华山出现的女子必是银狐无疑,故此对齐勒铭的怀疑也就更加大了。
  齐勒铭道:“你们冤枉我不打紧,但她是无辜的。娟娟、娟娟!我知道那个人决不会是你,你为什么不分辩?”
  穆娟娟凄然道,“我能够和你死在一起,那不很好吗,你都不分辩?我又何必分辩?”
  一直没有说话的上官飞凤忽地开口说道:“据我所知,那日在华山之上,是有一个人和那个女子交过手的,那个人必定比贵派这两个弟子看得更加清楚!”
  天梧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有那么一个人?”
  上官飞凤道,“你不必管我是谁,也不必管我怎么知道,我只问你,有没有这个人?”
  天梧道:“是有的。但他不是华山派弟子。”
  上官飞凤道:“不是华山派弟子,就不可以做证人吗?”
  天梧迟疑片刻说道:“可以,但不知他是否愿意,你求他吧。”心里想道:“不知道要请的证人是不是玉虚子,倘若是玉虚子,我正是求之不得。玉虚子当不会因为与天现师弟有所不和而说假话的。”
  “玉虚道长,请你出来。”上官飞凤叫道。她要请的证人果然是玉虚子。
  “玉虚道长,你愿意作目击征人么?”上官飞风问道。
  玉虚于道:“愿意。”
  上官飞凤道:“道长,你来了这许久,想必对这位穆姑娘也看清楚了?”
  玉虚子道,“看清楚了。”
  上官飞凤道:“那么你说,那日你在华山所见的女子是不是她?”
  玉虚子还没口答,天玑道人先叫起来:“当然是她!玉虚道兄,记得那日你曾经对我们说过的……
  “你说,那个女子乃是穆氏双狐中的银狐,银狐是齐勒铭的情妇,而你正是因为要从她的口中得知齐勒铭的消息,才要追捕她的。这是你说过的话,我没记错吧?”“他是怕玉虚子改口,是以特地抢先搬出他的话来。
  玉虚子道:“没有记错。”
  天玑道人心花怒放,钉紧再问:“如今齐勒铭亦已承认他和这位穆姑娘如同夫妇。
  她还能不是银狐吗?”
  玉虚子道,“她是银狐!”
  天玑对上官飞凤道:“你还有何话说?”
  玉虚子忽道:“她没话说,我有话说!”
  天梧、天玑都不禁一愕,齐声说道:“请说:“玉虚子道:“不错,刚才我都还在怀疑银狐就是那日和我曾经交手的那个女子的,但现在我已经看清楚了,不是同一个人!”
  天梧道,“你确实知道不是同一个人?”
  玉虚子道:“那人相貌和她十分相似,但还是有些地方不同的。那个女子脸上没有梨涡,声音也带有塞外口音,不像这位穆姑娘说的是地道的陕北方言。”
  天梧道:“你怀疑那个女子是她的姐姐金狐?但据我所知,金狐早已嫁了远在藏边的白驼山山主,白驼山和我们华山派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她又有什么理由偷愉跑上华山来害我们的掌门?”
  玉虚子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能说这位穆姑娘不是那个女子!”
  天玑冷冷说道:“玉虚道兄,你不是因为和齐勒铭已经化敌为友,才这样说的吧?”
  玉虚子怒道:“我和你合不来,但我说的从来都是真话。天梧道兄应该知道我的为人。”
  天梧道:“不错,玉虚道长是绝对不会欺骗我们的,他说不是,那就不是。”
  玉虚子退下。天梧继续对穆姑娘道:“好,如今已是证明你没嫌疑了。你要走的活,我们不会阻拦。”
  穆娟娟当然不走。
  天玑忽道:“银狐没有嫌疑,齐勒铭还有嫌疑。而且也不能说事情与银狐完全无关。”
  上官飞风道:“此话怎说?”
  天玑道:“没有人能够证明齐勒铬当日不在华山。而且即使银狐不在场,他也可以借用银狐的毒药暗算的。”
  以齐勒铭和穆娟娟的关系,他要借用穆娟娟的毒药暗器当然是有此可能,也难怪别人这样怀疑他的。
  齐勒铭担要分辩也无从分辨,他只能嘿嘿冷笑,不予分辨了。
  天梧道人缓缓说道:“齐先生,请恕贫道直言,敝派掌门被人谋害一案,案情虽然尚未查得水落石出,却以齐先生的嫌疑最大!”
  齐勒铭依然冷笑,没有分辩。不过,天璇道人却替他分辩了。
  “师兄,光是嫌疑,恐怕还不能入人以罪吧?”天璇说道。
  天梧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不错,我们做事,都要凭一个理字。在没有找到真凭实据之前,我们当然不能指控齐先生就是凶手。但既然以齐先生的嫌疑最大,按常理来说,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嫌疑犯,似乎也不能把嫌疑犯置之不理。齐先生,你说应该怎么办?请你划出道儿!”
  齐勒铭昂首向天,冷笑说道:“你们已经替我定了嫌疑犯的罪名,你们要怎样办就怎样办,何须问我?”
  天梧优柔寡断,天现又替他出主意了。说道:“师兄,这件事最好请天璇师弟去办。”
  天璇气犹未过,哼了一声,说道:“你要我办什么?”
  天玑不理会他,继续向代掌门人天梧说道:“师兄,你说得对,我们固然不能指控齐先生就是凶手,但嫌疑犯也不能轻易放过。不如这样吧,暂时委屈齐先生一下,请他跟我们回华山,要是日后查出凶手另有其人,我们自当向齐先生赔礼,恭送他下山。若是果然找出真凭实据,是齐先生所为,嘿嘿,那么齐先生就只能留在华山上,任凭我们处置了。”
  天梧沉吟半晌,说道,“你说的也是道理,不过,不过……”他的意思是想问齐勒铭肯不肯照办,但齐勒铭根本连正眼儿也不瞧他,他又不愿示人以弱,就不知应怎样说下去好了。
  天玑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继续说道:“所以,这件事最好是让天璇师弟去办。天璇师弟,我的意思是请你去劝告齐先生,你和齐先生是好朋友,你也不想我们和你的好朋友大动干戈吧,要是你能够劝得动齐先生跟我们回山,那岂不是对三方面都好!”
  天玑说的这番话恰好投合了天梧的心意。要知华山派虽然是有备而来,稳操胜券,但齐勒铭的武功非同小可,甚至有人说他已经胜过他的父亲,是当今天下的第一高手了,假如真的大动干戈,齐勒铭以寡敌众,纵然难逃一死,华山派恐怕也难免有多人死伤。
  当下天梧点了点头,说道:“这个办法的确不失为一个合情合理的解决办法。天璇师弟,请你去向齐先生晓喻利害,劝他跟我们回山。”
  天璇说道:“我想你们所说的话,他也已经听见了。”
  天梧说道:“但他可并没有答应啊。所以我想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你去劝告他。希望他能够听从你的劝告。”
  天璇道:“我想我不用去了。”
  天梧道:“为什么?”
  天璇道:“我知道他一定不肯的。他是个做骨磷峋的人,岂肯以嫌疑犯的身份跟我们回华山待罪?再说,我也不愿意对他作这样的劝告。”
  天梧变了面色,说道:“因何你又不愿意呢?”
  天璇说道:“因为我信得过齐勒铭不是凶手!”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当真掷地有声。
  天玑喝道:“你敢违背掌门的命令?”
  天璇说道:“掌门师兄,请问这是不是命令?”
  天梧的面色更加难看了,说道:“不错,这是我用代掌门人的身份所下的命令,没有商量余地的。我让你去先劝告他,要是他不听劝告,那就……”
  天玑接口道:“那就由你押解他回华山!”
  天璇冷笑道:“你太看得起我了,我能够把齐勒铭押回华山?”
  天玑说道:“但你必须第一个动手。你动了手,我们再帮你的忙。”
  天璇道,“这是你的主意呢,还是……”
  天梧骑虎难下,说道:“天玑师弟说的,也是我的主意,”
  天璇道:“那么,也是命令了?”
  天梧道:“不错,因为你只有这样做,才能表示你是忠于本派,胳膊并没外弯!”
  天璇道:“好,既是命令,那我唯有依从了。不过,我既然相信齐勒铭不是凶手,要我卖友乃是不义;我又不愿对本派不忠,所以我说的依从,我只能这样……”说至此处,突然放出剑来,向自己的胸膛插下。
  天梧道人没想到他有此一着,、要救也来不及。
  忽见一条人影,忏似从天而降。众人还未看得清楚,但见白光一闪,接着听得“挣”
  的一声,天璇道人手中的剑跌落地上。
  此时大家方始看得清楚,来的是个少女,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在齐勒铭的身旁,但却一直没有说话的上官飞凤。
  上官飞凤也来不及格开天璇的剑,他是以快剑刺着天璇肘尖的“曲池穴”,令他手臂无力,以致剑也握不牢的,她这刺穴的手法恰到好处,刚好令得天璇的剑脱手,对他却没丝毫伤害。
  可是天梧和天玑却不知她的用心,这一变化突如其来,他们已是不约而同的双剑齐出,刺向上官飞风。
  上官飞风一飘一闪,身形恍似蝴蝶穿花,蜻蜓点水,左刺六剑,右刺六剑,天梧、天玑都觉冷意森森,剑光耀眼。饶是他们功力深湛,见多识广,也未见过如此形如鬼魅的身法,迅如闪电的剑招,就在两人回剑护身之际:上官飞凤已是退过今旁,按剑说道。
  “天梧道长,你不是存心要逼你的师弟自杀吧?”
  天梧到了这个时候,当然亦已知道上官飞凤是来挽救天璇性命的了。但对她这句质问,却不知怎样回答才好。
  天玑怒道:“这是我们华山派的事情。用不着你来插手。”
  上官飞凤径自对天漩说道:“天璇道长,你听见没有,假如你不是华山派的人,事情就很容易解决了。”
  天璇怔了一怔,说道:“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上官飞凤道:“只要你不是华山派的人,那就根本没有所谓许不许外人插手的凤题。
  他们所说的‘外人’可还是你的真正朋友啊!”
  天璇道:“这是你的意思吗?”
  上官飞凤道:“这也是齐先生的意思。我是替齐先生来阻止你这一愚蠢的行为的。”
  齐勒铭此时方始开口,说道:“上官姑娘,多谢你,不用我开口,就懂得我的心意。
  不错。天璇道兄,我的确是认为你这自寻短见乃是愚蠢的行为!我感激你对朋友的义气,我也知道你这样做是为求心之所安,但求心之所安,却并非一定要在华山派门下不可!”
  天玑怒道:“齐勒铭,你要挑拨他背叛师门?”
  齐勒铭双眼朝天,冷冷说道:“你身为一派长老,难道连什么叫做背叛师门,什么叫做甘受除名、脱离本派都分不清么?”
  按照武林规矩,只有在两种情形之下,才算是背叛师门。一是欺师灭祖;一是做出严重危害本派的事情,例如倒戈相助本派敌人即是。按照这个规矩,假如天璇和齐勒铭联手与本门为敌,那才是背叛师门。倘若只是因为意见不同,不愿执行掌门的命令,那就只是甘受除名、脱离本派。掌门人倘若不给他面子,可以宣布将他“逐出门墙”。给面子的话,就让他自行脱离本派,以后仍可好来好往。
  如今天璇早已表白心迹,他是不会相助齐勒铭与本派作对的,只是也不愿和齐勒铭交手而已。这样,当然不能算是背叛师门。
  天梧道人虽然不高兴天璇所为,但他心地善良,毕竟还是不愿意逼使天璇自杀的。
  当下叹了口气,说道:“天璇师弟,你当真要为了一个不齿于武林的邪恶之徒,甘愿脱离本门么?”
  天璇道:“不管别人怎样看齐勒铭,我还是当他朋友。”
  天梧凄然道:“这样说,你是甘愿接受我符你逐出门墙的处分了?”他再问一声,心中自是盼望天璇能够悬崖勒马。
  天璇忽道:“有一件事情,我弄不明白。掌门师兄,请你稍等一等。”
  天梧道:“好,我可以等你。”
  天璇回过头来,说道:“齐兄,你要阻止我自杀,为何不自己出手,却要假手这位姑娘?”
  武当派的玉虚子本来早已想说的了,此时忍不住便上前说道:“齐勒铭的武功早已全部消失了,我们武当派就是因为他的武功已经消失,方始不再向他寻仇的!”
  天梧吃了一惊道:“此话当真?”
  玉虚子道:“我们武当派万里迢迢跑来京师,为的就是向齐勒铭报仇。总不会说假话骗你吧。”
  天梧默然不语,天玑却道:“师兄,武当派和齐勒铭的仇恨只不过是当年两败俱伤之辱,并没死人。咱们华山派的掌门却是被齐勒铭害死的,恨重仇深,怎能与武当派相提并论?”
  天璇道:“但他的武功已经消失,咱们还怎能向他动武?”
  天玑道:“齐勒铭的武功是几时消失的?”
  玉虚子道:“我们来到的时候。”
  天玑道,“你们来了多久?”
  玉虚子道:“大概还不到一个时辰。”
  天玑面色一端,冷冷说道:“咱们华山派的掌门人被害,这可是三个月前的事情。”
  天梧咳了一声,说道:“掌门披害之仇不能不报,三个月前齐先生的武功尚未消失。
  他的嫌疑还是未能洗脱的。天璇师弟,请你按照我们原定的计划,护送齐先生上华山。”
  这次他不用“押解”而用“护送”,固然是因为齐勒铭武功已失之故,说话的态度也客气多了,另外还有一重意思,天璇不用和齐勒铭动手就可执行他的命令,“理该”依从的了。
  哪知天璇却道:“齐勒铭武功已失,我更加不能令他受到委屈。掌门师兄,请恕小弟不能从命。你将我逐出门墙,我也甘受无怨。”
  天梧叹了口气,说道:“好吧,那你走吧,我不勉强你了。”
  就在此时,忽地有两个人飞快跑来,为首的说道:“天璇道兄,你不用走!”
  这两个人,一个是在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剪大先生,另一个却是震远镖局汤总镖头的弟弟汤怀义。
  说话的是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先向华山派的代掌门天梧道人致唁,表达他对华山派前任掌门被害一事,感到震惊与哀悼之意。
  天梧道长答谢之后,说道:“剪大先生,你和汤二镖头联袂而来,恐怕不单是为了向敝派吊唁吧?”他为人虽然没有主见,但人情世故是相当通达的,这句话也说得很有分寸。
  剪大先生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实不相瞒,我是为了两件事情来的。”
  天梧道,“是哪两件事?”
  剪大先生说道:“第一件,我曾和中州大侠徐中岳以及震远镖局的汤总镖头,联名发出英雄帖,请天下英雄前来京师,合力对付飞天神龙卫天元。武当、华山两派想必亦已收到了吧?”
  玉真子和天梧道长齐声答道:“收到了。”天玑道人跟着问道:“是否发现了飞天神龙的踪迹,要我们前往围捕?”谁都知道,若然只为了对付卫天元;是用不着如此兴师动众的,除非要对付的人包括齐勒铭在内。
  天玑道人心想,莫非剪大先生就是因为已经知道齐勒铭在此处出现,故此特地赶来?
  这个推测也算合理,要知齐勒铭乃是飞天神龙卫天无的师叔,卫天元的仇家自是毫无疑义的要把齐勒铭当作卫天元的靠山的,他们要对付卫天元,当然得先对付齐勒铭。
  夭玑不知道剪大先生是否另外发现了卫天元的踪迹,不过他故意先向剪大先生问起卫天元,目的也正是在于要引出剪大先生要首先对付齐勒铭的说话。
  他的推测很合理,但结果却刚好是和他的推测相反。
  剪大先生缓缓说道:“有关飞天神龙的事情,我不想多管,甚至不想与闻。我此来是要各位说明,那份英雄帖与我无关!”
  天梧道人吃了一惊,说道:“那份英雄帖上,不是有你署名的么?”
  剪大先生道:“不错,有我署名,但却是未曾得到我的同意的。但这也不能怪徐中岳,他以为凭他和我的交情,不必征求我的同意,我还是要多谢他看得起我。不过,我年纪老迈,实在是不想卷入这个漩涡了。”活虽如此,但弦外之音,已是颇有怪责徐中岳“谬托知己”之意。
  汤怀义跟着说道:“家兄也要我向各位说明一事,那份英雄帖虽然是由他和徐大侠联名发出,但他现在已经决意退出,英雄帖上他的名字撤销!”
  天玑做声不得,半晌好像自言自语的说道:“这样做未免近乎儿戏了吧?”
  汤怀义道:“主意是可以改变的,家兄因何退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家兄做事从来认真,有些原因恐怕也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包括我这亲兄弟在内。”
  天玑哼了一声,不言语了。
  剪大先生接着说道:“所以,那份英雄帖现在只能说是由徐中岳一人发出的,各位若要帮他对付飞天神龙,那只是凭着和他的交情,与我们无关了!”
  卫天元与华山、武当两派都没有直接的仇恨,武当派甚至连对齐勒铭的仇恨都可以化解,自是更加不愿去和卫天元为敌了。
  玉真子首先说道,“我们武当派本来不是为了卫天元而来京师的,而且据我们所知,徐中岳已经有了御林军的穆统领替他撑腰,也用不着我们帮他的忙了。剪大先生,你既然不管此事。武当派自也犯不着多管闲事了。”
  武当派的玉真子表明态度之后,华山派的代掌门天梧道人想了一想,便即跟着说道:
  “齐勒铭虽然是卫天元的师叔,但他与敝派的事情无关。我们的目的也只不过想请齐先生跟我们回山,以便查明真相。只要卫天元不插手这件事情,我们自也无意与他为难。”
  剪大先生道:“好,那么这件事情就算如此了结了。”
  天梧道人道:“请问剪大先生的第二件事情又是什么?”
  剪大先生道:“这件事情可就是与贵派有关的了。不过,这件事情最好还是由汤二镖头向你们说明。”
  汤怀义站上前道:“我和齐勒铭是今年六月在四川结识的,当时他化名齐大圣,和我一起上京。三天前来到我们镖局。在这段期间,齐先生都是和我同在一起。”
  说完之后,华山派的人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剪大先生道:“天梧道兄,贵派掌门是在七月间被害的吧?”
  天梧涩声道:“不错。”
  剪大先生道:“那么,当时齐勒铭已经和汤二镖头同在一起的了。”
  汤怀义道:“我还记得,在七月初五到初十那几天,我和齐先生正在四川同游峨嵋山。我听得贵派掌门好像正是七巧节那天被害的,是吗?”
  天梧道:“不错,事情的经过,我已经向令兄汤总镖头说过了。”
  “七巧节”是七月初七,那时齐勒铭正在与汤怀义同游峨嵋山,凶手当然不可能是他了。
  天梧面有惭色,向齐勒铭赔礼道:“齐先生,请恕我们错怪了你。”
  齐勒铭淡淡说道:“好,那么我大概可以走了吧?”穆娟娟扶着他,便欲离去。
  天玑忽地喝道:“且慢!”
  汤怀义面上变色。悦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天玑道:“不是不相信你的话,也不是要齐勒铭留下。但齐勒铭要走可以,这位穆姑娘可不能走!”
  上官飞凤道:“什么道理?这位姑娘早已有人替她证明不是你们那天在华山所见的那个女子了。而且,贵派掌门人天梧道长对此早表示没有怀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天玑道:“不错,玉虚道长是证明了那女子不是这位穆姑娘。但你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情?”
  上官飞凤道:“什么事情?”
  天玑道:“玉虚道长也曾说过,那个女子的相貌和这位穆姑娘几乎完全一样!”
  穆娟娟道:“你不必绕着圈子说话,谁也知道我有一个孪生姐姐。我们姐妹,在江湖上被人称为穆氏双狐,她是金狐,我是银狐。”
  天玑道:“那么玉虚道长那日所见,想必就是令姐金狐?”
  穆娟娟不否认他这个猜测,说道,“你是不是认为我的姐姐有嫌疑,连带我也有罪?”
  天玑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贫道没有这个意思。不过,令姐有嫌疑则是事实,贫道只是想请姑娘帮一个忙。”
  穆娟娟道:“帮什么忙?”
  天玑道:“你们既是姐妹,你想必应该知道令姐现今是身在何方!”
  穆娟娟道:“原来你是要我担当通风报讯的角色,好让你们华山派的人去捉我的姐姐。”
  天玑道:“贪道知道这是不情之请,但敝派的大仇不能不报……”
  穆娟娟冷然一笑,打断他的话道:“你既然知道这是不情之请,那就不必说下去了。
  你们的大仇,与我无关!”
  天玑勃然变色,把眼睛望向剪大先生,说道,“剪大先生,你评个理。”
  剪大先生道:“金狐虽然善于使毒,恐怕也害不了贵派掌门吧?”
  天玑道:“不错,天下能够杀害我们掌门师兄的人寥寥无几,所以我们当初怀疑是齐勒铭和银狐干的。齐勒铭是主凶,银狐是帮凶。如今我们已经知道不是他们了,但金狐那一天却无缘无故在华山出现。那么最合理的推测,这件案于十九是金狐帮忙另一个高手干的了,你说是吗?”
  剪大先生道:“你们心目中的那另一个凶手是谁?”
  天玑道:“这人只有金狐才能知道。所以我们必须先找到金狐。”
  剪大先生道,“但这位穆姑娘不肯说我也没有办法。不如,不如……”说到此处,把眼睛望向上官飞凤。
  上官飞凤心领神会,微笑说道:“我也不知成与不成?”走过去叫道,“穆阿姨!”
  穆娟娟抬起头来,说道:“上官姑娘,我已经懂得你的意思,你不必说下去了。”
  上官飞凤道:“真的吗?那你说说看,看看是不是我的意思?”
  穆娟娟道:“不错,我们姐妹是相同相貌不同心,倘若我的姐姐当真是做了坏事,我也犯不着为她掩护。”
  上官飞凤道:“对呀,我正是这个意思。”
  穆娟娟道:“但我这人生性倔强,倘若他们一开头用好言好语求我,或者我会答允他们的请求:如今他们用的是恐吓手段,我是宁死也不肯告诉他们了。”
  上官飞凤回过头来,对天玑道人说道:“你听见没有,穆阿姨怪你们恃势凌人呢。
  你先给他赔个礼,让她消消气,再好好求她吧!”
  天玑道人面色铁青,哼了一声,却下开口。
  穆娼娼道:“现在他们即使向我叩头,那也不行!”
  天玑勃然大怒,喝道:“银狐,你也未免把自己的身份抬得太高了!”
  上官飞凤道:“唉,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现在是你有求于她,说与不说,都只能任从她的意思,你发这样大的脾气干吗?”
  天梧道:“师弟,算了吧。穆姑娘不肯说,咱们自己访查就是,让她走吧,”
  天玑道:“上官姑娘,你等一等!”
  上官飞凤道,“哦。麻烦找到我的头上了么?”
  一点不错,天玑满肚皮闷气,正是要迁怒于她。
  “上官姑娘,请问你的剑法是出自家传,还是另有师承?”天玑问道。
  “关你什么事?”上官飞凤道。
  “本来是不关我们的事的,但你的剑法好得出奇,这就可能和我们的事有关了。”
  “你这样说,莫非你认为我也有凶手嫌疑?”
  天玑冷冷说道:“当今之世,能够杀害我们掌门师兄的人寥寥无几。上官姑娘,恐怕你还没有这个资格。不过,如果是教你剑法的那个人,那就可能有这个资格了。”
  上官飞凤冷笑道:“因此,你要来查我的师承,好吧,我告诉你……”
  上官飞凤和夭玑说话的时候,诸气一直都是十分冷傲,剪大先生甚至担心她就会发作的。哪知她的口气一转,竟然愿意告诉天玑道人。这一下不但是剪大先生始料不及,武当派的人也都大感意外。
  只听得上官飞凤缓缓说道:“你要知道我的师承,好,我告诉你吧。教我武功的人。
  贵派的前任掌门是还没有资格和他交手的:嘿,你别发怒,我可不是像你那样信口开河胡说一通的!”
  华山派的前任掌门天权真人以六十四手混元无极剑法威震武林,是老一辈的天下三大剑客一(另外两人是有天下第一剑客之称的金逐流和天山派的前掌门人唐经天)。如今上官飞风竟然说天权真人还没资格和她的师父交手,不但华山派的人动怒,武当派的人也都觉得她的说话未免太狂妄了。
  上官飞凤的话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即使是光明正大的过招,她的师父都不屑和天权真人交手,哪里还会去暗杀他。
  天玑道人手按剑柄。只因忌惮上官飞凤的剑法了得,才不敢贸然出手。他把眼睛望向天梧道人,只待天梧下令。
  说也奇怪,天梧道人以华山派现任掌门的资格,倒似乎并没生气,只是脸上有一副迷惘的神情,
  他想了一想,用十分郑重的态度向上官飞风问道:“姑娘,你说这活可有什么根据?”
  “有关贵派的掌故,道长想必熟悉?”上官飞凤道。
  “不知姑娘说的是哪一桩?”天梧的说话越来越客气了。
  “令师兄天权真人当年创立六十四手混元无极剑法之时,曾向一个人请教过三招剑法,有这事么?”
  天梧怔了一怔,说道:“这件事情,贫道是曾听得天权师兄说过,不过,他却没有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上官飞凤道:“就是我的爹爹。我的武功是爹爹教的。”
  天玑道人哼了一声,说道:“令尊今年多大年纪?”
  要知上官飞凤不过二十岁左右年纪,按一般情形来说,她的父亲不会超过六十岁,而天权真人则是享寿六十有八的。
  以天权真人位望之尊,向外人请教剑法,已是难以令人置信,何况是向一个比自己年轻的人?
  上官飞凤淡谈说道:“不错,家父是要比天权真人年轻得多。但‘学无前唇,达者为师’这句老话,你们想必也曾听过的吧”
  天玑大怒道:“你竟敢说你的父亲有资格做我们天权师兄的师父吗?”
  上官飞凤竟不否认,说道:“我的说话或许不大客气,但‘有资格’这三个字我看是可以说的。当然并不是要天权真正拜师。古人有‘一字师’之说,只要有人能够改动他诗中的一个字,他就要尊称那人为师。若依古人之义,家父指点了天权真人三招剑法,大概也该承认他是有资格为师了吧?”
  天玑冷笑道:“天权师兄曾向外人请教剑法一事,我们都不知道。即使真有此事,可有谁人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你的父亲?”
  天梧道人说道:“这件事我的确是曾听得师兄说过的。那个人我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我知道当日是还有一人在场的,这个人就是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走了过来,他未曾说出答案,却先问道:“这位姑娘的剑法,你们见过了吧?”
  天梧道:“见过了。”
  剪大先生道:“你们觉得如何?”
  天梧道:“奇幻无比!”
  剪大先生轻轻念道:“昆仑山上,幻剑灵旗。”
  天梧吃了一惊,接下去念道:“不奉灵旗,幻剑诛之!”
  剪大先生道:“对了。那么,道兄想必亦已知道那个人是谁了。道兄已经见过了上官姑娘的幻剑,不必她再拿出灵旗了吧?”
  天梧道:“请问姑娘,上官云龙是你什么人?”
  上官飞凤道:“正是家父。道长还要我拿出证明么?”
  天梧道:“不必了。其实,我也早就应该想到,除了是上官云龙的女儿,还有谁能使出像你那样奇幻的剑法?”
  说罢,叹了口气,对众师弟道:“这位上官姑娘说得不错,她的尊人的确是绝不会用暗杀的手段来害咱们的掌门师兄的。”
  天玑等人虽然不知道上官云龙是何许人,也不知道“幻剑灵旗”是怎么回事,但师兄都这样说,他们谁也不敢作声了。
  天梧说道,“上官姑娘,请恕我们多疑之罪。告辞了!”
  上官飞凤忽地笑道:“道长,你为人很好,我倒不忍让你们空手回山了。”
  说罢,对穆娟娟一揖道:“穆阿姨,算是我向你求情好不好?”
  穆娟娟避开她这一揖,说道:“不敢当。但你也似乎无须求我。我知道你是到过那个地方的。”
  上官飞凤说道:“你不怪我说出来么?未曾求得你的允许,我可不敢乱说。”
  穆娟娟道:“嘴巴是你的,你说什么,与我无关。”
  上官飞凤笑道:“我正是要你这句话。天梧道长,我告诉你个事情。你知道有个白驼山吗?”
  天梧道长道:“知道。”
  上官飞凤道;“白驼山生字文雷的妻子是谁,你知不知道?”
  天梧道:“这个贫道倒是不知了。”
  上官飞凤道:“听说他的妻子有个绰号,好像就是叫金狐。”
  夭梧忧喜交并,说道,“上官姑娘,多谢你告诉我。但白驼山可是远在西域的啊!”
  上官飞凤说道:“白驼山主夫妻好像亦已不在白驼山了。”
  天梧精神一振,说道,“姑娘可知他们是在哪里?”
  上官飞凤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天梧吃一惊道:“眼前?”
  上官飞凤道:“那边有一条小桥,走过这条桥,是一个小岛,岛上有个汇通词,汇通祠后面有家人家。这家人家的主人十多年前托人买下来房屋,自己从未来过。但前几天,他们一家三口却全都来了。这三个人就是白驼山主夫妻和他们的儿子。”
  天梧大喜道:“多谢姑娘指点。”率领华山派门下,马上就走。
  武当派的人跟着也去了。
  齐勒铭道:“剪大先生,汤二镖头,多谢你们解围之德。上官姑娘,大恩不言报;请代向令尊问候。”说罢,凄然一笑,续道:“齐某武功已废,就是想要报答你们的恩德,也无从报答了。”
  上官飞凤忽地笑道:“齐先生不用客气,我倒想求你一件事情呢。”
  齐勒铭怔了一怔,苦笑说道:“我还有什么本事可以帮得上姑娘的忙。”
  上官飞凤道:“齐先生,你的武功也未必不能恢复,即使当真不能恢复,也不打紧。
  因为我求你的事情是用不着武功的。”
  对学武的人来说,琵琶骨一碎就等于成了废人。原有的武功固然化为乌有,即使想要重新再练,内力毫无,也是无从练起。旁人只道这是上官飞凤安慰齐勒铭的话,心中俱是想道:“明知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空口说白话来安慰他,岂不更令他难过?”
  但齐勒铭听了,却是不禁心中上动:“上官云龙的女儿是决不会信口开河的,莫非这世界上还有什么神奇的武功,是琵琶骨碎了还可再练的?但我却并不知道。”不过,他受了这许多挫折,早已是意冷心灰,对是否能够恢复武功一事,也早已看得淡了。心想:我但求能与娟娟偕隐名山于愿已足。对上官飞凤的说话,他虽然在半疑之中也有半信,但这念头也只是一掠即过,并没放在心上。
  “用不着武功,那就好办了。你说吧,只要我做得到,我决不会推辞。”齐勒铭道。
  上官飞凤缓缓说道:“要是我将来做出什么令齐先生不满,甚至今齐先生伤心的事情,都请齐先生别要见怪。”
  齐勒铭哈哈一笑,说道:“我的性命都是姑娘你给我捡回来的,你就是要我以性命报答,我也决不推辞。姑娘,你和我开这玩笑……”
  上官飞凤打断他的活道:“我可不是和你说笑的。”
  齐勒铭心头一凛,似乎猜着几分,但仍是说道:“好,不管你是开玩笑还是正经话儿,无论你做出什么对我不利的事情,我都不会怪你!”
  上官飞凤道:“多谢你答应我,后会有期。”
  齐勒铭和穆娟娟也走了。
  剪大先生道:“上官姑娘,你有别的事情么?”
  上官飞凤道:“有又怎样?没有又怎样?”
  剪大先生道:“要是没有的话,我倒有一件事情,想要请你帮忙。”
  上官飞凤道,“什么事情?”
  剪大先生道:“咱们一面走一面说吧。”
  上官飞凤见他行色匆匆,思疑不定,问道:“你这事情是急着要办的么?”
  剪大先生道:“不错,我要赴一个约会,这个约会是定在今晚午夜时分的。”
  上官飞凤道:“约会的地点是在什么地方?”
  剪大先生道:“是在西山卢师峰上的秘魔崖。”
  此时已是将近黄昏时分,上官飞凤看看天色,说道:“看来今晚不会下雨,出了城我们就可以施展轻功,午夜之前,相信是一定可以赴得到秘魔崖的。剪大先生,你是不是要我和你一起赴这约会?”
  剪大先生道:“不错,假如你没有别的紧要事情,希望你能够帮我这个忙。”
  上官飞凤道:“我是有点事情,不过我的事情迟一天做也没关系。但请恕我多问一声,你可以告诉我,这是什么样的约会吗?”
  剪大先生道:“我当然是应该告诉你的。不过,此事说来活长……”
  上官飞凤笑道:“反正咱们有的是时间,你慢慢说吧。”
  剪大先生道:“上官姑娘,你是不是想要知道卫天元的下落。这件事是要从他说起的。”
  上官飞凤道:“对啦,我正想问问汤二镖头,敢情他已经到过你们的镖局?他现在是……”
  汤怀义道,“他没有到过我的镖局;如今他在何处,我们也不知道。”
  上官飞凤大为失望,说道:“听你们刚才的口气,我还以为你们是已经见过他呢。”
  剪大先生笑道:“你耐心听下去吧。我们虽然还未见到他,但我可以向你担保,一定可以找到他的。”
  上官飞凤给他说中心事,面上一红,说道;“我也并不是急于找他。不过倘若能够早点见到他那就更好。因为我不想在京师耽搁,而有些事情,却是必须告诉他的。”
  汤怀义道:“他虽然没有到过我们的镖局,但那位姜姑娘却已来过了。”
  上官飞凤道:“这位姜姑娘就是姜雪君吧?”待汤怀义点了点头,她便跟着间道:
  “为何姜雪君不和你们一起来呢?”
  汤怀义道:“她已经走了。”
  上官飞凤道:“她不愿意见我?”
  汤怀义道:“她还没有知道我们要来找你。她一来就走,我们根本没有机会和她说。”
  上官飞凤道:“为什么走得这样快?”
  剪大先生涩声道:“因为她看见我也在镖局。她是一直把我当作仇人的。”
  上官飞凤道:“她仇恨你,想必她认为你是帮徐中岳的缘故。但那张英雄帖的事情,你是可以和她解释的呀。”
  剪大先生叹口气道:“事情不只这样简单,她的母亲是死于非命的,她以为那个下毒手的人是我!”
  上官飞凤吃了一惊道:“哦,有这样的事?但事不离实,你总可以分辨清楚的吧?”
  剪大先生苦笑道,“我是有口难言!”
  上官飞凤诧道,“为什么?”
  剪大先生道:“这件事我也不知怎样向你解释才好,不过,到了秘魔崖你就会明白的。”
  上官飞凤心头一动,隐隐猜到几分,没再追问下去,说道:“好,那你就先谈卫天元的事吧。”
  剪大先生道:“汤老弟,你来说好不好?”
  汤怀义道:“好,”接下去道,“刚好在姜姑娘来到我们镖局的前一刻,我们得到了一个有关卫天元的消息。可惜她一来就走,这个消息我又不便当众告诉她,只好让她走了。”
  剪大先生道:“这个消息现在恐怕亦已在北京城里闹开了,她迟早都会知道的。”
  上官飞凤心急如焚,说道:“究竟是什么消息,快点说出来吧。”
  汤怀义道,“穆志遥的统领府是靠近西直门的,今天一早,有人在西直门的城楼上发现一张挑战书,挑战书是用一幅很大的自布书写的,上面还画了一条龙!”
  上官飞凤“啊”了一声说道:“卫天元的胆子也真是太大了,竟敢公然在北京城里贴出挑战书来。他向谁挑战?”要知卫天元绰号飞天神龙,挑战书上有“神龙”标记,当然是他无疑了。
  汤怀义道:“他指名向两个人挑战,一个是徐中岳,另一个就是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道:“他这样公开挑战。看似危险,其实却是下得非常聪明的一着棋!”
  上官飞凤也是非常聪明的女子,她想了一想,亦已懂得其中的奥妙了。不过,她却不好意思说出来。
  结果还是剪大先生自己说了出来。
  剪大先生说道:“卫天元这次上京,是为了找徐中岳报仇的。但对付徐中岳容易,对付他背后的靠山却难,徐中岳的靠山是谁,姑娘,你想必亦已知道了吧?”
  上官飞凤道:“就是御林军的统领穆志遥吧?”
  剪大先生道,“不错,徐中岳如今就是躲在穆志遥的统领府。而我、我……”
  上官飞凤道:“剪大先生,你也是和徐中岳住在‘那里’吗?”
  剪大先生似乎欲说还休,神情甚是尴尬。好一会儿,方始点了点头。
  “穆志遥手下高手如云,他本身也是蹑云剑传人,可以挤身当世十大高手之列的。
  卫天元如果跑进统领府去找徐中岳算帐,结果如何,这是准都可以想得到的。他的本领即使再高,也是必死无疑!报不了仇,先自丧命,最愚蠢的人都不会这样做!但卫天元与徐中岳仇深似海,此仇却又非报不可。怎么办呢;假如我是卫天元,设身处地,替他着想,恐怕也只有走这着险棋,亦即是公开向仇人挑战了!”
  上官飞凤道:“且慢,有一件事我想先弄清楚。你说卫天元与徐中岳仇深似海,是不是为了姜雪君的缘故?”
  剪大先生道:“徐中岳对外扬言,他是受了夺妻之辱。但卫天元要报的仇,却并不是因为他抢了姜雪君。他是为了替自己报杀父之仇!他的父亲是反清义士,被徐中岳出卖,在大内高手的围攻之下伤重而亡的!”
  上官飞凤道:“这件事是真的吗?”
  剪大先生道:“据我所知,恐怕是真的!”
  上官飞凤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情?”
  剪大先生叹口气道:“我是最近才知道的。要是我早就知道,在洛阳之日,我也不会作他的座上客了。唉,说来真是惭愧,那天卫天元跑来大闹徐家,弄得徐中岳拜不了堂,续不了弦。我还替徐中岳打抱不平,斥责卫天元的不是呢。”
  上官飞凤若有所思,默然不语。
  剪大先生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说道,“我已经知道徐中岳是卖友求荣的无耻小人,却还和他一起住在穆志遥的统领府,姑娘,你一定是大不以为然的了!”
  上官飞凤想了一想,说道:“剪大先生,我是相信你不会同流合污的!”
  剪大先生露出笑容,说道:“多谢姑娘信得过我。我说的约会是怎么一回事情,姑娘想必亦已明白了吧?”
  上官飞凤知他有难言之隐,不再追问下去,说道:“原来你说的约会,就是卫天元向你指名挑战的约会。不错,这件事,我的确是不能袖手旁观!”
  剪大先生苦笑道,“他向徐中岳挑战,是为了报杀父之仇;向我挑战,则是为了替姜雪君报杀母之仇。想不到我和徐中岳竟然变成了一丘之貉!”
  上官飞凤道:“我明白,徐中岳是罪有应得;剪大先生,你却是无辜受累的。你放心,我一定帮你的忙,向他们二人解释为你辩诬。”说了这话,心里方始想道:“他都未曾向我说明事实的真相,我又怎能为他解释清楚?”
  剪大先生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说道:“真就是真,假就是假,真假总会分明的。上官姑娘,我倒不是为了自己的含冤莫白要来求你帮忙。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上官飞凤道,“什么事情?”
  剪大先生道:“按照江湖规矩,像这样的指名挑战,旁人不能插手的。要是有任何一方,借助官府之力来报私仇,那就更将为武林之所不齿!”
  汤怀义接下去说道:“卫天元的挑战书是在城楼上公开张贴出来的,此事一定迅速传迄京师,届时到秘魔崖观战的人也一定不少,在这样情形底下,穆志遥以御林军统领的身份,恐怕都不敢混在江湖人物之中露面,徐中岳只能和卫天元单打独斗,或者是和剪大先生联手斗他的了。”
  上官飞凤道:“剪大先生,你不会和徐中岳联手斗他吧?”
  剪大先生道:“当然不会。”
  上官飞凤道:“那还担心什么?徐中岳只怕连姜雪君也斗不过,他怎能胜得了卫天元?”
  剪大先生道:“但工天元毕竟是钦犯之子的身份,不错,这件案子穆志遥目前还是不能公开的。但你想他肯善罢甘休吗?”
  上官飞凤道:“但他又不能公然站在徐中岳这边,插手江湖人物的私斗,他若要干预,似乎只有一个法子,用官府的名义,弹压这场武斗。”
  剪大先生道,“这是办法之一,但还不是最好的办法。我担心的是,穆志遥会用阴谋诡计。”
  上官飞凤道:“依你看,他会用什么阴谋诡计?”
  剪大先生道:“穆志遥有权有势,手下某臣又多,如果他下决心要对付卫天元,只怕比我所能想得出来的手段,还要毒辣得多。”
  上官飞凤道:“姑且依你想得出来的手段,举一个例如何?”
  剪大先生道,“卫天元在江湖上的仇家不少,假如他这些仇家,今晚一齐在秘魔崖出现,这个说要报杀父之仇,那个说要报夺妻之辱,即使不是群殴,车轮战也能把卫天元累死。”
  上官飞凤道:“他的仇家也没有什么厉害人物吧?再说又怎能在一天之间,便即云集京师?”
  剪大先生笑道:“这些仇家都可以由穆志遥的手下冒充!”
  汤怀义接着说道:“用官府的名义弹压,虽然不是最好的法子,但也不可不防。弹压本来是对两方面都该一视同仁的,但假如徐中岳和卫天元都给他藉制止在京师闹事为名而捉了去,两方所受的待遇,那就绝对不会相同了。恐怕还不仅仅是一为座上客,一为阶下囚呢!”
  上官飞凤道,“这个我懂。但我们只有三个人,不管穆志遥用哪个法子,恐怕都不是我们三个人所能应付得了的吧!”
  剪大先生道:“上官姑娘,只要你肯勉为其难,我相信多半可以应付得了这个局面。”
  上官飞凤想了一想,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未获爹爹允许,这个,这个……”
  剪大先生道:“所以我说,这是要请姑娘勉为其难。你帮了卫天元的忙,也是帮了我的忙,令尊若是对姑娘怪责,我愿意上昆仑山向令尊负荆请罪。”
  上宫飞凤道:“好吧,我姑且一试。但灵与不灵,我可不知道呢。”
  剪大先生希望上官飞凤用的是什么法子,他没有说出来,汤怀义也不知道。但见他在上官飞凤答应“一试”之后,剪大先生的愁眉业已展开,他也服下了一颗定心丸。原来他也是为他的哥哥以及震远镖局担着一重心事的。
  上官飞凤忽道:“剪大先生,你说的只是如何帮忙卫天元的事情,你要我帮忙什么,可还没有说呢。”
  剪大先生道:“到了秘魔崖再说吧。”
  两个剪大先生
  他们加快脚步,月亮来到夭心,秘魔崖已经在望。
  在北京西郊的崇山峻岭中,有三座山峰:翠微山、卢师山和平坡山。山势是东西北三面环抱,卢师山居中。秘魔崖就在卢师山上。
  秘魔崖是一块从山顶凭空伸出来的岩石,虽然只是一块岩石,但硕大无比,颇有遮天覆地的气象,只这块崖石,就可以容得下数百人之多。崖下是一块平地,和奇崖怪石配合,形状好像是张开了的狮子嘴。岩石底下有个石室,传说唐朝时候,有两个名叫“卢师”的和尚在这里居住过,卢师山因此得名。
  约会的地点是在秘魔崖下那片平地。
  此时在岩石上和平地上都站满了人。场中有许多人是带着火把观战的,把广场照耀得明如白昼。站在秘魔崖看上去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不过从下面看卜去,却就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了。
  这晚月色黯淡,剪大先生、上官飞凤和汤怀义这三个人悄悄来到了秘魔崖,选择一处地形最险峻的所在,利用乱石作为遮掩,崖上观战的人群都在聚精会神注视下面的广场,没人发现他们的来到。
  他们刚刚藏好身形,就听见了卫天元在下面的冷笑声了。
  卫天元冷笑喝道:“含血喷人,自污其嘴。徐中岳,你名为‘中州大侠’,实是卑鄙小人。你以为你干的那宗卖友求荣的无耻勾当,就可以永远瞒得住天下人吗?”
  上官飞凤觉得有点奇怪,心里想道:“原来卫天元和徐中岳都已来了,但卫天元是向两个人挑战的,徐中岳不见了剪大先生,怎的居然也敢单骑赴会?卫天元又因何不问起剪大先生呢?”
  心念未已,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让我说几句公道话行不行?”
  上官飞凤吃了一惊,“怎的又有一个剪大先生?”
  此时她才看得清楚,场中又有一个剪大先生。这个剪大先生是刚刚从那石室中走出来的。
  这个剪大先生如此一说、登时就有许多人附和:“对时,剪大先生虽然是当事人的一方,但他也曾两次做过徐大侠和卫天元比武的证人,我们是应该让他先说几句公道话的。”
  崖上的剪大先生苦笑道:“上官姑娘,现在你该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上官飞凤道:“这人是……”
  剪大先生道:“他是我的弟弟。”
  上官飞凤道:“原来那个住在统领府的人乃是令弟。你们兄弟的相貌简直一模一样,怪不得别人给他瞒过。”
  剪大先生叹口气道:“我们是一母所生的双胞胎,家母生前。有时候也会认错人的。
  那张英雄帖也是他冒我的名签署,发出去的。”
  上官飞凤心里可有点奇怪,想道:“他这弟弟的武功似乎比他高明得多,怎的我在江湖上却未听见过有人提及这位剪二先生。”
  剪大先生继续说道:“我这弟弟,是天生的练武资质,一门武功,往往我要练一年半载的,他只练十天八天就行了。可惜他刚刚踏入中年,就因为练功急进,以至走火入魔,落了个半身不遂。唉,那已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三十年前,上官飞凤的父母都还未曾成婚。剪二先生在三十年前,名气虽然比哥哥还大,当时曾有过“千崖不如一山”的说法(剪大先生名千崖,他名一山),但经过三十年的时间,他在江湖上早已声沉响寂,他亦已渐渐给人造忘了。上官飞凤远处西域,初到中原,她碰上的江湖人物,即使有人知道有个“剪二先生”,也不会特别向她提起。
  剪一山刚才说话的时候,井没提高声音,但崖上崖下,每一个人都觉得他好像在自己的对面说话一般,别的人或许没有特别留意,但上官飞凤却是知道这门功夫的,这门功大叫做“传音入密”,要练到剪一山这般火候,非得有极为高深的内功不行。
  剪大先生继续说道:“因走火入魔而引至的半身不遂,本来是医不好的。我也不知道他怎的竟然能够解脱走火入魔之困,非但武功恢复如初,甚至更胜从前了。”
  上官飞凤道:“你不是和他住在一起的吗?”
  剪大先生道,“他残废之后,脾气变得越来越是古怪。我们是家住伏牛山下的,十年前他忽然要我在山上另建一座石室给他。从此不见外人,连我要去见他,他都团门不纳。所需的日常用品,由他指定的一个聋哑老仆,每个月给他送去一次。我一年里头,有半年是在外面跑的,上次我从洛阳回去,才知道他已经不见了。”
  上官飞凤道:“我明白了。令弟恢复武功之后,不知怎的,就和徐中岳走在一起,变成了一丘之貉了。你们这对孪生兄弟的情形,和金狐银狐那对孪生姐妹的情形完全一样!”
  她说的“完全一样”,有两重意思。一是指相貌相同,一是指性格相类。金狐、银狐这对,是妹妹性善,姐姐性恶;他们这时,则是哥哥性善,弟弟性恶。金狐做的坏事,有许多被人算在银狐帐上;而剪一山做的事情,如今也是给人算在剪大先生帐上。
  剪大先生却道:“并不一样。我这弟弟本是性情良善,后来他的脾气虽然变得古怪,但也只是古怪而已,我相信他还不至于做出大奸大恶之事的。”
  上官飞凤忍不住说道:“那么杀害姜雪君母亲的那个人是谁?她和卫天元都指证是你,难道不是令弟所为?”
  剪大先生神情甚为苦恼,说道,“这件事我也想不通,姜姑娘和卫天元当然是不会乱说的,唉,我只能希望凶手另有其人,不是他了。”
  上官飞凤心里想道:“天下哪里还找得到一个和你那么相似的,若不是你就必是他。”
  但见剪大先生如此苦恼,却是不忍再说这样的话来刺伤他的心了。
  “剪大先生,请问你要我怎样帮你的忙?”上官飞凤转过话题问他。
  剪大先生叹口气道,“我希望那些坏事不是他干的,但若当真是他所为,我也不能只顾手足之情,对他姑息。只好将他业已恢复的武功再废了,但我的武功远不如他,要废他的武功,只好请姑娘帮忙。我答应在他的武功废了之后,必定将他带回家去严加管教。”
  上官飞凤暗暗好笑:“还说不是顾念手足之情,按你弟弟所犯的罪行,岂能只是严加管教就可了结?”
  “剪大先生你太看得起我了,我这点本领,又怎能废了令弟武功?”上官飞凤说道。
  剪大先生道:“上官姑娘。我是诚心求你,大家都不要说客气的活。不错。只论武功,你未必胜得过我的弟弟。但你的幻剑突然使出,却可以刺穿他的琵琶骨的。倘若还是不能,加上了卫天元,一定可以将他制伏。”
  上官飞凤好生为难,只好说道:“好,到时咱们见机行事吧。”
  “见机行事”,这四个字可是不着边际的,模棱两可的答复。但剪大先生却是不便再说下去了。
  剪大先生停止说话,秘魔崖下,剪二先生却在开始说他的“公道话”了。
  在他要说“公道话”的时候,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同意他有这资格的,但毕竟还是拥护他的人占大多数,因为那些人把他当成剪大先生,而剪大先生在武林中的确称得上是德高望重的。虽然他以当事人的身份来说“公道活”,实是不合规矩,但“德高望重”
  的人的“不合规矩”,却似乎可以被人破例认可。
  嘈嘈杂杂的议论声音终于静了下来,大家都在听剪一山说的是什么“公道话”了。
  剪一山缓缓说道:“卫天元指责徐中岳卖友求荣,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并没有说出来:徐中岳是否做过这样的事情我们也无从知道。但我们却清楚知道……”
  卫天元哼了一声,打断他的话道:“好,我可以明白告诉你们,徐中岳卖的那个朋友就是我的父亲。家父卫承纲,十三年前在保定被害。此事对方虽然做得极为秘密,但也不是没人知道的。”
  徐中岳淡淡说道:“恕我孤陋寡闻,卫承纲这个名字我还是第一次听见。”
  卫天元道:“你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当然不敢承认。”
  剪一山道:“卫承纲这个名字我倒是听过的。但听说他是和仇家斗得两败俱亡的,和徐中岳有何关系?”
  卫天元道:“不错,家父是在敌人围攻之下,力战不屈,尽歼敌人而自己也终于伤重身亡的。那些人说是‘仇家’也未尝不可,但却不是普通的江湖人物。家父那些具有‘特殊身份’的仇家,正是这位号称中州大侠的徐中岳引来的!”
  卫承纲是反清义士,在场的人知道的或许不多,但“特殊身份”这四个字从卫天元口中说出来,却是谁也懂得这是怎么回事了。
  卫天元说出父亲被害的真相,亦即是说出他要向徐中岳报仇的真正原因了。他敢于说出真相,不但大出众人意外,连剪一山也是始料之所不及。
  汤怀义不禁暗暗为他担心,低声说道,“卫天元也未免胆子太大了,怎的可以这样毫无顾忌?”
  剪大先生道:“针无两头利,卫天元这着棋虽然下得极险,但也有它的好处。”
  上官飞凤道:“什么好处?”
  剪大先生道:“此刻在场观战的人,固然有许多是穆志遥的手下,但快义道的人物恐怕也很不少。他们大部分是给那张英雄帖骗来的。”说至此处,叹了口气道:“这也怪不得他们,他们不明真相,接到那张有我和汤总镖头与徐中岳联名发出的英雄帖,自是难免受到徐中岳的蒙蔽。”
  汤怀义毕竟是个老江湖,登时醒悟,“我明白了,卫天元说出父亲被害的真相,亦即是向天下英雄揭破徐中岳的真面目!”
  剪大先生道:“不错,投靠清廷,卖友求荣,这种行为,不但是为侠义道所痛恨,即使是一般较为正直的江湖人物,也是极之不齿的!”
  汤怀义想得到的,徐中岳和剪一山当然也想得到。他们果然不敢追问什么叫做“具有特殊身份”的仇家,却由剪一山以公证人的身份说道,“这只是你的片面之辞,请问有谁可以作证?”
  卫天元道,“此事在场的人都已死了,唯一的证人就是我。”
  剪一山嘿嘿冷笑,摆出一副“不屑一驳”的神气。
  徐中岳的好友,八卦掌的掌门王殿英说道:“卫天元,你和徐中岳有仇,如果你的说话可作为证据,天下就没有诬告这回事了。”
  剪一山继续说道:“徐中岳说,他根本就不认识卫承纲,我和徐大侠有二十年以上的交情,他的朋友,我都知道,我可以作证,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过卫承纲的名字。如果卫承纲称得上是徐大侠朋友的话,徐大侠总不至于都没提过他吧;嘿,嘿,这‘卖友求荣’四字,真不知从何说起?”
  卫天元冷笑道:“你以公证人自居,你的话恐怕也不能作为证据吧?’剪一山道:“好,那么请间在场的朋友,可有谁知道徐中岳和卫承纲曾经相识的么?”
  卫承纲是反清义士,即使有人知道他和徐中岳曾经认识,当然也是不敢出来作证的。
  否则若给反同一句,你怎么知道他们的关系,岂不是连自己也脱不了关系?
  剪一山缓缓说道:“卫天元说的事没人知道。但卫天元所做的一件事情,却是很多人知道的。”
  他说到这里,众人都已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了。
  一点不错,他说的果然就是那件由卫天元一手造成的,徐中岳“婚变”的事件。
  “这件事早已轰传武林,此处的朋友,恐怕还不仅只是耳闻,有许多还是在场的目击者呢?”
  徐中岳的好友梅花拳掌门清风首先说道:“不错,那日是徐大侠和姜雪君成亲的好日子,我们都是贺客。亲眼看见卫天元来闯喜筵,定要在这‘吉日良时’和徐大侠比武,结果是弄到徐大侠因伤而不能拜堂成亲,后来,唉,事涉隐私,我也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徐中岳涩声说道:“反正这件事大家都已知道,我也不怕家丑外扬。那天我被卫天元打得重伤,姜雪君与我虽未拜堂,但她已经进了徐家,也该算是徐家的人了。可是我这位‘好妻子’并没服侍大夫,而且只是仅仅和我做了两天名义的夫妻,第三天她就背夫私逃了。我不愿意用‘奸夫淫妇’这四个字,但勾引她私逃的人是谁,却也是很多人都见到了的。就在她私逃那天晚上,卫天元又一次私自闯进我家,和剪大先生也曾支过手!”
  剪一山冷冷说道:“事情现在都已明白了,卫天元夺人之妻,还要诬赖人家,这还成话么?”
  徐中岳的另一个好友,少林派的俗家弟子印新磨哼了一声,说道:“俗语说得好,好夫淫妇,人人得而诛之!”
  剪一山道:“印先生暂且不必动气。这事还是由我们对付他吧。”
  徐中岳跟着作了个罗圈揖,说道:“各位的好意,徐某心领。但卫天元既是指名向我和剪大先生挑战,各位倘即打抱不平,反而给姓卫这厮说我们恃多为胜。”
  这两个人的口气都是埋下“伏笔”的,上官飞凤心里想道:“这个剪一山的武功绝对不在卫天元之下,加上了徐中岳,卫天元取胜的机会已是微乎其微,他们又已激起众怒,即使卫天元侥幸胜得了他们,只怕也要死在众人乱刀之下。嗯,众怒难犯,要是卫天元扭不转这个局面,我抬出爹爹的牌子,只怕也是镇压不下。”
  心念未已,只听得剪一山又已在说道:“卫天元,你向我们挑战可以,但道理上你是站不住脚的,我们可不能让你信口雌黄!”
  卫天元道:“你说够没有?”
  剪一山哼了一声,喝道:“卫天元,你还有何话说?”
  忽地从人丛中走出一个女子,身上穿着黑色的衣裳,脸上也罩着黑色的纱中,她走到剪一山的面前,冷冷说道:“我有话说!”
  站在剪一山身边的徐中岳不觉变了面色。
  剪一山心知有异,强作镇定,端起公证人的身份喝问:“你是谁?”其实他从徐中岳的面色亦已猜想到来者是谁了。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这女子揭开纱中,冷冷说道:“我是姜雪君,此事与我有关,我要说话!”
  刚刚有人骂她和卫天元是“奸夫淫妇”,谁也想不到她竟有这么大胆,公然站了出来。
  这刹那间,崖上崖下虽然站满了人,但却鸦雀无声,当真是静得连一根针跌在地下都听得见响!
  众人不约而同的想起了一句成语:“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眼前的姜雪君,哪里有丝毫“淫妇”的模样?
  她抬起头来,以极其冷蔑的神情迎接徐中岳对她挑战的目光,反而是徐中岳不敢和她目光相对,低下头了。她的目光缓缓从卫天元身上掠过,面向众人。
  月在天心,刚好是午夜时分。
  广场上虽然有许多火把,毕竟还是不能把黑夜变成白天。火光照耀之下,她的一双眼睛显得特别明亮,她的美也令人益增“冷艳”之感。
  见过她的人都为她的“冷艳”所摄,不敢有“猥亵”的念头;没见过她的人更不用说了,人人俱是想道:“姜雪君岂只是洛阳的第一美人?要说这样端庄的美人是个淫妇,打死了我也不能相信!”本来有人想要辱骂姜雪君的,此时为她高贵冷做的仪容所慑,也是连大气都不敢透了。
  剪一山道:“姜雪君,你本来是个好女子,背夫私逃,想必不是出于你的本意。你不用害怕,直说无妨!”意思十分的明显,是想姜雪君把责任都推到卫天元头上。
  姜雪君道:“我没有丈夫,也无需你来替我开脱罪名!”
  剪一山道:“你没有丈夫?徐中岳是你何人?”
  姜雪君道:“他是我的仇人!”
  剪一山板起脸孔道:“姜雪君,我是给你一个悔过的机会,你不领情,那也罢了。
  话可不能乱说!”
  姜雪君冷笑道:“多谢你的‘盛情’,你怎么知道我是乱说?”
  剪一山道:“好,那你把事实说出来!哼,你是徐中岳明媒正娶的妻子,坐着徐家的花桥给抬进徐家大门的。这可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弦外之音,她的“事实”,也必须有证人才行。
  姜雪君道:“好,那么就先说一件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徐中岳派花轿来接我过门的时候,我的父亲死了还不到两个月,我的母亲扶枢回乡,也还没有重返洛阳。”
  说至此处,忽地间剪一山道:“所谓的‘明媒正娶’.是指应该有父母之命,媒约之言吧?”
  按照当时一般人所奉行的礼教,“明媒正娶”是应该这样解释的。剪一山只好说道:
  “那又怎样?”
  姜雪君尚未回答,倒是徐中岳抢着说了:“这门亲事是你的叔叔姜志希答应的,你父母不在,你的叔叔是你唯一的亲人,他当然可以作主!”
  其实他是可以捏造谎言,说是姜雪君的父亲生前亲口许婚,给她来个“死无对证”。
  如今他这么一说,等于是承认并无“父母之命”了。不过,他之不敢捏造谎言,也是由于多少有点顾忌。因为他在姜雪君父亲生前,曾试过一次提亲,被姜雪君父亲拒绝。当时是有旁人在场的。这个旁人虽然不在此地,他也怕谎话将来会给拆穿,损了他的“大侠”身份。他一时未及仔细权衡得失,还在暗自庆幸,以为姜雪君井未知道她的父亲有过拒他求婚之事呢。
  姜雪君抓着他的话柄,立即说道:“如此说来,所谓父母之命媒约之言,都是由我这个疏堂叔叔……身兼任了?”
  徐中岳道:“疏堂也好,近支也好、你承认他是你的叔叔,他就有权替你作主。”
  剪一山补充理由:“姜雪君,你是懂得武功的人,这头婚事,要是你不同意,你的叔叔也不能强逼你上花轿吧?”
  姜雪泪冷冷说道:“徐中岳号称中州大侠,多少人受他的伪善蒙蔽,何况是我这个年轻识浅的女子?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后来方始知道。”
  剪一山沉声道,“请你先别抵毁别人,我们要的只是事实!”
  忽听得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她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她的父亲死了还不到两个月,徐中岳就逼她成婚的。只两个月哪,各位想想,这件事的本身是不是已经有值得令人怀疑之处?”
  声音飘忽,谁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更不知是谁人所说。
  古礼,父母之葬,是要守三年孝的。江湖人物,纵然可以无须拘泥古札,但两个月不到,就办婚事,总是出乎情理之常的事。
  剪一山喝道:“是哪位朋友说话,请站出来!”
  那古怪的声音说道,“你只该问我说的是不是事实,有没有道理,你管我是什么人?
  难道只许你以公证人自居么?”
  此时众人早已在窃窃私议了。
  徐中岳一看,不答复他这个问题恐怕是不行了,只好说道:“谁说我逼她了,我不也早已说过了吗,这头婚事是她叔叔作主的。我们是见她孤苦无依,所以双方同意,婚事迟办不如早办。”
  他的回答,重点在于辩解一个“逼”字,但对何以这样急于成婚的答复,即使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人,都觉得他的理由不够充分。
  那个古怪的声音又道:“她死了父亲,还有母亲,她的母亲扶枢回乡,还是要重返洛阳的。你为何不等她母亲回来作主?”
  徐中岳无法答复这个问题,恼羞成怒,喝道:“这是我和姜家的事情,你管不着!”
  姜雪君冷冷说道:“说到事实,徐中岳,你似乎漏说了一件事实。我那堂叔是端你的饭碗的,你在洛阳开的那间最大的当铺,就是由他来作掌柜。”
  那古怪的声音又冷笑道:“事情这就明白了,我说的那个‘逼’字并没说错,不过是间接的逼姜姑娘而已。”
  剪一山喝道:“现在是请姜雪君和徐中岳对质,旁人若要插嘴评理,等待他们把全部的事实都说了出来也还不迟。”
  姜雪君缓缓说道:“我此来正是为了要说明全部事实,请让我先从家父之死说起。”
  徐中岳变了面色,喝道,“姜雪君,你别节外生枝!”
  那古怪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她还没有说出她父亲的死因,你怎么就知道她是节外生枝了?”
  剪一山喝道:“旁人不许插嘴!”
  那声音冷笑道:“你这个公证人似乎做得不太公道吧?徐中岳不打岔,我也不会插嘴!”
  剪一山心里暗骂徐中岳愚蠢,只好摆出公证人的姿态,说道:“徐大侠,你不必怕她污蔑,有我主持公道,谅她也不能节外生枝。”
  徐中岳此时亦已发觉是自己“失言”了,“不错,我若阻止她说话,岂不正显得我有心病?谅她也拿不出什么真凭实据,她说什么,我一概给她否认就是。”主意打定,便即说道:“好,反正真的是不能当假,假的也不能当真,真假总会分明的。你喜欢说什么,尽管说好了。”
  姜雪君重启朱唇,缓缓说道:“家父在洛阳用的名字是姜远庸,这个名字,江湖上的朋友,知道的恐怕下多。但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或许较多人知道。家父本来的名字乃是志奇,志向的志,奇怪的奇。”
  她一说出父亲的名字,知道的人果然不少,登时引起了吱吱喳喳的议论了。
  “姜志奇,他不是和扬州楚劲松并称南北两大名家的么;二十年前,他可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啊!后来不知怎的销声匿迹,却原来是改名字,迁到洛阳隐居闹市之中。”
  “听说他和卫承纲是好朋友,他的隐姓埋名,莫非是和卫承纲这案有关?”说这话的人,当然是知道卫承纲乃是反清人物的,所以只敢悄悄的和旁边人说。
  卫姜雪君已经听见了,继续说道,“不错,家父和卫承纲乃是八拜之交,十多年前,他从保定迁到洛阳,的确是为了害怕害死卫承纲的那些人,为了他知道内情,会对他施加毒手。”
  “家父迁居洛阳之后,以一个三流武师的身份出现,开了一间小小的武馆。想不到竟蒙有中州大侠之称的徐中岳的青睐,与他曲意结纳。而本来在他手下做事的我的那位堂叔姜志希也就渐渐得到他的重用了。起初家父莫名其妙,后来才知道他其实是早已知道家父的身份的。
  “有一天,他请家父喝酒,就在那天晚上,家父突然无病身徐中岳面色铁青,喝道:“姜雪君,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你的爹爹是死于非命?”
  姜雪君冷笑道:“徐中岳,我还没有说到你的头上呢,你就害怕起来了么?”
  徐中岳硬着头皮道,“胡说八道,我又没有做过亏心之事,怎么害怕你的胡言乱语。”
  姜雪君冷冷说道:“你不害怕,那就不要打岔。至于我说的是否胡言乱语,待会儿自有公论!”
  徐中岳也伯别人思疑他是“作贼心虚”,只好闭上嘴巴。
  姜雪君继续说道:“不错,家母的确有此怀疑。家父临死时,我没在他身边。他最后说的那几句话,是家母后来重回洛阳之时,方始告诉我的。他说:暂且不要让雪几知道,我怕她鲁莽,急于报仇,反遭其害。咱们有把柄捏在他的手里,他在洛阳的势力又实在太大,你要设法脱离虎口,报仇之事,往后再说。”
  徐中岳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嘴唇开阖,似乎想要说话,但欲言又止。
  姜雪君道:“家父若非遭人毒手,怎会说出‘报仇’二字,至于他说的那个‘他’是谁,料想大家亦能明白。”
  不错,姜雪君的父亲虽然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但却是说出了“他在洛阳的势力又实在太大”这句话的。这个人除了是徐中岳还能有谁?
  剪一山连忙以公证人的身份说道:“令尊临终之语,没有第三个人听见,而令堂又已死去,似乎不能作为证据吧?”
  姜雪君淡淡说道:“剪大先生,我还没有说完呢。你要证据,请听我说下去不迟。”
  剪一山也只好闭上嘴巴了。心里想道:“幸好她尚未知道我是冒牌的剪大先生,剪大先生在武林德高望重,别人是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的。如果到了真的不能庇护徐中岳之时,说不得也只好牺牲他了。”
  姜雪君继续说道:“家母遵从家父嘱咐,藉扶柩回乡为名,脱离虎口。当时我本来要跟她走的,但她却要我留下。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徐中岳的交换条件,通过我那叔叔,威胁家母,必须把我留下,方肯将她放行。
  “这也是我后来方始知道的,家母临走之时,曾交代我那叔叔,必须等她回来,方能谈到我的婚事。
  “不料家母尚未回来,我那无良堂叔,便即连吓带骗,逼我嫁给仇人。……”
  剪一山一皱眉头,端起公证人的身份,打断姜雪君的活头,说道:“姜姑娘,事到如今,你的婚姻是否出于自愿,那倒是次要的问题了。我想先弄清楚一件事情,你口口声声说徐中岳是你的仇人,那就不仅仅是怀疑了。你是否认定令尊乃是被他所害?”
  姜雪君斩钉截铁的道:“不错!”
  剪一山道:“你刚才已经说出令尊的真名,令尊生前,我虽然无缘与他相会,但据我所知,令尊姜志奇是和扬州大侠楚劲松齐名的。徐中岳的武功虽然不错,恐怕也还胜不过令尊。那即是说,他是不可能在武功上用什么阻毒手法暗害令尊的了,这一点你同不同意?”
  姜雪君道,“不错,单凭武功,徐中岳当然是不能害了家父的。”
  剪一山道:“那就只有一种下毒的法子了。但若是中毒身亡,尸体必有异状,决计瞒不过别人眼睛。令尊入殓之时,姑娘总该在场吧?”
  姜雪君道:“我是在场。”
  剪一山冷冷说道:“那么请你老实告诉我,你看出了令尊有中毒的迹象没有?”
  他自以为是已经抓着了姜雪君活柄,要知姜雪君刚刚说过,她的父亲是怕她闹出事情,故此临终时候,才吩咐她的母亲瞒着她的。但若是她自己业已看了出来,那还怎肯嫁入徐家,这件事也早就该闹出来了。
  姜雪君的回答,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我是看不出来,但还是有人看得出来的,实不相瞒,家母扶枢回乡,为的就是要请那个人验明真相。”
  剪一山暗暗吃惊,厉声问道:“那人是谁?验明没有?”
  就在此时,忽有一人越众而出,朗声说道,“那个人就是我。剪大先生,你我相识多年,料想你不至于认为我没资格说话吧?”
  这个人不但剪一山认识,在场的人,过半数都认识他。他是有天下第一神医之称的叶隐农。
  剪一山当然不敢说他没有资格,只好点了点头。
  叶隐农道:“好,那么我可以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了。真相已验明,姜志奇确是死于中毒!”正是:
  请得神医来作证,要教孤女雪沉冤。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 三 回  欺世盗名 假真莫辨  舍身毙敌 玉石俱焚
 
  唐家子弟 穆家毒药
  剪一山道:“中的是什么毒?”要知由神医时隐农作出的论断,那是无可置疑的。
  剪一山想替徐中岳开脱罪名,就只有从毒药的来源上做文章了。
  叶隐农道:“是一种能令血液中毒的药物。如何配方,我也未能深悉。据我所知,四川唐家有一种秘制的毒药,名为化血散,和杀害姜志奇的这种药物类似。”
  徐中岳立刻说道:“唐家的门规,江湖上的朋友都知道的。他家秘制的毒药配方从来不传外姓,也决不会把毒药送给外人使用。”
  时隐家道:“我此来只是证明姜志奇乃是中毒身亡。至于是谁下的毒,我就管不着了。”
  忽地有个人站出来道:“剪大先生,我想请叶大夫说清楚一件事情,请你允许。”
  剪一山道:“阁下是——”
  那人道:“我姓唐名希舜,只因此事与我家有关,所以不能不问个清楚。”
  他一报姓名,众人都是吃惊不小。原来四川唐家一向是很少和外人往来的,因此唐家的子弟,外人也很少相识。不过,因为唐家的名头太大,唐家主要人物的名字,则是众所周知。唐家目前的家长是唐天纵,他有两个儿子,长于名希尧,次子名希舜,正是如今站出来说话的这个人。
  剪一山吃了一惊,说道,“原来是唐二公子。请说,“虽然他有言在先,不许“与本案无关的人”打岔,但也不敢不卖唐家的帐。
  唐希舜道:“叶大夫,凶手是谁,你可以不管,但你总可以说出自己的看法。因为你刚才的说法,我恐怕有人误会是唐家下的毒。”
  叶隐农道:“不至于有这误会吧。因为我已说明那种药物只是和你们唐家的化血散类似而已。”
  唐希舜道,“可否请你解释得更清楚一些?”
  叶隐农道:“好!那么请恕我直言,唐家的化血散略有臭味,人口还容易察觉。那种药物却是无色、无臭。无味的,入口绝难察觉。死后也无中毒迹象,只能从尸体中已凝结的血块来化验。这种药物似乎比你们唐家的化血散还要厉害一些。”
  唐希舜道:“叶大夫果然不愧是当世第一名医,说得一点不差,佩服,佩服。但你可知这是谁家的毒药么?”
  叶隐农笑道:“医术方面,我或者比唐先生多懂一些,但说到有关毒药的学问,我和唐先生差得太远了。有唐先生这样一位大行家在此,用不着我来妄自猜测了吧。请唐先生指教。”
  唐希舜缓缓说道:“别人都以为说到用毒的本领,我们唐家乃是天下第一,但我们唐家却不敢这样自负。因为还有一家姓穆的人家,他们用毒的本领,实是足以和我们争夺这个天下第一的名头的。穆家的毒功是他们的祖先约在一百年前从我们唐家偷学到手的,经过了一百年各自研究,两家的毒功已是多少有了变化。我不敢说他们已是青出于蓝,但也的确有几种毒药,穆家秘方配制的比我们唐家己是更为厉害。你说的那种毒死姜志奇的药物,就是其中之一。”
  叶隐农道:“你说的可是穆氏双狐?”
  唐希舜道:“不错,她们姐妹是穆家现今仅存的衣钵传人。穆家数代单传,到了上一代,他家的男丁已死绝了。因此在那一代开始,穆家改变规矩,子女一视同仁。不似我们唐家规矩,只许传子,不许传女。”
  徐中岳先发制人,立即说道,“好,事情现在已弄明白了,是穆家的毒药,与我无关!”
  姜雪君道:“家父可是那天在和你喝酒之后,中毒身亡的!”
  徐中岳道:“我和穆氏双狐素不相识,这是朋友们都知道的。穆家的毒药又怎来到我的手中?”
  姜雪君冷笑道:“你和穆家双狐素不相识?这活只怕只有一半是真活吧?”
  徐中岳道:“你这活是什么意思?”
  姜雪君道:“银狐或者和你并不相识,但金狐可是你的好朋友的妻子啊!”
  徐中岳心中虚怯,却故意作出冷蔑的神气道,“你不过做了几天我的名义上的妻子,我的朋友,你能知道多少?”
  姜雪君道:“你别的朋友我或许不知,但你这个朋友我是知道的。金狐的丈夫是白驼山主宇文雷,你敢说你和他也是素不相识吗?”
  徐中岳硬着头皮道:“不相识!”
  姜雪君冷笑道:“真的吗?但据我所知,你最近似乎还见过他!”
  徐中岳索性抵赖到底,说道:“你说我见过他,我说这是你捏造的谎言!”
  剪一山又再端起公证人的架子,咳了一声,说道:“姜姑娘,请问你从何得知。据我所知,自驼山远在藏边,白驼山主从未足履中原。”
  唐希舜忽道:“剪大先生,你错了,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剪一山道,“哦,什么其二?”
  唐希舜道:“不错,白驼山主过去是从未到过中原,但现在,他可是正在京城。实不想瞒,我这次上京,也正是因为得知他们夫妇已经来到京城的消息,特地想来找他的夫人比一比毒功的!”
  穆家的毒功是偷自唐家的,他们两家恩怨纠缠,这宗公案,也历时百年尚未了结。
  唐希舜要找金狐算帐,自是不足为奇。但姜雪君得到他的帮忙却是意外的收获了。姜雪君心里想道:“由他说出来可比由我说出来好得多了。”
  剪一山佯作诧异,说道,“真的吗:我可一点都不知道。”
  唐希舜道:“你不知道,我可是除了知道其一之外,还知道其二、其三!”
  剪一山无可奈间,只好问道:“什么其二。其三?”
  唐希舜道:“其二是金狐是早就离开白驼山的,听说她曾经到过洛阳;其三是前两天白驼山主曾到过御林军统领穆大人的府上,听说是穆统领的一位公子不知怎的被人掳去,后来是自驼山主替他我回来的,那天白驼山主就是把这位穆公子送回穆府。”
  此事与穆府体面攸关,本是谁也下敢说出来的。但唐希舜却毫无顾忌的说出来了。
  要知唐家乃是天下最难惹的一家武学世家,人人都忌惮唐家的毒功,除了他谁也没有这个胆量。
  说至此处,唐希舜忽地回过头来,问徐中岳道:“徐大侠,你真的没有见过白驼山主?”
  徐中岳故作镇定,说道:“不错,我是往在穆统领家中,统领府每天人来人往,或许见过也说不定,但我却确实不知谁是白驼山主。”
  唐希舜道:“真的吗?这可真是不巧了。我还想向你打听他们的消息呢。因为我听说白驼山主那天来到统领府,穆统领只是邀你作陪!”
  徐中岳讷讷说道,“这,这个……”
  唐希舜冷冷说道:“徐大侠,你不会说我听来的也是谣言吧?要不要我把证人请出来?”
  那日,白驼山主把穆良驹送回统领府,穆志遥设宴招待,请徐中岳作陪一事,统领府中的卫士是有不少人知道的。这些卫士,此际差不多都在场中,不过换上便衣,冒充一般的江湖人物而已。
  徐中岳知道,唐希舜敢于这样说话,自必是在这些卫士之中,有他的朋友。而以他的身份,倘若是要那个卫士出来作证的话,即使撇开交情不谈,那个卫土也不敢不依。
  因为出来作证,纵然不免要给长官处罚,未必会给处死;但若得罪了唐希舜,唐家使毒的手法可是防不胜防,只怕马上就要中毒身亡!
  徐中岳无可奈何,只好说道:“不错,是,是有这回事。不,不过穆统领只是称呼那人为字文先生,可井没点明他的身份。我真、真的是并没想到,那位字文先生,就、就是白驼山主。”这话他倒是从实招来的。
  姜雪君冷笑道:“白驼山主臭名昭彰,穆志遥自是不便点明他的身份。但复姓宇文的人却似乎不多吧?”
  徐中岳道,“你不肯相信我与白驼山主井非本来相识,那也只好由你。”
  剪一山道:“唐二公子,多谢你告诉我们关于白驼山主的事情。但似乎不能据此就可以断定徐中岳是杀害姜志奇的凶手吧?”
  唐希舜道:“此案与我无关。我的目的,不过是要澄清杀害姜志奇的凶手不是我们唐家的人而已。”说罢,退过一边。
  原来唐家在武林中的地位很是特殊,他们“自成一国”,倘若不是惹到他们头上,他们是决不会无缘无故卷入江湖中的纠纷的。他们当然不能算是“侠义道”,但也不能算是邪派人物。
  这次他肯站出来帮姜雪君说话,除了要匿清唐家与此案无关之外,还有一个缘故。
  他为了找金狐算帐,曾与卫天元“交换情报”,因此他这样做,也可以说是对卫天元的一种酬报。他帮姜雪君的忙亦即是帮了卫天元的忙了。
  唐家的传统作风是重视利害关系的,这种帮忙也只能是有限度的帮忙。
  唐希舜晴自思量:“我已经香姜雪君的指控作了一个有利于她的证明,当众揭出了徐中岳和白驼山主暗中勾结的事实,单凭这点,我帮卫天元的忙也算得是很不少了。犯不着为他再去得罪剪大先生。”这么一想,虽然他对“剪大先生”的行为不以为然,却也不想做得大过分了。
  他哪知道这个“剪大先生”并不是真的剪大先生。剪一山用他的哥哥身份出现,在场的人谁也看不出来。
  不过唐希舜的另一个想法,却是所料不差的。
  要知徐中岳是有“大侠”之名的,堂堂一个“中州大侠”,暗地里却和白驼山主这样的妖人勾结,的确是单凭这一点,就足以令他在武林中的声名一坠千丈。
  尽管徐中岳极力辩称他并不知道那个穆统领的贵宾就是白驼山主,但在场的人,已是绝大多数不能相信他的话了。
  当下,窍窃私议之声四起。
  剪一山见形势不妙,心里想道:“事到如今,徐中岳的声名恐怕是不能顾全了,唯有尽力替他辩解吧。”
  无可奈何,他只好说道:“各位都知道剪某为人,我一向是帮理不帮亲,决不会偏担任何一方的。不错,我和徐中岳是老朋友,就我个人来说,我是相信他的话的。但即使退一步来说,就算他和白驼山主本来相识,那也不能证明他是用了自驼山主妻子金狐的毒药来害死姜志奇呀。
  “不错,根据姜雪君的指控,她的父亲是在那天和徐中岳喝酒之后,晚上毒发身亡的。但唐二公子刚才也曾说过,这种毒药是可以由下毒者所用份量的多寡来控制受害者死亡的时间的,焉知姜志奇不是在和徐中岳喝酒之前就中了毒?而下毒的人正是金狐本人?”
  姜雪君冷笑道:“然则家父毒发身亡之前,对家母所说的那番话,你又如何解释?
  你若忘记了,我可以再说一遍。”
  剪一山道:“好,你再说一遍。”
  姜雪君怒道:“家父对家母最后说的那几句话是:‘你不要急于替我报仇,暂时也不要告诉女儿,他、他在洛阳的势力太大,……’话未说完,家父便即毒发身亡!”
  说至此处,姜雪君冷冷的盯着剪一山道:“家父说的这个人总不会是金狐吧?”
  剪一山道,“不错,假如这几句话真的是令尊所说,这个人当然是指徐中岳无疑了。”
  姜雪君道:“家母转述家父之言,难道还会有假?”
  剪一山道,“可惜当时只有你的母亲在场。”
  姜雪君怒道,“你这活是什么意思?是怀疑我的母亲捏造谎言么?”
  剪一山不慌不忙的道:“不,我没有这个意思,令堂也是江湖上闻名的女中豪杰,我岂能怀疑她的人格。而且据我所知,她一向是感激徐中岳对她一家的照顾,她决不会无缘无故捏造谎言来陷害徐中岳。”
  姜雪君冷笑道:“家母对你说过感激徐中岳的话么?我是她的女儿,难道你比我知道得还更清楚?不过,你既然相信家母说的不是谎话,那还有什么值得怀疑?”
  剪一山道:“姜雪君,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假装不懂。唉,我以忠厚为怀,本是不愿说出来的,你既然一定要我说,那我只能说出来吧。令堂不是会说假话的人,这点我决不怀疑。但却怀疑你的转述!因为令堂没有造谣陷害徐中岳的理由,但你却有!你背夫私恋,要想得到别人的同情,最好的办法,只有把徐中岳说成是你的杀父仇人!”
  许多人本来是对徐中岳颇有怀疑的了,但一听剪一山说的这番话也似乎言之有理,就不作声了。
  剪一山继续说道:“所以我说,可惜当时没有第三者在场,否则就可以证明你转述的令堂的那几句话,是否真的是令尊之言了!”
  姜雪君道:“剪大先生,你说完没有?”
  剪一山道:“好,你说吧。”
  姜雪君道:“我说你是含血喷人,你是欺负家母死了,死无对证!”
  有些还未知道这件事的人禁不住向旁人打听:“原来姜志奇的妻子也死了么,她是怎么死的?”这些人碍于“规矩”,不便直接向姜雪君发问。
  姜雪君作了个罗圈揖,说道:“多谢各位对家父家母的关心,还是让我来回答各位的疑问了。家母是回到洛阳那天晚上被人暗杀的,杀害她的人是个外表道貌岸然,其实却是假仁假义的老奸巨滑!”
  站在崖下草坪上的那些人,初时本以为姜雪君骂的那人是徐中岳的,但一听到后来,却好像有点不对了。有些人不觉心里在想:“徐中岳还未到四十岁年纪,说他‘巨滑’还可以,但似乎不能说是‘老奸’?”不知不觉之间,就把眼光移到了剪一山身上。
  剪一山力持镇定,说道:“我倒想知道这个被你形容为老奸巨滑的凶手是谁,你可以明白的说出来吗?”
  姜雪君一声冷笑,说道:“你还用得着问我吗?你做过的事你自己应该知道!”
  剪一山哼了一声道:“你说的是我?”
  姜雪君道:“不错,就是你!”
  剪一山放声大笑:“好在朋友们都知道剪某为人!”
  登时有许多人喝道:“姜姑娘,此事非同小可,你可不能信口雌黄!”“剪大先生德高望重,他怎会去做出那等卑鄙事情?”“姜姑娘,你不想嫁给徐中岳也还罢了,怎可诬蔑剪大先生?你说他暗算你的母亲,请问有何证据?”
  姜雪君等待众人喝骂的声音静下来的时候,方始说道:“我有人证,也有物证!”
  剪一山道:“人证是谁?”
  卫天元朗声说道:“是我!那天晚上,我是和雪君一起的。当我们发现他母亲遭人暗算之时,凶手在她的惨叫声中逃跑,我立即追上去,清清楚楚,凶手不是别人,就是这位剪大先生!”
  剪一山道:“多谢你不打自招,原来那天晚上,你是和姜雪君一起的。请问你因何晚上与一个有夫之妇同在一起?”
  卫天元道:“随便你怎么想,这是我们两人的事情,用不着你多管!”
  剪一山道:“你做姜雪君的证人,那我们就似乎应该管一管了。”他故意用“我们”
  两字,希望激起公愤。果然立即就有人说道,“我不想用奸夫淫妇这四个字来骂你们,但若说奸夫可以为淫妇作证,这岂非天大的笑话?”这人是徐中岳的好朋友,少林派的还俗弟子印新磨。
  那个古怪的声音忽地又响起来道:“我们似乎不能因人废言,他们是否有私情那是一回事,他们的证据是否捏造那又是另一回事!”
  剪大先生在武林中德高望重,场上崇拜他的人当然很多,但同情姜雪君的人也还是有的。那古怪的声音一收,登时就有人说道,“这话倒也不无道理,姜雪君是说过她有人证也有物证的。即使她的人证我们不能相信,也该让她拿出物证才对。”
  场中议论纷纷,躲在秘魔崖上的剪大先生却是不禁俏悄叹了口气。
  上官飞凤说道:“剪大先生,你是不是怪我帮雪君姐姐说话,逼得令弟没有转圆余地?”
  原来那个古怪声音就是她发出来的。这是她独门的“腹语”功夫。
  剪大先生道:“我怎能怪你,我懂得你的苦心,你是想逼使他知难而退的。唉,但可惜……”
  他没有说下去,但在他旁边的汤怀义和上官飞凤都已懂得,他是在叹息他的弟弟估恶不俊,只怕是难以洗心革面的了。
  果然他在沉默片刻之后,跟着说道:“我真想不到他变得这样邪恶,我是和他同时出生,一同长大的,我知道他就像知道自己一样。他的性情虽然怪僻,心地可并不坏,唉,他怎的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上官飞凤道:“剪大先生,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祸福无门。唯人自召。令弟若是估恶不梭,你恐怕也只好、只好……”
  剪大先生道:“上官姑娘,你不用劝我。逼不得已时,我会大义灭亲的。咱们按计划行事就是。”他的计划乃是在必要之时,和上官飞凤联手,废悼他弟弟的武功。他虽然口里说要“大义灭亲”,但此际他重提这个计划,其实仍是希望上官飞凤能够保留他弟弟的一条性命的。
  上官飞凤不作声,只是注视场中的变化。
  剪一山是冒充他哥哥的身份的,为了维持正人君子的面目,只好说道:“好吧,姜雪君,你有什么物证,请拿出来?”
  姜雪君道:“我希望先弄清楚‘物证’这两个字的含义。比方说在暗杀一类案件,最重要的物证是什么?”
  剪一山道:“我是被你指控的凶手,我不便回答,”
  唐希舜道:“我是局外人,让我就亨论事,根据武林惯例,说一句公道话好不好尸他要说话,剪一山当然不敢反对。
  剪家的独门武功
  唐希舜回过头来,问姜雪君道:“姜姑娘,令堂是否中毒死的?”
  姜雪君道:“不是。”
  唐希舜道:“那么,像这类不是用毒害人的暗杀案件,最佳的物征就是凶手有什么独门暗器或者兵刃之类留下来了。”
  姜雪君道:“没有。”
  人丛中有人说道:“剪大先生是从来不用兵器的。”好像奇怪唐希舜怎会不知,若是知道,这一问岂不多余?
  唐希舜缓缓说道:“我只是按照惯例发间,并非来判断谁是凶手的。”
  姜雪君道:“那么请间除了独门暗器或兵刃之外,还有什么可以算作物证?”
  唐希舜道:“如果从死者身上的伤痕,可以看出是谁的独门武功,那也可以算作是有力的物证了。”
  姜雪君道:“家母身上并无伤痕,但她死的时候,太阳穴坟起,脑袋却软得好像棉花一般。”
  唐希舜仍然只是想作有限度的帮忙,问到此处,便即说道:“如此说来,令堂是被一种极为怪异的掌力所毙的。但这是何家何派的独门武功,请恕在下孤陋寡闻,却是不知,在下也不想过问了。”说罢,对剪一山一揖告退。火把映照之下,剪一山的面色越发显得铁青。
  卫天元道:“据我所知,这是把绵掌和大金刚手练得合而为一的掌力,能伤内脏,也能把人体内的骨头震得一触即碎的好像用面粉捏成的粉状凝固物体,而外表则没有伤痕。这种绵掌与大金钢手合而为一的掌力,乃是剪家的独门武功!”
  姜雪君冷冷说道:“物证业已指明,剪千崖,你还有何话说?”“千崖”是剪大先生的本名。
  剪一山没有说话,只是嘿嘿冷笑。
  他没说话,但却有人替他说话了。
  是八卦掌的掌门人王殿英和梅花拳的掌门人梅清风。
  这两个是剪大先生的好朋友,这次剪大先生和徐中岳一起住在穆志遥的统领府中,他们心里是有点奇怪,也有点怀疑的。但此际,在听到了卫天元的指控之后,他们倒是为好友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了。
  八卦掌的掌门人王殿英哈哈笑道:“卫天元,可惜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卫天元道:“什么其二?”
  王殿英道:“不错,你说的那种刚柔合练的掌力的确是剪家的独门武功,但可惜剪大先生却还没有练成他的家传绝学。”
  梅花拳的掌门人梅清风接着也道:“剪大先生和我们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他是决不会对我们藏私的。不久之前,我还与他切磋武功,据我所知,他的大金刚手已有开碑裂石之能,绵掌的功大也已练到可以隔物传功的境界。但若说到把这两种掌力合而为一,他却还是未能做到的,恐怕最少还得苦练五十年吧。”
  剪一山故意苦笑道,“梅兄,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年已老迈,现在还没练成,只怕今生也是没有指望的了。”
  卫天元冷笑道:“你倒是谦虚得很,但可惜你却是在真人面有胡说假话!”
  回过头来,对王殿英和梅清凤道:“他怎样和你们切磋武功,我不知道。但我却是和他真正交过手的,并非试招可比。据我所知,他的武功远远比你们所说的为高!”
  王梅二人变了面色,不约而同的说道“你怀疑我们是帮他说假话吧?”
  唐希舜道:“两位不必争执,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跟着,飞马镖局的镖头马如龙也道:“不错,反正剪大先生已是接受了卫天元的指名挑战的,不如就让他们打过了再说吧。”飞马镖局是北京城里仅次于震远镖局的第二大镖局,但马如龙却没有汤怀远那样老成持重,他性喜热闹,某些方面,甚至可以说是“好事之徒”。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场中的三山五岳人马,绝大多数都是抱着观战的目的来的。
  虽然按照武林惯例,比武之前,道理不能不讲,但这也只是“循例”而已。即使那些参加“评理”的人,最终的目的,也是希望能够看到大打一场,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这些人对双方的辩论,亦已是感到有点厌烦了。因此,当马如龙提出“打过再说”的主张之后,登时就有许多人随声附和。
  箭在弦上,剪一山是不能不挺身应战了。
  剪一山道:“好,你虽然是指名向我们两个人挑故,但徐大侠有他自己的‘家务事’需要料理,以我的身份,也不能占你的便宜,就让我和你单打独斗吧!”
  他所说的“家务事”,用不着加以解释,谁也懂得是说徐中岳和姜雪君这件“夫妻”
  变成“仇人”的“家务事”了。
  马如龙是个“好事之徒”,立即拍掌附和,哈哈笑道:“对呀,他们这对当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清官尚且难审,我们更是无从判断他们的是非曲直了。最好是让他们也单打独斗一场!”
  姜雪君冷若冰霜的目光射向马如龙,但却没有说话。
  唐希舜走到他的身边小声说道,“马镖头:请你说话正经一些。人家姜姑娘早已认定了徐中岳是她的杀父仇人了,而且他们也未曾拜堂成亲,你怎能把他们当作夫妻?”
  马如龙亦已自知失言,尴尬笑道:“朋友们都知道我有爱说疯话的毛病,多谢你的指教。一客不烦二主,最好还是请你作公证人吧。”
  要知此际“评理”的阶段已告结束,双方已是到了“两阵对圆”的时候了,剪一山是决斗的一方,当然不能由他再作公证。”
  唐希舜道:“其实也用不着什么公证人了,只须问问姜姑娘是否愿意接受你替她划出的道儿?”
  他这话也是谁都听得懂的。这不是一般的比武,而是为了报父母之仇的决斗。这种央斗当然不会是“点到即止”,而是“除死方休”。“除死方休”哪还须旁人替他们定出胜负?
  姜雪君面对唐希舜点了点头,说道:“多谢你为我说了两句公道话。徐中岳是我的杀父仇人,我愿意和他单独了断。”
  徐中岳心里大喜,想道:“飞天神龙我是打他不过,你这婆娘我可不信会输给你。”
  当下装作伤心欲绝的多情模样,叹口气道,“雪君,你执意与我决斗,恩断义绝,大复何言。我也只有随你的意了。生不能同多,能够与你同归于尽,那也很好。”
  唐希舜眉头一皱,说道:“既然你们同意接受马镖头划出的道儿,大家也不必多说题外的话了。现在由剪大先生和卫天元打第一场,不论生死胜负,第一场结束之后,姜雪君与徐中岳再作决斗!”
  剪一山暗中蓄劲,摆出前辈的身份,喝道:“卫天元,你进招吧!”
  卫天元道:“好,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出手快如闪电,一抓就向剪一山肩头的琵琶骨抓下去。
  场中有识货的行家禁不住叫了起来:“咦,这不是齐家的龙爪手吗?”
  这人是北京的老拳师罗秉章,是剪大先生的老朋友,二十年前曾经见过齐燕然使这一招龙爪手的。他深知这一招的厉害,但却不知卫天元是齐燕然亲手调教出来的徒孙。
  他和剪大先生是老朋友,剪大先生的武功深浅如何,他当然也是心中有数。禁不住想道:“飞天神龙即使没有学全齐家的武功,只凭这一招龙爪手,剪大先生恐怕已是抵敌不住?”
  哪知心念未已,剪一山已是把卫天元这一招龙爪手破解了。
  他只是随随便便的反手一掌,攻中带守,就迫得卫天元立即变招。
  看似轻描淡写,其实这一掌已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不过,他所用的招数仍是正宗的大金刚手招数。而且他用的这一招“金刚伏魔”,也正是他的哥哥——真正的“剪大先生”平日最喜欢用的一招。
  功力是旁人看不出来的,只有身受者知道。故此,罗秉章、梅清风、王殿英等人虽然不禁都是有点诧异,却也只道是卫天元的齐家武功学得还来到家。
  卫天元在片刻之间变了八种掌法,八种掌法包含齐家的六种不同武功。招数固然狠辣异常,而看得出是齐家武功的人更加吃惊,因为齐家任何一种武功都是足以制一流高手以死命的。
  此时已经有人悄悄的告诉了罗秉章,罗秉章方始知道卫天元的师门来历。
  罗秉章禁不住心头颤栗,和王殿英、梅清凤说道:“齐家武功天下第一,这名头可不是侥幸得来的;他即使学得不到家,剪大先生恐怕也有性命之忧。你们两位都是剪大先生的好朋友,不忍见他这样一个老好人死于姓卫这小魔头之手吧?”
  梅清风叹口气道:“你也不是不知剪大先生的为人,他是言出必行的。他说过和卫天元单打独斗,怎能要咱们帮他?”
  罗秉章道:“你忍心看见叶被飞天神龙打死吗?”
  梅清风叹道:“生死事小,信誉事大。只怕他是宁愿战死在卫天元手里,也不愿咱门出手助他。”
  一直没有说话的王殿英,此时忽地“咦”了一声,说道:“奇怪。”
  罗秉章道:“什么奇怪?”
  王殿英道:“飞天神龙的本领固然是出乎咱们意料之外,但剪大先生的武功似乎亦已是大胜从前。”
  此时他们打得越发激烈了。只见卫天元高呼酣斗,手脚起处,全带劲风。但剪大先生却往往是轻飘飘的一掌拍出,就逼得卫天元不能不向后退。站在周围的人,固然感觉得到卫天元的掌力有如天风梅雨逼人而来,但在剪大先生出掌之时,他们也感觉得到如受一股暗流冲击。周围的人立足不稳,逐渐后退。腾出了一大片空地。
  卫天元打得十分凶猛,身形却是不住向后移动。剪大先生一声不响,但却已是转守为攻。不知不觉之间,把卫天元逼得退到岩石的旁边了。站在剪大先生这边的人都松了口气,心里想道:“毕竟姜是老的辣!”
  秘魔崖是一块倒垂的硕大无朋的岩石,卫天元被逼到崖边,那已是退无可退了!
  此时连上官飞凤都不禁有点为他担心了。
  按照剪大先生和她所定的计划,他们是早就该出手的。由剪大先生去揭破弟弟的假冒,她则立即用“幻剑”与卫天元合力将剪一山制伏的。
  但奇怪的是,剪大先生却一直没有表示。他们是说好了由剪大先生发号施今的。
  上官飞凤忍不住道:“卫天元已被逼到崖边。我看,应该是出手的时机了。”
  剪大先生道:“且慢,且慢!”他凝神观战,神色似乎显得一片迷茫。
  上官飞凤心中一动,想道:“真非卫天元是有意诱敌?”凭她的武学见识,她看得出卫剪两人的武功是在伯仲之间,卫天元纵然稍有不如,但也不至于给剪一山逼得步步后退的。
  剪大先生忽地又好似自言自语的喃喃说道:“奇怪,奇怪!他是谁?他是谁?”
  上官飞凤莫名其妙,汪想问他“他是谁”是什么意思,。但已是无暇发问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卫天元在问不容发之际,突然从剪一山身旁斜掠出去。
  他的身法奇妙之极,旁人还未看得清楚,他已脱出险境。而且当他从剪一山身旁掠过之时,还反手给了剪一山一掌。
  剪一山挥袖一拂,只听得“啪”的一声,卫天元的手掌好像打在铁板上似的,说时迟,那时快,剪一山亦已转过身来了。他的衣袖被掌力所震,·此时方始升了一道裂缝。
  王殿英全神观战,卫天元的身法固然令他吃惊,剪一山这一下还击也是他始料之所不及,禁不住“啊呀”一声叫了出来,心里想道:“想不到剪大先生的内功竟是如此深厚,看来前几天他和我试招,乃是故意让我的了。”
  卫天元笑道:“我伤不了你,你也伤不了我,但你的衣袖已给我毁了,算你输了半招吧.还敢不敢再打?”其实剪一山能以衣抽抵挡他的铁掌,这份功大是只有在他之上,诀不在他之下的。
  剪一山哼了一声卜喝道:“有胆的,你莫逃!”卫天元身法快极,转眼间已掠出七八丈外,但剪一山也不慢,如影随形,跟踪追上。卫天元心里暗笑:“你这老鬼,终须也着了我的道儿!”原来他倒不是有意贬低对方武功,而是恐怕剪一山不肯上当,用的激将之计。
  剪大先生在秘魔崖上观战,脸上那副茫然的神色越发重了,喃喃说道:“奇怪!奇怪!不对,下对!”
  上官飞凤虽然还是不能完全明白他的话中含意,但也隐隐猜到几分,起了思疑的了。
  要知剪一山是因练功不慎,走火入魔,以致半身不遂的。按常理说,半身不遂的人,即使在完全医好之后,轻功也练不到那么高明的境界的。上官飞凤心想:“剪大先生的奇怪大概是指此而言,但‘不对’又是说的什么呢?”
  卫天元和剪一山再度交锋,出招比前缓慢得多,但剪一山却反而没有刚才那样轻松了,工殿英等武林高手看得出来,他们两人已是进入内力比拼的阶段。剪一山似乎稍占上风,但也决不能在一时间可以分出胜败。
  卫天元和剪一山过了几招,忽地说道:“梅掌门、王掌门、罗师傅,你们三人是正人君子,请你们去看看那块岩石!”
  双方比拼内力,胜负未决之前,那是谁也不能摆脱的。剪一山目露凶光,杀机陡然,猛的一掌劈下。卫天元说话分神,这一掌就不免吃了亏了。
  双掌相交,声如郁雷。卫天元哼了一声,倒退三步,嘴角沁出血丝。
  但他仍在说道:“马总镖头,你说话虽然不大正经,但为人正派,我也还是相信得过的。请你也作个证人,和他们三位一起,过去看看那块岩石!”
  马如龙本来是个性喜热闹的“好事之徒”,卫天元未说他已是心痒难熬,待得卫天元这么一说,他自是欣然应命了。当下哈哈笑道“飞天神龙,我不管你是正是邪,有新鲜的事儿可看,我老马总是要去看看的。多谢你信得过我,我也不必做什么证人啦。”
  他摆明了只是看热闹的,大摇大摆的就跟在王殿英等人之后,向那块岩石走过去。
  卫天元退而复上,负伤力战,仍是和剪一山缠斗不休。
  剪一山一来是摆脱不了他的缠斗,二来在马如龙说了这番话之后,他亦是不能阻止的了。
  王、罗、梅、马四人来到那块岩石下面,那块岩石是卫天元刚才背靠着它与剪一山激战的。
  罗秉章惴惴不安,端详片刻,喃喃说道:“这块岩石似乎并没有什么古怪之处呀?”
  八卦掌的掌门人王殿英最为正直,但因与剪大先生多年老友的关系,他举起手来,想摸那块岩石却还不敢摸下去。
  梅花拳的掌门人梅清风在王殿英旁边,面色沉重,心里也隐隐猜到几分了。但他与王殿英一样心思,暗自想道:“剪大先生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武功呢?难道他真的是杀害姜夫人的凶手?他的谎言若给拆穿,那就对他大大不利了。这证人还是让别人做吧!”
  倒是那个声明不做证人的马如龙忍不住,他见王殿英不敢摸下去,便即说道:“是呀,这岩石表面看来没什么古怪,但不知内里可有古怪?待我摸一摸试试。”
  一摸下去,内里的“古怪”果然立即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一摸之下,只见粒状的碎石籁籁而落,有的小石块甚至在一摸之下变成粉未!
  那块岩石又大又厚,当然不可能全部变成碎粒和粉未,但剥落的一层也有约莫一寸厚。不问可知,是给剪一山的掌力震得石质松化所致的了,这掌力也是足以震世骇俗了。
  这刹那间,他们四个人都是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马如龙呆了片刻,说道:“王掌门,你见多识广,请问这是什么武功,如此厉害?”
  王殿英没有答他,却叹了口气,回过头来,对罗秉章和梅清风道:“你们看呢?”
  罗秉章也不敢独自发言,说道:“不如咱们同时说出来,看看是否所见略同?”
  “这是金刚手和绵掌合而为一的掌力!”三人同时说出来了,不是“略同”,而是完全一样!
  王殿英面色铁青,沉声说道:“剪大先生,恭喜你练成了家传的武林绝学,却为何对老朋友也加隐瞒?”
  此言出自王殿英之口,登时好像大石投下波心,全场为之震动。
  要知姜志奇的妻子被人暗杀,卫天元指控“剪大先生”是杀人凶手,最有力的证据就是他所用的独门武功。而对这个指控的否认,最有力的证据,也正就是王殿英等人替“剪大先生”作了证明,证明他根本就没有练成这种家传的独门武功。
  但现在替“剪大先生”作过证明的人,却亲口说出了刚好是完全相反的事实了,也等于是反过来作了卫天元的证人了!静默片刻,场中哗然之声大作,人人都在看着“剪大先生”,看他有何话说?
  剪一山沉声说道,“你们相信我也好,不相信我也好,现在我是和飞天神龙在作生死决斗!一切都要等待这场决斗过了再说!”
  他这话也说得未尝无理,生死关头,他岂能向众人从容解释?而且尽管他练成家传武功这件事实和姜夫人被害的这件事实有极大关系,但毕竟未能在两者之间划上等号。
  他口中说话,出手却丝毫不缓,一掌接着一掌,攻得越发急了。卫夭元在他徘山倒海般的掌力攻击之下,那是绝不可单独罢手的,别的人也没有这个本领将他们分开。
  激战中卫天元又硬接了剪一山的一掌,一条血线从他嘴角流出来了。
  马如龙低声说道,“你们不劝剪大先生罢手,卫天元只怕性命不保。这、这岂不是让、让他……”底下的话马如龙没说出来,但王殿英等人当然明白,他要说的是“杀人灭口”这四个字。
  王殴英神色郁怒,看得出他是内心交战,但终于他还是只能叹了口气。
  第三个剪大先生
  就在此时,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什么人敢冒充我的弟弟!”
  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突然从秘魔崖跳下来。
  众人一见这个老人和场中那个自称“剪大先生”的人一模一样,无不诧异!
  有些人是知道剪大先生有一个孪生兄弟的,早已有点怀疑那个人是“剪二先生”了,但却想下到连“剪二先生”也是假冒。听到剪大先生揭穿真相,更是吃惊。
  那个假冒“剪大先生”的人,一声大喝:“剪千崖,谁叫你来多管闲事,你这是自己找死!”大喝声中,一掌击退卫天元,立即就向真的剪大先生扑去!
  突然远处有个声音传来:“幕容老怪,休得伤害我兄!”
  接着只听得叮叮之声,宛如繁弦急奏。原来这个人是跛了一足,手中拿着一根铁拐杖,以拐杖点地,跳跃而来的。
  又是一个和剪大先生相貌一模一样的人。不过众人都已知道,这个人才是真的“剪大先生”,亦即是剪大先生的弟弟剪一山了。
  剪一山来得快极,他的声音初起之时好像还隔着一个山坳,转瞬之间,就来到了秘魔崖上。
  他来得虽快,但还是迟了。
  只听得“砰”的一声,剪大先生摔出了三丈开外。
  但就在那人一掌击翻剪大先生之时,斜刺里突然飞出一道剑光,刺向他的咽喉:这一剑也是快到极点。
  是上官飞凤的户幻剑”。“幻剑”不但来得快,而且是从那人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
  那人武功奇高,左手骄指一弹,右掌仍是向剪大先生劈下。
  但这一弹却没弹着“幻剑”,上官飞凤的剑锋已是从他的面门划过,声如划破皮革,那人的面皮突然裂开。
  也幸好有上官飞凤这一下奇袭,虽然未能令那妖人受创,却也削弱他击向剪大先生那一掌的威力。
  不过,剪大先生也还是受了重伤。他摔出三丈开外,爬也爬不起来。王殿英,梅清风等人赶忙上前施救。
  从那妖人对剪大先生痛下杀手,到上官飞凤出剑对妖人奇袭,几下连环动作,不过刹那间事。
  剪一山来到了。一见哥哥受伤,又惊又怒!
  剪一山飞快跑来,叫道:“哥哥,是我错了。你,你、你怎么样?”
  剪大先生受伤之后,初时还不觉得怎样,渐渐感觉寒冷,此时已是冷得牙关打战,他忍着痛苦,嘶叫道,“你还不赶快给我报仇?”
  剪一山抬眼一望,只见那妖人双掌翻飞,卫天元和上官飞凤竟似有抵敌不住之势,要不是上官飞凤的剑法奇幻无比,卫天元恐怕早已被他伤了。剪一山略一迟疑,心里想道,“我若是先救哥哥,这两人只怕性命难保。”主意打定,大吼一声,便向那妖人扑去。
  那妖人冷笑道:“剪一山,你当初对我说过什么话来?”
  剪一山道:“不错,你于我有恩。我是要报答你的。但我不是已经把家传的武功,拿来与你交换了么?”
  那妖人道:“你受的是什么恩,为何不说清楚?哼,你受的是活命之恩!我传了你逆练真气的法子,你才能解脱走火入魔之厄,我又用了五年功夫,治好你的半身不遂之症,令你武功恢复如初。你说过甘愿赴汤蹈火,报答我大恩的!”
  剪一山喝道:“别的事也还罢了,你伤了我的哥哥,我决不能饶你!”
  那妩人冷笑道,“忘恩负义的家伙,你要杀我,那就来吧,算我当初瞎了眼睛!”
  剪一山大怒喝道:“慕容垂,你听着,大丈夫恩怨分明,今日就和你算算恩仇总帐。
  不错,你医好了我,但却也是为了利用我的。你得了我剪家的武功,又冒我之名为恶,这些我都不和你计较。但你伤了我的哥哥,我非杀死你不可!我这身武功。是你帮我恢复的,你死了之后,我把这身武功还给你就是!”说罢,举起拐杖,朝那妖人打下。
  那妖人左掌荡开上官飞风的剑招,右掌一带,将铁拐引过一边,冷笑道:“剪一山,你拼着自废武功,也要杀我吗?但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剪一山怒道:“我这话是当着天下英雄说的,你以为我会像你这样无耻抵赖!”
  那妖人冷笑道:“你真的不懂我的意思?你要杀我,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吧?我若拼了一死,和你相斗,你即使不死,也非重伤不可。那时,你的武功不用自废,亦已废了。
  无论如何,咱们总算有过一段交情,你又何苦,定要与我拼个两败俱伤。”他一面说话,一面抵挡三个人的进攻,竟然还是抵敌得住。
  剪一山冷冷说道:“我可以把性命赔给你,但你可别想我能饶你!”拐杖翻飞,攻势更劲。
  在剪一山向那妖人指名喝骂之后,众人方始知道这个妖人名叫慕容垂,但却是没人知道这慕容垂是什么来历。
  众人看了片刻,不觉都是大为诧异。
  当慕容垂和卫天元单打独斗之时,虽然是他略占上风,但两人的武功似乎也是相差不远。
  到了上官飞凤与卫天元联手斗他的时候,他虽然抵敌得住,但已显然转处下风了。
  剪一山的武功是只有在卫天元与上官飞凤之上,决不会在他们之下的。但说也奇怪,到了三人合力围攻慕容垂的时候,慕容垂反而似乎没有刚才那样吃力,虽然守多攻少,却是可以扳成平手了。
  激斗中慕吝垂的脸上突然出现一层青气,欺到卫天元身前,一掌拍下。
  剪一山叫道:“小心他的寒冰掌!”
  慕容垂的掌势来得急劲之极,卫天元想要避开已是不能,只好和他硬对一掌。
  双掌相交,卫天元好像碰着了一烧红的铁板块一般,登时浑身发热,闷热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只好跃出圈予。
  他伤上加伤,已是无力助战,只能坐在地上喘气。
  慕容垂笑道:“这是火焰刀,不是寒冰掌。你哥哥中的才是我的寒冰掌!”
  剪一山大吃一惊,不觉向哥哥望去。他稍一分神,给慕容垂一轮猛攻,攻得他手忙脚乱,
  剪大先生在梅清风、王殿英等人合力施救之下,虽然冷碍如坠冰窟,却还可以忍受。
  沉声喝道:“目中有敌,心中无敌。你忘了么?我还活着呢?”“目中有敌,心中无敌”
  乃是剪家家传的对敌口诀。剪一山一凛,连忙镇摄心神,凝神应战。
  剪大先生喘过口气,和王殿英等人说道:“我知道这个慕容老怪是什么人了。他是白驼山主宇文雷的师兄,寒冰掌与火焰刀正是白驼山这一派的邪门武功!”他是在听见这两种武功的名字之后,方始想起的。
  他一说出慕容垂的来历,王殿英等也都恍然大悟了。原来寒冰掌与火焰刀虽然非常厉害,但也极其耗损真气。慕容垂与卫天元交手时候,不敢使用这两种武功,一来是怕暴露身份,二来也是不愿耗损真气之故。因为他用剪家的武功已足应付。
  剪一山攻势急劲,心情也是极其焦急。他是深知寒冰掌的厉害的,倘若不能赶快结束这场战斗,哥哥的性命只怕难保。
  慕容垂猜透他的心思,守稳门户,冷冷说道:“剪千崖,不错,你现在还是活着,但你是决计活不过三天的了。剪一山,你若姐保全令兄性命,我劝你还是别要和我作对的好。你应该知道,火焰刀与寒冰掌之伤,是只有我才能医的!”
  剪一山急怒交加,拐杖打出去,不知不觉,章法已乱。
  剪大先生沉声喝道:“弟弟,听着,死生事小,你切不可为我玷辱家门!目中有敌,心中无敌,怎么你又忘了?”
  剪一山道:“哥哥,你教训得时。我误交匪人,已是砧辱家门,一错不能再错了。”
  但尽管他在说了此话之后,便即强摄心神,但心中有所挂牵,却是无论如何,也达不到“目中有敌,心中无敌”的境界。
  激战中慕容垂一个“龙形穿掌”,斜身滑步,侧袭剪一山。剪一山横掌一封,挡了个空。慕容垂的掌势已是忽地中途转向,闪电般的就拍到了上官飞凤的后心。他这一下“声东击西”的打法,变化之奇,出手之快,竟是不在上官飞凤的“幻剑”之下。
  上官飞凤头也不回,反手就是一剑。这刹那间,双方超卓的武功,都已抖露出来。
  她的背后就似长着眼睛一样,剑尖对准了慕容垂掌心的“劳宫穴”。“劳宫穴”倘被刺穿,慕容垂所练的邪派内功,最少也得废掉一半。
  慕容垂变掌为指,中指一弹,“铮”的一去,弹个正着。
  上官飞凤的剑并没给他弹出手去,但已是不由自己的打了一个寒嘴。这刹那间,她只觉一股冷气从剑尖上传到她的掌心,自掌心迅速侵入她的体内。原来慕容垂已经练成了“隔物传功”本领,只须碰着对方所握的兵刃,便即可以伤人。
  慕容垂哈哈笑道:“剪老二,你看清楚了吧,这才是寒冰掌!”
  哪知笑声未绝,上官飞凤的剑尖本是在颤动不休,看来已是掌握不牢的,却突然抖起无数剑花,连人带剑,扑到了慕容垂身上!
  掌风剑影之中,两人倏的由合而分。慕容垂一声狂号,好像受了伤的野兽,上官飞凤则已倒纵出三丈开外。
  原来在这瞬息之间,慕容垂身上已是受了三处剑伤。
  上官飞凤冷汗湿透衣裳,心里也在暗暗叫了一声“侥幸”。这一招她用得险极,也幸亏慕容垂的“隔物传功”尚未练到炉火纯青境界,隔着一把长剑,阴煞之气传到她的身上,威力已是打了折扣。否则,她虽然练有独门内功,只怕也得大病一场。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看得众人目瞪口呆。幕容垂寒冰掌的厉害,固然令人震惊;上官飞凤的“幻剑”之奇幻,更是令得场中的剑术名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一浪高于一浪,众人心神未定,眼前又已出现了更其惨酷的场面。
  慕睿垂好像发了狂的野兽扑上前去,剪一山的铁拐竟然给他震得飞上半空!
  紧接着只听得“蓬”的一声,两人都是双掌齐出,硬对硬的碰上了!
  慕容垂晃了一晃,好像一根木头似的倒下去。口里还在叫道,“你,你们还、还不赶快……”但这句话他己是说不完全了。“动手”二字叫不出来,鲜血倒是从七窍之中流出来了。他在地上动了两下,身躯忽地蜷缩,好像变成了一团肉泥。
  也不知剪一山是否受伤,不过他的嘴角已见有血流出。他抹去血迹,哼了一声冷笑道:“剪家的武功,你还差那么一截儿。你冒充我,也只是差这一点你还冒充不来!”
  原来慕容垂身受剑伤,已是不能使用火焰刀与寒冰掌了,只能用他练成未久的大金刚手与绵掌合而为一的掌力,一用到剪家的武功,他当然是比不过剪一山了。
  不过,剪一山伤得虽然不算很重,但亦已疲态毕呈,当他转过身向他哥哥走过去的时候,身子已是摇摇晃晃。
  忽地众人只觉眼睛一亮,原来是一支蛇焰箭射上空中。蛇焰箭通常是用来作讯号的,箭一射出去,就带者一溜蓝色的火焰直上遥空。
  有经验的江湖人,一见蛇焰箭,就知必将是有大事发生了。
  果然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好像预先约好似的,四面八方,许多人异口同声喝道:“飞天神龙为患武林,作恶多端,咱们决不能将这大魔头放了!”
  于是有的人在叫要报“杀父之仇”,有的人喝骂要报“夺妻之辱”,有的人要为朋友两肋插刀,有的人要为师门换回面子。根据他们的说法,他们的师长和朋友都是受过卫天元欺侮的。
  四面八方,少说也有几十人之多,一窝蜂的抢上前去围攻卫天元。
  这些人说碍好像煞有介事,其实都是一派胡言。
  在此之前,这些人十之八九和卫天元还是未见过面的,哪来许多仇恨?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在他们背后的主子就是御林军的统邻穆志遥。穆志遥当然不会在这种场合露面。
  剪一山正在向哥哥跑去,剪大先生用尽气力喝道,“救朋友要紧!”
  这件事情是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的。但始料之所不及的是,不但他自己受了伤,卫天元和上官飞凤也都受了伤了。上官飞凤的“幻剑”若是使不出来,她的“幻剑灵旗”
  还能有效么?现在他只能寄望于弟弟了。但他却不知道,他的弟弟也是受了伤的。
  说时迟,那时快,已是有三个人抢先跑到了卫天元身边。
  这三个人是穆志遥手下的一等卫土,但若把他们的武功拿来与武林中的一流高手相比,则还是相差甚远的。
  穆志遥这次请来对付卫天元的人,其中也不乏真正的一流高手,不过,也正因为他们是真正的一流高手,多少要顾着一点身份,自是不屑与卫士争功,去打一个受了重伤的人。
  卫天元盘膝坐在地上,恍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三名卫士,口中喝着要报父母之仇,手里刀枪齐举,向卫天元斫戮!
  卫天元蓦地一声大喝,双臂一振,一支长矛,一杆花枪飞上半空。
  “你们见鬼去吧!”大喝声中,卫天元已是把左右两名卫士抓了起来,好像抓着稻草人似的抛了出去。第一名卫土摔得头破血流,爬也爬不起来。第二名卫士更惨,他给卫天元抛出去,恰好碰着第三名卫士,额头碰着额头,一声惨呼,两个人同时毙命。
  跟着跑来的几名卫士,不觉都是大吃一惊,急忙止步。
  卫天元冷笑道:“你们有多少个父亲,好,都算是我杀的吧,我也不在乎多杀几个!
  要报仇的赶快来!”
  这几个人都是穆志遥的卫士,抱着同样心思,以为卫天元业已受了重伤,这才敢来争功的。一见卫天元居然还能发掌毙敌,哪里还敢向前?卫天元作势反击,顿时把他们吓跑。
  但接着来的两个,却不是等闲之辈了。一个是少林派的还俗弟于印新磨,一个是崆峒派四大弟子之一的司马都。这两个人可是真正的一流高手。
  卫天元冷笑道:“你们是来报杀父之仇还是来报夺妻之辱?”
  司马都面上一红,喝道:“我是看不过眼你的猖狂,嘿,嘿,听说你的武功是齐勒铭所传,我偏不信邪,倒要看看你这号称天下第一的齐家武功有多厉害!”其实他也是被穆志遥收买了的,所谓要见识齐家武功云云,不过是为了维持自己一流高手的面子而已。
  卫天元冷笑道:“你的武功如何。我不知道。你的面皮之厚,我却是甘拜下风。不过,看在你面皮厚的份上,我也不能让你失望,就让你见识见识齐家的十分之一的武功吧。”谁都听得懂他的意思,这话的弦外之音是,他如今所施展的武功是只有原来所学的十分之一了。
  王殿英愤然说道:“不要脸,收负别人受伤,才敢讨教,崆峒派的面子都给你丢尽了。”
  司马都满面通红,只当听不见,沉腰坐马,使出“通臂拳”,就向卫天元小腹掏去。
  通臂拳乃是长拳,拳重力沉,他是蓄意和卫天元硬碰硬打的。
  卫天元小腹一收,像一张纸似的贴在石壁上。手掌轻轻一拨,反切司马都脉门。司马都一拳打歪,几乎碰着石壁,慌忙收招。卫天元这一招虽然占了上风,但印新磨却已看出他的确是受伤不轻了。否则这一发就能借力打力,令得司马都整个人都摔到那块凸出的崖石上。
  印新磨倒是比较坦白,他见司马都抵敌不住。挥舞禅杖,便即加入战团,喝道:
  “我和徐大侠是好朋友,用不着别的理由我就可以杀你!”
  卫天元哼了一声道:“那你最好先给自己念往生咒!”他贴着石壁,避免背腹受敌,和两大高手周旋。
  秘魔崖形如狮子张嘴,卫天元站在咽喉部位,背靠石壁作战,地形倒是对他相当有利。要来攻击他的人虽然很多,却是插不进手去。
  不过所谓“有利”,也只是拖延时间而已。即使他能够击败印新磨和司马都,跟着必定有人补上。敌方高手源源而来,在车轮战之下,终须还是丧命无疑。何况他就是对付眼前这两个强敌,亦已渐渐支持不住了。
  唯一可以替他解困的,就只有上官飞凤了。但可惜她亦已是被人堵截,闯不过去。
  那些人早已知道上官飞凤的厉害,蛇焰箭的讯号一发,立即分出入手来对付她。而且堵截她的都是一流高手。
  上官飞凤被慕容垂的“隔物传功”所伤,侵入她的体内的阴煞之气虽然不多,伤得也不算重。但“幻剑”的威力却是不免打了折扣。她伤了两名高手,随即便给困在核心。
  根本就腾不出手来打起她父亲的旗号。
  剪一山回过来;向上官飞凤走去。他走得很慢,显然受伤也是不轻。
  不过,他来得却也恰是时候。
  那些人见他走路都好似有气没力的样子,根本就不理会他。
  只有一个与他有点交情的人冷冷说道:“剪二先生,你已经报了兄仇,这件闲事,你就不必理了。”
  剪一山咳了一声,说道:“不错,闲事我是不会理的。”
  哪知他说了这话,却突然挤了进去。声如霹雳,陡地喝道:“矛老六,诸老三,你们两个也算得是成名人物,怎的如此无耻,欺负一个受伤女子!”
  大喝声中,他已是双掌齐出,把这两个人打得变成了滚地葫芦,转眼之间,又从滚地葫芦,变成了瘫作一团肉泥。
  这两个人是正在向上官飞凤痛下杀手的那一刹那,被他以绵掌和大金刚手台而为一的掌力击毙的。
  他回过头,对那个和他相识的人说道:“不错,我不会多管闲事,但这位上官飞凤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可不能不管!”一掌又把这人打翻。
  说话之间,他已经和上官飞凤站在一起,上官飞凤看得出他乃是强运玄功,其实已是强弩之未的,说道,“剪二先生,我不想连累你,你让我单独应付吧。”
  剪一山道:“好,随你的便,我也不想多管你的闲事了!”说罢,突然反手一掌,向上官飞凤的背心拍下,拍个正着。
  这一下突如其来,令得众人都是吃惊不已。剪二先生怎的忽然把朋友当作敌人,打起上官飞凤来呢?
  但更奇怪的事情还在后头。这一掌拍下,上官飞凤非但没有跌倒,反面好像精神大振了!她本来已是只有招架之功的,随着那一掌拍下,突然剑光暴长,登时就有两人中剑倒地,第三名高手给她刺中虎口,兵刃脱手飞上半空!
  上官飞凤一剑得手,回头说道:“多谢。”围攻她的敌人,本来还剩下几个的,此时亦已慌不迭的逃走了。
  剪一山道:“别客气,我也还有未了结的事情,咱们各于各的吧!”
  说吧,他脚步蹒跚的重新向哥哥走去,似乎比刚才还更显得疲累不堪,而且嘴角还有血丝沁出。
  但穆志遥那些手下,震于他刚才的神威,只道他又是重施故技,故意装成这个样子,谁也不敢去招惹他了。
  他们哪里知道,剪一山这一次却并不是假装的。
  原来他刚才打上官飞凤的那一掌,用是也正是“隔物传功”。
  不过,他的“隔物传功”却与慕容垂的“隔物传功”不同,他是用来救人,不是用来伤人。他是把功力传给上官飞凤,真气从她后心输入,一举就替她化解了侵入体中的寒冰掌阴劲,令她血脉畅通,功力恢复如初。但他本来是受了伤的,这一下“隔物传功”
  又几乎消耗了他一半功力,他剩下来的功力已是不到原来的三成了。此时倘若有个一流高手与他硬拼,只怕他不死也得重伤。
  那一边,司马都和印新磨双战卫天元,已经取得绝对优势。在他们背后的还有数十人之多,源源不绝而来。虽说由于地形关系,人多也是插不上手,但卫天元被困在一隅,背靠石壁死战,这形势却已是插翼难飞了。
  上官飞凤来得也恰好是时候。
  只听得她一声叱咤,剑花错落,转眼间就刺伤了六七个人,每个人都是被刺着虎口,以至兵刃脱手飞出。旁人纷纷躲避。
  说时迟,那时快,印新磨的禅杖刚向卫天元打下,肩头的琵琶骨已给剑尖穿过,禅杖脱手,反而打着了司马都。
  司马都脑袋开花,倒了下去。卫天元腾的飞起一脚,把印新磨也踢翻了。
  就在这瞬息之间,上官飞凤出剑如电,把周围的七八个汉于全都刺中了穴道,兵器纷纷脱手,外围的人慌不迭的躲避。
  上官飞凤挽了一个剑花,左手拿出一面令旗,迎风招展,喝道:“昆仑山上,幻剑灵旗。不服灵旗,幻剑诛之!”
  这次奉了穆志遥之命,来扬杀卫天元的人,本来有六七个真正的一流高手在内。其中只有两人是受了伤的。余下的四五个一流高手,倘若齐心合力,上官飞凤与业已是强驾之未的卫天元绝对抵挡不了他们的进攻。
  但余下的五名一流高手之中,有三个是知道幻剑灵旗的厉害的,灵旗一出,这三个人登时面上变色,齐声说道,“上官姑娘,请恕我们无知冒犯。”
  上官飞凤微微一笑,说道:“不知不罪,你们走吧!”
  这三个人一走,另外两名一流高手虽然不知“幻剑灵旗”的来历,但“见机行事”
  却懂的。这两个人急忙跟着逃跑,刚跑到山下,追上了那三个人,这才敢歇下来查问根由。
  另外那些不是一流高手的门客、卫士之类,也有五六个是知道“幻剑灵旗”的来历的,他们不敢公开向上官飞凤请罪,但却悄悄的告诉了与他们有文情的同伴。
  转眼间已经有一半人走了。
  剩下的那一半,有些在交头接耳,打听“幻剑灵旗”究竟是什么“来头”,有些则尚在摇旗呐喊。但高手已经尽走,他们也只能仗着人多,乱喊一通而已,谁也不敢向前,而且看着“风势”越来越是不对,一面呐喊,一面也在悄俏溜走了。
  剪一山对场中的纷扰,恍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缓缓举步,调匀气息,终于走到了哥哥身旁。他脆了下去,说道:“哥哥,我实是无颜见你!”
  王殿英见他神鱼怪异,心中一动,连忙说道:“剪二先生,你力诛妖人,已是无愧于剪家的侠义家风。和妖人说过的话,根本无须放在心上!”
  要知剪一山曾受过慕容垂医治半身不遂之恩,而他也曾说过大丈夫要恩怨分明的话。
  王殿英是怕他在杀了慕容垂之后,实践诺言,自残相报。
  剪一山面目毫无表情,不置可否。忽道:“让我来!”
  王殿英和梅清风正在为剪大先生施救,但他们的内功造诣还不及剪大先生,虽然他们已是源源不绝的把真气输入剪大先生体内,但只能使剪大先生的痛苦稍稍减轻,仍然冷得牙关打战。
  梅清风喜道:“你能医好寒冰掌之伤?”
  剪一山淡淡说道:“慕容垂以为他这两种邪门功夫天下无人能治,他说错了。可惜我不能令他亲眼见到!他能医我也能医!”
  王梅二人见他说得如此肯定,心想他与慕容垂彼此传受武功,这话大概可以相信,于是就让他来一试。
  过了一会,只见剪大先生头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气,面色渐渐恢复红润。
  “我的真气已经可以运转自如了,弟弟,你可以住手啦。”剪大先生喜道。
  果然他的弟弟一放开手,他马上就能够站了起来。
  但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是,他站了起来,弟弟却倒了下去!
  剪一山突然“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一根木头似的,“扑通”倒在地上。
  “我说过要自废武功的,不过,并不是只为了把武功还给慕容垂,我是用残存的功力医好了哥哥,纵然今后变成废人,也值得了!”
  他表明心迹,脸上还在露着笑容,人已昏迷过去。
  剪大先生捶胸痛哭:“弟弟,你何苦如此!”
  此时场中的骚乱渐近尾声,穆志遥的人已走了十之七八。
  卫天元听得剪大先生的号叫,大吃一惊,赶忙向他走去。留下上官飞凤对付敌方残余。
  哪知又有一件更加令他震惊的事情发生了。就在剪大先生那声号叫之后,他听到了姜雪君尖锐的叫声!
  原来是姜雪君遭了徐中岳的毒手。她已经被徐中岳抓起来卫天元这一惊非同小可,突然间,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大吼一声,就向徐中岳奔去。
  这事情是怎样发生的呢?
  姜雪君一直是盯着徐中岳的,徐中岳在混乱之中逃跑,立即给她发现。
  “徐中岳,你罪恶满盈。还想逃么?”姜雪君一声斥叱,宝剑出鞘,连人带剑,追踪急刺。
  徐中岳脚步一个踉跄,不知是否心慌失足还是给石头绊着了脚,身向前仆。
  姜雪君大喜,一招“白虹贯日”,剑尖上吐出碧莹莹的光芒,刺到了徐中岳的后心。
  只听得“叮”的一声,剑尖刺着的好像不是血肉之躯,徐中岳突然反手一抓,就扣着了姜雪君的虎口,姜雪君宝剑坠地,人也落在他的手中了。
  原来徐中岳身上披着软甲,他自知剑术决不是姜雪君的对手,故而诈摔跤,拼着受一点伤,以诱敌之计,出其不意,反袭对方。近身缠斗的三十六路小擒拿手法可是他的特长,果然一击成功。
  软甲给宝剑划破一道裂缝,徐中岳背部也受了点伤,他忍住疼痛,哈哈笑道:“雪君,你也真够狠毒,居然想要杀害亲夫。嘿嘿,只要你答应和我回转洛阳拜堂成亲,我还可以饶你。”
  姜雪君气得双眼翻白,几乎就要晕了过去。
  卫天元在徐中岳的哈哈大笑中赶来了。
  有两名统领府的卫士上前拦截,给他一掌一个打翻。
  卫天元冷喝道:“不错,我是受了伤。但受了伤也还能够杀人,谁着不信,请来一试!”
  此时在上官飞凤的“幻剑灵旗”威胁之下,穆志遥的人已经逃了十之七八,剩下的人见卫天元还是如此勇猛,谁也不敢替徐中岳卖命了。
  “把雪君放下!”卫天元喝道。
  徐中岳却是一点也不慌张,慢条斯理的说道:“你若想要姜雪君性命,赶快退下,否则你纵然杀了我,你也只能得到姜雪君的尸体!”
  卫天元也给气得几乎爆炸了。
  哪知就在此际,突然又有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徐中岳正在得意洋洋,纵声大笑。不知怎的,笑声忽然冻结!
  他脸上的肌肉,亦已在痉挛变形,十分可怖。
  “你、你好……”只说得三个字。双手一松,就四脚朝天的倒下去了。一双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充满惊骇已极的神情,好像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还是不敢置信似的!
  姜雪君朝天一揖,说道:“爹爹,你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女儿已经给你报了仇了!”
  事情的变化如此离奇,谁也想不到死的反而是徐中岳。
  唐希舜忽地叫道“高明,高明!这是穆家的毒针吧?”
  他没有指名,但谁也知道他是向姜雪君发问。
  姜雪君当然没有回答。原来她的确是在指甲缝里藏着一枚毒针,趁着徐中岳狂笑之际,突然刺入他的肩井穴的。
  卫天元此时方始心神稍定,受了过度的惊吓之后,两条腿都几乎不听他的使唤。
  “雪君!”他大喜若狂,叫出姜雪君的名字,一时间却不知说些什么话好。
  姜雪君没有应他,只是朝着躺在地上的徐中岳一指,像是在说:“你不要看一看么?”
  卫天元霍然一省,走上前去,撕开徐中岳的上衣,只见他的肩头上一排月形的齿印。
  十三年前的某一个晚上,卫天元的父亲被一班不明来历的强敌围攻(后来才知是大内高手),那时卫天元还是个十岁大的孩子,他跑去要帮他的父亲,被一个蒙面人抓着,他挣脱不开。情急之下,就在他的肩头狠狠一咬。
  待到卫天元学成之后,经过几年的明查暗访,才找到一些线索,综合这些线索判断,那个蒙面人很可能就是徐中岳。他之所以蒙面,因为他本是卫天元父亲的朋友,那些大内高手就是由他带引来的。
  现在这排齿印又重现在卫天元的眼前了。
  卫天元悲喜交集,虎目蕴泪,说道:“不错,他果然是出卖我爹爹的仇人。雪君,你报了令尊之仇,也替我的父亲报了仇了。”
  姜雪君忽然低声说道:“元哥,我对不起你!”
  卫天元莫名其妙;说道:“雪君,你说什么。我多谢你还来不及呢!咱们走吧?”
  姜雪君道:“上官姑娘在等着你呢。她是和你刚刚共过患难的人,你回去她那里吧。”
  卫天元一时未能会意,说道:“对啦,我知道上官姑娘也曾帮过你的大忙的,她是咱们的好朋友,咱们一起走吧。”眼光望过去,上官飞凤正在秘魔崖下“狮嘴”那边缓缓向着他们走来。
  姜雪君风丝不动。
  卫天元道:“咦,你怎么啦?你,你是受了伤么?”他是武学的大行家,一搭姜雪君的脉门,虽然觉得脉息稍弱,却看不出她有受伤迹象。
  姜雪君忽地凄然一笑,说道,“元哥,你听我说。你有你的去处,我有我的去处。”
  卫天元怔了一怔,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我都是历尽艰辛,受尽磨折,好不容易今日才得排除障碍,重新相聚。从今之后,咱们是永远也不要分开啦!”
  被压抑多年的感情,突然好像洪水一样,冲破堤防,他不由自己的激动起来,也顾不得是在众人注视之下,便向姜雪君倾吐情怀了。
  此时天色已经大白,姜雪君的面色更加苍白。
  苍自的脸上却忽然绽出花朵似的娇艳笑容。
  “元哥,多谢你。听见你这样说,我,我很高兴!真的真的非常高兴!上官姐姐,我把他交给你啦!”
  脸上的笑容还未收敛,上官飞凤也还未来到他们眼前,卫天元握着她的那只手却已经感到冰冷了。
  上官飞凤赶忙跑来,仔细一瞧,只见她的盾心隐隐有团黑气。
  卫天元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上官飞凤叫道:“唐二公子,快来,快来!”
  卫天元这才蓦然一省,四川唐家是以擅于制炼毒药暗器被称为“天下暗器第一家”
  的,既然擅于使毒,也就擅于解毒。这位唐二公子(唐希舜)正是卫天元新交的朋友。
  唐希舜到来了。
  “唐兄,她是否中毒?请你务必救她!”卫天元只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他的身上。
  唐希舜只看了一看,就摇了摇头,说道:“迟了!”
  卫天元吼道:“什么迟了”
  唐希舜道:“这是孔雀胆和黑心兰合炼的毒药,要是刚入口就给我发现或许还有挽救的希望,但她是早就服下的,恕我无能为力了!”
  卫天元呆若木鸡,好像灵魂已出了窍。
  上官飞凤摇着他的身子叫道:“卫大哥,你醒醒!死者己矣,你自己也该保重啊!”
  卫天元对周围一切恍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活着的只是他的躯壳,他的心魂早已迫随姜雪君去了。上官飞凤哪里能唤醒他?
  上官飞风抱着他,只觉他的身体已在僵硬,手脚也在渐渐冰冷了。上官飞凤本来是个很有主意的姑娘,此时亦已叫吓得六神无主了。
  汤怀义道:“可惜剪二先生武功已废。”
  上官飞凤虽然心慌意乱,这句话是听得懂的,卫天元是受了寒冰掌之伤,剪二先生兼通正邪两派内功,这寒冰掌之伤,除了慕容垂之外,他也能治。但可惜剪二先生的内功早已在替他哥哥治伤的时候耗尽了。汤怀义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唐希舜道:“他受的寒冰掌之伤,不算很重,但也不轻。只不过,不过……”
  上官飞凤燃起一线希望,叫道:“唐二公子,你给想想办法!”
  唐希舜叹了口气,说道:“他自己不想活,我又有什么办法?”
  原来以卫天元本身的内功造诣,假如有一个兼通正邪两派上乘内功心法的人为他施救,那还是有希望的。但首先必须他自己有求生的意志,他才能够运功配合。
  就在唐希舜叹息声中,忽听得卫天元一声叫道:“雪君!”这是撕心裂肺的呼喊,他晃了一晃,登时就倒了下去,不省人事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卫天元开始有了知觉。
  感觉所得,好像是躺在地上,却不知身在何处。
  虽说有一点知觉,人却还在梦中。
  梦境迷离,迷离的梦境中有姜雪君在。
  姜雪君对他拈花微笑,忽然又变得满身鲜血。他大叫一声,睁开眼睛。
  眼前有一个人,正在用柔软如绵的小手抚摸他的脸。“元哥,你醒来啦。”
  卫天元叫道:“雪君,雪君,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啊!”
  眼前的女子叹了口气,唉,不是姜雪君,是上官飞凤。正是:
  好梦岂期成恶梦,旧人换了变新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 四 回  境换情移 空怀旧侣  人亡物在 相对无言
 
  阵阵疑云
  上官飞凤叹口气道:“人死不能复生,卫大哥,你看开点吧。”
  卫天远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一副茫然的神气道:“你说什么,谁人死了?”
  上官飞凤道:“雪君姐姐已经死了三天了!”
  卫天元叫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骗我的,你骗我的!刚才我还看见她千里拿着一朵花呢!”
  上官飞凤凄然道:“卫大哥,你的梦也该醒了!雪君姐姐,她,她是死在你的怀中的!”
  卫天元逐渐恢复了记忆,嗒然若丧。
  上官飞凤道:“别胡思乱想了。卫大哥,你听我说吧,你必须振作起来,面对,面对……”
  卫天元嘶声叫道:“不,不,我要先问你,问你……”
  上官飞凤道:“你歇歇再说吧。你要知道的,我都会让你知道。”
  卫天元道:“我现在就要知道!你说,你说她是在我的怀中的,那你为什么把我们分开?她在哪里,她在哪里?”
  上官飞凤道:“她已经死了,我们怎能让你和死人长在一起?雪君姐姐,她、她早已躺在棺材里了!”
  卫天元道,“不,不!她死了我也和她一起!”牙关打战,说到后面几个字,已是话不成声。
  上官飞凤心痛如割,说道:“瞧,你的寒毒又发作,你再这样,你会死的!”
  卫天元心道:“我死了倒好。”但他已经说不出来了。
  上官飞凤把一颗药丸塞入他的口里,双掌贴着他的胸口,只觉如触坚冰,她咬牙忍受,运用本门的内功心法,将真气输入卫天元体内。
  “卫大哥,你的内功造诣本来比我深厚得多,我知道你练过默运玄功的大周天吐纳法,你试试意存丹田,凝聚真气。”
  卫天元毫无反应,好像业已麻木不灵了。
  上官飞凤一面替他推血过官,一面说道:“那天你昏迷不醒,我只好将你背下山去,老王早已准备好一辆马车停在山下,马不停蹄的跑了两天,方始摆脱追兵。我必须找个地方给你养伤,但追兵还在后头,距离虽已拉长,停下来还是不行的。”
  “幸亏老王给我出了个好主意。他知道这山上有座古庙,古庙早已荒废,人迹罕至。
  他叫我把你藏在古庙养伤。他独自驾车从另一条路逃走,引开追兵。
  “此地是离开京师有三百多哩、的荒山野庙,你是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的!
  “目前虽然暂时摆脱了追兵,危险尚还未过。穆志遥手下能人甚多,万一给他们直到这个地方,我一个人决计对付不了。卫大哥,你必须赶快好起来,才可以脱离险境!”
  上官飞凤费尽唇舌,无非想要卫天元振作起来,最少也得先有求生的意志!
  哪知卫天元已是身如槁木,心似死灰。对她的苦口婆心,仍是毫无反应。
  上官飞凤给他推血过宫,可以察觉他根本就没有默运玄功和她配合。
  离开京师的时候,上官飞凤是准备有足供两人十天之用的粮食的,她煮了小米粥喂给卫天元吃,卫天元像个活死人一样,粥是咽下去了,但却是食而不知其味,一切任由上官飞凤摆布。食物只能令他苟延残喘,未能令他恢复一两分生气,他连话也不说了,第二天如此,第三天还是如此。
  第四天早上,上官飞凤对他说道:“卫大哥,你一向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我问你,你究竟是要死要活?”
  卫天元这才开口说话:“我的躯壳活着,心早已死了。飞凤,我不想连累你,你要走你就走吧!”
  上官飞凤银牙一咬,说道:“好吧,卫天元,你既是这样自暴自弃,那恕我也不能理会你了!”
  她果然说走就走,天黑了也不见回来。
  这晚月色很好,供桌上也有一盏上官飞凤业已点燃尚未熄灭的长明灯。
  卫天元整天没有进食,身子好似虚脱一般,但奇怪的是,人却比以前清醒了。
  他不想求生,但生理上还是感觉饥饿。也不知是否饥饿的感觉,不太过度的饥饿,是令人脑袋特别清醒的。
  卫天元当然不会仔细琢磨何以会比以前感觉清醒的原因,只在心里想道:“听老人说,临死之前一刻是特别清醒的,莫非我现在就是如他们所说的回光返照吧?”
  他有了一点气力,抖抖索索从行囊中摸出一块小石头。
  这块石头并不是什么宝石,但在他心中的分量,却比宝石还更珍贵。
  小小的一块石头勾起他童年的回忆。
  在他们屋后的山上,有一种石头叫做乳青石,和云南的大理石相似,石上常有天然的美丽花纹,有的像是山永画,有的像是人物画。小孩子最喜欢拾这种石头来玩。
  有一天他和姜雪君在山上找到形状想似的两块石头,更巧的是,石头都有花纹,而花纹都像一只鸟儿,其中一只鸟儿较大,昂首振羽,一只鸟几较小,样子也似乎“温柔”
  些。卫天元把这两块石头戏称为鸳鸯石,他自己要了“鸳石”,把“鸯石”给了姜雪君。
  那时姜雪君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还不懂“鸳鸯”的意思,他讲给她听,姜雪君便道:“好呀,元哥,我也是喜欢永远跟你在一起的。既然鸳鸯是一对恩爱的鸟儿,至死也不会分开,那么咱们就做鸳鸯吧。”
  人亡物在,他对姜雪君的深情如今是只能对这块石头诉说了。
  他叹了口气,把白居易《长恨歌》中的两句诗改了两个字,念道:“悠悠生死别兼旬,魂魄不曾来入梦。”心中默祷:“雪妹,你等等我吧,不久我们就能相会的了。但在黄泉路上相会之前,今晚你能够来到我的梦中,和我先见上一面么?”
  供桌一灯如亘,他在不知不觉之间朦胧入梦了。
  果然在梦中见了姜雪君,这次姜雪君手上拿着的不是一束野花,而是那块“鸯石”
  了。
  不但见着了姜雪君,还听见了姜雪君的声音。
  奇怪。怎的不似梦了!
  “元哥,元哥!”声音摇曳,若远若近,但却很有“真实感”。不像是在作梦!
  他被这声音从梦中唤醒,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一看,姜雪君果然是在他的面前。
  他大叫:“雪君!”他一出声,姜雪君就转过身跑了。
  “雪君,别走!要走你也应该带我走啊!”也不知哪里来气力,他居然能够站起来了!
  可惜气力不佳,他要去追赶姜雪君,只跨出两步,就跌倒了。
  他爬起来,咬咬指头,很痛,确实不是在作梦了。
  供桌一灯如豆,但这如豆的灯光,却令他的眼睛陡然一亮。
  供桌上出现奇事。
  有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有一盘笋炒山鸡片,还有一壶酒,而且已经替他斟满一杯。
  酒香扑鼻,他一闻就知是他家乡的松子酒,他和姜雪君的父亲都是喜欢喝这种自酿的松子酒的。他的父亲并不禁止孩子喝酒,小时候他也陪父亲喝过松子酒的。
  他也曾经有过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人呢?
  闻到酒味,他的怀疑消失了一大半。
  “上官姑娘是决不会知道我喜欢喝这种松子酒的,而且那一声元哥分明是雪君的声音,我决不会听错。”
  死了的人怎么还能为他送来酒食?
  “哦,敢情她已经给人救活过来,是上官飞凤和我走了之后的事?”
  他不敢怀疑上官飞凤骗他,但心里却非常希望姜雪君真的业已复活,因此他只能把自己的设想当作事实了。
  心中有了希望,也就有了求生的意志了。
  “可惜我没有气力,刚才抓不住她。唯有盼望她下次再来了。”
  要有气力,先得吃饱。于是他把那盘山鸡片和小米粥吃得干干净净,酒也喝了半壶。
  山鸡肉很鲜,显然是在这座山上猎来的。过去几天,上官飞凤只是给他肉脯送粥,哪有如此鲜美滋味?
  “她专诚来服侍我,却为何又要逃呢?”他又在揣测姜雪君的用心:“啊!我明白了,她是要我赶快好起来,要我自己能够追上他,他才愿意和我说话。”
  说也奇怪,他喝的松子酒好像是对症的灵药,喝过之后,浑身暖和。他的寒毒本来是在每一天将近天亮的时候就要发作的,这晚竟然延至天亮之后方始发作,而且也远远没有昨天的厉害。
  这个白天他整天都在打坐运功,饿了就吃上官飞凤留下的干粮。
  到了晚上,他把供桌的长明灯剔亮,聚精会神,等待姜雪君来到。
  盼呀盼的,始终是芳踪藐藐。
  月影西移,约真是过了三更的时分了,依然不见人来。
  卫天元已是神思困倦,仍然不敢阖上眼睛。
  忽然一阵风吹来,这阵风吹得好奇怪,有罩的长明灯本来是不易被风吹灭的,竟然也给吹灭了。
  卫天元听见好像有物体放在供桌上的声音,急忙跳起来,一手就抓过去。
  声如裂帛,那人的衣裳被他撕了一幅,但人却走了。
  卫天元追出去一看,但见星河耿耿,明月在天,哪里还看得见姜雪君的影子?
  姜雪君的轻功他是知道的,若在平时,他当然可以追得上姜雪君,但现在他的轻功不过恢复一两分,无论如何是追不上的了。
  他回到破庙,把长明灯重新点亮。
  一看那人留下的东西,不觉呆了。
  供桌上有一坛酒,有一只烧得喷香的雪鸡。
  但最令他触目惊心的是他手中之物——他撕下的那幅破衣。
  烧变了灰他也认得的,而且确是姜雪君的衣裳。
  湖水绿的绸衣上有几点血渍,是姜雪君和他逃出徐家的那天晚上,他的血溅上了姜雪君的衣裳的。姜雪君为了留作纪念,是以一直没有把血渍洗掉。
  他还能有什么怀疑呢?衣裳是姜雪君的,那个人还能不是姜雪君么?
  打开酒坛,果然又是他家乡的松子酒。他喝了个半醉,一觉睡到大天光。
  不知是他熟睡中没有知觉,还是松子酒的功力,应该在天亮发作的寒毒他竟然毫无感觉,也不知究竟发作了没有。
  这一夭他仍是整天运功自疗,比起昨天又好得多了。
  但如是者接连过了两天,却没见姜雪君来了。
  第三天晚上,临睡之前,他招“鸳石”放在供桌上默祷:雪君,倘若你真的是活在人间的活,请把一件信物留给我,我就放心了。
  似乎很可笑,姜雪君倘若还没有死,她不是鬼神,又怎能通灵?但卫夭元一片痴心,却没感到矛盾,他是诚心祷告的。
  这晚他睡得很酣,第二天醒来一看,只见供桌上多了两样物事。
  一坛酒和一块石头!
  那块石头和他的“鸳石”并排放在一起,形状一模一样。
  是姜雪君的“鸯石”。
  他喜极而呼:“雪君,你的苦心我知道了。我答应你,我一定会振作起来。十天之内,我也一定能够医好自己。到时,你可别要再躲我了。”
  他希望姜雪君听得见他的说话,但听不见也不打紧,“待我的功力恢复,你要躲也躲不开。”他心里想道。
  心中有了希望,身体好得比他预期还快。不过七天,体中的寒毒已是给他运用上乘的内功全都净化,他的武功亦已恢复了。
  但姜雪君却一直没有出现。
  “雪君为什么还是要避开我呢?难道是因为齐师妹的缘故?”他想了起来,姜雪君是曾经苦劝过他,要他为了报答师门恩义,和齐漱玉结为夫妻的。
  “唉,雪君,咱们一起经过了这许多患难,你怎的还是不懂我的心:我的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啊!”
  姜雪君没有出现,他只好自己去找她了。
  第九天他的功力已是差不多完全恢复了,这天晚上,又是一个月光明亮的晚上,他左等右等,不见姜雪君出现,忍不住又跑到树林里找她。
  和上两个白天一样,鬼影也没发现。
  “难道她已经离开此地?”他不禁有点担心了。
  将近天明,仍然找不到姜雪君,他思疑不定,只好回到那座破庙。
  想不到在林子里找不着的人,一回来就见到了。虽然见到的只是背影,但穿的就是那一身衣裳,还能不是姜雪君么?
  那个背向着他的女子正在向庙中窥探。
  卫天元心中暗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她对我也是同样的放心不下,偷偷的跑来看我了,跑来偷看,想必是要知道我是否已经痊愈,没看见我,恐怕她也有点思疑不定吧。好,且待我悄悄过去,一把抓着了她,吓她一跳。”
  他的脚步放得很轻,但因心情紧张,呼吸却不免比平时急促。
  也不知是否因为这个缘故,给那女子察觉了。
  卫天元一抓抓空,那女子身形飘闪,一溜烟似的跑了。
  月已西沉,是接近天亮的时分了。但黎明之前,却也是分外黑暗的。
  不过,卫天元虽然没有看见姜雪君的脸孔,她身上穿的那件衣裳却还是上次所穿的那件衣裳,下摆给他撕去了一幅,也还是保留原状,未加缝补。
  “雪君,我已经听你的话活下来了,你为什么还是避不见我?”卫天元大叫。
  姜雪君没有回答,跑得更快了。
  卫天元大笑道:“好,你要我抓着你才算数么?那咱们比比轻功吧。”
  他以为很快就可以追上姜雪君,哪知距离竟是越拉越远。
  卫天元思疑不定:“难道是因为我经过这场大病,轻功已是远不如前?”他本来是自信功力已经恢复的,(功力恢复,轻功即使疏于练习,也不至于有大大影响。〕此时也不觉信心有点动摇了。
  不知不觉,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姜雪君的轻功身法也看得比较清楚了。“奇怪,怎的她的身法也好像和以前两样,难道是在这十几天当中,她忽有奇遇?是她的轻功大有进境,还是我的轻功退步呢?”他思疑不定,姜雪君的背影都几乎看不见了。
  他大急之下,忽地心生一计。“哎哟”一声,自行失足,倒在地上。
  那女子吃了一惊,只道他病体尚未痊愈,当真是力竭倒地。急地回过头来,跑来扶他。
  卫天元一跃而起、两人面对着面,此时天鱼亦已大白,看得清清楚楚了。
  卫天元呆了一呆,失声叫道:“是你?”
  那女子道:“对不住,是我。”
  原来这女子是上官飞凤,不过身上穿的是姜雪君那套衣裳而已。
  卫天元也不知是感激她好还是责备她好,半晌说道:“原来这都是你定下的计谋;那松子酒……”
  上官飞凤道:“不错,我在松子酒里放了天山雪莲炮制的碧灵丹。但若不是失令你有求生的意志,什么灵丹妙药也没有用。”
  卫天元叹道:“你何苦为我浪费如此珍贵的灵丹,我早已对你说过,我即使能够活下去,活着的也只是躯壳罢了,不如死了还好!”
  上官飞凤道:“你以为死了就可以对得住姜姐姐么?”
  卫天元道:“我但求心之所安。”
  上官飞凤冷冷说道:“卫天元,你心里就只有一个姜雪君,没有你的父亲了么?”
  卫天元一愕,说道:“你这活是什么意思?”
  上官飞凤道:“你只知为姜雪君殉情,对得住你死去的父亲么?”
  卫天元道:“雪君已经替我报了杀父之仇了。”
  上官飞凤道:“喔,你以为杀了徐中岳,就算得已经报了父仇?”
  卫天元道:“还要怎样?”
  上官飞凤道:“不错,徐中岳是出卖你父亲的人,但充其量也只是帮凶而已,还不是头号的帮凶呢!”
  卫天元道:“那你说主凶是谁?”
  上官飞凤道:“据我所知,策划那次事件的是穆志遥,围攻令尊,他也有份。”
  卫天元道:“但据我所知,爹爹已是把当晚围攻他的八个大内高手都杀掉的。”
  上官飞凤道:“不,有一个当时只是受了重伤,还没死掉的。那个人就是穆志遥。
  令尊后来之所以因伤至死,主要的原因也是因为给穆志遥斫了一刀,他的刀头上是淬了剧毒的。”
  卫天元那晚听得厮杀之声跑出来看的时候,八个大内高手已经有一半倒下,穆志遥是脸朝地倒在同伴的血泊之中的,恶战结束之后,卫天元的父亲已经受了重伤,急于逃走,当然是无暇去验看每具尸体了。故此卫天元并没有认出其中一个是穆志遥。
  不过,他想起了当晚的情形,却是不能不相信上官飞凤的活,他呆了一呆,问道:
  “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上官飞凤道:“是震远镖局的总镖头汤怀远对我说的。据他说穆志逼就是因为策划那次事件有功,才得以升任御林军统领的呢。”
  汤怀远和穆志遥的“交情”不错,虽然这只是汤怀远一种敷衍达官贵人的手段,但由于手段运用得好,他也曾经是给穆志遥当作是“自己人”的,是汤怀远说的,当然不假了,
  卫天元叹口气道:“穆志遥是御林军统领,要报此仇,恐怕难了。”
  上官飞凤道:“穆志遥也只能算是头号帮凶,未能算是主凶呢。主凶应该是当今的皇帝!你想想看,倘若你的爹爹不是反清的帮会首领之一,穆志遥为什么要去杀他?”
  卫天元知道她说得有理。低下了头不敢回答。
  上官飞凤继续说道:“为子不肖,焉得为人?我想你的爹爹也曾勉励过你,盼你继承他的遗志的吧?”
  卫天元出了一身冷汗,喃喃说道:“为子不肖.焉得为人。上官姑娘,多谢你提醒我。但大仇人是皇帝,这,这又叫我怎,怎能……”
  上官飞风道:“我当然不是叫你去刺杀皇帝,多少反清义士的目的也不在于杀清廷的皇帝一人。这道理,我想你应该比我更加明白。”
  卫天元道:“我明白。反清的义士,他们是要驱除鞑虏,还我河山。”
  上官飞凤道:“你明白就好,那你说,你舍弃有用之躯,但求一死,对得住你为了反清而被清廷鹰爪杀害的父亲么?”
  卫天元汗流浃背,捶胸说道:“我真糊涂,忘了爹爹的遗志。上官姑娘,妻谢你救我一命,免我做了不孝之子。”
  上官飞凤道:“你知不知道,你若自以为一死可以了事,非但对不住你的父亲,也对不住雪君姐姐!”
  卫天元怔了一怔道:“此话怎说?雪君的仇,她已经亲手报了。”
  上官飞凤道:“她的父亲是给徐中岳毒死的,徐中岳哪来那样厉害的毒药?”
  卫天元想了起来,说道:“好像唐希舜说过,是穆家的毒药?”
  上官飞凤道:“不错,穆家金狐是白驼山主的妻子,徐中岳用来毒死姜志奇的毒药,是白驼山主从妻子手中拿来送给徐中岳的。姜志奇和你爹爹一样,都是反清义士。和你爹爹不同的只是,他不属于反清的帮会而已。”
  卫天元道:“我知道,家父生前的反清活动,是曾经得过姜伯伯许多帮忙的,他当然可以称为反清义士。我明白了,怪不得徐中岳要毒死他,原因还不仅是因为要娶他的女儿,怕他作梗呢。”
  上官飞凤道:“还有穆志遥用来伤你爹爹的那把毒刀,刀头上涂的毒药,也是得自白驼山主之手的。”
  卫天元道:“如此说来,白驼山主也是我和雪君共同的仇人了?”
  上官飞凤不作正面答复,却道:“撇开继承你爹爹的遗志不谈。如今你也应该知道,你的仇人不仅只是徐中岳一个了吧!”
  卫天元道:“不错,他们背后的主子暂且不提,一个穆志遥再加上一个白驼山主,已经是足够我对付的了!我怎么还能够死呢?”
  人总是难免有消沉的时候的,何况卫天元是在病毒折磨之下而又失了爱侣。
  现在他体中的寒毒已经消散,心底的阴霾也跟着消散了。
  他抬起头,迎着朝霞,沐着阳光,和上官飞凤走出阴暗的树林。
  “飞凤,我有一事未明,那块石头你是怎样得来的?你好像知道它的来历?”卫天元一面走一面问她。
  “在秘魔崖之战的前一天晚上,我曾经见过雪君姐姐。”上官飞凤答道。
  卫天元道:“她给你的?”
  上官飞凤点了点头,说道:“她恐怕见不着你,叫我设法把这块交还给你。石头的来历我倒是还未知道的。唉,要是我早就知道,我就会懂得她的心意,不会替她做这件事了。”
  卫天元叹道:“是啊,她把鸯石交还我,那是已经萌了与我决别之意了。”
  上官飞凤继续说道:“我本来不知道它有什么意义的,后来见你取出同样的石头,放在供桌上,口中喃喃有词,似在祷告,我就猜到这是你们的定情之物了。”
  卫天元苦笑道:“那时她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我把两块石头命名为鸳鸯石,当时心中想到的。也只是希望能够像鸳鸯一样永不分开。唉,恐怕也只能说是两小无猜的天真愿望吧?说到‘定情’,只有期之来世了。”
  不知是对是错
  上官飞凤默然不语,心头思潮如涌:“这件事我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呢?”
  走了一程,卫天元又再问道:“我喜欢喝家乡的松子酒,也是雪君告诉你的吧?”
  上官飞凤说道:“那天晚上,她整晚都是和我谈论有关你的事情。小时候,你怎样陪她到山上去采野花、捉鸟儿、捡石子,以及你喜欢的是些什么事物,她都和我说了。”
  卫天元道:“你能够在荒山野岭酿制我家乡的松子酒,我真佩服你的本事!”
  上官飞凤笑道:“这是我从五十里外的三河镇,特地请来一个颇有名的酿酒师傅,在山下一个农家加工调制的。好在他知道有这种松子酒,故此虽然不是早就酿好,他用相同的白酒,临时加上香料调配,也将就混得过去。你觉得怎样,还可以入口吧?”
  卫天元道:“高明极了,要不是酒中有点药味,我都分不出来。”随着笑道:“飞凤,我知道你神通广大,做这点小事,在你当然算不了什么。”
  上官飞凤佯嗔道:“我都是为了你的好:你却还在埋怨我么?”
  卫天元道:“哪里的话。你为我浪费了天山雪莲炮制的碧灵丹,我感激你都来不及呢。”
  上官飞凤道:“不准你再用浪费这两个字。你的性命要比一千颗、一万颗碧灵丹都更宝贵。莫说两颗碧灵丹,只要是我能拿得出来的东西,我都愿意用来换你。”
  卫天元叹道:“唉,你对我的恩情,我这一生恐怕也是难以报答的了。”
  说过这话,他又沉默下来,不作声了。
  不知不觉已经走出阴暗的树林,上官飞凤道:“你准备上哪儿?”
  卫天元却答非所问,说道:“飞凤,请你告诉我,雪君,她、她埋葬在什么地方?”
  上官飞凤道:“我想她现在大概还在路上,未曾下葬吧?”
  卫天元一怔道:“什么叫做还在路上?”
  上官飞凤道:“楚天舒将她的灵枢运回扬州去了。”
  卫天元道:“为什么要逢去扬州?”
  上官飞凤笑道:“你忘记了楚天舒的老家就在扬州么?他是雪君姐姐的师兄,雪君姐姐父母双亡,已经没有别的亲人。她的丧事他来料理,自是义不容辞。”
  卫天元皱起双眉,上官飞凤道:“怎么,你不高兴让楚夭舒料理她的丧事?”
  卫天元仍是默然不语,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上官飞凤道,“按情理说,你和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楚天舒虽然与她份属同门,却是去年才相识的。俗语说远亲不如近邻,论关系应该是你和她比较深的。只可惜你们还未定下夫妻名份。”
  卫天元道,“我不是要和别人争什么名份;楚天舒自愿料理她的丧事,我也不想和他争夺。只不过她的父亲是葬在故乡莱芜的,我觉得雪君和她母亲的遗骸都应该迁回原籍莱芜,和她的父亲一起安葬。”
  上官飞凤心里暗暗好笑:“他分明是不愿意雪君葬在楚家的墓地,想不到他在人死之后,还吃这种劳什子的干醋。”
  “要不是你这么一提,我几乎忘记要把一件事情告诉你了。”上官飞凤想了一想,说道。
  “什么事情?”
  “姜伯母是死在洛阳的,雪君离开洛阳之时,是将母亲的雪枢寄放在鲍崇义的家中的。”
  “这件事我知道。”卫天元道。
  上官飞风道:“鲍崇义是姜怕怕的好朋友,也是楚天舒的父亲——扬州大侠楚劲松的好朋友。”
  “那又怎样?”卫天元问。
  上官飞凤道:“雪君姐姐在死前三日,曾经到过震远镖局,见过当时尚在震远镖局养伤的楚劲松。他托楚劲松转知鲍崇义,希望他们能够为她的父母合葬。”说至此处,叹口气道:“父母合葬之事,本是应该由她自己料理的,她却托之别人,看来她是早已荫了死志了。”
  卫天元禁不住又流下泪来,说道:“我就是弄不明白,为什么她在亲手报仇之后、还要服毒自尽?大不合情理了!”
  上官飞凤道:“我也弄不明白,不过,那天晚上她和我的谈话中,却透露过一点心事,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这个原因?”
  卫天元连忙问道:“她透露的是什么心事?”
  上官飞凤道:“她曾经坐过徐家的花轿,虽然没有与徐中岳正式拜堂成亲,她也引以为耻。可能她是害怕她若做了你的妻子,会连累你受别人耻笑,”
  卫天元道:“这是我和她两个人的事,与别人何于?她若有这个想法,那真是太傻了!”
  上官飞凤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必追究她的死因了。咱们还是回到原来的活题吧。”
  卫夭元望向远方,一脸迷茫的样子,良久,良久,方始说道:“她托鲍崇义为她的父母合葬,咱们就更不能让她孤伶伶的葬在另一个地方了。她自有生以来,都是和他爹娘相依为命的。”
  上官飞凤道:“楚劲松父子也曾想到这一层,但在秘魔崖大战之后,穆志遥正在追查你的同党……”
  卫天元哈哈大笑:“我独在独来,哪有什么同党?”
  上官飞凤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道:“真的没有?我如今不是在你的身边么?”
  卫天元笑道:“你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同党。”
  上官飞凤道:“你的朋友也不单是只我一人吧?”
  卫天元道:“这倒说得是,帮忙过我的人都是我的朋友。剪大先生,剪二先生,汤怀远兄弟,唐二么子都可以算得我的朋友的。”
  上官飞凤道:“楚劲松虽然未曾在秘魔崖露面,也没有帮过你的忙。但他和汤怀远一样,虽然没有公开站在你这一边,却也没有去做穆志远的帮凶。因此他们都是受到嫌疑的人物。”
  卫天元道:“我明白。”
  上官飞凤继续说道:“穆志遥现今正在追查你的同党,楚大侠身受嫌疑,怎能把雪君姐姐的灵枢运回她的故乡莱芜,让她和父母葬在一起了是以只能先回扬州,待事情冷了下来,再作打算了。楚大侠是个大有名望的人,穆志遥未找到他的把柄,目前大概是还不会对他动手的。”
  卫天元道:“楚大侠的伤好了没有?”
  上官飞凤道:“早已好了,他是和妻儿一起回家的。他的妻子就是你的师叔齐勒铭的前妻,亦即是齐漱玉的生身之母,听说齐漱玉也有前往扬州会母的打算,但我没见过她,也不知是否已成事实。倘若是真的话,他们一家子倒是可以团圆了。”
  卫天元想起这个曾经对他痴心相爱的师妹,不觉又是一阵心酸,想道:“这次的事情,想必是伤透她的心了。我对不住她,但愿她在楚家能够得到幸福。”
  上官飞凤道:“还有二个人是和楚劲松一起去扬州的,你猜是谁?”
  卫天元没有猜,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上官飞凤只好自问自答:“这个人就是震远镖局的汤总镖头。他是假借视察扬州分局的业务为名南下的,真正的目的当然也是为了避过这场风头。”
  卫天元对旁人的事情似乎并不感到兴趣,只是默默前行。
  他们早已走出幽暗的树林,此时是正在下山了。
  上官飞凤忍不住问道:“你准备上哪儿?”
  卫天元抬起头来,说道:“飞凤,多谢你将我从鬼门关上拉回来,你对我的恩义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打算去扬州走一趟。雪君她是为我而死的,不管她下葬没有,我都应该去拜祭她,咱们就此……”
  他想说的是“咱们就此别过吧”,一个“别”字还没出,上官飞凤已在说道:“那很好呀,我也正想到扬州去走一趟。”
  卫天元一怔道:“你也要去扬州?”
  上官飞凤道:“是呀,我从来没有到过江南,扬州是江南的名城,我正好趁这机会到扬州一游:何况我和雪君姐姐虽然相识的日子很浅,但交情却是不能算浅呢。”
  卫天元不作声,上官飞凤道:“怎么,你不欢迎我和你同行么?”
  卫天元道:“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此去场州,路途遥远。咱们孤男寡女立万里同行,恐怕、恐怕有些不便。”
  上官飞凤“噗嗤”一笑,说道:“你素性洒脱不羁,怎的忽然这样迂起来了,你若是怕不便,咱们可以扮作、扮作……”
  卫天元道:“好,你既然一定要去,那咱们就扮作兄妹吧。”
  上官飞凤笑道,“扮作兄弟也可以。”
  卫天元道:“不,还是扮作兄妹好些。”原来他是想到,假如扮作兄弟,路上宿店,却要两间房间,恐怕会惹起别人奇怪。那就更不“方便”了。
  上官飞凤道:“随你的便。不过。我可还得花一番工夫。”
  卫天元说道:“花什么工夫?”
  说话之时,已到山下。山下有一辆马车停在路旁。上官飞凤道:“这是我早就给你准备好的。不过咱们相貌并不相似,要扮作兄妹,就得先花一番改容易貌的工夫。你等会儿。”
  上官飞风上了马车,过了大约半枝香的时刻,方始出来。卫天元定睛一看,只见她好似换了个人。服饰换了,脸型变了;除了那双眼睛还保有原来的神采之外,她已经变成了一个相貌平庸的乡下姑娘,这种只能从服饰上看得出是中产人家出身,但相貌却毫无特色的乡下姑娘,是到处都可以见得着的。
  卫天元赞道:“你的改容易貌之术真是奇妙,要是路上相逢,我一定认不出来。”
  上官飞凤道:“我有爹爹精心炼制的易容丹,要想改容易貌,不过举手之劳。你上去换衣裳吧,换好衣裳,我再替你化妆。”
  卫天元道:“我所需要的化妆用品,你也替我准备好了?”
  上官飞凤笑道:“不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怎么能够动身?认出我还不打紧,你是钦犯,认出了你,事情可就大了!”
  卫天元道:“你猜你在我的眼中,像个什么?”
  上官飞凤道:“像个丑八怪,是么?”
  卫天元道:“像个法力无边,神通广大的仙女。这个仙女,不但神通广大,而且心思周密,别人想不到的事情,她都想到了。”
  上官飞凤笑道:“别乱弹琴了,赶快换衣服吧。”
  卫天元换好衣服,经过她用易容丹为他化妆之后,上官飞凤给他一面镜子,卫天元揽镜自照,只见自己也变成了一个相貌平庸的乡下少年。而且更妙的是,脸型也改变得和上官飞凤相似,看起来的确有几分像是兄妹了。
  上官飞凤道:“你记住了,咱们是南下投亲的兄妹。你叫张龙,我叫张凤。你绰号飞天神龙,咱们是改姓不改名。”
  卫天元道:“好,凤妹妹,这就请上车吧。为兄替你赶车。”阳光灿烂,上官飞凤笑靥如花。卫天元的心里也充满生气,忘了悲伤了。
  第三天他们到了保定。保定正是卫天元旧日家居之处,不过他的老家是在郊区,不是在城里。姜雪君原籍莱芜,但她的父亲却是早就搬来保定和卫家做了邻居的。保定乃是姜雪君的出生之地。
  卫天元到了保定,不由得心事如潮了。
  是鬼?是人?
  保定是他熟悉的城市,他很容易就在横街小巷之中找到了合乎他们身份的小客店,要了两间房间。卫天元把房钱先付,说明是南下投亲的兄妹,客店的掌柜果然丝毫也没怀疑。
  到了午夜时分,卫天元悄悄起来,推窗一看,无月无星,正是适合于夜行人出动的“好天色”。他换上黑色的夜行衣,便即溜出客店。
  保定虽是直隶(即今河北)的省城,但以卫天元的轻功,摸黑出城却也井非难事。
  出了城不过半个时辰,他便回到他老家所在之地了。
  卫姜二家以前是在郊区的一座小山岗下比邻而居的,附近本来还有儿家人家,那次出事之后,他们两家已给烧成平地,附近的几家人家也早已搬走了。
  卫天元练过上乘武功,目力异乎常人。虽然无月无星,他聚拢目光,凝神望去,对眼前的景物,也还隐约可辨。
  可是他哪里还能找到熟悉的儿时景物,一别千年有多,劫后归来,不但人事全非,景物也都变了!
  他们两家变成一片瓦砾,瓦砾场上,野草丛生,屋后的荷塘,变成了一池臭水。而且由于没有居民料理,每年雨季,由山上流下来的石头,也堆满在瓦砾场中。
  卫天元满腹辛酸,在瓦砾场中幻出当年情景。他和姜雪君是常在晚上出来捉蟋蟀的,他听见了蟋蟀的叫声,心里想道:“现在野草丛生,蟋蟀一定比从前更多了。唉,可惜却是见不着雪妹了。”
  他在心里叫道:“雪妹”,不料却听到一个“真实的声音”在叫“元哥!”
  声音虽然飘忽,似有如无,但从那凄冷的叫声,他一听就听得出是姜雪君的声音。
  他扑过去,黑暗中依稀似见人影一闪,闪入乱石堆中!
  卫天元心情激动,不觉叫了出来:“雪君,雪君,不管你是鬼是人,求求你让我一见!”
  他一出声,果然就有黑影应声而出!
  不是鬼,是人!而且是两个人!
  但可惜不是姜雪君,是两个彪形大汉。
  这两个人齐声喝道:“卫天元,你好大胆,居然还敢回来?哼,即使你是飞天神龙,今番也叫你插翼难飞!”
  卫天元一掌劈去,当先那人竟不避招,身形一俯,左掌直插咽喉,右手棱肽撞胁。
  卫天元喝声:“来得好!”一个“穿掌”化解对方攻势,反扭他的右臂。双方使的都是极其凌厉的反击手法。
  说时迟,那时快。第二个汉子亦已从他的左翼攻来,使的是一对判官笔,点向卫天元胁下的“愈气穴”,黑暗之中,认穴竟是不差毫厘。
  卫天元不敢轻故,往旁一个斜身滑步。使出“龙爪手”功大,反扣他的肩井穴。与此同时,和另一个汉子已是对了一掌。
  只听得“嗤”的一声,卫天元的衣裳被撕了一幅,那两个汉子亦已给他的掌力震退三两步。不过这两个人都是一退复上,显然没有受伤。而且卫天元使出了齐家绝技之一的龙爪手,也未能够抓着使判官笔那汉子的琵琶骨。
  卫天元心头一凛:“穆志遥手下,居然还有如此高明的人物,倒是不可小觑了!”
  当下全力施为,拳掌兼施,有如铁斧开山,巨锤凿石。那两个汉子在他大施刚猛的打法之下,似乎有点怯意,未露败象,便即转身。
  卫天元满腔郁闷,无处发泄,正要发作在这两人身上。他大喝一声:“是你们自己来送死的,还想逃么?”飞身扑上。和卫天元对过一掌的那个汉子反手一扬,喝道:
  “给我倒下!”
  喝声还未停止,只听得“蓬”的一声,他发出的暗器已是在卫天元头预上方爆炸,立即把卫天元的身形笼罩在一团烟雾之中。
  卫天元忙使一招“横扫六台”,把烟雾荡开。只觉有极其浓烈的异香直攻鼻观。他只不过吸进一点香气,但已觉得头晕目眩,摇摇欲坠。
  就在此时,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喝道:“贼子,胆敢用这等歹毒的暗器,看剑!”
  卫天元又喜又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上官飞凤!
  黑暗中只听得几下金铁交鸣之声。跟着便听得狂呼奔跑之声,那两个汉子似是受了忻,跑了。
  上官飞凤走到他的身边,说道:“你怎么样,运一口气试试,中毒没有?”
  卫天元运气三转,恢复了一半精神,说道:“这迷香倒是特别,我现在还像喝醉了酒一般。不过真气仍可运转自如。相信绝不至中毒。”
  上官飞凤吁了口气,说道:“这我就放心了、你知道那是什么暗器吗,那是西藏天魔教的香雾弹,分有毒无毒两种。但即使是没有毒那种,也可令人沉睡三天!卫大哥,想不到你的功力不但恢复如初,而且大胜从前了,真是可喜可贺!”
  卫天元也曾听人说过香雾弹的厉害的。想了一想,恍然大悟,笑道:“这不是我的功力大增之故,而是拜你的松子酒所赐。你给我喝的松子酒,是有了天山雪莲炮制的碧灵丹溶化其中的,我喝多了这种松子酒,自是百毒不侵了。不过,我也有一件想不到的事情。”
  上官飞凤道:“什么事情?”
  卫天元本来想把见着姜雪君的事说出来的,他心里猜疑不定,不知见到的是“鬼魂”
  还是上官飞凤的故技重施假扮姜雪君?但转念一想,却暂且忍着不说,先来一个试探。
  “怎的你也会跑到这里来?”卫天元笑道。
  上官飞凤早就料到他有此一问,笑道:“你溜出客店之时,我就跟踪你了。不过你大概一心在想着雪君姐姐,有个人跟着你,你也丝毫没有察觉。”
  卫天元心头卜通一跳,说道:“那么,你是在我之后,而并非在我之前来到这里的了?”
  上官飞凤道:“是呀,你因何这样问我?”
  卫天元连忙问道:“你见着雪君没有?”
  上官飞凤笑道:“你见着她了?”
  卫天元道:“是,我见着她了!但却不知是她的鬼魂,还是,还是……”
  上官飞凤笑道:“人家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却是坐行皆梦,只因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雪君姐姐,也难怪就会不是梦中也能见着她了。”
  卫天元道:“我的确是见着她的,并非作梦!”
  上官飞凤笑道:“你知道见着的是谁吗?”
  卫天元道:“难道是你?”
  上官飞凤道:“不错,是我。我见你在瓦砾场边如痴似傻的徘徊,还在唉声叹气。
  我知道你准是在想念雪君姐姐,因此我就从你的身旁边绕过,躲在乱石堆中,想扮雪君姐姐,和你开个玩笑。”
  卫天元思疑不定,说道:“但你穿的是黑色衣裳,我见到的那个女子,穿的却是白色衣裳!”
  上官飞凤道,“黑夜之中,你看得这么清楚?”
  卫天元道:“当时我只看见她的影子一闪即没,假如她穿的是黑色衣裳,她躲闪得又这么快,黑暗中我一定连她的影于也看不见的。”
  上官飞凤道:“你只看见一个人的影子,怎能断定是她?”
  卫天元道:“她烧成了灰我也认得!而且她平日最喜欢着的是白色衣裳,当我看见那影子的时候,曾感觉眼睛陡然一亮,可知是白影不是黑影。”
  上官飞凤噗嗤一笑,说道:“在那古庙之中,你也曾经两次把我当成雪君姐姐!我可是有血有肉的人呢,并未烧成了灰!”
  卫天元给她驳得哑口无言,只能重复说道:“但你穿的可是黑色衣裳,怎能现出白影?”
  上官飞凤笑道:“你看这是什么?”她摇一摇手腕上戴的玉镯,说道:“这玉镯是汉白玉,你看见的那团白影就是这个东西!”
  卫天元口中没说,心里则在想道:“玉镯的光影和人的影子我怎能分不出来?”接着又想到了刚才未曾想到的一点:“前几天我还在病中,神智未清,这才把飞凤误认雪君。但刚才我可是清醒的呀!”但因上官飞凤一口咬定他刚才所见的影子就是她,而且即使按照迷信的说法,死了的人就变成鬼,鬼也是没有影子的。卫天元只能疑幻疑真,不能和她辩驳下去了。
  上官飞凤笑道:“天就要亮了,快点回去吧。天亮之前是分外黑暗的,若还在此逗留,更要疑心生暗鬼了。”
  卫天元忽道:“飞凤,我求你一件事情。你答应了我才走。”
  上官飞凤道:“你这人真是难缠,又有什么事情?”
  卫天元道:“此事不费吹灰之力。请你叫我一声元哥。”
  上官飞凤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我叫你元哥?”蓦地一省,笑道:“敢情你是听见雪君叫你?你要我模仿雪君的声音再叫你一声?”
  说至此处,叹口气道:“元哥,你再这样胡思乱想下去,会变神经病的。所以我不能模仿雪君的声音再叫你了。唉,你这样痴念成狂,说不定听见蟋蟀的叫声,也会当成是她在呼唤你呢!”
  卫天元心道,“不对,我听到的决不是蟋蟀的叫声!”
  姜雪君的声音好像还在他的耳边,“元哥,元哥!”是那样凄凉欲绝的呼唤。
  不错,上官飞凤会“腹语”,会模仿别人的声音,但姜雪君那样凄凉欲绝的呼唤,她是决计模仿不来的。因为感情不能伪装。卫天元也正是因此,才要试一试她的。
  可是上官飞凤执意不肯,他又怎能勉强她呢?而且他自己也觉得有点委屈上官飞凤了。
  正在他心乱如麻。疑真疑幻之际,上官飞凤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每个人都是但求心之所安的,要是你认为死了的人在你的心中所占的位置,比活着的人还更重要,那你就留在这里伴雪君姐姐的鬼魂吧。我也不勉强你和我走了。”
  卫天元内疚于心,不觉说道:“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我知道,你对我这样好,我怎会把你当作无关紧要的人?请你别这样说,你这样比骂我还难受。”
  上官飞凤脸上绽出笑容,说道:“你真的这样认,认为我是对你最好的人?不见得吧?”
  卫天元道:“当然,爷爷对我也是非常好的。但我是他抚养成人的,他把我当作孙儿一样,对我好是应该的。”
  上官飞凤道,“我对你好就不应该吗?你是不是觉得咱们素昧平生,我对你好乃是别有……”
  卫天元道:“不,不是这样说。你,你别多心……”
  上官飞凤道:“那该怎样说?”
  卫天元道:“唉,我也不知该怎样说。总之我感激你。而且,正因为你我本来素不相识,我更加感激你!”
  上官飞凤叹道:“我并不是对每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都这样好的。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你这样好?”
  卫天元心中一动,不知怎样回答才好。
  上官飞凤看他一眼,忽他说道:“除了你的爷爷,恐怕我也还不是对你最好的人吧?”
  卫天元道:“不错,漱玉师妹对我也是非常好的。不过,我始终都是把她当作小妹妹。”言下之意,齐漱玉对他的“好”和上官飞凤对他的“好”似乎不可相提并论。
  上官飞凤似笑非笑的说道:“哦,你把她当作小妹妹,那你把我当作什么?”
  卫天元道,“你不怪我说出心中直话?”
  上官飞凤笑靥如花,说道:“我正是要你说出心中的话。”
  卫天元道:“好,那我就直说吧。你的年纪虽然比我轻,但做人处事,却比我老炼得多,也精明得多。在我的心里,是把你当作姐姐一般的。”
  上官飞凤脸上的笑容突然凝结了,但随即还是勉强笑道:“好,那么你应该做一个乖弟弟,听姐姐的话了。”
  卫天元己道:“是,我听姐姐的话。咱们这就同去扬州。”
  走了一程,卫天元想起一事,问道:“凤姐,在京师之日,你可曾见过我的齐师妹?”
  上官飞凤道:“没有。”
  卫天元道:“那你怎么知道她是要去扬州?”
  上官飞凤道,“汤怀远说的。而且据情理推测,她的父亲已经随银狐而去,难道她不想到扬州去见见她的母亲吗?”
  卫天元道:“这推测很合理,我也希望在扬州能见到她。”
  上官飞凤道:“你没有见过她的母亲吧?你们若是在扬州相会,那就是一家子共庆团圆了。”弦外之音,似讽似妒。
  卫天元默不作声。他并不是一个木头人,上官飞凤虽然没有对他明言,但上官飞凤对他的心意,他是早就感觉到了的。
  他感到内疚于心:“可惜我的心早已交给雪君了。唉,想不到我平生最重的是恩怨分明,却欠下了两个少女的恩情,无法偿还!”
  他心中想到的另一个少女,不用说当然就是他的师妹齐漱玉了。他知道他虽然是把齐漱玉当作小妹妹看待,但这个小师妹却是对他一往情深的。
  他希望见到这个小师妹,但也着实有点害怕,害怕和上官飞凤同去扬州,会惹出更多的烦恼。
  上官飞凤也好似有着什么心事,不过两个人都是一样,没有把心事和对方说出来。
  卫天元当然下会知道,上官飞凤不但是见过齐漱玉,而且还是齐漱玉的救命恩人。
  同时,也是楚天舒的救命恩人。不过他们两人都不知道。
  那天,齐漱玉按照银狐穆娟娟给她的地址,找到了上官飞凤在北京的住所。
  她没有见过上官飞凤,甚至对上官飞凤的来历也毫无所知。
  她第一次听到上官飞凤这名字,是姜雪君告诉她的,姜雪君告诉她,这个上官飞凤是个本领高强,行径古怪,神出鬼没的“奇女子”。她曾经得过她的帮忙。而且这个上官飞凤“似乎”还是和卫天元颇有支情的朋友,她用“似乎”这两个字,那是因为卫天元从没和她提过有这个朋友,但从上官飞凤代替卫天元来帮忙她的那件事情来看,她又的确好像是和卫天元并非泛泛之交。
  而那天穆娟娟指引她去找上官飞凤,也正是因为上官飞凤可以帮她的忙的。
  齐漱玉相信穆娟娟不会骗她,更相信姜雪君不会看错人,因此虽然她也从没听过卫天元提起过有上官飞凤这个朋友,她还是去找她了。因为她正需要上官飞凤帮她寻找师兄,也需要她帮忙师兄脱离险境。
  想不到她在那座神秘的大屋却没有找着上官飞凤,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碰上了楚天舒。
  更想不到的是她和楚天舒同遭不测,险象还生。当他们还在等待上官飞凤的时候,字文浩已经来到。楚天舒中毒昏迷,而她也中了字文浩的毒针。字文浩是金狐穆好好的儿子,这毒针是比四川唐家的暗器更厉害的穆家毒针。幸好她在未曾倒下之前,先把字文浩吓走。
  当楚天舒醒来之时,已是身在一座古庙之中了。齐漱玉躺在她的身旁,尚还未醒。
  当时楚天舒有如坠入五里雾中,却不知道这件事情正是上官飞凤的“杰作”。
  此际,上官飞凤和卫天元一路同行,默默无言,想的就正是这件事情。
  那天她回到家里,发现了业已昏迷,不省人事的楚天舒和齐漱玉。
  本来她可以让他们留在自己的家里,救活他们的。但她忽然动了一个“古怪”的念头,说是“古怪”,却也是有着她的目的的。
  她是想用移花接木之计,让楚天舒和齐漱玉在共同患难之中,能够有比兄妹更进一步的感情。
  不错,上官飞凤已经知道齐漱玉的母亲是楚夭舒的继母,他们是份属兄妹的。
  但这个“兄妹”,也仅仅只是“名份”上的兄妹而已,他们是不同父亲,也不同母亲的。即使按照当时的礼教习俗,毫无血统关系的异父异母的所谓“兄妹”,也是可以成亲的。
  问题不是在于“兄妹”的名份,在于齐漱玉的心上只有一个卫天元。楚天舒的心上恐怕也只有一个姜雪君。(虽然他只是心中暗恋,不敢像齐漱玉之喜欢卫天元那样表现出来。)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叫他们共同经历一场患难,彼此对对方都有救命之恩,那就容易使得他们因感激而生情感了。
  因此,上官飞凤把他们送到那座古庙,并且给他们留下用夭山雪莲炮制的碧灵丹。
  经过她的安排,楚天舒先醒过来,再用碧灵丹救活齐漱玉。
  单有碧灵丹还是不能替齐漱玉拔除穆家的毒针之毒的,因此她又留下字条,指教楚天舒如何为齐漱玉拔毒疗伤的法子。在楚天舒的功力恢复一半之后,就可以替齐漱玉打通奇经八脉了。
  上官飞凤想起这件事情,不觉心里有点不安,暗自想道:“这件事情,做得不大光明,要是给元哥知道真相,恐怕他会看不起我了!”
  但转念又想,“不过,我这样做也算不得是损人利己,元哥并不爱他师妹,齐漱玉痴恋无益;而姜雪君即使还在人间;她也决不会嫁给楚天舒的。他们这一时失意人正是同病相怜,要是我能够替他们撮合良缘,对他们也有好处啊!”
  他们已经默默走了一段路程,卫天元忽地回过头来说道“飞凤,你怎么一直没说话?”
  上官飞凤道,“你不是也没说话么?”
  卫天元叹口气道,“我心情乱得很,不想说话。但我可以听你说话。”
  上官飞凤笑道:“你是想听一些可以令你开心的话吧?”
  卫天元苦笑道:“还有什么事情能令我开心?”
  上官飞凤笑道:“你不是记挂着小师妹吗?到了扬州,相信你一定见得着她的。到时说不定她还有喜讯告诉你呢?”
  卫天元道:“什么喜讯?”
  上官飞凤似笑非笑的说道:“天机不可泄漏,到时你自会知道。”
  卫天元道,“你的行事和说话,都是往往令人感到神秘莫测。好,那咱们就加快脚步,早日赶到扬州去吧。”
  他眉字之间的忧郁似乎减了儿分,但神情还是那样落漠,对有关师妹的消息,也没兴趣间下去了。
  上官飞凤暗晴好笑,想道:“他哪知道。那座古庙,也正是他的小师妹养过伤的地方。但要是到了扬州,他们师兄妹见面谈了起来,齐漱玉恐怕就会猜得到是我的所为了。
  我倒要预先想好一套说话应付才好。”原来卫天元和楚齐二人都是在同一座古庙养伤的,上官飞凤两次担当了护送病人的角色。后一次他把卫天元送到那座古庙之时,正是齐漱玉和楚天舒离开古庙的第二天。
  兄妹南归
  楚天舒和齐漱玉正在南归的路上:
  “他见齐漱玉好像有点闷闷不乐,便逗她说话道:“你从来没有到过江南,是吗?
  江南的景色可真美呢,而扬州尤其是江南的名胜之区,和苏州,杭州一样出名的。唐朝的诗人杜牧有一首诗道,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调。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萧。这首诗就是写扬州的。我知道你会吹萧,到了扬州,我陪你遍游二十四桥,你教我吹萧。”
  齐漱玉笑道:“我不是玉人,也不会教你吹萧。我倒是想起另外两句诗。”
  楚天舒道:“是哪两句?”
  齐漱玉道:“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接着笑道:“我身上可是一文钱都没有,到了扬州,你就得大大破费了。”
  楚天舒笑道:“你好像忘记了一件事情。”
  齐漱玉道:“哦,忘记了什么事情?”
  楚天舒道:“忘记了你已经是我的妹妹了。我的就是你的,你怎么还和我说这样的话?”
  齐漱玉苦笑道:“说真的,我真是没想到你我会变成兄妹。你爹爹的病都好了吧?
  他是不是早已回家了?”
  楚天舒知道她想间的是谁,原来当他们回到京城时,楚天舒的父亲和继母早已离开了。
  楚天舒道:“我们回到京师的时候,爸爸和妈妈已经离天镖局三天了。是汤总镖头送他们回扬州的。”
  齐漱玉心里想道:“妈妈果然还是回到楚家去了,大概他也知道爹爹已经跟银狐走了吧?唉。她和爹爹那段姻缘本来不是出于自愿,即使没有银狐插入来,恐怕她和爹爹也是不能白头偕老。但求妈妈能够安度晚年,他们老一辈的事情,我们做小辈的也无谓多管了。”问道:“为什么要汤总镖头护送你爹回家,难道他的病还未……”
  楚天舒道:“听说爹爹的病还未十分痊愈,但亦已好了一大半了。不过,他真实的病情在镖局里也只有汤总镖头才最清楚。汤总镖头对外扬言,则还是说他的病情相当严重的。”
  齐漱玉诧道:“为什么?”
  楚天舒道:“汤总镖头要不是这样说,他哪有藉口离开京师?”
  齐漱玉道:“他不是要到扬州去视察分局业务的吗?我是听得镖局里的一个镖师说的。”
  楚天舒笑道:“不错,对镖局里的人,也是这样说的。”
  齐漱玉道:“哦,那他对什么人才用这个藉口?”
  楚天舒道:“对御林军的统领穆志遥。”
  齐漱玉如有所悟,屈指一算,说道:“我们回到京师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三夭,那即是说,他们是在秘魔崖之战的前两天离开的了?”原来她和楚天舒是刚刚在秘魔崖之战过后的第二天回到京师的。
  楚天舒道:“正是。”
  齐漱玉道:“我明白了,他们是要避开秘魔崖之战。”
  楚天舒道:“不错,汤总镖头和爹爹一样,他们都是不愿意和你的卫师兄交手的。
  汤总镖头和爹爹是好朋友,穆志遥也知道的。他护送好友回家养病,穆志遥自是不便阻拦。”
  齐漱玉忽道:“哥哥,我想问你一件事情,请你老实告诉我。”
  楚天舒道:“什么事情?”
  齐漱王道:“姜姐姐是不是真的死了?”
  楚天舒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齐漱玉叹道“这么说竟是真的了,怪不得前天晚上我看见你眼眶红肿,想必你已经大哭了一场。”
  楚天舒低下了头,说道:“你的病刚好,我是怕你伤心,才瞒住你。”
  齐漱玉叹道:“哥哥,你真傻,你一个人伤心,岂不更加难受!”蓦地心底起了疑云:“他怕我伤心,恐怕还不仅仅是因为姜姐姐死于非命。”要知她是曾经有过一段日子要把姜雪君当作情敌的,虽说她后来因为同情姜雪君的遭遇,非但没有恨她,还和她做了朋友。但无论如何,她们之间的交情也只能说是“不错”而已,怎也比不上楚天舒和姜雪君的交情之深的。她心里想道“听到姜姐姐的不幸消息,伤心当然是免不了的。
  但你都抵受得起,又何至于害怕我伤心欲绝?”
  楚天舒好像知道她的心思,说道:“妹妹,我和你都可说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凡事总要看开一些才好。”
  齐漱玉道:“你放心,我经过的伤心事情也太多了,任何不幸的消息,我都经受得起。”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所以,你也不妨告诉我了。”
  楚天舒道:“你要知道什么?”
  齐漱玉道:“我要知道那天秘魔崖上的事情,姜姐姐,她是怎样死的?”
  楚天舒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齐漱玉道:“我只是听到别人的一言半语,知而不详。”
  楚天舒道:“我也是听得别人说的,恐怕也是不尽详实。”
  齐漱玉道:“无论如何,你知道的一定比我详细得多。”有一句话她没说出来的是:
  “因为别人对你无须像对我一样避忌。”
  楚天舒无可奈何,只好把他听来的有关秘魔崖之战的情形,对齐漱玉说了一些,最后说道:“听说雪君是在杀了仇人之后,服毒自尽的。”
  齐漱玉吃一惊道:“她因何要服毒自尽?”
  楚天舒叹口气道,“你问我,我却问谁?唉,除非雪君师妹能够死而复活,否则恐怕谁也不知道内里原因!”
  不过,他口里是这样说,心里可不是这样想。他想的是:“倘若在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知道的话,这个人一定是卫天元。但卫天元即使知道,恐怕他也是讳莫如深,怎肯对我说呢?”
  齐漱玉忽地问道:“她死的时候,卫师兄是在他的身边吧?”
  楚天舒涩声说道:“听说雪君是死在他的怀中的。”
  齐漱玉想道:“姜姐姐能够死在心爱的人的怀里,死也可以瞑目了。”悲痛之中,不觉也带了几分妒意。问道:“她的后事,谁人料理?”
  楚天舒道:“听说就是那个奇女子上官飞凤出头,承担了她的后事。”
  齐漱玉皱眉道,“又是这个不知来历的上官飞凤!但姜姐姐和她不过是一面之交,怎的却要把姜姐姐的后事让她承担?”
  楚天舒叹口气道,“要是我在场的话。我一定把她的遗体运回扬州,图待他日与她的父母葬在一起的,但当时,唉……”
  齐漱玉道:“当时的情形怎样?”
  楚夭舒道:“不但你的卫师兄受了伤,剪大先生、剪二先生等人都已受了伤了。知道家父是雪君师叔的人,只有一个汤总镖头的弟弟汤怀义在场。据汤怀义说,当时还有许多人要和卫天元为难的,这些人十之八九是穆志遥请来的。幸得上官飞凤出头;以幻剑灵旗,震慑了那些穆志遥请来的妖人,那些妖人有的还反过来听她命令。这才把风波压下。”
  齐漱玉吃一惊道:“这个上官飞凤竟然如此神通广大!知道她是什么来历没有?”
  楚天舒道:“已经略有所知,待会儿再说如何?”
  齐漱玉道:“好,你先说当时情形。”
  楚天舒道:“雪君死在卫天元的怀里,卫天元也晕倒了。当时形势十分混乱。上官飞凤叫人把他们两个抬下山去。汤怀义因她是救卫天元的人,不便阻拦。他要照料剪大先生,也没有跟下山去。据一个先下山的镖师说,山下早已停了一辆马车,他看见姜雪君的尸体就是给搬上这辆马车走的。”
  齐漱玉连忙问道:“那么我的卫师兄呢?他的伤怎样,下山之时,醒了没有?”
  楚天舒道:“那个镖师是正在逃走的,不敢走过去看。也不知卫天元是醒了没有,但他却看见卫天元是在上官飞风扶持之下,一同上了另一辆马车的。这辆马车是在装载雪君遗体那辆马车开了之后才来的。”
  齐漱玉大为着急,说道:“那么,我的卫师兄如今是在何处,你已是不知道的了?”
  楚天舒忽地叹了口气。说道:“有一句我说给你听,你可别怪我多疑。”
  楚天舒道:“听汤怀义说,他们的交情似乎很不寻常。”
  齐漱玉道:“这是当然的了,否则她怎会那样一心一意,帮忙元哥。”
  楚天舒道:“她这次用幻剑灵旗来救卫天元,恐怕还含有别的意思呢。”
  齐漱玉莫名其妙,怔了一怔,说道:“什么叫做别的意思?”
  楚天舒道:“剪大先生是知道她来历的。他已经说给汤怀义知道。汤怀义都和我说了。我先问你,你知不知道幻剑灵旗是什么东西?”
  齐漱玉道:“我正想问你呢。”
  楚天舒道:“我以为你的爷爷曾经和你说过,你既然尚未知道,那我就从头说起吧。
  昆仑山绝顶,隐居有一家复姓上官的人家,是西域著名的武学世家。他家的剑法奇幻无比,故此称为‘幻剑’。上官飞凤就是这家人家的女儿:她的父亲上官云龙,据说剑法之精,几乎已是天下无敌。”
  齐漱玉听得“几乎”二字,问道:“是不是还有人抵敌得住他家的幻剑?”
  楚天舒道:“不错,这个人就是你的爷爷。”
  齐漱玉大感兴趣,说道,“爷爷从未谈过这段比剑的故事,愿闻其详。”
  楚天舒道:“据剪大先生所说,这段比剑的故事,大约是发生在二十年前。那时上官云龙的幻剑刚刚练成,你的爷爷上昆仑山找他比剑,接了他十三招九十一式的奇幻剑法。到了第十四招,亦即是到了上官云龙家传剑法的最后一招了,你的爷爷本来已是无法抵御,非受伤不可的,好在你的爷爷内功比他高强,以内力封住他的剑势,他的剑尖离开你爷爷的胸膛只有三寸,再也不能向前刺进分毫,两人哈哈一笑,当作和局收场。
  但你的爷爷年纪比他大得多,多了二十年功力,方始能够和他扳成平手,在剑法上恐怕还得承认是上官云龙的剑法天下无敌的。”
  齐漱玉心想:“怪不得爷爷在二十年前闭门封刀,比剑输给上官云龙,恐怕也是原因之一。这次比剑,恐怕也是他平生第一次有失面子的事,也怪不得他不肯和我说了。”
  问道,“那么灵旗又是什么事物?”
  楚天舒道,“灵旗是上官世家的旗号,就好像是每个著名的大镖局都有它自己的镖旗一样。”
  楚天舒继续说道:“上官云龙住在昆仑山上,虽然很少下山,但却得到西域十三家门派的拥戴,奉他为宗主。西域武林中人,都知道右这样四句话:昆仑山上,幻剑灵旗。
  不奉灵旗,幻剑诛之。”
  齐漱玉道:“如此说来,这上官云龙岂不是西域武林的第一号人物了?”
  楚天舒道:“他岂只是威震西域,他做了西域十三家门派的宗主,至今已有二十多年,中原黑白两道的首脑人物,许多人也都知道有那四句话。名门正派的高手或者还不怎样害怕他的幻剑灵旗,邪派中人却是闻幻剑灵旗之名而丧胆的。”
  齐漱玉道:“怪不得上官飞凤亮出幻剑灵旗,穆志遥请来的那些三山五岳人马就不敢和卫师兄为难了:但你说她这次使出幻剑灵旗来救卫师兄,恐怕还含有别的意思,那又是什么意思呢?”
  楚天舒道:“我已经说过,这灵旗乃是上官世家的旗号,好像镖局的镖旗一样。这灵旗上官云龙极少使用,因为他已经无须打出旗号,就可以号令西域的武林了。不过,除了用来号令武林之外,上官家的灵旗还有一个用途。”
  齐漱玉见他似乎想说又不想说的样子,不觉疑心大起,说道:“别卖关子了,爽快说吧。还有什么用途?”
  楚天舒道:“像镖局的镖旗一样,镖旗是用来保护本镖局的镖银的。上官家的灵旗倘若不是由上官云龙本人亲自用来号令武林,而是由他的家人使用的话,更说得确切一些,他只有一个女儿,这灵旗由他的女儿使用的活,就只能是用来保护他们这一家的家人的了。亮出灵旗,即是要别人知道这个人是上官这一家的家人。”
  齐漱玉皱眉道:“你说得这样罗里罗唆,我却还是不怎样明白。他只有一个女儿,那,那……”
  楚天舒道:“对不住,我只能说到这个地步,辞不达意,那也没有办法。”
  齐漱玉叠声说了:“那、那、那又……”之后,蓦地恍然大悟,说道:“我明白了,那位上官姑娘已经是把卫师哥当成她家的成员之一,那、那即是说……”她心里一阵酸,话声嘎然而止。但谁也听得明白,“那即是说,她已经把卫天元当成夫婿了。”
  “卫师兄不知是否已经知道她这次打出灵旗的用意?”齐漱玉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问楚天舒。
  楚天舒涩声道:“我不是你的卫师兄。这活恐怕只有问他自己才能知道。”齐漱玉感觉到他的目光中已是好像有对她怜惘的神色。
  齐漱玉心头一跳,说道:“哥哥,你不要瞒我,我知道你要说的是什么!”
  楚天舒道:“你别胡猜乱想。”
  齐漱玉道:“什么胡猜乱想,你以为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吗?”
  楚天舒道:“你知道了什么?”
  齐漱玉道:“你若把我当作妹妹,你就该让我知道真相,我受得住的!卫师兄和那位上官姑娘早已有了私情,是吧?”
  原来她的确是已经“知道”的。不过在未曾得到进一步的“证实”之前,她仍未敢相信而已。
  她的“知道”,乃是耳闻,而非目击。
  她和楚天舒回到北京那天晚上,是住在震远镖局的。那天晚上,她在无意之中听见两个镖师背后说人闲话。
  一个说道:“如此说来,剪大先生虽然维护那个小子,那小子是正是邪,还未知道呢。”
  另一个道:“是吁,即使他报仇一事无可非议,但他也是一个负心汉子!唉,他的旧情人还是武林中著名的美人呢,遭他抛弃,如此下场,真是可怜!”
  第一个镖师笑道:“这小子倒是艳福不浅,侧刚失了旧爱。又得新欢。”齐漱玉一出现,他们立即停止交谈,但那古怪的笑容却还挂在那个镖师脸上。
  齐漱玉再糊涂,也猜得到他们说的那个“小子”是谁了。
  现在,她的这个猜测,更从楚天舒的语气和神色之中得到了证实。
  她咬着嘴唇,口角沁出血丝,心头已在滴血。她不仅是为自己伤心,更加为姜雪君感到不值。“他怎能是那样的人?那佯一个负心的人!”她不愿意相信,一千个不愿意相信,一万个不愿意相信!尽管从楚天舒的脸色她已知道“不妙”,但还抱着万一的希望,希望从楚天舒口中说出的话不是那样,即使那只是骗她的话也好。
  楚天舒怜悯的目光抚慰着她,说道:“不错,我也听得人家这样说。但人言未必足信,你就当作没有听见吧。好在,你还没有受到他的伤害!”
  楚天舒是把听来的“闲言闲语”信以为真的,他不愿意欺骗齐漱玉,因此他所能给予她的安慰,也只能说到这个限度了。
  但这样的“安慰”。说了等于没说。“人言未必足信”,“未必”而已。反过来说,也是未必就是捏造的啊。
  齐漱玉不愿意相信她的“元哥”是“那样的人”,但却不能不信了。
  “足信也好,不足信也好,哥哥,你说下去!”齐漱玉道。
  “你要知道的,我都已经说了。”楚天舒道。
  齐漱玉道:“不,我知道你还有些话是未曾说出来的。你一开头,就叫我别怪你是多疑。那么,是什么事情令你‘多疑’?这件事情,你都未曾说出来呢?”
  楚天舒给她缠得没有办法,心里想道:“事情的真相,她总是会有一天知道的。告诉她也好,让她断了对卫天元的痴情,她纵然免不了要大大的伤心一次,那也还是值得的。胜于让她继续那永远没有结果的痴恋,日后更加伤心!”
  他想了一想,说道:“那只是别人的猜测之辞,甚或只能算是流言蜚语而已。”
  齐漱玉道:“是流言或是事实,我会自己判断的。你说出来吧。”
  楚天舒道:“镖局有人议论,说是姜雪君之所以服毒自杀,是因为她已经知道了卫天元爱上了别人!”
  齐漱玉道:“你说的这个‘有人’,可是汤怀义么?”
  楚天舒道:“不错,那日秘魔崖之战,他是在场的。他说卫天元和上官飞凤那日并肩作战,态度十分亲热。因此,他认为卫天元那日没有受伤,恐怕也会跟上宫飞凤走的。”
  齐漱玉道:“但姜姐姐是死在他的怀中的。”
  楚天舒道:“他们毕竟是相爱过多年的人,在姜雪君临终之际,卫天元总也不免有点悔意吧?而姜雪君死在他的怀里,也正是对他的一种惩罚啊!”
  齐漱玉打了个寒噤道:“惩罚?”
  楚天舒道:“她是要让他永远欠下感情的债,这不是最重的惩罚吗?”
  齐漱玉又打了个寒嘴,说道:“不,我知道雪君姐姐的为人,她不会是存心让元哥受到惩罚的。她死也要死在元哥怀里,那只能是表示她对元哥的一往情深,生死不渝。”
  楚天舒道:“我说过这只是别人的猜测,我也相信雪君不会有此存心,不过她有没有这个存心是另一回事,……”他本来有些话要说下去的,但一看齐漱玉忍着眼泪的模样,却是不忍说下去了。
  但齐漱玉当然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而她自己也正是这样想的。
  “不错,雪君姐姐即使没有这个存心,但元哥若是还有良心,他又怎能不终生抱疚?”
  又再想道:“唉,假如元哥真是移爱于那位上官姑狼;可真是对不起雪君姐姐了。
  最伤心的还应是她!嗯,死在情人的怀里虽然是种幸福,但假如情人早变了心,就不能这样说了。假如换了是我,我是不会做这种傻事的。但也不可能是我,元哥,他。他从来没有像对雪君姐姐那样待我!”
  突然她明白了楚天舒刚才说的“好在你还没有受到伤害”那句话的意思了。是呀,没有爱又哪来的伤害?从卫天元来到她家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是一直把她当作小妹妹的!
  楚天舒不禁有点担心,说道,“妹妹,事情已经过去,你莫再想它了。”
  齐漱玉也不知听见他这句话没有,忽道:“哥哥,你真好!”
  楚天舒一怔道:“我有什么好?”
  齐漱玉道:“雪君姐姐死了;我知道你也是非常伤心的。你却抑制住自己的伤心,对我还是那么体贴,只是怕我伤心!”
  楚天舒心中悲痛,勉强笑道:“你是我的妹妹嘛,我当然不忍见你伤心!”
  齐漱玉忽地有个“滑稽”的感觉:“元哥那才真正像是我的亲哥哥,这个‘哥哥’却是来得有点莫名其妙。不过,他对我却好像真的比元哥还好。”由于这个哥哥来得太过“突然”,她直到如今,还是不很习惯于把楚天舒叫做哥哥的。
  楚天舒道:“你还在想你的卫师兄吗?”
  齐漱玉咬着嘴辱道:“我,我不知道。”
  楚天舒忽道:“你若把我当作哥哥,我求你一件事情。”
  齐漱玉道:“你说。”
  楚天舒道:“你要哭的话,现在就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吧!我试过的,哭过之后,总会好些。”
  齐漱玉没有哭,眼睛望向远方,仍然好像在想心事。
  楚天舒柔声说道:“妹妹,别这样痴想了,这样下去,会弄坏身子的。听哥哥的话,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吧。”
  齐漱玉这才回过头来,缓缓说道:“求我的事情,就只是要我大哭一场吗?”
  楚天舒道:“但愿你哭过之后,能恢复原来模样。”
  齐漱玉道:“原来的我是什么模样?”
  楚天舒道:“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
  齐漱玉道:“你不是也曾说过,要我忘掉过去的么?”
  楚天舒道:“忘掉过去不愉快的事情,但我却盼望重新见到你的笑容。”
  齐漱玉道:“你何不说得简单明白一些,你是要我忘掉一个人呢?”
  楚天舒叹道:“要忘掉一个人是不容易的,不过……”
  齐漱玉道:“不过,你希望我能够慢慢忘记他,是么?”
  楚天舒点了点头。齐漱玉道:“为什么?”
  楚天舒心道:“她这样迷迷惘惘,不点醒她恐怕是不行了。”说道:“你再想念他,今后恐怕也是难以见到他了。除非你到昆仑山去,昆仑山与扬州相隔何止万里之遥;路途遥远还不打紧,昆仑山上还有一位上官姑娘呢!”
  齐漱玉忽道:“你忘记了姜姐姐么?”
  楚天舒道:“我和她不同。”
  齐漱玉道:“有什么不同?你不也是永远见不到她了么?”
  楚天舒呆了一呆,说道:“你也觉得对。我和她是死别,你和他是生离。这一点是相同的。但是……”
  齐漱玉道:“但是什么?你不爱姜姐姐?”
  楚天舒叹口气道:“我不否认,我对她是曾有过爱慕之心,亦仅止于爱慕而已,待我知道她的心里只有你的卫师兄之后,我早已不存非份之想了。我和她不过是同门之谊。
  她对你的卫师兄,亦是始终如一,从来没变过心。”弦外之音,卫天元乃是负心汉子,不值得她去思念。
  齐漱玉心里也是暗晴叹了口气,想道:“元哥是否对姜姐姐负心,我不知道。但一直以来,他的心里也是只有姜姐姐一人的。唉,我和舒哥其实都是同病相伶!”
  “你错了!”她抬起头来,对楚天舒道:“元哥他回来也好,不回来也好,我并不恨他!要恨也只是恨我自己。恨自己是用不着大哭一场来发泄的。”
  楚天舒对她的活似乎感到意外,说道:“你、你恨你自己?”
  齐漱玉说道:“不错,恨我自己。过去的我,正如你说那样,说得好听是天真,其实乃是幼稚。元哥一直把我当作小妹妹看待,我却一厢情愿痴恋于他,去年他跑到洛阳去阻止姜姐姐嫁给徐中岳,我曾经在他面前哭过,希望他不要去做这件事情,他没有听我劝告。如今他又跟那位上官姑娘走了,我知道同样也是劝不转他的。不过,这次我是不会哭了。”
  吐出了她心中的积郁,虽然没有哭出来;脸色已经不似刚才那样沉暗,开朗多了。
  楚天舒道:“你不恨别的人吗?”
  齐漱玉道:“说老实话,我有点恨那位上官姑娘。恨她在姜姐姐手中夺走元哥。”
  楚天舒道:“我对她说不上恨,但却也多少有点疑心。”
  齐漱玉一怔道:“疑心?”
  楚天舒道:“那天我们在她的寓所没找到她,却碰上那白驼山的小妖人。未免太巧合了吧?”
  齐漱玉道:“你怀疑她和那小妖人是有勾结?”
  楚天舒道:“她这一家,本就是介于邪正之间的人物。白驼山主也是在西域的,那小妖人受她指使,也不稀奇。”
  齐漱玉道:“但那碧灵丹是谁留给咱们的?”
  楚天舒道:“也可能是那位上官姑娘。她指使邓小妖人伤了我们,又由她暗中救了我们。这样,一来可以将咱们送出京师,免得你在她与卫天元之间也插上一脚。二来若是她的阴谋败露,咱们也还是必须感激她的救命之恩。”
  齐漱玉谏然一惊,说道:“若是当真如你所言,她这样的工于心计,那就更可怕了!”
  其实上官飞凤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坏,但他们的猜测,却也可说得是对了一小半。
  齐漱玉叹道:“这位上官姑娘为了得到她所喜欢的人,可也说得是煞费苦心了。但我却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
  楚天舒道:“什么事情?”
  齐漱玉道:“她为什么要把姜姐姐的灵枢运往西域,难道她不怕卫师兄睹物思人。
  我不相信卫师兄忘得了姜姐姐,尤其姜姐姐是死在他的怀中的。”
  楚天舒道:“雪君的遗体虽然是由她收殓,灵枢却未必是运往西域。”
  齐漱玉道:“你说她会另外择地安葬姜姐姐?但卫师兄也会问起的呀。他若是不能亲自为姜姐姐料理后事,怎得安心?”
  楚天舒道:“那就是他们的事了,那位上官姑娘能干之极,想必她有应付卫师兄之法,咱们也不必为她杞人忧天。”
  他料想上官飞凤自有应付之法,倒是料得很准。但他却怎么也料想不到,上官飞凤乃是对卫天元撒下大谎,说是由他把姜雪君的灵柩运回扬州的。
  齐漱玉点了点头,说道:“你也说得是,只要那位上官姑娘真的是那样深爱卫师兄,能够给卫师兄以幸福,我也不会恨她了。”
  在楚天舒的善言开解之下。齐漱玉果然愁思渐减,未到扬州,她的脸上已经恢复了笑容。
  卫天元与上官飞凤改容易貌,各怀心事,同往扬州。
  虽然是各怀心事,但一路同行,两人之间的感情倒也日益增进了。
  卫天元对江湖上的事情甚为熟悉,上官飞凤的见闻比他还更广博,两人谈江湖轶事,武林异闻,路上一点也不寂寞。卫天元平生从没交过一个真正的朋友,和姜雪君也只是童年伴侣,分开之后,便即会少离多。这次得与上官飞凤万里同行,纵然还未能说得上他已经受上了上官飞凤,但也渐渐觉得她的友谊的可贵,甚至引为平生知己了。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从冰雪满途的北国来到了春光明媚的江南,正是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时节。值个时节,北国都已解冻,江南则更是暖风吹得游人欲醉了,卫天元的那颗冰冷的心,亦已是在不知不觉之间解冻了。正是:
  春风吹得情怀热,旧梦如烟莫再寻。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 五 回  谣诼纷纭 问谁能解  世途艰险 岂得无愁
 
  近乡情更怯
  这一天他们到了金陵(即今南京),金陵曾经是六个朝代的京都,龙盘虎踞,气象不凡。市况繁华,那是更不消说了。卫天元见天色尚早,说道:“咱们不要在市区寻找客店,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包你欢喜。”
  上官飞凤道:“我知道金陵是你旧游之地,我当然唯你马首是瞻。只可惜你急着要去扬州,否则我倒想请你做我的向导,在金陵多玩几天。”
  卫天元道:“金陵的名胜古迹甚多,的确是值得畅游一番。
  待扬州回来,我再陪你玩几天吧。不过咱们现在去的地方,也是金陵名胜之一。”
  他们原来乘坐的那辆马车,因为拉车的马是“口外”(张家口外)的名种马匹,马车又是北方的大车,这种马车的形式,南方是少见的。他们恐怕到了江南,会惹人注意,早已在途中抛弃了。
  卫天元带路,向水西门走去,在走过一条繁华的街道之际,忽然发现两个汉子勿勿横过街道,到一家文具店买东西,这两个汉子似曾相识。
  卫天元低声说道:“这两个汉子,好像就是我们在保定那天晚上,在我的老家的那片瓦砾场上的那两个鹰爪?”那晚卫天元和他们交手,是几乎着了他们的暗算的。
  上官飞凤道:“不错,我也认得他们,你要不要趁这机会报仇?”
  卫天元道:“不必了,反正咱们已经改容易貌,他们也不认得我,我不想惹事了,任由他们去吧。”
  上官飞凤道:“这两个粗汉,却跑到文具店做什么,倒是有点古怪。”她故意从那文具店门口走过,这才发现,原来他们买的乃是拜帖,此时正在请店子里的掌柜书写。
  走过那间文具店,上官飞凤说道:“他们是大内卫士身份,想必不会无缘无故跑来江南。只不知他们要拜会的乃是何人?”
  卫天元道:“咱们又不想招惹他们,埋他们拜会什么人干嘛?”
  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已是走出了水西门,只见有个猢,湖光潋滟,湖中的荷花虽然还没盛开,但荷叶田田,却是更添景色。湖的两旁绿柳成行,湖滨有一家客店。
  上官飞凤赞叹道:“这地方真好!湖名叫做什么?”
  卫天元道:“说起这个湖名,你一定特别感到兴趣。”
  上官飞凤道:“为什么?”
  卫天元道:“它是因一个像你这样美貌的少女而得名的。”
  上官飞风道“胡扯,她的相貌若是像我这样平平庸,后人那里还会记得她的名字。
  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你要比也该用你的、你的师妹比才对。”
  卫天元道:“齐师妹当然长得不算难看,但也还够不上称作美人。不过,我知道你想说的是谁。”上官飞凤的确想说姜雪君的,话到口边才改。
  上官飞凤后悔不该勾起他对姜雪君的思念,忙赔笑道:“不要谈论今人了,还是说说这位古代的大美人吧。”
  卫天元道:“这个女子名叫莫愁,据说是南齐时的绝世佳人,她住在这个湖边,艳名远播,引得不少王孙公子来一瞻她的美色,于是也就把这个湖叫做莫愁湖了。”
  上官飞凤道:“天色未晚,咱们绕湖走一周吧。”
  湖边有座汉白玉(一种质地佳美的石头)牌坊,牌坊两边写有一副对联。
  “憾江上石头,抵下住仙流尘梦,柳枝何处,桃叶无踪,转羡他名将美人,燕息能留千古韵;
  问湖边月色,照过来多少年华,玉树歌余,金莲舞后,收拾这残山剩水,鸾花犹是六朝春。”
  上官飞凤道:“好!情、景、时、地。人都写到了,样样贴切,真是佳联!‘再过去是一幢古老的建筑,卫天元道:“这座楼名叫胜棋楼,相传是明太祖失元璋和他的大功臣中山王徐达赌棋的所在,那局棋是明太祖输了,便将湖地赐给徐达,并建此楼以垂永念的。”
  胜棋楼门口也挂有时联,联道:
  “六朝名胜此重经。有美人兮,每当艇泛湖心,呼之欲出:
  千古河山同一局)登斯楼也,缅想棋当国手,嗣者其谁?”
  上官飞凤道:“感慨遥深,亦属佳作。”
  湖边还有几座供游人休憩的凉亭,每个凉亭内也都有三五副对联不等,上官飞凤对这些对联甚感兴趣,一发现佳联,就不由得停下脚步,摇头晃脑的读出来”
  (一)
  粉黛江山,亦是英雄亦儿女;
  楼台烟雨,半含水色半天光。
  红藕花开,打桨人犹夸粉黛;
  朱门草没,登楼我自吊英雄。
  我独携半卷离骚,藉秋水一湖,来犯牢愁尽浣;君试读六朝乐府,有美人绝代,与偕名士争传。
  (四)
  三月鸳花,六朝金粉;
  半湖烟水,一局枰棋。
  (五)
  才经过禅关,却怜桃叶飘零,六代湖山谁作主?
  且收入游记,待看荷花开遍,一船书画我重来。
  这些对联,或扣奠愁的故事,或扣胜棋楼的故事,辅以金陵曾为六代帝都的主实,情景交融,怀古慨今,虽然不及牌坊那副长联,也都写得甚为贴切。
  卫天元笑道:“你这样一副一副联语读下去,天黑了还未能走到前面那问客店呢,明日起个早,再来细读吧。”
  上官飞凤道:“啊,这副对联也很好,让我读一遍,记牢了再走。”
  “英雄有将相才,浩气钟两朝,可泣可歌,此身合画凌烟阁;美人无脂粉态,湖光鉴干顷,绘声绘影,斯楼不减郁金堂。”
  读罢,上官飞凤说道:“上联写徐达,已经不错,下联写莫愁,更见才情。”
  卫天元笑道:“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这一联,美人无脂粉态,那不也是写你吗?”
  上官飞凤嗔道:“你又来了!”
  卫天元道:“我说的是真心话,美人并不是单凭面貌的。美人固然难得,无脂粉态的美人更加难得!”上官飞凤看他面上并无优郁之色,方始知他是真心夸赞自己。
  上官飞凤笑靥如花,忽他说道:“你也别把我想得太好,假如有一天你发现我是坏人,你怎么样?”
  卫天元道:“你怎么会是坏人?”
  上官飞凤道:“多谢你相信我。不过你也知道我是任性行事的,说不定有一天我真会犯了大错,令你也认为是不可侥恕的坏事呢?”
  卫天元笑道:“你我之间,根本就用不上饶恕两个字!我的性命都是你给捡回来的,假如你真的犯了滔天大罪,要被罚进地狱,我也陪你同进地狱!”
  说话之间,不知不觉已经来到那座湖滨旅舍。是一座园林式的旅舍,园中有假山池塘,亭台楼阎。客人住的房间也不是像普通客店那样排在一起,而是一幢幢的小楼房,座落园中各处,自成门户的。客人来开房间,租的就是一幢小楼房,而不是单一的房间。
  一幢楼房之中,最少也有两间卧房。
  卫天元要了一幢雅致的楼房,里面日常用品无不齐备,除了要用饭之外,无需侍者招呼,可以闭上门户,就像一个小家庭一样。
  上官飞凤道:“呵,这样的旅舍真好,怪不得你敢担保我一定喜欢了。我岂只喜欢,就是在这里过一世我也情愿。”
  卫天元道:“江南还有许多好地方呢,你游遍江南,再说这个话吧。”
  上官飞凤道:“咦,你怎的好像是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在想着什么心要么?”
  卫天元道:“没有呀。”
  上官飞凤道:“你别骗我,我瞧得出来的。是因为碰上那两个鹰爪么?”
  卫天元道:“那两个鹰爪我压根儿没放在心上。”
  上官飞凤道:“那是为了什么?”
  卫天元没口答,半晌方始叹了口气,说道:“不知怎的,我有点近乡情更怯的感觉。”
  这样的回答当真是有点“不伦不类”,按说卫天元的家乡又不是在江南的,他的“近乡情更怯”之“情”从何说起?
  但上官飞凤却是一听就懂了。近乡情更怯,“怯”的是怕见人事变更,而并非害怕重回故里。
  从金陵到扬州,不过两日路程。不错,扬州不是卫天元的家乡,但在扬州,却有他的“亲人”。一死一生,死了的是姜雪君,活着的是齐漱玉。
  “即使他确信雪君包经死了,雪君姐姐也还是活在他的心中的。他们曾经海誓山盟,情谊之深,恐怕还在一般的‘亲情’之上。何况还有一个真的是如与他情同兄妹的亲人齐漱玉?死者已矣,生者何堪,到了扬州,他在哀悼雪君姐姐之余,恐怕也难免有对不住小师妹之感吧?他现在尚未知道我的安排,也难怪他会近乡情更怯了。”
  吃过晚饭,上官飞凤见他还是心神恍馏的样子,便道:“今晚月色很好。一早就寝,未免可惜,不如咱们同去游湖,领略‘艇泛湖心’,遥想‘有美人兮,呼之欲出’的情味。””
  卫天元笑道:“我的‘莫愁’就在身旁,‘美人’是不侍‘呼之’已经出现了。”
  他不愿扫上官飞凤之兴,笑话说过,就陪她去了。
  两人雇了一艘画舫,刚刚离岸,只见又有一对少年男女,来到湖边租艇。
  那男的对个船娘说道:“我会使船,只须把船租给我就行,不用你来撑了。”
  他给的船租比别人多了几倍,船娘接过白花花的银子,眉开眼笑,诺诺连声,心里想道:“你们在船上打情骂俏,嫌我碍手碍脚,我也乐得清闲。”
  少年扶女伴上船,船头晃了两晃。少女道:“哎,小心点儿,我可有点信不过你的撑船本领?”
  少年笑道:“你怕掉在水里变王八?”
  少女道:“呸,我变了王八你好光彩么?”
  上官飞凤一看那少年的身法,再听他落下船头的声音,看得出那少年是练过轻功,却又故意在脚踏船头时用重身法使得船儿摇晃,吓那少女一跳的。心里想道:“看来他们是一对在热恋中的男女,但他们不要船娘,是不是也因有些私话不愿给第三者听见呢?”
  卫天元忽地低声说道:“我知道这两个人。”
  上官飞凤道:“是朋友还是仇敌?”
  卫天元道:“说不上是朋友,但大概也不算是敌人。最少在我这方面是这样想的。”
  上官飞凤道:“如此说来,你是和他们结过一段不大不小的梁子的了?”
  卫天元道:“不错,这男的名叫孟仲强,是昆仑派的弟子。”
  上官飞凤道:“孟仲强,这名字倒似乎有点熟。哦,对了,他是昆仑四秀中的人物。”
  昆仑四秀,乃是昆仑派第二代弟子最杰出的四位。
  卫天元道:“你知道他?”
  上官飞凤道:“只是听人说过他的名字。昆仑山绵延数千里。
  西起于同(新疆境内〕,东接秦岭(陕西境内),我们是在西昆仑绝顶的星宿海,他们是在东昆仑与秦岭相连的山上,平素从无往来,不过他大概也会知道西昆仑有我们这一家。”
  卫天元接着说下去:“那女的名叫凌玉燕,是青城派的门徒。
  前年八月,我在前往洛阳的途中,与他们路上相逢,是曾结下一点不大不小的梁子。”
  上官飞凤道:“哦,前年八月,赴洛阳的途中?”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原来前年八月,正是洛阳的“中州大侠”徐中岳迎娶洛阳第一美人姜雪君那个月份。
  孟凌二人那次和崆峒派的名宿游扬一起,去喝徐家的喜酒,而卫天元则是因为要拆散徐姜的婚事而赶往洛阳的。
  上官飞凤没有问下去,但卫天元想起那天的事情、却是不免又触动了心上的创伤了。
  那天他赶去阻止姜雪君与徐中岳成婚,而齐漱玉却赶来阻他前往。那次路上相逢,齐揪玉抢了凌玉燕的坐骑,卫天元则打落了凌玉燕的宝剑,又把孟仲强摔下马背。
  卫天元心里叹了口气,想道:“那天我心绪不宁,火气也实在是大了一些。但现在徐中岳和姜雪君都己死了。这点鸡毛蒜皮的事情,纵然他们还记在心上,我也没有心情旧事重提,去向他们道歉了。要记恨就由得他们记恨吧。”
  孟仲强并没吹牛,使船的本领倒是真的不错。此时已经划到前面去了。
  忽地隐隐听得孟仲强叹了口气,凌玉燕道:“孟师兄,你好像心烦意乱?”
  孟仲强道:“我不应该相信那种说话才对?”
  凌玉燕道:“这么说,敢情你还不相信卫天元这小子是个大坏蛋?”
  上官飞凤微笑道,“说到你的头上来了。毕竟是女孩儿家气量狭窄一些,看来这位凌姑娘对你的旧恨,好像还未消呢。”
  卫天元道:“且听孟仲强怎样说。”
  但却没有听到孟仲强的回答。
  上官飞凤笑道:“你是否大坏蛋,大概他一时间尚未能下个断语吧。”
  卫天元走出船头,对舟子说道:“请你跟着前面这条小船:
  但也不要靠得大近。这点银子给你,当作茶钱。”
  舟子笑道:“你和他们是很熟的朋友吧?”
  卫天元笑道:“不错,我想看看他们是怎样打情骂俏,但却不想惊动他们。”
  舟子心想:“他们放下画舫的珠帘,你又怎能看见?”但他得了“茶钱”,客人怎样吩咐,他当然怎样照办。不即不离的跟着前面那条小船。他是在江南水乡长大的舟子、划船的本领,又比孟仲强高明多了,轻舟过处,波荡无声。湖上也不只他们两条小船,孟凌二人根本没注意到有这么一条小船跟着他门。
  卫天元回到舱房,方始听得孟仲强说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申公达是江湖上出名的包打听。有人故意把他的名字读作申公豹的。中公豹是《封神榜》中一个专门喜欢讲别人坏话,喜欢挑拨是非,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物。”
  卫天元心想:“原来是‘顺风耳’申公达讲我的坏话。哼,这人也大喜欢说别人的闲话了,我与他无冤无怨,怎的他却要和我过不去呢。”
  心念未已,只听得凌玉燕已在说道:“说他是申公豹,未免言过其实。他还未至于这样坏的。”
  孟仲强道:“这‘言过其实’若是拿来送给他呢?”
  凌玉燕笑道:“这倒合乎他的头寸了。不过他虽然常常犯了说话不尽不实的毛病,这次他说的有关卫天元的‘坏话’,我们是有几分相信的。”
  孟仲强道:“为什么?”
  卫天元也想知道为什么,当下凝神细听。
  孟凌二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不过卫天元和上官飞凤都是练有上乘内功的人,听觉异于常人。
  他们说话虽然很轻,还未到耳语程度。卫天元默运玄功,凝神细听,每个字都听得见。
  只听得凌玉燕说道:“申公达的话虽然不能尽信。但梅清风却是信得过的人,他是一派掌门,又是秘魔崖之战在场的人。申公达说的那些事情,其实他也差不多知道了的,他正是害怕楚大侠父子会上卫天元的当,才叫我到扬州去告诉他们的。”
  孟仲强道:“这么说,你是因为梅清风相信了申公达,你才相信?”
  凌玉燕道:“当日在场的人,还有少林、武当、峨嵋、华山、嵩山各派弟子,他们也都相信了。”
  孟仲强道:“你知不知道梅清凤是徐中岳的老朋友?”
  凌玉燕道,“我知道。但梅清风也是个正直的人。他不会为了偏袒徐中岳而诬陷卫天元的。”
  孟仲强道:“这可难说得很。徐中岳以前下也是有许多人认为他是正直的君子的吗?
  否则他那来中州大侠的称号?但现在,你我都知道他是伪君子、真小人了。”
  凌玉燕怫然不悦,说道:“徐中岳如何能与梅清风相比?而且他之所以要对付卫天元,那也是与徐中岳被杀一事完全无关的。姜雪君与徐中岳同归于尽,他对姜雪君还表示同情呢。”
  孟仲强道:“对了,那天梅家之会我没在场。他们到底说了卫天元一些什么,我只是略有所闻,知而不详,你是否可以对我再说一遍?”
  凌玉燕想了一想,说道:“是啊,这件事情,我也正想问你,那日秘魔崖之战,卫天元是多亏了一个女子帮他,他方能脱险的。这件事你知道了么?”
  孟仲强道:“听得人家说过。”
  凌玉燕道:“你知不知道那女子是谁?”
  孟忡强道:“不知道。”
  凌玉燕道:“那女子复姓上官,双名飞凤。”
  听到这里,卫天元微笑对上官飞凤道:“说到你的头上来了。”
  孟仲强道:“上官飞凤,这名字我可没听过了。”
  凌玉燕道:“昆仑山上,幻剑灵旗。不奉灵旗。幻剑诛之。
  你是昆仑派弟子,这四句话你总该听过的吧?”
  孟仲强翟然一省,说道:“这回句话说的是上官云龙。哦,莫非那上官飞凤就是上官云龙的女儿?”
  凌玉燕道:“不错,正是上官云龙的女儿。”
  孟仲强道:“那又怎样?”
  凌玉燕道:“那又怎样?请问上官云龙是何等人物?”弦外之音,似乎是说孟仲强明知故问。
  孟仲强想了一想,说道:“大概是介乎正邪之间的人物吧?”
  凌玉燕道:“正气多些,还是邪气多些?”
  孟仲强道:“这可难说得很。他住在西昆仑绝顶,与我们相隔不止千里之遥,我对他的为人。所知实是不多。”
  凌玉燕道:“那你何不干脆说‘不知道’呢?这‘难说得很’四字如何解释?”
  孟仲强道:“我对他略有所知都是从本门各位长辈的口中听来的。他们所说的并非一样。有的说他邪中有正,有的说他正邪参半,有的则说他是个野心勃勃的魔头。”
  凌玉燕道:“因此你在三种说法之中,采取当中的一种说法。
  大概你也以为这是比较忠厚的一种说法了,对吗?”
  孟仲强默认。
  凌玉燕道:“有没有谁说他是正人君子的?”
  孟仲强道,“这倒没有。”
  凌玉燕道,“我好像听你说过,你们昆仑派的弟子曾经有几个吃过他的苦头,你们昆仑派对他也一直是不敢放松戒备的?”
  孟仲强道:“不错,因为无论如何,他总不能算是正派中人,我们对他,自是必须奉行‘有备无患’的格言。但那几个同门,却是被他属下的邪派中人所伤的。西域有十三个门派拥他为宗主,但他也只是遥摄而已。他的下属,龙蛇混杂,做出坏事是难免的。
  伤了昆仑弟子一事,恐怕他未必知道呢。”
  凌玉燕道:“你倒是忠厚得很。但纵容部下为恶,也是应负罪责的吧?”
  孟仲强听她说得有理,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对。他是邪气多些。”
  凌玉燕道:“岂止多些邪气而已。你要不要知道第四种说法?”
  孟仲强道:“是申公达的说法?”
  凌玉燕道:“梅清风和华山派五老之一的天玑道人也是这样说的。”孟仲强道:
  “他们怎样说?”凌玉燕道:“他们说上百云龙是天下第一大魔头!”
  恶毒的谣言
  孟仲强道:“他是天下第一大魔头,那白驼山主呢?”
  凌玉燕道:“你以为只有白驼山主才能称得上是天下第一大魔头?”
  孟仲强道:“白驼山主的武功或许不及上官云龙,但论到为非作歹的程度,依我看,上官云龙恐怕是远远不及他的。只以白驼山主制炼的神仙丸来说,就不知害了多少人。”
  凌玉燕道:“你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孟仲强道:“什么其二?”
  凌玉燕道:“白驼山主只是上官云龙手下的一个小伙计而已,白驼山主出面主持贩毒,但幕后制造毒品的主脑却是上官云龙!”
  孟仲强道:“是谁说的?”
  凌玉燕道:“是天玑道长说的,无玑道长是华山长老之一,他的话你总可以信得过吧。”
  孟仲强不言语了。
  上官飞凤握着卫天元的手。说道:“卫大哥,你相信我吗?”
  卫天元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这些谣言,是和你家有仇的人捏造出来中伤令尊的。”
  他这样回答,不啻是向上官飞风表示,用不着她说出来,他已经知道她心里想说的是什么了。不必上官飞凤分辩,他已相信。
  上官飞凤叹道:“我的爹爹行事,有时虽然不近情理,但却绝对没有制毒贩毒之事。
  不过,据我所知,那个天玑道人却是与爹爹素无瓜葛的,更谈不上是仇家。不知何故,这臭道士要如此恶毒诬蔑我的爹爹。”
  卫天元道:“你别气愤,将来总可以查个水落石出的。现在先留心听他们说吧。”
  只听得孟仲强道“好吧,就算如你所说,上官云龙是天下第一大魔头,那也与他女儿无涉。卫天元与他的女儿有交情,又怎能据此而说卫天元也是坏人?”
  凌玉燕道:“你知不知道姜雪君是自杀死的?”
  孟忡强道:“听人说过。听说她是在报了父母之仇之后,自杀而亡。”
  凌玉燕道“而且还是死在卫天元怀中的呢!”接着说道:
  “她报了仇为什么还要自杀?你是聪明人,难道还想不到其中道理?”
  孟仲强笑道:“多谢你的夸赞,但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我若算得是聪明人,你就该是女中诸葛了。还是你说出来吧,我懒得猜了。”
  凌玉燕道:“其实这道理一点也不难猜,姜雪君当然是因为意中人移情别恋才自杀的。”
  孟仲强道:“你是说卫天元爱上了上官飞凤?”
  凌玉燕道:“他们一到京城就在一起,出双入对,形迹亲热得很呢。这是许多人亲眼见到的,还能有假?”
  盂仲强道:“我也听说他们曾在秘魔崖并肩作战,不过……”
  凌玉燕冷笑道:“还有什么不过?我还听到一个可靠的消息,说是他们在秘魔崖事件之后,业已双宿双栖了呢!”
  上官飞风气得牙关格格作响,卫天元柔声道:“天玑子和申公达都是一丘之貉,狗嘴里不长象牙,咱们又何必去理会他们捏造的这些谣言!”
  上官飞凤道:“你心目中的名门正派弟子也相信呢。”
  卫天元笑道:“凌玉燕这丫头是曾经吃过我的苦头的。那次我打落她的宝剑,也的确是我理亏。难怪她要记恨于我的。不过,她为了恨我而传播这个谣言,却是连累了你了。但只要咱们是光明磊落,管它有多少人相信这个谣言。”
  上官飞凤的气平了一些,说道:“好吧,看在你欠人家一笔旧债的份上,我也姑且放过这个丫头吧。”
  孟仲强叹道:“倘若如你所说,我可真的要为姜雪君感到不值了。你还记得吗,那次咱们与卫天元道上相遇,他正就是为了赶往洛阳,阻止姜雪君成亲的。”
  凌玉燕道,“或许他是受了那妖女的引诱,方始变心也说不定。但一个容易变心的男子,无论如何也不能算是好人了!”
  孟仲强道:“你说得对。不过,不是好人,也未必就是大坏蛋。听你的说法,似乎天玑道长和梅清风这班人,要知会武林同道,对他们鸣鼓而攻之呢。”
  凌玉燕道:“不错,天玑道长他们是要对付这两个无耻的男女,但却并不是为了他们在私情上的行为无耻。”
  孟仲强道:“那是为了什么?”
  凌玉燕道:“因为他已经变成天下第一大魔头最得力的助孟忡强笑道:“有人在西昆仑的星宿海上,亲耳听见上官云龙这样当众宣布的么,否则他的人手安排,外人又从何得知?”
  凌玉燕正容道:“你这句俏皮活,可是说得太不高明了。”
  孟仲强道:“好,那我就请教高明。”
  凌玉燕嗔道:“我当然不算高明,但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又何须高明指教。上官云龙只有一个女儿,卫天元娶了他的女儿,就是他的半个儿子了。他最重用的人不是女婿,还能是别的人吗?听说上官飞凤是用她父亲的旗号救卫天元脱险的,他家的幻剑灵旗,将来恐怕都要传给卫天元呢,”
  孟忡强也并非对卫天元有什么特殊的好感,只不过对别人的说法尚在疑值之间而已。
  听得凌玉燕这么说,他就不作声了。
  上官世家的灵旗曾在秘魔崖上出现,此事他是早已知道了的。
  凌玉燕继续说道:“卫天元是武林第一高手齐燕然的衣钵传人,上官云龙得了他更加如虎添翼,他当然是巴不得有这个女婿的了。哼,说不定这件事还是她们父女早有预谋的呢!”
  孟仲强道,“这件事……”
  凌玉燕道:“当然是指那妖女勾引卫天元的事了。那妖女知道父亲的心意,所以才不错想方设法,把姜雪君害死,将卫天元抢了过来!”
  上宫飞凤听到这里,花容失色,在卫天元耳边说道:“这回是我连累你了,看来咱们还是分手的好。”
  卫天元紧握着她的手:说道:“飞凤,我求你应承一件事情。”
  上宫飞凤道:“你说。”
  卫天元象是欲说还休的样子,半晌说道:“还是待游湖过后,回到岸上再说吧。”
  上官飞凤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笑道:“什么事情,这样神秘。若是机密之事,回到岸上说也好,免得给人偷听了去。”
  卫天元道:“这我倒不怕。谅孟仲强和凌玉燕也没有那么高深的内功,听得见咱们说话。”原来他们是用上乘内功,把声音凝成一线,送人对方耳朵的,比“耳语”声音还小,船头的舟子也听不见的。
  上官飞凤道:“既然不怕,因何不说?”
  卫天元微笑道:“还是先听别人说吧。”
  只听得孟仲强叹道:“卫天元是好是坏,姑且不论,他搭上了上官云龙的女儿,恐怕是他今生最大一件错事了。嗯,齐家的衣钵传人和天下第一大魔头成了亲家,也难怪侠义道要提防他了。不过,据我所知,扬州楚大侠虽然和他交过手,听说也还是对他颇有好感的。”
  凌玉燕道:“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天玑道长和梅清风才要我赶往扬州。免得楚大侠父子上他的当。”
  孟仲强道:“那妖女不是和卫天元一起回家去的么,何须这样着急就要你赶往扬州报讯?”
  凌玉燕道:“他们已经得到确实的消息,那妖女和卫天元已是改变行程,来了江南了。”
  上官飞凤吃了一惊,强笑说道:“他们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卫天元暗暗纳罕,想道:“我和飞凤都是业已改容易易貌了的。
  怎的还是给旁人知道了?”
  哪知连这件事情都给旁人知道了,只听得孟仲强道:“他们已经来了江南?”凌玉燕道:“听说那妖女颇擅易容术,天玑道长估计,他们潜来江南,一定不眈以本来面目示人。说不定他就是和咱们住在同一问客店呢。”
  孟仲强笑道:“怪不得你要和我出来说话,原来你是害怕隔墙有耳,给他们偷听了去。不过,即使他们此刻也是正在金陵,恐怕他们也不会知道来找这间客店吧?”
  凌玉燕道:“也难说不会发生这种巧事。有备无患,总是好些。给人偷听还不打紧,遭了他们毒手,就不值了。”
  卫天元听到这里,不觉笑道:“莫愁湖边只有一间客店,看来他们也是这问客店的贵客。不过这丫头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她要躲避咱们,却还是给咱们听见了。”
  上官飞凤道:“别人把你设想得那样坏,你还好笑。”
  “你以为卫天元没有这样坏么?”凌玉燕在那条船上,也是这样问孟仲强。
  孟仲强道:“我想他不至于只为了咱们要往扬州报讯,就杀了咱们吧。尽管这是对他不利的事。”
  凌玉燕道:“姜雪君都给他们害死了,你还不相信卫天元是个大坏蛋?”
  孟仲强道:“我也没有说他是好人。但好坏有时是根难截然划分的。有的人,他可能今天做了一件坏事,明天又做了一件好事。”
  凌玉燕道:“是好的多还是坏的多,总还可以比较的吧?”
  孟仲强道:“不错。但大是大非容易比较,小是小非那就很难放在天秤上来称了。”
  凌玉燕道:“我不想听大道理,你干脆说,你对卫天元是怎么一个看法吧?”
  孟仲强道:“我对他所知不多,不敢乱下断语。我只能说有关卫天元的另一种说法。
  崆峒派的游扬你总信得过吧?”游扬是那年和他们一起去洛阳喝徐中岳喜酒的人。
  凌玉燕道,“游叔叔我当然信的过的。他说卫天元是好人吗?”
  孟仲强道:“他只告诉我一件事情。”
  凌玉燕道:“什么事情?”
  孟仲强道:“卫天元的父亲就是曾经做过义军首领之一的卫承纲,十多年前,卫承纲的确是被徐中岳害死的。卫天元为父报仇,井非如别人所说,他是要抢徐中岳的妻子。
  卫夭元目前未投入义军,但最少亦已是站在一条路上的了。咱们昆仑派和青城派,不也是虽然没有公开反清,但也是暗中帮忙义军的吗?”
  凌玉燕道:“义军中也未必没有坏人,卫天元寡情薄义、负心别恋一事,不管怎样都是应该受人非仪。”
  孟仲强道:“游扬也不是要帮他,但他却不能不帮扬州大侠楚劲松。”
  凌玉燕道:“哦,原来他也是怕楚大侠受卫天元的连累。”
  孟仲强道:“不错。但他的出发点却和天玑道长这玑人不同。”
  凌玉燕道:“怎样不同?”
  孟仲强道:“楚劲松这次避开秘魔崖之战,已经引起穆志遥的怀疑,听说穆志遥已经暗中派了高手南下,用这些高手来监视楚劲松,看他是不是和卫天元有来往。”
  凌玉燕道,“如此说来,倘若卫天元去找楚劲松,那岂不就是自投罗网了?”
  孟仲强道:“是呀。所以游扬老前辈叫我到扬州报讯,好让楚大侠有所准备。这个做法也含有在暗中保护卫天元的用意。”
  凌玉燕道:“这我可不懂了,楚大侠若不是亲自出面,怎能在暗中保护卫天元?”
  孟仲强道:“就是要他亲自出面。”
  凌玉燕道:“那不是反而令他受了连累吗?和游老前辈的原意岂不相违?”
  孟仲强道:“游老前辈不是要楚大侠帮卫天元打架,但却可以将计就计。”
  凌玉燕道:“怎样将计就计?”
  孟仲强:“天玑道长那班人不是正在知会武林同道,要对付卫天元吗?楚大侠可以将计就计,在扬州出面主持此事,消息传了出去,卫天元自是不敢到他的家里了。”
  凌玉燕道:“但卫天元如果真的是已经助纣为虐,放走了他,岂不为患武林?你知不知道,天玑道长和梅清风的计划刚好和你说的那个计划相反,他们是想楚大侠设法诱捕卫天元的。”
  孟仲强道:“楚大侠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他不肯这样做的。”
  凌五燕道:“但为了武林除患,楚大侠也未尝不可通权达变。
  俗语也有说的,对尧舜讲礼仪,对桀纣用刀兵。卫天元若然真的是大坏蛋,还须对他光明磊落吗?”
  孟仲强道:“你的意思怎样?”
  凌玉燕道:“这要看你的意思。你若是和我一样主张,楚大侠就不会放过卫天元了。”
  她没有正面回答,但已不啻说出她是同意天玑道人那班人的主张了。
  孟仲强道:“那我怎样向游老前辈交代,游老前辈是想保护卫天元的。”
  凌玉燕道:“梅家之会,游老前辈并不在场。要是他知道了卫天元和上官云龙的关系,他的主意也会改变的!”
  孟仲强本来想说“这不过是你的揣测而已”,但一来他不愿拂逆凌玉燕的意思,二来他也确实不敢断定卫天元是好是坏。心中举棋不定,只好不说话了。
  凌玉燕道:“怎么样?你还拿不定主意吗?”
  孟仲委决不下,说道:“我不欲楚大侠为难,他在京师已经避开秘魔崖之战,显然是想置身事外的。咱们又何必将他卷人漩涡?”
  凌玉燕道:“只可惜事到如今,已是不容他置身事外了。你想想卫天元和那妖女是业已改容易貌了的,他们到了扬州,只怕也没人认得他们,除了等待他们自投罗网,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孟仲强道:“你怎拿得准他们一定会到楚家?”
  凌玉燕道:“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天玑道长已打听到他们潜来江南的消息,这消息是十分可靠的。”
  孟仲强道:“那也不见得卫天元一定会去拜访楚大侠呀。”
  凌玉燕道:“有一件事情也许你尚未知道,卫天元的师妹齐漱玉如今正是在扬州楚家。他不去找楚大侠也要去见见他的师妹的。何况凡事总是有备方能无患,任何一种机会都不能放过。
  这句话也是天玑道长说的。”
  孟仲强道:“好,那咱们就把天玑道长和游老前辈这两方面的意思,都转达给楚大侠就是。他怎样做由他自己决定。”
  凌玉燕道:“但他若不出手对付卫天元,穆志遥只怕就要对付他了。”
  孟仲强叹道:“我也知道有这一重危险,但事情的两面,依我想都是不该瞒骗楚大侠的。否则岂不是陷楚大侠于不义?”
  凌玉燕道:“卫天元迷恋妖女,投靠魔头,那已是属于妖邪一流了。楚大侠对付他,怎能说是不义?”
  孟仲强道:“这是你的想法,楚大侠怎样想,咱们不知道,还是由他自行决定的好。”
  凌玉燕知道孟仲强的脾气,虽然一百件事情有九十九件他会依从她,但若他执拗一件事情,那也是很难说得服他的。当下只好同意,说道:“好吧,咱们只管把口信带到,以后就是楚大侠的事了。依我想,他是该会赞同天玑道长这一派的主张的。正经事已经说完,咱们可以放松心情游湖了。”
  孟仲强苦笑道:“我可还没心情游湖。”
  凌玉燕嗔道:“你这人真杀风景,好,你要回去,那就回去吧。”
  卫天元道:“咱们怎样?”上官飞凤道:“让他们先回去,我倒是还想游湖呢。”
  向妖女求婚
  她口里是这样说,心中却另有所思:“天元不知要我答应什么事情,一定要到岸上才和我说?”
  小船在湖中兜了一个圈子,卫天元估计盂凌二人早已回转客店,他见上官飞凤好像有点心神不属的样于,便道:“月亮已过天中,咱们也该回去了。’回到岸上,卫天元默默前行,并没为她解开那个疑团。上官飞凤不便催他,只好与他并肩漫步。
  画船都已靠岸,游人早已散了。只有他们二人在翠堤踏月。
  上官飞凤低声吟诵一副对联:“才经过禅关,却怜桃叶飘零。
  六代湖山谁作主?”
  这是上联,下联尚未背诵出来,卫天元忽地回过头来说道:
  “湖山或许咱们不能作主,咱们自身的命运却是可以由得咱们作主!”
  上官飞凤心中一动,说道:“天元,你心里在想什么?”
  卫天元道,“你先告诉我,你是在想什么?”
  上官飞凤道:“我想。我想……我们还是分手的好!”
  卫天元道:“你伯了那些恶毒的谣言?”
  上官飞风道:“不是我怕,我只是不想你受牵累。那些侠义道口口声声骂我是妖女,你和我在一起,不怕身败名裂么?”
  卫天元道:“天玑道人、申公达、梅清风那些人也不见得就是侠义道。”
  上官飞凤道:“但他们的话却是有许多人相信的。人言可畏……”
  卫天元哈哈大笑起来。
  上官飞凤道:“你笑什么?”
  卫天元道:“我以为你是独往独来的女中豪杰,什么都不怕的。谁知你却害怕人言,嘿嘿,这不是很可笑么?”
  上官飞凤道:“我不觉得可笑。因为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是牵连了你的!”
  卫天元道:“你知道我怎样想吗?”
  上官飞凤道,“这正是我要问你的呀!”
  卫天元道:“其实我已对你说过了,咱们自身的命运该由咱们自己作主。”
  上官飞凤道:“我还是不懂你的意思。”
  卫天元忽地柔声道:“飞凤,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妻子?”
  上官飞凤又惊又喜,说道:“你向我求婚?”
  卫天元道:“本来我是应该向你爹爹说的,但我等不及去见你的爹爹了,你答应了我,我才能够安心。”
  上官飞凤摇了摇头。
  卫天元急道:“求求你答应我吧。你不答应我,我不死也要变成疯狂。”
  上官飞凤道:“我是人们痛骂的妖女,你也要娶我为妻?”
  卫天元道:“就因为那些人骂你,我非娶你为妻不可!”
  上官飞凤道:“你娶了我,岂不正是应了那些恶毒的谣言?
  那时,本来不信谣言的人也会信以为真了!”
  卫天无道:“我不怕那些恶毒的谣言,我只怕那些谣言损了你女儿家的清白。我以为只有我们结成夫妻,才是对付那些谣言最好的法子。”
  上官飞凤道:“我明白了,你是因为别人造我的谣,说我犯贱来勾引你,你要给我面子,才向我求婚?”
  卫天元的确是曾有过这种想法,但此时此际,他又怎能直认不讳?当下说道:“飞凤,请你别这样想:当今之世,你是对我最好的人,即使没有那些恶毒的谣言,我也希望得到像你这样的好妻子。”虽然他向上官飞凤求婚,主要的原因不是只因她“好”,但这几句话倒也是出自内心的。
  上官飞凤道:“你忘得了雪君姐姐吗?”
  卫天元叹道:“我不能对你说谎,我当然不能忘记雪君的。
  但正如你劝过我的那句话:人死不能复生,活人总不能为了死人什么事情都不去做。
  有一件事情,也许你未知道……”
  上官飞凤道:“什么事情?”
  卫天元道:“她是死在我的怀里的,临死的时候,她也是希望你能够替代她的。”
  上官飞凤道:“你就是因为她这句话才要……”
  卫天元道:“唉,你要我怎样说才好呢?”
  上官飞凤道:“我要你说真话!’
  卫天元道:“好,我剖开心腹和你说吧!以前我心里只有一个姜雪君,没有别的人,我甘愿为她身败名裂,现在我心里只有你,没有别的人,我也甘愿为你身败名裂。我爱你就像以前爱雪君一样!”
  上官飞凤笑靥如花,玉指在他额头一戳,说道:“你真是个傻瓜!”
  卫天元道:“你肯答应我这傻瓜的求婚吗?”
  上官飞凤叹道:“唉,谁叫我也是傻瓜呢!”
  卫天元大喜说道:“多谢你甘愿跟我做对傻瓜夫妻,我也不求白头偕老,只盼与你同生共死。”
  上宫飞凤笑道:“你倒有自知之明,你是小魔头,我是小妖女,魔头与妖女合在一起,咱们这一生的确是难以指望平安度过了。”笑声未了,忽地又叹口气。
  卫天元道:“怎么又叹气了。俗语说得好:‘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当’……”
  上官飞凤道:“我不是担心未来的事。我是为你叹息。”
  卫天元道:“为我叹息什么?”
  上官飞凤道:“你是齐家的衣钵传人,齐家的前车之鉴,你却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唉,你现在不在乎,只怕你将来会后悔的。”
  卫天元道:“前车之鉴?哦,你是说我的师叔齐勒铭吗?”
  上官飞凤道:“你知不知道,齐勒铭是我爹爹最看重的人。
  爹爹常说,齐燕然早称天下武功第一,恐怕未必能够作为定论,但齐勒铭青出于蓝,却是最有希望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高手的。可惜,他和银狐那段孽缘把他毁了。”
  卫天元道:“你可知道我这师叔的下落么?”
  上官飞凤道:“听说他已经自废武功,跟银狐走了。”说至此处,又再问道:“你不伯重蹈你这位师叔的覆辙?”
  卫天元道:“你可知道我最佩服的人是谁?”
  上官飞凤故意说道:“是你爷爷?”
  卫天元道,“爷爷疼爱我有如孙儿,我敬爱他,但他还不是我最佩服的人。”卫天元在齐家长大,他是和齐漱玉一样,把齐燕然称呼“爷爷”的。
  上官飞凤道:“那么是扬州大侠楚劲松吧?”
  卫天元道:“楚大侠的确是快义可风,而且也是性情中人。
  但我自问不是做侠义道的材料,他也还不是我最佩服的人。”
  上官飞凤道:“那我可猜不着了,是谁呢?”
  卫天元道:“就是我的这位师叔。我佩服他敢于独在独来。
  不理人家毁誉。在别人眼中,他或许有许多缺点。但这些缺点,在我眼中都是可爱的!”
  上官飞凤轻轻说道:“你敢做齐勒铭,我也不怕做穆娟娟。”
  两人不觉拥在一起,两颗心也合在一起了。
  半晌,上官飞凤推开了他,说道:“月已西斜,再不回去,客店的人会起疑了。”
  卫天元笑道:“这间客店的规矩是听凭贵客自便,他们的客人也是名副其实的贵客,只要你付得起房钱,几时回去,他们才不理会你呢。”话虽如此,还是回去了。
  两人携手同行,彼此都听得见对方心跳的声音。经过一座凉亭,卫天元忽道:“你瞧,这副对联也不错吧?”
  月光明亮,上官飞凤低声念道:
  “名利乃空谈。一场槐梦。试看棋局情形,同谁能识?
  古今曾几日,半沼荷花,犹剩郁金香味,慰我莫愁。”
  上官飞凤点了点头,说道:“慰我莫愁的‘莫愁’二字,一语双关,确是别出心裁的佳作。我虽然不是莫愁,也要多谢你的开解。”
  卫天元道:“那么,你现在没有烦恼了吧?”
  上官飞凤道:“有你在我的身边。天大的烦恼我也不去理会他了。你呢?”
  卫天元道:“我只觉有如联中所说,世局如棋,固然当局看迷,局外人也未必能识。
  名利我素来看得很淡,如今则是把过去的一切幸与不幸的遭遇,都当作一场槐梦了。”
  上官飞凤笑道:“你这番说话,倒有一点高僧悟道的意味。”
  卫天元笑道:“我还未到勘破色空的境界,最少我还要慰我的莫愁呢。不过造化弄人。既是有如一场槐梦,那也无所谓烦恼了。”笑声中多少带点苍凉与自嘲的意味。
  上官飞凤知道他貌似豁达,其实心中还是颇有感伤的,暗自想道:“联话说;试看棋局情形,问谁能识?他将棋局比作人生,却不知我如今所布的也正是一个棋局。倘若有那么一天,他识破了我这个棋局,他还会不会慰我莫愁呢?”
  两人各怀心事,回到旅舍。卫天元辗转反侧,听得打了三更,仍是未能入睡。
  忽听得隔房的上官飞凤说道:“卫大哥,你还没睡吗?明天一早,咱们还要赶路呢,快点睡吧,别想心事了。”
  说也奇怪,卫天元听她说了这几句话,就好像着了催眠一样,睡意突然加浓,隐隐似乎闻得一股甜香,眼皮睁不开来,迅即就陷入熟睡之中。
  一觉醒来,东方已白。上官飞凤已经坐在他的身旁了。
  卫天元起身洗脸,说道:“昨晚你是用迷香催我入梦吧?”
  上官飞凤告了个罪,笑道:“我这迷香只是帮你熟睡,对身体毫无害处的。说起来还要多谢你呢。”
  卫天元莫名其妙,问道:“多谢我什么?”
  上官飞凤道:“多谢你对我放心呀。以你的内功造诣,假如你对我稍有戒备,我这迷香就不会奏效了。”
  卫天元不觉笑了起来:“我不放心你还放心谁,难道我还担心你害我吗?”
  上官飞风似笑非笑的道:“那可说不定啊!”
  卫天元道:“好,别开玩笑了,说正经话吧。你催我入梦,是不是抽身去干了别的事情?”
  上官飞凤笑道:“你不会担心我是去偷汉子吧?不错,昨晚我是出去了一会儿。我干的什么事情,待会儿你就会明白。”
  房钱是昨天一进来就付了的,他们收拾好行囊,便即出门。
  忽见孟仲强正在和客店的一个管事说话,神情似是甚为着急。
  “这位叶大夫外号赛华陀,些许小病,包保药到回春。不过他的脾气有点怪,也不知能否请到。我这就派人去请他,要是请不动他,还有,……”管事故意抬高那个叶大夫的身价,用意自是不外希望多得赏钱。万一那时大夫业己出诊,当真请不到的话,他也有个交代,另请一个名气较小的大夫。
  孟仲强不待他说完,便即说道:“不用你派人去了,我自己去。请你把叶大大的地址告诉我。这点银子,你拿去喝杯酒。”说是“一点银子”,其实乃是一锭十两重的银子。管事眉开眼笑,当然乐得由他们自己去了。接过银子,立刻就把叶大夫的地址写了给他。
  卫天元隐隐猜到几分,正想问上官飞凤,上官飞凤已在低声说道:“原来这里还有一个你的老朋友,我却还未知道呢。”
  卫天元跟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那边有三个人,像是一主二仆,两个仆人正在替主人套车。主人是贵公子模样,拉车的两匹马也是口外(张家口)良驹,只那副银鞍恐怕就要值上一百多两银子。
  那贵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御林军统领穆志遥的大儿子穆良驹。
  卫天元暗自想道:“这小混蛋想必是知道我要来江南的消息,特地追踪来了。”笑道:“看来我的面子倒是不小,穆家的大少爷都来给我送行了。”
  上官飞凤道:“听说他在北京西山曾经给你打过一顿。”
  卫天元道:“是有这么一回事情。不过他还未够格称作我的老对头。”江湖上的习惯用语,“老朋友”和“老对头”在某些场合是可以调换使用的。
  上官飞凤道:“你是不是后悔将他打得太轻?”
  卫天元道:“打,我是不想再打他了,只是讨厌他阴魂不散似的跟着咱们上扬州。”
  上官飞风道:“这个容易,我给你打发野鬼游魂。”
  卫天元忙道:“此地不可胡来。你一胡来,咱们的身份反而暴露了。”用的是传音入密功夫。
  上官飞凤道:“你放心吧,我自有分数。”
  她走过去,喷喷赞道:“好两匹白马,马鞍是银子打的吧?”
  她已经改容易貌,不过还是女儿本相,虽然没有原来的美貌,也有几分姿色。
  那两个随从正在喝骂,穆良驹却笑道:“小姑娘你也懂得相马吗?”
  上官飞凤道:“相马我是不懂的,但这样神气的白马我从未见过,还有这副银鞍……”
  作出不胜羡慕的样子,说着、说着,就伸手去摸那两匹白马。
  穆良驹笑道:“你要穿金戴银那也容易,跟我……小心马儿踢你!”话犹来了,一匹马已经扬起后蹄。上官飞凤连忙跑开,伸伸舌头说道:“你这匹马好凶,我可不敢惹它们了。”
  穆良驹本想和她调笑的,但一想这个姿色平常的女子假如真的为了想穿金戴银跟他的话,那不是自找麻烦?也就不敢胡乱风言,由得她去了。
  出了旅店,卫天元道:“适才你捣什么鬼?”
  上官飞凤道:“也没什么,不过在两匹马的身上也做了一点手脚。大约一个时辰过后,这两匹口外名驹就会倒地不起,变成半死不活的病马了。”
  卫天元笑道:“你这手段可是真绝,一个时辰过后,那位穆大少爷是正在乘着马车的,马倒人翻,大少爷要变作滚地葫芦了。他变了滚地葫芦,恐怕还莫明所以呢。”
  上官飞凤道:“你不是讨厌他像冤鬼一样跟着咱们吗;这么一来,他即使还是冤魂不散,这两天咱们总可以摆脱他了。”
  卫天元道:“但只可惜了那两匹名驹,”
  上官飞风道:“那两匹马也不会死的,不过要过了三天,才能慢慢复原。咦,你怎的又皱起眉头来了,在想什么心事?”
  卫天元道:“马不打紧,我问你,孟仲强急着去请大夫,病人不问可知,当然是凌玉燕了,是不是你在凌玉燕的身上也做了手脚。”
  上官飞凤道:“你料得一点不错,我对待她就好像对待那两匹马一样。”
  卫天元吃了一惊道:“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上官飞凤笑道:“你放心,那两匹马我都舍不得弄死,怎能弄死她呢。不过给她一点小小的惩罚而已,比那两匹马所受的还轻。”
  卫天元道:“究竟是什么惩罚?”
  上官飞凤道:“我把她弄得熟睡之后,给她喂了一颗泻药。
  我这泻药是家传秘方制炼的,纵有名医医治,她也得大泻三天。”
  卫天元不觉失笑,说道:“你真缺德。这么一来,那位凌姑娘受的苦先且不说,孟仲强可也要给你害惨了。凌玉燕大泻三天,当然是由他服侍的了,嘿、嘿,这份苦差事……”
  上官飞凤忽地笑道:“我说你是傻瓜,你果真是傻瓜!”
  卫天元道:“我说错了什么?”
  上官飞凤笑道:“我给孟仲强的是优差,你怎么说是苦差呢?
  你想想,若不是我喂凌玉燕一颗泻药,他能够有这样的好机会亲近意中人?而且他这样不避污秽去服侍凌玉燕,凌玉燕也只有更感激他的。”
  卫天元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却不说话。
  “咦,你笑得这样古怪,在想什么?”上官飞凤望着他的眼睛问道。
  卫天元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那次中毒昏迷的事情。”
  上官飞凤怔了一怔,说道:“好端端的怎么想起这件事情?”
  卫天元笑道:“我在古庙中昏迷的那几天,想必你也曾不避污秽,服侍过我?”
  上官飞凤满脸通红,啐了一口,说道:“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不怕别人掩鼻么?”
  南下之初,他们孤男寡女同行,还是有些拘束的。此时已订鸳盟,自是可以略脱形骸的。两人一路谈谈笑笑,第三天中午时候,到了扬州。
  扬州有“绿扬城廓”之称,路旁遍栽杨柳,城在长江边,有滚滚东流之水;隋炀帝修筑的运河仍在通航无阻,运河且沿城而过;城西是叠翠岗,城北是观音山和瘦西湖。
  丘陵起伏,远远望去,一片花树葱笼。
  上官飞凤赞道:“春风十里扬州路。唐人名句,果不欺我。
  怪不得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梦想,能够,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了。”
  卫天元笑道:“出口成章。原来你不但是一位侠女,还是一位才女呢!”
  上官飞凤笑道:“你这两顶高帽,我都戴不起。什么才女,我不过喜欢读些诗同而已。我们虽然住在昆仑山绝顶,家父倒是很喜欢藏书以及字画的。他常常派人来江南搜购珍本书籍和名家字画,不过别人不知他是买主罢了。”
  卫天元道:“我的爷爷也是能文能武的,不过我学武还勉强可以,读书却是并不用心,小时候读过的诗词,只零零碎碎记得那么一句两句,没有几首是可以整篇背诵的。”
  上官飞凤道,“前人写扬州的诗词很多,我最喜欢的是姜白石那首《扬州慢》词。”
  卫天元道:“念给我听,好吗?”
  上宫飞凤道:“这首词的小序也写得很好,不如我也念给你听,好吗?”
  卫天元笑道:“买一送一,当然更妙。”
  上官飞风于是先念序文:“淳熙丙申至日,余过淮扬,夜雪初弄,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余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
  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上官飞凤道:“淳熙是南宋孝宗的年号,他是高宗的嗣子,高宗绍兴三十年,金人南侵,扬州曾被掳掠一空。姜白石这首词是在淳熙三年写的,相隔已有十六年了,但扬州仍是景物萧条,故此令他依然伤怀,感慨今昔。”
  跟着念那首《扬州慢》词: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养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寇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卫天元叹道:“扬州真是多灾多难,清兵入关之初,攻略江南,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恐怕比当年的金兵南侵更惨。不过如今已是过了一百多年,扬州倒是已经恢复繁华了。
  “不过由于扬州经过这番惨烈人寰的大屠杀,扬州的百姓是直到今天还恨满洲勒子的,楚大侠虽然没有公开参加义军,暗中却是江南武林的反清领袖人物之一。”
  上官飞凤道:“怪不得穆志遥对他放心不下,派人来暗中窥伺他了。”
  卫天元道:“楚大侠表面是诗酒风流,穆志遥大概还未知道他的身份。”
  上官飞凤道:“假如你在他的家中被人发现,他的身份马上就要揭穿了。”
  卫天元默然不语,半晌说道:“但我却是非去不可的,雪君的遗体在他家,小师妹也在他家。多谢你替我改容易貌,我去拜访他,大概可以瞒过外人耳目。”
  上官飞凤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卫天元一看天色尚早,说道:“找个旅店安身,下午就去。
  飞凤,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上官飞凤道:“我是妖女,他是大侠,凌玉燕虽然未到扬州,想必他亦已经知道天玑道人、梅清凤那些人是要请武林同道捉拿我的了。我如何能去见他?”
  卫天元道:“你不去也好……”
  上官飞凤道:“我不愿意见到楚大侠,楚家有一个人恐怕也不愿意见到你。”
  卫天元道:“你是说楚天舒吗?我和他是曾经有过一点小小的过节。”
  上官飞凤道:“我知道他曾喜欢雪君姐姐,但如今人都死了,我想他不会那样气量狭窄的。”
  卫天元道:“那么是谁?”
  上官飞凤道:“徐中岳的女儿徐锦瑶。”
  卫天元翟然一省,说道:“对了,这位徐家大小姐是和楚天舒的妹妹一起,先回扬州去的。”
  上官飞凤道:“那位穆大少爷跑来江甫,恐怕也不单是为了追踪你吧?”
  卫天元道:“你说得不错。追踪我何劳穆大少爷亲自出马?
  他是为了徐锦瑶来的!徐中岳逼女儿嫁给这位少爷,徐锦瑶正是为了逃婚才跟楚天虹到她家中躲避。”
  上官飞凤道:“徐锦瑶虽然不值父亲所为,但骨肉至亲,你杀了她的父亲,你想她还会欢迎你吗?”
  卫天元苦笑道:“她不杀我为父报仇已是好了。”
  上官飞凤道,“杀你,她没有这个本领,但难保她不嚷出来。
  为报杀父之仇,甚至她不惜委屈自己去求那位穆大少爷也说不定。”
  卫天元道:“她只是把我的消息告诉那位穆大少爷,已是连累了楚大侠一家了。”
  想了一想,说道:“看来我只好等到今晚三更时分,悄俏去会楚大侠了。在晚上避过她的眼睛我想是做得到的,咱们先去找个下榻处吧。”
  上官飞凤道,“扬州有没有一个象金陵莫愁湖那样的地方?”
  卫天元道:“扬州瘦西湖,风景幽美,不在莫愁湖之下。只可惜没有一间湖滨旅舍。”
  上官飞凤道:“说起瘦西湖,我倒想起一个可供咱们借宿的地方了。”
  卫天元诧道:“你在扬州也有熟人?”
  上官飞凤道:“我和此人并不相识,但他知道是我,一定会欢迎我的。”
  卫天元道:“哦,那人是谁?家住何处?”
  上官飞凤道:“瘦西湖北面是不是有座观音山?”
  卫天元道:“不错。”
  上官飞凤道:“观音山上是不是有座大明寺?”
  卫天元道:“不错。不过,大明寺是以前的名称,现在叫做平山堂。名称虽然不同,古庙仍是古庙。但你要我的人不会是和尚吧?”
  上官飞凤道:“大概不是。”
  卫天元说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为何说大概不是?”
  上官飞凤道“因为我现在还未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到了平山堂附近才能知道。
  你暂且不要问我,间我我也无法作答。”
  卫天元笑道:“我知道你神通广大,好吧,反正哑谜不久就能打破,我跟你走就是。”
  上官飞凤笑道:“我从未到过扬州呢,请你带路,我跟你走。”
  卫天元笑道:“带路是我,把舵却是你。我那句话也没有说错。”
  他把疑团暂且抛开,带领上官飞凤沿湖步行。瘦西湖名实相副,水流弯弯曲曲,每过一弯,水面愈来愈小,似至尽头,但转过弯来,又是细水流长。卫天元道:“如果你是乘舟游湖,更能领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境界。不过湖边有许多名胜古迹,在岸上步行游览,也有它的好处。”
  他一路指点名胜古迹:那边红楼水谢花木争辉的地方是“香影廊”,是明末清初诗人王渔洋的诗社,折而向西,经“歌吹亭”,“卷石洞天”,是约一百年前的名画家郑板桥和李骅的作寺绘画之处,过“虹桥”北行,可以通往湖中心的“五享桥”。
  这“五亭桥”形如莲花,桥下有十五个洞,“在月圆之时,每洞皆有月影,金色晃漾,景色罕有。”卫天元说。
  上官飞凤笑道:“这许多名胜古迹还是留待将来慢慢地浏览。”
  卫天元道:“好,那么咱们走快两步。”
  过了“五亭桥”,北上就是观音山了。到了山路的尽头,卫夭元道,“此处名叫蜀岗,岗下有个天下第五泉,岗上那座寺庙。
  你看见没有,那就是平山堂了。”
  上官飞凤道:“好,现在可以走慢一些了。”
  卫天元一面走一面讲解:“听说这座古庙在唐代就有了的。
  当时有个非常出名的和尚做这间庙的主持。”
  上官飞凤道:“这老和尚是不是法号鉴真?他是曾经东渡扶桑(即今日本),在彼帮宏扬佛法的?”
  卫天元道:“原来你早已知道这个寺的来历。”
  上官飞凤道:“家父虽然不是佛门弟子,但鉴真和尚都是他佩服的古人之一,我这才知道鉴真和尚的故事的,不过,为什么大明寺后来改名平山堂,我就不知了。”
  卫天元道:“平山堂是因高与江南诸山相平而得名。据说宋朝的大文豪欧阳修、苏东坡曾先后在寺中读书,平山堂这个名字就是苏东坡改的。如今寺门还悬有他写的对联呢。”
  说话之际,他们已经来到了平山堂。上官飞凤读那副对联:
  “万松时洒翠
  一间自流云”
  上官飞凤道:“苏东坡是风流才子,这副对联也写得洒脱。”
  卫天元道:“我认识庙中的一个和尚,我要借宿倒是不难,不过,和尚的庙字,可是不能让女客留宿。”
  上官飞凤笑道:“你放心,我要找的那个人不是和尚。”
  平山堂后面有几座建筑,似是富贵人家的别墅。上官飞凤道:“我只知道这个人是住在平山堂附近的,却不知是哪家人家。”
  卫天元道:“反正不过几家,咱们逐一去问。”
  上官飞凤道:“用不着这样费事。”当下拿出一支苗子,轻轻吹了起来。
  过了一会,只听得有一家人家,有铮铮综综的琴声传出来。
  上官飞凤就走去扣门。
  大门打开,一个有三绪长须,文人模样的中年汉子出来迎接。
  上官飞凤和卫天元走进去,他关上了门,这才发问:“请恕晚生眼拙,似乎未曾见过两位。不知……”
  上官飞凤笑道:“你不用这样文皱皱说话了,你不认识我,也该认识这面灵旗吧?”
  那中年汉子见她拿出灵旗,吃了一惊,连忙行参拜之礼,说道:“原来是大小姐驾到,属下公冶弘参见。这位朋友是……”
  上官飞凤道:“他是我的朋友卫天元,外号飞天神龙,想必你该听过他名字吧?”
  公冶弘心想:“原来江湖上那些流言果然是真的。他是主公未来的爱婿,我可不能怠慢于他。”于是说道:“卫大侠名震江湖,我虽然孤陋寡闻,也是久仰大名的了。请卫大侠上坐,属下参拜。”
  卫天元哈哈笑道:“我哪里是什么大侠,我不过是陪上官姑娘来的,阁下以下属自居,我更担当不起。”当下轻轻一拦。他这伸手一拦,看似轻描淡写,其实已是用上六七分功力。公冶弘跪不下去,但还是屈了半膝。卫天元见他有此功力,也是不觉暗暗吃惊,心里想道:“他不过是上官云龙的仆人,飞凤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想不到居然也是文武全才。仆人如此,主人可想而知。”
  公冶弘道:“大小姐屈驾光临,不知有何吩咐?”
  上官飞凤道:“卫大哥来扬州访友,我反正没有事情,就陪他来玩。到了扬州,我才想起爹爹似曾说过有一个人替他在扬州办事的,住在大明寺附近,我就来了。想不到是你。”
  公冶弘道:“属下最近替主公又搜罗到一批字画古玩,大小姐要不要过目?”
  上官飞风笑道:“字画古玩,我是外行,兴趣不大。待我有空的时候,慢慢再看吧。”
  公冶弘道:“是,是。属下糊涂,大小姐和卫公子远道而来,自是应当早些休憩。”
  上官飞凤道:“说不定待会见我们还要出去,你不必费神照料我们。晚饭我们也吃过了。”顿了一顿,续道:“前两天我们在金陵的莫愁湖边一间客店投宿,那间客店的规矩倒是很合我的心意。”
  公冶弘道:“不知是什么规矩?”
  上官飞凤笑道:“也没什么,不过是‘贵客自便’这四个字。”
  公冶弘会意,给他们安排了房间,便即告退:“小姐有事唤我我就来,请小姐当作是在自己的家中,不必客气。”
  卫天元心事如潮,在房中静坐。二更时分,上官飞凤前来扣门。
  卫天元道:“你不必替我担心,早些唾吧。我准备三更时分才去。”
  上官飞凤道,“我送你一程。晚上看瘦西湖,料想也必定另有一番佳趣。”
  卫天元闷坐无聊,见还有一个更次,便道:“你有这番雅兴,我当得奉陪,”
  两人走到湖边,月映波心,夜凉如水。上官飞凤默默无言,倚便着卫天元,娇怯的模样若不胜寒。卫天元道:“啊,你只穿一件单衫。”
  上官飞凤道:“我是心上寒冷。”
  卫天元道:“你在想什么?”
  上官飞凤没有回答,半晌说道:“你看湖中有一座山,山上有楼台亭阁,有人住的吗?”
  卫天元道:“这座山名叫小金山,因为它酷似镇江的主山而得名。山上的楼台亭圈是供游人休憩的。时候还早,我和你到山上的清风亭坐一会好吗?”有条长堤伸向湖心,是可以从这条长堤走上小金山的。
  上官飞凤读亭前的一副对联:“两点金焦随眼到,六朝粉黛荡胸开。”金焦指的是镇江的金山和焦山,在亭中眺望,隐约可见。
  上官飞凤道:“这是诗人的感慨,你来到此间,却又有什么感慨。”
  卫天元道:“说也奇怪,没来之前,我的心思很乱。来到扬州之后,心情反而平静下来了。你问我有什么感慨,我也不知从何说起。”
  上官飞凤道:“我记得你说过‘近乡情更怯’这句话。”
  卫天元道:“如今有你在我身旁,我心里只有欢喜。”
  上官飞凤说道:“但再过片刻,你就要离开我了。”
  卫天元笑道:“我又不是一去不回,你怕什么?”
  上官飞凤说道:“你到了楚家,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会回来见我吗?”
  卫天元笑道:“楚家料想也不会埋有伏兵,除非是我死了,否则又怎能回不来呢?”
  上官飞凤道:“世事有时是难料的,比如说在此之前,你也没想到夜访楚家的吧。”
  卫天元点了点头,黯然说道:“我也没想到雪君的灵枢会在楚家。”
  上官飞凤忽道:“假如你不是为料理雪君姐姐的后事,你还会要冒险去楚家么?”
  卫天元道:“我的小师妹也在楚家,大概我还是要去一趟的。”上官飞凤道:“但你不会这样急着要去了,对吗?”
  卫天元想了片刻,说道:“这倒说得是。小师妹来扬州是为了母女团聚,她能够重享天伦之乐,我也为她欣慰,无须我去照顾她了。早一些去探望她,迟一些去探望她,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了。”
  上官飞凤道:“所以说世事的变化往往是出人意料的,这件事你大概也没想到吧?”
  卫天元道:“的确没有想到,我和小师妹一样,都以为她的母亲早已死了。想不到却是失而复得。”
  上官飞凤道:“我不单是指她的母亲失而复得一事;她的母亲嫁她父亲的时候,谁不羡慕他们是一对武林佳偶?谁又想得到他们竟会闹出婚变,齐夫人竟变作了楚夫人!
  而且齐勒铭还是当今的天下第一高手呢!”
  卫天元叹道:“齐师叔曾为此事向楚大侠寻仇,这也是我想不到的。好在他们如今已是各得其所,这冤仇大概亦已化解了。”
  上官飞凤道:“是啊,既然他们这对被人羡为神仙眷属的夫妻都会反目,你又怎能说得这样肯定,你一定回到我的身边。”
  卫天元道,“这怎能相比?齐师叔有银狐穆娟娟,师婶未嫁之前和楚大侠亦已早有情意。我如今心里只有一个你,你心里也不会有别的人吧?”
  上官飞凤道:“我是连‘雪君哥哥’都未有过。”
  “雪君哥哥”四字甚为奇特,卫天元怔了一怔,随即明白她的意思,笑道:“不错,我是曾极喜欢过别的女子,但你不至于现在还吃她的醋吧?”
  上官飞风道:“假如你这样快就忘记雪君姐姐,恐怕我反而不敢喜欢你了。好,现在话说回头,你这次前往楚家,探访小师妹还在其次,对吗?”
  卫天元点了点头,说道:“不错。雪君生前,我有负于她,她的后事,我自觉有责任为她料理。”
  上官飞凤道:“假如雪君姐姐的灵枢不在楚家,你就不必今晚会了。”
  卫天元一愕,说道:“这件事情是你说的啊,又怎能来个假如呢?”
  上官飞凤道:“不错,汤怀义替楚大侠出面料理姜姐姐的后事,其后又和楚大侠一起送灵车回扬州去,这都是可靠的人告诉我的。但途中有没意外,我就不知了。我也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卫天元笑道:“我从来不为‘假如’而伤脑筋的。”言下之意,他已是确信姜雪君的灵枢在楚家无疑。
  上官飞凤道:“我和你不一样,你笑我胡思乱想也好,我常常会想一些别人认为是离奇怪诞的事情。”
  卫天元道:“倘若楚大侠在途中当真是出了意外,我更非去探个清楚不可。不过,我想这是决不会有的。以楚大侠的声名,假如他在途中遭了意外,江湘上还有不传开来之理?”
  上官飞凤没有说话,心里则在想道:“你还未知道我想说的‘意外’是什么呢。唉,但我又怎能和你明白的说出来?”
  卫天元道:“飞凤,我总觉得你到了扬州,就似怀着什么心事?”
  上官飞凤低声说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卫天元笑道:“怎的念起诗经来了?打的什么哑谜。”
  上官飞凤笑道:“你当作谒语去参悟吧。”
  月色溶溶,景色比白天更美。卫天元道:“我记得曾经念过的两句诗: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明月照扬州。这两句诗真是说得不错。”
  上官飞凤道:“我却想起莫愁湖的一副对联。”
  卫天元道:“是哪一副?”
  上官飞凤念道:
  “名利乃空谈,一场槐梦,试看棋局情形,问谁能识?
  古今曾几日,半沼荷花,犹剩郁金香味,慰我莫愁。”
  卫天元笑道:“我懂得你意思,你不用担忧,我会回来安慰你的。”
  上官飞凤道:“不,我只是怕世事如棋,待识得棋局时,梦也醒了。”
  卫天元道:“好端端的何来这些感喟?”
  上官飞风心里想道:“还是不要告诉他好。世事难料,也说不定这棋局永远也解不开!”
  不知下觉,月亮已是渐渐移近天心。卫天元霍然一省,说道:“快三更了,我该去楚家啦。你回去早早睡吧。天一亮我就回来。”
  上官飞风道:“不错,你是该走了。你回不回来,我都会等你的。”正是:
  谁将覆雨翻云手,布下椎心一局棋?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 六 回  好戏连场 灵堂混战  玲珑布局 妙手解危
 
  假戏真做
  卫天元和上官飞凤来到瘦西湖的时候,楚天舒也正在带领齐漱玉游览扬州的另一处名胜。
  齐漱玉在楚家的地位甚为微妙,既是楚家的女儿,又像是楚家的客人。童年失去的母爱,如今已经得到了加借的补偿。
  她不但得回失去的母爱,也开始尝了异性的友谊滋味。这些日子,她常常拿楚天舒来和卫天元比较,说也奇怪,反而是没有兄妹名份的卫天元令她觉得更像是她的哥哥。
  而这个有着“兄妹”名份的楚天舒,倒变得像是她的知心朋友了。
  这一天,楚天舒见她秀眉似蹙,说道,“玉妹,你好像闷闷不乐,是还在想着你的元哥吗?”
  齐漱玉摇了摇头,说道:“他是无须我挂虑的。我有时会想到他,也只希望知道他的下落而已。但现在我并不是想他。”
  楚天舒道:“那你是在思念爷爷吧?”
  齐漱玉道:“不错,我的确是有点思家了。”
  楚天舒笑道:“思家?这里不就是你的家么?”
  齐漱玉道:“你不要挑剔字眼上的毛病,我说的是老家。妈妈在这里和你们过得很好,但爷爷却是个孤独的老人。”
  楚天舒道:“你来了还来到半个月呢,要回老家,也得过了年才回去吧。扬州的名胜古迹很多,对啦,有一个地方你还没有去过的,我带你去游玩。”
  齐漱玉兴致不高,说道:“那地方比得上瘦西湖吗?”
  楚天舒道:“那个地方不是以风景著名的,但来到扬州的游客,假如时间只是容许他选择一个地方的话,恐怕大多数人宁愿不去游湖,那个地方却是非去不可!”
  齐漱玉的好奇心给他勾起了,说道:“哦,那是什么地方?”
  楚天舒道:“史公祠。”
  齐漱玉道:“史公是谁?”
  楚天舒道:“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你总会知道吧?”
  齐漱玉道:“啊,敢情你说的这位史公,就是明末在扬州殉难的那位大忠臣史可法?”
  楚天舒道:“不是这位大忠臣,扬州人怎会为他立祠?”
  齐漱玉道:“我自小就听得爷爷说过史可法死守扬州抵抗清兵的英雄事迹,想不到扬州有他的祠堂,那是非去不可了。但我却有点觉得奇怪,他是大明的忠臣,清廷为何容许扬州为他立祠?”
  楚天舒叹道:“这就正是鞑子聪明之处了,他们在扬州大杀十天,扬州的老百姓还是杀不完的。杀人越多,老百姓就越恨他们。但建了这座祠堂,倒是有许多人甘愿做他们的顺民了。”(按:清代到了乾隆年间,改用高压与怀柔的双管齐下政策。清兵入关之初,扬州嘉定二地屠戮最惨,乾隆为了缓和民愤,是以准许扬州为史可法立祠。)
  史公祠离他们家不很远,大约半个时辰多一点就来到了。
  他们踏进史公祠,刚好听见有两个游人在议论那悬挂在正殿当中的对联。
  胖的那个道:“这副对联写得好,明朝气数已尽,那是非亡不可的,大清天子仍然准许亡国之臣有专祠祭祀,享受千秋香火,真是皇恩浩荡令人感涕!”
  齐漱玉抬眼望去,原来那副对联写的是:
  一代兴亡关气数
  千秋庙貌傍江山
  那瘦的道:“吾兄高论,可惜吾兄不能生与史可法同时。”
  那胖的道:“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瘦的道:“你们若是生在同时,你就可以把这番顺逆之理说给他听了。依小弟之见,其实吏可法懂得不能逆天行事,不如向真命天子归顺更好!”
  那胖的连连点头,说道:“吾兄议论更见透辟,佩服,佩服!”
  齐漱王心里骂道:“放屁,放屁!”只见楚天舒也皱起眉头。
  齐漱玉把他拉过一边,悄悄说道:“这两个甘愿做鞑子奴才的家伙,咱们给他们吃一点苦头如何?”
  楚天舒连忙说道:“千万不可,在这里闹出事来,要连累爹爹的。你知不知道,爹爹这次从京师回来,已经是引起了穆志遥猜疑的了。”
  那两个游客只在正殿打了个转,匆匆就走出来。那胖的道“我忽然想起,今晚似乎还有一个宴会。”
  那瘦的道:“对啦,这次的诗酒之会是范观察十日前就折柬相邀的,你不说我都几乎忘了。”
  楚天舒目送他们离开,如有所思,齐漱玉笑道,“你怎么还不和我进去,是想送这两个家伙一程吗?”
  楚天舒低声道:“这两个家伙走得如此匆忙,到是有点奇怪。”
  齐漱玉道:“有什么奇怪,他们不是说要赶什么诗酒之会楚天舒道:“祠堂后面,还有史阁部的衣冠冢的。这两个家伙,即使不以史公为然,但即来到此间,多留片刻又有什么打紧?他们连衣冠冢都不去看一看就走了。”
  齐漱玉道:“这只是你的想法。在他们的心目中,或许把那个什么官儿的宴会,看得比去瞻仰史可法的衣冠冢更重要呢。”接着笑道:“这两个无耻的家伙走开,咱们乐得耳根清静,你理他们作甚:难道你怀疑他们是听见咱们在骂他们才走的吗?”
  楚天舒懂得齐漱玉的意思,是笑他疑心生暗鬼的。要知他们在外面小声说话,假如那两个人在大殿里也听得见的话,武功上非有过人的造诣不行。齐漱玉当然不相信两个人是懂得武功的。楚天舒却在心里想道,“人不可貌相,这两个人看似庸俗不堪的附穹风雅之辈,但焉知他们不是装出来的?不过,也无谓令玉妹担心了。”于是笑道:“不骂也骂了,管他们听不听见,咱们进去吧。”齐漱玉笑道:“对啦,左也提防,右也顾忌,做人还有什么意思,你这几句话才算有点男儿气概。”
  这天游人很少,那两个人走了之后,就只剩下他们了。楚天舒道“正殿这副对联虽然写得不好,但里面有些对联还是写得不错的。咱们进去看看。”
  齐漱玉道:“这副对联,岂只写得不好,什么兴亡关气数云云,简直是骗人的鬼话。”
  楚天舒忽然笑了起来,说道,“你说起鬼话,我倒想起来了,这副对联就是和一段鬼话有关的。”
  齐漱玉诧道:“是什么鬼话?”
  楚天舒道,“这副对联,据说就是最初奉命修建史阁部祠幕的那个扬州知府谢启昆写的。他捏造一段鬼话,说是梦见史可法,他问史可法公祠中少一联,应作何语,史可法就教他写这副联语。当然这是骗人的鬼话,别有用心。但话说回来,他不这样写又如何落笔?”
  齐漱玉想了一想,说道:“是啊,他做清朝的官,却要为抗清的明朝忠臣立祠,这副对联确实难写。”
  楚天舒道:“”所以他就只能把兴亡归之气数了。这样,即可以迎合皇帝的意思,叫老百姓不要仇恨异族的皇帝,又不至贬低史可法。倘若他不是这样写,不但乌纱帽保不住,这座史公词也不能建立了。”
  齐漱玉叹道,“原来这里面还有这许多学问,倒是我错怪他了。”
  楚天舒道:“古话说得好:知人论世。议论一个人,要设身处地为他着想,不能太过求全责备的。”
  齐漱玉笑道:“多谢老师指教。但刚才那两个家伙的议论,无论如何,我不能赞同。”
  楚天舒道:“那两个家伙又怎能和谢启昆相提并论?不过,咱们也不要发太多议论了,还是进去看看对联吧。有些对联,依我看还是写得不错的。大概因为时间过得久了,满清皇帝为了故示宽大,也不理会那么多了。”
  齐漱玉在他的指点下,读了两副对联。
  (一)
  读生前浩气之歌,废书而叹;
  结再生孤忠之局,过墓兴悲。
  (二)
  生有自来文信国
  死而后己武乡侯
  齐漱玉道:“前一副对联把他比作文天祥,后一副时联更进一步,将文天祥与诸葛亮(武乡侯)都拿出与他并论,更难得了。”
  楚天舒道:“生有自来文信国这句上联也有个传说的,相传史可法的母亲是梦见了文天祥(文信国)来投胎。”
  齐漱玉道:“这两副对联比正殿当中那副对联是好了好多,但好像总还欠缺一些什么。”
  楚天舒道:“你说得是,前一副对联只是伤感,未免令人有灰溜溜的感觉。后一副比拟得当,但文字平庸,而且只加论述。
  也缺之感情。”
  齐漱玉笑道:“感情太多,你又说它伤感过分,要好可就难了。”
  楚天舒道:“感情也不只限于伤感的,咱们看下去。”此时他们已来到史可法的衣冠冢了。墓柱刻的那副对联是:
  心痛鼎湖龙,一寸江山双血泪:
  魂归华表鹤,二分明月万梅花。
  楚天舒道:“上联用的是黄帝在鼎湖仙去,乘龙上天,群臣攀龙须欲追随而不可得的典故。写史可法对皇帝的忠心。下联二分明月万梅花,则是扬州眼前的景物。写的是史可法在扬州殉难的史实。”
  齐漱玉道:“史可法当然是个大忠臣,但他在扬州为国捐躯,只是表彰他的一个忠字,似乎还嫌不够。还有更好的吗?”
  楚天舒道:“你看这副如何?”
  齐漱玉跟着他念道。
  殉社稷,只江北孤城,剩水残山,尚留得风中劲草;葬衣冠,有淮南坯土,冰心铁骨,好伴取岭上梅花。
  齐漱玉赞道:“这副对联好!”
  楚天舒道:“好在哪里?”
  齐漱玉道:“老师,你莫考我。好在哪里,我可说不上来。
  还是你给我讲解吧。”
  楚天舒道,“这副对联夹叙夹议,有史实,又有感情。江北孤城,淮南坯上,切合史可法死守扬州的故事:风中劲草,岭上梅花,则是赞扬他的品格。大大夫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就是劲草和梅花的风格!”
  齐漱玉道:“说得好!做人是该做风中劲草,岭上梅花。这佯写是要比只歌颂‘忠臣’镜界更高了。”
  楚天舒道:“你的见解也很高啊!”
  齐漱玉笑道:“好在这里没有外人,否则给人听见,恐怕要笑咱们兄妹互相吹捧了。”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有人笑道:“我听见了!大哥,你好偏心。”
  走进来的是楚天虹。
  楚天舒笑道:“你不服气我赞玉妹么?”
  楚天虹道:“玉姐武功比我好,读书比我多,见识比我高。
  我怎会不眼她呢?我不服气的是你的偏心,姐姐来了,你就好像压根几忘了我这个妹妹了。”
  楚天舒笑道:“你是怪我不和你一起来玩,是吗?谁叫你起身晏,我们来的时候,你还未起床呢。而且我知道你会自己找来的。”
  楚天虹道:“你以为我是贪玩寸来找你的么?是爹爹叫我找你们回去。”
  楚天舒道:“有什么事?”
  楚天虹道:“家里来了一个客人。”
  楚天舒道:“客人是谁?”
  楚天虹道:“是一个你们意想不到的客人。不过这个客人,我相信玉姐一定是很高兴见到他的。”
  齐漱玉心一头跳:“难道是元哥?”说道:“别叫我猜哑谜了,打开闷葫芦吧。”
  楚天虹笑道:“这闷葫芦的盖子,反正一到家里,就可以打开。你急什么?先猜一猜吧。”
  齐漱玉只道是卫天元,却不愿把她的猜想说出来。
  她和楚天舒兄妹匆匆赶回家去,回到家中,才知她猜错了。
  客人不是卫天元,是丁勃。
  丁勃是她家的老仆,但她的爷爷是从来不把他当作仆人看待的。齐漱玉还没出生,他已经是在齐家的了。齐漱玉一直是把他当作家庭的一份子的。丁勃又是江湖上早已成名的人物,和扬州大侠楚劲松也是老朋友的。
  齐漱玉又惊又喜,说道:“丁大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是爷爷叫你来接我回去的吗?”
  丁勃说道:“你的爷爷叫我出来找你,不过你在这里,却是你的爹爹告诉我的。他想知道你的近况,叫我替他来看一看你。”
  齐漱玉道:“啊,原来你已经见过爹爹了,他怎么样?”
  丁勃道:“他和穆娟娟一起,很、很好。”齐勒铭武功已废,丁勃不愿齐漱玉为父亲担心,是以没说出来。不过,他说齐勒铭过得“很好”,也不算是假话。有穆娟娟伴陪齐勒铭在山中隐居,齐勒铭的日子的确是比在江湖上闯荡的日子逍遥自在得多。
  “你的爷爷是盼望你回去,不过也不必急在一时,我知道你来到扬州也不过半个月光景,你过了年回去也可以的。”丁勃说道。
  “丁大叔,你几时走?”齐漱玉问道。
  “说不定,大概会有几天逗留。”丁勃道。
  楚天舒忙道:“丁大叔已经说过,你过了年回去也可以的。
  你不必急着跟他走。”
  齐漱玉道,“哦,你过几天才走,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她不理会楚天舒,继续向丁勃发问。
  丁勃道:“是有一点事情,和你也有间接关系的。”
  齐漱玉连忙问道:“是什么事情?”
  丁勃道:“你知道卫少爷的下落么?”
  齐漱玉道:“我正想向你打听呢。我虽然去了一趟京师,却没见到他。只知道他在秘魔崖曾经闹出一桩震动京师的大事。后来就不知道他的行踪了。”
  丁勃道:“我倒知道他一点消息。听说他现在是和上官云龙的女儿在一起。”
  齐漱玉道:“上官云龙的女儿,那、那不就是……”
  楚天舒道:“不错,就是咱们曾经到过她在北京的家里,但却没有见到她的那个上官飞凤。”
  齐漱玉心里一酸,暗自思量:“如此说来,莫非那些谣言竟是真的了?”
  丁勃继续说道:“听说卫少爷和那位上官姑娘一起,已经来到江南。很可能就在这一两天,来到扬州。”
  齐漱玉道:“丁大叔,你说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想必就是指元哥这件事吧?”
  丁勃道:“不错,我这次来扬州,另外一半原因就是为了卫少爷而来。”
  齐漱玉道:“许多人说上官云龙是天下第一大魔头,他的女儿是心狠手辣的妖女。
  上官飞凤为人如何,我捉摸不透。但爷爷却好像没有说过她爹爹的坏话,我也不知他究竟是否魔头。丁大叔,你既是为了元哥而来,你打算怎样?”
  刚说到这里,忽见有人抬了一口棺材进来。
  齐漱玉吃了一惊,问道:“爹爹,你要这口棺材作甚?”
  楚劲松打发脚大走后,说道:“这是你丁大叔的主意。”
  丁勃说道:“我打算做一出戏。”
  齐漱玉莫名其妙,说道:“做一出戏?”
  楚劲松笑道:“这出戏还得你帮忙来唱才成。丁大叔已和我说好了,只不知玉儿你肯不肯做这出戏的配角?”
  齐漱玉道:“主角是谁?”
  丁勃道:“就是你的元哥,也可能还有那位上官姑娘。”
  齐漱玉道:“丁大叔,你们究竟、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本来想说“你们究竟捣的是什么鬼”的,碍着继父的面子,话到口边才改。
  楚劲松道:“玉儿,你随我来。”
  齐漱玉跟随继父踏人一间屋子,一进门就呆住了。
  这本来是一间书房,如今却布成了灵堂模样。刚刚抬来的那口棺材,就放在屋子当中。
  楚劲松道,“老丁,你看布置得如何?”
  丁勃说道:“差不多了,依保定的俗例,棺材头还要点两盏长明灯。”
  楚劲松道:“牌位上还没写字,你看怎样写好?”
  丁勃道:“她是小辈,不能由你供奉的。待会儿再斟酌吧。
  嗯,还有,最好多一张画像,供吊客瞻仰遗容。”
  楚劲松道:“舒儿的画还过得去,就由他来画这张遗像吧。”
  齐漱玉定了定神,说道:“爹爹,了大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楚劲松叹口气道:“叫我怎么说才好呢?嗯,老丁,还是你告诉她吧。”
  丁勃缓缓说道:“人生如戏,小姐,你何妨把灵堂当作戏台。”
  楚劲松这才接下去说道,“这台戏很有可能今晚就会上演,不过你是不用念辞的,只看人家做戏就成。”
  丁勃接着笑道,“看也不用看,只需耳朵来听。”
  齐漱玉听了丁勃的解说,方知自己要扮的是什么角色,她感到委屈,但还是答应了。
  卫天元来到了楚家,正是三更时分。
  他不想惊动别人,最好是先和楚劲松见面。然后由楚劲松帮他安排,单独约见师妹。
  他是恐防师妹或许是和徐中岳的女儿同一间房间的。
  但怎样才能恰好先见着楚劲松呢?楚劲松也可能是夫妻同宿的,他不能摸进每一间房里偷窥。
  只有一个办法,稍微露出一声息,楚家以楚劲松武功最高,他会首先觉察的,这就能把他引出来的了。
  但,“稍微露出声息”,这“稍微”可得恰到好处才行。否则难保不惊动了楚家另外的人。
  正在他踌躇之际,忽地看到园中一角有间屋子,屋内隐隐有灯光。是谁在屋子里面,这么晚了,还没睡呢?
  一阵风从那边吹来,风中有檀香气味。
  卫天元怔了一怔,暗自想道:“难道这间屋子是佛堂?但楚大侠可并不是信佛的居士吁。”
  此时他已经发现挂在这间屋子门外的一对蓝灯笼了。
  他更觉得奇怪:“门口挂蓝灯笼,那是表示家有丧事的。但一般都是在大门之外,不会只挂在家中某一问屋子外面的。不会是楚家死了什么人了吧?”
  忽地隐隐听见屋子内似乎有人轻轻抽泣。
  卫天元打了一个寒噤,心里却是又惊又喜。
  他想起了那次在保定老家的瓦砾场中,曾听过似乎是姜雪君声音的一声叹息。
  这次的抽泣声比那一次的叹息声音更清楚了,但抽泣声只能听出是个女子,这个女子是不是姜雪君呢?
  他并不相信姜雪君还在人间,但他却禁不住胡思乱想:“莫非是雪君冤魂不息,她知道我来,要显灵么?”
  那次他是一追上去,就不见“鬼影”的,这次他不敢莽撞了,把身形藏在假山石后,心里想道:人鬼殊途,也许她还是不愿意我见到她,我不要把她吓跑了。
  他刚刚藏好身形,果然就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从那间屋子里走出来。
  不是“女鬼”,是徐中岳的女儿徐锦瑶!
  卫天元最不愿意见到她,想道:“她的父亲死有余辜,她却是无罪的。我不要惊吓她,待她走了我再进去看。”
  徐锦瑶正在向着他藏身处走近,忽地停了脚步,喝道:“是谁?”
  卫天元方自一惊,便听得有人说道:“师妹,是我!”
  徐锦瑶道:“元哥,你把我吓了一跳!”
  卫天元心中苦笑:“元哥的称号倒是一样,可惜她的‘元哥’不是雪妹生前喜欢叫的那个元哥。”
  原来来的这个人乃是徐锦瑶的师兄郭元宰。他是从京师护送徐锦瑶和楚天虹回扬州的,此时仍然住在楚家。在徐中岳的弟子之中,以他的品行最为端正,这也是卫天元早就知道的。
  郭完宰道:“师妹,你又跑去骂姜雪君了?”
  卫天元一听大奇,这句话好像是责备徐锦瑶经常去骂姜雪君似的,怎么可能呢?
  徐锦瑶道:“她害死我的爹爹,我不该骂她吗?”
  郭远宰道:“不错,师父是因她而死。不过,这件事情恐怕师父也有、也有……”
  徐锦瑶道:“我知道爹爹也有不是之处,但不管如何,姜雪君既然另有情人,当初她就不该嫁给我的爹爹。”
  卫天元心里想道:“当初她是以为我早已死了,她为势所逼,这才上了徐中岳的圈套,不过郭元宰莫说不知内里情由,纵然他知道内里情由,也是不便在徐锦瑶面前说她父亲的坏话。”
  郭元宰道:“师父和姜雪君已是同归于尽,俗语说一死百了。
  咱们做后辈的又何必去计较那些是是非非。再说,姜雪君是楚大哥的师妹,她的灵脾也是楚家立的,你对她的灵牌骂她泄愤,对主人也不大好吧。”
  卫天元这才懂得所谓“又跑去骂姜雪君”是怎么一回事情。
  心中颇为不满,想道:“你骂我不打紧,骂雪君可是不该!”
  只听得徐锦瑶道:“你猜错了,我不是骂姜雪君。”
  郭元宰道:“是骂卫天元吗?”
  徐锦瑶没有回答,却道:“说老实话,我也知道我说姜雪君害死爹爹,这句话是重了一些,但按照你的说法,你也承认,爹爹是因她面死的。为了这个原故,我的确恨过她。不过,现在我不恨她了,我反而觉得她可怜呢!”
  郭元宰黯然道:“姜姑娘的确是红颜薄命,值得可怜。”
  徐锦瑶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是可怜她的薄命吗?她的薄命是自作自受的。不过报应来得这么快,我却是想不到的。她恐怕也是死的那天才知道呢。知道已是迟了。
  所以我觉得她又是可怜,又是可笑!”
  郭元宰似是一怔,说道:“什么报应?恕我愚钝,我还是不懂你的意思。”
  徐锦瑶道:“这件事情,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卫天元听说已经来到江南了,说不定这一两天内,就会来到这几。不过,他并不是一人来的!”
  郭元宰道:“他和谁一起?”
  徐锦瑶道:“大魔头上官云龙的女儿!”
  郭元宰默然不语,半晌说道:“如此说来,那些谣言竟是真的了。”
  徐锦瑶道:“他们一路同行同宿,是有人亲眼见到的,还能有假?”
  卫天元是曾在莫愁湖边那间旅店和上官飞凤同住一幢房子,心里想道,“这个谣言想必是因此而起。江湖上尽有许多爱嚼舌头的人,像申公豹那类包打听,捕风捉影便可大造谣言,不值得我为它生气。只不知那所谓‘亲眼见到’我和飞凤的人是谁?孟仲强和凌玉燕虽然是在那间旅店,但莫说我没有给他们识破,即使业已给他们识破,凌玉燕目前恐怕也还在那间客店养病呢。”他并不为谣言生气,猜不出是什么人,也就不去再想它了。但别人说他“负心”,他的心情却是甚为激动。
  只听得郭元宰叹了口气,说道:“姜雪君尸骨未寒,卫天元即移情别恋,我也要为姜雪君感到不值了!”
  徐锦瑶冷笑道:“他们早已在姜雪君生前就打得火热了!秘魔崖之战我不在场,但我听得在场的人说,姜雪君其实是给他们气得自杀的。嘿嘿,这叫做一报还一报,报应还当真来得快呢!姜雪君背夫偷汉,害死了我的爹爹,想不到她的老情人就当着她的面勾搭上别的妖女!”
  郭元宰道:“卫天元竟是这样一个负心薄幸的男子,我也是想不到的。不过,姜雪君都已死了,咱们也不必再说、再说她的闲话了。”他本来是想责备徐锦瑶幸灾乐祸的,但一想到她的遭遇也是可怜,就不忍用那样重的口气了。
  郭元宰和徐锦瑶走了,卫天元才走进那间屋子。
  果然是一座灵堂!棺村头有两盏长明灯,他看见了姜雪君的遗像,看见了姜雪君的牌位。
  悼念、悲痛、愤懑、感伤……种种情绪,纠结心头,他跪在灵前,抚着棺枢,对姜雪君倾诉心头的郁积。不仅把姜雪君当作情人,也是把姜雪君当作知心的朋友。孩子受了委屈要向母亲诉说,成年人则只能找知已倾吐了。虽然在姜雪君生前,他们由于会少离多,在他们之间恐怕也还未曾有过这种真正的友谊,但此际他却的确是这种心情。
  卫天元扶棺低诉:“雪君,别人怎样骂我,我都不管。我只是来求你的原谅。雪君,我想你是不会骂我薄情的,是吗?你是知道的,在你生前,我的心里就只有一个你。你还记得吗,有个时候,你曾经想过成全我和师妹,这件事情,或许也曾在你的心头留下一抹阴影吧?但你终于还是明白了,是不是?
  “不错,齐师妹是从小喜欢我的,她不怕在你面前表露对我的爱意,她的心意,我也知道。但我始终都是把她当作小妹妹看待,从来没有像爱你那样的爱过她。
  “假如我是别人说的那种薄幸男儿,见异思迁,我早就应该爱上师妹,这样,既可以报答爷爷对我教养之恩,又可以得到幸福的家庭生活,我娶了她,就下会像现在这样要受别人责骂。
  更要遭遇尚未可测的许多风险!
  “师妹是个好女子,是块洁白无暇,未经人工雕刻的美玉。
  论才貌也不会输给上官飞凤。假如我对你没有真意,在我未曾得到你的音信之前,我为什么不爱上她?却要到现在才爱上上官飞凤?”
  他在灵前絮絮不休的低诉,拿婉拒师妹之爱这件事情,表达他对姜雪君的一片真情。
  他却不知道,躺在棺村里的却并不是姜雪君,正是他的师妹齐漱玉!
  他始终把齐漱玉当作小妹妹看待,齐漱玉亦是知道的。但这次从卫天元的口中得到了证实,却还是令她感到了难堪。
  不错,卫天元也称赞了她,但称赞也还是不能消解她心中的气愤:“为什么要把我和那妖女相比?哼,你既然说我并不输给那个妖女,为什么又要给那妖女迷上了?雪君姐姐生前,你不爱我,我不怪你。但现在雪君姐姐虽然死了,却还是尸骨未寒,你这样快就移情别恋,雪君姐姐原谅你,我也不能原谅你的,我并不是稀罕你的爱,从我知道你和那个妖女混在一起的时候起,我已经不是像从前那样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了,只是盼望你施舍一点爱情的小姑娘了!”她几乎要嚷出来:“卫天元,我要你知道,我现在已经不爱你了!”
  当然她终于还是忍住,并没有嚷出来。但气愤已是令得她的身体微微震抖!
  卫天元手抚桐棺,隐隐地感觉棺材像轻轻的动了一下。
  在棺村里生气
  卫天元悚然一惊,思疑不定:“是雪君显灵呢?还是我的幻觉?”
  他心情更加激动了,继续说道:“雪君,你听见我的禀告了?
  我想,你一定会谅解我的,是吧?唉,记得你倒在我的怀中的时候,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我很快活。
  我走了,会有人照顾你的。虽然你没有把她的名字说出来,但我知道你说的一定是上官飞凤。
  “雪君,我和你同过患难,我们两家遭受的是同样的命运。
  我们的感情是在患难中滋长的。我和飞凤也是如此,要不是她,我早已死了。是她救了我的性命,又鼓励我活下去。我不能对你说谎,如今我爱她就像从前爱你一样。
  “如今我已照你的遗嘱,和飞凤订了亲了,飞凤今晚本来也要来拜祭你的,是我怕惹起风波,将她劝阻。不过,她对你的一番心意,我是带到你的灵前来了。你知道吗?
  她是把你当作‘姐姐’一样尊敬的。你知道‘姐姐’的意思吗?你我虽然没有夫妻名份,但在她的心里,已经是把你当我的前妻了。
  “雪君,我对你从来不说假话。我这番话要是给别人听见,或许更会加重我的‘薄幸’罪名,但我知道你是一定不会说我薄情的。只要你谅解就成,别人怎样想法,我才懒得理会呢!”
  他哪里知道,这个“别人”也包括他的师妹齐漱玉在内。
  齐漱玉在棺村里听见他这香说话,气得几乎跳起来。
  她不相信姜雪君临终时是把卫天元托付给上官飞凤。少女总是有着少女的自尊的,虽然她已知道了爱情不能勉强,她也明白了卫天元对她的感情是哪种感情,但她还是只能相信,假如姜雪君当真说过那句话,“会有人照顾你的”那个人,应该是指她而不是指上官飞凤。
  “不要脸!”她在心里骂了出来:“雪君姐姐尸骨未寒,你就移情别恋。你分明是怕别人骂你薄幸,这才曲解雪君姐姐的意思。你别恋就别恋好了,何必还要来诉说对雪君姐姐的‘真情’?你是猫哭老鼠呢,还是特地来气她的呢?”
  死了的姜雪君不会生气,她却真是生气了!
  她一生气,呼吸就不知不觉重浊起来。虽然隔着一层棺材板,卫天元也开始有点察觉了。
  “难道有人躲在暗处?”他拿起棺村头的一盏长明灯,四下察看,“鬼影”也没有一个。
  棺材又动了一下!
  “雪君,是你显灵吗?我不害怕见到你的,你索性现出身形,让我见一见吧!”
  他期待的姜雪君的“鬼魂”,当然没有出现。但棺材又第三次动了一动!
  俗语说“事不过三”,他不觉疑心大起。
  疑幻疑真,他把耳朵贴着棺材,凝神静听。此时齐漱玉已是动也不敢一动,呼吸亦已恢复正常了。但卫天元练过听声辨器的功大,听觉非常敏锐,仍然能够隐隐约约听见一点声息。
  “不对,死了的人怎能呼吸!管他是鬼是人,总得看个明白!”他大着胆子,一咬牙根,突然伸出手来,就去揭开棺盖。
  楚劲松和妻子在卧房里相对面坐,熄了灯火,黑暗中轻声交谈。
  “主角已经来了,只不知这出戏的结局是否和咱们预期那样?”楚夫人庄英男说道。
  楚劲松苦笑道:“我并不是一个规行矩步的人,旁人认为是行为不检的事情我也曾经做过,但像这样荒唐的儿戏之事,我可还是破题儿第一遭。要不是老丁劝我听他的安排,我……”
  庄英男笑道:“老丁其实是为了你。我问你,你愿不愿意把我的女儿变作你的媳妇?
  他们不同父母曹兄妹只是一个名份,按说是可以成亲的。”
  楚劲松道:“他们成为夫妻,我和齐勒铭也可以从冤家变作亲家,我当然愿意结这门亲事。不过,依我看来,自从玉儿来到咱们家中之后,她和天舒的感情也似乎很是不错,假如不唱这出戏,他们或许也可以,也可以彼此渐渐爱上的。”
  庄英男道:“推测或许可以如此,但我总是不能放心.你要知道,玉儿是和天元一起长大的,她一心一意想嫁给天元,听老丁说,她还曾为他害过单相思病呢。虽说事过憎迁,但若不是让她知道天元业已另结鸳盟,她恐怕还不会死了这条心!她心里有着另一个人,将来不管是和谁成婚,婚姻也不会得到幸福!”
  楚劲松道:“但即使事情都是按照老丁的安排实现,也不过唱了半出而已。这出戏是否以大团圆结局,可还在未可知之数呢!”
  庆英男道:“要做成功一件事情,哪有完全不冒一点风险的。
  不管结局如何,都是值得一试。”
  楚劲松道:“假如是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荒唐结局呢?”
  庄英男道:“这出戏是丁勃搞的,了勃是你的老朋友,你应该知道,他并不是一个荒唐的人。”
  楚劲松忽道:“夫人,帕们许久没有下棋了。我记得你上次布的那个‘玲珑’(围棋残局,称为玲珑),我现在都还未能解开。”
  庄英男道:“咦,你怎么突然想起下棋来了?那个玲珑,其实也并不难解。变化虽然好似十分复杂,但关键的着法也不过三着。这三着棋看得通透,玲珑就可解开。”
  楚劲松道:“老丁的设计也可以比作一个棋局。我就是怕有一步棋看不通透,那就会下错了子。”
  刚说到这里,就听得有人说道:“你是哪一步棋看不通透?
  “
  丁勃走进来了。
  楚劲松道:“这主意不是你出的吧?”
  丁勃笑道:“毕竟是老朋友,你知道我没有这种鬼才。实不相瞒,要你们伙同我唱这出戏,这主意是穆娟娟出的。”
  庄英男皱眉道:“哦,主意是她出的?”
  丁勃说道:“嫂子,是否怀疑她不安好心?”
  庄英男道,“不,我只是奇怪她为何爱管这个闲事?”她的心里,其实的确是有点信不过“银狐”的。
  丁勃说道:“她可并不认为这是闲事。少、少……嫂子,她觉得亏欠你的太多,故此想为你们两家化解。据她说,少爷对劲松兄虽然没有从前那样恶感,但心头的结可还没有解开的。少爷只有漱玉这个女儿,父女之情,胜于一切。假如小姐嫁给了劲松兄的公子,那就什么仇怨都可以化为乌有了。”丁勃是齐家的老仆人,习惯了把齐勒铭称作少爷的。以前他也习惯把庄英男称作“少奶”,只因他也是楚劲松的老朋友,时刻提醒自己,这才记得改变称呼。
  庄英男道:“穆娟娟出的这个主意,勒铬知不知道?”
  丁勃道:“我想少爷是知道的。”
  庄英男道:“你怎么知道他知道?”
  丁勃道:“少爷和我谈过卫少爷和那位上官姑娘的事情。他说他们二人倒是一时。
  他还说他以前也曾想过要卫少爷做女婿的,但现在主意已经变了。我就间他喜欢把小姐许配给谁,他说玉儿的事情自有她的母亲作主,他不管了。”
  庄英男道:“那也未能证明他已经知道了穆娟娟出的这个主意呀。”
  丁勃道:“最后少爷还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他说他相信在选女婿这个问题上面,娟娟的看法会和你一样。只要是你们二人都同意的人选,那么女儿的婚事如何安排,他也都会欣然同意。假如不是穆娟娟在他面前露过口风,少爷不会这样说的。”
  庄英男道:“劲松,你还有那步棋看不通透?”
  楚劲松道,“是最关紧要的一步棋,卫天元真的是已爱上了上官飞凤吗?”
  丁勃道:“这个我当然不能替他作答。但少爷是曾经见过他们二人在一起的,少爷冷眼旁观。也觉得他们二人是性情投合的一对。这些日子,他们一路同行,人言藉藉,恐怕也未必全是谣言。”
  楚劲松想了一想,问道:“听你们说的勒铭的口气,倒似乎并不认为那位上官姑娘是个妖女?”
  丁勃说道:“岂只不认为她是妖女,她的父亲上官云龙,许多人说他是天下第一大魔头的人,我家少爷对他也甚为推重呢。
  “
  庄英男道:“勒铭以往的行事虽然颇多乖谬,但他对上官云龙父女的看法我是信得过的。”弦外之音,不用担心卫天元娶妻不当。
  楚劲松道:“我也希望卫天元能娶得一个好妻子,但假如仙和上官飞凤的关系不是如咱们所想的那样,这出戏恐怕就会唱得荒腔走板了。”
  丁勃说道:“如果卫少爷不是真心欢喜那位上官姑娘,上官姑娘要他也是没用。咱们试他一试,对上官姑娘也是无损。”
  楚劲松默然不语。
  了勃笑道:“戏已经唱到一半了,现在该轮到咱们这两个老角登场啦。走吧,走吧!”
  楚劲松道:“当真假戏真做?”
  丁勃笑道:“假中有真,真中有假。总之要记得你演的角色是一个关心他的长辈,那就可以戏假情真了。”
  楚劲松道:“其实是为着不尊!”接着苦笑道:“说老实话,像这样捉弄小辈的事情、无论如何,我都觉得有点荒唐。”
  丁勃道:“楚兄,你不是想反悔吧?”
  楚劲松笑道:“谁叫咱们是老朋友呢,没法子,我只好和你联手做一次荒唐事了。”
  丁勃微有歉意,略一迟疑,似乎想说十么,但却没有说出来,好在他是走在前面,楚劲松没有看见他脸部的表情。
  原来他还是有一件事情瞒着老朋友的。
  他不但见过齐勒铭和穆娟娟,还见过另外一个人。而且是见这个人在前,得到这个人的指点,他才见得着旧日的少主人的。
  今晚的安排,也并不是完全出自穆娟娟的主意。甚至可以这样说:这出戏的戏文是那个人编的,穆娟娟只不过在枝节上的安排参加一点意见而已。不过这个人是谁,他却是不便向楚劲松和盘托出了,
  楚劲松和丁勃放轻脚步,走近“灵堂”。刚好听见了卫天元的自言自语,两人发出会心微笑,好像在说: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不错,来得正是时候。卫天元正在准备揭开棺盖。
  棺盖还未揭开,忽然听得有人在叫:
  “卫少侠!”
  “卫少爷!”
  是两个人同时在叫.一个声音非常熟悉,另外一个声音也不算陌生。
  他吃了一惊,回过头来,只见楚劲松和丁勃已经站在他的面前了。
  “楚大侠,丁大叔,你们……”
  “我是特地宋这里等候你的。”丁勃说道。
  卫天元定了定神,说道:“楚大侠,请恕我不请自来。我本是想来拜访你的……”
  楚劲松道:“我并不觉得奇怪。我知道你会为姜雪君来的。
  你已经拜祭过了吧?”
  卫无元点了点头。
  丁勃说道:“卫少爷,你的心事已了,那就请立刻和我回家去吧!”
  卫天元怔了一征;道:“立刻?”
  丁勃说位,“不错,你不知道你的爷爷是多么盼望你们回去吗?”
  卫天元道:“哦,原来是爷爷叫你到这里找我和师妹回去的。”
  丁勃说道:“正是,爷爷因为你和小姐久不归家,十分挂念,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小姐是来了这里、他想你多半也会到楚家来的,所以叫我赶来扬州,找你们回家,他说要是你们不能一同回去的话。哪一个先回去也好。你要知道你的爷爷虽然身体壮键,毕竟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了。一个孤独的老人当然希望有个晚辈在眼前陪伴他的。”
  卫天元道:“那就让师妹先回去陪伴他吧。”
  楚劲松道:“卫少侠,你还有什么来了之事?”
  卫天元道:“我想把姜雪君的灵枢运回她的故乡,与她的父母葬在一起。”
  范劲松道:“这件事我可以代办。或许你未知道,江湖上颇多不利于你的流言,这件事与其你办,不如我办。雪君的父亲是我同门师兄,我给她的一家办理丧事,也是名正言顺。”
  卫天元想起自己一路上碰上的事憎,情知若是由他押运姜雪君的灵枢回去,的确会惹出许多惫想不到的麻烦的,雪君的灵枢也未必能够顺利运回故乡。于是道:“楚大侠,你既是以雪君师叔的身份出面治丧,那晚辈也不便和你争了。”
  楚劲松道:“好,你既然不和我争,那就该和丁勃马上回去。”
  一个说“立刻”,一个说“马上”,卫夭元不觉笑道:“楚大侠,我还没有见着师妹呢,你就要下逐客令了?”
  楚劲松道:“不是我下逐客令,但我认为你是不必等待漱玉和你见面了。”
  卫夭元道:“她不在家吗?”
  楚劲松道:“她在家。但你无须与她见面,丁勃在等着你动身呢!”
  卫天元道:“为何你们催得如此之急?”
  楚劲松道:“玉儿来到我家不过半个月,、他的母亲已经和她说好,要过了年才让她回去的。”
  卫天元不觉起疑,强笑说道:“师妹过了年回家不打紧,但你让我多留片刻也不行吗?”
  楚劲松道:“我要你马上限丁勃走是为了你好。”
  卫天元道:“哦,那么要是我多冒半个、一个时辰,侍见了师妹才走,就有什么事情不好了?”
  楚劲松眉头一皱,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
  给他回答的是丁勃。
  “卫少爷,你是和那妖女同来扬州的吧?”
  “哪个妖女?”卫天元涩声问道。
  “上官云龙的女儿!”丁勃说道。
  卫天元面色一沉,说道:“上官云龙的女儿不是妖女!哼,假如这话是别人说的……”
  “那你就要和他拼命了,是不是?”
  卫天元默认。
  丁勃叹口气道:“卫少爷,你刚才在姜姑娘灵前说的那些话我听见了,唉,原来你果然是爱上了那、、那……上官云龙的女儿!”
  卫天元冷冷说道:“我喜欢谁是我的事。不过;倘若说到那位上官姑娘,别人骂她妖女我不奇怪!丁大叔,你却似乎不该把她当作妖女!”
  “为什么?”
  “你是因为别人说她的父亲是大魔头,你才把她当作妖女的吧?”
  “不错,人家都这样说!”
  “但爷爷却不是这样说!丁大叔,你和爷爷作伴几十年,难道你没听见过爷爷谈及上官云龙,爷爷对他也相当尊重的。”
  丁勃叹道:“但别人都这样说,那、那……”
  卫天元道:“那又怎样?”
  楚劲松道:“卫少侠,你是聪明人,难道还不明白?别人都这样说,那就不管那位上官姑娘是怎样的人,你和她一起就只能招祸,不会有福了!”
  卫天元道:“是祸也好。是福也好,我都愿意一人承担。”说至此处,翟然一省,纵声笑道:“楚大侠,我明白了,你是怕我连累你!”
  楚劲松哈哈大笑,笑得比他更大声。“卫少侠,在你的心目中,原来我楚某人竟是这样的一个人吗?”
  卫天元道:“扬州大侠楚劲松本来不应是怕受人连累的人,但你因何要赶我走?”
  楚劲松道:“我只是想你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更紧要的是离开那个招惹是非之人!”话意再也明显不过了,那即是要他离开上官飞风!
  卫天元面色十分难看,说道:“楚大侠,你是我尊敬的长辈。
  但喜欢跟谁在一起,这是我自己的享,请恕不能从命!告辞l”
  丁勃叫道:“卫少爷,你……”
  卫天元道:“丁大叔,请恕我现在也不能和你一起回家。”
  丁勃,楚劲松拦住门口,不约而同的说道:“你要去哪里?
  “
  卫天元谈淡说道:“我从来处来,去处当然也只就是来处了。”
  丁勃道:“卫少爷,你怎的如此执迷下悟,仍然要回到那位、即位上官姑娘的身边呢?”
  卫天元道:“丁大叔,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说过的话从无更改。爷爷我当然是要回去探望他的,但不是现在!”
  楚劲松忽道:“卫少侠,请你留下!”
  卫天元道:“咦,你不是要我马上走的么?”
  楚动松道:“我现在已经改变主意了。”
  卫天元道:“哦,你肯让我和师妹一见了么?好,那就请你将她唤出来吧。”
  楚劲松道:“她已经睡了,明天你再见她不迟。”
  卫天元道:“不,我和飞风已经说好,天亮之前就回去的。
  我想师妹不会怪我吵醒她的,我只要和她见上一面,说几句活就走。”
  楚动松道:“不行,无论如何,你也得过了今晚才走!”
  卫天元道:“刚才你要我马上离开,现在又要我留宿,这,这,……”
  楚劲松道:“这并不矛盾。”
  卫天元道:“哦,我明白了。要是我跟从丁大叔回家,你就已不得我走得越快越好。
  但你却不愿意我回到飞凤那儿。”
  楚劲松道:“我也只是要日你今晚,以后我就不管了。”
  卫天元疑心大起,问道:“为什么你们一定要拦阻我今晚回去见她,我是答应过她的。”
  楚劲松道:“这个诺言,我劝你不要遵守了。”
  卫天元道:“楚大侠,我知道你素重言诺,为何都要别人下守诺言?”
  楚劲松似有难言之隐,叹口气道:“我也不知怎样说才好。
  但反正到了明天,你就会明白的。”
  卫天元疑心更甚,说道:“你们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是不是?我等不到明天了。
  你们不说个明白,我就自己回去弄个明白!”
  茫劲松道:“你还不明白吗?不是我怕受到你的连累,是我怕你受到别人的连累!”
  丁勃道:“上官云龙有个得力手下,名叫公冶弘,他是早就来了扬州的,家住观音山大明寺附近,对吗?”
  卫天元道:“丁大叔,你的消息倒是灵通俗很,看来你想必亦已知道我们是住在他的家里了。”
  丁勃点了点头,说道:“不是我的消息灵通,是别人的消息灵通。”
  卫天元道:“别人,哪些别人?”
  丁勃说道:“那可多了,有些是上官云龙的仇家,有些是中原的侠义道,这两帮人虽然身份不同,正邪混杂,但有一样却是相同的,他们都是与上官云龙誓不两立!”
  卫天元道:“那又怎样?”
  丁勃说道:“他们不敢上昆仑山去向上官云龙挑战,对付上官云龙的女儿他们是有把握的,实不相瞒,已经有人叫我参加他们的行动,我是看在你的份上,没有答应。”
  卫天元急道:“快说,什么行动?”
  了勃说道:“活捉上官云龙的女儿,要是活的捉不到,死的也要!”
  卫天元道:“围攻计划,定在何时开始?”
  丁勃说道:“正是今晚三更!”
  卫天元是三更时分来到楚家的,此时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
  楚劲松道:“卫少侠,你明白了吧,要是你此际赶回去,可能碰个正着,所以……”
  卫天元大叫道:“让开!”楚劲松恻身一闪,却用了一招拂云手,把卫天元向他猛推的力道卸开,丁勃随即一招“旋转乾坤”,双掌齐出。一捋一带,两人合力,把卫天元的身形带过一边。总之不让他走出灵堂的门口。
  卫天元火红了眼,沉声说道:“楚大使,丁大叔,你们不让我走,我宁愿死在你们掌下!”
  丁勃卸开他的掌力,说道:“卫少爷,我是奴才身份,岂敢伤害主人。但这是你爷爷的主意,你的爷爷是希望你最好离开那个妖女的!”
  卫天元怒道:“好吧,你既然是奉了爷爷之命来拦阻我,你杀了我也不算是以下犯上了,你使出杀手吧!你不使我可要使了!”
  丁勃道:“爷爷的话你也不听了?”
  卫天元道:“别的事我可以听,这件事情你在我死后告诉爷爷,原谅我不能奉他之命!”
  只听声如裂帛,丁勃的衣袖被卫天元一个龙爪手撕去了一幅,在掌风中化成片片蝴蝶。
  但在了楚二人合力阻拦之下,卫天元虽然使出杀手,仍是未能冲出。
  丁勃见他形同拼命,也自有点心惊,暗自想道:“这出戏似乎也该适可而止了。嗯,不如换几个角色唱那下半场吧。”
  卫天元喝道:“丁大叔,我不想伤你,我知道你也不想伤我的,但今日之事,实是逼我,逼我不能、不能……”
  话犹未了,丁勃忽地闪开两步,说道:“唉,卫少爷,你不知道,即使我让你走,他们也不会让你走的!”
  卫天元道:“他们是谁?”
  就在此时,园子里的假山背后,花树丛中突然跳出了七八个人,涌到灵堂来了。
  “我们是上官云龙的仇家!”那些人齐声说道。
  卫天元认得为首那两人正是他在保定之时,在他老家门前那片瓦砾场上,伏击过他的那两个貌似胡人的汉人。
  为首那两个人向楚劲松唱了个喏,说道:“西门霸、东方雄拜见楚大侠,请楚大侠原谅我们骚扰贵府。”
  楚劲松道:“只要你们不为已甚,我可以置身事外。你,你要知道……”
  西门霸道:“我知道卫天元是丁勃的少主人,丁勃是你的老朋友。”
  楚劲松道:“你们知道就好。”
  西门霸哈哈大笑起来。
  楚劲松怔了一怔,说道:“我和丁勃是老朋友,这又有什么好笑?”
  西门霸大笑过后,说道:“楚大侠,丁勃大概还没有和你说过吧。他是你的老朋友,也是我们的老朋友啊!三十年前我们曾经和他在黑道上联手做买卖!”
  说罢,回过头来,对丁勃施了一礼,说道:“丁大哥,我们知道卫天元算得是你的少主人,看在咱们以往交情的份上,我们当然不想伤害他。但可也得请你帮个忙,帮忙劝劝你家的少主人……”
  卫天元早已是气愤填们,忍耐不了,陡地喝道:“丁大叔,你是不是要和他们联手再做一次买卖?”
  丁勃呆了一呆,说道:“卫少爷,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还能出卖你吗?不过……”
  卫天元道:“你若不愿与我为敌,那就不必再说什么‘不过’了,为了保全你和他们的交情,你不帮他,我也不要你来帮我!”
  丁勃竟然好像同意他这提议,说道:“卫少爷,我希望你最好先听一听这两位朋友的来意,能够不动手,还是不动手的好!
  “说罢,他就退过一边了。
  卫天元冷笑道:“丁大叔,你这两朋友和我也不是初会面了。
  他们的来意,我早已知道!有一笔旧帐,我正等待他们来算呢!”
  西门霸哈哈一笑,说道:“卫少侠,你错了,我们并不是来和你算旧帐的。我们是上官云龙的仇家,与你并无深仇大恨,不错。在保定那晚,我们曾经和你打过一架,也曾经吃过即妖女与你联手的亏,但这次我们只是为了对付那妖女来的,只要你置身事外,我们决不把事情牵连到你的头上。”
  丁勃说道:“对啦,卫少爷,你就安安静静在这里过一晚吧,何必……”
  话犹来了,卫天元已是一声大吼,喝道:“谁要对付上官飞凤,先得对付我!”
  大喝声中,猛冲过去。
  只听得一阵金铁交鸣之声,西门霸以一对虎头钧,东方雄以一把斫山刀挡住了他的剑。他们带来的那些人亦已迅速布成阵势,把卫天元困在阵中了。
  只见西门霸和东方雄二人联手,已是足以和卫天元匹敌,何况与他们同来的那些人亦非泛泛之辈。
  卫天元急怒交加,喝过:“我和你们拼了!”脚尖点地,身形平地拉起,一招“鹰击长空”,长剑凌空刺下。东方雄横刀一封,使的是“铁门闩”招数,刀剑相交,火花四溅。东方雄的厚背斫山刀损了一卜缺口,遮拦不住,险些伤在他的剑下。但卫天元攻得太急,身子悬空,空门四露,两支花枪,已是向他双胁刺来。
  与此同时,西门霸的虎头钩亦已锁住了他的青钢剑,西门霸本来就是和东方雄配合作战的,虎头钩来得比那西支花枪更快,
  这刹那间,饶是卫天元也不禁心头一凉,只道是决计难逃一死了。
  哪知西门霸的虎头钩一绞,借那旋转之力,把卫天元的身形带过一边,虎头钩立即松开,卫天元脚落实地,恰好避过了那两支花枪。
  东方雄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身来,带着几分气愤说道:
  “好小子,我们不想伤你,你却当真要拼命么?”
  卫天元已是状若疯虎,喝道:“不错,我是自己找死!你们不让我走,唯有与你们同归于尽!”又是猛冲过去。
  他这话倒非恫吓,他不理死活,的确是可以和西门,东方二人拼个同归于尽。
  丁勃赶忙一挥衣袖,替东方雄拂开卫天元的剑尖,但剑光过处,他的另一边衣袖,亦已化成片片蝴蝶。
  卫天元情知若有丁勃插手,他是决计走不了的,和敌人拼个同归于尽,也不可能。
  “丁大叔,你……”卫天元气得说不出话来。
  丁勃说道:“我说过两不相帮的,但别人不欲伤你,你又岂可舍命伤人?”
  楚劲松心里想道:“戏演到这里,是应该适可而止了。”他打了个手势,请两方停手,缓缓说道:“卫少侠,你果然是个多情种子,你要走,那就请你……”
  “走吧”两字尚未出口,忽地听得一声吻哨,园子里影影绰绰多了许多人。
  楚天舒的声音在园子的一边大喝道:“哪条线上的朋友,不请自来,当我楚家是好欺负的吗?……哼,原来是你们这两个鹰爪孙!”
  原来跑在前面那两个人,正是楚天舒日问在史公祠碰上的那两个家伙。此时已是换上一副矫捷的身手,哪里还有日间所见的“腐儒”模样?楚天舒是一发现有夜行人来到,便即出来喝问的。他衔尾急追,此时方始认出那两个讨厌的家伙。
  那两个家伙脚步丝毫不级,已是来到灵堂了。
  楚天舒不知道他们的来历,他的父亲楚劲松却是知道的。这两个人都是大内卫士,胖的那个叫鲁廷方,瘦的那个叫韩往国。
  跟他们来的这班人,有好几个也是楚劲松在穆志遥的统领府见过的。
  鲁廷方一到就笑嘻嘻的说道,“楚大侠,多谢你的妙计,帮我们截留了钦犯!”
  他明知楚劲松正是想要把卫天元放走的,却故意将楚劲松说成似乎是和他们串谋的人,把楚劲松弄得啼笑皆非。
  韩柱国更厉害,他不动口却先动手,一扬手便是三杖喂毒的透骨钉,暗器出手,这才喝道:“卫天元,你要找死,我就成立你吧!”卫天元避开一枚,西门霸给他打落一枚,另一枚却贴着他的肩头飞过,擦伤了一点皮肉。
  楚劲松道:“两位大人,你们弄错了!……”
  鲁廷方不待他说下去,便即说道:“没错,这小子正是穆统领所要捉拿的钦犯飞天神龙!咦,听说你是在京师和飞天神龙支过手的,你还不知道飞天神龙就是他吗?”
  楚劲松道:“我知道,但这里不是京师,是我楚某人的家!”
  弦外之音,其实并不难解,楚劲松的意思是:这里是我的家,在我的家中可不能任由你们捉拿人犯。但鲁廷方却佯作不解,哈哈一笑,说道:“对,你已经帮了我们太多忙了,从此刻起,捉拿钦犯的事,让我们料理就成。我们来到你的家中,当然不敢再烦你的家人帮手。”
  楚劲松是江南著名的武林世家,他也正是藉着世家的身份,掩护他的反清义士领袖的身份的。倘非万不得已,他决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暴露都不可以,当然更不能在行动上与朝廷公开作对了。
  此刻是不是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呢?正当他考虑要不要公开和这班人翻脸的时候,在他的面前已是突然间另起波澜!
  西门霸突然“倒戈相向”,双钩一立,“当”的一声,把韩柱国的判官笔弹开。
  韩柱国大吃一惊,喝道:“你们不是上官云龙的仇家么?”
  西门霸道:“不错。”
  韩柱国道:“那你们怎么反而颠倒帮起卫天元来了?难道你们不知、不知……”
  西门霸道:“我们知道他是上官云龙的准女婿。”口中说话,仍是奋战不停。
  鲁廷方绕过去要抓卫天元,东方雄横刀挡在他的面前,喝道:“不许你们动卫天元一根头发!”
  鲁廷方大怒喝道:“你们既然是来对付卫天元的,怎的连敌友都不分了?”
  东方雄冷笑道:“你懂不懂江湖规矩?”
  鲁廷方道:“什么规矩?”
  东方雄道:“江湖的规矩,一是私仇私断,不容官府插手。
  只有没出息的人才借官府之力。我们来寻仇是我们的事,我们可并没有请你帮忙!”
  西门霸在另一边接着说道:“倘若那个人的仇家不只一个,那么还有第二条规矩,即是:先到先得。如今是我们先找上卫天元的,捉他、杀他,由我们作主,与你无关!”
  鲁廷方怒道:“你们知不知道,我们是来捉拿钦犯,不是普通仇斗!”
  西门霸冷笑道:“你知不知道,我们正是一帮目无王法的野人,管你什么钦犯不饮犯,我们只知按照江湖规矩办事。”
  此时,两边人已是混战起来,打出“灵堂”去了。
  这一个变化大出卫天元意料之外,他不禁疑团满腹,暗自想道:“在保定那晚,这两个人暗算我,好像也是声言要求捉拿我这个‘钦犯’的,我只道他们定是鹰爪一类人物,怎的他们却和鹰爪打起来呢?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不错,西门霸等人是已经说明他们是上官云龙的仇家,但连这一点卫天元也不能不起疑了。要知上官云龙在西域的仇家,十九是邪派中人,西门霸、东方雄貌似胡人,显然是从西域来的,而邪派中人,又岂肯轻易和朝廷作对?
  卫天元隐隐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但究竟是哪一点“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这个“不对”。在他心里只像是一团模糊的幻影,还未能确定“形象”。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莫愁湖名联的一句警句:“试看棋局情形,问谁能解?”眼前乱纷纷的漏战,就好像一个千头万绪的棋局,令他难以解开。
  但他做梦也没有担到,这个“棋局”乃是高手所布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不觉一片茫然。站在“灵堂”门口,竟似痴了。
  楚劲松走到他的身边,悄悄说道:“卫少侠,你还不走?”
  他这才翟然一省,是啊,自己本来是要走的,为何还留在这里?
  西门霸和鲁廷方这两帮人的混战,还在杀得难分难解,论武功是西门霸这班人较强,但人数都是鲁廷方那帮人多,寡不敌众,西门霸这边渐渐转为劣势了。
  卫天元道:“这些人怎样……”
  楚劲松道:“此间事你走了我自会料理。”
  可是正当卫天元要走未走的时候,忽听得了勃喝道:“哪条线的朋友?”
  又有一帮人闯进来了!
  这帮人来得有如暴风骤雨,最前面那个人更是捷如飞乌,身形刚刚掠过围墙,便即声到人到!
  “楚大侠,累你久等了,我们来得好像正是时候吧?”
  楚劲松大吃一惊,失声叫道:“天玑道长!”
  天玑道人哈哈笑道:“不错,是我带领本派同门和侠义道助拳的朋友来了!”
  楚劲松道:“我好像不是约你们今晚来的!”
  天玑道人大笑道:“那有什么关系,只要来得是时候就行!
  咦,那妖女还没来么?”
  他不待楚劲松回答,接着又再说道:“妖女没来,先把这小魔头拿下!”
  说时迟,那时快,楚劲松尚未拿定主意,他已闯进“灵堂”,唰唰唰一连三剑,把站在门口的卫天元逼得退回“灵堂”。
  跟着他来的还有华山派三位长老,天策、天枢两个老道士,和女道士瑶光散人。
  这帮人以华山派的弟子为主,江湖上各门各派的“侠义道”也很不少。那些不属于华山派的“侠义道”,虽然是拉杂成军,阵容亦甚可观。领袖人物是梅花拳的掌门人梅清风。八卦掌的掌门人王殿英,还有少林派的还俗弟子印新磨,以及洛阳的名武师谢国堂。铁力夫等等。
  楚劲松叫道:“天玑道长,有话慢说。”他语音未落,天玑道人已是连环三剑,把卫天元逼回“灵堂”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梅清风等人亦已来到。
  梅清风道,“我们日前派人给楚大侠送来的那份英雄帖是附有一封书信的,那纣信是小弟亲笔所书,不知楚大侠看过没有?”
  楚劲松道,“已经看过。”
  梅清风道:“那妖女的身份以及她和卫天元的关系,我在信中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了。”
  言下之意,楚劲松似乎不该还有怀疑。
  楚劲松道:“不过……”
  他刚说得两个字,印新磨便抢着说道:“楚大侠,你是江南侠义道的领袖人物,想必下会是要替这姓卫的小魔头说情吧?”
  楚劲松不知怎样措辞才好,只能说道,“事情恐怕不如你们所想的那样简单!”
  王殿英和铁力夫齐声说道:“简单也好,复杂也好,先把这小魔头拿下再说!”他们是徐中岳生前的好友,在徐中岳和姜雪君举行婚礼那天,曾经吃过卫天元的亏的。
  谢国堂也道:“不错,目前己在混战之中,为免夜长梦多,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
  他所说“快刀斩乱麻”,当然亦即是赞同把卫天元先行拿下的主张了。
  天玑道人的声音从“灵堂”内传出来,说道:“楚大侠,你不知道,敝派前任掌门被人暗杀一案,和姓卫这小魔头也有关连的。今晚之事,无论如何。我们是不能放过这小魔头的了l”混杂着叮叮当当的白刃交击之声,显然他在灵堂里和卫天元己是展开激斗!
  他的两个师弟天策道人和天枢道人拔剑出鞘守在灵堂门口。他们一言不发,但这样的态度已是不啻向楚劲松提出警告:
  “要是你想进去帮卫天元的话,先得闯过我们这关”了!
  楚劲松心头火起,暗自想道:“我若要闯进去,凭你们也未必就拦得住。不过华山派好歹总是同道,可不能说翻脸就翻脸。”
  他尚在踌躇,却有两个人跟在天玑道人之后,跑进“灵堂”去了。是华山派晚一辈的弟子涵谷道人和涵虚道人。天策、夭枢这两个老道士果然只是拦阻“外人”,并不拦阻他们的本派弟子。
  齐漱玉躲在棺村里不知道外面的情形,但听得兵刃交击的声音越来越是猛烈,不由得暗晴吃惊,“怎的好像假戏真做了呢?”
  天玑道人是华山派的剑术高手,运剑如凤,招招指向卫天元的要害。
  卫天元一咬牙根,喝道:“天玑道长,你苦苦相逼,可休怪我不客气了!”
  天玑道人冷笑道:“不客气又如何?……”话犹未了,只觉白刃耀眼,卫天元唰的一剑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天矾道人回剑遮拦,挡了个空,嗤的一声,衣袖被剑锋削了一幅。
  天玑道人大怒道:“好小子,真要拼命么?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卫天元冷笑道:“你的厉害,我已经知道了。我的厉害,你却恐怕还未知道!”
  卫天元的剑法是齐燕然亲自传授的,齐家剑法,奥妙繁复,虽然倘若是大家都练到最高境界的时候,齐家剑法也未必就能胜过华山派的剑法,但天玑道人所知道的齐家剑法却不如卫天元所知道的华山派剑法多,卫天元一旦使出浑身解数,登时就把天玑道人杀得只有招架的份儿了。
  涵谷,涵虚跑了进来,一见师叔不敌,立即双剑齐出,同声喝道,“好小子还敢逞凶,今日非杀了你替先师报仇不可!”他们是前任掌门天权道人的得意弟子,听得师叔说卫天元和他们师父被害一案有关,也不细问情由,便把卫天元当作大仇人了。
  这两人的剑术只比天玑稍逊一筹,但年青力壮,出手比天玑还更狠辣!
  卫天元是和西门霸那些人打过一场的,那一场虽然不过“做戏”(但卫天元却并不知道对方是做戏的),也耗了他不少气力。他和天玑单打独斗,本来已是感到气力不加了。
  此时他以一敌三。更感不支,十数招一过”险象环生。
  剧斗中卫天元欺身进击、佯攻涵谷,剑锋中途一转,突然指向涵虚的咽喉。
  涵谷的长剑已是斜斜刺出,回救不及,急忙飞脚踢卫天元的后心。
  卫天元侧身一闪,涵虚避开了他的剑刺,脚步跄踉,碰着了棺材。涵谷那一脚正好也是踢着了棺材。
  “蓬”的一声,棺材盖突然揭开。
  天玑等人饶是艺高胆大,突然看见棺村里一个“女鬼”站了起来,也是不禁吓了一跳,忘了合击卫天元了。
  齐漱玉跳出棺材,激愤大呼:“天舒哥,你和叔叔做的这出戏未免做得过份了吧,难道你们当真要把卫大哥置之死地?”“这出戏”本来是楚劲松叫她帮忙做的,但她不便怪责后父,只好把楚天舒作主体来骂。但在抱怨的辞句中也还是把后父带上一笔(她已习惯把后父称为叔叔)。
  卫天元失声道:“师妹,是你!雪君呢?”
  涵谷、涵虚一呆之后,双剑又刺过来。齐漱玉无暇回答,卫天元也无暇发问了。
  楚天舒冲入“灵堂”,涩声叫道:“让开!”
  天策、天枢肌剑平伸,拦着门口。楚天舒不顾一切,硬冲过去。
  天策长剑虚晃,骈指点楚天舒的穴道。只听得“铮”的一声,天策道人长剑脱手。
  原来了勃已是后发先至,硬生生的在两人中间插进去,替楚天舒挡住了天策道人了。天策道人的长剑就是给他用弹指神通的功夫弹出手的。
  楚劲松喝道:“舒儿不可对前辈无札!”他口里是这么说,身体却挡在天枢道人的面前。明是斥责儿子,实是掩护儿子进去。
  他在武林的地位比丁勃更高,武功也比丁勃更强,天枢道人可还不敢真的对他无礼。
  灵堂恶斗
  楚天舒进入“灵堂”,天玑道人沉声说道:“楚少侠,不干你的事,请你出去!”
  楚天舒怒喝道:“这里是我的家,我要你们滚出去!”
  天玑道人哈哈一笑,说道:“令尊已经接下了我们的英雄帖,即使是令尊也不能叫我们滚出去!”
  此时涵谷正在和齐漱玉交手,涵虚则从旁协助天玑,向卫天元进逼。五个人分成两堆厮杀,杀得难分难解。
  齐漱玉急于过去和卫天元会合,一招“玉女投梭”,剑光如练,当胸刺去。这一招攻得太急,正合涵谷心意。他使了一招“横云断峰”,横剑一封,“当”的一声,两把剑碰个正着。齐漱玉剑法并不逊于涵谷,但可惜内力都是颇有不如,双剑相交,硬碰之下。强弱立判。齐漱玉身形连晃,恍似风中之烛,摇摇欲坠。涵谷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你站稳了再来吧。”哪知齐漱玉并没“站稳”,就“再来”了。她踏的是“醉八仙”步法,身形倾斜,却已变招刺到。这一下实是涵谷始料之所不及。虽然没有给她刺着,刹时间也给她杀个手忙脚乱。暗暗吃惊,心里想道:“这妖女不愧是齐勒铭的女儿,倒也不可太小觑她了。”只可惜齐漱玉终究是吃了内力不足的亏,不过片刻,又给函谷枪回先手。
  卫天元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一见齐漱玉形势不妙,怕她再战下去,就要吃亏。立即使出险招,一招“星汉浮搓”,剑点散开,宛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遍洒下来。涵虚不识此招,连忙舞剑防身,不敢攻敌。天玑道人以一招“大汉弧烟”投进对方的剑圈之中,应付虽然得宜,但是否抵敌得住,他自己亦是毫无把握。要知单打独斗,他是打不过卫天元的,而此际涵虚自身难保,只顾防御,等于是他又在和卫天元单打独斗了。
  饶是他应付得宜,也给一个剑点落在他的身上。但奇怪的是他并不感觉怎样疼痛,只是外衣穿了一个小孔,内衣都未刺穿。卫天元似是强弩之未,剑尖稍稍沾着他的身体,手臂就垂下来。天玑道人心头大喜:“原来这小贼已是气衰力竭,只要楚劲松不插手,我定可擒他!”
  他哪知道卫天元不只是气力不加,他还是中了喂毒的暗器的。韩柱国刚才打他的那枚透骨钉,是淬过毒的。当时只是仅仅擦伤他的一点皮肉,故此没有立时发作。以他的内功造诣,这点轻伤,本来不足为害。但在与天玑激斗之后,抗毒的能力大减,这才开始发作了。这一招就是由于他使得太狠大急,突然一阵头晕,以致功败垂成的。
  就在此时,楚天舒刚好踏进“灵堂”。
  天玑道人长剑一伸,把齐漱玉的身形也笼罩在剑光之下。轻轻说道:“看在楚大侠份上,你们不要伤他!”这句话是对他的两个师侄说的。
  涵虚抽出身来,与师兄涵谷井肩作战。他们得到师叔的指示,出手颇有分寸,但他们的本领本来就比楚天舒胜过一等,二人联手,布成剑网,楚天舒如何还能闯得过去?
  卫天元背靠桐棺,大口大口喘气。天玑道人剑中夹掌,意欲将他活捉,卫天元缓缓出剑,剑尖伸缩不定。天玑道人是剑法的大行家,一看就知他是一招刺七穴的剑法,倘若没有齐漱玉在旁,他还可以欺负卫天元内力不济,拼着给他刺中穴道,亦无大碍。最多麻痹片时,便可复元,卫天元则已伤在他的剑下了。此际是有齐漱玉在卫天元身旁的,倘若他们刺着穴道,如何还能容得他有片时喘息?那时不是卫天元伤在他的剑下,而是他伤在齐漱玉剑下了。天玑当然不敢冒这个险,急急变招。他变,卫天元也变,剑尖晃动,始终是对着他的穴道。天玑暗暗后悔,不该叫两个师侄都去阻挡楚天舒。但想卫天元气力不加,“看你还能支持多少时候。”这么一想,为了维持面子,也就不改变命令了。
  楚天舒的判官笔被涵谷涵虚双剑封住,施展不开,渐渐给逼到了墙角。
  “看你还能支持多少时候?”天玑道人心念未已,忽听得一声咳嗽,“灵堂”内又多了一个人了。
  这次进来的竟是扬州大侠楚劲松本人。
  楚劲松一声咳嗽,说道:“舒儿,我刚刚教训过你,不可对长辈无札,你怎的又……”
  楚天舒道:“爹爹,你没看见吗,这牛鼻子老道可正在欺侮妹妹!”
  天玑道人因见卫天元剑法精妙,一时之间,自己不易得手,恰好在楚劲松进来的时候,他改变了战略,竟欲先捉齐漱玉,他使了一招龙爪手,堪堪就要抓到齐漱玉的琵琶骨了。
  楚劲松沉声说道:“天玑道兄,请不要和小辈一般见识!”
  天玑被他一喝,不敢便下杀手,却道:“楚大侠,你放心,我已经吩咐他们,决不会伤害你的公子。”
  楚劲松冷冷说道:“多谢。但请你也别伤害小女!”
  天玑道人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楚大侠,你这样说倒是令我糊涂了。
  我一向知道府上只有一位公子,却哪里来的女儿?”
  楚劲松道:“这位姑娘就是……”
  天玑故作惊诧,说道:“她不是齐勒铭的女儿吗,怎的又变成你的女儿了?”
  涵谷涵虚把楚天舒逼到墙角,攻势已经放慢,准备应付新的变化。他们听见师叔如此作弄楚劲松,忍不住笑出声来。
  楚劲松涵养再好,也禁不住心头火起,沉声说道:“我是她的继父,有什么好笑?”
  天玑道人道:“哦,我明白了,原来你娶了她的母亲。乱世男女,离合本属寻常,不错,是没有什么可笑。但油瓶女儿总比亲生儿子隔一层吧?恕我说句老实话。齐物铭是众所周知的大魔头,他的女儿在我们眼中也只能当作妖女!别的事情不说,只说今晚的事情,她的行为就是荒唐已极,楚大侠,你碍着尊夫人的面子,不便管教这个油瓶女儿,我替你管教,不正好么?”说话之间,作势又要擒拿齐漱玉了。
  楚劲松忍无可忍,拦在齐漱玉面前,瞪视天玑道人,哼了一声道:“你容不容许我说话?”
  天玑道人虽然是谋走后动,是早就作好了准备才来的。但此时见楚劲松不怒而威的模样,心中亦是颇有怯意。他不敢出招,只好说道:“楚大侠,你是主人,我岂敢不尊重你,有话请说。”
  楚劲松道:“我不要尔的什么尊重,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对贵派的前任掌门令师兄夭权道长十分尊敬,贵派现任掌门天梧道长也是我钦佩的朋友。至于你嘛……”
  天玑冷冷说道:“我这样的小人物当然是值不得你楚大侠敬重的了?”
  楚劲松道:“你是华山派长老,本来是应该受人敬重的。但现在我只想对你说三个字。”
  天玑道:“哪三个字尸
  楚劲松沉声道:“滚出去!”
  天玑道人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喝道:“楚劲松,你……”提剑便刺。
  楚劲松一掌劈出,天玑那一剑已是刺了个空。他们身一闪,似乎还想进招,但已是身不由已的向后直退。
  他退到门边,刚刚稳住身形,突然间又好像受人用力一推似的,还未站稳,又蹬蹬蹬的接连退了三四步,直退出了“灵堂”。
  原来楚劲松那一掌名为“龙门三叠浪”,内中包藏三重内力,如同波浪一般,一个浪头高过一个浪头。天玑道人若在平时,或许不至败得如此狼狈,此际他和卫天元已拼斗了一场,内力早已大打折扣,哪里还能抵挡?
  涵谷涵虚见师叔果然被逼得一滚出去,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从侧门逃出去。
  天玑被楚劲松的掌力逼出“灵堂”,最后那一重力道还未消解,兀是在地上直打圈囵。涵谷涵虚是自己逃出来的,倒是跑得比师叔快得多,回到自己人当中了。
  华山派弟子见状大惊,纷纷向他们发问:“出了什么事情?”“天玑长老受了伤么?”
  涵谷愤然说道:“楚劲松反而帮那个小魔头,要我们滚出去!
  师叔就是就是……”他故意把楚劲松要天玑道人滚出去说成是“要我们滚出去”,果然激起了华山派的公债。
  “岂有此理,即使楚劲松是江南的武林盟主,也不能这样侮辱我们!”
  “哼。我看他是因为娶了齐勒铭的老婆,姓卫那小魔头是齐勒铭的师侄,他就和这小魔头做了一伙了!”
  正在华山派弟子七嘴八舌,要大兴问罪之师的时候,楚劲松出来了。
  “请华山派各位道兄别听小人挑拨,我只是要天玑道兄滚出去……”
  话犹未了,华山派的人已是齐声喝骂:“你胆敢如此侮辱我们的长老,还能说我们是受了挑拨?”
  和华山派一起来的那些人喝骂得更大声:“侮辱华山派长老就是侮辱我们,楚劲松,你说不出一个道理,今天我们就决不能放过你!”
  楚劲松缓缓说道:“我会还你们一个道理的,但不是此时。
  此时请你们先出去,日后我会亲上华山,对天梧道长说明一切。
  那时再向你们赔罪。”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更加是如同火上浇油了。
  瑶光散人是华山派唯一的女长者,虽是女流之辈,性情却最刚做,闻言大怒,冷笑说道:“楚大侠,你这个请字,我们可不敢当!天玑是我的师兄,我也不敢接受你的‘破格’优待。哼,只要你赢得我手中这把剑,我倒甘愿自己滚出去!”要知天玑道人在华山派六个长老之中排行第二,天梧道人没来,他就是同门之长了。楚劲松是要天玑道人“滚出去”的,瑶光散人说的不敢接受他的“破格”优待,就是这个意思。
  楚劲松苦笑道:“你听我解释……”
  天枢道人刚才输了一招给他,气还未消,喝道:“还用得着什么解释,滚出去和请出去还不都是一样!好,有本领你就要我们滚出去吧!”说时迟,那时快,瑶光散人已是唰的一剑,刺向楚劲松了。天怄跟着来到,和她双战楚劲松。
  瑶光散人的剑法比天玑还更狠辣,天枢较弱,但也不差。楚劲松要胜他们二人已经不易,何况瑶光散人是个女子,过招之际,他不能不有一些顾忌。比如说擒拿的功夫就不能用在她的身上,若是用内力来震伤她,与华山派的结怨就更深了,这是楚劲松也不想的。如此一来,在瑶光凌厉的剑法攻击之下,楚劲松只有招架的份儿。
  不属于华山派的那些人,此时亦已与华山派站在一条线上,同声斥责楚劲松的不是,跃跃欲动了。
  梅清风冷笑道:“楚大侠也是要请咱们出去的,咱们怎样?”
  王殿英道:“他虽无礼,咱们可不能倚众欺寡,这笔帐日后再算。”
  铁力夫道:“日后再算了那咱们现在干什么?”
  王殿英道:“楚劲松要庇护那姓卫的小魔头,你说咱们应不应该听他的话?”
  铁力夫登时省悟,说道:“对,咱们偏不听他的话,把那小魔头和那小妖女一并擒了吧!”
  此时卫天元刚好和齐漱玉楚天舒三人,走出“灵堂”。
  铁力夫在洛阳徐家那一次和卫天元交手,是曾吃过卫天元的亏的,此时他看出卫天元已经受伤,正是报仇的机会来了,第一个就冲上去。
  丁勃说道:“卫少爷,割鸡焉用牛刀,让老奴来吧!”他迎上前去,一招“推手”,双掌划成弧形,轻轻一带,铁力夫立足不稳,给他带过一边。只听得“轰隆”一声,“灵堂”的一面砖墙塌了月牙形的半角,砖泥碎片纷飞。
  原来铁力夫练的是极为刚猛的外功,双臂有千斤之力,但他的力道却给丁勃以四两拨千斤的手法拨过一边,打在墙上了。
  说时迟,那时快,“轰隆”声中丁勃已是抓着铁力夫颈背的厚肉,将他抓得双足离地。丁勃大喝道:“滚出去!”铁力夫那铁塔般的身躯,应声飞出了数丈开外。
  跟在铁力夫后面那些人,见丁勃如此厉害,不觉都是一呆,停下脚步。
  天策道人怒道:“丁勃,原来你还是死心塌地要做齐家的奴才,那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丁勃笑道:“哦,原来你刚才是对我客气么?好,那就请你不必客气,再来较量较量吧!”
  天策道人刚才给他打落手中的长剑,这把剑还是刚刚拾起来的,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满面通红,大怒喝道:“刚才我是没留神你的偷袭,你以为我当真是输了给你么?”
  齐漱玉嘻嘻笑道,“何必斗口,是真是假,打过不就知了?”
  印新磨喝道:“妖女,你是自身难保,还敢取笑人家?”
  齐漱玉仍是嘻嘻笑道:“少林寺的大和尚好威风啊!小女子敢取笑别人,也不敢取笑少林寺的大和尚的。”
  印新磨是少林寺的还俗弟子,齐漱玉却还是称呼他为“大和尚”,而且重复提“少林寺”,那是一来耻笑他不守清规,二来耻笑他离开了少林寺,却还倚仗少林寺的威风的。
  印新磨当年虽然不是被逐出门墙,但却确是因为守不住少林寺的清规戒律,才要求还俗的。他不善言辞,给气得双眼发白,喝道:“我不在少林寺,少林寺所传的伏魔降妖的功大还未忘记,今天就用来拿你这妖女!”
  楚天舒双笔挥出,冷笑说道:“大和尚欺负小姑娘,不要脸!”替齐漱玉挡住了印新磨。
  另一边,天策道人亦已和丁勃再次交上手了。
  涵谷、涵虚恐防师叔有失,双剑齐出,加入战团。三人联手,合斗丁勃。
  丁勃的武功是比夭策高明,但也高明不了多少。他刚才之所一弹指就能打落天策手中的剑,那是因为天策当时全神放在卫天元身上的缘故。故此虽然不能说是偷袭,但也可说得是天策并无足够的防备。此时他为了报这一指之仇而来,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丁勃自是不容易得手了。涵谷、涵虚二人是华山派第二代弟子中最强的两个,丁勃以一敌三,甚感吃力。要不是他临阵经验丰富,早已落败。
  园子里那两帮人的混战未停止,华山派(和他们一起来的那些人包括在内〕又已知楚家这一边的人混战起来了。
  八卦掌掌门人王殿英那次在洛阳徐家也是吃过卫天元的亏的,印新磨被楚天舒挡住,他则和卫天元交上了手。
  卫天元沉着应战,一面运气抵御毒质的蔓延,一面凝神注视对方掌影,见招解招,见式化式。王殿英双掌翻飞,与卫天元作绕身游斗,兀是攻不进去,洛阳名武师谢国堂上来帮他,以二敌一,方始稍稍占得上风。
  天玑道人已经调匀呼吸,恢复精神。冷笑说道:“楚劲松,你现在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还要保护那妖女么?”
  楚劲松给瑶光散人和天枢道人缠住,脱不了身,大怒说道:
  “不要脸,你若不怕天下英雄耻笑,尽管去欺负我的女儿!”
  天玑的确是想去活捉齐漱玉的,给楚劲松喝破,倒是不好意思过去动手了。只能铁青着脸反唇相稽:“你才是不要脸,谁不知道这妖女是齐勒铭的女儿。她的母亲改嫁,她可还是姓齐!”
  瑶光散人一听不像话,皱着盾头道:“师兄,你少说两句。
  让我的徒儿去拿她吧。”
  与此同时,天玑道人邀来的那些人,早已有四五个同时说道,“割鸡焉用牛刀,我来拿这妖女!”
  五六个人同时向齐漱玉跑去,但还是瑶光散人的徒弟青弯走在最先。她挽了个剑花,剑光四面展开,挡住了齐漱玉,也挡住了后面的人。
  “好男不与女斗,各位叔伯,请让我来对付这个妖女!”
  “好男不与女斗”,这句话说得十分刺耳,却也甚为得体。反面的意思,即是男子汉大丈夫岂可欺负女流之辈。这些人虽然未必是真正的侠义道,却也都是有点名气的人物,一听这话,谁还敢厚着脸皮围攻一个少女,讪讪的果然都退开了。
  青鸾是瑶光散人的得意弟予,剑法与齐漱玉不相上下。她口中把齐漱玉骂作“妖女”,表面看来,也好像是使出浑身解数,但每到紧要关头,却往往以巧妙的手法避免施展杀手,以免碰个两败俱伤。齐漱玉何等聪明,不过二三遭,便也看出了她的心意了。两人打得难分难解,也并非故意弄假,而是假中有真,真中有假,看得别人眼花撩乱。双方剑法都是快如闪电,手法可极巧妙,旁人若非留心细察,又哪能看出她们乃是手下留情?
  此时“灵堂”前面已经分成好几堆厮杀,最受人注意的一堆,当然是瑶光散人和天玑道人双战楚劲松了。
  楚劲松剑掌兼施,一招铁锁横江,长剑横披,把瑶光散人攻势挡住,掌力一吐,又把天枢道人逼得退了两步,朗声说道:
  “各位请听我一言,穆志遥的一班手下也是来捉拿卫天元的,如今正在和另一帮自称是上官云龙仇家的人相待不下,各位岂可与鹰爪孙联手?这就是我要备位先退出去的意思!”
  他开头还只是称鲁廷方那班人为“穆志遥的手下”,虽然已是对官居御林军统领的穆志逼不敬,但江湖上一般的称呼习惯,本来就无需对官场中人加上尊称,因此他虽然直呼其名,稍为不敬,也还不觉得怎样碍耳,但“鹰爪孙”这三个字一出口,许多人都是不禁吓了一跳了。
  要知这么多年来,楚劲松极力掩蔽自己的真正身份,甚至不惜和穆志遥往来,就是为了不想给官府知道他是和反清的义士一路的。如今这“鹰爪孙”三字从他口里说了出来,那已是等于公开表明他是反清的了。他若不是豁了出去,拼着把身家性命全都可以抛弃,如何能说出这三个字?
  天玑和梅清风邀来的那些人,有一小半是平素一向对楚劲松甚为钦佩的侠义道,一听他这样说,料想其中定有蹊跷,本来想去围攻卫天元和丁勃的,也都裹足不前了。
  天玑道人却是哼了一声,说道:“这是两桩事情,岂可混为一谈?姓楚的,你若嫌黑白两道的人在你家中闹事,我替你把这两帮人都赶出去!’他把手一挥,登时就有许多人加入战团。
  这些人并非华山派弟子,但却差不多都是天玑道人邀请来的。
  天玑道人说的本来是:把这两帮人都驱逐出去的,但他这班朋友却分明是偏袒一方。
  偏袒鲁廷方、韩柱国这一方。亦即是被楚劲松斥为“鹰爪孙”的这一方。不错,他们加入战团,表面看来,是乱砍乱杀,对两方面的人都加以攻击,但只要稍为细心察看,就可以看得出来,他们攻击鲁廷方这一边的人乃是虚招,攻击西门霸那一边的人则几乎每一招都是杀手!
  西门霸这帮人数较少,本来就是处于劣势的,如此一来,当然是更加不敌了。不过片刻一伤者累累。有三四个且已伤重身亡。
  但如此一来,可也把梅清风看得直皱眉头了。
  要知此次跑未楚家的“侠义道”,除了华山派弟子之外,是以梅清风为首的。但和梅清风有关系的却属小数,大多数是凭着天玑道人的情面请来的,这些人连梅清风都不知他们的来历。
  不过天玑是华山派六大长老之一。梅清风也只能相信他请来的朋友是“侠义道”。
  梅清风本人并非反清帮会的人物,行事有时甚至有点糊涂。
  但无论如何,他却还是多少有点正义感的。此时一看这些人的所为,分明是偏袒“鹰爪孙”一方,那如何还算得是什么“侠义道”?
  他心里正在嘀咕,尚还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向天玑道人抗议,忽听得有人高声叫道“昆仑山上,幻剑灵旗。”
  接着另一个人叫道:
  “不奉灵旗,幻剑诛之!”
  梅清风大吃一帆:“难道是上官云龙亲自来了?”他知道,天玑也知道,“幻剑灵旗”是上官云龙仗以号令西域武林的。
  他们吃惊,卫天元这一喜却是非同小可,他不觉失声叫道:
  “飞凤,你来了吗?”
  没有猜错,果然是上官飞凤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帮人已经进入楚家。
  一共只有四个人。在前面开路的是两个胡人,没人认识他们。当中的一个少女正是上官飞凤。
  但最令得众人奇怪的却是最后面的那个人。
  这个人竟然是武当派五大长老之一的玉虚子!
  两个胡人,一个手里拿着大铁锤,刀枪剑戟,给他铁锤一击,无不飞上半空。功力稍弱的,不但兵器脱手,虎口流血,人也给震晕过去。另一个更厉害,双手空空,冲进正在厮杀着的人群之中,随手一抓,就把人像小鸡一样抓了起来,抛出去。这两个胡人也好像业已知道每个人的身份似的,他们的铁锤、铁掌可只是对付“鹰爪孙”。
  但伤人最多的还是上官飞凤,她“幻剑”展开,快如闪电,倏而向东,倏而向西,转眼之间,已有六七个“鹰爪孙”和十几个天玑道人邀来的“侠义道”伤在她的剑下。
  混战登时停止,以鲁廷方和韩柱国为首的那班“鹰爪孙”和给他们助拳的“侠义道”
  都作鸟兽散了。西门霸、东方雄那一班人则在忙着救死扶伤。西门霸本人也受了伤,不过他还是代表他的属下弟兄,首先上来向上官飞凤行过参拜之礼!这才退下去救护同伴。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西门霸这玑人乃是上官云龙的下属。园子里那两帮人的混战已经停止,“灵堂”门前的打斗,却还是双方未肯罢休。
  上官飞凤走过来了。
  玉虚子是一直没有出手的,此时却紧紧跟在她的背后。
  梅清风见上官飞风向他走来,面上变色,说道:“我们不是属于西域十三门派的,和令尊更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的幻剑灵旗可管不了我!”口气虽然还是不甘示弱,但显然亦已是心内发慌了。
  上宫飞凤道:“你不妄动,我就下管你。”说罢,一声喝道:
  “都给我罢手!”
  印新磨和王殿英此时已经合在一起,双战卫天元,洛阳名武师谢国堂则已止手了。
  那使铁锤的胡人喝道:“让我来见识见识少林派的疯魔杖!”大铁锤一击,印新磨碗口大的镔铁禅杖给他打得拗曲,只听得“当当当”震耳如雷的三声巨响,响到第三声时,印新磨的禅杖已是给打得变成弓形,印新磨大叫一声,口喷鲜血,倒在地上。玉殿英则早已给卫天元一把抓住,抛了出去。
  但华山派的三名长老,顾住自己的身份,仍是不甘罢手。
  王虚子朗声说道:“华山派的各位道友,要是你们信得过我的话,请先罢手!”
  天玑冷冷说道:“你是用什么身份说话?”
  玉虚子道:“当然是华山派朋友的身份。”
  天玑冷笑道:“不对吧?不错,以往你是我们华山派的朋友。
  但如今,嘿嘿,你是谁的朋友,大家都已有目共睹。”
  玉虚子道:“我是华山派的朋友,也是这位上官姑娘的朋友,我不偏袒哪方。据我所知,上官姑娘也不是要来和贵派作对的。
  但你们若不罢手,势必斗个两败俱伤,又焉能知道她的来意?”
  其实,倘若此际上官飞凤加入战团的话,华山派势必一败涂地。“两败俱伤”云云,那已是玉虚子顾圭华山派体面的话了。
  涵谷涵虚首先停手,接着天策道人也接着剑柄下发招了。
  “师兄,念在武当派和咱们华山派的交情,咱们似乎也不妨听听他怎么说,”天策道。
  玉虚子道:“不是我有话说,是这位上官姑娘有话和你们说。”
  天玑气往上冲,说道:“我们为什么要听她的话?就算上官云龙亲自前来,他的幻剑灵旗也管不到我们华山派头上!”
  瑶光散人招数已经放谩,神情似是思疑不定,望着玉虚子愤然说道:“说来说去,原来还是说客身份!”
  上官飞凤微笑道:“你错了!”
  瑶光散人道:“他不是你请来的吗?”
  上官飞凤道:“不错,他是我请来的。但一不是请他作说客,二不是请他助拳,只是请他作个见证。”
  瑶光散人一怔道:“见证,什么见证?”
  上官飞凤没有即时回答,却面对着天玑道:“我管不着你,但有一个人却可以管你!”
  天玑道:“准?”
  上官飞凤道:“华山派现任掌门夭梧道长。他让你们立即回去,不准你们在此处生事!”
  天玑怒道:“胡说八道,本派掌门的命令要你传达?”
  上官飞凤道:“我知道你们不能相信,所以特地请玉虚道长来作见证。”
  天玑冷笑道:“你和这、……、这……他们一伙,你可为她作证,小偷也可以保释强盗了。”他本来想骂“妖女”的,但心里着实有点害怕上官飞凤的“幻剑”,不敢骂出口来。不过虽然没有骂出来,却仍是绕着弯儿,“损”了上官飞凤和玉虚子一下。
  上官飞凤倒不动怒,只是说道:“看在天梧道长份上,我不想骂你,这笔帐会有人跟你算的!”
  玉虚子似乎更加不以为意,微笑说道:“上官姑娘,其实你是无需找我来作见证的。”
  上官飞凤道:“人证物证俱全,更好一些。”
  天玑一怔道;“什么物证?”
  上官飞凤道:“贵派掌门的手谕!”
  此言一出,华山派弟子无不惊诧,天玑、瑶光同声说道:
  “拿来一看!”
  上官飞凤道:“你们争着要看,给谁好呢?”说至此处,对着天玑,把手一扬。
  天玑对她颇为忌惮,生怕她是使用暗器,本能的侧身一闪,只见在她手中飞出的却并非暗器,而是一张纸。
  瑶光散人已经把这张纸接到手中了。
  这张纸飞得不快不慢,瑶光散人接到手中,亦并无异状。
  上官飞凤笑道:“放心吧,我若要害你们,也无须使毒。”
  不过这张纸上虽然没有毒,却有天梧道人亲笔写的字。而且,一张纸轻飘飘的居然能够从上官飞凤手中飞出来,不偏不倚的飞到他们面前,速度也不算慢,上官飞凤的内力之深,手法的运用之妙,还是令得华山派一众弟子大为惊异。
  瑶光散人道:“咦,真的好像是掌门师兄的笔迹。”
  天策、天枢、涵谷、涵虚等人都围拢来看,只见那张纸上写道:
  “字谕本派弟子:先掌门师兄天权真人被害一案,已见端倪,以前种种揣测,均非事实。疑凶另有其人。不久将可水落石出,与齐家无涉。扬州之行。可以作罢。见字火速回山,不可妄生枝节。天梧手谕。”
  天玑道人看了这张手谕,疑心大起。说道:“这张手谕,你是怎么取得的?”
  正是:
  手谕传来如棒喝,名门正派有奸徒。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 七 回  纷乱残棋 难防情变  氤氲迷雾 另有病因
 
  掌门手谕
  上官飞凤道:“申洪,你来告诉他们。”
  那个用独脚铜人作兵器的虬髯汉子上前说道:“我们二人奉了主人之命,送一封信给天梧道长。天梧道长知道我们要来扬州,他在看过了敝上给他的那封信之后,就回房间去写了这封信托我们带来扬州,设法交给你们。”
  上官飞凤说道:“恰好我知道你们要来楚家找我算帐,我就顺便把这封信给你们带来了。你们现在还要和我算帐吗?”如果申洪所说属实,华山派掌门给本派弟子的手谕都可以付托与上官云龙的手下转交,华山派门人又怎能够还和上官云龙的女凡为难?
  夭玑道人面色十分难着,不理会上官飞凤,却对申洪问道:
  “我们的掌门师兄可有回信给你们的主人?”
  申洪说道:“没有书信,只有口信。他叫我们回禀主人,事情他已知道。他多谢我们主人的好意。”
  天玑冷冷说道:“恕我说句无礼的话,你的大名我还是初次听见。你在上官先生那儿,恐怕还不是头面人物吧?”
  申洪淡淡说道:“不错,我们只是无名小卒,给主人供奔跑用的无名小卒。”
  天玑道:“如此说来,我们的掌门师兄会把此事付托你们,我就不能不有点疑心了。”
  他把那封信一扬,接着说道:“各位同门都看过了吧,这封信的格式也似乎有点不对。”
  要知天梧道人一向优柔寡断,华山派大小事务,差不多都是取决于天玑道人的。这次天玑道人率众下山,更是作为同门之长的,按说天梧不会对他这样不客气,下“谕”
  给他。即使是要“字谕”众弟子,似乎也该由他代为“传谕”。但这封信写的只是“字谕本派弟子”,根本没有提及他的名字,竟是把他和一众弟子一视同仁。
  玉虚子道:“天梧道长把这封信交给申洪的时候,我是在场的!”
  天玑道:“当时你没看过这封信吧?”
  玉虚子佛然不悦,说道:“你以为我会偷看别人的书信吗?”
  天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你既没有看过,又怎知是原来的那……封信?”
  申洪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天玑冷冷说道:“我不知道掌门师兄托你转交的那封信是写给谁的,但我知道贵派的公冶弘先生善于伪造字画,他大可以冒亢我们师兄的笔迹,另外写过一封。”
  玉虚子忍不住道:“天玑道兄,我不敢说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那天我是在场的人,我也曾经听见天梧道长是要你们回山的。”
  天玑冷笑道:“玉虚子,我相信你是君子,但这两位仁兄和我却是素昧平生;这位上官姑娘,我也只知道她是卫天元的朋友。”言下之意,对他们自是不能相信了。
  眼看就要弄僵,瑶光散人忽道:“我看这的确是掌门师兄的笔迹无疑!”
  天玑道人哼了一声道:“何以见得?”
  瑶光散人道:“掌门师兄用草书写的那个‘谕’字,习惯是少了‘人’字下面的一划的。他这个习惯,外人决难知晓!”
  天玑语塞,半晌说道:“即使是真,但这次的事情,给许多朋友的帖子都是由我发出的,来的时候,你们也曾一致同意由我把舵,如今岂可半途而废,贻人以虎头蛇尾之讥!”
  上官飞风冷笑道:“哦,原来你就是带头要他们跟你对付我和天元的人,好,那你就做‘老虎’做到底吧。我倒要看看你是老虎还是老鼠!”意思明显之极,那即是要和他作单打独斗的了。
  天玑道人即使未曾与楚劲松拼过一掌,对上官飞凤的“幻剑”也是甚为顾忌,此时功力都未恢复,当然更加没有取胜的把握。他硬着头皮说道:“打就打,难道我还怕你不成!”口说“不怕”,心中其实是害怕的。
  瑶光散人道:“师兄,这不是赌气的时候,请你听我一言。”
  天玑道人道:“好,你说!”
  瑶光散人道:“我以为任何事情都没有比替先掌门师兄报仇一事更为重要,天梧师兄既然说以前种种揣测均非事实,那即是与齐勒铭、卫天元、上官云龙等人都无关了。
  他要我们马上回山,我们岂可违抗现任掌门人的命令!”
  天策、天枢等人都是害怕再打下去的,闻言齐声称是。
  天玑道人口头虽硬,心中实亦虚怯,正好趁此自下台阶,便即说道:“既然大家都这样主张,那就回山再说吧。姓卫的,这笔帐记下,日后再和你算!”
  齐漱玉刚才险些被他所擒,气还未消,抢着说道:“牛鼻子臭道士,这笔帐卫师兄不和你算,我也要和你算!”
  楚劲松不愿节外生伎,说道:“玉儿,不要多言了。你还是去看你,……啊,你妈已经出来了。”
  此时园中大规模的混战已经停止,零星打斗还有一些。穆志遥那班手下也还未全部撤退。园子里仍是闹哄哄的。
  楚夫人庄英男放心不下女儿,此时正在出来找她。齐漱玉向她跑去,说道:“妈,我在这儿,我没事!”
  她们母女尚未相会,忽又听得有人叫道:“师妹,你回来!”
  这个人是郭元宰,他在唤他的师妹徐锦瑶。
  徐锦瑶披头散头,一面跑一面叫道:“不要管我,我要问问楚伯伯去,问他为什么反而要帮那姓卫的小魔头!”
  她话犹来了,忽然斜刺窜出一个人来,一把将她抓住。说道:“对啦,你要报杀父之仇,那是还得倚靠穆统领的。穆大公子正在想念你呢,跟我回去吧!”
  这个人是御林军的军官韩柱国,那班“鹰爪孙”就是以他和鲁廷方为首的。用喂毒的透骨钉伤了卫天元的那个人也正是他。
  庄英男见状大惊,飞快跑上去挥袖一拂。
  只所得“啪”的一声,韩柱国的脸上起了伤痕,皮破血流,幸好未打瞎双眼。说时迟,那时快,韩柱国已经把徐锦瑶举了起来,当作盾牌,挡着楚夫人了。
  他手持匕首,对准徐锦瑶颈背,冷笑说道:“我不知道应该称呼你做齐夫人还是楚夫人,但不管是谁,都不能动这位徐姑娘,她是我们穆公子所要的人,穆公子吩咐过,活的拿不回去,死的也要。你要抢她回去,我就先杀了她!我告诉你,我这把匕首可是淬过剧毒的!”
  楚夫人投鼠忌器,空有一身本领,也是束手无策了。
  上官飞凤忽地走上前来,笑嘻嘻的道:“你们不过是要人质罢了,我来交换这位徐姑娘如何?你们把我押到京师送给穆志遥,功劳岂不更大?”
  韩柱国虽然动心,但一想:“我如何惹得起这个妖女?”连忙喝道:“你别过来,我们要的只是这位徐姑娘!”
  上官飞凤叹道:“这可真是令我伤心了,原来我送给人家,人家都看不上眼。”
  陡然间,只见寒光一闪,韩柱国晃了两晃,慢慢的倒了下去。倒了下去,喉头方见裂开。原来他已是给上官飞凤以迅如闪电的幻剑杀了。她出手之快、之狠、之准,令得楚夫人都不能不动魄惊心。
  啪的一声。上官飞凤插剑入鞘,这才笑道:“你看不上我,我只好杀了你!”
  徐锦瑶糊里糊涂得以脱出韩柱国的掌握,吓得呆了。
  郭元宰将她扶稳,说道:“师妹,你还不多谢这位上官姑娘的救命之恩!”
  徐锦瑶惊魂未定。眼睛看着上官飞凤,讷讷的仍是说不出口来。
  上官飞凤哈哈一笑,说道:“说不上什么多谢。我知道你和卫天元有过节,那件事我也曾经帮过卫天元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也就是了!”
  徐锦瑶还能说什么呢?她心里想:“爹爹其实也是罪有应得,难道我还能够当真倚靠穆志遥给我报仇不成?”只好不作一声,默认对方所提的条件,和郭元宰走了。
  卫天元道:“楚大侠,这次都是我连累了你!”
  此时华山派已经走了,天玑道人请来的那玑真假混杂的“侠义道”也都走了,“鹰爪孙”更是早就走得干干净净。但地上却留下十多具尸体,一大半是“鹰爪孙”的。
  楚劲松苦笑道:“卫老弟,莫说这样的话。穆志遥早已对我疑心,即使没有你这桩事情,我也是不能在家安居的。恕我不送你啦。”他是忙于部署弃家避难的大事了。
  楚夫人走上来道:“卫贤侄,要是你有机会见到她的爹爹卫天元道:“请师婶吩咐。”蓦地觉得“师婶”这个称呼有点不妥,避开她的目光。
  庄英男好像不知怎样说才好,停了一会,方始说道:“要是你有机会见到她爹,托你捎个日信。就说,就说玉儿在我这里,叫他不要挂虑。”
  卫天元应诺之后,回过头来,对齐漱玉道:“师妹,今晚多亏你的帮忙。”他也是不知怎样说下去才好。倘若过去的话,像这样俗套的客气话,在他们之间是决不会有的。
  齐漱玉神情更其落漠,淡淡说道:“恭喜你找到了一位才貌双全的师嫂。”
  卫天元知道他在姜雪君“灵前”的祷告已经给这位师妹听见了,只能尴尬一笑。
  上官飞凤却很大方的和她笑道:“多承谬赞,我和他只是定了亲,未必一定是你的师嫂呢。”
  卫天元鼓起勇气说道:“师妹,请你告诉我,雪君的遗体究竟是在何处?安葬了没有,昨晚的‘灵堂’又是怎么回事?”
  齐漱玉并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冷冷说道:“哦,你还记得雪君姐姐,我倒真是要替她多谢你了。”
  卫天元道:“我是特地来料理她的后事的。”
  楚天舒说道:“听说她的遗体,当天就给人搬走了,什么人我们不知道,但你将来一定会知道的。雪君是我的师妹,这灵堂是我们兄妹为她布置的,只是聊表对她的一点悼念而已。”当他说到“你将来一定会知道的”这句话时,有意无意的看了上官飞凤一眼。
  齐漱玉冷冷说道:“卫师哥,我替雪君姐姐多谢你来给她祭奠,但我不愿意再见到你了。你走吧!”
  卫天元心情激动,忽地只觉一阵头晕,眼前金星飞舞,身形是似风中之烛,摇摇欲坠!原来他中毒多时,又再受了刺激,此际已是支持不住了。
  庄英男道:“唉,玉儿,你怎么可以这样气你的师兄?”
  上官飞凤道:“我会替他解毒,不妨事的。”当下先点了卫天元的睡穴,跟着吩咐手下将他搬上准备好的马车。
  楚家忙于逃难,只有丁勃送她出去。
  丁勃说道:“上官姑娘,我要向你请罪。这出戏,唉,真想不到……”
  上官飞凤道:“这出戏你唱得很好啊,请什么罪?”原来“这出戏”正是她和丁勃安排的”
  丁勃说道:“我虽然没有荒腔走板,但想不到这场戏却几乎弄假成真!要不是你来得及时,我都恐怕下不了台。”
  上官飞凤道:“上半场是做戏,下半场已经不是戏了。那些人不请自来,硬要在咱们所编的戏里插上一脚,充当打手的角色,与你有何相干?对付这些人也唯有把他们赶下台去。”
  丁勃苦笑道:“那也可以说得是有人要求和咱们唱对台戏吧。但我却有一事不明……”
  上官飞凤道:“你是奇怪我怎的会及时赶到吧?按照原来的编排,这出戏我本来是不用到楚家登台的。”
  丁勃道:“你已经得到风声?”
  上官飞凤道:“不错,我就是因为知道有人要唱对台戏,才跑来赶他们下台的。保定那晚和你分手之后,我已经知道穆志遥派人南下了,后来在金陵我还碰上穆志遥那位宝贝大少爷呢。”
  丁勃说道:“那班鹰爪孙还容易对付,华山那班人的行事却有点出乎我的意外。第一,我弄不懂他们为什么好像和齐家有着深仇大恨,他们的掌门被害,本是与齐家丝毫无涉的,他们却冤枉我们的大少爷于前,现在又来诬赖卫少爷。第二,你的手下和那班鹰爪孙打斗,他们竟然明显的帮鹰爪孙。”
  上官飞凤道:“天玑那班人来得这样快,我也没有料到。不过他一定要来和我与天元作对,却是在我竟料之中。”
  丁勃一怔道:“哦,早已在你意料之中。”
  上官飞凤道:“不久你就会明白的。嗯,你放心让我把你的卫少爷带走吧?”
  丁勃说道:“卫少爷支付与你,这正是少主人和我的共同心愿。对啦,我家小姐不懂事,冲撞了你,请你莫要见怪。”
  上官飞凤道:“我怎会和她一般见识。”接着笑道:“这出戏其实也是为了你家小姐做的。她和楚家少爷,从昨晚的情形看来,料想是可以从兄妹变为夫妇了。这才是你家主人最大的心愿吧?”
  丁勃道:“多谢姑娘成全他们。”
  上官飞凤道:“好,那你可以放心回去了。”
  她回到马车,摸一摸卫天元的脉,发觉他的脉象已经接近正常,甚为欢喜,心里想道:“看来他的内功比起一个月前又已大有进境了。虽然他已经服下一颗碧灵丹,中的毒也井非十分厉害,但若是内功的火候不到,是绝对不能这样快就好转的。”
  申洪似笑非笑的说道:“这次虽然碰上一点意外麻烦,事情总还算顺利。恭喜姑娘。”
  上官飞凤道:“快驾车吧,放轻点儿,别惊醒了他。”
  她哪知道,卫天元的内功造诣尚在她的估计之上,此时虽然还是在睡眠的状态中,但却已有了一点朦胧的知觉了。
  卫天元一觉醒来,已经是在公冶弘的家里了。
  他一张开眼睛,就看见上官飞凤。
  “好了,你醒过来了,先吃点稀饭吧。”上官飞凤说道。
  “想不到上次古庙之事,今又重演。这次是你第二次服侍我了。”卫天元苦笑道。
  上官飞凤道:“这次和上次不同,上次你是遭慕容垂的毒掌所伤,那老魔头的毒掌要比韩柱国暗器所喂的毒厉害得多。这次我担保你用不了两天就可以恢复如常。”
  吃过稀饭,卫天元精神好了许多,问道:“丁大叔呢?”他朦胧记得,好像丁勃是曾出来送行的,故而一开首就问丁勃。
  “他回去了。”上官飞凤道。
  “你好像是和他说过话。是吗,他怪不怪我不肯跟他回家?”
  上官飞凤吃了一惊,说道:“你听见我和他说话?”
  “我也不知是否做梦,只是隐约听见他在叫我。不过我想他既来送行,总会有几句话对你说吧?”
  上官飞凤这才放下了心,说道:“他的确是时我说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其实也是早就在我意料之中的。”
  卫天元道:“什么事情?”
  上官飞凤道:“你猜丁勃为什么跑来楚家?”
  卫天元道:“不是来找我回去的吗?”
  上官飞风道:“这只是一半原因。”
  卫天元道:“另一半呢?”
  上官飞凤道:“你猜猜看。”
  卫天元笑道:“那当然是为了我的师妹了。爷爷年老,我和师妹,总得有一个人回去奉侍他。丁大叔消息灵通,他是首先打听到了师妹在楚家,这才来的。”
  上官飞凤笑道:“这一半原因,你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卫天元道:“哦,其二又是什么?”
  上官飞凤道:“不错,他是为了你的师妹而来。但最紧要的还不是找她回家,而是为了她的终身大事。”
  卫天元怔了一怔,说道:“你是说她和楚天舒?”
  上官飞凤道:“不可以么?他们既非同父,亦非同母,只不过有着兄妹的名份而已。”
  卫天元道:“我并没有不赞同他们结婚之意,相反,他们要是能够成为夫妇,齐楚两家的宿怨也可化解了。”
  上官飞凤道:“这主意是银狐穆娟娟出的,你的师叔齐勒铭亦已同意他们的婚事了。
  了勃就是受托而来,玉成此事的。”接着,笑一笑道:“其实用不着丁勃来撮合,昨晚你在楚家,也应该看得出来他们小俩口是情投意合了吧?”
  卫天元笑道:“不错,我看他们的感情也不像只是名份上的兄妹了。嗯,他们的确是很适合的一时。”接着笑道:“现在我明白了,原来你以前说的,我到扬州,可能有一件喜讯等待着我,原来指的就是此事。”
  上官飞凤道:“那你可以放心这个小师妹了吧?”
  卫天元道:“我和你一样,心上的一块石头,现在总算是可以放下来了。”要知未来扬州之前,他还是有点担心师妹对他的余情未了的。
  上官飞凤面上一红,说道:“你说你自己好了,不必拉扯上我。你以为我一定非嫁你不可么?”
  卫天元忽地叹了口气,说道:“说正经的,小师妹我是可以放心了,但另一件事,另一件事……”
  上官飞风道:“你是说雪君姐姐的下落?”她一时大意,话说出口,才发觉漏了“遗体”两字。
  卫天元却没有这样细心推敲,点了点头,就道:“不错,她的遗体不知是谁带走,令我担心!”
  上官飞凤道:“其实你不用担心,搬走雪君姐姐遗体的人,料想不会对她怀有恶意。”
  道理是很容易明白的,假如那人要杀害她的尸体,当场戮尸,岂不省事,何必费那么大的劲搬回去?
  此时卫天元已经冷静下来。仔细一想,点了点头。
  上官飞凤道:“你放心,过些日子,我自会替你查个水落石卫天元道:“那我预先替她多谢你啦。”
  上官飞凤嗔道:“我们已经定了夫妻名份,你还说这样见外的话!”接着叹口气道:
  “雪君姐姐知道你这样关心她,她死了也当瞑目了。”
  卫天元不觉有点尴尬,说道:“我对你也是一样关心,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上官飞凤道:“你莫误会,我不是妒忌她。”
  卫天元道:“我也不是信口开河,哄你喜欢的。你知不知道,为了你,我几乎和丁大叔、楚大侠打起来呢!”
  上官飞风道:“哦,为了我?怎么回事?”
  卫天元道:“他们说,有一班人定了昨晚三更要来这里捉拿你,……”上官飞凤道:
  “因此,你马上就想回来与我有难同当,对么?”卫天元道:“不错,但他们却不许我回来。”上官飞凤笑道:“那也是为了你好呀!”
  卫天元道:“我知道,但我怎能让你独自承担灾难,是死是生,咱们都应该在一起的,对不对?”
  上官飞凤泪盈于睫,说道:“卫郎,你对我这样好即使我现在就死,也甘心了。”
  卫天元道:“咱们还要百年偕老的呢,我怎能让你就死?但想不到不是我赶回去救你,却是你赶来救我。昨晚这里没事吗?”
  上官飞凤道:“你走了之后,我是曾发现平山堂那边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走来走去,但丁勃说的那班人,都上楚家去了。对啦,一定是他们侦查的结果,知道你已前往楚家,就以为我也在那里。所以一窝蜂都到楚家来了。我就是因为发现有可疑的窥伺,而你又迟迟不见回来,才赶去的。”她替丁勃圆谎,编造得合情合理,卫天元自是相信不疑。
  上官飞凤道:“希望你明天能够骑马,不能骑马,也可坐车。
  因为明天一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
  宗主之争
  卫天元叹道:“都是我连累了你们。”
  上官飞凤道:“这不关你的事。不错,鹰爪孙已经知道这个所在,公冶弘和我们都是非走不可的。但经过昨晚在楚家的一战,穆志遥派来的那班鹰爪孙已是伤亡过半,在他们未有新的得力助手调来之前,这里最少也还可以保得几天平安的,”
  卫天元道:“那你为什么要走得这样急?”
  上官飞凤道:“是爹爹叫申洪、屠壮他们来催我回去的。”
  卫天元道:“家里有什么事吗?”
  上官飞凤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是白驼山主想坐爹爹那个位子。”
  卫天无道:“令尊是西域十三个门派共尊为‘宗主’的,对吧?”
  上官飞凤道:“不错,白驼山主就是要这十三个门派从此不再奉我家的灵旗,改听他的号令。”
  卫天元哼了一声道:“想不到他竟有这个胆量,真是不度德,不量力!”
  上官飞凤道:“你也不可太过小觑他了,他的武功或许不及爹爹,但他所练的寒冰掌和火焰刀,这两门功夫却是比慕容垂还更厉害,爹爹也未必能够克制他的。何况他还有一个善于使毒的妻子金狐助他,他的手下也不比爹爹少。”
  卫天元道:“十三门派中人,甘心拥戴他吗?”
  上官飞凤道:“那也说不定啊,我想最少也有一半人会跟从他吧。”
  卫天元道:“为什么?他们不怕‘不奉灵旗,幻剑诛之’?”
  上官飞凤道:“因为白驼山主给他们的好处一定会比我爹爹给他们的好处更多。你是知道的,自驼山主用大麻来制炼神仙九,这些年来,他做这个贩毒生意可发了大财。
  而且,十三个门派中人,也有不少是上了服食‘神仙丸’的瘾的。”卫天元皱了皱盾,心里想道:“我对争名夺利之事不感兴趣,但这个白驼山主,我却是不能容他作恶!”
  上官飞凤道:“爹爹身边缺少得力的帮手,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当然要赶回去帮助爹爹。”说罢,带着期待的神情,双目注视卫天元。
  卫天元微笑道:“俗语说:‘丑媳妇终须见家翁。’反过来说,丑女婿也终须要见丈人。”
  上官飞凤喜道:“听你说的第一句话,我还以为你是绕个弯儿。嘲笑我的容貌丑陋呢。原来你是愿意和我一起回家了,”
  卫天元摸一摸脸上的刀疤,笑道:“论容貌你跟我可算是彩凤随鸦,丑的当然只能是我。不过,这个‘丑’字并非单纯指容貌的,没有本事也属于‘丑’的一类。”
  上官飞凤笑道:“若依本事来选美丑,你应该算是美男子了。”
  卫天元刮她的脸道:“不识羞,我还没有请你‘夸女婿’呢。”
  上官飞凤道:“说正经的,爹爹正是需要一个像你这样得力的助手,你愿意和我回去帮他,我也可以为他放心了。”
  卫天元道:“你怎的还这么说?你的爹爹不就是我的爹爹么?”
  上官飞凤笑道:“对啊,是我说错话了。我的家也就是你的家,怎能还说你跟我回家。”
  卫天元喟然说道:“可惜我早已失了爹娘,也早已是无家可归的人了。”
  上官飞凤道:“别提这些伤心的事了。”
  卫天元道:“说到白驼山主,我是非提不可的。你要知道,白驼山主目前还只是计划和你爹爹作对而已,但他却早已是我的仇人。我的爹爹虽然不是他所杀害,那个大内侍卫用来伤我爹爹的暗器却是他的喂毒暗器。还有,徐中岳用来毒死姜雪君父亲的毒药,也是得自他的妻子金狐手中的!”
  上官飞凤道:“你和我的爹爹联手,这个仇一定能够报的!”
  卫天元道:“我也相信一定能够。所以,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应该颠倒过来,不是我去帮助你的爹爹,是我要取得他的帮助。”
  上官飞凤佯嗔道:“你刚刚怪我说话犯你当作外人,怎的你又来了?”脸上佯嗔,心中却是甚为欢喜,她知道卫天元是不会离开她了。
  第二天上官飞凤一早起来,只见卫天元已在院子里施展拳脚。
  上官飞凤又惊又喜,说道:“你的拳打得很有劲啊,看来是可以骑马了?”
  卫天元收了拳脚,笑道:“想不到这次好得这样快,莫说骑马,跑路也行。”
  上官飞凤道:“好,那就走吧。”申洪、屠壮二人早已备了马匹伺候。
  卫天元道:“怎么不见公冶先生?”要知公冶弘虽然是上官飞凤父亲的下属,但他也是居停主人,按礼仪卫天元是应该向主人辞行的。
  上官飞风道:“他有事先走一步,这里所藏的字画也早已在昨天搬清了。”
  卫天元不以为意,便即跨上坐骑,与上官飞风等人联骑西去。
  一路无事,这日渡过黄河,中午时分,经过华山脚下。
  卫天元想起和华山派结怨的事,说道:“天玑道人想必已经回到华山了,那天晚上,他被逼退出楚家,不知会不会回去挑拨是非?”
  上官飞凤道:“挑拨是非,恐怕是免不了的了。”
  卫天元道:“有一件事,我想来想去都不通。”
  上官飞凤道:“什么事?”
  卫天元道:“我和天玑道人一向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不知何故,他却好像特别恨我?”
  上官飞凤道:“那是因为你的师叔齐勒铭的缘故。他不知道我们的事,恐怕他还一直是把你当作齐勒铭女婿的呢。”
  卫天元道:“其实齐师叔和他们华山派也是没有仇的,他诬赖齐师叔是暗杀他们前任掌门天权真人的凶手,此事也是甚不可解。”
  上官飞凤道:“你若想知道其中缘故,和我一起上华山吧。”
  卫天元道:“莫说笑了,我还有点害怕在这里给他们碰上,又惹麻烦呢。咱们还是快点走吧。”
  上官飞凤忽地正容说道:“我不是开玩笑的,你忘记了我曾经答应过楚大侠,替他化解他和华山派所结的梁子吗?,
  卫天元心头一凛,说道:“不错,这是一件大事。我得罪小人不打紧,但楚大侠因我而得罪华山派,此事是应该由我去和天梧道长说清楚的。不过……”
  上官飞凤道:“不过,还来到适当的时机,对吧?”
  卫天元点了点头,说道:“是呀,兹事体大,事前未托人疏通,就这样上山,恐怕是鲁莽一些吧?天梧道长虽然为人忠厚,但天现那班人在楚家被逐一事,却是颇伤华山派面子的,纵然天梧道长不和咱们为难,只怕他的门下弟子……”
  上官飞凤笑道:“你怎知没人疏通?你放心吧,天梧道长平日虽然是优柔寡断,但今日咱们上山,他是一定不会放任他的门下弟子和咱们为难的。”
  卫天元见她说得这样肯定,半信半疑,问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上官飞凤笑道:“到了华山,你不就知道了?”
  卫天元好奇心起,笑道:“你一向神通广大,好吧,且看你这一次使的又是什么神通?”
  华山天险,骑马不便,上官飞凤留下屠壮看守马匹,只带申洪跟他们一起上山。
  三人施展绝顶轻功,来到了“千尺幢”,刚好是正午时分。
  千尺幢是两面峭壁当中的一条狭隘的石缝,中间凿出“踏步”,“踏步”又陡又浅,全靠拉着两边挂着的铁链上下。这地方除了一线天光之外,周围看不见外景,和地道差不多。不过一般地道是平坦的,它却是陡峭的斜坡,只容得一个人通过,比地道险多了。
  卫天元道:“华山天险,果然名不虚传,刚才经过苍龙岭,我以为已经是险绝了,谁知这千尺幢比苍龙岭更险!”
  正在他们想要攀登千尺幢的时候,忽然出现了两个道士。正是曾经到过楚家,而且是曾经和卫天元交过手的那两个道士——涵谷和涵虚。他们是前任掌门天权真人的弟子,一直还在相信他们师叔天玑道人的说话,以为师父被害一事,是和卫天元有关的。
  他们一见卫天元来到,立即怒目而视,厉声喝道:“姓卫的,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卫天元道:“求见贵派掌门天梧道长。”
  涵谷冷笑道:“这样快你就忘记了在扬州做过的事么?居然还有胆求见我们华山派的掌门?快给我滚!”
  卫天元忍住气道:“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情,特地来向天梧道长解释的。”
  涵虚喝道:“用不着多说了。礼尚往来,当日你唆使楚劲松赶我们走,现在我们也只能把你赶走!”
  千尺幢是只能容一个人攀登的,他们据险把守,一动手就必定有一个人坠下悬崖。
  他们也正是仗着地利,才敢对卫天元加以阻吓的。
  卫天元当然不是真的想要和他们拼命,正自无计可施,忽听得有人叫道:“两位师侄,不可对客人无礼!”卫天元抬头二看,只见有两个人已经从千尺幢上边下来了。
  一个是华山五老中排行第三的天策道人,另一个竟然是公冶弘。
  涵谷怔了一征,说道:“师叔,这姓卫的小子也算是咱们的客人么?”心想:“即使掌门和上官云龙有交情,那也只能把上官云龙的女儿勉强当作客人罢了。”
  天策道:“什么算不算?这位卫少侠和上官姑娘一样,正是掌门叫你迎候的贵客!”
  涵谷涵虚确是奉了掌门之命,迎接客人上山的。但他们可还未知道客人是谁。听了天策道人的话,全呆住了。要待不信吧,他们却是知道这位师叔从来不说谎的。
  天策行了一礼,说道:“他们不知道内里情由,卫少侠,你莫见怪。”
  卫天元也不知道“内里情由”究是什么,说道:“那晚在楚家是我……”
  他本来想道歉几句的,还未说出来,天策道人已是抢着说道:“那天晚上的事情,实是一场误会,请莫再提。敝派掌门已在恭候,三位贵客,请随贫道上山。”话越说越客气了,连申洪亦已给算在“贵客”之列。
  有天策道人引领,涵谷涵虚自是不敢拦阻了。
  公冶弘上前以主仆之礼参见,上官飞凤道:“我来迟了吧?”
  公冶弘道:“小姐来得正是合时,天梧道长一切都已安排好了,就只待小姐前来。”
  卫天元这才明白,原来公冶弘提早一天离开扬州,乃是奉了上官飞凤之命,来和华山派的掌门联络的。只不知他说的“一切都已安排好了”,究竟是“安排”什么。
  心念未已,只听得忡声当当,从山顶传下来,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
  卫天元吃了一惊,说道:“是在山顶敲忡的吧?钟声传到此间,还是如此响亮!”
  显然这不是一般道观例行的早晚敲钟,不但卫天元觉得有点奇怪,涵谷、涵虚二人的脸上,也都现出了诧异的神色。
  天策道人解释道:“这是敝派召集门人的钟声。此钟安放在山顶的凌虚阁上,重五千四百斤,一敲起来,声闻十里。不是有大事发生,不会敲的。”
  涵谷嘀咕道:“我们昨天刚刚回来,怎的又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天策道:“贵宾来到,不就是一件大事么?”
  上官飞凤道:“道长说笑了,我们份属晚辈,应邀上山,算得什么大事。”
  卫天元也不相信巨钟是为他而敲,但却又多明白了一件事情,原来今日上华山一事,是上官飞凤早已得到天梧道长邀请的。只是未曾告诉他罢了。
  天策微笑道:“敝派今日是有大事待决,但倘若你们不来,这件大事还是欲决无从的。故此迎贵宾、决大事,两事实是可以合而为一。”
  涵谷、涵虚是第二代弟子中的头面人物,心里不觉有点不大舒服,暗自想道:“什么大事?天策师叔都知道了,掌门却不告诉我们。”
  天策前面引路,一行七众,施展轻功,经过“回心石”、“百尺峡”、“鹰愁涧”
  几个天险,来到了华山顶峰。
  只见楼台矗立,星罗棋布。卫天元虽没来过,亦已知道这是华山派弟子所住的“群仙观”了。
  “群仙观”前面是一个大草坪,草坪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华山派的弟子早已聚集了。
  天策道人朗声禀报:“贵客到!”华山派弟于,顿时整饰队容,两旁站立,天梧道人亲自出迎!
  隆重迎宾
  天梧道长的以札相待,虽然是在卫天元意料之中,但如此隆重,却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了。
  不但卫天元有受宠若惊之感,许多华山派的弟子也觉得迎客之礼,似乎有点过分了。
  天玑道人哼了一声,冷冷说道:“掌门师兄,这位姓卫的客人可是齐勒铭的弟子!”
  天梧淡淡说道:“我知道,但我亦早已和你说过,齐勒铭与本派前任掌门被害一事,并无关系!”弦外之音,已是显然有几分责备天玑不该对客人无礼的意思在内了。
  天玑一向是跋扈惯了的,天梧性格随和,虽有掌门之名,但实际事务,大部分却是取决于天玑的,可说天玑乃是有掌门之实。他听出师兄的责备之意,不觉脸色涨红,说道:“我也并非断定齐勒铭就是凶手,但当今之世,能够杀害天权师兄的人寥寥元几,齐勒铭的嫌疑恐怕还是免不了吧?”
  天梧正容说道:“我说他没有关系,当然也包括了嫌疑在内。”齐勒铭都没有嫌疑,卫天元当然更加没有嫌疑了。
  天玑落不了台,硬着头皮顶撞一句:“师兄何所见而云然?”
  天梧说道:“待会儿我自会向一众同门说个明白!”
  天玑惊疑不定,心想:“他一向对我言听计从,怎的今日突然变了,难道……”他心怀鬼胎,不敢再来自讨没趣,只好讪讪退下。
  天梧带引上官飞凤和卫天元在贵宾席上坐下,然后以掌门人身份宣布华山派的同门大会开始。
  “本派前任掌门天权真人被害一案,迄今未破,本门上下,无不痛心。天梧继任掌门,有亏职责,尤其羞愧。好在如今已有线索可寻,破案大概是有指望了。”
  他说完了一段话,立即就有好些心急的弟子问道:“谁是疑凶,请掌门说出来吧!”
  天梧把手一摆,示意众门人平静下来,缓缓说道:“大家不要心急,缉拿疑凶是要讲证据的,首先咱们应该查究先掌门的死因。”
  天玑自己不便说话,向涵虚抛了一个眼色。涵虚出来说道:
  “先师是给人暗杀的,还有什么死因?”
  天梧道:“不错,先掌门是遭人晴算,以至身亡的。但你还记得当日的事么?”
  涵虚说道,“那天师父接到一封剪大先生托丐帮用飞鸽传书送来的信。嘿嘿,说起这封信,和座上的一位贵客可是有点关连,我可以说出来么?”说话之时。眼睛望向卫天元。
  天梧道:“我想这位贵客也不会介意的,你但说无妨。”
  涵虚道:“请怒我直呼其名,这位贵客就是卫天元。说来有点不敬,当时江湖上许多人都是把这位卫先生当作、当作……”
  卫天元微笑道:“我知道,许多人甚至到了今天,还是把我当作魔头的。你毋须顾忌,但说无妨。”
  涵虚说下去道:“卫先生有自知之明,那是最好不过。记得那年武林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卫先生在洛阳打伤了徐中岳,迫得他弃家出走避难京师。他知道卫先生一定会寻仇,就邀了他的两位朋友联名发出英雄帖,还请武林同道,上京助他对付卫先生。这两位朋友,其中一个就是剪大先生。”
  天梧道:“但那天剪大先生托丐帮送来的信,说法可就两样了。”
  涵虚道:“不错,那封信是说他不想卷入漩涡,并请我们也不要参与此事的。先师正是因为觉得此信与英雄帖先后矛盾,怀疑其中必有一样是假的,因此召集本门长老会商,决定是否应该置身事外。那次会议,弟子与涵谷师兄也曾叨陪未座。会议未决,师父叫暂且散会,明日再开,不料散会未到半伎香时刻,师父已是遭人毒手了。”
  天梧道:“这封信现在看来,就没有什么奇怪了。和徐中岳联名发出英雄帖那个剪大先生是假的。徐中岳所谓‘避难京师’,其实乃是托庇于御林军统领穆志遥。他邀请来对付卫少侠的那班人,虽然也有侠义道在内,但更多的却是穆志遥的手下。”
  涵虚道:“但这些事情,先师当时还是未曾知道的。去与不去京师,他也还未拿定主意的呢?”
  卫天元道:“你是不是怀疑我因害怕令师来对付我,故丽先下手为强吧?”
  涵虚说道:“谅你也没有这个本事。不过,也只能说你不是行凶之人而已。”
  卫天元道:“哦,如此说来,敢情你怀疑凶手是受我指使?”
  涵虚冷冷说道:“我没有这样说。你这样发问。我也不便答复你。因为掌门已经说过与齐家无关,我只能相信掌门的话。”弦外之音,他是仍在怀疑凶手是齐勒铭的,齐勒铭是卫天元的师叔,亦即是说他是怀疑此事和卫天元有关的了。
  卫天元淡淡说道:“只要你相信我没有这个本事,那就够了。
  其他的话,用不着我说。”
  天梧道长咳了一声,说道:“题外之话,是不必多说了。回到正题来吧。当时的情形,涵虚师侄已经讲得很清楚了。我们一听见掌门的呼叫,赶回去看,掌门已是遭人毒手,凶手亦已逃逸无踪。说老实话,当今之世,武功胜得过天权师兄的寥寥无几,莫说卫天元没有这个本领,即使是天下第一剑客金逐流,天山派掌门唐嘉源,齐燕然、齐勒铭父子,少林寺方丈痛禅上人,他们如果对天权师兄偷袭的话,也决不能在一招之内,就令到天权师兄毙命,但验伤的结果,他又确实是被掌力震毙的,各位不觉得奇怪吗?”
  众人一听,果然都是觉得奇怪。涵虚讷讷说道:“那么依掌门师叔高见,先师的死因乃是什么?”
  天梧说道:“我不想妄加推测,但我却想说另一件奇怪的事。
  在先掌门天权师兄遇害之前的那半年当中,他的精神好像远不如前,常常感到疲倦,那天的会议,就是因为他精神不佳,以至未得到决议,就不能不宣告保留的。”
  天玑说道:“那半年问,正是先掌门修练上乘内功心法的时候。他因事务繁忙,不能闭关练功,只能在早晚的空闲时间来练,也许是他练功急于求成,才有这样病态。记得天权师兄也曾和我说过,当时他还恐怕这是走火入魔的预兆呢!”
  天梧说道:“绝对不是走火人魔的预兆,也不是练功过于急进的缘故!”
  天玑道,“那你说是为了什么?”语气已是不大自然了。
  天梧道:“这件事最好还是让天璇师弟来说。”
  天玑怔了一怔,失声道:“天璇,他、他不是已经……”
  话犹未了,只见有两个人已经走上前来。
  一个是曾任华山派长老的天璇道人,另一个更加引人注目,是四川唐家,人称唐二公子的唐希舜。
  天玑道人面色铁青,他的说话也好像突然被“冻结”了。
  “唐二公子,多谢你来帮我们的忙。”天梧以华山派掌门人的地位,先以接待贵宾之礼。请唐希舜坐下,然后回到主位,当众向天璇赔罪。
  “天璇师弟,欢迎你重归本门.当日的事,都是我做得不对,误解了你维护本门的苦心。”
  天璇连忙赔礼说道:“这都是一场误会,师兄无须引咎。那日我的脾气也很不好,没有设法澄清误会,就拂袖而去。掌门师兄不加怪责,许我重列门墙,我已感激不尽,请师兄不要自责了。”
  那一次的事情,是因天旋不肯把业已受伤的齐勒铭置之死地,引起以天玑为首的一班同门的不满,天梧无可奈何,只好让他自行脱离本派的。
  当时天玑本是要求掌门师兄把天璇“逐出门墙”的,也幸亏天梧没有采取这种决绝的手段,否则事情就比较难办了。
  按照武林规矩,被逐出门墙,若要重归本门,必须得到同门大会的通过。但若是自行退出的,请求重归门户,则只须掌门允许便行。
  天玑作贼心虚,不敢出去反对。
  涵谷涵虚则因掌门已经说过。他们师父被害一事与齐勒铭无关,而现在则正是查究死因的时候。他们虽然还有多少怀疑,但也只能等待,看死因查究的结果如何才说了。
  天璇为人耿直,和同门的关系不算很好,但也不坏。涵谷涵虚都不反对,旁人更加不会反对。
  天梧见众人都不出声,便道:“天璇师弟,请你说说先掌门的死因。”
  天璇说道:“天权师兄遇害前的病态,我也曾经怀疑是由于练功急于求进的缘故,我曾经为了此事,向齐燕然老前辈请教。
  我是得到了掌门师兄的同意才去的。”
  天玑冷冷说道:“你和齐家的交情根深,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你喜欢什么时候去拜访齐燕然,那是你的私事。用不着假借前掌门的名义。”言下之意,自是指天璇捏造前任掌门的遗言,“死无对证”了。
  不料一直站在他这一边的涵虚却忽他说道:“这件事情,我倒是也曾听得先师说过的。他说要判断是否因练功失当而生的毛病,那是必须在武学上有广博见识的,当今之世,能够达到这个标准只有两人,一个是上官云龙,一个是齐燕然。他说他本来想去向齐燕然请教的,但因事务羁身,只好耽搁下来。当时天璇师叔在场,天璇师叔说,师兄以一派掌门的身份,即使能够抽身,似乎也不宜向别人讨教。不如让他去吧。”
  既然有涵虚证实此事,天玑自是无话可说了。
  天梧道:“齐燕然怎样说?”
  天璇道:“他问天权师兄的病态,又试了我的内功,他的判断是:这并非走火入魔的预兆,怀疑另有病因。”
  天玑冷笑道:“齐燕然的话就能够完全相信么?”
  天璇说道:“不错,我对齐燕然的武学虽然佩服,但也怕他判断有误的。故而我决意以自己一试,闭关四十九日,练天权师兄研究出来的本门上乘内功心法,结果大家也都知道,虽然我是未到期限,便即开关,元气稍为受损,但直到如今,却还未见有天权师兄那些病状。”他以四十九日练上乘心法,可说是比天权道人更为“急于求进”了。
  天梧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这是一个很好的反证,证明前掌门在那半年间精神不济,井非是因练功急于求进的缘故。”
  涵虚想起一事,问道:“天璇师叔,齐燕然的判断我是曾经听你说过的。但后面那句,他怀疑先师另有病因,你却好像未曾说过。他猜测的是什么病因?”
  天璇说道:“病因若说出来,恐防会惹同门疑猜,而且,这也只是齐燕然的一种猜测,在当时还未能当作定论的,所以我一直不敢言讲。”
  天梧道:“好,那你现在可以说出来了。”此言一出,华山派弟子都是惊疑不定。
  因为这句话的意思,亦即等于是说,齐燕然当时的猜测,现在可以作为定论了!正是:
  另有病因案中案,处心积虑最堪惊。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 八 回  追究祸因 变生肘腋  难开心锁 泪湿罗衣
 
  一、慢性中毒
  天璇缓缓说道:“据齐老前辈的猜测,天权师兄可能是中了毒而不自知。”
  天玑哼了一声,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
  涵虚则忍不住说道:“先师内功深厚,除非是孔雀胆、金蚕盅、蝮蛇涎、黑心兰之类的剧毒,否则恐怕也难令他中毒。而且哪有中了毒半年之久,自己还未知道的道理?”
  天璇说道:“齐老前辈说,这恐怕是一种下毒方法极为高明的慢性中毒,中毒的人,极难觉察,日子久了,才有似病非病的感觉。但即使是医术高明的大夫,单从脉象,也看不出中毒迹象的。”
  涵虚说道:“有这样厉害的慢性毒药吗?”说话之时,眼睛望着唐希舜。
  唐希舜道:“据我所知,这是有的。我们唐家制炼的毒药,可以令受毒者一年之后方始死亡,平日毫无异状。但在这方面,我们唐家的毒药还不是最厉害的,用来对付内功高明的人,就难以遮瞒了。另外两家的慢性毒药,却是可以杀人于不知不觉之间,一等的武学高手,也是防不胜防。”
  涵虚仍是有所怀疑,问道:“这种慢性毒药,是必须连续下毒,而非一次过的吧?”
  唐希舜道:“不错,对付令师这样内功深湛的人物,份量必须下到恰到好处,多了就被觉察的。所以必须连续下毒。”
  涵虚说道:“如此说来,下毒的人,必须是日常能够接近他的人了?”
  唐希舜道:“这个问题,恕我无法回答。”想了一想,继续说道:“根据令师的病态推测,那种毒药,也不是可以将他置于死地的毒药,乃是令他的功力逐渐消退的毒药,那个下毒的人,显然对他的内功深浅,也是知道得很清楚的。若是用可以致命的毒药,一定会给令师觉察。”
  涵虚吃了一惊。惶然说道:“如此说来,有嫌疑的人,那就屈指可数了。我恐怕就是最值得怀疑的一个。”
  天梧道:“涵虚师侄,你别多心,我们当然不会怀疑到你身上。”
  唐希舜说道:“我也只是根据中毒的迹象推测而已,没有实际证据之前,不放说绝对无误,根据我的推测,那个人恐怕还是一个工于心计,善于把握机会的人。”
  涵虚道;“善于把握机会,那是什么意思?”
  唐希舜道:“那人下毒的时机选择得很好。”
  涵虚道:“你是说他选择先师在练本派上乘内功心法的时候下毒?”
  唐希舜道:“不错,因此当出现了精神恍惚,不时感觉疲劳等等现象之时,他会以为这是练功急于求进所生的毛病,甚至怀疑是走火入魔的预兆。却不知他的功力已是在不知不觉之间逐日消减了。”
  天梧说道:“多谢唐二公子给我们讲解了这种慢性毒药的性能。我看这个推测很是合理。”
  天璇说道:“那人下毒手的时机也选择得很好,天权师兄看了剪大先生那封信之后,心神自是难免不安,而这个人又是他绝对意想不到会暗杀他的,因此这个人才能够一击成功。”
  天玑冷笑道:“你倒好像亲眼看见似的!”
  天璇正容说道:“凶手行凶的情形我当然没有看见,但前掌门刚被害死之后的遗容,都是我们都见到了的。他脸上的神情显然是十分诧异,假如不是他熟识的人,他怎会有这种表情?”
  在长老中排名第三的天枢道人比较稳重,说道:“我不敢说这个推测不合理,但也只是推测而已。假如找不到真凭实据,就信以为真的话,恐怕反而会引起同门的彼此猜疑。”
  天梧道:“不错,没有凭据,是不能断案的。但冥冥之中,似乎也有天意,我恰好保存了前掌门师兄的一件遗物,当初是没想到可以用为凶手的罪证,现在却似乎可以派上用场了。请唐公子代为鉴定一下。”
  涵谷、涵虚不约而同问道:“是什么遗物?”
  天梧说道:“是天权师兄喝剩的半坛松子酒。天权师兄井非酒徒,但却习惯在饭前喝两杯他自酿的松子酒,我保留他喝剩的半坛,原意是想在拿到真凶,替他报仇之后,让大家分喝的。”说话之间,已经有门下弟子把那半坛酒拿出来。
  天枢说道:“这坛酒我记得也曾喝过的。”他一说天玑马上就接下去说道:“不错,我也曾喝过的。天权师兄有时叫我们陪他吃饭,我们也总是多少陪他喝两杯的。喝过的不仅是我们两个。”
  唐希舜不作声,蘸了酒就放在口里尝。半晌,点了点头。涵虚连忙问道:“是毒酒么?”
  唐希舜道:“不错。酒中正是含有那种慢性毒药。”此言一出,华山派弟子的面色全都变了。
  唐希舜继续说道:“这种毒酒,偶然喝一两杯不妨事。但若两三天喝一次,喝上两三个月,那就不同了,普通人还不怎样,练有内功的人,功力会在不知不觉之间,给这毒酒逐渐化去。”他这番话表面井非针对天玑,但却说明了他何以没有中毒的原因。
  天玑作贼心虚,故意喃喃自语:“有这样神奇的毒酒?”
  唐希舜接着说道:“这种毒酒,还有一样特点,藏的日子越久,毒性越厉害。以现在这半坛酒来说,喝一杯虽然还是并无大碍,但却会感觉心跳加速了。”
  天梧接过那坛毒酒,倒了一小杯喝下,说道:“不错,果然如此!”随即眼睛望着天玑,说道:“你要不要试试?”
  天玑已经觉察到天梧的目光有异,涩声说道:“为什么只叫我试?”
  天梧道:“没什么,我见你好像还不相信这是毒酒。”
  天玑不敢发作,只好说道:“师兄已经试过,我不必试了。
  不过,我还有个疑问。”
  天梧道:“请说。”
  天玑道:“毒酒已经证实,那么接照合理的推测,凶手似乎就应该是本门弟子了?”
  天梧的性格一向是优柔寡断的,天玑以为他的答复顶多是模棱两可的,哪知他竟然斩钉截铁的道:“不错,外人怎能长期在前掌门的饮食之中下毒?”
  天玑道:“然则那个凶手和下毒的人也应该是同一个人了?”
  天梧道:“不错,我也认为你的推测极为合理。因为这种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事情,通常都是不敢让第二个人知道,只能自己干的。”
  天玑强摄心神,不让声音颤抖,说道:“我的疑问就在这里了。前掌门师兄是给掌力震毙的,身上没有伤痕。当时我们曾研究过这是哪派武功,结论是大摔碑手和锦掌合而为一的掌力。
  这种武功是剪家的独门武功,但剪大先生也未练成的。故此我们都是大惑不懈。莫说剪家武功不会传给外人,即使要练,亦非易事。本门弟子,恐怕不会有练成这种武功的吧?”
  天梧忽道。“你错了!”
  天玑大吃一惊,失声叫道:“那个本门弟子是谁?”此时已是抑制不住声音的颤抖了。
  天梧似是怔了一怔,说道:“什么是谁?”
  天玑道:“那个练成了剪家玫门武功的本派弟子!”
  天梧好像开始懂得他的意思,微笑说道:“你别着急,我说的不是这个。本门弟子有没有谁练成剪家的武功我不知道,我要说的只是这种以刚柔掌力合而为一的武功,已经不是剪家的独门武功了!”
  天玑这才察觉自己的“失态”,说道:“恕我狐陋寡闻,不知还有哪个门派有这种武功?”
  天梧说道:“据我所知,最少有一个人已经练成这种武功。”
  天玑迟疑半晌,问道:“那人是谁?”虽然他知道师兄说的不是本派弟子,心头还是禁不住卜通卜通的跳。
  天梧缓缓说道:“这件事最好请卫少侠来说,他是和那个人交过手的。”
  卫天元站起来道:“未说出这人是谁之前,我要先讲一件事情。我有一位世伯,名叫姜志奇,他是被人毒死的。”
  天玑又忍不住道:“他被人毒死,和我们说的事有何相干?”
  卫天元道:“请少安毋躁。我要说的不是这位世伯,是他的妻子。你有耐心听么?”
  天玑只好说道:“请说下去,”
  卫天元继续说道:“这位姜夫人在丈夫被害之后不久,也遭人暗杀。不见血,也没伤痕,只是顶门微凹,不知贵派掌门被害的情形是否一样?”
  天梧道:“完全一祥。”
  卫天元道:“当时我也深受困惑,怀疑是否剪家的人所为。
  但我知道剪大生并没练成这种武功,倘若是剪家的人干的,那就只能是剪二先生。
  但剪二先生却又是早已半身不遂的,他又怎能跑得这样快呢?”
  “这个疑团直到去年我在秘魔崖碰上那个人的时候,方始揭破。原来剪二先生因练功不慎,走火入魔,得这个人之助,脱了险难。但也被这个人诱人歧途,和他交换武功,而且任由这个人冒充他的。”
  说到这里,有几个人已是不约而同的叫起来道:“慕容垂!”要知华山派虽然没有参加秘魔崖之战,但慕容垂日充剪二先生一事,却是早已传遍江湖的了。
  卫天元道:“不错,是慕容垂。那日我在秘魔崖与他交手,伤在他的掌下。他用的就正是剪家那种独门武功。后来真的剪二先生到场,这才揭破他的面目。剪二先生虽然也被他用寒冰掌所伤,但终于亦已将他击毙了。”
  天梧忽道:“且慢,你说慕容垂是用什么武功伤了剪二先生的?”
  卫天元道:“寒冰掌!”
  天梧道:“寒冰掌和火焰刀不是白驼山的武功吗?”
  卫天元道:“不错。慕睿垂正是白驼山主宇文雷的师兄。他和剪二先生决生死,当然不敢用剪家的武功,只能用本门武功了。”
  天梧道:“晤,如此说来,事情可说是已经明白了一半了。”
  天玑心头卜卜的跳,强作镇定,说道:“恕我愚鲁,我还是不懂。卫天元说的这件事情。只能证明慕容垂也会剪家武功而已,与本门弟予有何关系?与其怀疑本门弟子,不如怀疑凶手是慕容垂了。”
  瑶光散人已是忍不住说道:“怎么没有关系,凶手的武功也可是慕容垂教的呀!”
  她从天玑脸上的神色,己是猜到几分了。
  天玑明知会惹嫌疑,但却不能不辩:“你这推测,似乎不大合理。剪家的浊门武功是这样容易练成的吗?最少恐怕也得十年八年吧?本派弟子,除非离开华山,否则又怎能长时间练别派的武功,而不给人发现?”
  瑶光散人道:“假如我是本门长老的身份,晚间偷练别派武功,叉有哪个弟子敢来窥探?而且由我来练,当然要比一般弟子容易成功。武功之道是一理通、百理融的。有本门的上乘内功做底子,又有‘名师’指点的话,即使练别派一种深奥的武功,相信也无需十年八年吧?”
  天玑登时板起脸来,说道:“六师妹,你当然不是说你自己。
  说清楚点,你究竟是怀疑谁?”
  瑶光散人冷冷说道:“我没有说哪一个,谁作贼心虚,我就怀疑谁!”
  天梧打了个手势,缓缓说道:“现在正是应该冷静下来,查究真凶的时候,请大家先真争吵!”
  天玑面红耳赤,咕噜道:“六师妹分明是指桑骂槐!”
  天梧道:“六师妹也没有指明是哪一个,不过,我认为她的推测是有道理的。”
  天玑道:“什么道理?”
  天梧道:“大家还记得先掌门被害那天,有个十分可疑的人物也在山上出现么?是个我们从没见过的中年妇人,好在武当派的玉虚道长当时正在本山作客,他认得这个妖妇。”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不过他也认错人。起初他以为是穆氏双狐中的银狐。
  后来才知道不是银狐,是银狐的姐姐金狐。”这件事情,华山派弟子都已知道,天梧也就用不着多加解释,何以后来知道不是银狐而是金狐了。
  但却有人问道:“是金狐那又怎样?”
  天梧说道:“金狐正是白驼山主的妻子!”这件事情有很多人是还未知道的,听罢不禁都是啊呀一声叫了出来。
  天梧继续说道:“穆家的祖先是从唐家偷学毒功的。金狐可说是当今之世有数的使毒高手,排名相信下会在五名之外.唐二公子,我说得对么?”
  唐希舜道:“不错,她使毒的本领虽然源出唐家,但有某些毒药的配方,其阴毒之处,已是在我们唐家之上。例如我怀疑贵派掌门所中的那种慢性毒药,就是其中之一。”
  天梧说道:“现在不是怀疑,而是已经证实了。先掌门的死因有二,中毒于前,被人用剪家那种刚柔兼济的掌力击毙于后。
  善于使毒的主狐是白驼山主的妻子,懂得使用剪家那种武功的慕容垂是白驼山主的师兄。但若不是先掌门熟悉的人,他也不至于猝不及防,便遭暗算,你们说这个凶手是不是和白驼山有关?”
  众人惊疑不定,谁都不敢作声,只有天玑说道:“根据现在已知的事实看来,和白驼山有关,大概是没有疑问了。但若说是本门弟子所为,这个、这个……”
  天梧道:“你认为还是没有确实的凭证?”
  天玑不作声,不作声即是等于默认。
  天梧忽道:“上官姑娘,我们所需的凭证,不知你带来没有?”
  上官飞凤道:“已经带来了。请你过目。”说罢,交出两封信。
  这刹那间,全场鸦雀无声,跌一根针在地下也听得见响!
  天梧看过那两封信,把第一封先折起来,缓缓说道:“天玑师兄,这封信好像是白驼山主写给你的,对不住,我已经看过了。”
  登时许多人七口八舌的问道:“信中写的是什么?”
  天玑也算应变得宜,尽管心头剧跳,脸上的神色却还能够保持镇定,他没有去接那封信,却道:“我和白驼山主素不来往,他怎会有书信给我?掌门师兄,请你念这封信给大家听听。”
  天梧道:“不必照念了,简单说一说信中的意思吧。天玑师兄,白驼山主似乎很看得起你。他要你早日设法,接掌华山派掌门之职,嗯,我无德无能,当初本来也说好只暂行代理掌门的……”
  天玑作出一副受了冤枉的模样,立即打断他的话,叫起来道:“掌门师兄,请你别受奸人挑拨!”回过头来,厉声喝道:
  “上官姑娘!这封信你是怎样得来的?”
  上官飞凤平静说道:“是我的爹爹截获的。白驼山主和我爹爹作对,如今已是势成敌国。他暗中侦查我们的人,我们也暗中侦查他的人。他派人送信,‘不巧’正撞着我们这位申大哥。”
  申洪说道:“我缴获这封信,呈给主公,主公又叫我马上送来给小姐的。”
  天玑冷笑道:“这还不明白吗,是有人假造白驼山主的书信,来陷害我!”
  他的自辩,倒是说得一部份人心中起了怀疑了,这些人俱是想道:“不错,上官飞凤是卫天元未婚妻,他帮卫天元来陷害天玑长老,那也不是奇事。”
  涵谷站出来说道:“白驼山主的笔迹我们都未见过,也不知是真是假。兹事体大,请掌门师兄慎重处理。”
  天梧说道:“我当然要慎重处理的,嗯,这里还有一封信,受信的人是白驼山主,发信的人没有署名,但字迹却好像是咱们的熟人,请各位师弟师妹帮眼看看。”
  天玑的排行仅次于天梧,按道理是该他先看的。他不敢接,略一迟疑,瑶光散人心急,已经拿过来先看了。她看信的时候,其他的人也围拢过来。
  这封信和刚才那封信又不相同。信笺很薄,只有巴掌大小,上面还有几个小小的“斑点”,“斑点”白中带黄,好像是有实质的东西凝结成的。瑶光散人用指甲一刮,闻了一闻,说道:
  “是白蜡的粉未。”有经验的人可以看得出来,原来的信件乃是封在一颗蜡丸之中,以利传送,又可保密的。
  这封信写的是蝇头小字,只有几行,字体写得倒还端正。除了天玑之外,天策、天璇、天枢、瑶光四位长老和第二代的两大弟子涵谷、涵虚都围拢来看,他们都是练有上乘武功的人,视力极佳,字体虽小,看得倒还清楚。
  但一看之下,他们却是不禁面面相觑了。
  那几行字写的是:嘱办之事,己按计划进行,一切均如预期。目前时机已至,为防万一,有人接应更佳。知名不具。
  天枢讷讷说道:“咦,这真的好像是,好像是他的笔迹。”
  瑶光散人道:“什么好像,分明是他的笔迹!”说罢,忽然哼一声,面向着天玑,大声问道:“天玑,你和白驼山主图谋的是什么大事?”
  天玑怒道:“你胡说什么?”暗自思量:“只要那个人不给他们知道,我还可以有辩解的机会。”
  瑶光散人冷冷说道:“你拿去自己看,你敢说这不是你的笔迹么?”
  天玑装模作样,看过之后,气得双眼翻自,说道:“真是卑鄙!”
  瑶光道:“谁人卑鄙?”
  天玑道:“当然是那个假冒笔迹的奸人!哼,他假冒我的笔迹,确是十分相似,但可惜经不起推敲!”
  瑶光冷笑道:“那天,前掌门师兄遇害,我们进去的时候,你已经在那里了。”
  天玑道:“我是一听见天权师兄的呼叫,就赶去的。总有一个最先到达的人,这又有什么稀奇?”
  瑶光道:“对你来说,是不稀奇。但这一件再加上这一封信,可就经不起‘推敲’了!”
  涵虚忽地说道:“这封信是不是天玑师叔的笔迹,我不敢断定。但那天散会之后,天玑师叔却是和我们在一起的。”
  天梧道:“你说‘我们’那就不只两个人了,还有谁?”
  涵虚道:“是涵谷师兄和我们一起。”涵谷不爱说话,只点了点头,表示师弟所言是实。
  天梧道:“好,你说下去。”
  涵虚继续说道:“我们一听见师父的呼叫,连忙赶去,我们跑得没有师叔快,所以来得迟了。”
  他这么一说,不啻是给天玑提出了一个有力的反证。
  要知问题的关键不在来的迟早,而是天玑也是在听见了掌门的呼叫之后才赶去的,那即是说暗算天权真人的另有其人了。
  天梧本来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天玑是凶手的,听得师侄这么一说,也不禁有点怀疑。涵谷、涵虚是天权真人的两大弟子,他们对师父的忠心是无可怀疑的,假如不是事实,他们没有香天玑辩护的道理。
  天梧迟疑片刻,回过头来问天玑道:“那封信你又如何解释?”
  天玑自觉有了指望,登时挺起胸膛,作出理直气壮的神态,指着上官飞凤道:“关于这封信的事情,我正想请上官姑娘解释。”
  上官飞凤道:“哦,你要我解释什么?”
  天玑道:“这封信没有具名,但却是有发信的日期的,是么?”他是在看过那封信之后说的。
  上官飞凤道:“这封信我只是奉家父之命转交给贵派掌门的,并没有私自拆开来看过。”
  天枢再看一看那封信,说道:“不错,发信的日期是去年七月初三。”
  他说的这个日期正是天权遇害之前大约一个月左右。
  瑶光散人冷冷说道:“这封信是求白驼山主派人接应或协助的,一去一来,一个月左右刚好可到,那个派来的人亦已经证实就是白驼山主的妻子金狐了。”
  天玑成竹在胸,语调反而平静下来,说道:“金狐是否白驼山派来的帮凶,这件事我们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但不是现在。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查究这封信的真伪。好,就姑且当作是我写的,但一年前我写给白驼山主的密信,又怎能落在上官云龙的手中?白驼山主不会亲手交给他吧?难道也是上官云龙截获的?
  再说,倘若这封信早已落在上官云龙手中,自驼山主又怎会知道这封信的内容,马上派人来呢?”
  天梧听他说得有理,把眼睛望向上官飞凤。
  上官飞凤说道:“我已经同过申洪,这封信并不是在途中给我们的人截获的。”
  天玑立即问道:“如此说来,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这封信是令尊从白驼山主手中夺来的!”
  谁都知道这是不合情理的,天玑发问的用意,不过是要问得她哑口无言而已。
  哪知上官飞凤却一本正经的答道:“莫说家父的武功未必胜得过白驼山主,即使胜得过他,家父也不知道他的手中有你亲笔写的这封信。不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秘密的泄露,只有两个可能,其实是不止的。”
  天玑冷笑道:“你凭什么咬定是我亲笔写的,我暂且不管。
  我只问你,依你的说法,你是知道这封信令尊是怎样再来的了?”
  上官飞凤斩钉截铁的道:“不错,我已经知道!”
  天玑厉声道:“好,那你说出来吧!总不会是白驼山主自动交给令尊的吧?”
  上官飞凤似笑非笑道:“你说对了一半。”
  天玑一愕道:“说对一半,什么意思?”
  上官飞凤道:“实不相瞒,的确是有一个人把这封信交给家父的。不过不是白驼山主罢了。”
  天玑心想:“只要不是白驼山主,我就好办。”厉声喝道:
  “这人是谁?”
  上官飞凤游目四顾。
  天玑冷笑说道:“这个人乃是‘乌有先生’,你根本就说不出来,是不是?”
  上官飞凤忽地微微一笑,说道:“这个人已经来了,与其我说,不如让她来说更好一些!”
  话犹未了,只见那个人已经走出来了。
  那人除下面纱,是一个妖艳的中年妇人。
  涵谷涵虚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失声叫道:“金狐!”
  天玑比他们更加吃惊,这刹那间,竟是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这封信是我支出来的!”金狐一开口就这样说。
  天玑一呆,叫道:“宇文夫人,你,你怎么可以这样……”此际他才明自上官飞凤说的“一半”是什么意思。主狐是直接参与其事的,她知道的秘密比她的丈夫更多。
  金狐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是愿意自己供出来呢,还是由我说出来呢?”
  天玑只道金狐已经落在华山派手中,力求自保,把罪过都推到自己头上。不由得气怒文加,厉声喝道:“金狐,我若不是坠人你们的陷讲,也不至于帮你们谋害师兄。今日若不先杀了你,我死不瞑目!”
  他怒气冲冲的奔向金狐,但刚一迈步,就给天梧拦住,天梧喝道:“你可以和她对质,不准私自杀人灭口!”
  就在此时,一个老道士突然从人堆里跑出来,身法快得难以形容,只一眨眼,就跑到金狐跟前,喝道:“骚狐狸,竟敢叛夫投敌,我毙了你!”大喝声中,一掌劈下。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只见剑光一闪,上官飞凤已是拦在金狐身前,喇的一剑,刺向那老道士的虎口。
  老道士化掌为指,铮的一声,把上官飞凤的剑弹开。说时迟,那时快,卫天元亦已如飞来到,一个龙爪手,抓那老道士的琵琶骨。
  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老道士霍的一个凤点头,反手一个掌刀,斩卫天元右臂。
  卫天元赶忙沉肩缩肘,双掌划圈,化解对方劲力。
  三个人的动作都是快如闪电,上官飞风如影随形,明晃晃的剑尖亦己指到那老道士的后心。
  掌风剑影之中,老道士发出狼曝也似的号叫,身形俨如大鸟飞腾,转眼掠出双丈开外。
  上官飞凤顾不得追他,忙把卫天元扶稳,道:“不碍事么?”
  卫天元道:“好在有了上次经验,大概不至于大病一场了。
  不过,首先当然还得多谢你们……”
  卫天元话犹未了,眼前又已出现了新的变化。哪老道士竟然不顾自己受伤,又向天玑站立之处冲过去了。他的左肩已经给上官飞凤刺了一剑,仍然步履如飞。
  此时华山派弟子都已经看清楚这老道土是谁了,许多人失声叫道:“咦!怎会是他?”
  天梧喝道:“守拙,你干什么?”
  原来这个老道士并非华山派的弟子,只是一个从外地来的挂单道士,他来到华山的时候,是有病在身的。病好之后,说是感激众人对他好,就不愿走了。他没有什么本事,动作笨拙,状似痴呆,前任掌门天权真人就赐他一个道号,叫做“守拙”。
  华山群仙观是个规模甚大的著名道观,像这种收留外地来的云游道土之事,经常都有,何况他又是贫病无依,因此谁也没有认真查究他的来历。
  前任掌门天权见他痴呆,又没有什么本事,就让他在自己的身边,做些轻便工作,例如烹茶扫地之类。他服侍天权三年,颇得天权欢喜。天权赐他道号“守拙”,门下弟子都叫他做“拙道人”。
  哪知这个拙道人如今却是一点也不笨拙!
  平日的龙钟老态不见了,弯腰驼背的模样也改变了。他纵跃如飞,卫天元的擒龙爪和上官飞凤的幻剑都拦他不住,武功之高,简直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天梧喝道:“守拙,你干什么?”那老道士道:“你给我滚开!”声到人到,双掌齐飞,一掌打向天梧,一掌打向天玑。
  天璇刚好站在天梧身后,抢出来接了他的一掌。这一掌他本来是要打天玑的。
  天梧内功最高,天璇曾经闭关练功,此时的功力亦已不在天梧之下。不料他们合力抵挡,仍然抵挡不住。
  天梧倒跃三步,失声叫道:“火焰刀!”
  天璇也在同时失声叫道:“寒冰掌!”
  火焰刀和寒冰掌乃是白驼山的独门武功,天策、天枢、瑶光齐声怒喝:“好呀,原来你是白驼山妖人!”
  那老道上出掌如电,天策等人还未来到,他的第三掌已是向着天玑打下来了!
  天玑喝道:“你要杀人灭口!”
  那老道士喝道:“不错,我正是要杀你灭口!”
  天玑早已拔剑出鞘,一招“三转法轮”,就向那老道士刺去。
  “三转法轮”是华山派剑法最凌厉的一招,一招三式,每一式又有三个剑点,即是说一招之间,可以遍刺对方九处穴道。天玑又是华山派中的第一剑木高手,在生死关头,使出拼命的一招,其厉害可想而知。
  叱咤声中,两条人影倏的分开,天玑像一根木头似的晃了两晃,“卜通”倒地。那老道士血流满面,转身飞奔。原来他的双眼亦已给他刺瞎!
  天梧叫道:“师弟,师妹,不可和他拼命!”天策天枢只觉一股热风扑面面来,那老道土已经从他们身旁掠过了。
  卫天元道:“不能放过这个妖人,凤妹,咱们上吧!”
  他正想和上官飞凤上前拦阻,金狐却道:“不必你们动手,他活不了的!”
  话犹未了,只见那双目已瞎的老道士碰上一棵树,徒然间狂性大发,喝道:“谁敢拦我!”呼呼两掌,把那棵树打得如受狂风摇撼,枝断叶落,片刻只剩下一条光秃秃的树干。但他撞在树上,亦已撞得头破血流,终于倒了下去。七窍流血,流出的血是黑色的。
  唐希舜道:“穆家的七煞针果然厉害,唉,但这种歹毒的暗器……”
  金狐向唐希舜遥遥一揖,说道:“多谢唐二公子夸奖和规劝。
  但对付这种妖人,也只能用这种歹毒的暗器,下次我不会再用的了。”
  众人这才知道,这老道士虽然先后和卫天元、天璇、天梧等人对掌。又接连受了上官飞凤和天玑的剑伤,但置他于死地的“致命伤”却还是金狐的毒针。这老道武功之高和金狐毒针之厉害,同样令人吃惊不已。
  华山派弟子涌上去问候掌门,天梧苦笑道:“好在有天璇师弟和我合力抵挡,现在不碍事了。”众人一看,他的手掌好像给烧红的铁块烙过一般,而天璇的手掌却好像变成了一块冰,和他握手的人都感觉冷得难受。众人都是不禁骇然。
  一众弟子见掌门没事,这才开始去注意倒在地上的天玑。
  天枢道:“这厮好像还没有死!”
  天玑动了一动,终于能够开口了,他嘶哑着声音道:“掌门师兄,我罪不容诛,你肯让我说话么?不说出来,我死不瞑目!”
  天梧正是要他说话,当下用手掌贴着他的背心,一股真气输送进去,道:“你说吧,首先请你告诉我:这妖道是谁?”
  天玑道:“他是白驼山主的大师兄,名叫司空照。慕容垂则是白驼山主的二师兄。
  慕容垂会剪家的独门武功。他也会!我有份谋害天权师兄,但下手杀害天权师兄的人却不是我,是这个改名守拙的司空照!”
  他说出这个老道士的来历,众人方始恍然大悟。
  要知守拙乃是服侍天权的人,自从他来到华山,一直又是装痴扮呆,天权对他自是毫不提防的了。一众弟子,心里都是这样想道:“怪不得掌门被害之时,脸上留下那样一副惊奇已极的神情,恐怕他死了也不能相信,这个体态龙钟的痴呆老道,竟然会对他实施杀手!”
  瑶光想起前掌门的惨状,骂道:“虽然不是你亲手行凶,但你勾结妖人,谋害掌门,也可说是丧心病狂已极了!”
  天梧柔声道:“他如今已知仟悔,师妹,你就别要再骂他了。”
  天玑脸上的肌肉已因痉孪而变形,嘶哑着声音说道:“我是该骂、该杀的。掌门师兄,即使你肯原谅我,我也不能原谅自己,只怪我自己意志不坚,如今后悔也迟了。”
  天璇道:“他们用什么引诱你?”
  天玑道:“白驼山制炼的一种毒品,名叫神仙丸。我被诱吸毒,上了毒瘾。身不由己,被他们控制,到了司空照来此潜伏,我更是只能任由他摆布了。”
  天璇道:“你若不是怀有野心,也不至于任人摆布。”
  天玑道:“不错,我是利钦熏心,他们答应扶助我做掌门。
  据我所知,他们用这种手段,已经控制了江湖的一些帮派。”
  众人听了不禁毛骨悚然,天梧道:“各大门派之中,有没有他们的人?”
  天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天璇道:“金狐就是你请白驼山派来的人吧?”
  天玑应了一个“是”字。此时他说话的声音已是越来越弱,但断断续续,还是说出了内里情由。
  他和司空照是为了预防万一失手,才请金狐来协助的。主狐善于使毒,又有一种烟雾弹,必要时可以掩护他们逃走。
  说至此处,他突然提高声音道:“这妖狐就是诱我服毒之人,白驼山主的许多坏主惫,也是她替丈夫出的。你们若放过她,我死不瞑目!”
  他这样一说,天梧倒是感到为难了。
  他不知道金狐何以肯来作供,但她既然做了主要的证人,而且又替华山派杀了害死前掌门的凶手司空照,按道理说是应该准她将功赎罪的。
  华山派弟子以涵谷涵虚为首,将金狐团团围住,等候掌门命令。
  天梧却把眼睛望向上官飞凤,说道:“上官姑娘,金狐是你请来的,贫道想听听姑娘的意见。”他这么一说,华山派的弟子登时也把目光转移到她的身上了。
  大家都以为她会替金狐求情,哪知她却说道:“涵谷、涵虚两位道长,请你们看清楚。当日你们所见的那个金狐,是否就是此人?”
  涵谷涵虚疑团满腹,齐声说道:“没错呀,她不是金狐还能是谁?”
  话犹未了,站在他们面前的“金狐”忽然开始有点改变了。
  改变的不是面貌,而是“仪态”。金狐的那种妖冶的“骚态”不见了,虽然还不能说是怎样端庄,却已是令人看得“顺眼”许多。
  接着她把脸上的一颗“痔”抹去,笑道:“小时候,爹娘有时也会认错我们姐妹的。
  我和姐姐在面貌上的分别只有这颗痣她的痞是天生的,我这颗是自己安上去的。”
  到了此时,不但容貌有了一点改变,连声音也改变了。
  声音的改变更大。金狐的口音是甘肃、宁夏一带的汉人口音,她说的却是地道的“中州话”(河南话)。众人都知道银狐和齐勒铭的关系,先是齐勒铭的情妇,后来才成为他的妻子的。
  但不论是情妇还是妻子,自从她十八岁和齐勒铭开始相识,大半生的时间,除了两次短暂的分手之外,都是跟着齐勒铭在一起的。而齐勒铭正是河南人氏。因此她也才会跟着齐勃铭讲中州话。
  那次华山派弟子在北京的“什刹海”碰上齐勒铭,银狐也是在齐勒铭身边的。当时武当派的长老玉虚子在场,曾为他们指出金狐与银狐的分别。银狐靠玉虚子的指证才得解围。
  如今华山派弟于是第二次碰上银狐,在银狐露出“原形”之后,毋须玉虚子在场替她分辩,华山派弟子也看得出她不是金狐了。
  涵虚仍然有点怀疑,问道:“齐夫人,金狐是你的姐姐,为什么你反来帮我们的忙?”
  银狐穆娟娟忽地哼了一声,说道:“我是看在上官姑娘的份上,倘若是你们求我,给我磕头也不行!”
  说也奇怪,涵虚受她奚落,倒是并不生气,反而向她施了一札,说道:“齐夫人,上次京师相遇,我们不知此案内情,多有得罪。今日你给我们找出真凶,邵使你只是冲着上官姑娘的面子,我们也还是要多谢你的。”
  原来银狐说的那一段活,不过是重复上一次说过的话。其时乃是玉虚子替她解围之后,华山派弟子仍然要她说出金狐的踪迹,方始肯放她走。她拒不就范,上官飞凤便出来作调人,要华山派弟子改为向她请求。那段话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出来的。
  那次他们围捕金狐也没成功,不过这一段话他们还是记得的。如今从银狐口中重复说出来,当然更加可以证明她的身份了。
  本已奄奄一息的天玑道人,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原来你果然乃是银狐,我也上了你的当了。”
  穆娟娟笑道:“我倘若不是冒充姐姐,你怎肯供出实情?”
  天玑叹了一口气之后,却道:“我虽然上了你的当,但我也要多谢你。我做了大逆不道的事,要是永远隐瞒下去,恐怕我内心所受的痛苦更甚,活着也不过行尸走肉而已。
  如今我说了出来,死了心中也可稍得安宁。”
  天梧缓缓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虽然悔悟嫌迟,总胜于至死不悔。我可以减轻你的刑罚,只削除你的长老尊衔,准你仍以本派弟子身份葬在本山。”
  天玑大喜道:“多谢掌门师兄。”
  天梧朗声为他念往生咒:“罪孽缠身,永无安乐。欲求超度,唯有悔改。弃此残躯,得大解脱!天玑,你去吧!”
  天玑在他的念经声中,闭上双眼。
  天梧呗道:“祸福无门,唯人自召。一众弟子,宜以天玑为鉴!”
  华山派得报掌门被害的大仇,对穆娟娟、上官飞凤、卫天元三人自是十分感激,以往的仇怨当然是一笔勾销了。
  第二天,他们三人在已经参加过对前掌门的安灵典礼之后,便即告辞。天梧送了一程,瑶光散人和她的弟子青鸾却并不跟随掌门回去,她们还要多送一程。
  瑶光散人素来是冷若冰霜的,和他们的交情,也并不比华山派其他的人和他们的交情深。他突然表现得“过份热情”,倒是颇出他们意料之外。
  二、争女婿
  走了一程,瑶光散人说道:“卫少侠,上官姑娘,那天在楚大侠家里,我们师徒上了奸人的当,与你们为难,思之有愧。多谢你们不记旧仇,反而来帮我们的忙。”
  卫天元道:“误会揭过就算,还提它作甚?”
  瑶光散人道:“但听说楚大侠已经被逼毁家逃亡,这也都是我们连累他的。”
  卫天元道:“即使没有你们这件事情,楚大侠亦已是早就受到清廷注意的了。这次他们不过是提前进难而已。你们不必放在心上。”
  瑶光散人道:“你可知道他们父子是逃往哪里吗?”
  卫天元道:“当时大家都急于离开,我们是最先走的。我们走的时候,楚大侠似乎尚未打好主意,只说待他们有了落脚之处,再设法和我门联络。”
  瑶光散人甚为失望,说道:“如此说来,我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向他们父子道歉了。”她的徒弟青鸾紧蹙双眉,失望之情似乎比师父更甚。
  卫天元笑道:“楚大侠也唯恐你们怪他那天失礼呢,道歉嘛,我看是可以两免了。
  再说,那天晚上令徒对我的师妹手下留情,我是知道的。若要说多谢,我也应该多谢令徒。”
  青鸾脸上一红,说道:“齐姑娘不怪我就好。对啦,令师妹怎的这次没有和你们一起来?”
  卫天元道:“她跟楚家一同避难去了。”
  穆娟娟一直没插口,此时忽地说道:“青鸾姑娘,有一件事,我也应该多谢你。”
  青鸾一怔道:“多谢我什么?”
  穆娟娟道:“据我所知,楚天舒去年曾经来过华山,他在千尺幢被我的姐姐用迷香暗算,全亏姑娘你救了他。这事不假吧?”
  瑶光散人突然板起脸孔替徒弟回答:“不假。但这件事情,何以要你替楚天舒道谢?”
  穆娟娟笑道:“天舒是我的女婿呀,你不知道吗?”
  瑶光吃一惊道:“什么,天舒是你的女婿?这、这怎么可以……”
  穆娟娟道:“他们又不是真正的兄妹,父母都不相同,有什么不可以?不错,齐漱玉也不是我生的,但我是她的继母,她嫁给天舒,天舒也就是我的女婿了。嘿嘿,我如今是以丈母娘的身份,替女婿多谢令徒救命之恩,你说是不是理所应当?”
  瑶光散人道:“你真是、真是……”青鸾泪珠儿在眼眶打滚,扯一下她的衣袖,轻轻说道:“师父,咱们该回去了!”
  穆娟娟盯着瑶光散人道:“哦,我真是什么?”
  瑶光本来想说她真是不知羞耻的,但一想她好歹都是对本派有恩,这句话又如何能够当面骂她?
  “你真是好命!”瑶光冷冷说道:“有别人给你养个好女儿,还给你带来了一个好女婿!”她总算有点“急才”,临时改口,居然可以自圆其说。
  穆娟娟苦笑道:“多谢。但愿如你贵言,从今之后,我真的可以苦尽甘来。”想起自己大半生命途多劫,其中苦楚,又有几人知道,不禁也是泪咽心酸。
  卫天元拱手道,“不敢有劳远送,请回去吧。”
  瑶光还礼道:“卫少侠,上官姑娘,你们都是好人。他日小徒行走江湖,还望你们照拂。”
  瑶光和她徒弟走了之后,卫天元道:“我道她何以对咱们这样大献殷勤,原来她是要为徒弟打听意中人的下落。奇怪,华山派的女道士难道是不禁婚嫁的吗?”
  上官飞凤道:“女道士就不可以还俗吗,你真是死心眼儿。”
  卫天元哈哈一笑,说道:“对,我是脑筋转不过弯,她早已说明她的徒弟是要行走江湖的了。倘若不是还俗,她就要被关在观里修行,偶然才能下山一次,又哪来的工夫行走江湖?”
  上官飞凤道:“瑶光这人,据说性情甚为怪僻,少年时候,在婚姻上似乎也曾受过挫折,因此才出家的。”接着笑道:“你说你的脑筋转不过弯,依我看,这位女道长的脑筋也是转不过弯。”
  卫天元一怔道:“此话怎讲?”
  上官飞凤道:“青鸾于楚天舒有救命之恩,她又是已经准备还俗的。因此瑶光道长自是不免要为爱徒的终身打算。我猜她的想法,恐怕就是认为楚天舒理该娶她的徒儿。”
  卫天元笑道:“那就是她看中了楚天舒,未必是她的徒弟亦有此意了。”
  上官飞凤笑道:“我倒希望你说的对,青鸾这小妮子我见犹怜,但愿她不是单思才好。”
  穆娟娟道:“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倘若平日没有什么机会结识异性朋友的活,是比较容易坠人情网的。但这种恋情,不一定能够持久。到她长大了,眼界开阔了,碰上更适合她的男子之时,她会发觉她对第一个男子的恋情,其实只是好感而已。”
  卫天元颇有感触,想道:“漱玉对我的感情,恐怕就是属于这类。不过她把我当作大哥哥看待,比‘好感’更进一层而已。”
  上官飞凤笑道:“齐夫人,你对男女之情,好似看得很透。”
  穆娟娟道:“这不是世故之谈,而是我的经验之谈。不瞒你说,我在碰上齐勒铭之前,也曾喜欢过别的男人,而且不止一个。但我终于发现,我真正爱的人只是他。爱和喜欢是不同的。”
  上官飞凤道:“你是怎样发现的?”
  穆娟娟道:“因为在他回到别个女人怀抱的时候,我发誓要不借用任何手段把他抢过来。”说罢,似有意又似无意的朝上官飞凤笑了一笑。
  上官飞凤道:“换了我,我也会这样做的。不管青鸾的想法怎样,你说了出来,最少可以避免她的师父纠缠不清。”
  上官飞凤避开她的目光,说道:“希望你对青鸾的看法没有错。”
  穆娟娟道:“青鸾不是我这类人,我倒觉得她和漱玉比较相似,因此我对她的误人情网,也并不怎样担心。你不认为我对她太过残忍吧?”
  卫天元却是感到迷惑,暗自想道:“不择手段的把自己所爱的人抢过来,这就是真正的爱情吗?对方又愿意接受这样的爱情吗,如果他发觉的话。”
  穆娟娟把目光移到他的身土,笑道:“卫少侠,你在想什么?
  不赞同我的做法?”
  卫天元道:“我是在想另一件事情,想不明白,正要向你请教。”
  穆娟娼道:“什么事情?”
  卫天元道:“天玑写给白驼山主的那封信,怎会到了你的手上?”
  穆娟娟道:“简单得很,这封信是我用解药交换来的。”
  卫天元道:“解药。给谁的解药?”
  穆娟娟道:“我的甥儿。”
  卫天元一怔道:“你的甥儿?”
  穆娟娼道:“我只有一个外甥,就是白驼山主的独子宇文浩。”
  卫天元道:“他们夫妇都是使毒高手,是谁敢对他的儿子下毒?”
  穆娟娟道:“我!”
  上官飞凤道:“你不知道吗?她做这件事,就是为了救你的师妹的。你的师妹在京城的时候,曾经落在白驼山主的手中。要不是她下的毒连她的姐姐都不能解,你的师妹现在恐怕已经被囚在白驼山了。”
  卫天元道:“这件事我知道,我还以为师妹是她的父亲救出来,却原来还有这段曲折。齐夫人,你不借对外甥下毒,来救我的师妹,真是多谢你啦!”
  穆娟娟噗嗤一笑,说道:“怎么要你多谢我呢,你的师妹不就是我的女儿吗?外甥虽亲,又怎比得上女儿的亲。”
  她做这件事的时候,她和齐勒铭还是未有夫妻的名份的,不过卫天元当然是不会和她谈及名份的问题了。
  “不过我还是有一事不明,你是用宇文浩的性命交换师妹的,当时难道没有给他解药吗?”
  穆姐姐道:“有。但我故意没有给他足够的份量,你可以说我是立心不正,但更正确的说乃是你欺我诈。我是早已估计到他们还有阴毒的手段在后头。”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他们指使慕容垂和天玑道人勾结,害了华山派的掌门,却故布疑阵,令华山派的弟子把你的师叔当作疑凶,甚至连你也受牵累。因此,我要他们交出那封密件,才把另一半解药给他们。”
  卫天元叹道:“遇文王,兴礼乐;遇桀纣,动刀兵。师婶,你的做法是对的。师叔近来好吗?”
  这是他第一次称穆娟娟做师婶,穆娟娟听了甚为高兴,说道:“好。他的武功也快将恢复了。”
  卫天元道:“啊,这可真是大喜事啊!我还以为……”说至此处,忽地想起令师叔失了武功的就正是穆娟娟,连忙止口。
  穆娟娟道:“你不必避忌,他的内功是给我用化功散化掉的。这种药散,我只会配制而不会解,莫说你以为他永远不能恢复功力,我也以为是如此的。”说至此处,叹了口气,续道:“我做了这件事情,真是后悔莫及。说起来应该怪我多疑,我以为他总是不能忘怀前妻,要是不把他的内功废掉,他始终会离开我的。我打算得不到他的心,也要得到他的人。”
  上官飞凤笑道:“后来你才发现,他的心本就是向着你的。
  你不但碍到他的人,也已经得到他的心了。”
  穆娟娟道:“可是我做的这件事,却是大大伤了他的。他是个嗜武如命的人,一旦失了武功,他虽然没埋怨我,我也知道他心里难受。”
  上官飞凤道:“现在你们都不必心里难受了。”
  卫天元只道她已研究出解药,笑道:“师婶,这可应了一句俗语:解铃还得系铃人啊,师叔不过失掉一年的练功时间,但你对他的苦心,相信他是终生不会忘记的。”
  穆娟娟道:“你以为我替他解的吗?不,这解药直到现在我还不懂应该如何配制呢。”
  卫天元正等待她说下去,穆娟娟却忽地一顿,半晌说道:
  “我不想见这个人,我先走一步,你的疑问,上官姑娘会给你解释的。”
  她的轻功不在上官飞凤之下,一转身就没入林中。
  上官飞凤笑道:“原来是这个人,怪不得银狐都给他吓跑。”
  卫天元定睛一看,那个人已经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了。
  并不是什么武功高强的人物,但吹牛的本领则是天下第一。
  这个人是著名的“包打听”,原来的姓名叫申公达,武林中人因为他和《封神榜》中那个专爱造谣生事,挑拨是非的申公豹相似,只差一个字,就索性叫他做“申公豹”。
  “申公豹”是曾参加过在梅清风家里的那一次聚会的,在那次聚会中,也曾为天玑他们出谋划策,教他们如何对付卫天元和上官飞凤的。他不知道天玑早就有了一套计划,根本用不着他出主意。
  他心中有鬼,突然碰见卫和上官二人,这一惊非同小可。但他也知道凭他的本领是决计逃不脱的,只好笑嘻嘻的迎上去。
  “两位是刚从华山下来的吧,幸会,幸会。”“申公豹”笑嘻嘻的说道。
  “幸会?你见我们都还活着,恐怕有点失望吧?”卫天元道。
  “卫少侠说笑了。”“申公豹”道:“我知道你们在扬州曾遭受一场无妄之灾,但早已平安度过了。我替你们庆幸都来不及呢,岂能幸灾乐祸?”
  上官飞凤道:“多谢你的好心。请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想上华山问候天梧道长。”
  上官飞凤似笑非笑的说道:“问候天梧道长是假,想向天玑表功才是真的。可惜你来迟了一步,要不然你倒可以和他喝一杯庆功酒。”
  “申公豹”给他说中心事,侥是脸皮粗厚,也不禁有点尴尬。
  卫天元心里好笑,说道:“现在还不迟。据我所知,他还留有半坛陈酒,等着你去喝呢。”
  “申公豹”见他们似乎心情甚好,最少是并无杀他之意,便大着胆子,赔笑道:
  “两位真会说笑。我早已知道,两位和华山派所结的梁子,其实乃是一场误会了。实不相瞒,我正是想上山为你们解释的。不过,现在也用不着我来解释了,天梧掌门、天玑道长他们都是明白事理的人,料想他们亦早已发觉这是一场误会了。”他见卫天元和上官飞凤能够活着下山,大胆作此猜想。说罢,心中忐忑不安,留神两人神色。
  上官飞凤笑道:“看来你好像什么事情都知道,包打听确是名不虚传。”她这天确是心情甚好,这一点倒是给“申公豹”猜中了。
  “申公豹”道:“多谢姑娘夸赞。请问姑娘和卫少侠是上哪儿?”
  上官飞凤道:“你打听我们的行踪干吗?”
  “申公豹”道:“姑娘,你莫多疑。只是你们假如要回齐家的话,我倒有个消息告诉你们。”
  卫天元道:“什么消息?”
  “申公豹”道:“令师祖已经离开王屋山,我曾去拜访他,连丁勃也不在家,令师祖是已经十多年未下过山的,此次不知何故离开。你们打听清楚了才回去似乎好些。”
  卫天元道:“哦,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事么?多谢你的提醒,但却不公有劳你来替我担心了。”
  “申公豹”讪讪道:“卫少侠精明能干,本来无须我多嘴的。
  卫少侠要是没有什么吩咐,我告辞了。”
  卫天元哼了一声,冷笑说道:“要你不多嘴、不去造谣生事,那就等于要一只狗不要吃屎一样,吩咐你也是多余的。你给我滚吧!”
  话是说得十分难听,但听在申公豹耳朵里,却是如蒙皇恩大赦,连忙说道:“是是,我一定记着卫少侠的教训,爱说话的脾气纵然一时改不了,造谣生事那是决不会有的了。”他本以为卫天元不肯放过他的,哪知卫天元只是叫他“滚”,说话再难听他也是喜出望外了。果然就像一条狗似的夹着尾巴溜走。
  卫天元默默前行,许久都不说话。
  上官飞凤道:“咦,你又在想些什么?还在生申公豹的气吗?”
  卫天元道:“这种人怎值得我为他生气?我只是在想,他说的那个有关我爷爷的消息不知是真是假?”
  原来王屋山距离华山不过两三日路程,卫天元是曾动过念头,要不要回家一次,探望爷爷的。
  上官飞凤道:“申公豹喜欢吹牛,但他的消息也不一定全是假的。”
  卫天元道:“那么你以为他这个消息是真的了?”
  上官飞凤点了点头,说道:“我倒有几分相信他,因为他造谣也必定要有造谣的目的,亦即是说对他多少也得有点好处,他才造谣。你不回家,我想不出对他有什么好处,不过你若放心不下,一定要回去看一看的话,我也不反对。但咱们恐怕又得耽搁数日路程了。”
  卫天元听她说得如此勉强,当然知道她的心意实是不想自己回家的。
  “爷爷和她的父亲曾经有过一点过节,她可能是害怕爷爷阻挠我与她的婚事。而且,目前正是白驼山主准备向她父亲挑衅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发难,她当然是希望我能够赶快和她回去的了。”
  心意已决,卫天元便即笑道:“咱们早就说过,从今之后,咱们是永远不会分开的。
  你急着回家,我当然是陪你去先见过岳父。不过,你也一定要答应我,将来陪我一起去拜见爷爷。”
  上官飞凤笑靥如花,伸出指头,轻轻刮他的脸,说道:“不识羞,我的爹爹是不是喜欢你还未知道呢,你就以女婿自居了。”
  卫天元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敢担保你的爹爹一定夸赞我是世上无双的好男儿,只有我才配得上他的独生爱女。”
  上官飞凤道:“嘟,嘟,法螺越吹越响了,真是王婆卖瓜,自赞自夸。”
  卫天元道;“我这可不是胡说的。你爹爹最喜欢的人是你,没说错吧?”
  上官飞凤道:“那又怎样?”
  卫天元笑道:“你爹最喜欢你。你最喜欢我,那你说他还能不喜欢我这个女婿吗?
  我即使是大饭桶,恐怕他也要夸我是天下第一了。”
  上官飞凤笑道:“还算你有自知之明。不过说真的,爹爹疼爱我倒是确实如你所说那样。”说罢,眼波流转,似忧似喜的望着卫天元。
  卫天元懂得她的心意,轻轻说道:“你放心,爷爷待我有如亲孙几,他喜欢我就像你爹喜欢你一样。”
  上官飞凤道:“只要你对我好,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卫天元道:“即使不是为了我的缘故,我想爷爷也会喜欢你的。因为你这次帮了他的大忙。帮他的儿子洗脱了暗杀天权真人的嫌疑。”
  上官飞凤道:“这是银狐的功劳,我可不敢冒领。”
  卫天元想了起来,说道:“对啦,她说我师叔的武功即将恢复,可惜没说完就走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记得穆娟娟临走之时,是叫他问上官飞凤的。
  上官飞凤道:“很简单,我家的内功心法和齐家的内功心法合起来练。三个月内,就可以恢复他失去的功力。当然,怎样合起来练,也还得有人指点一点窍门。”
  卫天元恍然大悟,说道:“啊,我懂了。银狐不惜得罪她的姐姐,取得那封密件,想必就是用来和令尊交换内功心法的。”
  上官飞凤道:“对银狐来说,这是一举两碍;即使我的爹爹不用内功心法为饵,她也应该做这件事的。不过,爹爹乃是因利乘便,让那封信转两次手到我的手上,才好连带把你的嫌疑也洗脱了。”
  卫天元道:“多谢你。”
  上官飞凤道:“你我之间,也要言谢?”
  卫天元笑道:“不错,你救过我的性命,已经不只一次了,要多谢也多谢不了这许多。我应该说,我的爷爷也要多谢你。”
  上官飞凤道:“或者他会对我说一声多谢,但他只怕不会喜欢我的。”
  卫天元道:“你别多心,爷爷不会把你当作妖女的。你不知道,我的爷爷就和你的爹爹一样,也是曾经被许多人当作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的。”
  上官飞凤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卫天元道:“那是为了什么?”
  上官飞凤道:“说出来请你也别多心。你的爷爷本来是希望你娶他的孙女的,是不是?”
  卫天元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个。他以前曾否有过这个念头,我不敢说。但现在我则敢说他没有了。祖父虽亲,但至亲却还是莫如父母。儿女的婚事毕竟还是应该由父母作主的。漱玉师妹是由她的父母作主,而且加上她的继母在内,一致赞同将她配给楚天舒的。你说我的爷爷还能不接纳楚天舒做他的孙女婿吗?”
  上官飞凤不作声。卫无元道:“你不相信我的话?”
  上官飞凤道:“我承认你的话说得有理。”听这句活的语气,似乎是应该还有“下文”的,但她却没有说下去。
  卫天元道:“你承认有理,那就行了。”
  上官飞凤忽道:“你的师叔曾托银狐传话,对你表示歉意,我几乎忘记对你说了。”
  卫天元一怔道:“他用不着对我道歉呀!”
  上官飞凤道:“是不是为了他要女儿另婚的事?”
  卫天元想了起来,笑道:“你又多疑了。依我想,恐怕是因为他在京城第一次和我见面的时候,曾经要捉我去给白驼山主换他的女儿吧。但这件事也早已揭开了,我不会抱怨他的。”
  上官飞风问道:“如此说来,一切结果都很美满了?”
  卫天元心情极佳,笑道:“是呀,美满得超乎我的期望。师妹有了归宿;华山派掌门被害一案真相大白;师叔的武功行将恢复;银狐可以名正言顺的做齐夫人;我的前任师婶也可以安做楚夫人。这一切结果不都是很理想吗?”
  上官飞凤拖长声音说道:“一……切……结……果……都……很……美……满?”
  好像睛空出现云翳,卫天元的脸色暗淡下来,黯然说道:
  “唯一的遗憾,只是雪君,她、她死得不值……”
  上官飞凤没有搭话,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的听他说下去。
  “但人死不能复生,过去了的我们也只能当它过去了。飞凤,你说是吗?”
  这本来是上官飞凤以前拿来安慰他的说话,现在却已是由他自己说出来,好像这本来就是他想要说的话,征求上官飞凤的同意了。
  上官飞凤本来应该从心底笑出来的,但她脸上没有笑容,心中也只有苦笑。
  这也是她以前没有想到的,她的愿望已经达到了,但却没有感到预期的欢乐。
  她没有作声,甚至脸上一派“不置可否”的冷漠。
  卫天元的神情却已重新开朗,就像一抹云翳遮不住燃烧的太阳。
  “一切的不幸都过去了,是吗?不错,我们还有仇人需要对付,但已不是在暗中摸索了。有你和我在一起,什么困难,相信我们都能够应付!”
  这时他才发觉上官飞凤神气有点特别,顿了一顿,又再问她:“飞凤,你不是这样想吗?为什么你不说话?”
  上官飞凤这才淡淡说道:“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多谢你对我的信赖。”
  卫天元笑道:“我是靠了你的鼓舞,你的支持,才能够活下来的。我不信赖你还信赖谁?”
  他歇一歇便即接下去说道:“还记得莫愁湖上的一句联语吗?试看一局残棋,向谁能解?如今看来,这局残棋、是已经解开了。”
  不错,是难怪他有这个想法的。华山的疑案解开了,他和师妹的葛藤解开了,对姜雪君的感情上的结解开了。心中的快慰,不正等于一个棋手解开了一局本来以为是茫无头绪的、十分复杂的残棋吗?
  他希望上官飞凤能够分享他的喜悦。
  但上官飞凤却以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冷静说道:“懂得下棋的人都知道,残棋的变化是最为复杂,也是最为奥妙难测的。往往你以为已经解开了,其实却还有你未曾想到的变化在后头!”
  卫天元笑道:“飞风,你真是个怪人,在我对一切都绝望的时候,你会鼓励我振作起来;在我高兴的时候,你却反而对我泼冷水。”
  上官飞凤笑道:“让你的头脑冷静些,那不好么?”
  卫天元一想,点头笑道:“你也说得有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那么,依你看,这局残棋,还有哪一着是我们未能解开的?”
  上官飞凤道:“我已说过,我不是高明的棋手。这局棋变化莫测,我又岂能尽悉其中奥妙?”
  卫天元道:“你的意思是你尚未曾看出是哪着棋?”
  上官飞凤道:“不错,要是我早就看出,我就不用担忧了。
  我只是隐隐觉得,可能还有我们难以预测的变化在后头。”
  卫天元笑道:“自从我们相识那天开始,不论我碰上什么疑难之事,都是得到你的指引解开的。倘若你还不能算是高明的棋手,我根本就不懂下棋了。”
  上官飞凤道:“多谢你的夸奖,但愿这只是我的过虑。不过,不懂下棋的人往往也有妙着的。说下定那步棋将来还得靠你来解呢。”
  卫天元笑道:“你越说越像禅机了。不过有沛出高徒,倘若真的如你所言,我能够想得出什么‘妙着’的话,那也还是你这位名师的指点之功。”
  他只当上官飞凤是和他随便说笑的,哪里知道,在上官飞凤布置的“棋局”之中,的确是还有一步棋,上官飞凤也还未能解开的。
  这关键的一着就是姜雪君的生死之谜!
  这个谜倘若解开了,卫天元又将会对她如何呢?
  残棋的变化往往是最复杂的,上官飞凤也没把握预知这个变化。
  目前,她只能如一个平庸的棋手,“见步行步”了。
  楚天舒和齐漱玉也正在并肩同行。
  他是和齐漱玉回家的。
  那日楚劲松弃家出走,为了安全起见,把家人分作两路。楚劲松夫妻和女儿楚天虹一路,准备到剪大先生那里暂避一时。齐漱玉想回家看爷爷,则让楚天舒伴她回去。
  齐漱玉的爷爷是天下第一高手,又是在王屋山隐居,绝少与外间来往的。对齐漱玉而言,天下还有哪个地方比自己的家更为安全,不但她这样想,楚劲松也放心让儿子和她回家避难。
  甚至连他们的心情也没有避难的凄惶,只有回家的愉快。
  他们已经在江湖上闯过几年了,风浪亦已经过不少,在扬州不能立足也算不了什么,失了一个家还有另一个家,不但齐漱玉没把它当作一回事,楚天舒亦是处之泰然。
  “依我说,今后你就把我的家当作你的家吧。这样才公平。”齐漱玉笑道。
  “咦,这怎么扯得上公平两字?”楚天舒作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气问她。
  “这你都不懂吗?你的爹爹已经有女儿陪伴,如果我也留在你的家里,我的爷爷由谁陪伴?”
  楚天舒故意气她:“俗语有云:嫁鸡从鸡,嫁狗从狗!”
  齐漱玉噗嗤一笑,说道:“你要是一条狗,我不把你宰了才怪,还会从你?管它雅语俗语,我偏要说是娶妻从妻。”
  楚天舒笑道:“好,依你,依你,谁叫我喜欢你呢。但却不知你的爷爷喜不喜欢我。”
  齐漱玉道:“爷爷对你如何,你早就应该知道。”
  楚天舒道:“不错,说正经的,前年我在你的家中遭受金狐暗算,要不是你的爷爷牺牲三年功力救我一命,我哪里还有福份做他的孙女婿。这件事我还未多谢他呢。”
  齐漱玉笑道:“你对我好,就是多谢他了。对啦,你说起这件事情,我可想起来了。
  当时连爷爷都有点怀疑,你中的那枚毒针是银狐射的。想不列银狐如今却变成了我的后母。不瞒你说,自从我知道爹爹和她的事情,我是二直把当她当作坏女人的。想不到……”
  楚天舒接下去道:“想不到她会对你这样好,可见判断一个人的好坏,是不能只信人言的。”
  齐漱玉道:“可不是吗,再以我爹爹来说,如今仍然把他当作大魔头的恐怕也为数不多了。我想,假如爹爹和穆娼娟回家,爷爷相信也会原谅他们,接受穆娟娟做他的儿媳了。”
  她越说越开心,但在高兴之中,却也有点遗憾:“可惜妈妈这次却不肯和我回家。”
  楚天舒笑道:“若是这样,岂非又不公平?”
  齐漱玉道:“此话怎说?”
  楚天舒道:“你们一家子团聚,我的妹妹将来也要嫁人的,她嫁人了,我的爹爹还有何人作伴?”
  齐漱玉道:“你不知道,我家的王妈本是妈妈的奶娘,这些年来,她一直惦记着我的妈妈,要是妈妈能够回来,对她来说,那才是天大的喜事呢!”
  楚天舒道:“王妈身体好吗?”
  齐漱玉道:“她的身子一向都很硬朗。”
  楚天舒道:“那你可以放心,她一定见得着妈妈的。”
  齐漱玉道:“你怎能说得这样确定?”
  楚天舒道:“因为我懂得你爷爷的为人,他是不为礼法所圃的高人,一定不会拘泥于世俗之见。”
  齐漱玉懂得他的意思,心里想道:“妈妈改嫁楚家,本来是得到爷爷默许的,她现在或者还是不好意思回家,但将来待我和天舒成了婚,她不回去,爷爷也会请她回去。”
  楚天舒笑道:“世上往往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齐楚两家的冤仇早已化解,咱们亦已从兄妹变作夫妻了,我想咱们两家人将来也可以变作一家人的。”
  齐漱玉面上一红,嗔道:“油嘴滑舌,没有半句正经的话儿,不和你说了。”心里却是想道:“但愿如此。”
  不知不觉,家门已然在望。
  齐漱玉忽地起了童心,说道:“咱们不要拍门,悄悄爬墙进去。”
  楚天舒道:“为什么?”
  齐漱玉道:“我已经对丁大叔说过年底才回家的,爷爷一定想不到我会提前回来,我要让他得个意外的惊喜。”
  楚天舒笑道:“以你爷爷和丁大叔约本领,只怕咱们还未曾爬过墙头,就给他们当作小贼打下来了。”
  齐漱玉道:“打断你的双腿更好。”
  楚天舒道:“这样狠心!”
  齐漱玉道:“打断你的双腿,你就只会叫痛,不能胡说八道了。”
  说笑之间,齐漱玉已经爬过墙头,楚天舒跟着也跳了进去。
  忽然他们发觉有点不对了!
  他们本来准备一跳进去,就会听到丁勃的喝问“是谁”的。
  哪知什么声音都没有!
  齐漱玉不敢再淘气了,叫道:“爷爷,你看是谁来了?”
  仍然没有回答!
  齐漱玉吃了一惊,叫道:“丁大叔,丁大叔!”
  楚天舒道:“要是了大叔在这里,他早就该听见了。咱们还是进去看看吧。”
  齐漱玉嘀咕道:“爷爷是从不下山的,丁大叔在扬州比咱们早一日动身,他的脚程只有比咱们快,不会比咱们慢,按说也应该早已回到家中了。为什么他们都不在家呢?”
  楚天舒道:“不要着慌,王妈总会在家的。”
  齐家是“天下武学第一家”,楚天舒和齐漱玉一样,都是未曾想到齐燕然也有可能遭遇意外,纵有意外,这“意外”也不过是因事离家而已。
  他们先到齐燕然的房间,再到了勃的房间,两个人都不见。
  这也是早在他们意料之中的,如今不过是由眼睛来证实而已。
  齐漱玉满腹疑团:“丁大叔途中因事耽搁,那犹可说,爷爷却因何事离家?”她怀着疑问,赶忙跑进王妈房间,叫道:“王妈,王妈!”
  一踏进王妈的房间,齐漱玉就不禁呆住了,声音也突然冻结了。
  王妈躺在床上,脸如金纸,双眼紧闭。
  这刹那间,她几乎以为王妈是死了。
  “王蚜,你怎么啦,请你张开眼睛看看我吧!”
  忽见王妈动了一动,眼睛果然慢漫张开了。
  “你认得我吗?我是阿玉呀!”
  “啊,小姐,是你和卫少爷回来了吗?”
  声音虽然好像蚊叫,但毕竟是能说话了。
  虽然认错了人,但毕竟是看得见了。而且还知道有两个人。
  齐漱玉道:“唉,王妈,你怎的病成这个样子?”
  王妈道:“你见着妈妈没有?我、我好惦记她!”
  齐漱玉道:“你放心,妈就会回来看你的。爷爷呢?”
  王妈道:“丁、丁大叔、他、他……”齐漱玉有点奇怪,她为何不说爷爷的下落却先讲丁大叔,但也没有拦阻她。
  王妈的声音微弱之极,断断续续的说道:“丁大叔,他、他死了!”
  齐漱玉这一惊非同小可,呆了一呆,叫道:“他怎么死的?”
  只见王妈嘴唇开阖,却已听不见语音。
  楚天舒连忙上来,手掌贴在她的背心,默运玄功,施行急救。
  齐漱玉把耳朵贴近她的唇边,这才听得见她的说话。但却不是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卫少爷,老爷,叫你、叫你……”她仍然是把楚天舒当作卫天元。
  齐漱玉知道她已是无法说出丁勃的死因了,忙问道:“爷爷怎样?”
  不知是否回光反照,王妈声音大了一些。
  “老爷,没事。他叫卫少爷去,去白驼山!”
  齐漱玉知道楚天舒懂得一点医术,听见祖父没事,松了口气,说道:“奇怪,王妈怎的一下子病得这样重,大哥,你看看她得的是什么病?”
  楚天舒忽地“咦”了一声,说道:“不对!”
  齐漱玉道:“什么不对?”
  楚天舒道:“她好像是中毒!”
  齐漱玉叫道:“王妈,你快说,是谁下的毒手?”
  王妈已经闭上眼睛了。
  突然有人说道:“是我!”只听得“波”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爆炸,斗室里登时烟雾弥漫。
  楚天舒闻得一股香味,正是他在华山千尺幢遭受金狐暗算的那种迷香。
  烟雾迷漫中,但见两条人影向他扑来。模样看不清楚,只知不是金狐。
  楚天舒呼呼两记劈空掌发了出去,叫道:“快退!”
  齐漱玉咧的一剑刺过去,可惜烟雾中看不真切,失了准头,只刺穿了对方的衣袖,却给对方掌锋扫了一下。她脚步一个跄踉,险些跌倒。楚天舒单掌护身,轻轻将她一带,冲出房间。
  那两个人如影随形的追出来,院子里亦已烟雾弥漫了。
  原来这两个凶手是早就埋伏在屋子里的。
  他们故意不杀王妈,让王妈苟延残喘,目的就是要暗算齐家从外地回来的人。他们最大的目标是卫天元,也是楚天舒合该有难,恰好这个时候回来,做了卫天元的替身。
  这两人扑了出来,笑道:“错有错着,这小子是齐勒铬的女婿,身价亦已不输于卫天元了。”
  楚天舒咬紧牙根,护着齐漱玉,在院子里和他们苦斗。
  他的武功本来在这两人之上,但此际一面要运功抗毒,都是只有招架的份儿了。
  幸亏他中过一次毒,抗毒的能力相应加强,虽然只有招架的份儿,一时间也还勉强支持得住。
  齐漱玉可比他差得多了,她眼前只见模糊的人影,在向她张牙舞爪,她只能舞剑防身。
  剧斗中楚天舒呼吸加速,吸进的毒气更多,他亦已感到头晕目眩了。
  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忽听得大门外好像有人说话。
  “奇怪,没有人应门,里面却似乎有兵器碰击的声音!”
  这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齐家是天下武学第一家,谁敢到他家中生事?叫道:“师父,你来听听……”
  他的师父道:“我听见了,齐老前辈是无须别人帮忙的,咱们不可失礼。待他打发了……”他知道齐燕然的脾气,要是未得到他的邀请,就闯进去,只伯齐燕然见怪。
  但他话未说完,就已知道不对了。在他们说话之间,估计里面最少已过了十招,若是齐燕然的话,焉能容得别人在他手下走出十招,“齐老前辈,齐老前辈!”
  他的徒弟也在叫道:“谁在里面?谁在里面?”
  楚天舒虽然中毒,神智尚清,仔细一听,听见这个人的声音了。
  “奇怪,这不是鲍令晖么,他怎会来到这儿?”鲍令晖是洛阳名武师鲍崇义的儿子,鲍家和楚家乃是世交,那年楚天舒到洛阳参加徐中岳的“婚宴”,就是住在鲍家的。
  他无暇细思,连忙大叫,“鲍兄,是我!”
  他这么张大嘴巴一叫,登时毒气攻心,身形好似风中之烛,摇摇欲坠了!
  幸好,在他将倒之际,鲍令晖已经冲了进来!
  而且和鲍令晖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当世第一的高手。武当派五大长老之一的玉虚子。他是鲍令晖新拜的师父。
  院子比较开阔,毒雾已经随风四散。但残余的毒雾还是令得鲍令晖感到一阵昏眩。
  他冲到楚天舒身边,和那人对了一掌。那人身形一晃,鲍令晖却给他打得弯了腰。
  那人发觉鲍令晖武功尚不如楚天舒之高,冷笑道:“好小子,你也来找死!”正要出拳再打,玉虚子拂尘一挥,已是把他的肋骨打断两根。
  另一个人比同伴机灵,一见有人进来,立即把齐漱玉抓到手中,往外就跑。齐漱玉失了楚天舒的掩护,本身已是没有抵抗的能力了。
  “你不要这女娃子的性命,就追来吧!”那人以为有了护身符,玉虚子武功再高,也是难奈他何。他把齐漱玉高举起,当作盾牌,夺路硬闯。
  哪知玉虚子不但追上来,而且一掌打在齐漱玉身上。
  他用的是“隔物传功”,齐漱玉毫无伤损,那人胸口却是如受铁锤一击,登时双手松开,齐漱玉跌在地上。
  救人要紧,玉虚子无暇追敌,只好让他们走了。
  齐漱玉居然还有气力,身一沾地就反弹起来,叫道:“舒哥怎么样了?”
  楚天舒道:“我没事。”
  齐漱玉道:“唉,你的声音有点不对。玉虚道长,你一定要救他!”
  玉虚子已经挥舞大袖,把残余的毒雾扫荡干净,说道:“你放心,我会救他的。”
  “咕哆”一声,齐漱玉忽然又跌倒了。原来她早已是筋疲力竭,只因记挂着楚天舒,才有那一跃之力的。
  楚天舒亦是勉强支持的,见齐漱玉倒下,他吃了一惊,只觉地转天旋,登时也不省人事了。
  玉虚子武功虽高,却不懂解毒,不禁皱起双眉。
  鲍令晖道:“那两个妖人凉还走得未远,咱们追上去逼他们交出解药。”
  玉虚子摇了摇头,说道:“不行,他们中毒甚深。我离开他们,只怕解药拿了回来,也没用了。”
  他把齐、楚二人并排放在一起,背脊朝天,左掌贴在齐漱玉的背心,右掌贴在楚夭舒背心,以本身真气输送进去,帮助他们凝聚真气,这样可以增强他们抗毒的能力。
  但这样的办法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时间一长,玉虚子还是不能保全他们的性命的。
  就在此时,忽地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远远传来:“你们是什么人,给我站住!”声音突变高亢,接着喝道:“大胆妖人,岂有此理!”
  玉虚子听出这女子的声音,当真是喜同天降,忙用传音入密的功夫把声音送出去:
  “瑶光道友,留活口!”
  原来来的乃是华山派唯一的女长老瑶光散人。玉虚子知道她出手狠辣,故而二话不说,一开口就提醒她。
  但可惜还是迟了。
  只听得一个惨厉的声音叫道:“我死了,你们也休想得到解药!”
  接着听得一个少女的声音,似是大吃一惊,失声叫道:“呀,师父,不好了!”
  这少女是瑶光散人的徒弟青鸾。
  瑶光散人道:“胡说,师父有什么不好?”
  “我说的是解药,这妖人把一个瓶子抛下去,里面装的一定是玉虚道长要的解药。”
  瑶光散人一面走来,一面说道:“这两个妖人胆敢对我的徒儿无礼,我已经把他们杀了。你因何要留活口,是要逼供,还是要解药?”
  原来瑶光发现这个人从齐家出来,觉得奇怪,正要盘问他们,这两人认得她,知道她是玉虚子的好友,情急之下,又再重施故技,想把青鸾掳作人质,瑶光大怒出手,出手就不留情,剑如闪电,一下于就刺中他们的要害。解药在其中一人身上,他临死前把解药抛下去,下面是个泥塘,当然无法找了。
  玉虚子大为失望,叹口气道:“我本来是两佯都要的。”
  瑶光听不见齐燕然和丁勃的声音,大为奇怪,说道:“齐家出了什么事情?谁要解药?”
  玉虚子道:“楚大侠的儿子和齐老前辈的孙女。”蓦地想了起来,说道:“对啦,你的琼花玉露丸好像也是能解百毒的,是吗?”
  瑶光散人道:“哼,一个是忘恩负义的小畜牲,一个是水性杨花的小贱人,有解药我也不给他们。”
  青鸾听说楚天舒中毒垂危,却已踏进齐家了。
  瑶光跟着进来,说道:“你已经救过他一次了,他对你怎样?
  这样的负心汉子,你还要救他!”
  青鸾道:“师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救楚公子,并没存着为自己打算的念头。第一次在千尺幢救他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瑶光道:“你的心意,瞒不过我。哼,纵然你没有说出来,他也应该知恩报德。”
  青鸾泪盈于睫,叫道:“师父,你……”
  瑶光道:“好,你不怕日后更加伤心,也任由你。”把脸转过一边。
  玉虚子搭讪道:“这是我新收的徒弟,名叫鲍令晖。他的父亲是洛阳鲍崇义。”
  鲍令晖上来行札,瑶光散人淡淡说道:“很好,很好。鲍老头是个老实人,他的儿子想必也错不了。”
  玉虚子道:“我是来拜访齐老前辈的。但你怎的也这里来,是路过还是……”
  瑶光道:“齐燕然我高攀不起,我是来找他的仆人丁勃的。”
  玉虚子道:“在江湖上知道丁勃名头的人恐怕比知道齐燕然的人还多呢。你找他何事?”
  瑶光道:“青鸾还俗,想知道她在乡下还有什么亲人。”
  原来青鸾的母亲是瑶光散人义结金兰的姐妹,父亲则是丁勃的小同乡。二十年前,青鸾父母双亡,丁勃就是受她父亲之托,将襁褓中的青鸾抱上华山,送给瑶光散人抚养的。
  玉虚子叹口气道:“丁勃已经死了。”
  瑶光吃了一惊道:“怎么死的?”
  玉虚子道:“给白驼山的妖人害死的。”
  瑶光散人道:“齐燕然呢?”
  玉虚子道:“赶往白驼山给丁勃报仇去了。”
  瑶光半信半疑,说道:“你不是亲眼见到的吧?”
  玉虚子道:“我刚来到。”
  瑶光道:“那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玉虚子道:“齐燕然留下一封信给卫天元,封面却没写上名字。我拆开来看了。”
  青鸾给楚天舒服了一颗琼花玉露丸,跟着替他推血过宫。楚天舒似醒非醒,眼睛没有张开,嘴里却在叫道:“玉妹,玉妹,要死咱们一起死!”
  瑶光冷冷道:“你听见没有;他念念不忘的还是他的玉妹!”
  青鸾不作声,放下楚天舒,又走过去救治齐漱玉。或许是因为一来齐漱玉中毒较深,二来是施救迟了一点,她的手足已经冰冷,青鸾挖开她的牙关才能让她吞下药九,急得青鸾满头大汗。
  瑶光叹道:“青鸾,你这是何苦!”底下的话没说出来,意思却是可以猜想得到的。
  北是因见徒弟去救“情敌”而有所感。
  但也可以听得出来,并无责备的意思在内,只是为徒弟感到不值。
  玉虚子道:“我为你有这样一个徒弟而感骄傲。”
  瑶光道:“不错,她的心地是比我好上十倍、百倍,我是不肯饶恕别人的过错的,你不知道么?”
  玉虚子心道:“我知道你是在我面前故意装成这样的,其实你是面冷心热。”
  青鸾忽道:“师父,请你发发慈悲。”
  瑶光道:“你要我怎样?”
  青鸾道:“楚公子似乎尚可性命无优,这位齐姑娘,她,她……你老人家还是过来看看她吧。”
  瑶光道:“我不用看也知道,她的功力比楚天舒差得远,琼花玉露丸也不是对症解药,她的性命最多能保三天。”
  青鸾道:“你老人家不能救她吗?我知道你有金针刺穴的解毒之法。”
  瑶光道:“像她这样中毒之深,每天要针灸三次,最少要三七二十一天,还得细心服待她,她又不是我的亲人……”
  青鸾哭起来道:“师父,你就看在我的份上,救救她吧。”
  瑶光道:“你急什么,她还有三天性命呢。我也用不着现在就给她针灸。”
  青鸾道:“啊,那你是答应我了。师父,你真……”
  她的一个“好”字尚未出口,瑶光已是说道:“我没这样说过!”
  三、往事不堪提
  玉虚子忽地站了起来,说道:“瑶光道友,我想和你说几句话,咱们外面走走,好吗?”
  瑶光道:“有话可以在这里说。”
  玉虚子道:“这里有两个病人,医生和病人似乎都是需要安静的,对吧?”
  瑶光道:“你大概不是想要和我吵架吧?”
  玉虚子笑道:“这可说不定啊,你若是怕吵架输给我,那就得接我划出的道儿。”
  瑶光道:“打架我也不怕!”
  玉虚子道:“好,不怕,那就走吧!”
  两人步入屋后的松林,瑶光道:“这里没有人听见了,要吵架还是要打架,随你的便!”
  玉虚子道:“两样我都不要。”
  瑶光道:“哼,你不是说过的吗……”
  玉虚子道:“我只是说,说不定要和你吵架,那就是可以吵架,也可以不吵架。最好是不吵。”
  瑶光道:“吵不吵架,全要看你。”
  玉虚子道:“哦,我倒以为全要看你呢。”
  瑶光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但你最好莫要劝告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平生最痛恨的是什么。”
  玉虚子道:“对不住,我还未知道。”
  瑶光道:“我平生最痛恨的是寡情薄义的男子!”
  玉虚子道:“你知道我平生最痛心的是什么?”
  瑶光呆了一呆,似乎想说什么,终于没说。
  玉虚子则接下去说道:“我最痛心的是有情人不能成为眷属,有情却被错当作无情!”
  瑶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玉虚子道:“我不是想劝告你做什么,只是想问你一件事。”
  瑶光道:“何事?”
  玉虚子道:“听说你最近去了一趟扬州,可曾重游二十四桥?”
  瑶光想不到他问的是这样的“事”,说道:“我哪里还有功夫去逛名胜?”
  玉虚子道:“是没有时间,还是没有心情?”
  瑶光板起脸孔不答。
  玉虚子叹了口气,轻轻念道:“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瑶光散人脸上现出一片红晕,但眼神仍是冰冷的似含怨恨。
  玉虚子道:“记得吗,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就是在扬州二十四桥边。当时你为我唱姜白石这首词,我吹萧相和。”
  瑶光散人道:“陈年旧事,我早就忘了。”
  玉虚子道:“最后一次约会也是在二十四桥边的。第一次约会你可以忘记,最后一次约会,你总不该忘记吧?”
  瑶光道:“别说了。你若要和我吵架,那就痛痛快快再吵一场吧!”
  玉虚子笑道:“果然你没有忘记,不错,咱们最后那次约会。
  是以吵架而分手的。但要和我分手的是你,我可没有想过要和你……”
  瑶光道:“这些活你现在说已经太迟了,我不要听!”
  玉虚子道:“当时我也曾经和你说过的……”
  瑶光道:“当时我不要听,现在我也不要听!”
  玉虚子道:“你不愿重提旧事,听我说个故事好不好?”
  瑶光道:“你说什么都与我无关,我也早已没有听故事的兴趣了。”
  玉虚子道:“好吧,听不听由你。我说给自己听。”
  他开始说故事了,瑶光把脸转过一边,但并没有走开。
  “从前有个男子,他出身名门,文才武艺都很受到亲友的夸赞,而且还有美男子之称,因此他也不免有点骄傲,等闲的庸脂俗粉,他都不放在眼内。”
  瑶光散人说是“不听”,但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却发出了两声冷笑。
  玉虚子继续说道:“不错,他也犯了一般世家弟子的通病,自以为能武能文,就不免有点自命风流自赏。他看不起庸脂俗粉,有时却也和他同一样身份的朋友在风月场中走走。但那也只是逢场作兴而已,并非真的拈花惹草的。当时的风气如此,他的毛病只是不能免俗。其实他的一班朋友并无品格低下的人在内,即使是在风月场中的宴会,也只是饮酒赋诗。”
  瑶光忽道:“你替那位自命风流的美男子辩解,也似乎辩解得太多了?”
  玉虚子继续说道:“后来那个男子在江猢行侠仗义的时候,结识了一个女子,他才深自仟悔,知道自己过去错了。”
  瑶光冷笑道:“他那样骄傲,也会知错么?”
  玉虚子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正因为他妄自尊大,一旦发觉他自己原来是井底之蛙的时候。他才知错。过去,他眼中所见都是庸脂俗粉,只道普天下女子都是如此,没一个女子配得上他。待到他结识了那个女子,唉……”
  瑶光道:“怎么样?”
  玉虚子道:“那女子才貌胜过他,武功胜过他。唉,不是他看不起别人,而是他怕别人看不起他了。”
  瑶光道:“你倒很会替别人送高帽。嘿嘿,那我倒要问你了,既然那个女的这样好,何以他们后来又会闹翻?”
  玉虚子道:“因为那个女的比他更骄傲,她不能原谅他的过去。”
  瑶光道:“就只不能原谅他的过去这样简单?”
  玉虚子道:“还加上一点小小的误会。”
  瑶光道:“一点小小的误会?你倒说说看,那是什么样的误会?”
  玉虚子道:“他的父母替他订了一头婚事。其实他是不知情的。家中给他订婚之时,他正在出门呢。”
  瑶光道:“我也曾经听过这个人的故事,和你说的好傍并不一样。他的未婚妻和他本是中表之亲,青梅竹马,自小就给家人当作一对小夫妻的。可是他和表妹的事情,他却从来没有对那个女子说过。”
  玉虚子道:“误会就在这里了,他并不是个拘谨的人,他和表妹一起长大,尽管别人拿他们来开玩笑,他自问心里无他,每次回家,还是乐意陪表妹一起玩的。他也并不认为这是严重的事情,所以也就没有想到要提前告诉那个他所喜欢的女子。”
  瑶光道:“提前是什么意思?”
  玉虚子道:“他喜欢那个女子,却不知道那个女子是否肯接纳他的爱意。他是准备待交情更进一步,才向那女子求婚的。在那女子答应了他的婚事之后,当然是什么都会告诉她的。不料家里给他订婚之事,却是那个女子先知道的、他怎样解释,她却不能原谅他了。”
  瑶光道:“他们吵翻之后,第二天晚上,他做什么?”
  玉虚子道:“和一个好朋友在蓬莱阁饮花酒。”蓬莱阁是扬州一间最出名的妓院。
  瑶光散人连连冷笑。
  玉虚子不待她发话便即说道:“他得不到心上人的谅解,胸中郁闷难渲,这才无可无不可的陪朋友去饮花酒,也好借酒浇愁。”
  瑶光散人冷笑道:“如此说来,倒是那女子的过错了?”
  玉虚子道:“不是谁的过错,只是对一件事情,各有不同的看法罢了。他跑到风月场中借酒浇愁,的确是太过放纵自己,但如果你知道他当时那样苦闷的心情,我想你也不至于认为他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了吧?”
  瑶光冷笑道:“我不但应该原谅他,似乎还应该帮他骂那个女子太过古板,不懂得欣赏他的名士风流,对吧?”
  玉虚子道:“如果他知道那女子那晚还留在扬州,他一定不会跑去蓬莱阁的。但他虽然是在妓院之中,却的确是眼中有妓,心中无妓。”
  瑶光道:“哦,心中无妓?但我听说,那晚他好像还为了一个扬州名妓和别人争风打架?”
  玉虚子道:“打架是实,争风是假。蓬莱阁有个卖艺不卖身的清水倌人,陪他朋友喝酒,有个土豪强要‘梳拢’(即要她陪宿之意)她,他一腔闷气,正要找个地方发泄,就发泄在那土豪身上。后来他才知道,他喜欢的那个女子正是因为听到他这件事情,气跑了的。唉,说闲话的人当然都是喜欢加油添酱的……”
  瑶光道:“那个女子还不至于去呷一个妓女的醋!”
  玉虚子道:“那她为何不肯原谅他呢?”
  瑶光道:“第三天他去了什么地方?”
  玉虚子道:“第三天一早,他就回家去了。”
  说至此处,他偷偷一看瑶光面色,不觉叹道:“我明白了,那个女子一定是误会他赶回家去的原因,以为他是因为和她闹翻了,又要回到未婚妻的身边了。”
  瑶光道:“难道不是这样么?”
  玉虚子道:“要是他汀算回家娶妻,后来也不至于出家当道士了。”
  瑶光道:“那是因为他的未婚妻也不肯原谅他的缘故。”
  玉虚子心情激动,说道:“咱们不必绕着圈子说话了,我给你看白纸上的黑字!”
  眼中含泪。拿出一封信来,抽出发黄的信笺,递给瑶光。
  瑶光道:“这、这是……”
  玉虚子道:“这是爹爹在我给他的一封信上的批示。这封信是我在自家的门口写的。”
  瑶光散人先看“批示”,只见那几行字笔划歪斜,写的是:
  “婚姻大事,当有父母之命,媒约之言。抗命拒婚,即属不孝。
  父子关系,早已脱离,收回成命,应毋庸议。但你表妹目前尚未许配他人,除非你求得她准你恢复夫妻名分,井为你术情,否则吾家决不能容此不孝之子进门也!”
  玉虚子说道:“你现在明白了吧,我回家是为了办退婚的。
  但得不到父亲的谅解,他以脱离父子关系来作威胁,逼我遵从父母之命。我不肯屈服,只好到武当山去做道士。”
  此时瑶光亦已把玉虚子那封信看完了。是玉虚子求父亲准他回家省亲的一封信。
  “为什么你这封信是在自家的门口写的?”瑶光问道。
  玉虚子道:“这是过了两年之后的事了,我以为过了一段日子,爹爹的气也应该消了一些。哪知我回到家门,爹爹却命家人拦阻,不许我踏进家门。我讨了纸笔,写这封信向他求情,但结果却仍是得到如此这般的批示。唉,后来我才知道,爹爹那时正是在病中的,他有病也不许我进去看他,可知他对我的气恼。他的书法本来是很好的。想必一来是因他在气怒之中,二来是体弱无力,笔划才这样歪。后来,再过一年,爹爹,他、他就死了。”
  他用不着“画蛇添足”,瑶光已经知道他也并没遵从父亲的“批示”,去求他的表妹“蓄水重收”了。
  瑶光半晌说不出话,过了一会,方始叹道:“都是我,我……
  累得你们父子……”
  玉虚子道:“我从不怪你。得不到父亲的原谅,当然难过,但若是得不到你的原谅,我更加难过。”
  瑶光道:“你的表妹呢?”
  玉虚子道:“我爹爹去世之后,她也知道我是决不会改变主意的了。她现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你不至于现在还误会我……”
  瑶光道:“过去的事不要提了,但我还有一事未明。”
  玉虚子道:“请说。”
  瑶光脸泛红晕,低声说道:“我等了你五年,方始上华山出家的。你不知道,那晚在二十四桥边。我虽然和你决裂,但心里、心里,还是、还是……”脸上红晕更甚,不知不觉,现出少女的忸怩了。
  玉虚子接下去替他说道:“心里还是盼望我来陪罪的,是吗?”
  瑶光道:“我不敢要你陪罪,但等了五年,都见不着你的一面,我又怎能不心灰意冷?不错,我知道你在我之前,已经做了道士,但武当派的道家弟子和在一般道观出家的道士不同,所要遵守的清规戒律是没这么多的。比如就拿我们华山派来说吧,华山派弟子也有道俗之分,但我的徒儿青鸾,她要还俗,已经得到我这个当师父的允许,也还要经过一年时间,方能如愿。武当派是没有这么严格的,你不还俗,也总可以来看一看我吧?谁知一直等到二十年之后,我们的掌门死了,你来吊丧,我们方始见上一面。呀,你也未免太骄傲了!”
  她抑制了二十多年的心里话,就好像冲破一个缺口的洪水,突然倾泻出来!
  玉虚子当然懂得她活里的话。她不但盼望他来赔罪,甚至是盼望他来求婚的。否则他就下会提到武当派的男性道家弟子还俗要比华山派的女道士容易了。
  玉虚子叹道:“可惜当时我不知道你的心事。唉,当时恐怕我们都是误会了对方的骄傲。不过,我并不是不想向你赔罪,后来之所以迟迟不去,也并不是因为骄傲的缘故。”
  瑶光道:“那是为了什么?”
  玉虚子道:“初时是因为我爹的缘故,我还希望得到他的谅解,和你名正言顺成婚的。后来我对此绝望了,但想纵然得不到他的谅解,似乎也下宜令他太过难堪。我是想等多一点时间,侍事情稍微‘冷’了才说的。”
  瑶光道:“但令尊在第三年的年头就仙逝了。”言下之惫,即使是从玉虚子父亲去逝的时候算起,她亦已等了三年。
  玉虚子道:“我本来是准备为父亲戴孝一年,孝服满了,就来一就来找你赔罪的,不料正是在那一年,发生了齐勒铭和我们武当五子比剑的事。”
  瑶光道:“哦,这两件事又有何关连?”
  玉虚子道:“你要知道其中缘故?”
  瑶光点了点头,问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玉虚子道:“不是难言,而是难看。”说至此处,顿了一顿,喟然叹道:“自从那次和齐勒铭比剑之后。我就避免和你见面。
  即使到了现在,唉,咱们虽然见上了,但、但……”
  瑶光道:“不错,咱们现在虽然见上了,也还不能说是已经见了面!”原来玉虚子一直是蒙着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的,面具虽薄,却已掩盖了他原来的面貌了。
  “为什么你不让我见到你的庐山真面?请相信我,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在我的眼中,你还是从前的你!”瑶光声音急促,连珠炮似的说了出来,情绪也似乎受到他的感染,颇为激动。
  玉虚子终于一咬牙根,说道:“好,你要知道其中缘故,你自己看吧!”
  面具拉下来了!
  二十年前,玉虚子是有名的美男子。如今在他的脸上,却好像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车轨一般,有十几道伤痕!
  玉虚子那次和齐勒铭比剑必定受伤,这一层瑶光散人是早就想到了的。但却想不到他伤成这个样子!
  这刹那间,瑶光散人也不禁呆住了!
  玉虚子冷冷说道:“是不是吓怕你了?”
  瑶光散人扑上去抓着他的手,叫道:“潘郎!”
  玉虚子苦笑道:“你想不到你的潘郎竟然变成了这样的一个丑八怪吧?”
  瑶光散人充满激情的叫道:“不,不,你还是我眼中的那个潘郎!你比从前更美,我好喜欢!”
  玉虚子道:“你别哄我了,丑就是丑,美就美,丑的不能当作美的。从前的潘郎早已一去不复返了。我变得这样丑陋,你还喜欢什么?”
  瑶光道:“容貌的美怎比得上内心的美?嗯,现在我才明白,当初你并不是存心抛弃我的,我怎不喜欢?”
  这时轮到玉虚子呆住了。半晌说道:“你真是这样想?”
  瑶光道:“亏你还是学道的人,难道你还不懂得躯壳只是一具臭皮囊的道理?”
  玉虚子大喜过望,说道:“如此说来,我现在向你赔罪,也不嫌迟了?”
  瑶光面上一红,轻轻甩开他的手,说道:“用不着赔罪,我早已原谅你了。咱们可以像从前一样做朋友。”
  玉虚子道:“就只是做朋友么?”
  瑶光道:“你我都已历遍沧桑,但求两心如一,又何必着重形式上的婚姻?何况我们心中的结都已解开了,那就应该可以达到更高一层的境界啦!我想这道理你不是不懂,而是你不愿意接受。”
  玉虚子默然不语,心里想道:“其实她和我一样,都是未能忘情。不过,她说的这个感情上更高的境界,也未尝没有道理。”
  瑶光道:“过去的不必追悔,但已经过去的恐怕也只能让它过去了。如今,你是武当派的长老,我也是华山派的长老!”
  玉虚子道:“你的意思我懂,你是害怕像咱们这把的年纪,又是长老身份,一旦还俗成婚,会惹别人笑话?”
  瑶光道:“我不是怕别人的笑话,但却何必执着不化?”
  玉虚子道:“你要为我说佛法么?”
  瑶光笑道:“儒释道三教同源,道理其实都是一样。儒家说人之相知,贵相知心:
  释家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勘破色空,方成正果。道家说神游象外,返璞归真,方为得道。所谓‘正果’与‘得道’似乎都可以解释为永生不灭的上乘境界。人生道理如此,男女之情亦不例外。”
  玉虚子苦笑道:“恕我钝根,难明妙谛。”
  瑶光道:“咱们的事,谈到这里,似乎可以结束了。还是谈小辈的事罢。”
  玉虚子道:“小一辈和咱们不相同,他们是既不想做和尚,也不想做道士的。”说至此处,不觉笑道“其实,咱们当初也并不想做道士,只缘造化弄人!”
  瑶光道:“你又来了,我说过不谈咱们的事的。请你言归正传。”
  玉虚子道:“好,言归正传。我约你出来,是想你不但能够解开心头的第一个结,也能够解开第二个结的,”
  瑶光道:“第一个结是我们之间的误会,这个我懂。但第二个结又是什么?”
  玉虚子道:“第二个结是你对楚天舒和齐漱玉的成见。”
  瑶光道:“怎见得我对他们是有成冕?”
  玉虚子道:“你不是认为他们用情不专吗,这就是成见。”
  瑶光道:“这不是‘认为’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实。”
  玉虚子道:“你说说看。”
  瑶光道:“先说齐漱玉。谁都知道她喜欢的是她的师兄卫天元,当年她赶往洛阳徐家;就是阻止卫天元和姜雪君重修旧好的。但曾几何时,她又变成了她异父异母哥哥的未婚妻子了。”
  玉虚子道:“不错,他们是青梅竹马之交。但这情形、岂不正是像我和我的表妹一样。”
  瑶光道:“似乎不大一样吧?”
  玉虚子道:“他们的感情可能比我和表妹深厚得多,但实质还是一样的。他们之间,并没有产生真正的爱情,只因自小在一起,齐漱玉就自以为是爱上师兄的。待碰上了楚天舒,她才渐渐明白这个人才是她真正所爱的人,就像我当年碰上你一样。
  不同的只是我并非渐渐明白,我是一见上你就知道……”
  瑶光一挥手打断他的话,说道:“不谈咱们的。再说楚天舒吧,许多人都知道,楚天舒的心上人本来是姜雪君的。”
  玉虚子笑道:“看来你对楚天舒好像更加不能谅解?”
  瑶光道:“不错,我看他是风流成性,就像……”突然住口,原来她本是说“就像你一样”的,但一想玉虚子其实也并不是如世俗所云的那种“风流成性”的人,纵然他年少之时,的确是有“风流”一面,这话就说不下去了。
  玉虚子笑道:“楚天舒的确有点和我少年时候相似,但不能据此说他用情不专。知好色则慕少艾,他和姜雪君大概也只限于单方面的思慕而已,不能算是真正爱情。甚至一个人的一生,也不能限制他只喜欢一个女子,只要他找到他真正所爱的人,而又彼此相爱的话,不再移情别恋,那就行了。”
  瑶光道:“你叉怎知道他是真正爱齐漱玉呢?”
  玉虚子道:“但我们也找下到证据,说他是欺骗齐漱玉的爱情。”
  瑶光道:“那我的徒弟又如何?”
  玉虚子道:“男女之情,不能勉强,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瑶光叹道:“青弯自小跟我,就像我的亲女儿一样,我总希望她能够找得一个好丈夫。唉,华山派也并不是没有才貌出众的俗家弟子,那么多师兄师弟,她一个也看不上眼,偏偏爱上了外人。”
  玉虚子道:“她救了楚天舒的性命,也不见得就是爱上了他。”
  瑶光道:“我是她的师父,难道我还不知道她的心事!哼,无论如何,楚天舒总是欠下了她的救命恩情!”不知不觉她又迁怒于楚天舒了。
  玉虚子暗暗好笑:“刚才她说得那样好,好像已经悟道,谁知一当问题发生在她心爱的徒弟身上,她却还是那么执拗,难以理喻。”当下笑道:“若然说到恩情,最大之恩,莫如父母之恩,你说是吗?”
  瑶光道:“那还用说,父母之恩是每个人必须报的。但你无端提起父母之恩作甚?”
  玉虚子道:“我是想到我本身的例子。当初我的父亲不许我们相爱,逼我另婚,我宁愿出家,也不肯遵从父命,并非我忘了父母之恩,而是我不能为了报恩去勉强自己爱一个本来不爱的人。这件事情,我一直认为没有做错。”
  弦外之音:青鸾对楚天舒虽有救命之恩,但总还不如父母生养之恩吧?碰上了男女感情的问题,即使动以父母之恩,尚且不能勉强呢。瑶光说不出话来了。
  玉虚子缓缓说道:“在楚天舒之方面来说,他是应该报答令徒的救命之恩,假如今徒有什么事情要他帮忙的话。但这种报答,却不一定就是以身相许。”
  瑶光想了一想,说道:“但你刚才说过,年轻的男女,往往会把一种对异性的倾慕,误作爱情。”
  玉虚子道:“不错。尤其是在很少机会接触异性的情形底下,更是如此。”
  瑶光道:“那么,‘日久生情’这句老话,你也认为是不可靠的了?”
  玉虚子道:“不能一概而论。若是各方面都不适合的人,相处久了,恐怕只会生厌,不会生情。”
  瑶光道:“世界上很难找到各方面都适合的两个人,倘若有两个女的,都是各有一部分适合那个男子,那又如何?”
  玉虚子道:“倘若是在这种情形底下,较多机会相处的那对男女,这才可以用得上‘日久生情’那句老话。”
  瑶光道:“着呀,那我倒要试一试了。”
  玉虚子道:“试什么?”
  瑶光道:“试一试楚天舒和齐漱玉的爱情是真是假,也试一试青鸾是否能够与楚天舒日久生情?”
  玉虚子怔了一怔,说道:“咦,你想干什么?”
  瑶光道:“待会儿你就知道。咱们出来恐怕已有半个时辰了,该回去啦。”
  回到齐家,齐漱玉仍然昏迷未醒。楚天舒则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中,不时发出吃语,他们踏进房间的时候,刚好听见他在叫一声“妹妹”。
  玉虚子看着瑶光散人,微微一笑。
  楚天舒忽地又叫了一声“师妹”,瑶光听见,也似笑非笑的看了玉虚子一眼,说道:
  “他的师妹好像是姜雪君吧?”
  玉虚子道:“这两个人都是他挂念的人,难怪他会想起她们的。不过,对她们的思念,却未必是完全一样了。”
  瑶光不置可否,说道:“他的伤虽然较轻,但心神也该宁静。”当下点了他的睡穴。
  她的点穴,另有一功,点这个睡穴,是可以令楚天舒熟睡,对他的身体有益无害的。
  青鸾见师父的态度业已改变,对楚天舒也关心起来了,不禁喜出望外,说道:“师父,你肯答应我的请求了吧?”
  瑶光道:“哦,你什么请求,我都忘了。”
  青鸾撒娇道:“师父,你别逗我着急了,我是求你救这位齐姑娘一命呀。她中的毒比楚公子重得多,恐怕只有你用金针刺穴之法,才能救她了。”
  瑶光道:“你急什么,这件事慢些再说。我先问你,你是不是还打算去找你的家人?”
  青鸾道:“唯一知道我家人的消息只有丁大叔,丁大叔已经死了,我纵有此心,却可找谁打听?”
  瑶光道:“这样说,你还是想去寻找亲人的了。”
  青鸾道:“我在家乡有什么亲人我都不知道,但我当然还是希望能够找得到他们的。”
  瑶光道:“好。玉虚道友,你呢?你又准备怎样?”
  玉虚子隐隐猜到她的几分心意,说道:“我本是和小徒来拜访齐燕然老前辈的,如今齐老前辈已经到白驼山去了,我虽然帮不上他的什么忙,也准备到白驼山去一趟。”
  瑶光道:“好,那么麻烦你带我这徒儿一起去。”
  青鸾一怔道:“师父,你要我上白驼山?”
  瑶光道:“不错。据我所知,丁勃与齐燕然名为主仆,实是家人一般。丁勃的朋友,齐燕然都知道。所以丁勃死了,你仍然可以从齐燕然的口中打听到你家人的消息。”
  青鸾道:“但楚公子和齐姑娘……”
  瑶光道:“齐燕然留下的信,是要卫天元赶往白驼山的。楚天舒是卫天元的好朋友,而且齐燕然于他亦曾有数命之恩,于理于情,他也是应该到白驼山去的。他中的毒不算很重,有你在途中照料他,相信他在抵达白驼山之前,已经好了。”
  青鸾道:“这么远的路,我只怕负不起照料他的责任。”
  瑶光道:“有玉虚道长和你一起,你怕什么?你不照料他,难道要我把一个大男人带回华山的群仙观去吗?”
  青鸾道:“齐姑娘又如何?”
  瑶光道:“她中的毒很重,恐怕要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治好,她是决不能去白驼山的了。好在华山离此地不远,没办法,只好由我带她回华山去替她疗毒了。”
  青鸾道:“我、我……”
  瑶光道:“你怎么样?”
  青鸾本是有所顾虑,顾虑把齐楚二人分开由她们师徒照顾,自己恐怕会惹出嫌疑。
  但这话可不好意思说出来,而且路上也是有玉虚子师徒同在一起的。
  “没,没什么,我只是舍不得师父。”她只好这样说了。
  瑶光笑道:“傻孩子,师父又不能陪你一辈子,迟早要分开的。你已经还俗,这次我带你来找丁勃,本来也就想你单独跟丁勃回乡探亲的。”
  齐家有现成的马车,瑶光说道:“齐燕然有事于白驼山,事不宜迟,你们现在就乘这辆马车走吧。我在齐家多留一晚,明天再另外找辆车子,和齐姑娘回华山去。”青鸾虽然有点尴尬,但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唯有如此了。正是:
  情假情真何待试,干卿底事巧安排?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 九 回  误会重重 双雄决斗  危机处处 外货齐来
 
  一、风中传来的秘密
  “针迷驼失怕昆仑,穴处巢居何足论?手把黑纹藤竹杖,灵山顶上叩天门。”这是古人吟咏昆仑的诗句、昆仑之险,是自古以来的旅人都视为畏途的。
  此际却有一对年青男女,好像把这艰险的行程,当作赏心乐事。他们踏碎了昆仑山上的千年冰雪,驰目骋怀,迎风迈步。
  这对年青的男女,就是卫天元和上官飞凤了。
  卫天元赞道:“啊,真是奇景!”上官飞凤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山上冰川交错,俨如银龙飞舞,还有许许多多的冰塔群,在阳光下幻出七彩虹霓。
  上官飞凤道:“你刚刚游遍江南,想不到你也会喜欢此地。”
  卫天元道:“杏花春雨江南,固然很美,骏马西风冀北,又何尝不美?”
  上官飞凤道:“骏马西风冀北,还有人赞美,这个地方,却少人赞美了。”
  卫天元道:“少人赞美;那也是因为很少人来过的缘故。依我说,还得加上一句。”
  上官飞凤道:“加上一句什么?”
  卫天元道:“骏马西风冀北是阳刚之美,杏花春雨江南是阴柔之美,冰川玉树昆仑则是高洁之美!”
  上官飞凤道:“你从未来过这个地方,初来或者会觉得景物新奇,住下去只怕就不惯了。”
  卫天元道:“要是让我选择的话,我倒愿在昆仑过这一生。”
  上官飞凤道:“为什么?”
  卫天元道,“江南虽然很好,但江南大过繁华,许多天然美景,都给俗人玷污了,不如这里乃是世外桃源。而且江南水软山温,容易消磨意志,而在这琉璃世界之中,则能令人心胸明净。当然各人有各人的喜爱,对我来说,我喜欢这里多些。”
  上官飞凤笑道:“这我就放心了。”
  卫天元道:“哦,你本来担心什么?”
  上官飞凤道:“我是在这里长大,将来也要终老此地,假如你不喜欢这个地方,……”
  卫天元笑道:“你真傻,我喜欢你,当然也会喜欢你所喜欢的任何事物。何况我又的确是喜欢这个地方呢?”
  两人情话绵绵,风却越刮越大了。
  许多奇奇怪怪的声音随风吹来,如猿啼、如虎啸;如万马奔腾,如千军赴敌;如鲛人夜泣,如狂士高吟……
  卫天元道:“咦,这里的风声也与别处不同,怎的会夹有这么多怪声?”
  上官飞凤道:“你看看山壁。”只见山壁上无数小孔,就像蜂巢一般。
  上官飞凤道:“怪声的来源,就是因为风从这些不同形状的洞孔穿过造成的。”
  卫天元道:“咦,好像还有人声?”
  上官飞凤凝神细听,说道:“不是好像,是真的有人在大山壁那边说话。”
  卫天元和她一样,是练过听风辨器之术的,在风声和各种怪声之中辨别人声,他们都可以做得到。
  只听得有个人说道:“昆仑山上,幻剑灵旗。不奉灵旗,幻剑诛之。嘿嘿,真是好霸道呀!”
  卫天元道:“咦,你听,他们说的不是你的爹爹吗?”
  上宫飞凤道:“我听见了。暂且不要拦阻他们,让他们说下去。”
  另一个笑道:“上官云龙的霸道不会长久的。我敢打赌,他做梦也想不到他的……”
  第三个人喝道:“老二,你忘记了禁令么?不可说出那人名字!”那“老二”笑道:
  “在这个地方,还怕有人听见么?而且风刮得这样大,即使有人在近处,也听不见。”
  第一个人大约是他们的首领,说道:“老三的话是对的。不管有没有人听见,咱们答应过人家的就不能犯禁。”
  “老三”道:“那么,我说宇文夫人,可不可以?”
  “老大”道:“她也算得是咱们半个主人,不过她和上官云龙作对,那已是公开了的,倒是少些顾忌,不知你要说她什么?”
  “老三”道:“我劝你们当心她一些,这个婆娘的手段非常阴险的。”
  “老大”道:“她的‘德行’我比你清楚,但这也是彼此利用利用嘛。”
  “老三”道:“你还记得上次她要咱们帮她母子做戏的事吗?
  我们已经帮她骗得齐勒铭的女儿上了她的当,但结果怎的,她答应我们的好处我们现在都没得到,白白捱了她的儿子一顿打。”
  “老大”道:“那是因为她只能使齐漱玉这小妞儿上当一时,但这小妞儿毕竟没有去做他们宇文家的媳妇。”
  “老二”道:“那就是她的事了,我们只答应帮她做戏,可并没有给她写下包单,包保她一定可以娶成功媳妇的。”
  “老大”道:“我并不是说她有理,但她目前正在图谋大事,咱们也不能将她逼得太紧。她已经说过,待这次事成,前次加倍奉还。”
  一向喜欢和“老二”抬杠的“老三”此时亦已站在“老二”一边,说道:“宇文夫人是有名的狐狸,大哥,你也不能太过相信她的活,须得当心重蹈上次覆辙。”
  “老大”道:“这次和上次不同,这次的事情,是以那个人为主的。”
  “老三”道:“那个人我们是相信得过的,但我们卖了气力,倘若只得到半数报酬,也是不值。!
  “老大”道:“相信这一次她不会拖赖的了,因为倘若事成,她得到的好处实在非常之大。”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但你们也不能胃口太大,要知道咱们这次不过是帮他们摇旗呐喊。”
  “老二”道:“大哥,咱们也不可妄自菲薄。不错,和上官云龙、宇文山主这些顶儿尖的人物相比,咱们是微不足道。但若是和上官云龙手下那十三家头目相比,咱们也不见得差到哪里。”
  “老三”忽道:“事若不成,那又如何?”
  “老大”苦笑道:“不奉灵旗,幻剑诛之。事若不成,咱们只怕已是性命难保了。”
  “老二”道:“是呀,咱们虽不过是摇旗呐喊,但同样是卖命的勾当!”
  “老大”笑道:“你放心,正如你刚才说过,上官云龙恐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一定会成功的。”
  此时卫天元和上官飞凤已经转出那个山坳,风势也渐渐小了。
  上官飞凤道:“他们是秦岭三英。老大秦兆阳、老二骆宏、老三卢志高。”
  卫天元道:“我知道这三个人。什么三英,是三头卑鄙的畜牲!”
  上官飞凤道:“他们帮金狐欺骗你的师妹,当然是要给他们一点惩戒的,但请你让我来。”
  卫天元道:“你要留下活口,盘问口供?”
  上官飞凤道:“不错。他们不属于西域十三家,但以往也是遵从我家号令的。听他们的口气,似乎不但已经和金狐勾结,而且还和我们这边一个重要的人物正在进行一项阴谋。他们三方面所做的买卖,不用说是要对付我的爹爹的了。我非查个清楚不可。”
  风已停了。
  卫天元道:“好,那就去吧。”
  风声停止,“秦岭三英”听得见后面有人来了。他们回头一看,看见追上来的是上官飞凤,不禁大吃一惊。
  “老大”秦兆阳连忙强摄心神,领先施札,躬身说道:“大小姐,你回来了!”
  上官飞凤笑吟吟说道:“不敢当。你们连我的爹爹都不放在眼内,我怎受得起你们的礼?”
  秦兆阳暗暗吃惊,说道:“大小姐,这是哪里来的话?请你别信谣言。”
  上官飞凤道:“你要知道是哪里来的吗?好,你听着。”当下模仿他刚才的口气说道:“昆仑山上,幻剑灵旗。不奉灵旗,幻剑诛之。嘿嘿,真是好霸道呀!”
  这一下令得他们全部呆了。
  “老二”骆宏首先发难,一扬手就是三柄飞刀,喝道:“妖女,老子与你拼了!”
  “老大”秦兆阳却不声不响,突然把他的独门兵器折铁扇一张,向上官飞凤立施杀手。
  “老三”卢志高胆小狡猾,他是练地堂刀的,擅长翻滚,立即卧倒,滚下山坡。
  只听得一片断金碎玉之声,三柄飞刀给上官飞凤一剑削成六截。
  剑光一发即收,秦兆阳的折铁扇只剩下扇柄,精钢打成的扇骨则已碎成片片。
  卫天元喝道:“回来!”他并不追上前去,在距离十步之外,只是伸手一抓,卢志高就好像给人抓着似的,还未曾滚下斜坡,就身不由己的给横拖直曳拖回几步。
  谁都不敢妄动了。
  上官飞凤冷冷说道:“你们若想免受幻剑之诛,快快从实招来。那个人是谁?”
  “秦岭三英”对那个人极为忌惮,都想另外的两个人先说,自己却不作声。
  上官飞风道:“第一个说的我马上放他!”还是没人说话。
  上官飞凤一声冷笑,继续说道:“第二个说的我刺瞎……”这下有反应了。
  她话犹未了,卢志高便即叫道:“我……”他刚要说出那人名字,忽觉眼前一片黄,喉咙好像给无形的魔手扼住,迅即眼睛一黑,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碰上同样遭遇的不仅卢志高。这刹那间,每个人都感觉眼前一片黄。
  突然有一股凤砂向他们袭来!
  风早已停止,这是人为的风砂。有人埋伏在距离他们不远之处的一块岩石后面,用喷筒喷出这股风砂。
  上官飞凤应变快极,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翻出数丈开外,身上没有沾着一粒砂子。
  卫天元连劈两掌,掌风把朝他喷来的黄砂荡开。
  尘雾迷漫中,隐约可见一条人影没入沙塔群中。
  卫天元叫道:“啊,是金狐!”
  上官飞凤没有说话,走回原来的地方察视。
  喷筒喷出的砂子当然不会很多,此时早已恢复精明。
  只见“老大”秦兆阳和“老二”骆宏亦已倒在地上了。
  “秦岭三英”已是尽遭毒手。
  上官飞凤审视片刻,“咦”了一声,说道:“奇怪,果然是穆家的独门暗器之一,夺命神砂!”
  卫天元倒是觉得上官飞凤的“奇怪”才是奇怪。
  “金狐刚刚逃跑,你没有看见她吗?”卫天元道。
  上官飞凤道:“恐怕不是金狐!”
  卫天元道:“难道是银狐?但决不可能是银狐的!”
  上官飞凤道:“当然更不会是银狐。”
  卫天元道:“那么除了金狐,还能有谁?我虽然没有看见她的面貌,但她的身形我是决不会看错的。哼,她分明是怕那三个家伙供出她的阴谋,故此杀人灭口!”
  上官飞凤道:“不错,那个女人的身形是很像穆家姐妹,但你难道没有发觉,她的武功比银狐却好得多!”金狐的武功是不及妹妹银狐的,言下之意,金狐更不必说了。
  卫天元呆了一呆,说道:“不错,那人的武功的确好像是在银狐之上。”要知那人虽然是用喷筒射出毒砂,但要伤人于百步之外,还得加上强劲的劈空掌力才行。卫天元一想,银狐的武功的确是还未能达到这个造诣。而且那个人的轻功也是银狐比不上的。
  上官飞凤道:“还有一点,那人的年纪比金狐大。”
  卫天元诧道:“尘雾迷漫,你怎么看得出来?”
  上官飞凤道:“从她的轻功身法上可看出来。我问你、年轻人施展轻功,是不是脚尖先行着地的?”
  卫天元道:“一般人施展轻功都是如此的,不仅年轻人。”
  上官飞凤道:“但你可有注意那个人是脚眼先落地的?”
  卫天元道:“啊,这一点我倒没有注意到。”
  上官飞风道:“年纪大的人肌肉的弹力较弱,但用脚跟踏地,地面所受的力道较大。
  不过,弹起的时间则比脚尖着地的时间长。她是将重身法和轻身法混合使用的。”
  卫天元懂:“我懂了。她是以功力弥补弹力之不足。由于她功力甚深,脚跟重重一踏,借地面的反弹之力就跳得更高跃得更远。但一般人没有她的功力,此法则不可行了。”
  上官飞凤道:“所以表面看来,她的轻功比银狐好,其实只是功力比银狐高而已。”
  卫天元道;“轻功是你的专长,这门学问我甘拜下风。我更佩服你的观察入微。”
  上官飞凤笑道:“多谢你的夸状。但有一点你是说对了的。”
  卫天元道:“是哪一点?”
  上官飞凤道:“杀人灭口。”
  卫天元笑道:“她杀人的动机是谁都猜得出来的,你不必替我挽回面子了。不过她用来杀人的暗器是穆家独有的夺命神砂,而穆家暗器的传人又只有金狐银狐这两姐妹,要是还有第三个人的话,江湖上早就应该知道了,这你又作如何解释?”
  上官飞凤道:“我就是因为解释不来,所以觉得奇怪。”
  卫天元道:“猜想不到,那只有赶快回去告诉你的爹爹了。
  白驼山方面有人和你爹爹的得力手下暗中勾结,密谋叛变,这一点大概也是可以确定了的。至于那个人是否金狐,问题倒属其次。”
  上官飞凤道:“大哥说得是,咱们赶快走吧!”两人加快脚步,穿过了冰塔群,愈上愈高。山势也愈来愈险。脚下云气弥漫,群峰罗列,恍如云海中星罗棋布的岛屿。
  卫天元无暇欣赏奇景,施展浑身本领,亦步亦趋的跟着上官飞凤上山。陡然间,只觉眼睛一亮,只见山上建筑,恍如一片琉璃宫殿,那些屋字都是水晶、云石、晶盐与及坚冰所造,通体透明,在夕阳返照之下,霞彩夺目,闪闪生光,奇丽无比!
  卫天元禁不住啧啧赞赏:“啊,真的是人间仙境,我真想不到有这样好的地方。”
  上官飞凤微笑道:“那你愿意陪我在这里过一生么?”
  卫天元道:“有这样好的地方,你赶我走我也不肯走了。就只怕……”
  上官飞凤道:“就只怕什么?”
  卫天元道:“就只怕是高处不胜寒!”
  冰峰高处,虽然是奇寒刺骨,但以卫天元的内功造诣,还不至于禁受不起的。上官飞凤细味他话中之意,似乎是另有深意。不觉怔了一怔,说道:“你说的高处不胜寒,可是指我们上官一家在武林中的地位?”
  卫天元笑而不答,意似默认,
  上官飞凤喟然叹道:“我们这家,以幻剑灵旗,震慑西域,做西域十三家的宗主,号令所至,莫敢不从,但也结下了许多仇怨。说老实话,我也的确是有高处不胜寒之感了。唉,爹爹目前的处境,已经是到了位高势危的田地了。不过,你也不必忧虑,幻剑灵旗,若是传到我的手里,我就只要幻剑,不要灵旗。”话中之意,即是只要家传武功,放弃西域武林盟主的地位。
  卫天元道:“啊,你当真愿意这样?”
  上官飞凤笑道:“我只愿和你生生世世,永为夫妇。”
  卫天元笑道:“就不知你的爹爹,看不看得上我这个无名小子。”
  刚说到这里,只听得有人叫道:“啊,好了,好了,大小姐回来了。”原来已经是有人发现上官飞凤回来。
  上官飞凤一愕,不懂他说的“好了,好了!”是什么意思,问道:“我爹爹呢?”
  那人说道:“西域十三家的首领已经来了十二家,大小姐,你快进去吧!”
  上官飞凤吃了一惊,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人道:“我,我也不大清楚,请你问二山主。”
  上官飞凤无暇与他多说,连忙和卫天元跑进冰宫。
  举目一看,只见西域十三家,除了黑石在的庄主之外,果然都来齐了。
  一个红面老者站起来道:“贤侄女,你回来了。这位是——”
  这个红面老者叫盖覆天,是她父亲的结拜兄弟,亦即是那人口中的“二山主”。
  卫天元报了姓名,盖覆天道:“啊,原来老弟就是鼎鼎大名的后起之秀,飞天神龙卫天元,久仰了!”
  上官飞凤道:“闲话少说,这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十三家首领之一的呼儿盖牧场场主敖错说道:“没,没什么,……”
  上官飞凤道:“没什么,那你们何以都来了?”
  敖错道:“我们听得风声,白驼山的人即将大举来袭,故此赶来迎敌。”
  上官飞凤道:“为何不见我的爹爹?”
  盖覆天道:“谁知白驼山主还没有来,倒是另一个人先来了。”
  上官飞凤道:“什么人?”
  盖覆天道:“齐燕然!”
  上官飞凤又喜又惊,说道:“哦,齐老前辈来了吗?”不觉有点奇怪,要知齐燕然的辈份是比她的父亲还高一辈的,按理盖覆天似乎不该直呼其名。
  盖覆天也好像知道她的心思,说道:“不错,我说的可正是有武功天下第一之称的齐燕然,我本来应该尊敬他的,但……”
  上官飞凤一皱眉头,打断他的话道:“盖叔叔,我只想知道齐老前辈来了,和我的爹爹有什么关系?否则,怎的他们两人都不见呢?”
  盖覆天缓缓说道:“贤侄女,你猜对了。你不见他们,是因为此刻他们正在比武去了!”
  上官飞凤这一惊非同小可,说道:“爹爹和齐老前辈比武?”
  盖覆天道:“不是你的爹爹要和他比武,是他要和你的爹爹比武!”
  上官飞凤道:“好端喘的干嘛比武?”
  这个问题本来是应该由盖覆天回答,盖覆天却没作声。
  卫天元见她着急,安慰她道:“武功有如棋艺,练得越高,时手越发难求。两位老人家或许是因为论剑论得高兴,故而忍不住妄印证一下武功。二十年前他们不也是曾经比过一次的么?”
  上官飞凤稍稍放心,想道:“印证武功事属平常,但以他们的口气,好像是齐老前辈逼我的爹爹和他比武的,是否其中还有别情呢?”
  盖覆天忽道:“这次比武恐怕和上次不同,上次比武的确是点到即止的印证武功,这次比武,恐怕、恐怕就不是这么样了?”
  上官飞凤道:“那是怎么样?”
  盖覆天道:“他们走出来的时候。齐燕然似乎是满面怒容,我听见了他说出了两句十分刺耳的话。”
  上官飞凤道:“他怎样说?”
  盖覆天道:“他说他拼着把几根老骨头埋在昆仑山上,非得和你的爹爹见个真章不可!”
  上官飞凤大惊道:“那不是不死不散的决斗吗?你们为何不加拦阻?”
  盖覆天道:“他们两位老人家要比武,我们拦阻得了么?”
  上官飞凤急忙问道:“在哪里比武?”
  盖覆天道:“星宿海!”
  星宿海在昆仑山绝顶,是一个上古冰川的遗址,武功稍弱的人也难上去,上得去也难耐冰峰高处的奇寒。选择在这个地方比武,实是令人一听就动魄惊心。
  上官飞凤道:“盖叔叔,你赶快和我去阻止他们吧!”
  盖覆天道:“不行呀,令尊有令,非但不许我们插手,而且是根本禁止我们上星宿海的!他是怕齐燕然说他倚多为胜。”
  上官飞凤道:“好,你不去我去!”
  卫天元跟她走,盖覆天伸手一拦,说道:“齐燕然是你的师祖,我们可不能让你去。”
  上官飞凤道:“他也是我的未婚夫,我都不伯他帮他的爷爷,你们反而要拦阻他么?”盖覆夭见她生了气,这才退过一边,说道“贤侄女,我们预防万一,也只是为了你的爹爹,你信得过他,那就由你们去吧。”
  上官飞凤道:“多谢盖叔叔好意。”拂袖便走。
  星宿海在昆仑山绝项,从冰宫出发,轻功好的也得一个时辰,他们走了大约一半光景,只见山上的雪块滚滚而下,大的有如磨盘,小的也有拳头般大。上面打斗的激烈可以想见。
  上官飞凤忧心如焚,说道:“但愿也们不要两败俱伤才好。”当下加快脚步,施展踏雪无痕的轻功。又跑了一程。忽地听得父亲的声音从风中传来。”
  声音从高处传来,下面的人比较容易听得清楚。两人凝神细听。只听得上官云龙说道:“齐老前辈的确不愧武功天下第一的称号,我认输了。”
  上官飞凤心中稍宽,暗自想道:“距离这么远,爹爹的话语我还能够听得见,料想是尚来受伤,唉,认输了就好。”
  哪知齐燕然的声音跟着传来,他说的却是:“这一招你是故意让给我的,你当我不知么?上官云龙,我和你说,你莫以为认输了就行,我是决不能就此罢手的。亮出你的宝剑吧,我还要领教你的奇门十三变的幻剑高招!”
  上官飞凤皱起眉头,说道:“卫大哥、你的爷爷也未免太好胜了!”
  卫天元不说话,上官飞凤见他面色有异,说道:“你在想什么,为何不与我说?”
  卫天元道:“爷爷的确是很好胜,不过就只对你的爹爹例外。”
  上官飞凤道:“难道他不是想和我的爹爹争胜?”
  卫天元道:“他曾对我说过和你爹爹在二十年前比武一事,他说那次比武,虽然打成平手,其实已是你的爹爹胜过他了。因为他只是倚仗功力较深才能保持不败,论剑法你的爹爹已是胜过了他,因此他说,他从没有佩服过任何人,只有你的爹爹例外。”
  上官飞凤道:“你说这话,不是为了讨好我吧?”
  卫天元道:“我是实话实说,并无虚言。不信,侍会儿你可当面间……”
  话犹未了,上官飞凤已是面色大变,叫了起来:“呀,那就更加不对了,快走,快走!”
  她的话用不着多加解释,要知二十年前齐燕然和上官云龙比武之时,他的年纪虽然较大,但也不过五十多岁,不算太老。
  当时他已甘拜下风,岂有过了二十年还要和对方争胜?但若不是为了争胜,那又是为了什么?
  二、要上官飞凤填命
  卫天元满腹疑团,喃喃自语:“我真是想不通,难道他们之间,还能有什么仇恨?”
  他的爷爷本来要和上官云龙联手对付白驼山那班人的,怎的忽然同室操戈,而且是不死不散的决斗?
  疑团很快就解开了。
  从上面传下来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了。只听得上官云龙苦笑说道:“齐老前辈,你要怎样才肯罢休?”
  齐燕然道:“我不是早已说过了吗,把你的女儿交出来!”
  上百飞凤大为奇怪,说道:“咦,你的爷爷要我做什么?”
  卫天元道:“要你做他的孙媳妇呀。”
  上官飞凤道,“这个时候你还说笑!”
  山上面的上宫云龙则在继续说道,“我的女儿还未回来,你也知道的,她是和你的徒孙一起。看在他们小两口子份上,咱们似乎也不该由亲家变作冤家。齐老前辈,我已认输,就这样算了吧。”
  齐燕然道:“我决计不让天元娶你的女儿!算了?你倒说得好轻松!杀人填命,我非要你的女儿填命不可!”
  上官飞凤道:“咦,我杀了谁了?”
  “丁勃与我名为主仆,实同手足。她杀了丁勃,我不能不眷丁勃报仇!”齐燕然喝道。
  卫天元在下面忍不住大叫:“爷爷,你误会了!丁勃是给白驼山的妖人害死的!丁勃和我分手之后,我一直是和上官姑娘同在一起。爷爷,你可不能相信别人的胡乱造谣!”可惜声音从下面传上去不易,他纵有传音入密的功夫,站在昆仑之巅的齐燕然也听不见。
  上官云龙道:“齐老前辈你一定是误会了。试问我的女儿有什么理由要杀丁勃?”
  齐燕然道:“因为丁勃知道姜雪君是她害死的!”
  他的话越说越奇,卫天元虽然不信,亦是不禁吃了一惊。
  上官飞凤靠近他道:“卫大哥,你相信我会害死姜姐姐吗?
  那天你可并不是和我在一起的啊!”
  卫天元道:“我当然不信,那天在秘魔岩上有那么多人,谁都知道她是与徐中岳同归于尽的。”
  上官飞凤依偎着他说道:“元哥,只要你相信我,别人怎样造我的谣,我都不怕。”
  卫天元道:“你放心,我会替你辩白的,”
  星宿海上,上官云龙也正在说到谣言。
  “齐老前辈,我不知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但此事疑点甚多,你可曾仔细想过?”
  齐燕然沉声道:“我用不着想!”
  上官云龙道:“那你也未免太固执了吧,俗话说得好,耳闻是假,眼见方真!”
  齐燕然忽地哈哈一笑,说道:“这两句话可是你自己亲口说的!”
  上官云龙道:“有什么不对?”
  齐燕然道:“对,对得很!好,我老实告诉你吧,这件事正是我亲眼见到的,根本不是谣言!”
  此言一出,山上的上官云龙,山下的卫天元和上官飞凤不觉都呆住了。
  上官飞凤呆了一呆,说道:“天元,不是我说你的爷爷,他一定是见了鬼了!”
  “齐老前辈,你当真亲眼见到?”上官云龙说道。
  齐燕然怒道:“你以为我会造令媛的谣?”
  上官云龙道:“对不住,纵然是你亲眼见到,我也不能无疑!
  请你先别生气,我不是说你造谣,只是有一事不明,要向你请教。”
  “好,你说!”
  “我的凤儿虽然得我传授她的幻剑,但功力尚浅,却又如何能够杀得了勃?”
  “那是因为有人和她联手?”
  “谁?”
  “银狐穆娟娟!”
  越说越离奇了,卫天元道:“一定是有人冒充你,但难道银狐也是冒充?”要知齐燕然通晓改容易貌之术,他又是认识银狐的,倘若银狐也是冒充,他应该看得出来。但上官飞凤固然是没有理由要杀丁勃,银狐更加没有理由要杀丁勃。银狐好不吝易才做成功齐勒铬的妻子,为了想要得到家翁的承认,她还指望丁勃替她向齐燕然说情的呢。
  心念未已,只听得上官云龙已在说道:“凤儿怎能和白驼山的妖人联手?”
  齐燕然道:“我那不肖子迷上这妖妇,我非常痛心。但我还是不能不替她说几句公道话。”
  “不错,她的姐姐金狐是嫁给白驼山主宇文雷为妻,但据我所知,她却是从未帮过白驼山做任何事情的。似乎不能说她是白驼山的妖人。”齐燕然道。
  上官云龙道:“好,那我把这句话收回。但她为什么要去杀丁勃呢?”
  齐燕然道:“她知道丁勃和我一样,是不欢迎她踏进齐家的大门的。丁勃曾劝告我那不肖的儿子与她结束孽缘,我的儿子初时也曾接受他的劝告,离开了银狐一段时间,但可惜最后还是受不住银狐的迷惑,重归她的怀抱。想必她是为了此事怀恨在心。”
  上官飞凤在山下听见齐燕然说的这段话,苦笑对卫天元道:
  “事情恰恰和你爷爷所想的相反,丁勃早已与银狐言归于好,而且答应替银狐向你爷爷求情的了,但奇怪的是,丁勃回到家中,为何不对你的爷爷说呢?难道他还未来得及说,就给冒名的银狐杀了吗?”
  卫天元道:“此事疑团甚多,我也百思莫得其解!”在他的许许多多疑团之中,有一个是:“飞凤怎的知道丁大极和银狐说过的那些话呢?我只有在扬州那一晚曾经和她分手几个时辰,难道就在这几个时辰当中,她已经和丁大叔或者银狐见过面了?但她又从未和我提过此事!”
  心念未已,只听得上官云龙己在说道:“好吧,就算银狐有杀丁勃的理由,我的凤儿又有什么理由做她的帮手?”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丁勃知道姜雪君是给你的女儿害死的,她怕丁勃告诉卫天元。”
  “你有什么证据说我的女儿害死姜雪君?”
  “我相信把这件事告诉我的那个人。是谁,你就不必管了。”
  “齐老前辈,这可是你自己说过的,耳闻是假,眼见方真!”
  “好吧,她怎样害死姜雪君,我没有亲眼看见,姑且存疑。
  但她与银狐联手,害死丁勃,我可是亲眼看见的!”
  上官云龙道:“齐者前辈,恕我还要问个清楚,你说的所谓亲眼看见,是否正当我的凤儿下手杀人之时?”
  齐燕然哼了一声道:“若是正当那个时候看见,我还能容许她们逃跑吗?”
  上官云尤道:“那你说的亲眼看见,究竟是看见了什么?”说话渐渐有点不客气了。
  齐燕然道:“丁勃已经重伤倒在地上,她们正在逃走,我救人要紧,顾不得追凶。
  唉,我若是早知丁勃救不回来,哼,哼……”
  上官云龙打断他的话道:“那么你看见的只是她们的背影?”
  齐燕然道:“我老眼无花,自信不至认错了人,”
  上官云龙道:“我知道你是认识银狐的。但二十年前,你来到此地之时,我的凤几还在襁褓之中,不知后来,你又在什么地方见过了她?”
  齐燕然道:“没有见过。”
  上官云龙道:“那你怎能知道另一个人就是我的女儿?”
  齐燕然道:“丁勃临死之前,对我说的。”
  上官云龙道:“他说了些什么?”
  齐燕然道:“他说出害他的人是上官云龙的女儿和银狐,只是说得一句活,就断了气!”
  齐燕然说出了他的所见所闻,事情似乎没有怀疑的余地了。
  山下面上官飞凤与卫天元面面相觑,苦笑说道:“丁勃怎能诬陷我是凶手,难道他也见了鬼了?”
  上官云龙却还在继续问下去:“丁勃所受的致命之伤,是剑伤还是毒伤?”
  齐燕然道:“他是中毒死的。”
  上官云龙道:“他说出凶手的名字。第一个是……”
  齐燕然道:“是你的女儿!”
  上官云龙道:“这就有点奇怪了,他因中毒身亡,主凶当然是银狐了。即使另一个人果然是我的女儿,也只是帮凶而已,为什么他先说我女儿的名字?”
  齐燕然道:“这有什么奇怪,那是因为他知道我认识银狐,但却并不认识你的女儿。”
  似乎言之成理,但上官云龙却道:“齐老前辈,这只是你的想当然而已。请你仔细想想,你说的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吗,我希望知道得更多一些。”
  齐燕然怒道:“我认为我说的已经足够证明你的女儿是凶手了!我不能接受你的盘问,你应该去盘问你的女儿!”话是这样说,那日的情景却已自然而然的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他的确是有一些还未说出来的。
  丁勃刚好是从外地回来那天,在齐家的门前遇害的。
  那天齐燕然闷坐家中,正自挂念丁勃到扬州去找他孙女的事,忽然就听到丁勃的叫声,撕心裂肺,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叫!
  他跑出去看时,只见丁勃已是恍如风中之烛,摇摇欲坠了。
  银狐一见他出现,立即把手一扬,发出了穆家的一种非常歹毒的独门暗器——毒雾金针烈焰弹。
  暗器一发,俨如雷电交加,轰隆一声,烟雾迷漫,登时覆盖了方圆数十丈之地!
  以齐燕然的功力之深厚,当然不至于中毒、受伤,但当他以劈空掌力荡开烟雾之时,那两个女子的背影却已看不见了。因此认真说来,他和那两个女子,只不过是打了个照面而已,根本就没有时间看个端详。不过匆匆一瞥之间,他亦已经认出了其中一个乃是银狐。
  他自信没有认错了人,何况毒雾金针烈焰弹是穆家的独门暗器,那是更不会惜的。
  因此经过的情形他没细说,也不想细说了(免得上官云龙借口他看不清楚而节外生枝)。
  丁勃最后那句话,他也是没说清楚的。
  那句话其实只是说了半句。
  当时丁勃已是倒在地上,他把耳朵凑到他的唇边,才听得见那半句说话的。
  丁勃说的是:“上官云龙的女儿和……”和字之后还有一个字,发音好像读歪了的“银”字。“银”字应是平声,他那个字发音听来则是仄声。但由于说到最后一个字,已是极为模糊,他也仅能辨出平灭声而已。他认定是个“银”字,其实也是想当然的。
  “凶手”这两个字,丁勃也井没说过,把“这句话”演绎为“丁勃说出凶手的名字”,凶手两字那也是齐燕然加上去的。
  他自信过甚,相信自己的推断决不会错,这就弄成了把“推想”当作“事实”,来向上官云龙追讨“命债”了。
  上官云龙听罢他说的“真相”,冷然说道:“可惜我的女儿还来回来,要问她也无从问起。但知女莫若父,我决不相信她会做银狐的帮凶。即使她有非杀丁勃不可的情由,她也不能去找一个声名狼藉的妖妇做她的帮手!”
  齐燕然道:“我不敢说令媛同流合污,但依我看来,她们似乎也有一样相同。”
  上官云龙道:“哪样相同?”
  齐燕然道:“杀人的目的相同!”
  上官云龙道:“哦,你说她们都是要杀丁勃灭口?”
  齐燕然道:“至少这是一半原因。”
  上官云龙道:“另一半呢?”
  齐燕然道:“令媛最希望得到的是什么?这另一半原因,用不着我多说了!”
  的确是用不着画蛇添足了,谁都听得懂他的意思,他是说上官飞凤和银狐一样,都是想要嫁入齐家。她们杀害丁勃,乃是为了扫除嫁人齐家的一个障碍。这也间接答复了上官云龙的疑问,疑问他的女儿有何理由要与银狐联手。
  上官云龙涵养再好,此时也不禁气得面色发青了。
  “不管你是亲眼看见也好,亲耳听见也好,我决不相信凤儿会像你所说的那样坏!”
  上官云龙忍不住发作了。
  齐燕然道:“我也曾相信我的儿子决不会为非作歹,可惜他后来却是令我非常失望!”
  上官云龙道:“你一口咬定我女儿是凶手,那就不必说下去了。嘿嘿,齐老先生,我敬重你是武林前辈,你冤枉我可以,要我的性命也可以;但你想要我的女儿的性命,那可是万万不能!”
  齐燕然叹口气道:“我也曾溺爱过我的儿子,我想我会懂得你现在的心情。但丁勃是与我相依为命的老朋友,我也不能让他白白死掉。这样吧,我退一步,只要你把女儿交给我处置,我不一定要她性命。”
  上宫云龙道:“你要怎样处置她?”
  齐燕然道:“我要她在丁勃坟前磕头谢罪,那么我可以只废掉她的武功。”
  上官云龙一声冷笑,说道:“那你不如废掉我的武功。”
  齐燕然道:“废掉你的武功,我做不到。同归于尽,或者还有可能。但下管怎样,即使是我死在你的剑下也好,我也总算是对丁勃尽了心事了。话尽于此,出招吧!”
  上官飞凤急急赶来,可惜已是来不及阻止他们的决斗了!
  江湖上的比武规矩,辈份高的一方要让对方先行出招。上官云龙按照礼节,举剑平身,说道:“请齐老前辈指教。”剑一出鞘,便觉寒气逼人,连齐燕然那么深厚的功力,也是不由自己的打了一个寒噤。原来他这把宝剑乃是采自星宿海上冰窟之中埋藏了亿万年的寒玉炼成的。
  齐燕然赞道:“好剑!”话犹来了,只觉冷电精芒,耀眼生辉,上官云龙已是一口气连出七招。
  这七招变幻无方,快如闪电,交叉穿插,剑气纵横,好像每一招都可以在齐燕然的身上刺个透明的窟窿,但总是差了半分,没有刺着。
  两条人影,倏的分开,齐燕然喝道:“你敢看不起老夫!”
  上官云龙道:“晚辈已经献拙,请前辈赐招!”他说话的神气似笑非笑,对齐燕然的责备却并没加以申辩。齐燕然也不禁觉得有点奇怪。
  原来上官云龙那七招奇幻无比的剑法,每一招都是到齐燕然的身前。便即故意刺歪少许的。尽管即使他不失准头,也未必就能在这七招之内伤得了齐燕然,但他的礼让之意,却已是十分明显了。在礼让的另一方面,也表现了他的高傲。虽然他以晚辈自居,却不愿占齐燕然的便宜。
  但他说的“已经献拙”,却是另外还有一层意思的。齐燕然是大行家,当然听得出来。他心中一动,抬眼望去,这才恍然大悟。
  齐燕然刚才站立之处,背后是一块光滑如镜的冰壁。齐燕然移动身形,靠着冰壁滑过一边。他略显神功,冰壁上印下了他身形的轮廓。此时他抬眼望去,只见冰壁上那个人形,胸口的璇玑穴、神驰穴、云台穴,腹部的气海穴、天阕穴,腰部的笑腰穴、地藏穴,七处穴道的方位,都已开了窟窿。上官云龙的寒玉剑井没刺着冰壁,那是冰尖上的劲力隔空刺破的窟窿!
  齐燕然打了个哈哈,说道:“不错,老夫刚才说的那句活是要略加修改了,你的剑好,你的剑法更好!没法子,老夫也只好班门弄斧啦!”
  说话之际,他亦已拔剑出鞘,他的剑和上官云龙那把光华夺目的寒玉剑刚好相反,黑黝黝的一点也不起眼,而且是无锋的钝剑。
  但上官云龙却也是不禁吃了一惊,赞道:“好剑!”
  齐燕然那把钝剑缓缓的朝他劈过来了!
  上官云龙挥剑反击,一招“众星拱月”,反手削出。这一招极尽奇幻的能事,剑花朵朵,恍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洒落人间。
  双方剑法,一快一慢,各有千秋。
  黑黝黝的钝剑,投入碧绿色的剑光圈中,恍如乌龙翻海,陡然只见剑光流散,“轰隆”一声,一根冰柱给齐燕然的钝剑劈断了。
  上官云龙赞道:“好剑!好剑法!”和齐燕然刚才对他的赞语,先后的次序,都是一模一样。
  原来齐燕然这把钝剑,乃是渗有“玄铁”的成份炼成的。
  “玄铁”也是极为难得之物,比同体积的铁要重十倍不止。齐燕然十年之前已经炼成此剑,由于他早已是天下无敌了,故此从未用过。他本来是想传给卫天元的,但固卫天元尚未到使用这把钝剑的火候,未曾给他。想不到此际派上用场。
  但更令得上官云龙吃惊的却是他的剑法。心里想道:“原来他在王屋山隐居二十年,乃是精研重拙大的上乘剑法,二十年前,他虽然早已有了武功天下第一的称号,但功夫大概只能算是天下第二,剑法恐怕只能算是天下第三,如今天下第一剑客金逐流已经去世,则不知是他第一还是我第一了。”
  上官云龙的好胜之心,实是不在齐燕然之下。初时他以为齐燕然已经年老,本是存心让他一点,此时见他功力更纯,剑法更其了得,登时起了争胜之心,不肯让他,也是不敢让他了。
  双方尽展所长,上官云龙的剑尖忽而上指,忽而下戳,脚步跄踉,俨如醉汉。剑法看似杂乱无章,其中却包含着极复杂的变化。当真是剑气千幻,奇妙莫名!
  齐燕然则又另有一功,任凭上官云龙的剑光在他身前身后身左身右穿来插去,他仍是兀立如山,钝剑缓缓展开,但尽管迟缓,却好像在身边建起了铜墙铁壁。上官云龙那样快如闪电的剑法,竟也攻不进去。
  一个越打越快,一个越打越慢,过了一会,齐燕然固然额头见汗,上官云龙亦已呼吸加速了。
  齐燕然心里想道:“他年纪比我轻,久战下去,我只怕定要吃亏!”上官云龙也在心里想道:“他的动力比我厚,我若不求速胜!只怕当真会给他拼个两败俱伤!唉,事到如今,恐怕也不能顾全他了。我不伤他,他要杀我,那还有什么办法可以两全?”
  两人都抱着一拼的决心,同时施展杀手。
  当的一声,齐燕然的钝剑飞了出去。但他的左掌已是向着上官云龙的天灵盖拍了下来。
  他的剑不是给上官云龙打落的,是他自己掷出去的。这是他败中求胜的险招。由于他的真力耗损太甚,而上官云龙的剑势又来得大过奇幻,他自知难以遮拦,这才拼着豁了出去,出此险招的。
  他的功力虽然耗损甚多,这一掷的威力,仍是上官云龙不敢硬接的,上官云龙身形飘闪,剑势一偏,剑点落下,迟了半分。
  高手之争,只争毫黍。上官云龙本来算准了可以快他半分的,这么一来,变成了剑与掌的速度刚好又是一样了!
  上官云龙一见他的掌势,竟是向自己的天灵盖打下来,他的心里虽然本来不想杀他,剑尖也是不能不刺向他的死穴了。
  武学中本来有“以毒攻毒,以杀止杀”的打法。在极度危险的关头,双方各出绝招,往往会反而逢凶化吉的。
  但这必须有两种情形之一出现,方才可以。一是有一方退让、一是双方势均力敌,在碰击之下,彼此攻击的力道都给解消。
  但可惜这两种情形都不可能出现。
  不单是因为他们两人都是同样的好胜,更因为在这瞬息之间,谁都来不及退让了。
  要在瞬息之间闪避,必须极快的身法才行。上官云龙本来是做得到的,但可惜他的真力亦已耗损不少,影响了他的轻功,此时此际,却是做不到了。
  双方力道解消也不可能。因为他们不是用同类型的兵器,一个用掌,一个用剑,那是不可能互相碰击而又不受伤的。只有各打各的了。
  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各出绝招,除了他们自身,还有何人可以化解?
  眼看就要同归于尽了,不料竟有极其出乎意外的变化。
  剑光掌影之中,突然有两个人插进他们中间。一男一女,男的出掌,女的出剑。
  齐燕然的那一掌,那男的接了下来。
  上官云龙的那一剑,那女的也接了来。双方都是接得恰到好处,大家都没受伤!
  是谁能够这样恰到好处的替他们化解?
  齐燕然失声叫道:“元儿,是你,你……”
  上官云龙失声叫道:“凤儿,是你,你……”
  不用说,来的这两个人就是卫天元和上官飞凤了。女儿和父亲对剑,徒孙与师袒过招。
  上官飞凤道:“爹爹,请莫生气。女儿井没有违背你的禁令。”
  卫天元道:“爷爷,请原谅我。我并没有损及你的英名。”
  齐燕然和上官云龙是说好了的,不许别人帮手。
  但现在上官飞凤却并不是帮她的父亲,卫天元也并不是帮他的“爷爷”,虽然他们都已“插手”,但严格说来,他们还不能算是违背规矩。
  要怪的话,也只能怪他们帮助对方。
  齐燕然在最初的一瞬间,的确是有点恼怒的:上官云龙也的确是有点伤心的。一个以为是“女生外向”,一个以为是亲如骨肉的徒孙“胳膊反向外弯”。
  但他们毕竟是当今之世数一数二的武学大行家,瞬息之间,亦已明白了他们的亲人的心意了。
  上官云龙首先笑了出来,说道:“好孩子,我不怪你。天下除了你一人之外,也没有谁能够接下我刚才的一剑了!”
  齐燕然则在说道:“元儿,你何必拦阻我?我不会白死的。
  天下除了你一个人之外,哼,哼,恐怕也没有准能够接下我刚才的一掌!”
  原来上官飞凤和卫天元之所以要那样做法,也正是因为除了这个办法之外,就没有别的法子可以化解这两大高手的恶斗。
  最熟悉上官云龙幻剑的奇招的,当然是他的女儿。
  最熟悉齐燕然的掌法的,当然也只有他亲手调教出来,名分是徒孙,实际是徒弟的卫天元。不过,也幸亏这两大高手都是耗损了十分七八的真力,否则恐怕他们还是不能接下来的。
  他们不是偏帮亲人,也不是反助“对方”,他们只是为了要救亲人的性命。
  齐燕然忽道:“元儿,你知不知道我是为你的丁大叔报仇,你若是我的好孩子,替我去吧!”
  卫天元叫道:“不,不,爷爷,你真的是误会了。杀丁大叔的不是上官姑娘!”
  齐燕然道:“误会?我亲眼看见她和银狐联手行凶!”
  卫天元道:“是哪一天的事?”
  齐燕然道:“九月十三。”
  卫天元道:“九月十三那天,我和她尚在华山,有华山五老可以作证。”
  齐燕然道:“但凶手的名字,可是你的丁大叔亲口说的!”
  卫天元道:“你就只相信丁大叔,不相信我吗?”
  齐燕然不作声,丁勃和卫天元,一个是他的老朋友,一个与他亲如祖孙,这两个人他都是相信得过不会欺骗他的。他不觉一片茫然了。
  “如果不是她,为什么丁勃在临死之要告诉我是‘上官云龙的女儿和银狐’呢?他说出这两个人的名字,他的用意难道不是要告诉我凶手是谁么?”
  卫天元道:“那另一个人也不是银狐!”
  齐燕然道:“银狐我是认识的。”
  卫天元道:“人有相似……”
  他只说了半句,齐燕然就想了起来,说道:“对了,我听得人说穆家双狐,相貌是一模一样的。丁勃把金狐错认作银狐也有可能。”
  卫天元道:“我不敢断定那另一个人是否金狐,我只能说凶手一定是白驼山妖人。”
  齐燕然道:“你怎么知道?”
  卫天元不知从何说起,他只能说道:“爷爷,请你相信我,银狐穆娟娟不是如你想像的那么坏。现在也还不是查究杀害丁大叔凶手的时候!”
  齐燕然沉声道:“还有什么事情比给你的丁大叔报仇更加紧要?”
  卫天元没有回答,因为上官飞凤已经把另一件更加紧要的事情说出来了。
  上官云龙道:“凤儿,你为什么不给自己辩白?”
  上官飞凤道:“我受冤枉是小事,爹爹,你中了好人之计了!”
  上官云龙道:“什么奸人之计?”
  上官飞凤道:“好人之计就是要你和齐老前辈斗个两败俱伤。外面的奸人是白驼山妖人,内部奸人是谁,我还未知道。”
  上官云龙吃了一惊道:“还有内奸?”
  上官飞凤道:“爹爹,你赶快回去查究吧,西域十三家已经来了十二家了。他们好像正在商量什么大事。”
  上官云龙道:“哦,十三家来了十二家?我还没有召集他们,怎的他们就都来了?”
  上官飞风吃了一惊,说道:“爹,你还未知道这件事情?他们说是因为听见风声紧急。故此赶未帮你防备白驼山的偷袭。”
  上官云龙道:“这两天我是曾经考虑过要不要召集他们,但命令还未发出。”
  上官飞凤道:“但事实上他们是已经来了,难道你还没有见过他们?”
  上官云龙道:“一个也没见过!”
  这一下上官飞凤的惊愕更加大了。要知像目前这种情形,只能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在她的父亲和齐燕然离开冰宫之后,那十二家首领方才来到。
  但这十二家首领散处西域各地,又怎可能在差不多同一时间来到冰宫?
  上官飞凤本来已经有所怀疑,十二家首领已在冰宫集会,她的父亲怎么还能答应和齐燕然上星宿海比武,此时方始知道,她的父亲是被蒙在鼓里。明白了这一真相之后,再想起盖覆天和她说的那些话,心中的疑惑是更加深了。
  “怎么连盖叔叔也骗我呢?”不错,盖覆天并没谈及她的父亲是否知道这件事情,但口气中却是暗示她的父亲已经知道的,甚至暗示是曾经见过面的。他说过一句“我们拦阻也拦阻不来”的话,这个“我们”,岂非就是故意要引导她认为“我们”一语是包括了他和十二家首领在内的。
  想到了这层,上官飞凤不禁心头颤栗,只怕事情的真相比她所能想像的更加凶险了。
  她想得到的上官云龙当然亦已想到了,他不再说话,站起来便走。
  但可惜他只走了两步,便不由自己的停下来了,她吃了一惊,赶忙扶稳父亲。只见卫天元也恰好在这个时候去扶他的爷爷。两大高手都是有如风中之烛,摇摇欲坠。
  “爷爷(爹爹),你怎么啦?”他们各自问道。
  上官云龙道:“我的功力尚未恢复三成,恐怕此际是不能下山的了。”
  齐燕然则打了一个寒噤,苦笑不答。倘若他功力未失,又怎会抵挡不了寒冷?用不着他回答,卫天元已经知道他的功力是比上官云龙耗损更甚了!
  卫天元道:“爷爷,我背你下去。”
  齐燕然面色沉暗,半晌说道:“在你在江湖上已经闯荡多年。
  还是这样不懂事!”
  上官飞凤也在劝她父亲:“爹爹,你服两颗阳和丹吧,服下了阳和丹,你有三分功力,就可以施展踏雪无痕的轻功了。”
  阳和丹是上官家传秘方制炼的、功能抵御奇寒的药物。在冰宫执役的弟子多备有阳和丹。前两年上官飞凤的内功还未练成,也是需要倚仗阳和丹的帮助才能够上星宿海。
  她的身上恰巧还藏有三颗阳和丹。
  上官云龙苦笑道:“你知不知道,倚仗药物之助,总是难免给人看出破绽。我若这样子下去,岂不是叫好人更可以肆无忌惮。”
  卫天元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爷爷不愿我背他下山。他不但是为了自己着想,更是为了替上官云龙着想,”要知上官云龙为了恐防给人看出破绽,他本来可以靠药物之助来施展轻功的。他都不敢施展;齐燕然若然要人背下山去,那岂不是摆明了他们已经斗得两败俱伤。
  但卫天元在担忧之中却也稍稍安了点心。他的爷爷目前虽然还是甚为固执,对他的话采取半信半疑的态度,不愿便即与上官云龙和解,但最少他已经是开始替上官云龙着想了。
  只见上官云龙已经盘膝坐在地上,对他的女儿说道:“我行大周天吐纳法,一个时辰内料可恢复五成功力,有五成功力,勉强也可对付他们了。阳和丹你拿去给、给……
  他。”
  上官飞凤心中气还未消,把阳和丹交给卫天元,低声道:
  “给你爷爷。”
  齐燕然哼了一声道:“我还未至如此不济,你以为你的爹爹当真胜我许多么?”轻轻一弹,把阳和丹弹回给上官飞凤。
  上官飞凤甚是尴尬,心里想道:“你不愿领我的情,难道我还要巴结你不成。”不过,她虽然气恼齐燕然的执拗,却也和卫天元一样,放了点心。从齐燕然那一弹指的力道看来,他的功力大概也还保有原来功力的两成,施展轻功不行,但还不至冷坏。
  上官云龙缓缓说道:“如今只盼在这一个时辰之内能够安然度过了。”
  卫天元道:“爷爷,你……”
  齐然燕盘膝坐在地上,说道:“你爷爷虽然年老,谅还不至于冻死在这山上,你要下山,就先走吧。”
  卫天元知道爷爷好胜,恐防他在一个时辰之内恢复不了五成功力,那就要输给上官云龙了,心想:“好了我得给他挽回这个面于。”当下把手掌贴在齐燕然背心,说道:
  “事情紧急,恐怕必须你和上官山主联手才能对付奸人。爷爷,你的功力越快恢复越好。”
  卫天元已经尽得齐燕然所传的内功心法,此时即以他们所传的心法助他凝聚真气,这样,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哪知欲速则不达,齐燕然体内的真气流窜不定,加上卫天元的助力,竟然还是约束不住。
  齐燕然忽地喃喃说道:“中了奸人之计,中了奸人之计,……”这句话是上官飞凤对她父亲说的,但齐燕然知道其实是对他说的。
  他是在后悔呢,还是仍在半信半疑?
  卫天元道:“爷爷,你别胡思乱想,恢复功力要紧!”
  齐燕然张开眼睛,说道:“不行,我非问个明白不可。你,你是怎么知道奸人之计的。”
  卫天元知道他的脾气执拗,若是疑团未释,心境难以空明。
  “让他知道事实,纵然他难免悔恨,但可能比他的心里藏着一个闷葫芦好些。”卫天元心想。
  “我们上山的时候,碰上秦岭三英,无意中偷听了他们所说的这个秘密。”
  “你为什么不把一个活口带上来?”
  卫天元道:“那三个自封为秦岭三英的家伙,已经给人杀了灭口了。”
  “杀人灭口的是谁?”
  “是一个冒充金狐的妖妇。”
  齐燕然越听越奇怪,说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冒充的,焉知不是银狐呢?”
  卫天元道:“从那妖妇的身法和武功看来,她的年纪要比金狐还老得多。”
  “是你自己看出来的么?”
  “初时我也看不出来,不过,穆氏双狐的武功深浅,我是知道得相当清楚的,经过上官姑娘的讲解,我相信我们是绝不会看错的了。”
  齐燕然道:“初时你也看不出来,如此说,她的易容术岂非胜过了老一辈的快活张?”
  “是否胜过炔活张我不知道,但她的确是扮得维妙维肖。连武功家数,也和穆氏双狐相似。更奇怪的是,她也有穆家的独门喂毒暗器。”卫天元道。
  齐燕然没作声,脸声却是忽然苍白了。
  “莫非我那日看见的那个银狐也是这个妖妇假扮的,她的易容术如此精妙,帮另一个年纪较轻的女子扮作上官飞凤,料想也骗得过丁勃。”齐燕然这才明白,卫天元为什么敢于说他所见的那两个女人都是假冒的了。
  齐燕然叹了口气,忽地说道:“好,你助我用天魔解体大法!”
  “天魔解体大法”可以在最短的时间恢复功力,甚至还可以胜过从前,但过后一定元气大伤。
  卫天元大吃一惊,说道:“爷爷,你何必如此!就用本门心法,一个时辰之内,你也可以恢复五成功力的。”
  齐燕然厉声道:“大错若然由我铸成,就该由我赎罪。事情紧急,这是你自己对我说的。还能再待下去吗?”
  上官飞凤的目光向卫天元投来,摇了摇头。
  她的父亲则正在行那大周天吐纳之法,行功到了紧要关头,对外问的一切,恍如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即使没上官飞凤的示意,卫天元也是不会帮他的爷爷作法自毙的。他继续把真气输入齐燕然体内,但却不是助他行那“天魔解体大法”。
  齐燕然怒道:“怎么你只听她的话就不听我的话了?我若能够自行运功,还求你么?”
  上官飞凤道:“齐老前辈,你别着急,我的爹爹就快可以恢复五成功为了。”此时一个时辰已经过了十之七八。
  哪知就在这紧要的关头,忽听得有人大叫:“主公,不好,不好了!他们联合起来造反,他们、他们已经追上来了!”
  一个人满身鲜血,跑上星宿海来。
  “他们要杀我,主人,我死不足借,但我还有话要告诉你!”
  上官飞凤想要阻止他大叫大嚷,但已经来不及了。
  上官云龙已经睁开了眼睛。
  “阚骅,是你,你过来!”这个阚骅是上官云龙的亲信,曾经与他共过患难,对他十分忠心的下属。
  三、结拜兄弟是内奸
  上官飞凤忙道:“有内好和白驼山妖人勾结,我们已经知道了,你只须说出内奸是谁。”
  阚骅受伤甚重,跑上了星宿海,被刺骨的寒风一吹,哪里还禁受得起?“咕咚”一声,阚骅倒了下去,刚好倒在上官云龙的跟前,在生命消逝的那一刹那,他还伸出双臂,抱着上官云龙的脚。
  上宫云龙将他扶了起来,他的身子已是僵硬如冰!
  上官飞凤叫道;“爹爹,他已经死了,你何必还为他消耗功力!”原来上官云龙尚未肯放弃挽救阚骅的生命,正在以本身真力,替阚骅推血过宫。
  上官云龙道:“我这是为了报答他对我的忠心!”不错,他也明知是救不活的,但若不一试,他又怎能安心?
  大周天吐纳法是必须满了一个时辰才能告一段落的,他突然中断,不但前此的努力化为乌有,连剩下的那三成功力,亦已因强运真气受了影响,此时剩下来的,已是不到一成了。
  内奸是谁,阚骅至死都未能说出来。
  但也无需他说出来了,谜底已经揭开。
  上官云龙刚刚放下阚骅的尸体,山下叱咤追逐的声音业已传入他的耳朵。
  “姓敖的,咱们已经说好了服从公议,你如今又要反悔了么?”是十二家官领之一的叔梁汔的喝骂声。
  也是十二家首领之一的呼儿盖牧场场主敖错沉声喝道:“别的我可以依,要我反叛上官云龙那可不行!”
  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只说了三十字:“杀了他!”随即便听得敖错撕心裂肺的惨呼,他是在中了七八种暗器之后跟着被乱刀斩死的。
  上官云龙叹道:“敖错本来是个拿不定主意的人,想不到在这紧要关头,他竟有这样大的勇气仍然对我效忠。唉,但更想不到内奸竟然是我最信任的人!”
  那个上官云龙最信任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了,是他的结拜兄弟,也是在星宿海上地位仅次于他的盖覆天。
  跟在盖覆天后面的是西域十一个门派的头领。盖覆天眼力何等厉害,一看就知道上官云龙和齐燕然果然是如他所料业已斗得两败俱伤了。
  盖覆天惺忪作态,上前行礼,说道:“大哥,请恕我违背你的禁令,未经禀报,就来谒见。只因他们有大事相商,我不敢擅自作主,只好、只好……”
  上官云龙的一双眼睛盯着他,像是盯着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似的。盖覆天在他的目光震慑之下,虽然明知他的功力已失,仍是禁不着心中颤栗镊嗫嚅濡,不知怎样说下去才好。
  上官云龙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们一定要来的,但想不到带头的是你。”
  盖覆天道:“大哥,你别误会,我们是来向你请示的。”
  上官云龙哈哈笑道:“请示?太客气了吧?现在,你们还用得着向我请示吗?”
  叔梁汔越众而出,大声说道:“你知道就好。明人不说暗话,老实告诉你吧,这是我们大伙儿的意思,你不依从也得依从!”
  上官云龙冷笑道:“既然我反正都得依从,那你干脆下令好了,何必还来问我?”
  盖覆天斥道:“叔梁汔,不许对老当家无礼!大哥,请你恕他莽撞,他也是为了大家的好,只不过心急了些,你就听他禀告吧。”
  上官云龙道:“嘴巴长在他的身上,他要说,尽管说。”
  叔梁汔道:“好,那我就直说。白驼山和我们本是井水不犯河水,你却偏偏要我们和他作对,我问你,这样做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上官云龙道:“是呀,对你来说,的确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
  相反,你要是投靠白驼山的话,倒是大有好处,说不定可以发一笔大财。”
  叔梁汔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白驼山卖他们的神仙丸,和我们又有什么相干?
  姑不论神仙丸是否毒品,但天下的毒品也多着呢,例如鸦片就是。朝廷也禁止不了,有人贩卖,有人喜欢吸服,你去横加干涉,那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
  上官云龙冷冷说道:“看来你倒很有资格替白驼山推销神仙丸了!”
  叔梁览恼羞成怒,说道:“我不是想发财,我只是不服你的强横态度。哼,哼,什么不奉灵旗,幻剑诛之?你以为你是神灵,抑或以为我们都只配做你的奴仆?”
  上官云龙冷冷说道:“是么?如此说来,我是罪有应得的了。
  但遭我幻剑所诛的人屈指可数,我倒想听听你们的公论,那些人是不是罪有应得?”
  他的两道目光如寒冰,如利刀,十一家首领,每一个人在他的目光注视之下,都是不由自已的打了一个寒噤。
  叔梁绝对上官云龙的指责虽然还是有人附和,但预期的“鼓噪”却是井未发生。
  和叔梁汔交情最好的大熊山山主熊抱石说道:“我们可没功夫和你一一细算死人的帐。”叔梁汔跟着大声叫道:“是呀,咱们可别中了他缓兵之计,他故意枝节横生,不过是想拖延时候罢了。”
  上官云龙道:“在这星宿海上我还能有什么援兵么?你们既然这样害怕,那就赶快定我的罪吧,要不干脆把我杀了,那更利落!”
  此时众人都已看出他和齐燕然确是两败俱伤,心中俱是想道:“即使他想拖延时候,那也不足为惧。”
  盖覆天作好作歹,咳了一声,说道:“大哥,你言重了。他们并不是对你叛变,只是想你听听他们的意见。”
  上官云龙道:“好,那你说吧。人多嘴杂,我听不了那许多。
  他们的意见,想必也就是你的意见。你代表他们说。”言语之中,已是隐隐含有对盖覆天的讥诮。
  盖覆天苦笑道:“就不知大哥听不听得进去?”
  上官云龙冷笑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该说的你就说,该听的我一定听!”
  盖覆天道:“大哥,依我之见,他们说的也未尝没有理由。
  和白驼山作对,只怕难免要弄到两败俱伤,还是化干戈而为玉帛的好。……”
  上官云龙道:“说下去呀!你们准备怎么做法?”
  盖覆天道:“有两桩事情定要大哥裁决。第一桩,咱们和白驼山结盟,盟主轮流来做。他们的使者已经来了。”
  白驼山的使者应声而出,共是三人,盖覆天道:“这位是白驼山的少山主宇文浩。
  这两位是他们的护法南宫旭和武鹰扬!”
  宇文浩抱拳说道:“晚辈奉了家父之命与上官先生修好,不知上官先生意下如何?”
  宇文浩抱拳施礼,上官云龙的眼睛里却好像根本没有这个人存在,只是冷冷的对盖覆天问道:“第二桩又是什么?”
  盖覆天道:“齐燕然和白驼山有点过节,宇文山主想请他到白驼山去走一趟。”话说得客气,其实即是要把齐燕然交给白驼山的人,让他们将他押解回山。
  上官云龙勃然变色,说道:“盖覆天,你跟我三十年,可曾见我做过出卖朋友的事?”
  盖覆天道:“大哥,齐燕然要来取你性命,即使你不把他当作敌人,似乎也不应该再是朋友了吧?”
  上官云龙亢声道:“他是误中奸人之计,就算我死在他的手上,他也还是我的朋友。
  但只要我还未死,就不许谁动他分毫!”
  宇文浩早已满腔怒气,忍不住纵声笑道:“上宫云龙,你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还要保护别人!”
  上官云龙突然目露精光,盯着字文浩冷冷说道:“哦,原来我已是自身难保了吗?
  那你为何不来试试?要是你能够将我一剑杀了,岂不马上就可名扬天下!”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缓缓道来,却是震得宇文浩的耳鼓嗡嗡作响。宇文浩吃了一惊,不觉想道:“难道他的身受内伤,竟是假装的么?”
  武鹰扬道:“此处自有盖先生作主,少山主何必和他一般见识。”
  齐燕然在那边也蓦地大笑起来,说道:“上官老弟,你也未免太过小看我吧。比武我赢不了你,但别样事情,我也不想输给你。你省掉气力管自己的事吧。对不住,我不领你这个情!”笑声宏亮,和刚才那萎顿不堪的样子,突然好像换了个人。连盖覆天都不禁吃了一惊了:“难道他们的两败俱伤,都是假装?”他可不知,齐燕然在大笑过后,偷偷的把一口鲜血吞下去。他是残余的真气又耗了一半,才能发出那慑人心魄的笑声的。
  盖覆天道:“大哥,这是齐燕然自己说的,他的事不用你替他操心了。那么,咱们和白驼山订盟一事……”
  上官云龙冷冷说道:“灵旗还在我的手中,到你当家作主的时候,你再和他订盟吧!”
  盖覆天面色铁青,说道:“大哥如此见疑,小弟倒是不便说了。”
  叔梁汔道:“有什么不便说的,常言道得好,天下唯有德者居之,他凭着幻剑灵旗,就想压服众人吗?你不说我说!”
  他踏上两步,冲着上官云龙喝道:“我再问你一句,盖大哥说的订盟之事,你到底依是不依?”
  上官云龙道:“你待怎样?”
  叔梁汔道:“也没什么,你若下依,就请你退位让贤!”
  上官云龙道:“很好,贤者是哪一位,请出来待我把灵旗交他执掌!”
  叔梁汔想不到他忽然软了下来,大喜说道:“算你识趣。盖大哥,我们都拥护你,你怕什么,过去接他的灵旗。”
  盖覆天道:“唉,你们何必一定要我接义兄的位子。我和他几十年交情,这太令我为难了!”
  熊抱石粗声粗气说道:“这是他自愿让位的,你怕难为情,我给你拿过来。”
  上官云龙道:“对啦,反正我是要退位让贤的了,谁来拿都是一样!”
  熊抱石道:“把灵旗交给我!为什么还不拿出来?只说说就算数么?”
  上官云龙谈淡说道:“你好像忘记武林的规矩了,我是说可以支出来,但你也得有本领从我手中接过去呀!”
  熊抱石面色大变,说道:“你是要我夺旗?”
  上官云龙道:“不错,幻剑灵旗是我上官家传之物,要是轻易的就交给你,我也愧对历代狙宗。再说,贤与不贤,那也难定标准。但只要你有本领把我打倒,我不交也得交了,你说是吗?”
  熊抱石暗自想道:“看来他是装模作样罢了,我不相信他这样快就能恢复武功。”
  但毕竟心中虚怯,想了一想,说道:“叔梁兄,咱们一同替盖大哥接他的灵旗。上官云龙,我们这也是依照武林规矩,我们是比你小一辈的,要是和你单打独斗,那倒是不尊重你了!”
  上官云龙道:“很好,多谢你尊重我,你们并肩子上吧!”
  他从冰台上走来,伸伸懒腰,只听得他的骨骼似炒豆似的逼卜作响。
  叔梁汔、熊抱石和上官飞凤三人,听得这炒豆似的声响,不禁都是大吃一惊。
  不过他们吃惊的原因却是各自不同了。
  原来上官云龙在这段时间内,已是将真气一点一滴凝聚起来,但凝聚的真气还未够用来行使天魔解体大法。现在他是用逆运真气的霸道方法,以求迅速见效。逆运真气一贯通,天魔解体大法就可以发动了。
  这种爆豆似的声响,就是天魔解体大法即将可以发动的先兆。
  逆运真气和天魔解体大法乃是上官家的不传之秘,亲近如盖覆天都不知道他这两种奇门内功的秘奥的。叔梁汔和熊抱石当然更是莫名其妙了。
  正因为他们莫名其妙,他们只道是上官云龙的内功已经恢复。这刹那间,两人不约而同的退出几步,心中俱是想道:“原来他果然是假装受了内伤的,这回可是上了他的大当了!”
  上官飞凤比他们吃惊更甚,心里想道:“可千万不能让爹爹施展天魔解体大法,否则他过后恐怕不死也得大病一场。”
  心念电转,迅速行动。上官飞凤飞身掠过,抢在父亲的前头,喝道:“灵旗在我手中,要夺旗得向我夺!”原来这面灵旗,她从江南回来的时候,根本就未曾交还父亲的。
  她怕父亲拦阻,左手将灵旗一扬,右手已是使出幻剑绝招,唰唰两剑,分别向叔梁汔与熊抱石刺过去了。
  剑势奇幻,快如闪电,这一瞬间,叔梁汔、熊抱石都是感觉一股寒气,那碧莹莹的剑尖好像是在同一时间刺到了他们的眼皮底下。
  叔梁讫虚晃一招,侧身问避,他的武功本来不在上官飞凤之下,此时心慌意乱,虽然闪过这招,但听得“嗤”的一声,衣袖却已是给削去了一截了。
  熊抱石身形一矮,脚尖挑起一块磨盘大的冰块,上官飞凤飞身掠起,跳得更高,冰块在她脚下飞过,轰隆一声,落地时碎成片片。熊抱石那脚尖一挑的力道如此之强,令得上官飞凤也是暗暗吃惊。
  上官云龙道:“凤儿,你何必如此?还是……”
  上官飞凤不待他把话说完,已是又把灵旗一扬,说道:“爹爹,你也忘了规矩么?
  灵旗在谁手中,别人就都得听他号令!”言下之意,当然是连父亲也不能例外了。
  上官云龙叹道:“那就任凭你去胡闹吧!”说罢,走上冰台,又再盘膝坐下。
  叔梁讫叫道:“上官先生,且慢打坐!”他害怕上官云龙武功已经恢复,是以虽然不再尊称他为“宗主”,却是不敢直呼其名了。
  上官云龙道:“你们要怎样,是不是非得我出手不可?”
  叔梁讫道:“不,不是。我只是想问个明白,令千金说的话你认不认帐?”
  上官云龙道:“灵旗在她手中,我尚且要听她的号令!”说罢,闭上眼睛,不再理睬他们。
  上官飞凤喝道:“不奉灵旗,幻剑诛之!灵旗如今在我手中,你们听不听令?”
  叔梁汔哈哈笑道:“要是我们把灵旗从你的手中抢过来呢?”
  上官飞凤道:“那当然我也只能听你的命令了。除非我不想活!”
  叔梁汔道:“这话的确是说得很清楚了。不过……”
  上官飞凤道:“还有什么不过,你们并肩子上吧!”
  叔梁汔纵声笑道:“你手执灵旗,是可以代表令尊说话。但令尊的辈份和武功,那就不是你所能代表的了。还是让我单独领教你的幻剑吧。我可不愿落个以大欺小的臭名。”
  上官飞凤哼了一声道:“我的剑上没长眼睛,它是分不出大小的。你们两个齐上,我可以省事一些。但你喜欢独自尝一尝幻剑的滋味,那也由你。”
  熊抱石是个莽汉,火气上冲,立即喝道:“割鸡焉用牛刀,叔梁兄,让我来教训这不知死活的丫头!”大吼声中,已是向着上官飞凤扑去。
  他力大如牛,手脚起处,全带劲风。上官飞凤展开轻灵的身法,绕着他转,连衣带也没给他沾着。
  熊抱石喝道:“为何还不出招?”
  上官飞凤笑道:“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我要你教怎样出招么?你懂不懂,幻剑之所以称得上一个幻字,就是要令对手无从捉摸。”
  原来上官飞凤深知熊抱石不但蛮力惊人,而且有一身横练功夫,铜皮铁骨,几乎已经可以说得是练到刀枪不入的地步了。
  故此她必须一击即中,否则反受其害。
  熊抱石哼了一声道:“故作神奇,你以为我就怕了你的幻剑么?哼,我倒要看你能够躲到哪里?”说罢,双臂箕张,一步步向上官飞凤逼近。他采取逐渐收紧的打法,把上官飞凤逼到一面峭壁之前,眼看已是没有转身的余地。
  上官飞凤忽地喝声:“着!”旁人还未看得清楚,她的剑尖已是刺进了熊抱石的肋骨。
  不但上官飞凤满心欢喜,熊抱石这边的西域十个门派首领也都以为他是输定的了,哪知事情竟有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变化。
  只听得“咔嚓”一声,上官飞凤的剑已是给熊抱石拗折。原来幻剑之所以可怕,固然是由于它的变化莫测,但更主要的还是一个“快”字,必须快得出奇,才能瞬息百变。
  如今上官飞凤的剑尖嵌在他的肋骨之中,急切间抽不出来,神奇的幻剑等于变成烂铁,那还有什么作用?熊抱石不过断了一根肋骨而已,他一身横练功夫,断了一条肋骨,并无大碍。他却趁此时机,拗断了上官飞凤的幻剑了。
  不过他虽然拗断了上官飞凤的剑,却还是抓不住她。上官飞风手上一轻,便知不妙,立即从他身旁好像游鱼一般滑过去了。
  熊抱石喝道:“幻剑已折,你这丫头还不认输?”
  上官飞凤冷笑道:“剑是幻剑,幻剑非剑!任你跟我爹爹多年,这道理你都不懂吗?”说罢,索性把那半截断剑抛下,又再扬起灵旗,说道:“除非你把我的灵旗夺去,否则你不奉灵旗,我仍然可以用幻剑诛你!”
  原来“幻剑”并不是某一把剑的名称,只要使得出那奇幻的剑招,任何一把剑都可以作为“幻剑”,故此说“剑是幻剑”;但使“幻剑”的奇招,却又并非限定必须用剑不可的,刀、笔、铁尺甚至一根树枝都可以当作“幻剑”,故此说“幻剑非剑”。
  熊抱石狞笑道:“好,那你就再去找一把幻剑来对付我吧!”拳脚展开,把地上的冰块打得满空飞舞,星宿海上有亘古不化的冰块。有的冰块大如鹅卵,给熊抱石的脚尖踢起,功用已是有如暗器一般。这一下比刚才的打法更厉害,上官飞凤眼看又要被他逼进了一条冰胡同。
  上官飞凤忽地冷笑道:“幻剑何须去找?”
  一直在旁凝神观战的叔梁汔叫道:“小心!”但已来不及了!
  就在这瞬息之间,熊抱石陡觉眼睛一亮,随即什么都看不见了。
  上官飞凤已经刺瞎了他的一双眼睛,用的只不过是一支七寸长的冰条。
  她是把一个冰块接到手中,捏成略具匕首形状的冰剑的。
  叔梁汔这一惊非同小可,赶快跑去救护好友,喝道:“待会儿我再找你这丫头算帐!”
  上官飞凤笑道:“何必待一会儿,我早就叫你们并肩子上的了!”
  叔梁汔喝道:“你……敢……”话锋未了,上官飞凤己是把手一扬,手中的“冰剑”
  化成珍珠未似的碎片。叔梁汔眼前白蒙蒙一片,怕受她的暗算,急忙抽剑反击。
  他的剑刚刚出鞘,脉门忽地一麻,说时迟,那时快,他的剑已是给上官飞凤夺了过去。
  上官飞凤笑道:“剑是幻剑,冰剑不如真剑,还是用你这把剑好!”话犹来了,她的剑已是刺穿了叔梁汔的琵琶骨。一剑得手,心里暗暗叫了一声侥幸。其实叔梁汔的武功是还在熊抱石之上的,只因刚才的变化来得太过突兀,上官飞凤才能攻他一个措手不及。
  上官飞凤收剑跃开,冷冷说道:“看在你对朋友还很不错,废你武功,饶你不死。
  还有谁要这面灵旗?”
  叔梁屹倒了下去,熊抱石瞎了双眼,狂叫向上官飞凤冲来,撞着冰崖,跟着也倒下去了。
  叔梁汔和熊抱石是在场的十一家首领中武功最高的两个,旁人见他们伤得这样惨,还有谁敢自告奋勇?大家都把眼睛望着盖覆天。
  盖覆天只好撕下虚伪的假面具,走出去道:“凤姑娘,你做得太过份了!我和你的爹爹虽然是八拜之交,也不能容你胡为。”
  上官飞凤道:“好,那你就来夺旗吧。”
  在冰台上打坐的上官云龙忽地张开眼睛,说道:“凤儿有我管教,用不着你替我操心。凤儿,把灵旗交给我,让我亲手交给我这位好兄弟。”他站了起来,五指插入坚逾钢铁的冰崖,硬生生掌下一块,以掌力削成一支三尺长的冰剑。原来他逆运真气,此时所积聚的真气,即使不是用来发动天魔解体大法,也足够他支持半枝香的时刻了。
  他也知道在半个时辰之内,未必能够击败盖覆天,但没更好的办法,只好如此一试。
  要是试不成功的话,最后一刻唯有发动天魔解体大法了。
  盖覆天不知他这逆运真气的奥妙,见他掌劈冰崖,硬削冰剑,倒是不禁一惊,心里想道:“看来他的功力纵然未曾完全恢复,恐怕亦已恢复一半了。”心中患得患失,一时间竟是踌躇莫决,不敢向前。
  白驼山的两个护法南宫旭和武魔扬忽地走上前来。
  南宫旭说道:“盖大哥,咱们两家已经决意结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顾念旧情,不愿和上官云龙动手,让我来吧!”
  武鹰扬跟着说道:“我们是不用听什么灵旗的号令的,管它是在什么人手中,我们都不能放过上官云龙!”
  原来这两个人已经看出破绽。破绽之一:上官云龙的功力倘若真的已经恢复,以他的身份,他用不着劈崖削剑,炫耀功夫。这等于百万富翁,用不着拿出一绽元宝来炫耀自己的财富一样。上官云龙意在“立威”,反而给他们看出是虚张声势了。
  破绽之二,上官飞凤明知自己不是盖覆天的对手,但却不肯把灵旗交给交亲。可见连她也是不相信她的父亲可以对付得了盖覆天的,否则她何须冒这个险。
  白驼山这两个护法,上官云龙虽然没有和他们交过手,对他们的武功深浅,却也素有知闻,若然只论武功,他们尚在白驼山主字文雷之上,不在盖覆天之下。
  上官云龙也知他们看出破绽,心想唯有速战速决了。“否则,若是等到盖覆夭也省觉之时,那只有更加糟糕。”于是沉声喝道:
  “凤儿,退过一边!”
  南宫旭、武鹰扬同声笑道:“对啦,上官先生,还是你自己来吧,棋逢对手,那才有意思!”
  忽听得有人喝道:“凭你们也配和上官云龙做对手!”
  发话的是齐燕然。
  武鹰扬们目斜睨,说道:“齐燕然,你是不是要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
  齐燕然道:“你们不是要把我拿回自驼山的吗?你们和我先了结这段梁子再说!”
  南宫旭听出他中气不足,不觉心里犯疑,暗自想道:“兵法有云,虚者实之,实者虚之。齐老头儿的武功未必胜得过上官云龙,但临敌的经验却丰富得多。像他这样的老狐狸,岂能轻易露出破绽?他明知一开口就会给我们看出破绽,还是要向我们挑战,莫非故意示人以弱?”
  思疑不定,他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不错,反正我们这一战是兔不了的,你替上官云龙出手也好,为自己出手也好,我们奉陪就是!”
  陡听得有人喝道:“凭你们也配!”
  说话的口气和齐燕然刚才对他们的斥责一模一样。
  但这回发话的却不是齐燕然本人,而是卫天元了。
  卫天元身形疾起,俨如鹰隼穿林,话声来了,他已是和上官飞凤并肩而立了。
  “普天之下,只有上官先生才配得上和我爷爷交手。你们算是什么东西、我出手教训你们,已经是抬举你们了!”
  武鹰扬脾气暴躁,大怒喝道:“狂妄小子,且看是谁教训谁?”
  上官飞凤更加心急,她生怕父亲出战,不待武鹰扬把话说完,她已是抢先发动了。
  她找上了的对手是南宫旭。唰的一剑刺出,方始喝道:“给我滚下山去,否则你也同样难逃幻剑之诛!”
  南官旭倒是甚为沉着,哈哈一笑,说道:“你吹牛的本领也是你爹教给你的么?”
  说话声中,只听得铮铮声响,两人的兵器已是碰击了十七八下。
  南宫旭用的是一对判官笔,出手虽然不及上官飞凤迅捷,却也防御得风雪不透。
  上官飞凤攻不进去,虎口反而隐隐感到酸麻。立即又再采用绕身游斗的打法。幻剑瞬息百变,稍合即分,一沾即退。以轻灵的身法补功力之不足,全副精神,注视对方的笔尖,蓄劲以待,等待对方露出破绽。
  另一边,卫天元与武鹰扬也是棋逢对手,但只不过斗了三招。
  第一招双方同时抓向对方。武鹰扬用的是大力鹰爪功,卫天元用的则是“擒龙爪”。
  武鹰扬的大力鹰爪功有三十年以上的苦功,不但足以称霸西域,即使放在中原,他的鹰爪功也称得上是武林一绝的。这一抓抓下,劲风疾射。五根指头胜过五把匕首。
  这一抓劲风呼呼,相形之下,卫天元的“擒龙手”无声无息,似乎是逊色多了。
  只听得“嗤”的一声,卫天元的衣袖被撕去半边,武鹰扬则只不过在冰原上滑开两步。
  但上官云龙却高声叫起“好”来,他当然不会是为武鹰扬喝彩的。
  原来齐家的“擒龙手”另有一功,擒拿撕抓的手法本该是以刚劲凌厉见长的,但擒龙手的手法则甚为含蓄,它是以柔辅刚,正好可以克制武鹰扬的大力鹰爪功。是以武鹰扬虽然撕破了卫天元的袖子,但他所发的那股刚劲力道却已给卫天元卸开,身形也给带动,失了重心了。
  撕破对手的袖子不过是表面的优势,身体失掉重心,却是实际的劣势!
  武鹰扬连忙使出重身法,拿桩坐马。说时迟,那时快,卫天元己是一声大喝“看掌!”呼的一掌向他背心猛击过来了。
  高手相搏,只争毫黍。卫天元跟踪急击,当然是为了不让对手有喘息的余地,但因武鹰扬尚未转过身来,他不愿意给人说他是从背后偷袭,故此发招之际,先喝一声。
  武鹰扬没有转身,头也不回,便是反手一掌。
  双掌相交,声如郁雷,武鹰扬接连退了三步,卫天元只是晃了两晃。
  但这次上官云龙却没有喝彩了。
  原来这一次在掌力上的较量,却是卫天元输了半分。要知武鹰扬是吃亏在先,身体失了身心,脚步也还未曾十分站稳的情形之下,硬接卫天元掌力的。倘若双方的掌力是一样的话,他就要当场摔倒,而不仅只是退后三步了。
  卫天元三度扑上,这一次打法又变,骈指如戟,点向武鹰扬的眉心。他是以指代剑,使出齐家独门的刺穴手法。
  武鹰扬这次竟然不退不闪,五指如钩来拗卫天元的手指,卫大元迅速移转方向,点他肩井穴,武鹰扬转动小臂,在极小的圈子里防御,动作虽不及卫天元之快,却也足够阻遏卫天元的攻势。他用的是小擒拿手法,利于近身缠斗,而且可以随时变为分筋错骨的功夫。对手只要给他沾上,不是指头拗折,便是关节错开,伤残必定难免了。
  双方在瞬息之间,互为攻守,过了十多招,彼此都没碰上。
  这十数招近身缠斗,双方都不肯退让半步,当真是掠险绝伦!
  星宿海是古冰川遗址,地面就是坚冰。齐燕然坐在冰坡上,看得紧张,屁股忽然一滑,滑下数尺。幸亏没有滑倒,但也不禁大吃一惊了。
  卫武二人不敢让这样的局面僵持下去,不约而同出掌相抵,“蓬”的一声,双掌相交,各自退了三步。齐燕然放下心上的石头,此时方始能够坐稳。
  双方接连用了三种功夫比试,在擒拿手法上是卫天元稍占上风,掌力的较量则是武鹰扬较有优势,但在点穴与分筋错骨的近身缠斗中却又打成平手,总的说来,还是未见输赢。
  另一边,南官旭和上官飞凤也是打得难解难分。南宫旭见她采取绕身游斗的打法,生怕稍有疏失,便要给她乘虚而入,当下也只好改变打法,与她对攻。南官旭的一对判宫笔使得出神入化,比起上官飞凤的“幻剑”也差不了多少,但他的功力则是胜过上官飞凤不只一筹,双方对攻,上官飞凤仍是无法占到上风。
  南宫旭哼了一声,说道:“到了此际,你也应该知道打不过我了吧?对你这小丫头我是胜之不武,换你爹爹来吧!”
  以上官飞凤的轻功,远较对方高明,若要全身而退,决非难事。但她要保护父亲,岂能罢休!冷笑说道:“什么胜之不武,我看你不过胜在脸皮够厚罢了。待我戳破你的脸皮,看你还夸不夸嘴!”
  南宫旭给她气得七窍生烟,喝道:“臭丫头,不知死活!”双方不肯罢休,斗得更加激烈。
  卫天元也不肯罢休,和武鹰扬第四度交手。双手都是不敢再有轻敌之念,斗得反而没有初上来时候的激烈了。不过表面看来虽然似乎较为平淡,但却像暗流汹涌,暗地里藏着杀机。
  奇怪的是,站在旁边观战的益覆天与宇文浩此时却是不约而同的都把注意力转移,他们不再注意面前的恶斗,却转过头去,把目光投在齐燕然身上。
  半晌,宇文浩回过头来,望向盖覆天,目光中带着疑问的神气;盖覆天点了点头,宇文浩面露喜色,跟着也点了点头。
  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原来他们都已看出了齐燕然的破绽了。
  齐燕然刚才在冰坡上滑下数尺,已经露了底了!
  层冰覆盖的山坡光滑如镜,武功稍弱的人都会滑倒,坐不稳就更不稀奇了。但齐燕然是几乎被公认为天下第一的高手,他滑下数尺,可就大不寻常了。若非武功尽失,亦已是元气大伤。正是:
  岁月销蹉跎老朽,冰崖搏斗已神疲。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 十 回  九歼奸徒 冰台决斗  惊闻叛乱 大漠驰援
 
  一、赶来救父
  宇文浩和盖覆天交换了一下眼色,盖覆天随即点了头。这是表示“英雄所见略同”
  的意思。宇文浩得到他的鼓励,胆子更加大了,昂然就走过去。
  “齐老头,咱们两家的仇冤如何了断?”宇文浩喝道。
  齐燕然眼睛里好像根本没有他这个人,完全不予理睬。
  宇文浩冷笑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敢倚老卖老?哼,你以为倚靠徒孙的保护,就可以做缩头乌龟了吗?我告诉你,我是奉了父亲之命来处置你的,你要躲也躲不掉!”
  齐燕然双目圆睁,眸子精光电射。宇文浩吃了一惊,不知不觉退了两步。随即心想:
  “他若是恢复了一分功力,也不会让我这样辱骂他的。看来,他受的伤恐怕是比我的估计还更重了。”
  “我看还是由我们赶快了结吧,免得阻碍人家的大事。我不想给人说是欺负糟老头儿,你站起来,我让你三招!”
  齐燕然仍然盘膝坐在地上,而且索性闭上眼睛了。
  宇文浩狞笑道:“你不敢和我动手吗?也罢,念在你年纪老迈,我可以给你另外划一个道儿。常言道得好,杀人不过头点地。你给我磕三个头,我可以当作是替我的爹爹受你的礼。这样,我也就可以替爹爹作主放过你了!”
  齐燕然宛若视面不见,听而不闻。但尚在和武鹰扬恶斗的卫天元却是忍不住了,大怒喝道:“放屁,放屁,好臭的屁!那边放屁,臭到这里来了!”
  高手搏斗,岂可分心,武鹰扬趁机急攻,顿时夺了先手。卫天元连连后退,给他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武鹰扬冷笑道:“看你还敢放屁!”卫天元骂道:“你才是放屁,你们白驼山的人就只会放屁!”他一轮反攻,阵脚稍定。但却是摆脱不了武鹰扬的缠斗。
  宇文浩恐防失了时机,不理那边吵闹,喝道:“齐老头儿,你听着,我数到三字,你若不磕头赔罪,可休怪我下手不留情!”
  忽地听得有人喝道:“宇文浩,给我跪下!一、二、三!”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1
  声音远远传来,己是震得宇文浩的耳鼓嗡嗡作响,他窒了一窒,那个人已是抢在他的前头,数到“三”字了!
  宇文涪大吃一惊:“是谁有这样功力?”
  谜底立即揭开,那人已是声到人到。
  宇文浩好像是碰见了勾魂使者,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
  来的不是别人,是齐燕然的儿子齐勒铭!
  跟在齐勒铭后面的还有一个女子,是银狐穆娟娟。
  宇文浩吓得宜打哆嗦,双膝就要弯下去了。
  齐勒铭喝道:“好小子,我数到三字,你还不跪下来给我爹爹赔罪。如今你要下跪,已经迟了!”
  宇文浩叫道:“姨妈,救我!”
  穆娟娟淡淡说道:“你若不是死到临头,恐怕也不会认我这个姨妈吧?”
  宇文浩寒透心头,蓦地想起:“妈妈说过,齐勒铭曾经服下她的一年之内有效的酥骨散,而且后来他的琵琶骨亦已给他这姘头捏碎了的。即使酥骨散有解药,但琵琶骨碎了是难补好的,琵琶骨一碎,气力就使不出来,我怕他作甚?”
  这么一想,他刚才被齐勒铭用狮子吼功吓破的胆子又大起来了。他自作聪明的猜想:
  琵琶骨碎了,内功还可以练,但出手无力,多好的内功也不能发挥。而齐勒铭之所以迟迟尚不出手,目的恐怕就是要用狮子吼功来吓走他。
  生死关头,与其束手待毙,何如冒险一搏?更何况他以为齐勒铭是真的已经被废了武功?
  “饶命!”他口中大叫。突然在装作下跪之际,一剑向齐勒铭小腹刺去。
  只听得一声惨叫,齐勒铭手中无剑,但中剑倒下去的却是宇文浩。
  齐勒铭只是使了一招借力打力的巧招,把他的剑反拨回去,让他用自己的剑穿了自己的琵琶骨。
  “看在你姨妈的份上。饶你不死。但你若想恢复武功,那就得要看你以后怎样做人了。你若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说不定过了三十年,我会教你怎样在琵琶骨碎了之后重新练功的法子。”
  齐勒铭一面说一面向那座冰台走去,冰台下面,上官飞凤和卫天元还在和对手激战之中。
  南宫旭和武鹰扬看见齐勒铭来到,不是心里不慌,但一来是欲罢不能,旌鼓相当的高手搏斗,除非双方同时停止,否则谁先罢手就只有谁先吃亏;二来他们料想齐勒铭也不会不顾身份,在一对一的单打浊斗中插上一脚。
  谁知齐勒铭不但是插进一只脚,而且是整个身子都“插进”去了。
  武鹰扬和卫天元是正在比拼掌力的,要分开他们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齐勒铭却背负着双手,硬生生就插进他们中间,把他们分开了。
  只听得“蓬、蓬”两声,武、卫二人都是双掌打在他的身上,也同时给他反震出三丈开外。卫天元靠着一条冰柱,武鹰扬背后是空地,直打了三个盘旋,方始稳住身形。
  齐勒铭神色自如,说道:“我是一帆同仁,我既然来到,我的事就用不着别人代劳,谁都不许再打下去。”
  他的确是并没有偏帮哪一方,只是以他自己的身体硬接了武、卫两人的掌力。
  说话之间,他又已来到了上官飞凤的身边,上官飞凤的一把长剑和南宫旭的一对判官笔也正在打得难解难分。
  齐勒铭眉头一皱,说道:“我给你们定出输赢吧!”突然衣袖一挥,南宫旭的判官笔被卷了过来,飞上半空;上官飞凤倒跃出去,长剑居然并未脱手。
  齐勒铭一看袖子,说道:“我这一卷力道对双方都是一样的,上官姑娘的剑没有给我卷去,但南宫香主的判官笔却刺破了我的衣袖。依我看是都没输赢,你们服不服气?”
  原来上官飞凤胜在乖巧,她虽然来不及收剑,但一觉袖风拂面,剑锋便即闪电般的贴着袖子“滑”过去,而她的身子也像游鱼般的滑开了。不过,南宫旭的判官笔能够刺破齐勒铭的衣袖,功力却是胜她一筹。
  上官飞凤道:“齐叔叔,你的剑法我一向是心眼口服的,有你来到,自是无须我献拙了。”其实齐勒铭刚才显露的并非剑法,她故意这样说,乃是来个“伏笔”,要看“下文”的意思。
  南宫旭则没说话。
  齐勒铭果然哈哈一笑,说道:“你们不服也得眼,因为是我自己要打下去,你们不罢手,我就找不着对手了。”
  齐勒铭喝道:“齐家和白驼山的梁子由我和你们作个了断,两位大香主,你们已经打了一场,我不想占你们的便宜,你们并肩子上吧!”
  南宫旭与武鹰扬面面相觑,甫宫旭连跌落的判官笔都不敢去拾,哪里还敢上前?武鹰扬更如斗败的公鸡似的,垂头丧气。
  齐勒铭冷笑道:“你们的气焰哪里去了?刚才还那么嚣张,向我的爹爹挑战,如今我替爹爹应战,你们因何还不出手?难道你认为我不配做你们的对手吗?”
  南宫旭道:“齐大侠、我不是你的敌手。你若要替令尊出气,剁剐随你的便!”说得似乎颇有“气概”,其实是存着侥幸的心理,博一博齐勒铭或许下会杀他。因为他业已放弃抵抗,连兵刃也任凭它委弃于地,江湖上不成文的规矩,对方若然讲究“好汉行径”的话,是不杀手无寸铁之人的。
  齐勒铭却仍然冷笑道:“你们不敢和我动手,却有胆欺负我的爹爹!是谁给你们这个胆子的?”
  南官旭道:“我们是奉了山主之命,身不由己!……”
  齐勒铭道:“只是奉了山主之命,谅你们也还没有这个胆子吧?不过,现在我也不想追究这么多了,看在你们求饶的份上,你们各自把一条手臂斩下来,我就让你们保留吃饭的家伙!”
  武鹰扬练的是“鹰爪功”,斩下一条手臂,那就等于是自废武功了,因此他比南宫旭更加着急,连忙叫道,“实不相瞒,这个胆子是盖覆天给我们的。盖覆天说他已经安排了巧计,可以让令尊和上官云龙斗个两败俱伤。他要我们帮他的忙杀掉上官云龙,他也帮我们的忙,杀掉令尊。他说这叫做互相帮忙,一举两得。但主谋的是他!”
  盖覆天铁青了脸,喝道:“这计划是你们山主夫妻安排好的,如今都推给我吗?”
  齐燕然道:“这两个人既是奉命而为,他们也不值得我拿来当作对手,已经招供,就任凭他们走吧。”
  齐勒铭应了个“是”字。喝道:“你们听见了没有,还不给我快滚!”
  南宫旭、武鹰扬喜出望外,如奉纶音,扶起宇文浩便走。
  齐勒铭回过身来,眼睛盯着盖覆天。
  盖覆天自知不能幸免,喝道:“大伙儿上呀!喂,你们听见没有?大伙儿上呀!这个时候,难道还要和他讲什么江湖规矩吗?”
  跟他来的一共有十一家首领,除了熊抱石和叔梁汔已经被废了武功之外,也还有九个帮派的首领。假如他们都和盖覆天联手的话,齐勒铭加上了卫天元和上官飞凤也未必能够打胜他们。但他们给齐勒铭吓破了胆,却是没有谁愿意替盖覆夭卖命了。
  盖覆天喊破喉咙,他们只当听不见。
  盖覆天大急,顿足叫道:“我们说过的,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你们怎能这样不讲义气?”
  上官飞凤冷笑道:“我爹把你当作心腹,和你结为八拜之交,你却要害他性命。亏你还敢讲‘义气’二字,知不知羞?”
  上官云龙忽地叹了口气,说道:“也不能都怪他,我亦有过错。”
  上宫飞凤道:“爹,你有什么过错?”
  上官云龙道:“第一,我有眼无珠,任用非人。我和他结拜,事无大小,都信任他,这就是我的过错。第二,我御下太严,欠缺宽厚。其实要他们尊奉灵旗是不能只凭幻剑诛之的。”
  那九家首领一听见他自责的话,不由得都是大喜过望,黑石山的头领石龙首先跪下,说道:“我被盖覆天的花言巧语所骗,上了他的大当。但说老实话,我虽然害怕和白驼山作对,也只是想宗主改变主意而已,并不是想要害死宗主的。请宗主从轻发落。”
  有人带头,其他八个也跟着都跪下了。纷纷诉说,他们是受了盖覆天的威胁利诱,事先并未知道盖覆天有害死上官云龙的阴谋。
  盖覆夭嘿嘿冷笑,说道:“好吧,你们把过错都推给我吧。
  不过,上官大哥,我即使罪该万死,似乎也不该死在外人之手。”他自知和众人辩也无益,只能抬出武林规矩,宁愿让上官云龙处置他了。
  上官云龙点了点头,说道:“这也说得是。凤儿,把灵旗给我。”有齐勒铭在场,这次上官飞凤是不怕将灵旗交回父亲了。
  上官云龙接过灵旗,说道:“不错,好歹你也是我的结拜兄弟,清理门户之事,是应该我自己做的,你上来夺旗吧!还是我刚才说过的那句话,要是你能够夺了这面旗子,我可以任凭你的处置!”
  上官飞凤叫道:“爹爹!”
  上官云龙道:“灵旗在我手中,你给我站过一边!”
  齐勒铭却上前说道:“上官先生,我蒙你再造之恩,无以为报,这点小事,请你让我代劳吧。”
  上官云龙森然道:“清理门户,可不能说是小事!”
  齐勒铭笑道:“大事也好,小事也好,我只是想请你给我一个报答你的机会。”
  上官云龙道“我给你一种练功的秘决,换取你给我女儿的帮忙,这是公平交易,谁也不久谁的人情,更谈不上什么报答!”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齐勒铭在残废之后,还能够恢复武功,乃是得自上官云龙所授的练功秘诀。但齐勒铭帮了上官云龙什么忙。可就没有谁知道了。
  齐勒铭已经走上冰台,说道:“清理门户,一定要你自己出手吗?”
  上官云龙叹道:“我没调教出好弟于,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可还不能替我。”
  齐勒铭忽道:“好,那么请你收我做你的关门弟子!”
  上官云龙大吃一惊,说道:“这怎么可以!”
  齐勒铭笑道;“你不是嫌我够不上做你的弟子吧?但不管怎样,我也是要拜你为师的了!”不由分说,竟然就跪下去。
  上官云龙连忙托着他的双臂,说道:“你我份属平辈,你的武功在我之上,若要拜师,应该是我拜你为师!”他也跪下去了。
  齐勒铭握着他的双手,结果是两人都跪不下去。
  盖覆天当然懂得齐勒铭想要拜师的道理,见上官云龙不肯答允,心上的一块石头方始放了下来,冷冷说道:“闹剧演完了没有?”
  不错,这桩事情看来的确像是闹剧,但站在父亲身边的上官飞凤却已注意到,父亲脸上那一层阴暗的脸色忽地不见了,突然问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神采奕奕,目光流露出又喜又惊的神气。上官飞凤明白了几分,她心上的一块大石头也放下来了。
  齐勒铭装模作样,苦笑说道:“我诚心拜师,别人却说我胡闹。没办法,我只好自叹没有福气得列门墙了。”说罢走下冰台,对盖覆天喝道:“你上去吧,可不许不守规矩!否则我以证人的身份,还是非得管你一管不可!”
  武林中不同门派的决斗,惯例必有证人,这个证人是由双方同意邀请的。现在的上官云龙与盖覆天之战,不管算作是“清理门户”也好,算作是“权位之争”也好,总之是“家务事”,根本无须邀请证人。而且齐勒铭的这个“证人”也只是自封的。
  但盖覆天却是不敢反对,也不想反对。
  不敢反对,当然是因为他害怕齐勒铭的缘故,目前,最能令他忌惮的人已是无过于齐勒铭了。(上官云龙的武功最多不过恢复几分,他是早就已经看出来了的。)
  不想反对,那是因为他经过细心一想之后,觉得此举不但对他无害,而且有利。他是证人,只要我能够击败上官云龙,他就要执行证人的任务,按照双方说好了的,承认我有权继承上官云龙的位子了。古往今来,决没有证人再和当事者比武的道理。他最大的希望只是希望可以避开和齐勒铭交手而已。
  “不知齐先生要我遵守什么规矩?”盖覆天问道。
  齐勒铭道:“你们这次交手,和寻常比武不同。你是以下犯上,他怎样划出道儿,你就应该怎样接。”
  盖覆天应了一个“是”字,心里则在想:“他已经划出道儿了,只是要我夺旗,并没附加条件。这话众人都已听见,难道你齐勒铭还能节外生枝?”
  齐勒铭道:“好,那么他叫你上去夺旗,你为什么还不上去?
  难道要他贬低身份,下来向你讨教么?”
  盖覆天这才懂得他的意思,原来齐勒铭是要他走上冰台去和上官云龙比武。
  比武地点的选择是相当重要的,盖覆天的轻功不大高明,但自忖在水台比武,也还可以应付,于是索性大方一些,毫无异议,便叩走上冰台。心里想道“上官云龙不敢下来,显然是因为武功尚未恢复,在平地过招,更难取巧的缘故。”虽然在冰台交手,于他不利,但如此一想,却又觉得胜利的把握多了几分。
  齐勒铭继续说道:“这不是寻常比武,他要你夺旗,你就必须夺得灵旗才能下来。
  否则,你若因为自知打不过;中途就要逃跑的话,你一下来,我守在台下,立即斩断你的双腿!”
  比武有两种,一是“点到即止”,一是“至死方休”,齐勒铭要他遵守的这个规矩,无异是逼他必须和上官云龙一决生死。
  盖覆天自信有取胜把握,却装作苦笑说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这、这未免……”
  二、冰台决斗
  上官云龙冷冷说道:“什么未免不未免的,我死你话,不正合了你的心意?”
  盖覆天叫道:“大哥!”
  上官云龙喝道:“谁是你的大哥,别假惺惺了,进招吧!”
  盖覆天装模作样,叹口气道:“我也想不到会弄成今天的局面的,但好歹咱们也曾有过八拜之交,大哥,你就不认小弟了么?”
  上官云龙道:“我认得你,我的剑认不得你!废话少说,动手吧!”其实上官云龙的手中并没有剑,有的只是捏成剑形的一段坚冰而已。
  盖覆天看了他的那支“冰剑”一眼,取胜的信心又增了几分,但仍是装出逼于无奈的样子说道:“大哥,你不肯原谅小弟,那我唯有等候你的处置了,请大哥赐招!”
  上官云龙冷冷说道:“你不值得我站起来和你动手,有本领你杀了我,我死在你的手下,死而无怨。”
  这一下倒是大出盖覆天意料之外,要知上官云龙是业已元气大伤了的,即使站出来也未必打得过盖覆天,何况是坐着接招。
  “难道他另有所恃?”盖覆天倒是不禁有点思疑了。
  齐勒铭喝道:“你忘了我和你说过的规矩么,上官先生划出的道几,你非得接下不可!”
  上官云龙道:“放大胆子来吧,你若逼得我站起身,也就算你赢了,我甘愿把灵旗奉送给你。”
  盖覆天一想,这样打法,自己已是立于不败之地,还怕他作甚?当下阴恻恻的一声冷笑,说道:“大哥,你定要伸量小弟,我只好领教大哥的高招了!”
  他用的是一柄厚背斫山刀,刀重力沉,呼的一刀劈过去,恍如雷轰电闪!
  上官云龙坐在台上,冰剑轻轻伸出,点了两点,不知怎的。
  盖覆天这一刀竟然劈不下去,反而倒转回来,轰隆一声,劈碎一块岩石,溅起点点火花。
  原来上官云龙那一招乃是后发先至,又准又快,侧好克制了他,他若不赶快收刀后跃,虎口就要给剑尖刺着。上官云龙纵然只剩下三分功力,一刺着他的虎口,也就可以把他手上的少阳经脉挑断了。他收刀太急,险些劈伤自己,幸亏有冰崖挡住。
  卫天元拍掌赞道:“说得不错,高招,确是高招!咦、凤妹,你怎么不为你的爹爹喝彩?”
  上官飞凤看得出了神,半晌叹道:“剑是幻剑,幻剑非剑,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练到爹爹这般境界!”
  冰台不比平地,如果上官云龙是坐在地上,盖覆天打不过他的时候,有足够的地方可以避开,冰台却是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的,盖覆天不论如何闪躲,几乎都是在上官云龙冰剑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加以冰台光滑无比,稍一不慎。就有跌下去的危险。盖覆天一面打一面暗暗叫苦,这才知道在冰台作战的不利,实是比他原来估计更甚。
  他吃一次亏,已是不敢近身逼攻,当下把一柄厚背所山刀舞得风雨不透,心里想道:
  “只要你的冰剑给我的钢刀碰上,冰剑一断,你的幻剑绝招就使不出来了。”
  上官云龙似乎知道他的心思,上身微向前倾,手臂放长,冰剑竟然使了一招“白虹贯日”,从他的刀圈中刺进去。
  盖覆天心中怒骂:“你也未免欺我太甚了!”钢刀一翻,猛砸冰剑。这次刀剑碰上了!
  但奇怪的是冰剑并没断折,反而是盖覆天在这一瞬间,陡然觉得一股冷气从他的掌心透入:不由自己的打了一个寒噤。说时迟,那时快,冰剑剑尖已是指到他腹部的“愈气穴”。盖覆天大骇,百忙中一个倒翻筋斗,险些从冰台上滚下来。
  他倒翻筋斗之时,脑袋夹在双腿之间,眼睛倒看出去,看见齐勒铭拿着一柄长剑守在台下,忙把钢刀插入坚冰,这才能够定着身形,又再爬上。
  他死里逃生,虽是在冰台之上,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但上官云龙的冰剑也短了几寸,而且有一颗颗的水珠滴下来。
  原来他虽然能够以轻灵的剑法,冰剑只是和钢刀轻轻一擦,便即滑过。但盖覆天那一刀也是用足力道的;磨擦生热,纵是坚冰,也不能不溶化少许了。
  盖覆天看出他内力难以为继的缺点,他的冰剑短了几寸,盖覆天就刚好可以站在他的剑尖所能及的范围之外了。他打定了消耗上官云龙内力的主意,舞刀防身,只守不攻。
  不过相差仅只数寸,有时刀剑还是不免碰上。每次碰上,盖覆天都感到冷气直透心头。
  不仅如此,再过片刻,他的钢刀也好像变成冰块了,冷得他几乎掌握不牢,而且冰台的冷气也从他的脚心传上来,上下夹攻,令他如坠冰窟,饶是他咬紧牙关,也禁不住连打冷颤!
  要知这冰合乃是一块硕大无朋的冰块,中心部分更是亘古不化的万载玄冰,比寻常冰雪冷了不知多少倍,盖覆天在消耗对方内力的同时,也消耗了自己的内力,他是禁受不起这种彻骨的奇寒了。
  但上官云龙的上乘内功,却正是在这座冰台上练成功的,纵然只剩三分功力,亦可禁受得起,不但禁受得起,他还可以运用“隔物传功”的手段,将万载玄冰的奇寒之气,透过冰剑与钢刀的接触,传给对方。
  再打一会,盖覆天双足已是麻木不灵,只觉冰剑好像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要躲也躲不开。他颤声叫道:“大哥,我,我知错了,你,你……”一张开口,冷风吹进口腔,舌头都冷僵了。上官云龙的冰剑轻轻一点,点中他的脉门。盖覆天的厚背斫山刀脱手飞出,他的身子也骨碌碌的从冰台上滚下去了。
  上官云龙站了起来,说道:“知错就好,齐大侠,让他去吧!”
  上官飞凤道:“爹,他背叛你,你还饶他?”
  上官云龙道:“他现在背叛我,但当初结拜的时候,他是确实把我当作兄长,”
  齐勒铭道:“上官先生,可惜你虽然肯放他走,他却是只能走进鬼门关里去了!”
  原来盖覆天残存的功力,已是不足抵御奇寒,何况他在冰台滚下之际,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又哪里还能运功御寒?他是给冻死的。
  与盖覆天同来的九个西域门派首领见盖覆天业已伏诛,吓得都跪下来,恳求宗主从轻发落。
  上官云龙把冰剑捏成一团,在掌心一搓,张手抛出,冰剑溶儿,只剩下少许冰屑,结他一抛,冰屑亦已随风而逝。
  上官云龙叹了口气,说道:“幻剑已幻灭,从今之后,有形的幻剑是没有了,幻剑只能存在心中,你们即使不奉灵旗,我也不会勉强你们了。你们都起来吧。”
  九个门派的首领齐声说道:“多谢宗主仁慈,悬在我们头上的有形幻剑纵然没有了,我们心中还是有着幻剑的。我们愿意像从前一样遵奉灵旗。”
  上官云龙道:“说得好,你们知道用心中的幻剑监督自己,那是胜于有形的幻剑多了。你们可以走了!”
  他遣散九个门派首领,但他自己却已是不能从冰台上走下来了。
  齐燕然坐在地上,连站也站不起来,说道:“上官老弟,我错怪了你,请你接受我的道歉。”声音低沉,似乎有气没力。
  上官云龙道:“不必!”声音嘶哑,比齐燕然的声音还更难听。
  齐勒铭吃了一惊,心里想道:“他们都是伤得不轻,爹爹年迈,更加可虑。不过上官云龙在冰台之上,我应该先把他扶下来。”
  不料他刚走上冰台,上官云龙忽地团了一个小小的雪球,双指一弹,居然还是弹指神通的功夫,雪球挟着风声,倏的就弹到齐勒铭面前。
  “你我是公平交易,你没欠我的恩,我也不想欠你的情!”上官云龙在弹出雪球之时,冷冷说道。齐勒铭心念一动,接下雪球,便即回到父亲身边。
  上官云龙弹出雪球,已是恍若风中之烛,摇摇欲坠。原来他因急于见效,逆运真气,但逆运真气,见效虽快,消失也快,此刻已支持不住了。还幸齐勒铭刚才和他握手的时候,助了他一臂之力,助他把部分逆运的真气纳入正轨,否则早已是元气大伤。
  上官飞凤连忙和卫天元上来扶他,上官云龙靠着女儿,却把卫天元向他伸来的手推开,沉声喝道:“走开!”
  上官飞凤叫道:“爹爹!”
  上官云龙森然说。“你若是要和这小子在一起,你也给我滚!”
  齐燕然叫道:“云龙,你生我的气不打紧,但这可和卫天元无关。”他想站起来,但力不从心,又再颓然坐下,
  上官云龙没有回答,也不知他因气还未消,还是已经没有气力说话。
  卫天元大为尴尬,上官飞风向他使了一个眼鱼,示意叫他等待她的父亲气平之后再说。卫天元也只好回到齐燕然的身边了。此时齐勒铭正在救治父亲。
  齐勒铭握着父亲的手,只觉父亲的手其冷如冰。原来他的伤虽然不比上官云龙更重,但因年老气衰,却是不能抵御严寒了。他不懂逆运真气,即使有外力相助,也难以很快凝聚真气。齐勒铭给父亲把了脉。不禁暗暗吃惊。
  上官云龙弹给他的那个雪球,此时已在他的掌心融化,雪球内原来藏有一颗药丸。
  齐勒铭转惊为喜,方始懂得上官云龙所谓“公平交易”的意思。
  齐燕然道:“我大概是不行了,遗憾的是天元……”一股冷风吹来,齐燕然的神智已是逐渐模糊,话也只能说到一半了。
  不过他的昏迷也只是片刻间事,迷糊中忽觉好像咽下什么东西,丹田如有暖气,很快就清醒过来。醒过来后那股奇异的药香还留在嘴里。
  齐燕然皱了眉头,说道:“我平生从不受人恩惠,你未得我的允许,怎么可以替我要人家赠药?”
  齐勒铭道:“禀爹爹,这药丸不是讨来的。”
  齐燕然道:“分明是上官家的阳和丸,难道你有这种药丸不成?”
  齐勒铭道:“这药丸是我和人家交换得来的。”
  齐燕然霍然一省,说道:“对啦,上官云龙说是和你做了一宗公平的交易,究竟是怎么回事?”
  齐勒铭道:“这宗交易,其实是娟娟和他做成功的。不过,娟娟和我已经结成……”
  齐燕然道:“你和穆姑娘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我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他已经知道儿子想说什么,他可不愿即承认穆娟娟做媳妇。
  齐勒铭道:“他帮我恢复武功,娟娟帮他的女儿一个忙。”
  齐燕然道:“她帮了上官姑娘什么大忙,居然可以交换他帮你恢复武功?”
  齐勒铭道:“娟娟,你说给爹爹听。”
  穆娟娟道:“我可不敢居功。”
  卫天元早已来到,说道:“婶婶,你不说,我替你说。”
  “爷爷,这宗交易其实都是为了我的缘故。华山派前掌门天权道长被害一案,师叔和我都受嫌疑,上官姑娘为了替我洗脱嫌疑,只好去求师婶帮忙。”
  齐燕然道:“何以要她帮忙?”
  卫天元道:“凶手其实是白驼山的妖人,这妖人隐姓埋名,装疯扮呆,混进华山派做个服侍天权道长的下人,伺机害死天极道长的。华山有个内奸和他串通了的。”
  “爷爷,我不说你也知道,师婶和白驼山主的妻子是同胞姐妹,师婶为了我的缘故,不借用一种她姐姐都不能解的毒药,下在姨甥身上。用解药来交换白驼山主和华山派一个内奸的密件!”
  齐勒铭道:“爹爹,她为了我的原故,不借和姐姐翻脸,你可以原谅她吗?”
  齐燕然注视银狐,忽地说道:“果然不是你,是我错怪你了。”
  穆娟娟莫名其妙,说道:“老爷,我知道我不配做齐家的媳妇……”
  齐燕然截断她的话道:“我不管你做过什么,就是铭儿说你做过的这件事,我两个最亲的亲人已经是受了你的大恩了,我怎能不要你做齐家的媳妇呢?”
  穆娟娟道:“爹爹言重了,我和勒铭是夫妻,夫妻理该祸福与共,何况他的武功是因我而废。至于天元,帮他的忙的可是那位上官姑娘。”
  此时上官飞凤已经把父亲扶下冰台,上官云龙在调匀气息之后,亦已可以走路了。
  齐燕然道:“天元,你过去替我赔礼。”
  上官云龙喝逍:“卫天元,你给我走开!从今天起,不许你来纠缠我的女儿。”
  上宫飞凤叫道:“爹爹!他又没得罪你……”
  上官云龙道:“你是我的女儿,就该听我的话。你刚说过的话,你就忘记了?从今天起,不准你再见卫天元!”
  齐燕然道:“这又何苦,他们既是情投意合,就让……”
  上官云龙一声冷笑,打断他的话,说道:“你们父子仍然是我的客人。但你的徒孙,恕我不能招待他了。免得人家说我千方百计要把女儿嫁给他!”
  上官飞凤听得父亲这么一说,亦是不好意思叫卫天元过来,只好赶快陪父亲下山。
  齐燕然叹道:“都怪我说错了活,但也想不到上官云龙竟然这样固执。”
  穆姐姐道:“爹爹放心,我看他也不过一时气愤而已。据我所知,他的确是想把女儿嫁给天元的。过几天待他的气消了一些,我有办法替你化解的。”
  齐燕然闭了眼睛不说话,原来他因年纪老迈,元气大伤,虽然在服了阳和丸后,可以抵御严寒,但精神还是未能恢复。
  齐勒铭背父亲下山,卫天元和穆娟娟跟在后面。
  穆娟娟道:“天元,你别着急。我只想问你,你是不是真正喜欢上官姑娘,别害臊,回答我!”
  卫天元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穆娟娟道:“不论她做过什么事情,你对她都是始终不渝?”
  卫天元心中一动,想到:“飞凤从前也曾这样问我,难道她果真曾瞒住我做过什么错事?”
  穆娟娟似乎看破他的心思,说道:“你别胡猜,我只是来个假设,假设她做过对不住你的事,那你怎样?”
  卫天元道:“她曾经两次救过我的性命,即使她有行差踏错,我也不能对不住她。”
  穆娟娟道:“那我就放心了。”
  卫夭元有点奇怪,说道:“什么缘故,令你为她担忧?”
  穆娟娟道:“没什么特别缘故。只不过我和她气味相投,希望她不至遭遇和我同样的命运。不错,我现在是你的师婶了,但想你也会知道我是经过了许多波折,这个名份可是得来不容易啊!”
  卫天元懂得她的意思,她是被人骂作“妖妇”的,而上官飞凤也曾被人当作“妖女”
  “但心里却不以为然,觉得“妖女”“妖妇”不能相提并论。因为穆娟娟的确曾经做过一些坏事,以前人家骂她“妖妇”不算大过冤枉她。而上官飞凤的这个“妖女”骂名,却是她父亲的仇家诬蔑她的。
  这些活他当然不会在穆娟娟的面前说出来,只是笑道:“武功我学不到师叔半成,但有一样我相信可以和他作比。”
  穆娟娟道:“是哪一样?”
  卫天元道:“他不论经过多少波折,都没有离开你。我对飞凤也是这样。”
  穆娟娼笑靥如花,说道:“你倒很会哄我欢喜,但我却不愿你好像我们一样经过许多波折。”心里则在想道:“你哪知道你的师叔是曾经想过要抛弃我的呢,但愿你对姜雪君的怀念不像他对前妻的怀念那样深。嗯,姜雪君这件事情,还是暂且不要告诉他吧。”原来上官飞凤是曾托过穆娟娟,托她在适当的时候,把姜雪君之死的真相告诉卫天元的。刚才她几乎就想说了。
  卫天元道:“师婶,你在想什么?”
  穆娟娟道:“没什么,我已经放心了,你也可以放心了。”
  卫天元道:“我放心什么?”
  穆娟娟道:“上官姑娘的心事我是知道的,关键只在你的身上。只要你自问是真的喜欢她,那你就可以放心,她决不会离开你了。”
  卫天元道:“但她的爹爹……”
  穆娼娟道:“只要你们真心相爱,谁也不能分开你们。何况她的爹爹也不是要把你们分开。”
  卫天元道:“但他的气却不知几时才能平息?”
  穆娟娟道:“那就要看你怎样做了。”
  卫天元道:“我应该怎样做?”
  穆娟娟道:“做一件目前他最需要别人替他做的事。”
  卫天元霍然一省,说道:“哦,我懂了。目前他最需要的是有人帮他抵御白驼山主。”
  穆娟娟道:“对了。目前他正是元气大伤,要想恢复如初,最少恐怕也得一两个月。
  他是不愿接受我们夫妇的帮忙的。我们即使要帮他的忙,也只能暗中帮忙,不能露面。
  所以这件事情唯有你去做了。但不能只是单纯防御。”
  卫天元道:“你是说,我可以去除掉白驼山主?”
  穆娟娟道:“对了,你敢不敢去?”
  卫天元慨然道:“实不相瞒,白驼山主也是姜雪君的仇人,姜雪君死了,我曾发过誓要替她报九的。只因时机未到,偏忍至今。唉,我本来打算和上官一家联手的,但现在,……”
  穆娟娟道:“现在上官姑娘或许是不能和你联手了,但现在也正是一个有利的时机。
  白驼山主已经派了他的儿子和两名最得力的手下来昆仑山,他以为有盖覆天里应外台,必定成功。你正可以趁他那两个人未回去之前,便即赶到白驼山下手。”
  卫天元道:“我不怕和白驼山主拼命,只怕爷爷的伤……”
  穆娟娟道:“你放心,爷爷的伤,有你师叔照料。”接着说道:“本来最好是你的师叔暗中帮你的忙的,但可惜他分身乏术,只能你自己去了。你怕不伯孤掌难鸣?”
  卫天元道:“我做事从来只问应不应当。好,我现在就去。”
  穆娟娟笑道:“那也不必急在一时,明天才走,也未为晚。”
  卫天元道:“对,先安顿了爷爷再说。”
  齐燕然已是伏在儿子的背上睡着了。是齐勒铭恐防老父的病情有变化,特地用独门点穴手法,点了他的睡穴的。一般而言,点穴会对身体造成损害,只有他这种点睡穴的功夫,可令受者有益无损。他知父亲的心情未能宁静,故此唯有用这个方法,使父亲得到充分的休息。
  齐勒铭道:“天元,爷爷有我照料。你可以放心。不过,你也还是明天下山较好。
  今晚待我找个机会和你约上官姑娘。”
  穆娟娟忽地想起一事,问卫天元道:“爹爹刚才一见我,就说果然不是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卫天元道:“他在今次见你之前,以为你是杀害丁大叔的凶手。”
  穆娟娟道:“我也听说丁勃是已经给人害死的,但何以爹爹疑心是我呢?哪凶手很像我吗?”
  卫天元道:“不错。爷爷曾目击两个女子行凶,其中一个扮作上官姑娘的模样,听说是扮得不大像的,不过爷爷没有见过她,当时也难分真假。至于冒充你的那个女人,却是扮得唯妙唯肖,几乎一样了。”
  穆娟娟道:“然则爹爹何以一见我,又知道错了?”
  卫天元道:“这次你是和他面对着面的。那个冒充你的人,年纪比你老得多。”
  穆娟姐疑心顿起,说道:“年纪比我老得多的人,要冒充我,可是很不容易啊!面貌还可以化装,我的轻功和武功家数她怎冒充得来?”
  卫天元道:“是呀,前两天和飞凤上山的时候,也曾碰上那个冒充你的妖妇,当时我也看不出来呢。不过,我当然不至怀疑到你的身上,只是奇怪而已。我以为是令姐,但飞凤说她的年纪是比令姐还要老的。幸亏她看得出来。”
  穆娼娟听罢他细说详情,如有所思,蓦地叫道:“不好!”
  卫天元道:“什么不好?”
  穆娟娟道:“我想起一个人来了。”
  卫天元道:“什么人?”
  穆娟娟道:“我还未敢断定。现在我就去找她,回来再说给你听!”
  卫天元心想,昆仑山这么大,怎能说找就可以找到?而且那个妖妇的本领恐怕是还在穆娟娟之上的。
  齐勒铭好像亦已知道那个人是谁,说道:“娟娟,我不怕你找不到她,就只怕……”
  穆娟娟道:“就只怕我打不过她,是吗?不用担心,我想她是不会伤害我的。”
  齐勒铭道:“但这件事情,却是很难做得恰到好处。”
  穆娟娟道:“你放心,我也下会做得太过分的。”
  齐勒铭如有所思,半晌说道:“好,那你去吧。弄个水落石出也好。”
  穆娟娟走了。卫天元却是听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怎样一回事情。
  不要探听别人私事,这是江湖禁忌之一。即使师叔侄之亲,也是不宜破这禁忌的,穆娟娟已经说过,回来再说给他听,卫天元此刻自是不便多问师叔了。
  他只能问道:“师叔,你怎么知道师婶一定能够找到那个人?”
  齐勒铭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白驼山那两个护法,都是要接受那个人指挥的,只不过她不露面罢了。”
  卫天元不知道他说的是女姓的“她”,不觉暗自猜疑:“难道是白驼山主?不对,要是白驼山主的话,穆娟娟怎有把握白驼山主不会伤她?但若不是白驼山主,又有谁能够指挥那两个护法?”
  不过,他虽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却已懂得穆娟娟何以一定能够找到那个人的原因了。
  白驼山的两个护法南宫旭和武鹰扬是要护送少山主字大浩回山的,宇文浩已经给齐勒铭废了武功,走得当然不快,穆娟娟迟早会追上他们。追上了他们,就可以在他们身上,找到那个人的着落。
  齐勒铭道:“天元”你在想什么?”
  卫天元道:“没什么,我只盼爷爷能够早日痊愈。”
  齐勒铭叹口气道:“你没想什么,我却是想起我的女儿来了。
  天元,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卫夭元心头一跳,不知师叔要问何事,但料是有关他和师妹的了。
  齐勒铭果然问道:“你在扬州可曾见过你的师妹?”
  卫天元道:“见过了。”
  齐勒铭道:“你离开扬州之后,是否一直和上官姑娘一起?”
  卫天元道:“是的。”
  齐勒铭道:“我听到一个消息,不知真假。依我想,恐怕还是假的居多。不过还是想问一问你,以释心中疑虑。”
  卫天元有点奇怪:“师叔怎的说话吞吞吐吐,这可不像他的为人。难道他是要责备我对不起他的女儿?”
  “师叔,请说。”卫天元道。
  齐勒铭道:“听说上官飞凤伤了我的玉儿,有这事么?”
  卫天元跳了起来说道:“哪有此事,是谁说的?”
  齐勒铭道:“是申公豹说的。”
  卫天元道:“申公豹的舌也能相信?他最喜欢在江湖上兴风作浪,挑拨是非,师叔难道还不知道他的为人?”
  齐勒铭道:“我本来是不相信他的,但心中还是有点疑团。”
  卫夭元道:“师叔,你想想看,我是一直和飞风在一起的,假如当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还能够袖手旁观,不加拦阻,让她去伤害我的师妹吗?”
  齐勒铭道:“我当然不至于怀疑你会纵容上官飞凤伤害你的师妹。”
  卫天元道:“所以你要问清楚我是否在场。这么说,师叔,你敢情还是怀疑上官姑娘?她有什么理由伤害玉妹?”
  齐勒铭道:“你别多心,现在我只是复述申公豹的讲法。复述他的讲法,并不是表示我就相信了他的说法。”
  卫夭元道:“好,师叔,那你说吧。我倒想听听申公豹说的理由。”
  齐勒铭道:“申公豹说,上官姑娘为了要得到你,因此,要除掉她心目中的情敌。
  宁可误杀,也不放过。第一个给她害死的是姜雪君,第二个就轮到我的女儿了。”
  卫天元气得骂道:“申公豹真是胡说八道,上官飞凤决不是这样的人。”
  “姜雪君死的时候,你虽然没有在场,但许多在场的人都可以作证,姜雪君是杀了徐中岳之后自尽的,怎能说上官姑娘将她害死?至于说到师妹被她打伤,那更是乱造谣言了,我已说过,自始至终,我都是在场的人。”
  齐勒铭道:“贤侄,你莫生气,我也知道他是捕风捉影,信口开河。我现在就是要查明真相……”
  “捕风捉影”和“乱造谣言”虽然都是贬辞,但轻重不同,还是有差别的。卫天元不觉怔了一怔,说道:“捕风捉影,总得有个‘影儿’,请问他的‘影儿’是什么?”
  齐勒铭道:“申公豹言之凿凿,说是上官姑娘用喂毒暗器伤了你的师妹。幸遇华山派的瑶光散人路过,赶走了她,救了你的师妹。在申公豹对我说了这件事之后,我也曾向别人打听,确是有人见过瑶光散人和一个年轻女子到一间客店投宿,她们是坐马车来的,瑶光扶那女子下车,那女子面上毫无血色,一看就知不是中毒,就是受伤。当然那人并不认识瑶光散人和我的女儿,但他说的那个中年道姑和那个年轻女子,年纪相貌却都相符。”
  卫天元道:“地点是……”
  齐勒铭道:“风陵渡南面的一个小镇。”
  卫天元道:“飞凤是从来不用暗器的,更不要说喂毒的暗器了。但若那人说的是实,则恐怕师妹是给不知哪一派的妖人所伤了。不过,风陵渡的南面正是前往华山的方向,瑶光散人料想是护送师妹回华山调治的。华山派的琼花玉露丸祛毒的功效不在天山派的碧灵丹之下,瑶光散人又正是擅治毒伤的能手,师叔可以放心。待此处事情了结,咱们到华山去一见瑶光散人,真相就可大白。”
  齐勒铭点了点头,跟着却叹口气道:“我对玉儿从来没有尽过为父的责任,说来真是惭愧。唉,我不是害怕瑶光散人医不好她,但我害怕她未必肯认我这个父亲。”
  卫天元道:“感情的事是很微妙的,我想师妹现在亦已是明白了。她会原谅你的。”
  齐勒铭当然懂得他的弦外之音是说什么,半晌问道:“她的母亲在楚家好么?”
  卫天元道:“好。楚伯伯对师妹也很好。有一件喜事我正想告诉你。”
  齐勒铭道:“你想说的是玉儿和楚天舒的事吧?我已经知道了。”
  卫天元道:“你不会反对吧?”
  齐勒铭道:“我和楚劲松给的粱子也不必瞒你,对楚劲松我本来还是有点芥蒂的,但这头婚事是你的师婶极力主张的,我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结成亲家,芥蒂自然就消除了。我想通了,就任凭她和上官姑娘合力去促成这头婚事啦。”
  卫天元不觉有点诧异:“我只道是师妹和楚天舒相处久了,自然而然的爱上了他,却原来是外力‘促成’的么?飞凤也插了一手?她又怎的从来没和我提及此事呢?”
  齐勒铭道:“我倒是担心爹爹可能反对。”
  卫天元道:“爷爷对楚劲松一向甚为推重,对楚天舒也是甚爱护的。有一次楚天舒中了金狐的毒针,还是爷爷给他医好的呢。”
  齐勒铭道:“那是两码事。据我所知,爹爹是想把玉儿许给你的。不过,你现在已经有了上官姑娘,爹爹亦已知道,或许是不会反对的了。就只怕他心里还是有点不大乐意。”
  卫天元道:“楚天舒文武全才,比我强得多。师妹选中他,是师妹的福气。相信芥蒂很快就可消除,爷爷一定会满意这个孙女婿的。”
  齐勒铭道:“但愿如此。”说话之际,跃过一个冰裂缝,他是背着父亲的,恐防父亲受到震荡,双手把牢,跟着又替父亲把了次脉。忽地低头如有所思。
  卫天元吃一惊道:“爷爷的病情有变化吗?”
  齐勒铭道:“不是。他的脉搏很正常,不过……”
  卫天元连忙问道:“不过什么?”
  齐勒铭道:“他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痊愈的时间恐怕要比我原来估计的时间长一些。”
  卫天元道:“爷爷已经得到上官家的阳和丸,要是能够再得一种灵丹……”说至此处,忽地似是猛然一省,叫道:“我想起来了!”
  齐勒铭道:“想起什么?”
  卫天元道:“扬州楚家的葆真再造丸,功能固本培元,不在少林派的小还丹之下。”
  齐勒铭苦笑道:“从扬州到这里,少说也要走一个月呢。”
  卫天元道:“楚家父子已经离开扬州了。”齐勒铭道:“他们是上哪儿?”
  卫天元道:“他们是弃家避难的。当时只是急于离开扬州,还没计划好逃到什么地方。听他们的口气,似乎是要暂且离开中原一个时候。”
  齐勒铭道:“玉儿也是和他们一起逃难么?”
  卫天元道:“我想是的。”
  齐勒铭如有所思,半晌叹口气道:“他们离开中原,但也不会这样巧就是来这里的。”他是在想,女儿会不会和楚天舒回家一趟呢?要是她曾经回到家里,那也就很有可能借同楚天舒跑来这里寻找爷爷了。
  卫天元知道师叔的心事,师叔固然想要得到楚家的灵丹,同时也在盼望早日见到女儿的。
  他不觉也在心里叹口气了。但他可不敢把丁勃曾经找齐漱玉回家,而齐漱玉却已决定了要迟至明年才能和母亲一起回家的事情告诉师叔。
  卫天元以为楚天舒和齐漱玉是一定不会来到这里。因为他们没有回过齐家,当然也就不会知道齐家发生的事。不知道齐家发生的事,又怎会跑来这里寻找爷爷。
  他猜错了!
  楚天舒不但曾经跟随齐漱玉到过齐家一趟,而且他现在正在昆仑山上。
  此际,他也正在想念着卫天元。
  “卫天元曾经对我有过误会,但他现在已经有了上官姑娘,对我的芥蒂想必也该消除了吧?不管怎样,上官姑娘是对我有过恩惠的,这件事情,和卫天元也有关系。我欠了他们的情,就该向他们道谢。”
  当然他也并不是单纯为了来向上官飞凤道谢,才上昆仑的。
  那日他在齐家,中了早已埋伏在齐家的白驼山妖人下的毒。
  在昏迷之前,他只记得是玉虚子和鲍令晖将他抬上一辆马车的。
  后来他方始知道,那天恰巧碰上瑶光散人和瑶光散人那个已经还俗的女弟子青鸾。
  是靠了他们救治,他和师妹的性命方始得保的。
  但因他们中毒甚深,需要较长时间治疗,瑶光散人已经带了他的师妹回华山去了。
  但却把也交给她的徒弟青鸾照料。
  玉虚子在齐家发现齐燕然的留字,那张字条本是留给卫天元的,说得比较简略,只是告诉卫天元,他的离家是要为丁勃报仇。
  丁勃是给白驼山的妖人害死的,玉虚子师徒和青鸾等人都以为齐燕然既然是要替丁勃报仇,那就一定是到白驼山去了。
  青鸾是要找丁勃打听她家人的消息的,丁勃已死。她只有去问齐燕然。玉虚子也想在楚天舒的伤好了之后,可以和他一起去做齐燕然的帮手,于是一行四众(包括玉虚子的徒弟鲍令晖在内),同乘一辆马车,出了玉门关向北走。
  玉虚子不是不知,瑶光散人把楚天舒给她的徒弟照料,乃是另有用心的。但他自己也另有打算,乐意接受这个安排。
  瑶光散人的用心,楚天舒在清醒之后,亦已是猜到了的。他则是颇为尴尬了。
  青鸾一路细心照料,不过六七天,他的伤就好了。但奇怪的是,青鸾对他反而是冷若冰霜了。一路上她沉默寡言,和鲍令晖说话还多一些。对楚天舒简直是不理不睬。楚天舒心里明白,她是为了避嫌,才故意和鲍令晖接近,冷淡他的。这种尴尬的处境,令他感到不安。
  第八天,他们碰上了一个熟人,
  这个人是上官云龙的手下,名唤申洪。他奉主人之命,来扬州寻找小姐。楚家出事那晚,他也是曾经到过楚家的。
  楚天舒有点奇怪,间他:“你不是和上官姑娘一起离开扬州的吗?你家小姐呢?”
  申洪道:“小姐已经和卫天元先回去了。”
  原来申洪是在下了华山之后,就和他们分道扬镳的。分道的原因,倒不是为了“知情识趣”,而是为了主人的大事。
  他要为主人担任联络西域十三家首领的任务。而在执行这个任务的过程中,他也开始发现盖覆天的阴谋了。
  十三家首领中,早已有十一家首领奉了盖覆天之召,到昆仑山去了。
  另外两个不肯奉召的首领,则把他们对盖覆天的怀疑告诉了申洪。盖覆天要集十三家首领之力,压迫上官云龙向白驼山求和!这两个人还未知道盖覆天的全部阴谋,但只就这点来说,他们已经知道盖覆天是决心背叛宗主了的。
  申洪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急忙赶回昆仑山的。
  玉虚子和申洪也是相识、那天,他们是在沙漠之中,黄昏的时候碰上的。故友相逢,玉虚子留他夜话,同度一宵。
  不过,他们并不是一直留在帐篷里谈天,晚饭过后,他们藉口要勘察地形,以便明天赶路,就走出帐篷了。
  楚天舒此际,正在想起了那夭晚上,他在无意之中,听见了他们的谈话。他是因为睡不着觉,出去散步。玉虚子和申洪在沙丘的另一面谈话,没发觉他。
  他们刚好在说到他。
  玉虚子道:“不错,瑶光散正是要为他们制造机会,希望楚天舒娶她的徒弟。不过我却希望青鸾嫁给我的徒弟。”
  楚天舒一听,就知道他们在前面说过的是些什么话了。不过,玉虚子的心意他却是现在方始知道。
  申洪哈哈笑道:“原来瑶光散人使的也是这一招!”
  玉虚子道:“哦,还有什么人使过这一招?”
  申洪道:“我家小姐早已用过这个手段替别人撮合了。瑶光散人这一招可没我家小姐用得高明。”
  玉虚道:“她是替谁撮合?”
  申洪道,“你还不知道吗,猜也猜得到的,当然是替楚天舒和齐漱玉撮合啦。”
  玉虚子大感兴趣,说道:“愿闻其详。”
  申洪道:“楚天舒在北京的时候,曾受白驼山少山主宇文浩暗算,中了他的喂毒暗器。地点就是我家小姐在京城的寓所。无巧不巧,他中毒针的时候,刚好我家小姐回来。
  我家小姐本来可以救他性命,但她却把这份人情送给了齐漱玉。”
  玉虚子道:“齐漱玉也在场?”
  申洪道:“不错,不过她是在楚天舒中毒之前就昏迷了的。
  我家小姐将他们搬到一个荒山的古庙里,给他们留下解药。楚天舒中毒较轻,他好了之后,当然就只能由他来照料齐漱玉了。”
  楚天舒心中苦笑:“我真是糊涂蛋,原来上官飞凤才是我的救命恩人。”随着想道:
  “不过,即使没有她的撮合,我也会喜欢玉妹的。”
  申洪跟着说道:“小姐和卫天元现在恐怕是已经回到昆仑山了,你要不要我替你传话,叫卫天元赶往白驼山会他爷爷。”
  玉虚子道:“不必了,有我和齐燕然联手,相信对付得了白驼山主的。白驼山之事一了,我们会到星宿海拜访你家主人的。”
  三、不想给他知道的秘密
  申洪道:“好的。不过有个消息,不知道兄已否知闻?”
  玉虚子道:“什么消息?”
  申洪道:“听说齐勒铭已经恢复武功了。”
  玉虚子道:“那又怎样?”
  申洪道:“齐勒铭恢复了武功,当然是要去帮他的父亲的。
  说不定他此时已经到了白驼山了。”
  玉虚子道:“那不是更好吗?齐勒铭的武功比他父亲还更厉害,有他在场,对付白驼山主,是可以稳操胜算了。”
  申洪道:“儿子恢复武功,对齐燕然来说,当然是好到无以复加的好消息。但对你们来说,恐怕就不一样了。”
  玉虚子笑道:“你是恐怕齐勒铭还在对我记仇?不错,当年我们武当派是曾和他斗得两败俱伤,但这梁子早已解了。”
  申洪道:“不是对你记恨,我是怕他未必喜欢见到楚天舒。”
  玉虚子道:“他不喜欢楚天舒做他的女婿?”
  申洪道:“我不敢说。”
  玉虚子道:“不会的吧?我听到的消息倒是刚好相反,听说他已经听了妻子的劝告,我说的是他现在的妻子银狐,已经同意和楚家相联姻了。”
  申洪道:“事情往往是有意想不到的变化的。但却不一定是齐勒铭不喜欢楚天舒做他的女婿,而是楚天舒到了白驼山,就不想做齐勒铭的女婿了。”
  楚天舒听到这里,心中暗暗好笑:“哪有这个道理,难道你比我更清楚我自己?”
  玉虚子是然问道:“你的说法太奇怪了,为什么?”
  申洪道:“因为白驼山上藏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假如给楚天舒知道,说不定他就会变心的。所以齐勒铭就未必喜欢在白驼山上见到楚天舒了。”
  玉虚子道:“什么秘密,可以告诉我吗?”
  申洪道:“我已经说得太多了。反正你是要到白驼山的,到时你可以亲自去问齐勒铭夫妻。齐勒铭不肯说,他的妻子也会告诉你的。但最好不让楚天舒在场。”
  玉虚子道:“我不勉强你说,但我觉得你可真是越说越奇怪了。齐勒铭不肯告诉我,他的妻子反而肯告诉我?”
  申洪忽道:“道兄,我知道你的围棋下得很好。”
  玉虚子一怔道:“这和下围棋有什么关系?”
  申洪道:“下围棋往往会出现缠扭不清的盘面,而围棋又是很难下成和局的,对吗?”
  玉虚子道:“不错,下一百盘围棋,也很难有一盘刚好下成和局。但,这……”
  申洪道:“俗语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出现这样复杂难解的盘面时,倘若有高手旁边观战,他就可以为双方指点迷津。”
  玉虚子如有所悟,说道:“齐夫人是想这盘棋下成和局?”
  申洪道:“不错,这盘棋目前正在下到十分难解的局面,齐夫人把秘密告诉你,就等于让你纵观全局,希望倚靠你的指点,令双方可以下成和局。”
  玉虚子道:“但下棋的人是最不喜欢旁观者多嘴的,说不定下棋的双方,非但不肯听他的指点,还要把他赶走呢。”
  申洪道:“这就要看旁观的是什么人了。”
  玉虚子道:“你以为我最适合充当这个角色?”
  申洪道:“我想是的。第一,你不是局中人,第二,但你和局中人又有渊源。”
  玉虚子心中一动,问道:“你为什么不用对局双方的字眼,是不是因为‘局中人’可能不仅是包括对局双方?”
  申洪道:“你猜对了。寻常的对局只有两方,但这局棋却可能是有三方的。因此我说的局中人也不仅只限于正在下棋的人。”
  楚天舒听到这样,心里想道:“他越说我可越糊涂了,哪有这样复杂的棋局?”
  但玉虚子却已明白几分了,说道:“我和局中人都有渊源?
  那么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了?”
  申洪道:“不错,甚至其中还有你最要好的朋友。”
  这个提示可明显了,玉虚子道:“我想对局的不会是出家人,我的俗家朋友最要好的是扬州大侠楚劲松,还有,嗯,死了的算不算?”
  申洪道:“也算。”
  玉虚子道:“楚大侠的师弟,生前也是我十分要好的朋友。
  但还有一方,你说是可能有三方面的人的。”
  申洪只是微笑对他,没有回答。
  玉虚子见他笑得古怪,忽地省起,说道:“不打不成相识,这第三方面,假如和我也有关系的活,莫非就是齐家的人?”
  申洪微笑道:“道长不妨这样猜,但真假虚实,我这个局外人也是未明底蕴的,要答也无从答起。对不住,我只能说到这个地方了,再说下去,就要违反小姐的禁令了。”
  他虽然不敢作答,但揣摩他的语气,则似乎玉虚子已是猜对了。
  楚天舒在无意之中,偷听了他们的谈话,不由得满腹疑团,回到了帐篷睡觉,也还是辗转反侧,不能入寐。
  他理好思路,把已知的材料归纳如下:
  一、这个秘密和三方面的人有关。二、玉虚子和三方面的人都有关系。三、玉虚子的两个好朋友是他的父亲和他的师叔,而从申洪的话语中,亦已可以确定是和秘密有关的两方了。他的父亲和师叔当然不是对局的人,那么可以被当作‘局中人’的就只能是属于楚家和姜家(他的师叔是姜志奇)的人了。四、齐家也可能有关,但未经申洪证实,暂且可以搁在一边。
  楚家的人,若把他的父亲撇开,“就只有我和妹妹了。从他们的口气判断,最有可能被他们当作局中人的可正是我啊!奇怪,白驼山上藏有什么秘密,竟然与我有关?”
  楚天舒心想。
  而更令他奇怪的还不是因为这个秘密涉及他自己,而是:
  “楚家的人,倘若是指我的话,姜家的人又是指谁?”
  他的师叔姜志奇早已死了,他的师妹姜雪君亦已死了。虽然申洪说过一句“死人也算”的话,但这句话显然是和他另外的话有矛盾的,因为“死人”又怎能是“局中人”?
  他可真是百思莫得其解了。
  还有一点,从申洪的口气看来,上官飞凤似乎是最清楚这个秘密的人,否则申洪不会说出那句“再说下去,就要违反小姐的禁令了”的话语。
  他一来是疑团难释:二来是想避开与青鸾相处的尴尬处境;三来是要向上官飞凤道谢救命之恩;四来也是想要去会一会卫天元。因此第二天一早,他就向玉虚子提出,不跟他们去白驼山,改为跟申洪上星宿海。玉虚子见他业已痊愈,当然也就乐得答应了。
  两人一路同行,相处颇为融洽。不过楚天舒也知江湖避忌,申洪对五虚子也不愿吐露的秘密,他自是不便向他打听了。
  这日他们已经踏上了昆仑山,忽见有两个人抬着担架,从冰坡上走下来。一步一步,走得甚为安稳。走得似乎不快,但也不过片刻,距离就拉近了许多。从初时所见的一回影子而变得轮廓豁然了。
  楚天舒吃了一惊,说道:“这两人武功不弱!”要知在冰坡行走,稍一不慎,就会滑倒,轻功好的,顺势滑行,还比较容易,但若要在冰坡上如履平地,迈出的脚步差不多都是同等距离,以保持担架的稳定,这就必须兼有上乘内功的造诣,要比只能施展轻功,难得多了。楚申二人都是识货的行家,故此一见之下,均感惊诧。
  那两人抬着担架,来得更近了。
  申洪忽地“咦”了一声,说道:“不是我们的人!”
  那两个人亦己发觉他们,同样也是不约而同的“咦”了一声,便即把担架放了下来。
  担架上躺着的那个少年也坐起来了。
  这一下可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那少年冷笑道:“姓楚的,你侥幸未死,还敢跑到这里来么?”
  楚天舒也在大骂:“你想不到在这里碰上我吧,你有多少毒针,尽管发出来吧。我正要找你们这些人算帐!”
  原来担架上这个少年,正是白驼山的少山主宇文浩。
  抬担架的那两个汉子是南宫旭和武鹰扬。
  宇文浩已经给齐勒铭废了武功,在雪地上行走还可以,交手当然是不行了,他不想给楚天舒看破,哼了一声,说道:“收拾你这小子,也用得着我亲自出手么。两位香主,这是你们立功的机会,还不快上!”
  南宫旭与武鹰扬铩羽而归,他们自己吃了亏也还罢了,少山主给人废了武功,事情可就大了,他们正愁回到白驼山要给山主降罪,于是一声“遵命”,立即向前。
  南宫旭与申洪相识,申洪抢上前喝道:“你们为何跑到我们的昆仑山来了?”南宫旭哈哈一笑,说道:“你回去问盖覆天就会明白了。这件事情,我劝你还是不要插手为妙。否则我们的少山主固然不肯放过你,你的新主人盖覆天也不肯放过你的!”他故意把已经死了的盖覆天说成好像是已经取代了上官云龙位子的新宗主,目的当然是要挫折申洪的斗志。
  哪知申洪虽然大吃一惊,却越发愤怒,他呆了一呆,陡地喝道:“我与你拼了!”
  声如霹雳,掌似奔雷,果然真的是形同拼命!
  武鹰扬飞身扑上,说道:“南官兄,让我来领教申先生的大摔碑手。”南宫旭侧身避过申洪的攻击,说道:“好,我也想见识见识扬州楚家名闻天下的点穴功夫,咱们这就换个对手吧。”
  楚天舒和他用的都是判官笔,楚天舒的判官笔只有三尺二寸长,他的判官笔更短,只有二尺八寸。武学有云:“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同样用的是判官笔,笔法却是大为不同。
  南宫旭双笔交又穿插,一出手就是欺身进击的险招,左笔点对方的阴矫、阳维两处经脉的穴道,右笔点任脉、督脉两处经脉的穴道,楚天舒喝道:“好个双笔点四脉的功夫,可惜你练得还未到家!”四笔相交,叮叮之声不绝于耳,南宫旭冷冷说道:
  “哪点没到家,倒要请教!”
  楚天舒道:“据我所知,连家笔法的最商境界乃是四笔点八脉!”原来山西连家乃是世传的点穴名家,南宫旭的师父就是“连家笔”的掌门人连城虎,在同门中功夫最好,可说已是尽得连家的衣钵真传。他听了楚天舒的话,冷笑说道:“四笔点八脉的功夫是要两个人合使的,你懂……”话犹未了。只见楚天舒摇了摇头,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气。
  南宫旭蓦地想起一个和师门有关的故事,三十年前,他的师父连城虎和他的师叔连城璧联手合斗当时的天下第一高手金世遗,金世遗一个人就能施展四笔点八脉的功夫,把他的师父师叔打败。据说金世遗是双手各执一支判官笔,口里咬着一支判官笔,脚指也挟着一支判官笔的。这个故事,是他出师之后,别的武林前辈告诉他的,他兀是半信半疑。
  他本来想说“你懂不懂”的,想起这个故事,不敢说下去了,却道:“难道你会使四支判官笔吗?”
  楚天舒道:“我不会使,但我楚家的笔法却不是以多为胜的。
  我还未练得到家,要是练得到家,一支判官笔已经足够!”说话之间,笔法已是倏然一变,虽然只是两支判官笔,却幻出了千重笔影,笔法之奇诡,即使是南宫旭也感到难以捉摸。
  南宫旭赞道:“惊神笔法果然天下无双,不过你也未必就能胜得了我!”
  这话倒也不是虚言,论笔法他的双笔点四脉虽然比不上楚天舒的惊神笔法,但临敌的经验却老练得多,功力也要比楚天舒略胜一筹。楚天舒的判官笔比对方长了四寸,本来可以发挥“一寸长,一寸强”的优点的,但固内力不及对方,优点却被抵销了。反而是南宫旭那对二尺八寸长的判官笔,充分发挥了“一寸短,一寸险”的优点。一个奇诡莫测,一个险狠异常,四支判官笔打得难分难解。
  另一时申洪和武鹰扬也是打得难解难分,申洪练的是大摔碑手,武鹰扬练的是鹰爪功,双方用的都是刚猛力道,硬碰硬接。
  过了半枝香时刻,楚天舒和南宫旭这对仍是互为攻守,大家和初上场时一样的身手矫捷,未露疲态。申洪和武鹰扬这时,却是额头见汗,双方都已气喘可闻了。申洪喝道:
  “我和你拼了!”“蓬”的一声,四掌相交,大家都不收掌,掌心相抵,变成了角力的局面。这样的局面,必定是力强者胜,力弱者败的。偏巧双方又都是气力相当,彼此都不肯退让半步。
  宇文浩一看机会来到,悄悄取出毒针,轻轻弹出,三枚毒针射向楚天舒,三枚毒针射向申洪。他被齐勒铭废了武功,内力是完全失了,但发暗器的气力还是有的,准头也还是和从前一样。
  楚天舒和南宫旭正在斗到紧处,南富旭步步进逼,楚天舒双笔盘旋,势若游龙。射向楚天舒的三支毒针究嫌劲力不足,被笺风一荡,迅即被他盘旋飞舞的双笔绞成粉碎。
  射向申洪的那三支毒针,却因申洪的全身气力都已放在掌心,双脚又似打桩一样钉在地上的,三支毒针,只能勉强避开一支,另外二支,都射到他的身上。
  申洪大吼一声,双掌松开,登、登、登倒退三步,喝道:
  “龟儿子,我先毙了你!”武鹰扬如影随形,跟踪急上,申洪腾不出手来去打宇文浩,只好咬实牙根,和武鹰扬恶战。武鹰扬知道他是想在毒发之前和自己拼个两败俱伤,他倒不忙于求取速胜了,只是紧紧的缠着申洪,不让他有脱身的机会。
  但申洪那声大喝却提醒了楚天舒,他和南宫旭是半斤八两,要摆脱白宫旭的缠斗,在他来说还是做得到的。他一招“星汉浮搓”,笔花错落,趁着南宫旭应接不暇之际,一个转身,就向宇文浩扑去。
  宇文涪功力已失,要想躲避,哪还能够?楚天舒还没抓着他,他已是吓得双腿一软,站立不稳了。
  就在此时,忽地有一片黄砂向着楚天舒吹来,楚天舒见并未起风,却有黄砂吹来,立知不妙,赴忙以劈空掌打出,但已吸进一点毒雾,脑袋晕眩了。
  楚天舒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飞身扑向宇文浩,咕咚一声,宇文浩早已倒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南宫旭的双笔亦已指到了楚天舒的后心。
  突然有一个人挡在他们中间。
  穆娟娟来得正是时候。她衣袖一挥,挡着楚天舒双笔,楚天舒认得是她,当然只好止步了。
  南宫旭吃一惊道:“老夫人,你、你怎么……”话犹未了,只觉异香扑鼻,顿时全身麻软,再也发不出力道了。他这才看得清楚,叹口气道:“原来我是认错人了!”
  这变化突如其来,正在和申洪交手的武鹰扬也不禁大吃一惊。申洪是拼命进击的,一掌将他打翻。但在击倒对手之后,申洪亦已是精疲力竭,再也支持不住了。他和武鹰扬几乎是同时晕倒的。
  宇文浩死里逃生,只道穆娟娟是来帮他,大喜说道:“多谢姨娘,请你把这小子……”
  楚天舒也是又喜又惊,同时说道:“齐夫人,你因何不让我……”
  两人的话都只是说到一半,穆娟娟便即笑道:“天舒,你怎能还叫我做齐夫人?漱玉虽然不是我的亲生,你似乎也应该叫我一声岳母呀!”接着对宇文浩道:“他不是什么小子,他是我的女婿,你知道么?”
  宇文浩大惊之下,晕过去了。
  楚天舒吸进了一点毒雾,昏眩之感,越来越甚,神智渐渐也模糊了。他听到穆娟娼最后的一句话是:“姨甥虽然没有女婿亲,但他是被废了武功的,所以即使不计亲情,我也不能让你杀他。”
  五个人晕倒四个,唯一没有晕倒的只是内功造诣最高的南宫旭,虽然他的内力亦已使不出来了。
  “你刚才叫我什么?”穆娟娟问他。
  忽听得有个声音道:“娟娟,你应该知道他是在叫谁。不错,我就是在他们背后指使他们的人。你要难为他们,先得过我这关!”正是:
  真假银狐同出现,是非恩怨共纠缠。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劫后重逢 现身幽谷  孽由自作 曳尾泥涂
 
  一、飞凤已经飞走了
  穆娟娟悚然一惊,失声叫道:“你莫非就是我那未见过面的……”
  那妇人以尖锐急促的声音,像利刀一样切断她的话:“你不管我是谁,你说出来我也不会认你!”
  穆娟娟道:“原来你老人家还在人间,可否现身让我拜见?”
  那妇人冷冷说道:“我又老又丑,只怕吓坏了你。你把我当作死了好了。”
  穆娟娟这才想起,这个人是最不喜欢别人说她老的,忙道:
  “晚辈不是这个意思。你如果不喜欢我叫你老人家……”
  那妇人说道:“你怎样叫我,我都不在乎。”
  穆娟娟道:“那么你,你。你是否可以让我一见?”
  那妇人道:“你想和我交手吗?”
  穆娟娟道:“晚辈不敢。”
  那妇人道:“既然不敢,那就不必相见了。我让你把楚天舒带走,宇文浩你给我留下!”
  南官旭吃一惊道:“你老人家把这小子放走,我们如何向山主交代?”
  那妇人哼了一声,说道:“你门这两个多嘴的家伙,坏了我的事情,还想活着回去吗?”
  只见一片黄砂罩下,转瞬之间,南宫旭和武鹰扬都化成了一滩血水。
  穆娟娟的使毒本领,未必比不上这妇人,但这等狠毒的手段,却是令得她也不禁毛骨悚然。慌忙左手提起申洪,右手提起楚天舒,赶快离开。
  天已黑了,卫天元守在爷爷的病榻旁边,等候师婶回来。
  师婶还未回来,师叔先回来了。
  齐勒铭是帮他去找上官飞凤的。他和卫天元住在宾馆,前往上官云龙父女所住的冰官,不过一里多路。但师叔回来,还是比卫天元的估计快了许多。他是吃过晚饭才去的,来回还不到半个时辰。
  齐勒铭没说话,只交给他一张字条。
  是上官飞凤的笔迹。写道:“世事如棋,棋局解开,结也就解了。”
  卫天元心里想道:“她说的结,想必是指她的父亲和我的爷爷所结的梁子。”他自以为懂得“结”的意思,但整句话他好像还是在似懂非懂之间。
  “她有没有说话?”卫天元问道。
  齐勒铭道:“她什么也没有说,不过,我想你是应该懂得她的意思的。她是要等到你从白驼山回来之后才肯见你。假如那时你对她还没变心,当然是什么结也解开了。”
  对这张字条的理解,两人似乎是大同小异,但这点“小异”,却是令得卫天元不能不感觉有点奇怪了,“为什么飞凤老是怀疑我会变心呢?”
  心念未已,脚步声已经传来,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只听得穆娟姐笑道:“你们一定猜想不到,你们猜我是把谁带回夹了?”
  齐勒铭的确猜想不到,他方自一怔:“难道她的姑姑竟肯跟她回来?”谜底立即揭开,跟在穆娟娟背后的是楚天舒。
  楚天舒吸迸的毒雾,穆娟娟早已替他解了。但由于齐楚两家的关系甚为复杂,他站在齐勒铭的面前,却是不禁有点尴尬。
  穆娟娟笑道:“害什么臊,你还不上前叩见……”
  她要说的是“岳父”两字,按说齐勒铭和楚天舒都是应该知道的,但齐勒铭却不等待她把这两个字说出口来,就截断她的话了。
  他说的是:“原来是楚贤侄,不必多礼。你不知道,我可正需要你的帮忙呢。”
  齐燕然受了伤,需要楚家那功能培元固本的灵丹,楚天舒是早就从穆娟娟口中知道的。他奇怪的是,齐勒铭对他的态度虽然好像是已经把他当作自己人,但似乎还不想将他当作女婿。
  “齐老前辈所遭的意外,伯母已经告诉我了。”楚天舒说道:
  “这三颗药九请伯父赏面收下。可惜我带的不多,不知够不够用?”
  齐勒铭笑道:“齐家的大补丸功效不在少林寺的小还丹之下,有两粒已经够了。不过,这样珍贵的药物……”
  楚天舒忙道:“齐老前辈曾经救过我一条性命,这几颗药丸算得了什么?”
  穆娟娟忍耐不住,说道:“什么伯父、伯母、贤侄、老前辈的,他和玉儿彼此相受,我亦已替你作主,同意他们的婚事了,你们翁婿二人怎么还是这样称呼?”
  齐勒铭道:“楚贤侄,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的玉儿?”
  楚天舒低下了头,说道:“我本来不敢高攀,要是怕父不嫌弃的话……”
  齐勒铭道:“你要娶的又不是我,我也没有问你是否认为自己配不上我的玉儿,说什么高攀不高攀的干嘛?我只问你是不是喜欢我的玉儿!”
  穆娟娟笑道:“你这人怎的这样死心眼儿,他是在求你许婚呀!他要是不喜欢咱们的玉儿,还会求你吗?”
  齐勒铭道:“我还是要他亲口说出来才算。”
  楚天舒只好红着脸答了一个“是”字。
  齐勒铭道:“漱玉的爷爷这次上了白驼山妖人的当,目前我还没有功夫去找白驼山主算帐,你愿不愿意陪卫天元去走一趟?”
  楚天舒只道这是许婚的条件,对白驼山那个“秘密”,他也还存着好奇之心,想去探个究竟,便道:“我也曾经几次受过白驼山妖人的伤害,纵许我帮不上卫大哥什么忙,我也希望能够和他一起去的。”
  齐勒铭道:“好,那么待你从白驼山回来的时候,假如你对玉儿还未变心的话,那时咱们再以翁婿相称。”
  他这回答,不但楚天舒觉得奇怪:“为什么他思疑我到了白驼山就会变心呢?”卫天元更加觉得奇怪,这和上官飞凤写的那张字条,用的字眼都是一模一样。
  楚天舒道:“什么时候去?”
  齐勒铭道:“明天一早就去。”
  楚天舒虽然没有说话,脸上的神色却已给穆娟娟看了出来,问他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楚天舒道:“我在京城的时候,曾蒙上官姑娘教过我的性命,我想向她道谢一声才走。但现在已经夜深,不知她睡了没有,卫大哥,你可不可以替我前去通报?”
  卫天元自己也正是想要求见上官飞凤而不可得的,唯有苦笑了。
  楚天舒道:“卫大哥,你不方便随我去么?”
  卫天元道:“你请我的师婶陪你去吧。”
  齐勒铭忽道:“不必去了。天元,有件事,刚才我还未曾告诉你,上官姑娘把那张字条交了给我之后,她就下山去了。”
  卫天元一怔道:“下山去了,去哪儿?”
  齐勒铭道:“她急于为父报仇,已经先走一步,往白驼山去了。”
  卫天元听到这个消息,大出意料之外,他呆了一呆,失声叫道:“她一个人跑去白驼山?”
  齐勒铭微笑道:“你们早点睡吧,明天一早动身,或许还可以追得上她。”
  卫天元恨不得马上动身,但楚天舒必须好好睡一觉才能恢复疲劳,他也只好多等几个时辰了。可怜他心乱如麻,这几个时辰,他虽然是睡在床上,却是睁着眼睛,等待天亮的。
  卫楚二人离开之后,穆娟娟望着丈夫,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说的是哪一件事?”
  “勒铭,请你别在我的面前装糊涂了。你应该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齐勒铭如有所思,许久都不作声,忽地说道:“娟娟,咱们现在总算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想起以前的事情,我真是对不住你。”
  穆娟娟道:“以前的事还提它干嘛?”
  齐勒铭道:“不,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咱们过去所受的教训,提一提还是有好处的。”
  他不理会穆娟娟的反对,继续说下去道:“其实从我们初相识那天开始,我就觉得,我和你乃是臭味相投的。”
  穆娟娟心里甜丝丝的,佯嗔道:“别说得这样难听好不好?”
  齐勒铭的表情却是甚为严肃,说道:“我心里本来是喜欢你,但我不敢和爹爹说。”
  穆娟娟道:“我明白,你当时是有难处。”
  齐勒铭道:“你还未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呢。别打岔,听我说完了你再说好不好?”
  穆娟娟心中一动,忽地省悟,知道他之所以要重提旧事,不仅是向自己表示歉意那样简单了。
  她抑制心头的激动,默不作声。齐勒铭继续说道:“后来爹爹和我提亲,庄家和齐家门当户对,庄英男的人品面貌以及武功,也都是女子之中罕有的,(说至此处,他顿一顿,见穆娟娟并无不悦神色,还点了点头,他才放心说下去。)我不敢反对严父之命,也提不出反对的理由,说老实话,当时我还多少怀有一点幻想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欢的是谁,于是也就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了这头亲事了。”
  穆娟娟道:“勒铭,我并没怪你。”
  齐勒铭道:“我知道。谁也没有错,只是错配了姻缘。如果当初庄英男嫁的是楚劲松,我娶的是你,大家都可以少受许多苦痛!”
  穆娟娟道:“现在改正也还不迟。”
  齐勒铭道:“但我可不愿玉儿重蹈咱们的覆辙。”
  穆娟娟道:“所以你要试一试楚天舒是不是真心喜欢玉儿。”
  齐勒铭道:“不错。因为他现在是被蒙在鼓里,如果在他知道一切真相之后,他还是一样喜欢玉儿,我才能够放心。”
  穆娟娟道:“你怀疑他心里爱的还是姜雪君?”
  齐勒铭道:“卫天元和楚天舒都曾经爱过姜雪君,或许卫天元爱得更深。但感情的深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是很难猜测的。”
  穆娟娟道:“感情也是会变的!”
  齐勒铭道:“不错,但若不试它一试,又焉能得知?”
  穆娟娟道:“如此说来,我热心撮合他们这两对姻缘,可能是做错了?”
  齐勒铭道:“目前是尚未能下断语的。但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怪你。我知道你的苦心,你是想消解齐楚两家的怨恨。而玉儿配给天舒,这段婚姻,也的确是门当户对。”
  穆娟娟道:“就像你当初娶庄英男一样。”
  齐勒铭道:“的碉是有许多相似的地方。但表面的相似也未必就是真的一样。”
  穆娟娼道:“但你要天元和天舒到白驼山去,不怕所担的风险太大吗?撇开白驼山这个强敌不谈,那一局残棋,又如何收拾?”
  齐勒铭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我二人,恐怕也是要到白驼山一趟的。不过,咱们当然不是和他们同行,事先也不必让他们知道。”
  穆娟娟喃喃自语:“解铃还须系铃人?”苦笑道:“我在白驼山的安排,你。你敢情是早已知道了?”
  齐勒铭笑道:“知妻莫若夫,你虽然不说,却又怎能瞒得过我?”
  穆娟娟道:“我不是想要瞒你,只是……”
  齐勒铭道:“用不着和我解释了,我已说过,不论你做的什么事情,我都不会怪你。”
  穆娟娟低声道:“我心中却有不安。”
  齐勒铭道:“你觉得对姜雪君不住?”
  穆娟娟叹道:“她的遭遇也实在是太惨了。秘魔岩那出戏虽然不是由我编排,多少我也有点责任。”
  齐勒铭道:“所以我虽然希望天舒与玉儿能结连理,但若是不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对姜雪君也是有欠公平的。”
  穆娟娟道:“你打算几时动身?”
  齐勒铭道:“他们一走,咱们跟着就去。”
  穆娟娟道:“爹爹的病,谁人料理?”
  齐勒铭道:“这你倒可以放心,上官云龙和爹爹不过是争一时之气,刚才当着他女儿的面,他早已答应替我照料爹爹了。”
  穆娟娟道:“他是要你帮他女儿?”
  齐勒铭道:“不尽如此。爹爹和他其实也都是彼此佩服对方,惺惺相惜的。不过他们的脾气也都很硬,要是有第三者在旁,不管这第三者是谁,他们心里的话就不肯说出来了。所以我敢担保,咱们一走,他们两位老人家就会和好如初。”
  穆娟娟忽地叹道:“我们曾受过上官云龙的恩惠,我和飞凤又特别投契。说老实话,我倒是有点为她担忧呢。”
  齐勒铭道:“因为天元比天舒更易变心吗?”
  穆娟娟道:“楚天舒不过对姜雪君曾经动过追求之念而已,怎能和他们的青梅竹马之交相提并论?”
  齐勒铭道:“不错,卫天元可能是爱姜雪君爱得更深。”
  穆娟娟道:“但据我所知,上官飞凤爱他,绝对不在姜雪君爱他之下。如果给天元知道她用的手段……”
  齐勒铬笑道:“那也只是因为她要获得她心爱的人罢了。我倒觉得她用的那些手段不算过份。”
  穆娟娟叹道:“不错,当初我也曾经不择手段,只为要获得你,你也原谅了我。但只怕卫天元未必也能和你一样。”
  卫天元可不知道有人为他担忧,他现在最着急的事情就是要赶快追上上官飞凤。
  可惜他一直没有上官飞凤的踪迹,现在已经是他和楚天舒同行的第五天了。
  两人之间的芥蒂早已消除,一路同行,有说有笑,倒是不觉寂寞。楚天舒把自己在北京那段遭遇,也和卫天元说了。
  最令得卫天元大惑不解的是:“原来飞凤曾经救过楚天舒的性命,这件事情,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和我说过呢?”不错,在北京那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但这件事情可不是一件小事,按说上官飞凤是不该忘记对他说的。
  蓦地他想起上官云龙禁止女儿和他来往之时,说过一句气愤的话:“莫让人以为你是千方百计想要他!”上官飞凤救了楚天舒,自己却不露面,却故布疑阵,藉此制造机会,让楚天舒与齐漱玉作伴,让他们从共同患难之中增进感情,这是不是也属于“千方百计”之一呢?
  想至此处,卫天元不觉心中暗自笑道:“不管飞凤做这件事情是何用意,即使她是怕师妹缠住我不放才用这移花接木之汁,那也不能说是损人利己的诡计。若是对大家都有好处的‘诡计’,我们宁愿她多有几条这样的‘诡计’。晤,她不把这件事情告诉我,莫非就是怕我取笑她千方百计想要嫁给我吧?”
  他自作聪明,又再想道:“怪不得她屡次问我:‘假如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情,你也肯原谅我吗?’敢情她所指的就是这一件事?”
  不知怎的,他忽地又想起姜雪君来,爷爷曾误信谣言,以为姜雪君是给上官飞凤害死的,好在他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已经在爷爷面前替她辩解了。
  “好在我知道雪君之死与她无关,否则我恐怕也会像别人那样误会她的。但假如雪君还没有死的话,她是不是也会使用诡计,令我和雪君分开呢?就像她曾经做过的那件事一样,令我和师妹分开?”
  他打了一个寒噤,但最后还是这样想道:“我怎能这样怀疑飞凤的品格,我和雪君的感情和我对师妹的感情大不相同,这是飞凤早就知道了的,她怎会这样做?”
  他的心事不敢和楚天舒说,楚天舒心里藏着的那个秘密也没有和他说。
  两人一路同行,不知不觉,这一天已经来到了白驼山了,不过从开始登山到攀上主峰,以他们的轻功,恐怕最少也得攀登两天。
  白驼山的主峰就叫骆驼峰,山上冰雪覆盖,远远望去,当真是活像一头大骆驼,头东尾西,铺着满身白色的绒毛。这天他们拂晓登山,傍晚时分,方始走到骆驼峰的腰部。
  饶是他们功力深湛,亦已不禁有点劳累的感觉了。他们在树林里找了一个比较平坦的地方搭好帐幕,准备早点睡觉,明天继续登山。
  山上气候奇寒,他们携带的干粮都变得好像冰块一般的又冷又硬了。
  卫天元道:“这几天嘴里真是淡出鸟来,待我去猎两只雪鸡回来开开斋吧。”
  楚天舒道:“天色已晚,还能找到雪鸡么?”
  卫天元道:“正是要趁天色入黑这段时间,雪鸡回巢,才容易找。打猎我比你有经验,生火烧水的事情就麻烦你啦。”楚大舒情知他是要把比较容易的工作留给自己做,但打猎的经验他也自知是的确不及卫天元,只好答应这样分工。
  卫天元的运气倒是不坏,走了没有多久,便发现一头雪鸡。
  但那头雪鸡也发现了他,迅速跑入冰塔群中。
  雪山上有许多亘古不化的冰雪,日积月累,越堆越高,如柱如塔。现在出现在卫天元面前的冰塔峰约有十几个之多,排列得好像阵图一样。
  卫天元被雪鸡引入冰塔峰中,忽地听得好像有人轻轻叹了口气。
  卫天元心头一震:“莫非又是飞凤假扮雪君来吓我么?”他想起那一次在口到保定老家的晚上,也曾发生同类的情形,当时他在听到女子的叹息之后,立即追觅,还依稀看见一个好像姜雪君的影子。但可惜还未追上,就遭遇敌人的伏击,后来幸得上官飞凤出现,与他联手,击败敌人。他也才知道,原来他所见的那个女子,其实就是上官飞凤,她是故意模仿姜雪君的装扮跟踪他的。不过,尽管他已经知道不是姜雪君,但每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还是有点疑真疑幻。不是他不相信上官飞凤的说话,而是他太过思念姜雪君的原故。心底里还在希望姜雪君仍然活着,甚至,即使只是姜雪君的幽灵出现,他的心里也感到安慰。
  现在又发生同样的情形,“好,不管你是人是鬼,我非捉住你不可!”一回头,只见在一个冰塔下面,站着一个女子,女子面上蒙着黑纱。
  “雪……”“君”字还未叫出来,他就呆住了。这女子穿的是姜雪君的一件衣裳,他见过这件衣裳的。但这个女子却不是姜雪君。假如是姜雪君的话,即使是披着面纱,他也认得出来的。
  蒙面少女藏身冰塔群中,若隐若现。但还是给卫天元追上了。
  不是姜雪君,也不是上官飞凤。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是人,不是幽灵。因为冰壁上有她的影子。根据古老的传说,鬼魂是不会有影子的。
  “你是谁?”卫天元的声音都不觉有点颤抖了。
  “你为什么要知道我是谁?”这女子的音调平平淡淡。一点吃惊的表现都没有。好像她“忽然”碰上卫天元这件事,本来就是在她意料之中的。
  卫天元呆了一呆,一时间不知怎样回答才好。只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你这件衣裳……”怎样才能把事情说清楚呢?
  “我这件衣裳有什么不对吗?”
  “你这件衣裳好像、好像……”
  “好像怎样?”
  “好像和我一位朋友的一件衣裳一模一样。”
  “你以为我是偷她的?”
  “不是……”卫天元已经看得清楚,只是相似而已,并非姜雪君原来那件衣裳。那件衣裳是染有血渍的。
  “既然不是还有什么好问?”
  “就只是有点奇怪,奇怪……”卫天元不知怎样说下去才好。
  心里在想:“这神秘女子一定是和姜雪君相识的,井见过她的这件衣裳。”
  他还未想好怎样用说话试探。那女于忽地把手掌摊开。
  她的手心有块心形的小石头。
  卫天元好似着了魔他的,忽地跳起来,向那女子扑去。
  那女子一闪身退到冰岩后面,淡谈说道:“这也是你的朋友之物么?就算是,你也不能抢我的呀!”
  原来这块石头正是卫天元小时候和姜雪君拾取的。本来有两块的,形状都差不多的相同两块。更巧的是,两块石头上的花纹都像一只鸟儿,卫天元把它们戏称为“鸳鸯石”,自己收藏一块,把另一块“鸯石”送给姜雪君。
  天色虽然将近入黑,但冰壁的反光已是足够他连石头上的纹理都看得清楚了。他不相信天地间还有这样相似的一块石头,一定是姜雪君那块原石无疑。
  “这,这块石头,你怎佯得来的?”
  那女子不答,跑出冰塔群。
  轻功倒是不弱。
  二、花自飘零水自流
  卫天元急步追赶,叫道:“你一定知道她的消息,她究竟是死是活,请你告诉我……”
  那女子既不停步,也不回头,但却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花自飘零水自流,你何苦还是如此执着。”
  “花自飘零水自流!”卫卫天元不由得陡地心头一震了!细味语意,“莫非雪君、她、她还在人间?”
  “她在哪里?她在哪里?”卫天元大叫。
  那女子只是平平淡淡说了四个字:“你随我来!”卫天元问的其他问题,她都不回答了。
  卫天元亦步亦趋的跟着那个女子,深入林海雪原,那些不知名的树木又高又大,在别的地方,七八丈高的树木已算罕见的大树,在这里却属寻常。卫天元只凭目测,高达十几丈的大树也根不少。千奇百怪的石头和冰岩更如垦罗棋布,触目皆是。
  但卫天元哪里还有心情欣赏林海雪原的奇景,他的眼睛里只有那个女子。
  忽地眼前出现一片黑压压的危崖,那女子停下脚步。
  卫天元一愕道:“这里鬼影也没一个,你和我到这里来做什么?”
  那女子道:“你自己爬上去一看!”
  卫天元这才发现在这座悬崖峭壁的上方,有一道形状狭长好像用利剑劈开的缺口。
  当下施展轻功,攀到那个弯月形的缺口朝下一望,这一望登时止步了。
  他刚从不见天日的林海中出来,此时只觉眼前一亮,原来下面是个在山峰围绕下的小山谷,地势比较开阔。对面的山峰上有股清泉,注入一个方圆数十丈的小湖中。清泉后面有一丛野花,湖中有闪光的浮冰和零落的花瓣。此时月亮已是高挂天空,山谷四周又都是屹壁,月光、雪光、湖光,交相辉映,卫天元的目力本来异乎常,下面的景物看得清清楚楚。
  令他发呆的不是景物,是人!
  一个白衣少女,坐在湖边,正自把那些落花拾起来,一片汁的抛落湖中。
  “花自飘零水自流!”莫非除了原来的含义之外,还是指眼前这幅“图画”的?那个神秘的蒙面女子有心指引他来看这幅“图画”?
  因为把花瓣抛落湖中的白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他曾为之神魂颠倒的姜雪君!
  他呆了片刻,忍不住大叫:“雪君,雪君!原来你还活在人间,我在这里,你看得见我么?看得见我么?”
  姜雪君站起身来,娇躯好像花枝乱颤,手中的花朵尽都落在湖中。
  她抬起头来,一脸茫然的神态。
  卫天元贴着石壁,上半身都已露出缺口外面了。他不知姜雪君看见他没有,但从她的动作看来,最少可以断定,她已是听见他的声音了。
  “雪君,雪君,我找你找得好苦,你听见没有?你应我呀!
  你应我啦!”
  姜雪君还是没有应声。
  莫非她是因为惊喜交集,说不出话来了?
  但她不过呆了片刻,忽然就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躲进野花丛中。
  只是花伎摇动,但却已看不见她了。
  那个冰湖的后面,是云封雾锁的幽谷。显然她已跑进幽谷去了。
  峭壁百丈,多好的轻功也是无法从这铺满冰雪的峭壁爬下去的。
  卫天元回过头来,叫道:“你带我到这里来,你总有办法帮我和雪君见上一面吧?”
  他想求助于那个神秘女子,不料他细看时,那女子已不知到哪里去了。
  姜雪君不见了,唯一可以帮助他的人也不见了。
  难道就此罢休?不,不,他怎也不甘心就此罢休的!
  在峭壁的上方,正是靠近缺口之处,有一株横伸出来的古松,松树上倒挂着无数枝藤,卫天元把一伎蟋绕的枝藤拉开来,越拉越长。他站立的地方无法退后,因而也就无法把这一伎藤条尽数拉开,但估计最少也当有七八丈长。
  谷下面有一棵云杉,这棵云杉笔直高耸,估量也有十来丈高。
  卫天元人急计生,蓦地得了一个主意。要是抓牢这枝藤条,好像荡秋千一样荡过去,把距离拉近,再跳下去,就可以攀着云杉了。雪山上的野藤韧性甚强,就是用刀来割,也不容易将它割断的。一个人的重量,料想这枝野藤应当承受得起。
  用这个法子下去,当然还是要冒一些风险的,但此时此际的卫天元,即使要他去闯鬼门关他也愿意,何况冒此区区风险?
  他几乎想也不想,马上就握着藤条的一端,用力一拉,向前荡去!
  卫天元身子悬空。忽地只觉得身子一轻,那条韧力特强的野藤竟然断了!卫天元登时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个倒栽葱,跌下那深不可测的幽谷!
  那蒙着面纱的女子发出冷笑,说道:“卫天元,你变了鬼去会姜雪君吧。但你可以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能够做到。
  我要好好给你安排这一场幽冥会,让你不但可以在鬼门关上见到姜雪君,而且你还可以见到你的好朋友又兼情敌的楚天舒。”
  她嘴里发出冷笑,手中则是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那条野藤就是给她这把匕首割断的。
  在冰峰上生火可不是易事,把坚冰凿开,烧成开水,更花时问。楚天舒东寻西觅捡了一堆枯伎,用一块石头猛力敲击,发出火星,好不容易才把枯枝点燃。他随身携有水壶,把凿下来的冰块放入水壶,待到冰块烧成开水,月亮早已升起来了。
  左等右等,卫天元还未回来。
  楚天舒禁不住心中苦笑了。“也不知他猎到雪鸡没有?就只怕烤雪鸡还未吃到口,这壶开水又要变成雪水了。大冷天时喝雪水可不是滋味!”
  左等右等,不见卫天元回来,过子已是饿得咕咕作响,只好把开水送炒米饼,先吃个半饱。只觉这几块炒米饼滋味无穷,心中暗暗好笑:“看来我大概是只有吃干粮的福份了。”
  他吃了半饱,坐在火堆旁边,暖洋洋的好不舒服,不知不觉,睡意袭来,眼皮已经阖上,忽听得有脚步声走来,他没好气的说道:“天元,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雪鸡你自己吃吧,我要睡了。”
  奇怪,脚步声似乎已经走到自己的身边,但却听不见卫天元说话。
  他睁开眼睛,只见一个蒙面人站在他的面前。卫天元是没有道理蒙着面回来的!
  莫非是在梦中?他赶忙揉揉睡眼,看清楚了,果然不是卫天元,从体态上可看得出来,是个女子!
  这一下顿时把他的睡意吓跑了,他站了起来,问道:“你是谁?”
  那个女子不说话,却把手掌摊开,掌心有一片碎布。他认得是和卫天元那件衣服同一样的布料!
  楚天舒这一惊非同小可,叫道:“是不是卫天元出了事了?”
  那女子道:“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个人是谁,我只看见一个人追赶雪鸡,从悬崖上跌下去了。”
  楚天舒大惊道:“他怎么样了?”
  那女子道:“那个地方,我爬不下去,不知他生死如何。但我想,攀登雪山,多半是结伴同行的,所以我就朝着火光走来。
  他是你的同伴吧?”
  楚天舒道:“不错,他在哪里,请……”
  那女子不待他说出请求,便道:“你随我来!”
  救人如救火,楚天舒无暇考虑,只能立即跟她走了。
  走了一程,楚天舒发觉这女子的轻功相当不错,此时他亦已稍微冷静下来,不觉对这女子起了疑心。
  她的轻功好还不出奇,她能够在这样高的雪山上居住,当然不是普通的女子。
  最令他感觉奇怪的是,这个女子虽然是蒙着面,但他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还有一点,她的声音也很特别,一听就知是捏着噪子说话。
  “莫非她是和我相识的人,不愿意给我看出她的本来面目?”
  他忍不住发问:“姑娘,你好像是中原人氏吧,你的家就是住在这里吗?”
  那女子道:“你是不是要间清楚我的来历,才敢放心去救你的朋友?”
  楚天舒想不到她的反问如此锋利,只好说道:“姑娘,我不是疑心你,只是有点好奇。”
  那女子冷冷说道:“我是来帮忙你救朋友的,不是来满足你的好奇心的。你知不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要不是因为人命关天,我根本就不会来见一个陌生的男子!”
  少数民族有许多奇风异俗,妇女出门要蒙着面纱,非必要不能见陌生的男子等等,已经算是比较普通的风俗了。
  楚天舒暗自想道:“即使她是白驼山的妖人,这个险我也还是非旨不可的。否则,倘若卫天元真是出了事,我不去救他,谁去救他?”
  这晚月色明郎,他跟那个女子走到那面峭壁之下,只见荆棘丛中,隐约还可以见到几点血迹。卫天元的衣裳就是被荆棘勾破的。不用这女子对他说,他也想得到了。
  “我那朋友呢?”他的心不禁怦然剧跳了。
  “今晚的月色很是不错,……”那女子好像自言自语,抬起头来,却不看他。
  楚天舒道:“喂,我在和你说话,你没听见吗?我的朋友在哪里?”
  那女子也不知听见没有,她抬起头望了一望,继续说下去道:“今晚的月色很是不错,我想你会看得见他的。”
  楚天舒跟着她目光注视的方向,这才发现悬岩上方有一个眉月形的缺口。
  “你说从这个洞口望出去,可以看得见他?”楚天舒问道。
  那女子道:“已经隔了一个时辰,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躺在那里。不过,你看一看不就知道了,何必问我?”
  楚天舒心里起疑:“他追赶雪鸡,怎会从这个缺口跌下去?”但既然来了,又怎能不看一个究竟?他的轻功不及卫天元,恐防有失,就把判官笔拿在手中,万一失足的活,把判官笔插在峭壁上,也可定住身形。另一方面,他拿出武器,当然也有提防那个女子的用意。
  那蒙面女识破他的心思,心里冷笑道:“只要你朝外一看,担保你非惊喜交集不可。
  好,我且欲擒先纵,等待最适当的时机方始下手。”
  “这峭壁我没气力爬上去,我到那边歇歇,下来你再叫我。”她走到峭壁的一边有石头挡风的地方坐下来,楚天舒在峭壁上看下来。已经看不见她了。
  楚天舒放开一重顾虑,暗笑自己的多疑。爬到那个缺口旁边。
  缺口是勉强可以吝得一个人爬出去的,楚天舒的头还没有完全伸出去,已经可以看得见谷底中心部分的情景了。
  他看见一个白衣女子跪在地上,动作甚为古怪,好像在埋什么东西。
  第一眼还看得不怎样清楚,只觉这个女子好像是和他熟识的人。
  再看一眼,他的一颗心就几乎要从口腔里跳出来了!
  她、她不是姜雪君吗?
  他张大了口,还未曾叫得出来。忽然嗅到一股脂粉的香气。
  就在他的鼻子底下,他发现了石壁上有四个字。这四个字是:“当心暗算!”
  “当心暗算!”这四个字是用剑尖在石壁上刻出来的,大概是因为要引起他的注意,刻的字上涂了厚厚的一层胭脂,这种胭脂有强烈的香气。
  他本该早就发现的,只因刚来到缺口之时,他的全副心思都放在探索卫天元的这件事情上,纵然是近在鼻子下面的事物,他也无暇注意了。
  但当他一发现这四个字时,这可是生死攸关的事情,此时虽然有姜雪君在他眼前出现,他也只能把注意力转移了。
  幸亏他转移得快,就在此时,忽地有一根木棒在他背后猛力一撞!
  他给撞得整个身子都出了缺口,但他小臂一弯,也挟着那根木棒。
  用木棒猛撞他背部的人,不问可知,当然就是那个蒙面女子了。
  原来这女子熟悉地形,她是从峭壁的另一边爬过来的。那一边的石壁没有这一边陡峭,更容易爬。她借物障形,趁着楚天舒心神不定之际,悄无声息的就爬到他的背后。
  幸亏那四个字提醒了他,虽然还是迟了一些,但还是刚好来得及挽救他的性命。
  他左手的判官笔用力一插,插入石壁,定住了他的身形。
  那个女子的木棒被他挟在胁下,上半身也给他拖出了缺口。
  顿时展开了一场惊险绝伦的悬崖搏斗!
  但这是一场强弱悬殊的悬崖搏斗。楚天舒的气力或许还是比那女子大一些,但强者却不是他,是那个女子!
  因为形势对他太不利了!
  他是用一支判官笔定住身形的,脚尖撑住石壁,只能用另外一支判官笔抵抗那个女子的攻击。
  那个女子只是上半身露出缺口,她的双脚还是踏着实地的。
  不比楚天舒几乎是整个身子悬空。
  那女子早已抽出木棒,居高临下的猛打他的头部。楚天舒的一支判官笔难以遮拦,他还要用大半的气力抓牢那支插在石壁上的判官笔,要插得深些、更深一些才能支持他的体重。
  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楚天舒心里叹了口气:“想不到我莫名其妙的命丧荒谷,暗算我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他一发狠,判官笔脱手向那女子飞去,只盼能够与她拼个同归于尽!
  楚天舒这一掷用了全身气力,锐不可当。蒙面女子举棒一挡,虎口也给震裂。“当”
  的一声,她的木棒脱手飞出,跌下谷底。楚天舒那支判官笔却是余势未衰,几乎是贴着她的肩头飞过,刺破她的衣裳,笔尖在她的肩头划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这才“噗”的一声,插入了石壁。
  蒙面女子又惊又怒,把上半身缩回去,骂道:“好小子,想要与我同归于尽吗!可惜你没有第三支判官笔了。哼,暂且让你苟活片刻,待会儿再取你的性命!”
  楚天舒只剩下一支判官笔,这支判官笔是要用来支持他的体重的,已经深深插入石壁,一拨出来,他非跌下去不可。所以,那个女子倘若再来攻击他的话,他是根本没有武器抵抗的了。
  但在山上,有的却是树木。蒙面女子给自己敷上金创药,喘息过后,用她那把锋利的匕首。削下一根粗如几臂的树枝,不消多时,又已削成一根木棒。
  楚天舒“挂”在峭壁上,气力渐渐衰弱,身形恍似风中之烛摇摇欲坠。即使那女子不来杀他,一阵狂风吹来,只怕也会把他吹跌。
  蒙面女子好似“狸猫戏鼠”把木棒掂了一掂,朝他比划比划,冷笑说道:“把你一棒打死,倒是便宜了你,非得让你多吃一点苦头不可!”用匕首将那根木棒慢慢削尖,看情形,她是要把楚天舒戳得遍体鳞伤,这才将他打落谷底。
  楚天舒不甘受她磨折,正想松开手自己跳下去,忽听得那女子“咦”了一声,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她的上半身本来又已伸出了那缺口的,此时忽然第二次缩了回去。
  楚天舒莫名其妙,她在搞什么鬼?一阵风吹过来,风中传来一阵奇特的音响。
  好像是女性的阴恻恻的笑声,笑得令人毛骨悚然。笑声有如游丝袅空,若断若续,忽东忽西,慑人心魄!
  楚天舒虽然吓得毛骨悚然,但也恍然大悟。那蒙面女子是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假如那真的是一个人的笑声,那人对她自是不怀好意的了。她要把上身伸出缺口,才能用木棒刺戳楚天舒,但这样岂不也正是给别人在她背后攻击的好机会?
  她游目四顾,看不见有人,但那笑声,却是不停的传入她的耳朵。
  蒙面女子给那笑声吓得越来越是害怕,喝道:“你究竟是人是鬼,我不怕你,你给我现出形来!”
  令她思疑不定的那个“女鬼”没有现形,她口里说不怕,心里其实是怕得要命,终于给那女鬼吓跑了。
  楚天舒牢牢抓着插在石壁的那支笔杆,静观其变。笑声听不见了,那蒙面女子也没有露面了。
  但他还是没有办法爬上去。峭壁结满冰,滑不留手,判官笔一拔出来,他就非得跌下去不可。
  忽然有一条野藤随风飘来,反正是就快支持不住了,不如冒个险吧。他大着胆子,用空着的右手抓着野藤,野藤是从悬崖上吊下来的,他就沿着野藤爬上去。
  这短短的片刻,对他来说,用“度日如年”来形容他的感觉都嫌不够,他的生命,可说是分分秒秒都在受着死亡的威胁。
  假如那个蒙面女子还没有走,守在缺口的旁边,只要她用那把锋利的匕首一割,割断野藤,楚天舒是势必粉身碎骨的了!
  终于爬到了那眉月形的缺口了,他钻了进去,直到脚踏实地,方始松了口气,好像从鬼门关上逃了回来。
  “是谁救了我的性命,可否容我拜见?”
  空山寂寂,听到的只有风声。
  他是曾经攀登过昆仑山的,高山上的风声,常常杂有怪声,他也不禁思疑不定了。
  “莫非那只是风中的怪声,那恶毒的女子和我一样,都是疑鬼了?”
  他歇了一会,气力稍稍恢复。重新爬到那眉月形的缺口,首先把他插在缺口旁边的那支判官笔拔出来,再利用长藤,卷着插在下面的那支判官笔的半截笔杆,用力将它拔出,收回。
  月亮已在天中,月鱼更加明朗。
  他死里逃生,此时才有闲心重新观察谷底事物。
  姜雪君也不见了!
  难道刚才所见的那个白衣少女,那个酷似姜雪君的白衣少女,也只是他的幻觉么?
  但那“当心暗算”四个字又是谁写的?
  卫天元呢?卫天元的遇险是否也是那个蒙面女子诱他上当的呢?
  他怀着满腹疑固爬下峭壁,正想走回原来的营地,忽地听得有人走来。
  是那个恶毒的蒙面女子又再回来害他们?他握着双笔迎上去,冷笑说道:“我侥幸没有给你害死!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话犹未了,那个白衣女子已经站在他的面前。嫣然一笑,说道:“你以为我是谁?”
  楚天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白衣女子并没蒙面,是姜雪君!
  楚天舒又惊又喜,说道:“哦,原来是你吓走那个妖妇的!”
  姜雪君一怔道:“你说什么?”
  楚天舒道:“那妖妇正想害我,却被一个女子的笑声吓走。
  不,不是你么?”
  姜雪君道:“不是我!”
  楚天舒道:“那就怪了,不是你是谁?”
  姜雪君道:“那个蒙面妖妇,我倒是看见她逃跑的,但并没见着第三个人。或者是你听错了吧,说不定是风声。风穿过石壁的孔穴,常会发出怪声的,有时还像哭声呢。”
  楚天舒思疑不定,心道:“莫非当真是我听错了?”
  姜雪君道:“许久不见了,你好吗?听说你和齐漱玉订了婚了,恭喜你们。”
  楚天舒面上一红,说道:“雪君,想不到你还活着,这真是大好了。秘魔崖之战,你是怎样死里逃生的?又怎的会躲在这里?”他提出一串问题,心里且还有着一个疑问来曾说出,姜雪君藏在这雪山幽谷,对外界的消息又何以这样灵通。
  不过他对这次的意外相逢,虽然是大为惊喜,但却没有第一次知道她是和卫天元相爱时候那样的心情激动了。因此他也就坦然的接受了姜雪君的贺喜。
  姜雪君道:“我知道你心里藏着许多疑团,但我却不想说了。
  过去种种比如昨日死,还提它干吗?”
  楚天舒不禁又是一呆,心里想道:“不错,天元和飞凤也订了婚了,还何必撩她重提旧事?”说道:“过去的事不提,现在的事呢?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样被那妖妇骗来的?”
  姜雪君道:“我已经知道了。那妖妇也不是完全骗你。”
  楚天舒吃惊道:“难道卫大哥,他、他真的……”
  姜雪君道:“不错,他真的是从悬崖上跌下来了。就是从你刚才爬出来的那个缺口跌下来的。”
  楚天舒道:“他一定也是上了那个妖妇的当的。他,他现在怎样?”
  姜雪君道:“你放心,他还活着。我正需要你的帮忙,请跟我来。”
  楚天舒苦笑道:“峭壁千仞,我没有那么好的轻功,怎能跟你下去?”
  姜雪君道:“谁说我们要从峭壁下去?”
  楚天舒霍然一省,说道:“莫非另有途径?”
  姜雪君道:“对啦,否则以我这样平庸的轻功,又怎能上来?”
  “平庸”当然是自谦之辞,不过,她的轻功并不比楚天舒高明多少,倒是实话。楚天舒更加相信刚才听到的“笑声”只是风声了。因为在他认识的女子当中,除了姜雪君之外,还有谁人肯来冒险救他?但即使是姜雪君,也没有这样高明的轻功的。
  他跟着姜雪君攀野藤,脚踏危石,绕过峭壁的另一边,发现一个山洞。洞口乱草丛生,藤葛纠缠,要不是有姜雪君的带引,即使他从洞口经过,只怕也不会发现。
  姜雪君道:“好在那个妖妇不知还有这个山洞,否则她早就来找我的麻烦了。”
  楚天舒道:“你已经知道了那妖妇是谁吗?”
  姜雪君道:“我并没受到她的伤害,天元虽然遭她毒手,也没给她害死,我也懒得去猜她是谁了。”看来她已经知道那妖妇是谁,只是不愿意说出来而已。楚天舒懂得劫后的心情,不再问她。
  山洞狭长,形如漏斗,越走地势越陡峭,不过总比笔直的峭壁好走,而且山洞里有许多钟乳石凸出来,形成石笋,这些石笋可以作为扶手,楚天舒的疲劳虽然还未完全恢复,倒也不觉怎样吃力。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走出这个山洞了。出口处已是在距离谷底没有多高的山腰,
  楚天舒脚踏实地,只觉有软绵绵的感觉。泥土与别处不同。
  深黑中泛着赭色,散发的香味也很古怪,似臭非臭,似香非香。
  泥土好像水份甚多,有湿润之感。
  经过姜雪君的解释,楚天舒方始明白来由。原来这谷底堆满落叶、落花,千万年来,日积月累,混和冰屑,形成了这种特别的泥土。谷中地气比较温暖,因此也不会结成坚冰。
  只见卫天元躺在地上,旁边有一段粗如儿臂的树桠,他的手中还握着一把出鞘的剑,一半已插进泥土。
  姜雪君道:“也是他命不该绝,在离地面约十数丈处,他斩断了这棵大云杉斜伸出来的树桠,缓和了下坠之势,落地之时,又是剑先插地,那股冲力更减弱了。否则从高空落下,焉能还有命在?”
  楚天舒给他把脉,见他脉息虽然微弱,却无凌乱迹象,方始稍稍放心。
  姜雪君道:“他从高处跌下来,内脏虽没受伤,但身体受到震荡的影响,还是免不了的。”
  楚夭舒问道:“他昏迷了许久吧?”
  姜雪君道:“大约一个多时辰了。”
  楚天舒道:“怎的还未醒来?”
  姜雪君道:“你放心,我已经给他服下了琼花玉露丸,药性是可以令他熟睡的。睡眠充足,体力才能恢复得快。明天一早醒来,他就好了。天舒,麻烦你替我照料他,最好不要让他知道是我救他。”
  楚天舒吃一惊道:“你们好不容易才碰上了,怎能不等他醒来就走?”
  姜雪君苦笑道:“花自飘零水自流,何必如此执着?”
  楚天舒道:“雪君,你们是患难之交,我知道他对你是真情真意的,只不过他以为你已经死了。这才,这才……”
  姜雪君道:“我早已和你说过,旧事请莫再提。我走啦。”
  楚天舒道:“你去哪里?”
  姜雪君道:“我也不知道。但总会有一个去处的。”
  楚天舒暗暗叹了口气,只好让她走了。
  卫天元一觉醒来,叫道:“雪君,雪君!咦,怎么是你?天舒?”
  楚天舒道:“你是发梦吧,哪里有姜雪君?”
  卫天元道:“我明明已经看见她的!天舒,我是不是你的好朋友?”
  楚天舒道:“当然是!”
  卫天元道:“好,那你就必须和我说实话,否则,纵然是你救了我,我也非得和你绝交不可!”
  楚天舒无可奈何,只好说道:“她已经走了。”
  卫天元呆若木鸡,半晌说道:“走了?唉,雪君,你怎能这样忍心,不肯上我见上一面?”
  楚天舒叹道:“见了又怎么样?你不是已经有了上官姑娘吗?
  天元,请你也老实回答。你到底喜欢谁多一些?”
  这句话要是在三个月之前问他,可以毫不踌躇的回答是姜雪君的,但现在要他立刻答复。他可是答不出来了。他想了一想,说道:“感情一定得有个比较的吗?他们两个对我都是一样的好,我怎能说喜欢谁多些?”
  楚天舒道:“你总不能两个都娶?”
  卫天元道:“那我就谁也不娶,去做和尚。”
  楚天舒道:“孩子气的话!唉,不过假如换了我,我也会感到取舍为难的。我看,还是不如听其自然吧。”
  卫天元默无一语,过了一会说道:“你是怎样找到这里的?”
  楚天舒道:“和你一样,给那个蒙着脸孔的神秘女子骗来的。”当下把经过和卫天元说了。
  卫天元听得很仔细,听罢,忽地问道:“你说,你觉得那女子似曾相识,是吗?”
  楚天舒道:“是呀。好像是和我见过一两次面的人,但却不是常常见面的,否则我不会想不起她是谁。”
  卫天元忽地想起,楚天舒和上官飞凤岂非只是见过一面的?
  扬州那晚,在他家里厮杀了一场。因此虽然只是一面,相信楚天舒已是对她留有颇深的印象了。
  不错,卫天元是对上官飞凤非常熟悉的,假如真是上官飞凤,她烧成了灰,他也认得。此际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上官飞凤的影子,也浮现出那个神秘女子的影子,他得出的结论,还是和他第一眼看见那个蒙面女子的感觉一样:“决不会是上官飞凤!”
  但由于楚天舒那么说法,他的信心却是不免有点动摇:“万一是呢?”他不敢想下去,也不敢再问楚天舒了。
  “你说在那峭壁上的缺口处,有人留下当心暗算四个字?那笔迹……”
  楚天舒道:“不像熟人笔迹,我也想不出是什么人会来救我。”
  卫天元好像抓到了一根救生草,忙道:“带我上去看!”
  楚天舒道:“你走得动?”
  卫天元道:“要我从峭壁爬上去当然做不到,但你说有个山洞可以上去的。从这里走到山坡上那山洞的入口处,我相信是不会有困难的了。”
  楚天舒也想早点出去,说道:“好,那就走吧。”
  上到山上,卫天元盘膝坐了一会,调匀气息,说道:“行了!”当下与楚天舒互相照顾,再次爬到峭壁上那个缺口旁边。
  他看见那四个字了,不仅是抓着了救生草,且是吞下了定心丸了!
  卫天元喘过口气,说道,“是她,是她的字迹!”
  楚天舒道:“她是谁?”
  卫天元道:“上官飞凤!”
  “当心暗算”这四个字是上官飞凤所写,当然她就不会是那个蒙面女子了。天下决没有在准备暗算别人的时候,却预先留字,叫那个人提防上当的道理。
  楚天舒道:“上官姑娘的轻功比你如何?”
  卫天元直:“比我高明得多。”他懂得楚天舒说这个话的意思,接着叹口气道:
  “你听到的笑声,可能不是风声。但即使是飞凤装神弄鬼来吓跑那个妖女,她下来见我,我也没有办法找她。”想起姜雪君躲避他,上官飞凤也躲避他,心中闷闷不乐。
  楚天舒道:“她们都已来到了白驼山,咱们总会见着她们的。
  你饿不饿,折腾了一晚,我已是有点饿了。”
  卫天元道:“雪君给我服的那颗药丸,用的不知是什么药,我倒不觉得饿。”接着苦笑道:“我答应给你捉两头雪鸡的,现在是没法交差了。”
  楚天舒道:“我还有半袋干粮,不过并没随身携带,留在原来的地方。吃不到雪鸡,咱们就回去吃干粮算了。”卫天元也还有一个背囊留在那个地方的。
  他们走进树林,还没回到原来的地方,忽然听见风声中似乎夹有惨厉的叫声。
  楚天舒吃了一惊,说道:“天元。你听!这回不是我听错了吧?”
  两人朝着声音来处跑去,听得更清楚了。果然是个女子的叫声。
  “救命!救命!”听得令人毛骨悚然。
  “你害了我,我的师父决不会饶你!”那女子大概是因为见无人来救,转而恐吓那个“害”她的人。楚天舒一听,这个声音也似曾相识。卫天元正在说道:“好像就是那个蒙面女子!”不过,因为她已不是捏着嗓子说话,和蒙面女子昨晚的口音不大相同,所以楚卫二人还不敢十分肯定。
  很快他们就发现了那个女子,果然就是昨晚蒙着脸孔的那个神秘女子。
  他的蒙面中还没除下,不过这蒙面中是给楚天舒的判官笔划破了一条裂缝的,血虽然止了,还可以看见血痕。
  这蒙面女于是给人用一条野藤倒吊在树上的。楚天舒骂道:
  “你害得我好惨!”上前就把她的蒙面巾撕下。
  三、假飞凤 假银狐
  蒙面巾撕开,楚天舒如遇鬼魅,只见他张开嘴巴,却叫不出来,竟是呆了。
  这个女子并不丑,甚至还可以说得是个美人。他为什么好像见着鬼怪那样吓得呆了?
  因为这个女子竟然是上官飞凤,大过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卫天元忽地叫道:“不对!”他拾起块冰块,在那个女子的脸上用力摩擦。
  那女子的一张粉脸给冰块擦得鲜血淋漓,但侍至冰块尽都成了水的时候,她的庐山真貌也就显现出来了!
  不是上官飞凤。是徐中岳前妻赵红眉的姐姐越青眉。
  赵青眉的丈夫死得早,妹妹出嫁之后的第二年,她的丈夫就死了,并没给她留下子女。丈大一死,她就以大姨身份,搬到妹夫家里。后来她的妹妹又死了,她这个大姨也就“更上一层楼”,俨然以徐府的女主自居了。
  楚天舒此际惊魂方定,骂道:“原来是你这个妖妇,你为什么要假扮上官姑娘?”
  倘若赵青眉只是戴上蒙面中,或者只是扮作上官飞凤,他还可以理解,那是因为怕给他认出来的原故。
  甚至他也曾想到,赵青眉在假扮上官飞凤之后,还是害怕瞒不过他们的眼睛,这才蒙上脸孔。
  但既然有此顾虑,又何必多此一举,假扮上官飞凤呢?
  他实在想不通,故此虽然有许多疑问是要审问赵青眉,他还是首先提出这个问题。
  赵青眉料想难获侥恕,冷冷说道:“我杀不了你,你杀我好了,多问什么!”
  楚天舒怒道:“我与你何冤何仇,为什么你要害我?”
  赵青冒闭嘴不答,卫天元道:“你要求死。我偏偏不让你死。
  天舒,用你的判官笔挑断她的肠脉,将她重新吊起来,咱们走吧。”
  赵青眉大骇,厉声叫道:“卫天元,你这样折磨我,你不是人!”
  卫天元笑道:“这不过是跟你学的,比起你的那些阴狠毒辣手段,我还自愧不如呢!”
  楚天舒举起判官笔,喝道:“你到底说是不说?”
  赵青眉叫道:“好,我说,我说!”她好像要把满腔怨愤之气尽都发泄出来,叫道:
  “凡是和姜雪君有关系的我都要杀!”
  卫天元怒道:“雪君犯了你什么,你这样恨她?”
  赵青眉道:“徐中岳本来答应娶我的,要不是有姜雪君这小妖精出现,令他变了心肠,我早已是坐在金谷园中,安安稳稳的做洛阳首富、中州大侠的夫人了,那是何等美事!哼,倘若她肯安分守己做徐夫人那也罢了,她一进徐门就把灾祸带了进来。她害得徐中岳家破人亡,害得我无依无靠,我为什么不能恨她!”原来赵青眉是早已和妹夫有了私情的,她的妹妹也是给她瞒着徐中岳毒死的,她一心一意想嫁给徐中岳,却想不到自以为到了口的馒头,却给姜雪君“夺”去,卫天元怒道:“徐中岳害死她的父母,又逼她成婚,他本就该死!”
  楚天舒倒是觉得地有点可怜,说道:“徐中岳该死,但她……”
  卫天元道:“你以为她只是想害我们吗?有一个人已经给她害死了!”
  楚天舒翟然一省,问道:“你说的是丁勃吗?”
  卫天元道:“不错,丁勃是给两个妖妇害死的。一个扮作银狐穆娟娟的模佯,一个扮作飞凤的模样。那个假飞凤,一定就是现在的这个假飞凤!”
  赵于眉没说话,显然已是默认。
  楚天舒恍然大悟,说道:“我明白了。自从她那次假扮上官姑娘之后,想必是因为短期间难以恢复本来面目。所以就一直充下去,直到如今。”改容易貌之术,有一种是用人工加上一层面皮的,不到相当时日,硬要揭开来的话,必定疼痛难当。这就是为什么赵青眉明知骗不过卫天元的眼睛,却还要保留土官飞风的外貌之故。
  卫天元沉声喝道:“丁勃和雪君毫无关系,为什么你也要害他?”
  赵青眉怕受折磨,只好招供:“因为我怕杀不了你们!”
  楚天舒说道:“你杀了丁勃,就能杀得了我们么?”
  赵青眉道:“我杀不了你们!白驼山主是杀得了你们的。他答应帮我报仇,我当然也得答应帮他的忙。”
  楚天舒已经从卫天元的口中知道齐燕然和上官云龙发生误会的经过,对她本来有几分可怜的,此时也变为愤恨了。说道:
  “好阴毒的手段,当世两大高手郁几乎受了你的愚弄。卫大哥,你看应该怎样处置她?”
  卫天元道:“还有一件事情,我得问个明白。”
  他从赵青眉身上搜出那块鸳鸯石,问道:这块石头你是怎样得来的?”
  赵青眉道:“当然是从姜雪君手上得来的。”
  卫天元道:“她怎会给你:你是抢来的吧?”他奇怪的是,倘若赵青眉曾经从姜雪君手上抢了她的“随身之宝”,为什么当时赵青眉又不害死姜雪君:他希望能够多知道一些有关姜雪君的事。
  赵青眉道:“你猜得不错,姜雪君是曾经落在我的手上,只恨那老尼姑……”
  说到这里,突然停止。卫天元正想问她那老尼姑是谁,赵青眉忽地叫道:“师父,快来!”
  卫天元吃了一惊,他也听见树林里好像是有什么声音了。
  赵青眉一出声,果然便立即听得有人喝道:“谁敢欺侮我的徒儿!”
  这人来得好快,声音初起之时,好像还在密林之中,转瞬间她那阴恻恻的声音,已经是震得楚卫二人的耳鼓,显然已是来到近处。听那声音,似乎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
  人还未到,暗器先发。一片黄砂向楚卫二人当头罩下。
  卫天元上昆仑山的时候,是曾经受过这个妇人的暗算的,知道她发的暗器是毒砂,不敢怠慢,立即发出劈空掌。
  他和楚天舒的掌力加在一起,虽然是因为功力尚未完全恢复,稍逊平时,但亦已足以把这一片毒砂扫荡开了。
  他们立即迎上前去,看见的果然是个年约五十多岁的妇人。
  而且是个面貌和银狐甚为相似的妇人。
  卫天元喝道:“原来害死丁勃的主凶是你!”
  那妇人道:“是我又怎样?”手中的龙头拐杖一挥,荡开了楚天舒的判官笔,击向卫天元。
  卫天元怒从心起,左拳右掌,同时击出。他本是腹中饥饿,气力应该不及平时的,一怒之下,气力反而胜似平时了。
  拳掌兼施,俨如铁斧开山,巨锤凿石。那妇人想不到他如此勇猛,也是不禁有点吃惊。
  不过,这妇人身法轻灵,功力也在卫天元之上,卫天元加上了楚天舒,也不过仅能和她打个平手,但那妇人想要腾出来偷发暗器,却也不能。
  再过片刻,卫天元忽地有点头晕目眩的感觉。原来这妇人虽然腾不出手来偷发暗器,但她的拐杖却是在一种药水中浸过的。这种药水的主要成分,就是可以用来提炼迷香的香料。拐杖盘旋飞舞,这种可令人昏迷的香气也就随风扩散了。不过,气味甚淡,在剧斗中的卫天元初时还未能觉察出来:
  若在平时,以卫天元的功力,即使是点燃的迷香,他吸进去也不怕晕倒,但此际他的功力已经打了折扣,虽然也还不至于晕倒,却难免多少受点影响。
  楚天舒的功力逊卫天元一筹,所受的影响更大。笔杖相交,当的一声,楚天舒的一支判官笔给她的拐杖打得从手中飞出。
  卫天元抢上去接应,以龙爪手抓她杖头,左掌则是使出大摔碑手的功夫。这两种功夫,都是齐家的绝技。但卫天元此际己是强弩之未,强力施为。自己也没有把握是否抵挡得住那妇人龙头拐杖的一击。
  忽然从风中传来一个柔和悦耳的声音,有人轻宣佛号,念道:“阿弥陀佛!”
  声音虽然柔和,那妇人却是不由得心头一震了。卫天元抓住她的杖头,大摔碑手当中一击,咋嚓一声,那根龙头拐杖断为两段。那妇人抛开手中的半截拐杖,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翻出数丈开外,退入林中,转瞬不见。
  卫天元一击得手,气力也差不多用尽了,此时连手脚都似乎不听使唤了,哪里还能去追。
  卫天元喘息稍定,叫道:“多蒙前辈相助,可否容我们拜见?”
  荒林寂寂,没有回答。
  楚天舒好像自言自语,说道:“一定是那个老尼姑。”卫天元道:“哪个老尼姑?”
  楚天舒道:“就是赵青眉这妖妇说的那个老尼姑。”
  此时他们方始有空回过身来,只见赵青眉躺在雪地上,动也不动。卫天元用半截拐杖拨一拔她;发觉她的身体僵硬,毫无反应,这才知道她是早已死了。
  楚天舒道:“自作孽,不可活!”用积雪掩盖了她的尸骸。
  卫天元恢复了冷静,说道:“不错,听赵青眉刚才还未说完的那半句话,那次姜雪君落在她的手中,一定也是给这老尼姑救走的。”
  老尼姑不肯现身,上官飞凤也不见踪迹,他们只好回到原来的地方。
  又一件令得他们惊喜的事情出现了。
  他们一回到原来的地方就闻到一股肉香。
  只见那堆火还未熄灭,不过火堆旁边却有人搬来了两块笔塔形的石头,两块石头差不多有普通人的高度;一支削尖的树枝,串着两只肥大的雪鸡,就用这两块石头作为架梁,树枝搁在石上,雪鸡吊在火堆的上方,正在烤得油香四溢。
  楚天舒跳起来道:“这可真是随心所欲了,你捉不到雪鸡,谁知却有人把现成的烤雪鸡给咱们弄好了。”
  卫天元道:“一定是飞凤弄的。”眼睛望向远方呆呆出神。
  楚天舒道:“不管是谁弄的,吃饱了肚子再说。”取了一只雪鸡,把另一只抛给卫天元。笑道:“别胡思乱想了,吃吧。”
  卫天元咬了一口,不觉皱起眉头,说道:“雪鸡烤焦了,有点苦味。”
  楚天舒笑道:“我倒不觉得。俗语说饥不择食,你怎的还嫌七嫌八,何况这还是你心上人烤的呢!”
  卫天元道:“我不是嫌它不好吃。”
  楚天舒道:“那你为何皱眉?”
  卫天元道:“我觉得似乎有点不对。”
  楚天舒道:“什么不对?”
  卫天元值:“飞凤是很细心的,她的轻功又比你我都高。”
  楚天舒莫名其妙,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卫天元道:“凭她的轻功,要是她不想见我们的话,大可以等到听见我们的脚步声才走。现在你明白了我的意思了吧?”
  楚天舒道:“哦,你是说这两只雪鸡没有烤得这么焦的道理。”
  卫天元道:“对了,要是在我们回来之前,雪鸡早已烤熟的话。她会把雪鸡拿下来,放在石头上的。要是在我们回来的时候,雪鸡还未烤熟的活,她应该是听到了我们的脚步声才走的,雪鸡也不至于烤得这么焦。”
  楚天舒道:”你怀疑她是碰到什么突然发生的事件,匆匆忙忙走的?”
  卫天元道:“恐怕只能这样解释了。”
  楚天舒道:“但也未必就是对她不利的意外事件,再说,赵青眉的师父也已给老尼姑吓走,还有谁人能够加害于她,我看,你还是先吃饱了再去研究吧。反正她有心躲你,你也找不到她。”
  吃饱肚子,精神恢复,楚天舒拆下帐篷,准备继续登山。卫天元道:“请等我一会。”
  楚天舒见他在林边的雪地上走来走去,好像在寻找什么,不禁心里暗暗叹息,只道他是还想找寻上官飞凤的踪迹。
  卫天元忽道:“你过来瞧瞧!”楚天舒走过去看,见地上有比别处较多的落叶,卫天元正在轻轻的把树叶拨过一边,树叶拨开,雪地上现出凌乱的足印,一大一小。
  楚天舒道:“小的那个足印想必是上官姑娘的了,那个足印大的却不知是谁的?咦,足印虽然凌乱,但却似乎有步法可寻。”
  卫天元道:“你也看出来了。我猜不出另一个人是谁;不过我却可以知道,那人是个剑术高手、轻功也不在飞凤之下。不久之前,他们曾在这里斗剑。”
  楚天舒道:“你怎么知道?”
  卫天元道:“他的足印比飞凤的足印还浅一些,如果他们不是正在激斗的话,雪地上也不会留下他们的足迹。”要知上官飞凤的轻功是业已达到踏雪无痕的境界的,卫天元勉强做得到,楚天舒则是未能。
  卫天元道:“从步法揣测剑法,那人的剑法似乎也是属于轻灵飘忽一路,和飞凤的幻剑路数颇有相同之处,奇怪,西域还有哪一派的剑术足与幻剑抗衡?咱们跟着足迹追去!”
  足迹时隐时现,他们跟着足迹,绕了一个大弯,忽然发现已是回到了他们昨晚遇险的地方,不过是峭壁的另一面而已。
  足印却再也找不到了。
  楚天舒道:“莫非他们是从那个山洞走进了下面的山谷?”
  卫天元道:“飞凤不会这样笨的,她跑不过那个人,在平地还可仗着身法较为轻灵,边打边逃,一到了狭窄的山洞里面,身法施展不开,岂不是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飞凤找不见,她的强敌是谁,卫天元也猜不出来,不禁着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了。
  那人个是谁,不但卫天元猜不出来,连上官飞凤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
  她正在烤雪鸡,忽然看见对面的冰崖上现出一个淡淡的人影,她是知道山谷里有个本领非凡的老尼姑隐居的,初时还以为是那老尼姑,但定睛一看,影子是个男的!
  她这才吓得跳了起来,回头一看,你道是谁?
  竟然是御林军统领穆志遥!他已经站在上官飞凤的面前了!
  穆志遥也是同样感到惊奇,他是看见这边的火光走来的,只道在这山上的自必是白驼山主的门下,不料却是上官飞凤。
  他愕了一愕,便即纵声大笑道:“上官小姐,你大概想不到会在这里碰上我吧?”
  上官飞凤也笑道:“穆大统领,那日在秘魔崖上,你大概也想不到会碰上我吧?”
  那日的秘魔崖之战,穆志遥本是以徐中岳为饵,要钧卫天元这条大鱼的,想不到上官飞凤一来,灵旗轻轻一展,就把他预先布置好的周密计划破坏无遗!
  上官飞凤重提旧事,等于揭了穆志遥的疮疤。穆志遥气在心头,沉声喝道:“卫天元呢?”
  上官飞凤道,“我劝你不要找他了。”
  穆志遥道:“哦,你不是和他一起来的么?”
  上官飞凤道:“我一个人,你恐怕已经对付不了,你还要找卫天元,那不是找死?”
  穆志遥这才明白她的“劝告”原来是这个意思。
  穆志遥不怒反笑,说道:“上官小姐,这里不是秘魔崖,也不是星宿海,你的灵旗在这里是毫无作用,还是让我看看你的幻剑吧。”
  上官飞凤道:“要看幻剑,还不容易,幻剑来了!”
  穆志遥道:“剑呢?”突燃间只见寒光一闪,上官飞凤已经把石崖凸出来的一截有棱角的冰条折下,向他的咽喉刺过来了。
  上官飞凤的腰间本是悬有佩剑的,穆志遥不知“剑是幻剑,幻剑非剑”的道理,只道她要使出幻剑绝招,当然首先就得拔剑,哪知刺来的却是一截坚冰。
  高手比拼,对敌方的估计,稍有错误;往往就会造成致命之伤,饶是穆志遥本领高强,也给她逼得手忙脚乱。
  上官飞风闪电出招,一口气刺出六六三十六剑,没刺着穆志遥,心里也不禁有点佩服,想道:“听说他家传的蹑云剑法,最精妙的地方,就是和步法配合得宜。他尚未亮剑,我都胜他不了,今日怕要糟。”
  穆志遥的剑已经拔出来了,只见他剑尖颤动,嗤嗤作响,劲道之强,可以想见。他把内力贯注剑尖,剑法依然一样轻灵。在剑气纵横之下,上官飞凤虽然也没给他刺中,那支冰剑已是迅速溶化了。
  上官飞凤一个细胸巧翻云,半空中拔出佩剑,脚未沾地,凌空就刺下来,穆志遥喝道:“来得好!”横剑截击,上官飞凤的剑尖在他的剑脊上轻轻一点,脚落实地,他这一招也给避开了。
  穆志遥趁她立足未稳,一招“玉带围腰”,剑光匹练般横过去。哪知上官飞凤脚步踉跄,剑法都是古怪之极,身形一飘一闪,突然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穆志遥仗着蹑云步法,堪堪避开,上官飞风滑似游鱼,已是从他的剑光圈中“滑”出去了。
  穆志遥一直以为她一定是和卫天元在一起的,看见这里搭有帐幕,更加相信自己所料不盖,暗自想道:“这妖女的剑法不在我下,要是等到卫天元回来,我恐怕不是他们二人之敌。”于是立即猛下杀手,一口气攻她十七八招。
  两人剑法在伯仲之间,功力则是穆志遥较高,上官飞风应付他的攻势,颇为吃力,不过,也还勉强可以应付。
  本来他们若要分出胜负,最少也得百招开外的。但穆志遥固然害怕卫天元回来。上官飞凤也是害怕卫天元回来。她是知道卫天元已经跌伤,也知道姜雪君会替他医治,但却不知他已经恢复几分,要是他尚未恢复三成,此际回来,岂非送死?而且,她目前也还不愿意就见到卫天元。
  穆志遥攻势告一段落,上官飞凤倏地转守为攻,反击三招,把穆志遥逼退两步,转身就逃。
  穆志遥哼了一声:“想逃跑么,在白驼山上你能够逃往哪儿?”
  上官飞凤笑道:“有胆的你追来,咱们再比比轻功!”
  穆志遥怒道:“你逃往天边,我也要捉到你!”他也曾想到,上官飞凤是要将他引到卫天元那里,但在这白驼山上,碰上白驼山主门下的机会可要比碰上卫天元的机会大得多。何况即使是对方二人联手,他自信也还可以抵敌一二百招。打不过也还可以仗着蹑云步法逃走。故此依然紧迫不舍。
  上官飞凤边打边逃,不知不觉已是逃到昨晚楚天舒被骗失足那个地方了。她蓦地想起:“要是卫天元的伤超过我的估计的话,此际他还是会在姜雪君的身边的,我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逃到她那里去?何况又要经过那个山洞,也是危险得很。”她本来想把穆志遥引入那个山谷的,那个地方有个老尼姑隐居,要是这老尼站肯出手的活,两个穆志遥也打不过她。
  正自踌躇,忽听得有人在峭壁的另一边说话,上官飞凤跑在前面,先听见了。
  “一路上都打听不到齐老前辈的消息,也不知他来了没有:
  即使他是来了,又怎样才能找到他呢?”是个少女的声音。
  上官飞风心道:“原来是瑶光散人那个徒弟青鸾,她所说的齐老前辈想必就是天元的师祖齐燕然,奇怪,她找齐燕然做什么呢?哦,我明白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另一个人已在说道:“你放心,师父一定有办法打听的。”说话的似乎是个少年。
  接着就听见他的师父说话了:“玉清神尼隐居之所离此不远,只要见着她,相信她会知道齐老前辈的消息,”
  上官飞凤喜出望外:“他们来得正好!”这三个人都是她认识的。
  最后说话的那个人,是武当五老之一的玉虚子。
  那个少年是玉虚子新收的徒弟鲍令晖。鲍令晖也是楚天舒的好朋友。
  至于瑶光散人那个徒弟青鸾,和上官飞凤更有过一段颇不寻常的交情,她们是曾经并肩作战的。
  上官飞凤连忙向他们跑去。穆志遥也追上来了。
  青鸾见她被穆志遥追杀,大吃一惊,说道:“鲍大哥,这位上官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快……”
  话犹未了,穆志遥和上官飞凤的距离已是不到十步了。
  不过,鲍令晖是早已知道那件事情的,无须青鸾再说下去,亦已懂得她的意思了。
  他把眼睛望向师父,说道:“师父,恐怕只有你才能帮她这个忙!”
  原来在扬州楚家那晚,青鸾最初虽然是跟着师父和卫天元作对,但后来穆志遥的一班手下杀到,对在场的人都加攻击,华山派(包括瑶光在内)方始知道上了好人的当,青鸾也就和卫天元、上官飞凤、齐漱玉等人并肩作战了。在那场混战中,青鸾因为武功较弱,几次险遭不恻,全靠上官飞凤保护了她。
  上官飞凤突然跑到青鸾身边,说道:“青弯,你想要知道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
  青鸾一愕,说道:“你知道我想要知道什么?”
  上官飞凤道:“你是不是想要知道你家人的消息?”
  青鸾道:“不错,呀,道长,快截住那个人!”
  上官飞风道:“对啦,否则有人要追杀我,我就无法说下去了!”
  玉虚子微笑道:“你放心说下去,没人能手你的!”
  穆志遥喝道:“玉虚子,你别多管闲事!”
  玉虚子道:“对不住,我这个人有个毛病,是徒弟的事情我一定要管!”
  穆志遥皱眉道:“她又不是你的徒弟,她是上官云龙的女儿!”
  玉虚子道:“我还没有说完呢!是徒弟朋友的事情我也要管!”
  穆志遥按捺不住,冷笑道:“你知道上官飞凤是什么人?”
  玉虚子道:“你不是说她是上官云龙的女儿吗?”
  穆志遥道:“她也是卫天元的情人!”
  玉虚予道:“这又与我何干?”
  穆志遥大声道:“齐勒铭和你有相干了吧?卫天元的师叔就是齐勒铭,难道你忘记了是谁毁了你的容貌吗?”
  玉虚子淡淡说道:“旧帐管不管是我的事,但新帐则是非管不可的,你欺负我徒弟的朋友的朋友,我若不管,徒弟还会尊敬我吗?”
  穆志遥忍耐已到极点,顿时爆了出来:“怪不得你在北京不肯帮我,原来你早已和齐勒铭、卫天元做了一路了。好,你要管就管吧!”唰的一剑便刺过去。
  他一出手便是蹑云剑法的精妙杀着,只见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剑影。玉虚子却不理会他那耀眼剑花,老老实实的一剑从向中宫直刺过去。这一招看似乎平无奇,却是一招狠辣异常的剑法。穆志遥心头一凛:“听说玉虚子在武当五老中,年纪虽然最轻,剑法却是最高的一个,果然名不虚传。”
  原来玉虚子使的这套剑法,乃是武当派镇山之宝的“七十二手连环夺命剑法”,一施展开,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这套剑法虽然不及蹑云剑法变化的奇妙,但却狠辣得多。
  鲍令晖和青鸾初时还替师父担心,不用多久也就看得出来,尽管师父在对方的剑势笼罩之下,其实是师父略占一点上风的,纵不能胜,也决下会落败。
  青鸾道:“上官姐姐,你可以说下去了吧?”
  上官飞凤道:“幸亏你碰见我,否则你要白走一趟了。齐老前辈不是在白驼山,是在我们的星宿海。”
  青鸾道:“他有和你谈及我的家人消息?”
  上官飞凤道:“不是他和我说的,是另一个人告诉我的。丁勃生前和他最好,什么秘密都不瞒他的。”
  青鸾心里想道:“她说的莫非是卫天元,为何她不直接说出他的名字,却要兜这么一个大圈?”她不知道上官飞凤此时正在心伤,她实不愿意重提卫天元的名字。
  青鸾道:“不管是谁说的,你快告诉我吧?”
  上官飞凤道:“好……”只说了一个字,忽然就好像声音被冰结了。
  青鸾道:“上官姐姐,你怎么不说下去?”
  上官飞凤似乎在凝神细听什么,忽道:“那个人已经来了,让他和你说吧!”
  青鸾望向前面,看不见人,回过头来,侍要问上官飞凤时,上官飞风也不见了。
  不错,卫天元的确是已经来了。他的轻功尚未达到踏雪无痕境界,踏碎的冰雪,发出轻声响,给上官飞凤察觉了。但青鸾还未察觉。
  青鸾没听见他的脚步,他已听见这边的金铁交鸣之声了,凭他的经验,一听就知这一边正有两个高手比剑。
  “一定是飞凤了?”他的心头卜卜的跳,立即加快脚步,几乎像一支箭似的射过来,把楚天舒甩在后面。
  但可惜他还是来迟了一步。
  上官飞凤已不见了,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上官飞凤是听见了卫天元的脚步声正在向这边走来,寸放心离开青鸾的。
  玉虚子和穆志遥比剑,早已稳占上风,何况卫天元就快可以来到,上宫飞凤当然是不用担忧了。
  但她却犯了一个错误。不错,玉虚子此际是占了上风,但他还是未能完全控制局面的。
  论剑法,两人各有所长;论功力,大致也差不多。穆志遥是和上官飞风先打了一场的,此消彼长,自是玉虚子占优。不过玉虚子也还有一样地方比不上穆志遥,那就是变化莫测的轻灵身法。
  玉虚子和穆志遥在上官飞凤离开的时候,亦是都已察觉有人来了。双方也都害怕来的是对方帮手。
  穆志遥抓紧时机,身形一晃,脱出剑光圈子,斜身扑向青鸾。
  要是上官飞凤在她身旁,穆志遥是决不敢愉袭的,偷袭也不会得手。但此际,青鸾身旁已是没人保护她了,有的只是一个武功恐怕还比不上她的鲍令晖。
  穆志遥来得快极,只听得嗤的一声,青鸾的衣袖已经被他撕去了一幅。
  但也就在这同一时间,鲍令晖整个身子都扑过去,他的武功保护不了青鸾,就用他的身体来掩护青鸾。卫天元恰好就是这个时候来到。
  双方动作都快,鲍令晖已经被穆志遥抓着了。
  他左手抓着鲍令晖,空着一只右手,还想再抓青驾。说时迟,那时快,卫天元已是如箭射来,轻轻一带,把青鸾带过”边,穆志遥知道他的厉害,单掌倒是不敢对他攻击。
  玉虚子投鼠忌器,也是不敢动武。长剑指着穆志遥骂道:
  “堂堂一位御林军统领,手段如此卑鄙!“
  穆志遥哈哈一笑,说道:“徒弟的朋友的朋友,你也要管,你自己的徒弟,你总不能置之不理了吧?自们做一桩交易如何?”
  玉虚子道:“你想怎样?”
  穆志遥道,“你替我把卫天元擒来,我把你的徒弟放回给你。”
  玉虚子斥道:“放屁!”
  穆志遥道,“好,你不愿意,那就拉倒,令徒可得跟我走了。”
  卫天元忽地走到他的面前,说道:“我来做这桩交易。”
  穆志遥当然不能相信,冷笑说道:“卫天元,你想在我的面前耍什么花招?”
  卫天元道:“不是花招,是实招!你不是要拿我去领功吗?
  现在我就用我自己来换鲍令晖。”
  穆志遥道:“好,那么请你自废武功,我就把鲍令晖放下。”
  卫天元道:“自废武功,是很难下得手的。而且你这条件也未免太苛刻了。”
  穆志遥道:“那么你怎样把自己交结我?我要的是一个不能使用武功的卫天元!”
  卫天元道:“不如这样吧,我站着不动,让你点我的穴道。
  我的穴道被点,当然就不能使用武功了。”
  穆志遥心想,有鲍令晖在手中当作盾牌,谅他也使不出什么花招。于是把右手握着的长剑伸出去,说道:“我要用剑尖刺你的穴道。”
  卫天元道:“也行。不过,请你刺得轻一点,别伤了我的筋骨。”
  穆志遥却暗运内力;力透剑尖,向着卫天元琵琶骨下三寸的肩台穴刺去。
  卫天元道:“你这厮不守信用!”突然沉腰坐马,长拳捣出!
  穆志遥是把如令晖当作盾牌挡在身前的,“砰”的一声响,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鲍令晖身上。
  说也奇怪,这一拳打在鲍令晖身上,受到冲击的却是穆志逼。鲍令晖本身倒是丝豪没感疼痛。
  原来卫天元用的这门功夫名为“隔物传功”,是齐家的七种武林绝学之一。这门功夫,练到最高境界,可以在石头上调:块豆腐,一掌打下去,石头打碎,豆腐不烂。卫天元尚未练到最高境界,他也恐防自己的内功不及穆志遥,未必能够一举奏效,故而不能不用一点“诡计”。
  穆志遥是用一只手抓着鲍令晖的,他诱穆志遥出剑刺他穴道,穆志遥全神贯注在剑尖上,抓着鲍令晖的那只手,当然就没有初时那么用力了,力道少说也分了一半。这一半力道自是挡不住卫天元全力运用的“隔物传功”。
  穆志遥虎口一震,不觉放松了手。说时迟,那时快,玉虚子已是出剑如电,恰好在穆志遥的剑尖刚刚就要刺着卫天元的“肩台穴”之时,格开了穆志遥的剑。
  鲍令晖跌下来,卫天元轻轻一掌拍出,鲍令晖的身子飞出三丈开外。这一掌卫天元用的乃是巧劲,鲍令晖就好像是给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提起,又轻轻放下,丝毫也没受伤。
  穆志遥心里着慌,硬着头皮充好汉道:“好呀,你们恃多为胜,那就并肩子上吧!”
  他想玉虚子乃是武当长老的身份,只要用说话挤得他不敢要卫天元帮手,那就还有逃生的机会。白驼山上的人,也有可能随时来到。
  玉虚子正在接受他的挑战,卫天元忽他说道:“这厮与我有杀父之仇,玉虚道长,请你把他让给我!”
  “十二年前的一个晚上。你得到徐中岳的通凤报讯,带领八名大内卫士,来我家偷袭,害死我的爹爹。这件事我已查得一清二楚,你承不承认?”卫天元喝问:
  穆志遥心想,与其斗玉虚子,不如斗卫天元,便即冷冷一笑,说道:“你的父亲是钦犯,我是替皇上出力的,不管我用什么手段,都是合乎王法的正当行为,我为什么要否认?”
  卫天元冷笑道:“可惜你的王法在这里却是不管用了!哼,你用我爹爹的鲜血染红你头上的乌纱,这笔帐,我非和你算清不可!”
  穆志遥冷冷笑道:“你要按照江湖规矩,为父报仇,也行!
  但我好像没听说过,为父报仇要诸别人代劳的!”
  卫天元冷笑道:“我几时说过要请人代劳?我和你一对一。
  不死不散!”
  穆志遥道:“玉虚道长,你意下如何?”
  卫天元道:“这是你我之间的决斗,与玉虚道长无关!”
  穆志遥道:“话还是先说清楚才好,比方说假如你先死在我的剑下,玉虚道长又来攻我,我可是抵挡不了这车轮战的。”
  卫天元冷笑道:“你倒想得如意,不过,为了安你的心,我就替你向玉虚道长求情吧。”
  玉虚子道“你先问他,他想怎样?”
  穆志遥道:“要是我侥幸胜得了卫少侠,我和道长这笔帐,留待他日再算如何?”
  玉虚子本来不大放心让卫天元和他单打独斗,但见卫夭元的目光充满自信,暗自思量:“卫天元是天下第一高手齐燕然的衣钵传人,倘若他没有杀穆志遥的把握,料他也不敢如此轻率。”便道:“好,我依你就是。不过,我也得有话在先,如果你打到一半,中途就要逃跑的话,那可休怪我要出手!”
  穆志遥哈哈笑道:“你怕我逃跑,我更怕卫天元逃跑呢。卫天元,不死不散,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卫天元喝道:“不错,进招吧!”
  穆志逼道:“好!”剑光一吐,光环乱转,霎时间已是把卫天元裹在他的一团剑气之中。蹑云剑法本以轻灵飘忽见长,这一招尤尽奇幻的能事。玉虚子一旁观战,也不禁暗暗吃惊:“想不到他在和我激战之后,居然还能够使出如此精妙的剑招,比起刚才他对付我的那些剑招。有过之而无不及。嗯,只怕卫天元……”
  心念未已,只见卫元已经出剑还招。
  穆志遥以飘忽见胜,他却以气势见长,一声大喝之下,长剑好像化作了一道长虹,向穆志遥的胸口直刺过去。
  不过,他这一招虽然极具气势,招数却是平平无奇。楚天舒在旁都不禁看得暗暗皱眉:“这一招白虹贯日,丝毫没有蕴藏变化,如何能够抵挡穆志遥那瞬息百变的剑法?”
  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穆志遥却似乎有些顾忌,霎地变招,剑光流散,但仍是一招七式,虽然只是一个人,但在奇快的身法配合之下,却似有六七招剑同时攻向卫天元一样。卫天元不理他的花招,一斜身,长剑圈转,向他左肩削下。这一招貌似嵩山剑法中的“千古人龙”,虽然没有“千古人龙”的清隽,但更加古朴。
  玉虚子赞道:“举重若轻,以拙胜巧,以大克小。好剑法!”
  话犹来了,只听得穆志遥哼了一声,说道:“也未必就能克得住我!”剑法再变,出招越来越快,而且瞬息万变,当真是已达到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的境界。
  卫天元仍是兀立如山,不为所动。和穆志遥的快剑刚好相反,他的剑尖上好像坠着铅块似的,东一指,西一划,出招竟是越来越慢了。而且他所用的招数,也都是大开大阖的招数,没有半点花巧,平平无奇。
  鲍令晖手心里还在捏着一把冷汗,问师父道:“你老人家常说重、拙、大是剑法的最高境界,卫大哥现在用的剑法可是……”
  玉虚子道:“不错,他已参透上乘剑法的原理了,不过……”不过什么,他可没说下去。原来卫夭元虽然得运用重拙大的上乘剑理,但只是登堂,未曾入室。要达到“最高境界”,谈何容易。“不过,也足以对付穆志遥了。”玉虚子顿了一顿,才把这句话说完。但前后语气,却是不连贯的。鲍令晖听懂他的意思,不免仍有一点担心,但想:
  师父说他对付得了,想必不会骗我。
  玉虚子的确没有看错,但他却也没有想到,穆志遥还有一门非常怪异的功夫,是不得已时才用的,可以说得是他的救命绝招的。
  穆志遥屡攻不下,突然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说也奇怪,他口吐鲜血,剑上的威力,却似乎比刚才更加强劲了。
  卫天元虽然还能够防御。但在他的快剑强攻之下,已是渐渐有点应付不暇之势。
  原来穆志遥用的乃邪派武功中的“天魔解体大法”,自残肢体,功力可以骤增一惜。
  卫天元的功力本来比穆志遥逊一筹,只因穆志遥在两番激斗之后,功力打了折扣,卫天元就反过来比他稍胜一筹了。因此卫天元使出重、拙、大的上乘剑法,就刚好可以克得住他那轻灵飘忽的蹑云剑法。
  但现在穆志遥功力骤增一倍,又反过来胜过卫天元不只一筹了。
  应付这样变化真测的剑法,卫天元稍一不慎,就遮拦不住,就有血溅雪地之险!
  此时连玉虚子也不禁吃惊了!不错,穆志遥强用天魔解体大法,过后必将大病一场,但倘若卫天元丧在他的剑下,就算他过后病死,于事又有何补?
  不错,只要玉虚子出手,就能挽救卫天元的性命。但他以武当派长老的身份,又怎能说了话不算?
  穆志遥越攻越急,卫天元频频遇险,玉虚子几乎忍不住要出手了。
  忽听得“当”的一声,双剑相交,穆志遥的剑锋从卫天元胁下削过,只差少许,险些就要刺穿他的肋骨。
  玉虚子给吓了一跳,好在他沉得住气,还未出手。他从卫天元碰到的这绝险的一招中,开始看到了转机了。
  他猜疑不定,“奇怪,穆志遥这一剑应该可以刺得着卫天元的,怎的会失之毫厘呢?
  以他的功力来说,他施展天魔解体大法也还未到半枝香时刻,按说也不至于就到强弩之未的。”
  接着又是几招穆志遥应该得手而未得手,卫天元渐渐和他扳成平手了。忽听得穆志遥喉头咕咕作响,口角流出泡沫,喘气之声,连在旁边观战的人也听得见了。但奇怪的是,额头并未见汗,剑招也一样精妙,又不似已经疲不能兴的样子。
  鲍令晖道,“师父,你看,他好像要打磕睡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说话之间穆志遥已经打了三个呵欠,剑招也逐渐慢下来了。
  五虚子道,“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玉虚子不知道,卫天元可知道。他知道穆志遥是毒瘾发作了。
  穆志遥接连打了几个呵欠,没握剑的左手伸入怀中,摸出一颗药丸。卫天元和他缠斗正紧,他摸出药丸,也无法纳入口中,他把药丸一抛,张口去接,卫天元使出擒龙手功夫,左手虚招,药丸落在他的掌心。
  卫天元笑道:“一服神仙丸,快活似神仙,这是真的吗?”
  穆志遥喘看气叫道:“你、你还给我,否则我和你拼命!”
  卫天元笑道:“没神仙丸吃,你还有命可拼么?嘿,嘿,对不住,我可不能让你太过快活。你要快活,除非……”
  穆志遥道:“除非怎样?”
  卫天元双指一弹,把那颗药丸弹出去,喝道:“除非你像狗一样,给我爬过来,我就不阻拦你捡它。”
  穆志遥是御林军统领身份,如何能学狗爬?气得他双眼翻白。
  但毒瘾发作,却是惨过受刑。穆志遥大吼一声,倒翻出去,眼泪鼻涕,都流出来。
  他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卜通倒地。
  他倒在地上,犹自手舞足踢,状若疯癫。哈哈哈大笑三声,喝起小调来了,“飘,飘,飘,我在云里飘。嫦娥姐姐开月殿,清歌妙舞度良育。”
  玉虚子叹息道:“做你的梦,你在云里飘?你的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啦!”
  穆志遥眼泪鼻涕齐流,笑声忽地变作哭声:“神仙丸,神仙丸,我要神仙九!吃了神仙丸,快活似神仙,做鬼也心甜。”
  他果然像狗一样,向那颗神仙丸爬过去。
  众人相顾骇然,谁也想不到,“堂堂”一个御林军统领竟然变得狗也不如,卫天元本来要杀他为父报仇的,手中的利剑竟是刺不出去。
  玉虚子心中不忍,抓起一把雪,洒在他的面上,喝道:“谁把你害成这个样子,还不清醒过来!”
  穆志遥呆了一呆,数十年往事刹那间从心头流过。蓦地叫道,“字文雷,你这小子害得我好惨!杨炎,我悔不该没听你的说话!”声音越说越低,说罢,双脚一挺,玉虚上前探他鼻息,早已气绝身亡了。
  玉虚子叹道:“我一直想不通的一件事情。现在方始明白。”
  鲍令晖问道:“师父,你明白什么?”
  玉虚子道:“穆志遥本是名门后裔,蹑云剑穆家是武林世家之一,他的父亲穆扬波为人刚正,三十年前,还是江南七省的武林领袖呢。我一直想不通,以他这样的家世,何以会背叛了侠义道,去做清廷的头号鹰爪?现在方始明白,原来他是误交匪人,上了毒瘾。白驼山主宇文雷制造毒品牟利,本就需要朝廷方面有权有势的人替他撑腰,他和官府早有勾结,那是无疑的了。但可能还嫌不够,所以要利用穆志遥。穆志遥上了毒痛,只能受他挟制,一步步越陷越深了。”
  卫天元道:“初时或者真是受骗,但到了后来,恐怕也是因贪恋权位,而自甘堕落了。”
  玉虚子道,“你说得不错,他戒不了毒瘾,就证明他意志薄弱。也只有意志薄弱的人,才会结坏人以可乘之机。他的堕落,当然主要还是应该由他自己负责。”
  鲍令晖道:“杨炎不是现任的天山派掌门吗?”玉虚子道:
  “不错。”鲍令晖问道:“他说悔不该不听杨炎的话,这又是怎么回事?”
  卫天元道:“这件事,我倒曾听得师祖说过。据说三十年前,穆志遥初上毒瘾未久,杨炎曾用了一个绝妙的手段,逼他戒过毒的。”
  鲍令晖道:“什么绝妙的手段?”
  卫天元道:“他搜了穆志遥的神仙丸,把他放在一个悬岩上。
  穆志遥毒瘾发作,浑身乏力,跳不下来。在悬岩上饿了两天,后来才由他父亲穆扬波领他回去。穆扬波本来是和杨炎有点梁子的,据说就是因为此事,他感激杨炎助他儿子戒毒,不但梁子化解,而且与杨炎结成忘年交。”(按:这段故事,详见拙著《弹指惊雷》。)
  卫天元续道:“不过师祖和我一样,都以为穆志遥是已经戒了毒瘾了。我一向也当作他是贪图富贵,始会自绝于侠义道的。
  直到刚才,他拘出神仙丸,我方始知道他是重新上了毒瘾。”
  玉虚子道:“白驼山主想必是因害怕星宿海的报复,故此多方设法,一面挑拨你的师祖和上官姑娘的父亲不和,一方又想借助清廷之力,故此请穆志遥上山商量大计的。”
  一搜穆志遥的身,果然发现白驼山主写给他的一封信,正如玉虚子所言。不过还有一点玉虚子没料到的是,白驼山主还要穆志遥替他推销神仙丸,第一步是令所有的御林军官都上毒瘾。当然他的信写得十分隐晦,但玉虚子等人已知来龙去脉,一看也就明白。
  鲍令晖道:“不知穆志遥还有没有手下随来?”
  玉虚子道:“他是御林军统领的身份,这次来见白驼山主,料他不敢让人知道。他要对付星宿海的人,也只能在回京之后才作部署。”
  鲍令晖道:“那就不必去管他了。师父,啮们还找不找那位神尼?”
  卫天元道:“哪位神尼?”
  玉虚子道:“是隐居在这幽谷中的一位本领高强的老尼姑,法号玉清。据我所知,令尊生前,似乎也是和这位神尼颇有交情的。”
  卫天元道:“这就怪不得了。”
  玉虚子道:“什么怪不得?”
  卫天元道:“家父和雪君的父亲是至交,这位神尼是家父的朋友,当然也就是姜伯伯的朋友。怪不碍她会收容雪君。”
  鲍令晖道:“哦!原来姜雪君还在人间吗?”他是曾经追求过姜雪君的。虽然早已放弃,但还是兔不了有一分关心。
  卫天元把刚才碰上的事情说给他们听。
  玉虚子听得很仔细,听罢,问道:“你说那个貌似金狐的妖妇,是给一个老尼姑吓跑的?”
  卫夭元道:“不错。可惜我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但我想玉虚子道:“不用猜想了。那老尼姑一定是玉清神尼无疑。”
  他若有所思,停了片刻,继续说道:“但照你所说的这个情形看来,恐怕她是不得见你了。”
  卫天元也懂得玉虚子想的是什么,玉清神尼不想见他那当然是为了姜雪君的原故。
  要知姜雪君正是为了避免再见到他,才躲到这个幽谷的。
  卫天元不肯甘心,说道:“玉清神尼是先父旧交,又是道长的朋友,就烦道长替晚辈引见,可否?”
  玉虚子说道:“玉清神尼的脾气是颇为古怪的,……”边说边回过头来,只见峭壁上那弯月形的缺口处,忽然多了一束悬挂着的松枝。玉虚子苦笑道:“她不但不肯接见你,连我也结她婉拒了。这束松伎,是她谢绝防客的标志。”
  鲍令晖道,“师父,那咱们怎办?”要知他和青鸾的武功较弱,他们来到此处,已经是有点高处不胜寒之感了。玉虚子原定的计划,是不准备让他们参与对白驼山主之战。
  他原定的计划是:先找到玉清神尼,靠玉清神尼之助,料想可以得知齐燕然的消息,甚至说不定在玉清神尼那里,就可以见得着齐燕然。
  然后只是由他一人。做齐燕然的助手。
  玉虚子点了点头,说道:“齐老前辈没有来,我的计划是要修改一下了。不过,齐老前辈虽然没来,好在卫老弟却已来了。
  卫老弟,上官姑娘说你知道青鸾家人的下落,是吗?”
  卫天元道:“不错,丁大叔生前是曾和我说过的。”当下,就把青弯所想知道的消息,告诉了她。
  玉虚子道:“令晖,你陪青鸾下山去吧。”鲍令晖自知插不上手,师父替他如此安排,原是为他着想。但只是由他一人,陪青鸾回去,孤男寡女,万里同行。总是难免有点尴尬。
  青鸾看了楚天舒一限,忽道:“鲍大哥,我已经给你添了许多麻烦,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了。要是你想留在这里等候师父的话,我就一个人回去吧。”
  她这样说,鲍令晖倒是不能不答应陪她下山了。
  玉虚子含着微笑目送爱徒和青鸾下山,卫天元的目光望向楚天舒,两人也是不觉发出会心的微笑。正是:
  冰天雪地情苗种,心有灵犀一点通。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解脱尘丝 仗他幻剑 擎开世网 奉我灵旗
 
  一、白驼山主绕室彷徨
  楚天舒道:“咱们可以走了吧?”
  说话之时,恰好有一头兀鹰飞过,这种兀鹰是吃腐肉的,发现地上有尸体,立即冲下来,把楚天舒吓了一跳。
  楚天舒骂道:“畜性!”一记劈空打出,把兀鹰打得晕头转向,但力道仍是不足将它击落,它拍拍翅膀,又扑下来。
  卫天元抓起一块坚冰,飞出去打中它的头部,这才把它吓走了。
  玉虚子心中不忍,说道:“穆志遥好歹也算得是一位剑术名家,咱们将他的尸体掩埋了吧。”
  卫天元道:“好。”目光触及穆志逼右手中指戴的一枚戒指,不觉心念一动,说道:“这枚戒指倒是有点特别,好像是竹做的。”
  玉虚子道:“不错,就是用这山上的方竹做的。”别的地方竹子是圆的,白驼山上这种竹于却是方的,色泽斑斓如古玉,甚为美观。卫天元把戒指除下来,藏在怀中,楚天舒道:“你要它做什么?”心想朋友的饰物,可以留作纪念,仇人的饰物,要它作甚?
  卫天元道:“以穆志遥的身份,佩戴一枚竹戒指,你不觉得有点特别吗?”
  玉虚子道:“对,你留下来,说不定会有用处。”楚天舒跟着一想,也就猜到了几分了。
  白驼山上正在为一件意外的事情闹得天翻地覆。白驼山主宇文雷却把自己关在密室里,绕室彷徨。
  他需要安静,需要清醒的脑筋才能够对付艰难的局面。
  但他却没法子静下来,纵然强摄心神,头脑也还是一片混乱。
  这个意外事件,其实是早已发生了的。不过,他知道这件事,却还未到一个时辰。
  他也算得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但这次的意外事件,给他的打击却是太大了。他无法恢复安宁。
  刚刚经过的事情,又在他脑海中浮现。
  一个时辰之前,他虽然还未至于绕室仿惶,但亦在焦虑不安,记挂着他的儿子了。
  “浩儿为什么还没有回来?按说在星宿海上,有盖覆天做我们的内应,上官云龙和齐燕然又已斗得两败俱伤了。事情应该可以顺利了结了,为什么他还不回来呢?”
  正自焦虑不安,忽地有人前来禀报,他的儿子已经回来了。
  但却是给抬回来的。
  手下告诉他,他的儿子是在神仙坳被发现的,神仙坳距离总舵不过几里路,是在白驼峰上住的人上下山必经之路,看来那人把宇文浩放在这个地方,倒是有心让白驼山主的门下,容易发现他的。
  但那个人是谁,却就不知道了。宇文浩是给单独发现的。
  白驼山主无暇多问,赶忙去看儿子。
  宇文浩经过初步施救,已开始醒来。但神智还是有点迷糊。
  他一醒就叫“妈妈”!这个时候,也正好是白驼山主来到他的身边的时候。
  白驼山主眉头一皱,心中又是怜惜,又是怪责儿子没有出息。他抱起儿子,手掌贴着儿子背心,一股真气输送进去,说道:“浩儿醒醒,我是爸爸!”
  宇文浩这才恢复清醒,叫道:“爸爸,你要给我报仇,我、我的武功……”
  用不着他说下去,白驼山主在给儿子推血过宫的时候,已经知道儿子的武功是业已给人废了。
  “是准废了你的武功的?”
  “是齐勒铬!”
  是齐勒铭!这个仇可难报了。白驼山主咬一咬牙,说道:
  “我会尽我的力,为你报仇。武鹰扬和南宫旭呢?他们哪里去了?”他满腹疑团,不知从何问起,只好先问这两个人。这两个人是奉他之命,陪伴亭文浩去星宿海的。
  宇文浩脸上突然现出惊悸的神情,浑身直打哆嗦,断断续续说道:“我,我不知道。出、出事的时候,他们本来是和我在一起的,我醒来的时候,只见地上一滩血水,他们、他们却都已不见了。”这两个人是给穆娟娟的姑姑用化骨丹化成一滩血水的,其时宇文浩早已昏迷过去,当然不知道了。
  从儿子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推测,这是另一次“出事”,井非齐勒铭废他武功的那次出事。白驼山主越发吃惊了,能够将南有旭和武鹰扬化成血水的人,只怕比齐勒铭还更厉害吧?
  “那么是谁救你,又将你送回来的?”白驼山主急忙问道。
  宇文浩道:“妈妈!”
  白驼山主皱眉道:“我问是谁救回你的!”
  宇文浩道:“我不是已经说了吗?……”
  忽听得一个惶急的声音叫道:“浩儿怎么样了?”宇文浩的妈妈已经来了。
  宇文浩心中奇怪之极:“我怎么样了,怎的你会不知?”父亲母亲都在等待他的回答,他惊疑不定,反问母亲:“妈妈,你还没有告诉爸爸吗?”
  宇文夫人一怔道:“告诉什么?”
  白驼山主此时方始会意,说道:“他说是你救他回来的。”
  宇文夫人泪盈于睫,说道:“浩儿,我本来应该陪你去的,你是怪我不在你的身边吗?”他还以为儿子说的乃是反话。
  宇文浩大声说道,“妈,原来救我的那个女人不是你吗?”
  宇文夫人也吃惊道:“是娟姨吧?”
  宇文浩道:“不是娟姨,娟姨是帮他们的。不过那个女人的确也很像你,”
  宇文夫人顿时知道是谁了,埋怨丈夫道:“是不是你又去招惹她了?你嫌麻烦还不够多?”
  白驼山主心里已是烦乱之极,一挥手道:“你们让我清静一会。浩儿武功已废,好在并无内伤,现在他只是受了风寒,身体虚弱,你做母亲的多操点心,替我好好调治他。”
  宇文夫人喃喃道:“唉,儿子的事你也不管了。”不过她也知道,可能有比儿子武功被废更加严重的事到来,她也只能在背后埋怨丈夫了。
  白驼山主安静不下来。
  他绕室彷徨,心里想道:“慕吝垂、司空昭两位师兄已经死了,武鹰扬、南宫旭现在亦已死了,我已经没有得力的帮手了。
  要是上官云龙和齐勒铭来向我报复,我怎样抵挡?”
  正自彷徨无策,忽地有个人推门进来。
  是谁未经允准,就敢踏入他的密室?他以为必是妻子无疑,头也不抬,便道:“别来烦我!”
  那人冷冷道:“这句话,三十年前,你好像已经和我说过一次的了。但这次我是来帮你的!”
  白驼山主吃了一惊,说道:“是你?”
  来的是个妇人,相貌很似他的妻子,不过年纪却老很多。
  白驼山主道:“真想不到是你。你何苦还要来此?”
  那妇人冷冷说道:“我不能来吗?”
  白驼山主道:“好好不在这里。浩儿给人废了武功,抬回来了。好好正忙于照料浩儿。你是不是要去看她们母子。”
  那妇人道,“我是来找你的!”顿了一顿,加重语气道:“正因为我知道好好不在这里,我才特地来找你的!今日我要和你说个清楚!”
  白驼山主道:“好,我也正想问你。浩儿是你送回来的吧!”
  那妇人道:“我已尽了力了,敌人比我更强。”
  白驼山主道:“我知道,废掉浩儿武功的人是齐勒铭。”
  那妇人道:“你知道就好。你的儿子能够保全性命,你已是应该满意了。青眉是我唯一的徒弟,她比你的儿子更惨,她已经死了。”
  白驼山主吃一惊道:“她怎么死的?”
  那妇人道:“我叫她冒充上官飞凤,没想到她碰上真的上官飞凤。我赶不及救她。”
  白驼山主道:“那么你们的离间计……”
  那妇人道:“早已给人家识破了。齐燕然如今正在星宿海做上官云龙的客人。”
  白驼山主道:“他们根本没有中计?”
  那妇人道:“他们是曾斗过一场。但是否两败俱伤,伤到什么程度,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上官飞凤和卫天元都敢离开他们的亲人,跑来这里,他们恐怕是伤碍不重的。还有,齐勒铭怕亦已来了。”
  白驼山主道:“只齐勒铭一人已经够我们应付的了。如果那两个老家伙伤得不重,这、这,……”
  那妇人道:“你也知道局势严重,那么咱们似乎就比较容易谈得拢了。”
  白驼山主默然不语,半晌说道:“事已如斯,白驼山的基业都难保得住,咱们还有什么好谈的?”
  那妇人冷笑道:“你还想保住基业吗?我看,你目前应该想的,是怎样才能保全你的性命,雷弟,你和我走吧!”说到最后一句,语调转为温柔。
  白驼山主道:“抛下他们不理?”
  那妇人道:“我只能和你逃走!我也没有那么大的神通,可以保护你所有的亲朋。”
  白驼山主面有为难之色,说道:“别忘了你是好好的姑姑!”
  那妇人“哼”了一声,越说越是激愤:“我没有忘记,过去的事,我是寒天饮雪水,点滴在心头,记得太清楚了!就只怕你已经忘记!我问你,当初你是怎样应承我的?为了你,我险些被你的叔叔打死,为了你,我被赶出白驼山,只道老头子一死,你会遵守诺言,娶我为妻。谁知你又和这妖精勾搭上了!那时你可曾想到好好是我的嫡亲侄女?好好可又曾想到这样做是对不起她的姑姑?我受了你们叔侄两代的欺侮,这三十年来,我不敢公开露面,只能像游魂野鬼一样过活!你害得我身败名裂,你欺侮我比你的叔叔更……”
  白驼山主喝道:“别说下去了!你当这些丑事张扬出来,是好听的么?”
  那妇人道:“你知道是丑事,当初为什么要做?”
  白驼山主道:“好了,欣欣,我求你,过去的事大家都不要再提了,好吗?你刚刚自己说的,你这次回来,是要来帮我的。
  我不想和你吵架。”
  原来这个妇人名叫穆欣欣。本来是前任山主宇文博的妾侍,宇文雷是宇文博的侄儿,为了要取得继承人的地位,和小婶娘私通。他得穆欣欣的帮助,地位日益巩固,最后他们的私通虽然给宇文博发现,但那时他的羽翼已成,宇文博也奈何不了他了,只能把穆欣欣赶走算数,穆好好是在穆欣欣未给赶跑之前,就来白驼山投靠姑姑的。宇文博死的时候。她已长成,正是二八年华,娇媚动人,宇文雷继任山主,就要了侄女,不要姑姑。
  穆欣欣见他求饶,不觉心肠软了下来,叹口气道:“按说我是不该再理你的,但谁叫我狠不起心肠呢?好吧,只要你遵守当初的诺言,我也不会重记旧恨。你快说吧,你愿不愿意和我远走高飞?”
  白驼山主道:“兹事体大,你让我多想一想好不好?”
  穆欣欣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白驼山的基业,我劝你莫再留恋了。至于说到好好,我已经替她救了她的儿子回来,虽然武功已废,总算还有命在,除了不能动武之外,一切如常人,也算对得住她了。”
  白驼山主仍然没有作声。
  穆欣欣皱盾道:“你到底要想到什么时候?只怕在你作出决定之时,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在外面高声禀报。
  “禀山主,穆统领来了!”
  白驼山主喜出望外,说道:“穆志遥来了,这就好了!”
  穆欣欣冷冷说道:“穆志遥也未必就帮得了你的忙!”
  白驼山主道:“最不济我还可以躲到他的御林军中去。”
  穆欣欣道:“就只怕天下没有这样凑巧的事,刚在你大难临头的时候,他就来到。”
  白驼山主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穆欣欣道:“没什么意思,既然你现在有了靠山,我还能勉强你跟我走吗?好吧,你去倚靠穆志遥吧,但盼你不要回来求我。”
  白驼山主走出密室,问那人道:“你怎么知道是穆统领?”
  那人道:“他戴着一枚方竹做的戒指,我记得山主好像说过……”
  白驼山主道:“对,那枚戒指,正是我给他的信物。他有这戒指,那就不会是假冒的了。”
  哪知道这位御林军统领,可正是卫天元假冒的。
  不过,白驼山主也是一个十分精细的人,他虽然一厢情愿,盼望是真的穆志遥来到。但因穆欣欣刚才说的那些,隐隐含有怀疑之意,却也提醒了他。因此他口中虽然说这是真的无疑,心里却还是不能不存一点警惕的。
  他也是善于改容易貌的行家,走出客厅,仔细一看,果然看出这个穆统领好像有点不对。但那枚戒指,他却认得确是真的。
  他思疑不定,当下不动声色,脱道:“穆统领,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卫天元知道他是试探,也故作诧异说道:“是你约我来的呀!”
  白驼山主道:“是吗;我近来的记忆真是大不如前了。穆统领,你一路辛苦了,是不是贵体有点不适?”
  卫天元道:“托赖平安。不过,这山上太冷,我一时未能适应,患了一点伤风。”
  他模仿穆志遥的口音,自知不能模仿得维妙维肖,故而托词伤风。心想:反正待一会儿就要动手,只须混过这片刻就行。
  白驼山主道:“穆统领要不要先歇一会?”
  卫天元道:“伤风小事,用不着歇息了。咱们还是先谈正事要紧。”
  白驼山主道:“刚才咱们说到哪里?”
  卫天元道:“说到我是来赴山主的约会。”
  白驼山主道:“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好像是写过一封信给你。”
  卫天元忍住气道:“这封信我带来了,请你看看,是不是你原来写的那封?”
  卫天元为何还要和他敷衍,而不立即出手呢?这是有原因的。
  一来是因为要等待援兵。
  白驼山主虽然接连损折得力手下,但部属少说也还有三五百人,卫天元这边,只有玉虚子、楚天舒和他三个,要是径自闯关寻仇的话,只怕来曾见到白驼山主,他们已是精疲力竭了。
  因此卫天元才想出这个计策,冒充穆志遥来见他的。但他既然是旨充穆志遥,玉虚子和楚天舒当然不能陪他一起来了。为了避免引起注意,他们是和卫天元约好,在卫天元进了总舵之后半枝香时刻,他们方始赶来接应的。他们赶来接应,当然也不会是从正门攻入。
  二来他也要等适当的时机,白驼山主的武功非同小可,卫天元虽然自信未必会输给他,但一击不中,只怕就要前功尽废了。什么时候是最适当的时机呢?当然是在白驼山主对他不再怀疑,毫没提防的时候。
  他认定现在还只是白驼山主在试探他的真假,因为“假如他早已知道我是假的,为何还不出手?”他哪知白驼山主老好巨猾,在未有把握之前,也是和他一样,要等待适当时机,方敢出手的。他甚至想得更为周密,最好是不用出手,便可取对方性命。(他根本还未知道是谁假冒穆志遥,心里还着实有几分害怕,害怕可能是齐勒铭。)
  白驼山主一见他把信拿出来,便即把手一招,在五步之外,把那封信凌空抓了过去。
  卫天元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我练的擒龙手,虽然也可以在五步之外凌空取物,但想要和他这手功夫相比,我恐怕还得再练三年。”要知这封信不过是薄薄的一个信封,包着一张纸,份量甚轻,不易受力。这封信能够平干正正向他手中飞去,可知他的功夫是如何老练了。白驼山主接过信来一看立即满面堆欢,说道:“不错,正是我写的那封信。穆大人,你莫怪我多疑,我们只是在二十年前见过一次面,而江湖上的易睿术却是越来越精,我实在不能不防有人假冒。”
  卫天元只道是下出所料,当下也装模作样的哼了一声,说道:“那么,你现在不怀疑了吧?”
  白驼山主暗暗好笑:“你以为可以骗得过我,终归还是着了我的道儿。”原来他上次入京,也曾和穆志遥秘密约会过一次的。
  这件事卫天元却是不知,给他一试就试出真假来了。
  白驼山主不动声色,倒了杯茶,说道:“穆大人。我给你赔礼,请喝茶。”
  卫天元可不敢贸然喝他这杯茶,摆一摆手,说道:“你多加小心是应该的,不用客气。”
  白驼山主道:“穆大人,你不肯接受我的赔礼,那就是还在怪我了。哪有客人来到,一杯茶都不肯喝的道理?”
  卫天元暗自思量:“要是我不肯喝这杯茶,倒显得是我思疑他了。他现在已经相信我是正牌的穆志遥,料想不会在茶水里下毒。”
  为了争取时间,他决意冒这个险,搏他一搏。但正当他要接过来的时候,忽地窗外飞来一颗石子,当的一声,茶杯碎成片片!
  茶水泼在地上,顿时冒起一股青烟,平整的石砖,也给腐蚀成蜂巢一样。
  再糊涂的人,都知道是一杯非常厉害的毒药了!
  茶杯碎裂的声音一起,客厅内部闹开了!
  外面人声鼎沸:“有刺客!”“快来这边!”“妖女往哪里跑!”第一个叫“有刺客”的人,是尚未见着刺客的,第二个已经发现刺客所在的方向,第三个则已知道刺客是女的了。白驼山主的手下,虽然缺乏一等一的高手,但组织的严密,行动的迅速,还是不容轻视的。
  白驼山主的反应就更迅速了。换了别人,手中的茶杯突然给外面飞来的暗器打碎,一定会惊得发呆,但他却是虽惊不乱,一转身,反掌就向卫天元打去。
  双掌相交,白驼山主身形一晃,卫天元退了两步。这倒不是因为卫天元的功力差过对方,而是因为白驼山主所练的功夫十分邪门。
  他右掌练的是“火焰刀”,卫天元碰着他的手掌,只觉有如碰着一块烧红的铁块一般,骤吃一惊之下,不能不退,顿时就落了下风。
  说时迟,那时快,白驼山主左掌又已拍到。这次卫天元避开了和他的手掌接触,但掌风却是避不开的。说也奇怪,他右掌发出的掌风,有如从铸铁的鼓风炉中吹出,热得骇人。左掌练的是“寒冰掌”,发出的掌风,却好像是冰窟中吹出来的冷风,奇寒透骨!
  卫天元一接了他这两掌,宇文雷也立刻知道不是齐勒铭了。
  虽然卫天元用的也是齐家的内功。
  懂得用齐家的武功,而功力又比不上齐勒铬的,还能有谁?
  白驼山主松了口气,立即冷笑道:“我道谁,原来是你!哼,姓卫的,你冒充穆志遥来暗算我,算得什么英雄好汉!”本来是他用毒茶暗算卫天元的,他反而怪责起卫天元来了。
  卫天元斥道:“当年你借刀杀人,把毒药暗器给穆志遥,叫他来偷袭我的爹爹,这又算得是什么英雄好汉行径?”
  白驼山主哈哈笑道:“原来你是报仇来的,很好,那我就让你们父子在阴间相会吧!”
  他口中说话,出手却是丝毫不缓。就在他们说这几句话的时间,他已是接连攻了卫天元十七八招。
  不过,那个“刺客”亦已来到了。
  就在“妖女往哪里跑?”的呼声中,一个白衣少女闯进客厅来了。
  当然是上官飞凤!
  她施展迅捷无比、奇泥异常的幻剑,把几乎是贴在她背后追来的几个打手都刺杀,另外的人见了她剑法如此狠辣,不约而同的都是在大惊之下停了脚步。
  卫天元早已料到来的是上官飞凤,但看见了她,还是禁不住心情激动。
  他惊喜交集,叫道:“你来了!雪、雪君呢?”上官飞凤喊道:“小心毒掌!”声到人到,唰唰唰连环三剑,把白驼山主逼开。
  上官飞凤也是心情激动。卫天元一见她的面,第一句话问的就是姜雪君,你想她的心中是什么滋味?
  她忍着悲酸,强摄心神,说道:“我还没见着姜姐姐,但我知道她的下落。目前对付强敌要紧,事情过后,我和你去找她。”
  白驼山主纵声笑道:“你们还想去找姜雪君,姜雪君早已给我杀了!”
  卫天元虽然在前两天才见过姜雪君,但还是不禁一惊。
  上官飞凤道:“别相信他的鬼话!”
  白驼山主道:“鬼话?我告诉你吧,她是刚在一个时辰之前给我毒死的,你要不要去看看她的尸体?”
  白驼山主夫妇是使毒的高手,卫天元即使明知他说假话,心神也总有点不能安宁。只要他有百分之一的猜疑,白驼山主也就达到扰乱对方的目的了。
  他在上官飞凤来到之后,本来已是只有招架之功的,此际趁卫天元心神不定,乘机反攻,立即又扳成平手了。
  上官飞凤道:“沉住气,别上当!”但卫天元除非能够亲眼看见姜雪君还活着,否则他又怎能百分之百的放心?”
  忽听得有人说道:“宇文雷,你看看我是谁?你是想害死我,可惜我没有给你害死。”
  白驼山主看见了,卫天元也看见了!
  有个少女的影子在窗外一闪即过,但他们都已确实看见了。
  卫天元大叫:“雪君,雪君!”
  姜雪君没有答应,也没有进来!
  上官飞凤道:“好,你现在可以放心了,赶快给你爹爹报仇吧!”
  卫天元是的确可以放心了,姜雪君为什么不进来助他的用意,他也懂得了。有上官飞凤与他联手,已是足够对付白驼山主,她还何必插在他们两人当中?
  姜雪君用这样的态度对他,他虽然还是有点不能释然于怀,但已是可以安心作战了。
  卫天元放下了心,现在却轮到白驼山主猜疑不定了!
  姜雪君是怎么进来的,她的本领比不上卫天元,轻功更比不上上官飞凤,怎能在他们的森严防卫之下,直闯禁地,竟然在他客厅的窗外出现;他的手下难道都已瞎了眼睛?
  不过他的惶惑当然是下会在脸色上表现出来的,他反而冷冷笑道:“姜雪君死定的了,你以为这里是无人之境,可以任由她来去自如的吗?我的人都在外面,用不着我亲自杀她,我的手下就会将她斩杀!你们两个也是同样逃不掉!”
  这话倒不是虚声恐吓,假如卫天元与上官飞凤不能在最短的时间杀掉白驼山主的话,他的手下越来越多,他们二人终将死在围攻之下。
  但奇怪的是,上官飞凤刚给发现之时,四面八方都有吆喝声的,现在她已进了客厅,和白驼山主交上手了,但却不见有人追来,吆喝声也稀疏得几乎听不见了。
  卫天元正自诧异,忽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外传来:“越过这座假山者死!”
  卫天元喜出望外,白驼山主这一惊却是非同小可了!这是齐勒铭的声音。
  白驼山主这才明白,为什么不见他的手下来援,那是因为有齐勒铭守在外面的缘故。
  卫天元也恍然大悟了,为什么姜雪君能够来去自如,那是因为有齐勒铭给她开路的缘故。
  白驼山主看不见外面的情景,要是他看见的话,将会更加吃惊,外面横七竖八的,少说也倒下了三四十人。
  其中一半是给齐勒铭刺着穴道的,齐勒铭出手没上官飞凤那样狠辣,他并没斩杀,只是令对方消失抵抗的能力,但他的刺穴却更加迅速有效。他是表明了只要不和他作对,就可以免于诛戮的。
  另一半则是给银狐穆娟娟的梅花针打中的。她用的不是淬有剧毒那种,但却可以令人圭身麻痹,失了知觉。
  白驼山主的手下有三百多人,倒下的虽然不过十分之一,亦已足以收吓阻之效了。
  白驼山主强抑内心的惊惶,大声说道:“齐勒铭,你要杀我的话,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你进来吧!”
  卫天元也在同时说道:“师叔,你不要进来!”
  两人的意思,齐勒铭都明白,他哈哈一笑,说道:“天元,我知道你用不着别人帮忙。宇文雷,你也不用激我,我要杀你,早就可以把你杀了。”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你几次三番害我,本来我要找你算帐的,但卫天元要为父报仇,比起我和你的过节,更加重要:我只好让给他。下过,你可别想逃跑,你一定出这座房子,可休怪我出手!”
  卫天元道:“师叔,这你大可放心,他现在是绝对走不了的!”
  外面的人进不来,白驼山主孤掌难鸣,也难怪卫天元充满信心了。
  但这句话他还是说得早了一点。
  不错,白驼山主在他和上官飞凤联手夹攻之下,是只有招架之功,毫无反手之力了。甚至想腾出手来发暗器,亦已力不从心了。
  但他也并不是没有人在暗中帮他的忙的。
  激斗中,卫天元和上官飞凤忽地嗅到一种奇怪的气味,有点像鸦片烟那种香气。初时不怎么觉得,越来越是浓烈。他们必须闭着呼吸,不能开口说话了。二、自作孽 不可活
  这种古怪的气味迅速弥漫,他们虽然闭了呼吸,仍是不能不受影响。不知怎的,好像要打瞌睡,提不起精神。但自驼山主却反而精神倍振。
  原来这是特制的“神仙丸”的香气,比普通神仙丸强烈十倍。白驼山主本身就是制炼神仙丸的人,这种气味已闻惯了,对他当然没有影响。
  但他却也有点既喜且惊,心里想道:“这种浓缩的神仙丸药剂,我还未配成功,想不到欣欣已配成功了。”香气是从复壁的缝隙散发出来的。白驼山主当然想得到躲在复壁内的是什么人。
  果然就听得穆欣欣的声音传了出来:“别犹疑了,趁这机会咱们赶快逃吧。怎么,你还在恋战?再迟就来不及了!”
  这复壁是有暗门的,白驼山主只要靠近墙壁,就可以开启暗门。但他在卫天元、上官飞凤夹攻之下,却只能全神应战,休说难以靠近墙壁,即使能够移动到墙边,也腾不出手来。
  他当然明白,穆欣欣是叫他从暗门进来,然后和她一起逃走的。
  这件事,刚才是做不到的,现在则是可以做到了。
  但口、在他却又不想逃走了。像是一个贪得无厌的赌徒,快输光的时候,只想赢回本钱。待到赢回本钱,又想获得利钱了。
  在此他还要博下去。
  他打算如意算盘,卫天元和上官飞凤眼看就可被他所擒,只要他有人质在手,他就有了可以和齐勒铭讨价还价的资本,最少也可以保得住白驼山主的基业了。
  穆欣欣的话,他非但听不进去。反而有点怪她为何不更进一步出来助他。
  穆欣欣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在里面幽幽叹了口气,说道: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你还不醒悟吗?你不醒悟,恕我不能陪你赌下去了。”
  白驼山主哼了一声,心想:“你走了更好,免得对我纠缠不清。”此际,上官飞凤的出招己是不成章法,卫天元的掌力亦已不及原来的三成了。他独力就可以把他们二人擒下,还何须穆欣欣来帮他的忙?
  哪知事情忽然又有出他意料的变化。
  强烈的神仙丸气味中忽然渗进一点清香,不是感觉十分灵敏的人根本就觉察不下。
  卫天元和上官飞凤初时还是昏昏沌沌,感觉不到的。忽然就觉得呼吸舒畅,精神就恢复清爽了。
  他们从神智迷糊到忽然清醒,就好像做了一个梦似的,不禁都是莫名其妙。
  他们莫名其妙,白驼山主则是心中明白。这股清香正是可以中和他那神仙丸的解药。这种解药,比他自制的还更有效,不问可知,自是银狐娟娟的“杰作”了。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穆娟娟的声音在门外说道:“姑姑,你一生吃了多少苦头,都是拜他所赐,到了如今,你还要维护他么?”
  白驼山主好似听到一声叹息,宛若游丝袅空,疑有疑无。不知穆欣欣是否还藏在复壁,连忙叫道:“欣欣,过去我对你不好,我知错了,快来帮我!”
  穆娟娟站在门外,并没听见这声叹息。她也提高声音说道:
  “姑姑,你不出手,我也不出手。你若执迷不悟,可休怪我做晚辈的无礼!”
  卫天元与上官飞凤恢复清醒,立即反攻,掌影盘旋,剑光飞舞,顿时把白驼山主困在当中。此时他想从暗门逃走也不能
  白驼山主大叫:“欣欣,你是她的姑姑,你的本事比她大,你怕她作甚,快来助我,快来助我!”
  忽地又听得有人叹息,但却不是穆欣欣的叹息。
  “你们两人真是不要脸,可谁叫你是我的丈夫呢!”是金狐穆好好的声音。
  暗门突然打开,金狐现出身来!
  她一出来,立即听得“轰”的一声,一枚暗器从她手中掷出,还没落地,就爆炸了。
  这是穆家的独门暗器——金针毒雾!
  喜厅里烟雾弥漫,烟雾中夹着无数细如牛毛的梅花针,金光闪烁。
  卫天元的掌风可以扫荡梅花针,但那毒雾在一时之间,却是难以扫荡,烟雾弥漫中,他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陡然间只觉寒热交作,既有寒流袭到,又有热浪涌来。
  白驼山主双掌齐发,向他猛击,左掌是“火焰刀”,右掌是“寒冰掌”。
  “蓬”的一声,四掌相抵,这一下卫天元亦是用了全力。
  卫天元跌在地上,白驼山主也是“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上官飞凤怎容得他伤害卫天元,唰的一剑向他刺去。
  白驼山主左肩中剑,伤上加伤。
  忽听得主狐喝道:“你还要不要卫天元的性命?”上官飞凤吃了一惊,赶忙回过头来,挥剑向金狐声音的来处刺去。
  白驼山主一得脱身,立即就打开复壁的暗门,躲进去了。
  其实卫天元尚未落在金狐手中,他内功深厚,一时间还不至于昏迷,早已滚到一个角落。
  金狐引开上官飞凤,斜身滑步,赶忙跑到暗门所在的墙边。
  她穿的是一身黑色衣裳,烟雾弥漫,上官飞凤几乎看不见她的影子。不过,她一剑刺空,就已知道金狐是逃跑了。
  金狐悄无声的靠近墙边,不料那道暗门却打不开。原来白驼山主恐怕对方跟着追来。他一躲进去,就在里面把暗门门上了。机关是在墙内的,除非把这堵墙拆平,外面的人,无法打开暗门。
  卫天元叫道:“飞凤,我没事!”他是怕飞凤为他着急,用力叫出来的,他不出声还好,一出声可就真是“有事”了。张口吸进毒雾顿时昏迷。
  但更着急的还是金观。她冒险救了丈夫,不料丈夫反而不顾她的死活。
  她着急之下,大力拍打墙壁,叫道:“快放我进去,放我进去!”她不是没想到上官飞凤的幻剑厉害无比,但只盼暗门打开比上官飞凤的幻剑来得快些。
  她听见的只是自己的回声,上官飞凤的尖剑已是指到她的背后。
  金狐武功不弱,但却怎比得上上官飞凤的幻剑。她挥袖一拂,“嗤”的一声,衣袖被削去了一幅。袖中飞出的暗器也没伤着上官飞凤,上官飞凤的幻剑展开,全身遮拦得风雨不透,不但可以攻击敌人,也可以保护自己。
  上官飞凤的幻剑如影随形紧跟着她,复壁她进下去,只好向外逃了。
  金狐跑了出去,上官飞凤就毋须追杀她了。她赶忙把卫天元扶起来,只觉卫天元手足冰冷,叫他又没听见他答应,大惊之下,连忙探他鼻息。好在他的呼吸还未断绝,上官飞凤这才稍稍放心,立即将他背了出去。
  金狐逃出客厅,首先碰上的是楚天舒。楚天舒是曾被她毒针听伤,险些送了性命的。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喝道:“妖狐,你也有今日!”双笔便即刺她穴道。
  忽听得“当”的一声,银狐穆娟娟突然拔剑,把楚天舒的判官笔格开。
  穆娟娟道:“天舒,请你看在我的份上,好歹她是我的姐姐。”楚夭舒退过一旁。
  金狐抬眼望她妹妹,半晌说道:“哦,你居然还肯认我做姐姐?”
  银狐道:“咱们虽然自小分散,毕竟还是姐妹,我也曾做过许多错事,只要你……”
  金狐道:“我不想听你的教训,只想求你一件事情。”
  银狐道:“请说。”
  金狐道:“我那浩儿给你的丈夫废了武功,白驼山上他恐怕是不能住下去了。你肯替我照料他的一生么?”眼睛盯着妹妹,脸上神情十分古怪。
  银狐吃了一惊,说道:“姐姐,你可莫要自寻……”
  主狐道:“你以为我要自寻短见?我还舍不得死呢!不过,世事难料,我只向你,你可肯答应我的要求?”
  银狐道:“好,我答应你。”
  金狐道:“那我就放心去了!”突然转身飞跑,跑进她刚刚从那里出来的客厅。客厅里的毒雾还未消散。
  齐勒铭走过来道:“娟娟,你为什么不拦阻她?”
  银狐道:“因为我已经知道她要去做什么了。”想起姐姐转身之际脸上古怪的神情,眼中怨愤的火焰,她不觉打了个寒噤,继续说道:“一个人如果决心去做一件事情,你阻拦她,她死也不会瞑目。”
  齐勒铭苦笑道:“看来你们虽然自小分开,但最懂得她的也还是你,”
  银狐道:“这个当然。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一母所生的姐妹。
  但你又怎知道我懂得她?”
  齐勒铭似笑非笑道:“别忘了我和你也是同一类人。咦,你又在想些什么?”
  银狐呆呆出神,过了一会,说道:“我是在想,假如易地而处,我是自小就在白驼山的话,我恐怕也会变成姐姐一样!”
  上官飞凤已经和卫天元出来了,她这时也在想道:“我是不是也和他们同一类的人呢,我不知是不是。但天元一定以为我是的!”不过卫天元还在昏迷不醒,她可不能老是在想自己的心事了。
  齐勒铭给卫天元把了把脉,说道:“他是中了白驼山主的寒冰掌吧?”
  上官飞凤道:“不错。”
  齐勒铭道:“天舒,你还有没有琼玉丸?”那是楚家秘方配制,功效可以和少林寺小还丹相比的灵药。
  楚天舒道:“还有两颗。”
  齐勒铭拿过来给卫天元服下,说道:“我可以替他推血过宫。
  但还有一样,他醒来后,功力未复,一时间恐怕难耐严寒。”
  上官飞风道:“这个无妨,我身上也还有阳和丹。星宿海的奇寒都能抵御。”
  齐勒铭道:“好,那么他在两个时辰之后,就可以醒来。”
  上官飞凤望向那毒雾已经消散了一半的客厅,说道:“这里的事情还未了结,他两个时辰之后醒来不知自驼山主……”
  银狐懂得她的意思,说道:“我想,卫天元是用不着亲手报仇了。”
  银狐猜得不错,的确是另外有人替卫天元报了仇了,虽然那两个人的本意并不是要为卫天元报仇,但结果都是一样。
  白驼山主跑回密室,只见穆欣欣盘膝坐在床上,床头几上,点着一技蜡烛,烛光碧绿,映得穆欣欣的脸色,也颇有几分妖异之感。
  密室里本来是点着有玻璃罩的灯的,不知何时,给穆欣欣换上蜡烛。
  不过,白驼山主的心情,此际也无暇去注意这点小事了。他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叫道:“欣欣!”
  穆欣欣睁开眼睛,幽幽说道:“你知道,我一向喜欢烛光。
  咱们第一次幽会,我的房间里就是点着蜡烛的。”
  白驼山主勉强笑道:“难为你还记得这些旧事。”
  穆欣欣道:“你忘记我可没有忘记。”
  白驼山主道:“我知道过去对不起你,但过去的请让它过去吧。从今之后,咱们是永不分开的了。”
  穆欣欣道:“永不分开?真的吗?”
  白驼山主道:“当然是真的。因为我已经知道,只有你是真心对我好的。你真心对我,我当然也要真心对你。”
  穆欣欣道:“好像你和好好也说过同样的话。”
  白驼山主道:“那是假的,我们相好在前,我怎能忘了你的恩义。我回到这里,就是真心对你的证明。”
  穆欣欣道:“不错,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所以我早就在等待你了。”
  白驼山主道:“欣欣,你一定得帮助我!”
  穆欣欣叹口气道:“你一直不肯听我劝告,现在才来求我,迟了,已经迟了!”
  白驼山主只道她是害怕外面的强敌,说道:“不迟。这房间里有个秘密,你尚未知。”
  穆欣欣道:“什么秘密?”
  白驼山主道:“另外还有一条地道,可以通到外面的。那个地方是别人不知道的,我可以躲在那里养伤。不过必须你照料我。”要知他受的内伤不轻,如今是必须穆欣欣的保护了。而且。
  穆欣欣的武功或许比不上他,但逃跑的方法却比他多得多。比如说,万一给敌人发现的话,她放出烟雾弹就可以掩护他逃跑。
  穆欣欣不置可否,白驼山主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还不能相信我吗?”
  穆欣欣道:“待你养好了伤,大概你又想要回来,重新做你的山主吧?”
  自驼山主道:“不,我只想永远陪伴你,你不愿我做山主,我就任你选择任何地方,我与你一同归隐。”
  穆欣欣似乎有点满意的表示了,颔首说道:“永远陪伴我,好,很好!”
  白驼山主也很满意她这答复,说道:“好,那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吧!”
  说罢,他就打开那条地道的入口机关。
  忽听得“蓬”的一声,一股黑烟冲上来。一个黑衣妇人像是鬼魂般从黑雾中升起。
  “你想不到我也早已知道了你这条地道的秘密吧?”
  白驼山主又惊又怒,喝道:“好好,你……”他一掌拍下去,忽然发现自己已是半分力道也使不出来了。回头一看,只见穆欣欣比他更糟,她已是晕迷过去,眼睛紧闭,躺在床上了。
  金狐道:“还有一件你想不到的是,我已制成一种药性和神仙九又相同又相反的神香,相同的是它们都可以令人精神萎靡,四肢无力;相反的是,如果吃惯神仙九的人,我这种神香,在他身上发生的效力就更大!怎么,你瞪着眼睛看我做什么,是不是不喜欢我回到你的身边?”
  白驼山主道:“我们是生则同龛,死则同穴的夫妻,我怎会不喜欢你回到我的身边?”
  金狐冷笑道:“生则同多,死则同穴?亏你还有脸皮和我说这样肉麻的话?要不是娟娟还肯认我做姐姐,我早已死在外边
  白驼山主道:“刚才我是自身难保,并非有意抛开你的。夫妻无隔宿之仇,请你别说这些气话了。”
  金狐道:“哦,刚才你是连开门的气力都没有了么?”
  白驼山主无言以对,只好勉强笑道:“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回来,也一定会回到我的身边的。”
  金狐道:“为什么?”
  白驼山主道:“因为只有你才是真心对我好。好好,请你相信我,你对我好,我又怎能对你不好?”从今之后,咱们夫妻寸步也不分开!”
  金狐淡淡说道:“类似这样的话,好像你也曾和我的姑姑说过。”
  白驼山主作出个鄙弃的表情,说道:“咱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她怎能和你相比?我不过是为势所逼,不能不敷衍她罢了。
  你要是不相信的话,我可以马上将他杀掉!”
  金狐道:“我回来,并不是要你杀我的姑姑的!”
  白驼山主道:“好,那么咱们走吧,让她自生自灭!”
  金狐忽道:“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回来的吗?”
  白驼山主道:“因为你知道我现在最需要你!”
  金狐道:“你现在最需要,将来呢?”
  白驼山主道:“将来当然也是一样!”
  金狐道:“可惜我却不敢相信你!”
  白驼山主急道:“此处越早离开越好,你要怎样才能相信我?”
  金狐说道:“你说过永远也不离开我的,好,我现在就叫你永远也离不开我!”提起手掌,就向他的脑门拍下。
  白驼山主大惊道:“你干什么?”
  金狐道:“你死了,我陪你死,这不就是永远都在一起了。”
  白驼山主大叫道:“不,不!有话好说,请别、请别……”
  话犹未了,金狐已是一掌拍在他的脑门上。
  白驼山主只觉一阵地转天旋,几乎失了知觉。
  殊不知白驼山主固然吃惊不小,他的妻子金狐却更加吃惊。
  原来她本是想杀了丈夫,然后自杀的。她打向丈夫脑门的那一掌,确是用力打下去的。
  但不知怎的,突然间发现自己的气力已经消失了,而且消失得很快,打着丈夫的时候,还有平常人的气力,如今则是根本不能用力了。
  她抬眼望向姑姑,姑姑还是那么样躺在床上,双目也仍然紧闭,好像睡着一般,但嘴角却挂着一丝冷笑。
  白驼山主一阵地转天旋,晕眩过后,苦笑说道:“我还以为你是真的要杀我呢!”
  金狐作了一个媚笑,说道:“我怎舍得让你死呢,不过,今日之事你实在是令我太过伤心,所以……”
  白驼山主道:“我知道我是对不起你,所以你要惩戒我,但现在已经惩戒过了,你可以给我解药了吧?”
  金狐是知道丈夫的本事的,她的气力已经消失,迟早丈夫会看得出来,那时她身上的解药也无法不让他搜去的。念头一转,“不如再利用他一次。”拿解药出来的气力她还是有的,就把一颗解药拿给丈夫,说道:“解药可以给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白驼山主谄笑道:“请夫人吩咐。”
  金狐道:“好歹她是我的姑姑,我不忍心让她被我的毒香所害。你把她抱到外面去。”
  白驼山主道:“你不想让她自生自灭的么?”
  金狐道:“在这里她是必死无疑,在外面她还可以有一线生存机会。这才符合让她自生自灭的原意。”
  白驼山主却怀疑妻子是试探他,说道:“何必这样多事,你怕她死得痛苦,不如让我给她补上一掌。”
  金狐发觉自己的情况越来越糟,她是使毒的大行家,此时已经觉察自己是中了无名奇毒,毒入脏腑,求生是决不可能了。
  她狠起心肠,念头再转,说道:“好吧,你要杀她,那也由你!”
  白驼山主服下解药,呼吸似乎顺畅了些,便走过去发掌打穆欣欣,和金狐刚才打他一样,他也是打穆欣欣的脑门。
  不料他一打下去,顿时也就和金狐刚才一样,发觉自己的气力是突然消失了。而且比金狐尤甚,金狐还可以打得他晕眩,他打在穆欣欣的脑门,手掌已是软绵绵的丝毫也使不出气为了。
  穆欣欣突然张开双眼,坐了起来。
  穆欣欣谈淡说道:“你杀不死我,大概狠奇怪吧?为什么服了好好的解药,却连杀我的气力都没有呢?我可以告诉你这个秘密,因为我这支蜡烛的烛心是用黑心兰做的。”
  黑心兰是世间七大毒物之一,制成蜡烛,毒质在燃烧中挥发,毫无气味,能杀人于不知不觉之间。金狐的功力比不上丈夫,所以她中的毒首先发作。但白驼山主虽然发作较迟,中的毒却是更深。
  金狐道:“恭喜姑姑,制成了这种世间奇毒。不错,我是妒忌你,但要杀你,可并不是我的主意。”
  穆欣欣道:“不错,你最初是想用他来制伏我的,你以为趁他功力尚未完全消失,可以轻易将我制伏。但你要我活过来,也不过是想迫我支出解药罢了。可惜,你这脑筋动慢了一步。”
  白驼山主忙道:“欣欣,你真是明察秋毫。我本来并无害你之意的,我假装要杀你,不过是试探这贱人而已。”
  金狐怒道:“我早知道你是无情无义的了,却还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无耻小人,我真后悔给你骗了一生。”
  白驼山主冷笑道:“刚才我试探你口风的时候,你怎样说的,要不要我复述出来?”他用问活的语气,但却并不住口等待,就把金狐那句活复述出来了:“好吧,你要杀她,那也由你!”而且模仿她的神气和语调,维妙维肖。
  两人都没气力打架,只能吵嘴。不过吵嘴也不能维持多久。
  渐渐就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
  穆欣欣这才长叹一声,说道:“你们也不必吵了,我知道你们都是想要我的解药。但可惜我只是种出了黑心兰,却还没有把解药制成功。这种毒是根本没有解药的!”
  白驼山主大惊,用了最后一点气力骇叫:“没有解药?”
  金狐却突然发狂的笑了起来,说道:“我本来想和这无情无义的人同归于尽的,今日得遂所愿,那也很好啊!”
  穆欣欣则凄然笑道:“是啊:他对我和对你都说过同样的话,希望从今之后,永远也不和我们分开的。我们三个,都是罪孽深重的人,所以我也觉得应该完成他的心愿,这样的结局,的确是最好也不过了!”
  她保持那凄凉而又带着快意的笑容,看白驼山主和金狐相继倒下,最后她也倒下去了。
  待穆娟娟找到这间密室之时,发现的只是三具尸体了。
  善、恶、爱、憎、情、孽、恩、怨,都已同归于尽!
  穆娟娟紧握丈夫的手,低声说道:“祸福无门,唯人自召,这句话我如今是真正懂得了。”齐勒铭默然不语,半晌叹道“是啊,人谁无错,做错了事不打紧。怕的是错不知错,一直错下去。”
  穆娼娼道:“多谢你的提醒。”齐勒铭道:“我不只是说你,也说我自己。扩而大之,和咱们同一类的人都可以适用。”
  穆娟娟如有所思,忽道:“是不是也包括上官飞凤?”
  齐勒铭道:“她和我们表面相似,其实并不相同。她做的是时是错,局外人恐怕也很难评定。下过,别人的事情咱们也无谓谈论了。此间事已了结,咱们是可以走了。”
  穆娟娟道:“那盘残棋呢?”
  齐勒铭道:“棋局已经摆明,依你说应该走哪一步才对?”
  穆娟娟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齐勒铭道:“是啊,咱们只能把局中人引来,让他们看清楚了这局残棋,至于残枫应该如何收拾,咱们就恐怕是帮不上忙了。”三、花自飘零水自流
  不错,俗语虽说当局者迷,但在某一些人生的棋局中,往往也有局中人比局外人更清醒的。卫天元清醒过来了。
  他看见的是一片火光,齐勒铭等人临走的时候,已是把白驼山主的制毒机关付之一炬。火光还未媳灭,山上的建筑已是化成瓦砾。
  不但齐勒铭夫妇业已不见,上官飞凤也不见了。
  留在他身边的只有一个楚天舒。卫天元黯然道:“飞凤走了?”
  楚天舒道:“你别问我她去何方,莫说我不知道、即使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这话实是话中有话,但卫天元已是无暇推敲了。只是茫然反问:“为什么?”楚天舒道:“因为我知道她已经不想再见你了。”
  卫天元道:“她还有什么话留下给我吗?”
  楚天舒道:“她说对不住你。但也不想求你原谅。只盼你能够找到幸福。”
  上官飞凤留给他的话就这么多了,但楚天舒却加上自己的意见,另外说了几句:“你这次也是她救活的,即使她有什么对不住你,功亦足可补过了。”
  卫天元茫然望向远方,苦笑说道:“我也不知是谁对不起谁。
  雪君呢?”
  楚天舒道:“哦,她来过了么?我没看见。”
  卫天元道:“她来过了。她看见我,我也看见她,那决不是幻影,决不是幻影!”
  楚天舒道:“也许正因为她看见你们,所以她才走了。”卫天元说的是“我”,楚天舒说的则是“你们”,用不着画蛇添足,卫天元也懂得他的意思了,
  果然楚天舒接着便即说道:“男女之情,好比眼睛,眼睛里是不能掺半粒砂子的。你究竟是要谁?”
  卫天元呆了一会,说道:“我不知道,我要找她去。”突然一拳打出,把一块坚冰打得粉碎。
  楚天舒吃一惊道:“卫兄,你干什么?”
  卫天元道:“你看,我的气力已经恢复七八分啦,所以你不必替我担心了。我去找雪君,你也应该回去了。”
  楚天舒道:“我,回去,回去哪儿?”
  卫天元道:“齐师妹在瑶光散人那儿,过了这么多日子,她的伤想必亦已好了。她等你,恐怕亦已等得心焦了。”
  楚天舒叹道:“好吧,那我就不陪你去找雪君了。你们的事,我是帮不上忙的。这个结只能由你们自己去解开了。”
  卫天元回到那个山谷。
  情景还是像那天的样子,谷中落花堆积,山湖旁边都是花树,湖面也有落花和零散的冰块缓缓飘流。只是湖边少了个姜雪君。
  那晚的遭遇似梦非梦,但现在却是天明,阳光灿烂,他看到的是真实的世界,决非幻境。
  他穿过花树,在小湖的后面发现了一间石屋。他的一颗心怦怦跳动,叫道:“雪君!雪君!”
  没有回答。
  但那两扇门却打开了,一个尼姑走了出来。不错,是姜雪君,但她却变成尼姑了。
  姜雪君合什道:“贫尼慧净,施主找谁?”
  卫天元呆了一呆,叫道:“雪君。你明知是我找你,为何你不认我?”
  姜雪君道:“姜雪君?世上已经没有姜雪君了。贫尼慧净。”卫天元呆了一呆,说道:“听说佛门不打诳语?”姜雪君道:“不错。”
  卫天元道,“那你怎能忘了我们同拾鸳鸯石的事?你说过我们要做一对永不分离、比翼双飞的鸳鸯的!”
  姜雪君道:“那是姜雪君说的,不是慧净说的。”
  卫天元道:“姜雪君就是慧净,慧净就是姜雪君!”
  姜雪君道:“你错了,你只能说慧净的前身是姜雪君,却不能说慧净就是姜雪君!”
  卫天元道:“那么,姜雪君可以变为慧净,慧净又何尝不能变为姜雪君?”
  姜雪君道:“慧净或者还会再变,但决不会变为姜雪君!”卫天元道:“为什么?”
  姜雪君不答,却向那冰湖走去。卫天元跟在后面,兀自喃喃说道:“难道姜雪君变了慧净,就连昔日的深情都变了么?”
  姜雪君走到湖边,拾起落花,一朵一朵抛在湖水,花瓣散开,随水飘流。
  卫天元道:“是啊,那天晚上,你就是这样子的。但你现在,却无须慨叹花自飘零水自流了。只要你愿意……”
  姜雪君忽道:“你看看这水中的花,还是不是地上的花?”卫天元道:“怎么不是?”
  姜雪君道:“你看,这朵花在我手中还是完整的一朵花,但抛在水中呢?……”那朵花已经抛到水中,冰湖风浪虽然不大,也有微波,波浪翻卷之下,那朵花转瞬就分成一瓣瓣了。
  姜雪君道:“你看,此花是不是不同彼花了。再说地上的花,你脚下踩的泥土就是落花所化。你能说花即是土,土即是花么?”
  卫天元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他无法与姜雪君辩论,只能用情来打动了。姜雪君道:“你再看这流水,水还是水,但此一刻的流水,却已不是前一刻的流水。”卫天元道:“那又怎样?”
  姜雪君道:“那说明世间无不变之事物,花变成泥,泥若再变,可能变成岩壁,但决不能变回枝头上的花!”
  卫天元道:“古语有云:海可枯,石可烂,情不可变。花会变,水会变,情不会变!”
  姜雪君道:“古语也未必都是对的。情生于‘实’,‘实’变,情也变。我给你说一段佛法吧,华严经有云:现见世间虚妄之物,未有不依实法而起者。如无湿性不变之水,何有虚妄假相之波?”
  所谓“实”,即某一特定环境,环境变了,感情也会改变。
  《华严经》认为“情”是有现实基础的,但情的本身则是“虚妄假相”。“情”和“实”的关系,好像“水”和“波”一样。
  卫天元苦笑道:“我听不懂高深的佛法,我只想问你,你为什么要变作慧净?”
  姜雪君道:“我就是慧净。慧净还没变,我也没变。”
  卫天元摇了摇头,说道:“别绕着弯子说话了。好,那我改个问法吧,姜雪君为何要变慧净?”
  姜雪君这才正容答道:“是为了求心之所安!”
  卫天元道:“哦,求心之所安,那么是为了飞凤了?”言外之意,即是要问,她是否为了要成全他和上官飞凤的姻缘,才不错牺牲自己?
  姜雪君道:“飞凤自飞凤,雪君自雪君。求心之所安,决不是为了任何人的。”
  卫天元值:“我不管你现在是慧净还是雪君,我请你别绕弯儿,但白的告诉我,那日秘崖的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姜雪君道:“姜雪君就是在那一天死的,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卫无元道:“但姜雪君事实还在。”
  姜雪君道:“但已变了另一个人了。经云……”
  卫天元摆了摆手,说道:“我不想听什么经云子曰,你的假死,是不是出于飞凤的安排?”
  姜雪君道:“是我求她替我这样安排的,你不能怪她。我是求心之所安,她也是求心之所安。”原来那次秘魔崖之战,上官飞凤设计帮姜雪君报了仇(姜雪君用来刺杀徐中岳的那枚毒针,就是上官飞风替她向银狐借来的。报仇的设计,也是出于上官飞凤),但她在杀了徐中岳之后,服“毒”身亡,那颗“毒药”却是“假毒药”,服后呼吸停止,看似身亡,三天之后,却会“复活”的。这颗“毒药”也是上官飞凤给她的。
  卫天元茫然说道:“你说是求心之所安,难道,你离开我反而可得心安?咱们小时候是曾……”
  姜雪君道:“不错,小时候我是那样想的。那时我的世界里只有你,你的世界里也只有我。但现在不是小时候了!谁想得到我们两家同遭惨祸,各散西东?你在齐家长大,我却在洛阳跟爹爹苟活偷生!我自己也想不到我几乎做了徐中岳的妻子,虽然未拜花堂,也坐上了他的花轿。许多事都是小时候绝对意想不到的,你说不是吗?”
  卫天元暗自想道:“是啊,那时我又怎想得到会碰上一个上官飞凤,又与她结下了生死与共的友谊?最后我还向她求婚!”
  姜雪君继续说道:“所以说成语有言:事过情迁,佛经有云:
  情随实变。天元,你说句老实活,如果要你抛开上官姑娘,你是不是也觉得于心不安?”
  卫天元一阵迷惘,半晌说道:“我、我不知道。”
  姜雪君喟然叹道:“我们的往日之情有如流水,抽刀断水虽不可能,但水流已经改了方向了。水上的波纹更是虚妄假相之波。天元,一个人最大的快乐是什么?”她自问自答:“就是心境安宁。所以请你别强逼我从慧净再变回姜雪君了。要是我变回姜雪君的话,不但我于心不安,你和上官姑娘恐怕也要苦恼终生的!”
  忽听得有人口宣佛号,跟着念一段经文:“一切有情(按:
  有情即众生),皆有本觉真心,无始以来,常熨清净,昭昭不昧,了了常知,亦名佛性,亦名如来藏……但从妄处执着,而不证得。若离妄相,一切智、自然智、无碍智即得现前。”
  声音远远传来,人却不见。姜雪君跌坐合什,说道:“多谢师父教诲。”那声音道:“慧净,你真懂了么?给我道来!”
  姜雪君道:“斩无明,断执着,起智慧,证真如!”那声音道“对,我给你取名慧净,就是这个意思。”那声音道:“你既然懂得,那还多说作甚?”姜雪君道:“是!”闭目跌坐,状似老僧入定,再也不理睬卫天元了。
  卫天元心想:“是啊,我若纠缠下去,那倒真是虚妄执着了。”他对玉清神尼所说的经文虽然似懂非懂,但他却懂得姜雪君此刻的心境了。她的确是已经得到了安宁了。
  卫天元悄悄走出幽谷,虽然不免有点黯然,但也似乎有点轻快之感。这两种感情本来是矛盾的,但在他的心里却统一起来,连他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但他的心情却确是这样。
  卫天元走出幽谷,迎接他的是灿烂的阳光。他心中的一点优郁,也像淡云遮不住燃烧的太阳了。
  姜雪君已经给了他一个答案,现在他想要知道的就只是另外一个答案了——
  飞凤飞向何方?
  白驼山僻处藏边,卫天元下山之后,走了三天,方有人烟。
  但却打听不到上官飞凤的消息。
  第五天他到达一个名叫日喀则的城市,边疆的“城市”,不过是人口较多、有些商店的地方罢了。
  他踏入市区的时候,街头有两个孩子正在兴高采烈的谈论一件事情。
  “小达子可真是交上好运了,想不到那个军官也会给他银子!”
  “你只知羡慕人家的福气,你家却为何不肯收留那个汉人姑娘?”
  “那汉人姑娘满面病容,爷爷是怕她病倒在我们家里。怎知病人也会变作财神?”
  “是呀,财神上门,你们却把她赶走,那还怪得了谁?”
  卫天元不懂病人和军官把银子给小达子这件事有何关系。
  但“汉人姑娘”这四个字吸引了他的注意,于是就走过去问那俩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那两个孩子道:“我又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告诉你?”
  卫天元笑一笑,说道:“我是那位姑娘的朋友,我给你们每人五钱银子,谁说得详细,就再加五钱银子。”
  那两个孩子当然争着说了。
  卫天元从他们凌乱的叙述中,加以整理,拼凑出整件事情的经过。
  那汉人姑娘病倒在这小达子的家中,已经有两天了。今天…早,她想吃点稀饭,给小达子一串铜钱,叫他买两斤米。日喀则的居民是吃麦粉做的馍馍的,很少人吃米。只有一间商铺有米卖,价钱卖得很高,一串铜钱不够买两斤米。忽然有个军官进来,替小达子付了米价,而巨还给了小达子三钱银子,要小达子带他去看那位姑娘;因为他是那位姑娘的朋友。
  卫天元心跳加速,连忙问道:“你们知道小达子家住哪里吗;谁带我去,我给一两银子!”
  “我去,我去!”两个孩子争着说道。
  卫天元给了他们每人一两银子,就让他们带路。走出“市区”没多久,两个孩子指着一座毡庐说道:“这就是小达子的家了。”“毡庐”是藏人居住的“房屋”,屋顶是用厚毡铺的。但与一般帐幕又有不同,墙壁则是泥墙。
  卫天元好像听得有点奇怪的声音,说道:“好,多谢你们带路,我自己会去找她,你们回去吧。”他们站立之处,和那座毡庐的距离约莫还有百步之遥。卫天元却已听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冷笑声,但却并不是上官飞凤的冷笑声。
  不错,那个满面病容的“汉人姑娘”不是别人,正是上官飞凤。
  她是怀着一颗破碎的心走下白驼山的,十多年从没生过病的她,忽然在途中病倒了。
  好在有一个好心肠的藏族大娘收容她,让她在家中养病。
  这天早上,她想吃稀饭,给了一半铜钱,叫小达于给她买两斤米。没想到小达子去的时候是一个人,回来的时候,却是四个人。除了那个军官之外,还有一个中年汉人和一个魁梧的回人。这两个人是中途加入行列的。军官对小达子说,这两个人都是那个汉人姑娘的朋友。
  这三个人的确都是和上官飞凤相识的;但可惜却不能算是朋友。
  那个军官是御林军的副统领,名叫鲁廷方。那次卫天元在扬州楚家被几帮人追捕,其中一帮是穆志遥派来的人,这一帮“鹰爪孙”就是由鲁廷方率领的。
  那中年汉人是梅花拳的掌门梅清风。梅清风和徐中岳的私交甚好,但在江湖上还是颇有“侠名”的。他竟然也会跟鲁廷方走在一起,倒是有点出乎上官飞凤意料之外。
  第三个人更加出乎她的意料,是她父亲的部下,西域十三家首领之一的麻赞哈。西域十三家,只有他和另外一家没有参加盖覆天的“夺权”阴谋,上官飞凤一直以为他是忠心于她的父亲的,谁知他也跟鲁廷方走在一起了。
  鲁廷方哈哈笑道:“上官姑娘。你没想到我们会找到这里来吧!”
  小达子年纪虽小,却很机灵,看出不对,叫道:“你骗人、你不是这位姑姑的朋友,你是坏人。”
  鲁廷方将小达子一把抓了起来,喝道:“我毙了你这小鬼!”
  上官飞凤坐在炕上,冷冷说道:“你杀了他。我就杀你!”
  鲁廷方冷笑道:“你以为你打得过我们三个?”
  上官飞凤谈淡说道:“打或者是打不过的,但我用这条性命换你这条性命总还可以!”
  鲁廷方那日在楚家是见识过上官飞凤的幻剑的,倘若她不顾一切,“只是”要杀他一个的话,确实也是未必就做不到。不错,他看得出上官飞凤是在病中,但他还是不敢冒这个险。
  梅清风做好做歹,说道:“我们不是来杀人的,只是想来和你谈一桩交易。”
  鲁廷方趁势落台,说道:“好,我卖给你一个人情,待会儿我们开出来的价钱你可不能减了!”把小达子抛出帐外,用的却是一股巧劲,小达子双足着地,大骂强盗。那藏族老大娘赶忙出去保护她的儿子。
  上官飞凤笑道:“梅大侠,恭喜你当了官了!升了官当然就想发财,但可惜我仅有的一串铜钱都给你们拿去了,又怎能和你们做什么买卖?”
  听得“大侠”二字,梅清风不觉面上一红,说道:“别这样小气,铜钱还你。”原来上官飞凤给小达子那串铜钱,在鲁廷方给他代付米价的时候,已经从米铺老板手中拿回来了。他另外给了三钱银子与小达子做带路钱,那串铜钱可没还给他。这串铜钱是在内地通用,但在西藏却是少见的“康熙通宝”。是上官飞凤从中原回来用剩的。鲁廷方就是因为看见这串铜钱,因而引起疑心的。
  梅清风向鲁廷方要过那串铜钱,一抖手,铜钱散开,向上官飞凤打去!
  陡然间只见剑光一闪,叮当之声有如繁弦急奏,梅清风飞出十八枚铜钱,十枚当中劈开,五枚削了一角,另外三枚在互相碰撞中倒飞回来。
  上官飞凤笑道:“为何这样小气,只还我一半?”
  梅清风轮指疾弹,三枚飞回来的铜钱,都从当中分开,和上官飞凤冷笑的同时,他也在哈哈笑道:“上官姑娘,你才不过病了两天,怎的连剑法都这么疏漏了?”要知若在平时,上官飞凤的幻剑一展,是足可以将十八枚铜钱都从当中劈开的。
  麻赞哈把剩下的那半串铜钱拿过来,双手分握,大喝一声,铜钱都给他捏成粉碎,撒了满地。
  上官飞风冷冷说道:“好威风!好煞气!”
  麻赞哈道:“我有自知之明,大小姐,你若不是生病的话,我这双肉掌,未必胜得过你的幻剑。嘿嘿,但如今可就难说了!”说话之间,目光从望着上官飞凤而转为望向地上,地上有给上宫飞凤劈开的那十枚铜钱。他的目光充满洋洋自得之意。
  上官飞凤淡淡说道:“我一招不过能劈开十枚铜钱,你的掌力比我的剑法厉害得多。看来我似乎只有依从你们划出的道儿了。”
  鲁廷方道:“你知道厉害就好。开始谈买卖吧!”
  上官飞凤道:“好,你们开价吧。”
  麻赞哈道:“首先,你得把幻剑灵旗交出来。”
  上官飞凤道:“灵旗是你想要的吧?”
  麻赞哈道:“不错。你的爹爹做了三十年的西域十三家宗室,也应该让位了。我知道灵旗在你手中,我还知道你们父女是想传给卫天元的,但卫天元是外人,和西域武林也素没渊源……”
  上官飞凤截断他的话道:“哦,有这样的说法吗,你知道得似乎比我还多。但听你的意思,你当然是认为是只有自己才配继承我爹的位子了。”
  麻赞哈道:“你交不交?”
  上官飞风不理睬他,却对梅清风道:“梅大侠,你是剑术名家,幻剑想必是你想要的吧?”
  梅清风并不否认,上官飞凤续道:“你知不知道幻剑非剑?”梅清风道:“我知道。但剑决总是有的,你把剑诀默写给我,我还要留你三天。”
  上官飞凤道:“做什么?”
  梅清风道:“咱们切磋切磋剑法。”说是切磋,其实是要上官飞凤教他剑法,亦即是从比试中“偷师”。上官飞凤在病中,他自信上官飞凤是决计伤不了他的,不怕和她比试。
  上官飞凤不置可否,转过头来间鲁廷方道:“你呢?他们都已开出了条件,想必你也有吧?”
  鲁廷方哼了一声,说道:“我要着落在你的身上,把卫天元抓到。你要帮我们诱他自投罗网,抓不到他,你就不能走!”上官飞凤道:“晤,原来你们是要各取所需,但我要付给你们三家,这交易我未免吃亏了吧?”
  鲁廷方冷冷说道:“一命换一命,你有什么吃亏?”
  麻赞哈、梅清风接着说道:“要是你的性命不保,你的幻剑灵旗同样保不住!”
  上官飞凤道:“可惜我不会打算盘!”
  鲁廷方喝道:“干脆说一句,我们开出的条件,你究竟应不应承?”
  上官飞凤果然答得很爽脆,只有三个字:“不应承!”
  梅清风勃然变色。地上有五枚铜钱是给上官飞凤削了一角的。他突然拔剑出鞘,剑光一闪,这五枚铜钱都给他挑了起来,串在剑尖。剑光再闪,铜钱飞出,但周围已给削得平平整整,恢复了圆形,只不过变成了比原来的铜钱小了一半的“小钱”。这五枚“小钱”落在上官飞凤身前,排成一朵梅花形状。他只用了一招,闪电之间,就能把五枚缺角的铜钱,削成圆形。剑法的迅捷、奇妙,内力之用得恰到好处,即使未必在上官飞凤之上,也决不在她之下了。
  “借花献佛,算作给你的定钱。你收不收,那就任由你了!”梅清风摆出一副冷傲的神态说道。
  麻赞哈道:“大小姐,你可别逼我做出我不愿意做的事!”言下之意,上官飞风倘若仍然不肯应承,他也只好与梅鲁二人联手杀她了。上官飞凤不说话,目光从他们三人的身上扫过。她自知决计难以抵挡对方三人的联手,故此她只能考虑和其中一个同归于尽了。这三个人,哪一个最可恶、最可恨呢?
  这三个人也知她心中在想什么,对她的“幻剑”亦是谁都有点顾忌,一时间倒是没有敢抢先动手。
  鲁廷方道:“我数到三字,大家一齐动手!”麻、梅二人点头表示同意,鲁廷方就开始数道:“一、二……”
  “三”字正在他的舌尖打滚,未吐出来,忽听得有人冷笑道:
  “用不着你们设计诱捕,卫天元自己来了!”
  上官飞风精神大振,一跃而起。说时这,那时快,卫天元亦已声到人到!
  “蓬”的一声,麻赞哈与卫天元对了一掌,给他的掌力震得四脚朝天,狂吐鲜血!
  剑光电转,这刹那间,梅清风只见四面八方都是剑影,陡地剧痛如害,肩上的琵琶骨已是给上官飞凤一剑穿过!
  梅清风的眼睛像金鱼般凸出来,充满惊愕神气,似乎还不相信这是真的。也怪不得他不能相信。以他的剑法而论,即使不如上官飞凤,上官飞凤也绝无可能在一招之内就洞穿他的琵琶骨。但可惜这却是真的,他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他都只能倒下去了。
  好像被困在沙漠里绝望的旅人,突然发现了甘泉,卫天元的来到,给了她生命的力量,鼓舞了她的斗志。“幻剑”本无“章法”,此时她精神饱满,又复斗志昂扬,随意挥洒,皆成妙看。比她生病之前,威力更大。但这是如人饮水,只有上官飞凤方能“冷暖自知”,梅清风哪里懂得这个奥妙?
  鲁廷方见两个伙伴倒了下去,这一惊非同小可,转身就逃。
  卫天元喝道:“穆志遥等着你呢,你还想回去吗?”说时迟,那时快,上官飞凤已是截住他的去路,卫天元一记劈空掌震得他身形摇晃,顿时死在上官飞凤的幻剑之下。
  卫天元道:“这位梅大掌门,你准备如何处置?”上官飞凤道:“好歹他也算是一派掌门,就饶了他吧。”当下,谢过那藏族老大娘和小达子,便即与卫天元离开。梅清风被废了武功,但却保存了性命。
  来时不是一对,归时却是一双。
  恩仇都已了了,但他们都是万语千言,不知从问说起:
  两人默默同行,许久许久,上官飞凤忽道:“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卫天无道:“想和你下一盘棋,但对手只能是我和你。”
  上官飞凤道:“姜姐姐呢?”
  卫天元道:“她已经是局外人了。”
  上官飞凤迟疑半晌,道:“这不大公平吧?”
  卫天元道:“她是求她心之所安,我是求我心之所安。”
  上官飞凤道:“可是我……”
  卫天元道:“你也不用烦恼,因为那局残棋已经解开了。”
  上官飞凤道:“怎样解开的?”
  卫天元道:“雪君帮我解开的,正因为她已经帮我解开了这局棋,所以她就要置身局外了。”说至此处,忽道:“你还记得莫愁湖那副名联吗?”
  上官飞凤轻声念道:
  “名利乃空谈,一场槐梦,试看棋局情形,问谁能识?
  古今曾几日,半沼荷花,犹剩郁金香味,慰我莫愁。”
  卫天元笑道:“就快又是一年了,棋局已经解开,咱们也该回去重赏莫愁湖的荷花啦。”
  上官飞凤道:“莫愁糊迟些再去。”
  卫天元道:“哦,你想去哪儿?”
  上官飞凤道:“去看华山的红叶。华山上也有个要人安慰的‘奠愁’呢。”
  卫天元恍然大悟,笑道:“那个莫愁,是只有楚天舒才能安慰她的!”
  上官飞凤笑道:“但咱们也不妨去做一个袖手观棋的局外人。”
  又是秋天,红叶满山。
  有人说秋天是容易令人多愁善感的季节,对齐漱玉来说,似乎也是如此。
  得到瑶光散人为她悉心医治,她早已伤愈,恢复如初了。此时她正在“群仙观”前面的林中漫步。
  她在怀念远人,“为什么天舒哥还没回来看我?他的伤是不是也好了呢?瑶光散人说过,青鸾姐姐治毒疗伤的本领是不在她之下的,唉,难道……”
  原来瑶光给她医好了身上的创伤,却在她的心上抹下一片阴影。“男人十个有九个是靠不住的,迟管他曾和你海誓山盟,但只要他和另一女人相处久了,就难保他不会变心。”这些话是瑶光散人时她说过不知多少遍的。
  那么青鸾替楚天舒治病,又和他万里同行,“朝夕相处”又已经半年有多了。他会不会变心呢?当然,所谓“朝夕相处”,也只是齐漱玉的“想当然”罢了。
  但又怎能怪她有这样想法呢?小时候,她和卫天元朝夕相处,不也是曾经爱上他么?“日久生情”这句话她是深有体验的。
  “不过,天舒不是小孩子,青鸾也不是小姑娘。他们若是当真日久情生,恐怕就不会改变了。但天舒喜欢上我的时候,我和他也都不是小孩子了。”
  她漫步林中,胡思乱想,忽然发现瑶光散人在写画,画的正是群仙观。
  “啊,瑶光姑姑,你的画原来画的这样好,我还未知道呢。
  字也写得这样好!”齐漱玉赞道。
  瑶光散人道:“别瞎捧我。”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那幅画。
  她是用“大写意”的笔法写画,淡雾轻烟,楼台隐现,好像飘浮在云海之中。
  笔底的烟云,勾起了住事的思念,也勾起了心头的怅惘。
  她的画是跟玉虚子学的。那时他们都还未曾出家,玉虚子是一个名满江湖的倜傥风流的世家公子。
  玉虚子画过一幅仿古画的“仙山楼阁图”,画中的楼阁就是以华山的“群仙观”作为他“写意”的实物。而现在她画的“群仙观”则又是模拟玉虚子那幅画的。
  画上题的是唐诗人李商隐作的一首诗:
  白石岩扉碧藓滋,上清沦谪得归迟。
  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
  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去未移时。
  玉郎会此通仙籍,忆向天阶问紫芝。
  这首诗也是玉虚子当年借来题他那幅仿“仙山楼阁图”的诗。
  李商隐这首诗原题为“重过圣女祠”据说“圣女祠”中的一个女道士本是他的意中人。
  唉,他当年在画中写上了李商隐这首诗,想不到竟成“诗偈”!
  “旧日事尘封休再启,此心如水只东流。”从她做道士那天开始,她已决心把“旧事尘封”了的,但可惜她的“尘根”到底还是未能清净,常会午夜梦回,……直到如今,二十年已经过去,她还是情难自己,把满怀心事寄托于诗画之中。
  但她的心事却又怎能对齐漱玉言讲?
  齐漱玉见她若有所思,问道:“姑姑,你在想什么?”
  瑶光散人道“没什么,我是在想青鸾。”反问齐漱玉:“你呢?你是不是有心事要和我说?”
  齐漱玉道:“我也没什么。不过,你提起青鸾姐姐,我倒想起来了,她给天舒哥医病,不知已经医好他没有?”
  瑶光散人道:“我知道你在惦记,但世事难料,说不定他会和另一个人回来,令你失望的。”
  齐漱玉当然明白,她说的“另一个人”自必是指她的徒弟青鸾。
  忽听得有人叫道:“师父!漱玉妹子!”她们抬头一看,可不正是青鸾回来了!她是和一个年轻人回来的。但失望的却不是齐漱玉,而是瑶光散人!
  和青鸾一起回来的那个年轻人是鲍令晖。
  “怎么只是你们回来,楚无舒呢?”这话本来应该是齐漱玉间他们的。
  青鸾红晕双颊,说道:“我,我不知道,我给他医好了伤,就分手了。师父,我,我有……”瑶光料到几分,皱眉道:“有话就说!”
  忽听得有人哈哈笑道:“她不好意思说,我替她说!”声到人到,玉虚子已是出现在她阶面前。“她和令晖是求你答允他们的婚事。”
  瑶光“寒”着脸,不置可否。玉虚子笑道:“我的徒弟难道配不上你的徒弟么?瑶光,咱们不能重蹈上一代的覆辙!”他们当年的“情变”,就是因为双方家长的反对加上瑶光时他的误会,以至造成悲剧的。
  瑶光心头一震,想道:“不错,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就在此时,忽见又有一个人飞奔来到,齐漱玉迎上前去,喜极而呼:“舒哥,我还以为……”两人拥在一起,对周围事物,好像视而下见,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人存在。
  瑶光也好像看不见他们,她的面色逐渐变为柔和,终于对徒弟说道:“你们既是两情相悦,我就成圭你们吧!”
  玉虚子把瑶光拉过一边,低声道:“你几时还俗?”瑶光道:
  “什么,谁说我要还俗?”玉虚子道:“你有勇气让徒弟还俗,为什么你不敢还俗?我和你一起还俗!”瑶光的面突然变得比徒弟更红,说道:“别让年轻人笑话!”玉虚子道:“我说的是正经话!
  我虽然来迟了二十年,但经霜的秋菊,岂不更可以傲视春花?”
  那边楚天舒则在说道:“你以为什么?”齐漱玉道:“我以为你不会一个人回来。”
  楚天舒道:“哦,你是问卫天元吗?他、他的那盘残棋……”齐漱玉其实并不是要问卫天元的,但楚天舒已经回到她的身边,她也不想再说她曾经有过的疑虑了。“什么残棋?”她问。
  “我那盘残棋已经解开了!”卫天元与上官飞凤同时出现在他们面前。齐漱玉顿时也懂得“残棋”的意思了。
  楚天舒道:“那么,咱们一起回扬州吧。有一件事我正想告诉你,你的爷爷和上官前辈亦已准备联袂同游扬州。”
  卫天元道;“好,但最好先游西湖。”齐漱玉诧道:“为什么?”卫天元道:“因为西湖边有个月老祠,月老祠有副对联,我想和你们一起去看。”接着念那副名联:
  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
  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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