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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剑奇情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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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广陵剑》二

第二十回 漓水有情人已杳 名山作伴愿终违
  小书僮道:“少爷,有一件事情,恐怕你也未曾知道。”
  段剑平道:“什么事情?”
  小书僮道:“宁师傅告诉我,你们还是很小的时候,有一次云大侠来到我们家里,和老
王爷说话,他说他只有一个女儿,希望女儿将来能过安静的日子,而不是像他这样,在江湖
上奔波,要冒许多风险。当时宁师傅在旁,就半开玩笑的和他说道:那最好是把令媛嫁给我
们的小王爷了。他一说之后,云大侠和老王爷都有这个意思,不过因为你们年纪小,这才没
有定亲而已。”
  段剑平道:“此一时,彼一时。云大侠即使有这个意思,也未必后来不会改变的。何况
尚未成事呢!”
  小书僮忽地问道:“少爷,为什么今晚你不叫宁师傅来陪你?”
  段剑平道:“我喜欢要你陪我,你不愿意么?”
  小书僮笑道:“我当然愿意,不过,你且让我试试猜猜你的心事,你不敢带宁师傅来,
是怕宁师傅会阻止你令晚做的傻事。说不定他在见到陈石星之时,还会责备他不知自量,痴
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段剑平怒斥道:“你怎么可以这样信口雌黄,诋毁陈相公!忘记了我的吩咐吗?你再胡
说,小心我打你的嘴巴!”
  听到此处,真相已经大白,原来段剑平是从女侠钟毓秀的口中,得知他们的行踪,特地
追到桂林来的。“昨晚那个好心肠的‘强盗’不用说是这一位小王爷了,另一个强盗,则是
他们段府的总教头宁广德,怪不得那两个盗头不是他们的对手。”真相大白之后,陈石星不
由得更是心乱如麻,热血上涌。“这个小书僮骂我是痴蛤蟆!唉,也难怪他骂我,和他的小
王爷比起来,我的确是配不上云大侠的女儿的。”
  一阵山风吹来,陈石星脑袋稍稍清醒了些,又再想道:“段剑平把我视为知己,愿意为
我舍弃他心爱的姑娘,古道热肠,实在令我惭愧,我该怎样做呢?”
  只听得那个小书僮又道:“少爷,不是我爱说闲话,你对陈石星这样好,他却是对不起
你的。”
  段剑平斥道:“胡说,他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你叫他送信给云姑娘,对他如此信赖,他却夺人之爱。”
  “他救云浩远在我请他送信之前。”
  “对呀。你把他当作可以信赖的朋友,他却把他与云家的关系隐瞒,这还能说是把你当
作朋友么?哼,他明明知道你是喜欢云姑娘的!”
  段剑平眉头一皱,说道:“我不许你议论陈相公。”
  小书僮道:“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好,那我只好做个锯口的葫芦了。唉,少爷,你心
甘情愿做这傻事,我也没有办法。”
  段剑平抬起头来,看看将近天心的月亮,说道:“就快三更了,你下去给我把风。”
  石台上只剩下一个段剑平了,月亮正在中天,恰是三更时分。
  可是陈石星还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现出身来和段剑平相见。“盗马”的真相已经知道
了,段剑平的心事他亦己知道了。他还有这个必要去见他么?
  段剑平似乎也有点焦躁,在平台上游目四顾,喃喃自语:“怎的还没有来呢?是他心有
疑虑,怕是敌人设下的陷阱而不敢涉险呢,还是他在途中出了意外?”
  陈石星躲在乱石丛中,可还是拿不定主意。
  忽见一条黑影在山腰出现,直奔七星岩上的这个平台。走得很快,看来这个人的轻功委
实不弱。
  段剑平松了口气,说道:“终于来了!”陈石星则大为诧异,“来的这个人是谁呢?”
  心念未已,这个人已经上了平台,段剑平一看来的不是陈石星,不觉也好生诧异,喝
道:“你是何人?”
  那人说道:“我是替陈石星送信来的。你是谁?”
  段剑平道:“我是从大理来的段剑平,你,你是——”
  那人说道:“啊,原来是段府的小王爷!陈相公倘若早知是你,就用不着我来替他跑这
一趟了。”
  段剑平道:“你是陈相公的朋友,敢问高姓大名?”
  那人说道:“我是一柱擎天雷大侠的大弟子殷宇——”
  段剑平诧道:“你是殷宇?”他虽然没有见过殷宇,却知殷宇不过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中
年人,这人看来最少也在四十开外。
  那人说道:“我是殷宇的老家人。陈相公在我们家里住,他把今晚约会之事,告诉了我
的主人。我的主人劝他先别赴约,所以陈相公就写了这封信,叫我替他送来。我可说不上是
陈相公的朋友。”
  陈石星本来就想出来揭破这个人的谎话的,但听他这么一说,倒是并不觉有点疑惑了。
  “莫非是小柱子怕我有危险,不听我的嘱咐,告诉了殷宇?殷宇假借我的名义,叫他的
老家人来送这封信。”
  段剑平也知陈石星和云瑚、小桩子等人日间到了殷家,陈石星后来从殷家出来,他却还
未知道,这人自称是殷宇的老家人。倒是骗得他的相信。
  带着点失望的心情,段剑平说道:“原来如此,那你将这封信交给我吧。”
  段剑平打开这封信,见只是一张白纸。怔了一怔道:“这是什么意思?”突然觉得手指
麻木,片刻之间,掌心也是麻痒痒的。很不好受了!
  就在此时,那人哈哈大笑,把手一扬!
  陈石星听到这个笑声,不觉毛骨悚然,吓得登时跳了起来!
  那人自称是殷宇的老家人,陈石星本来还不敢断定他是真是假的,如今一听到他的笑
声,可就立即知道他是假冒的了。
  不但知道他是冒假,而且知道他是谁了。他在得意之时的笑声,没有捏着嗓子,这就露
出了马脚了。
  他是谁?他是毒龙帮的现任帮主铁广。是擅于使用喂毒暗器和改容易貌之术的铁广。殷
宇曾经一再叮嘱陈石星要提防他的。
  想不到的是陈石星未曾遭遇他的暗算,却是段剑平先碰上了。
  一知道这个冒脾的殷家家人是铁广之后,陈石星当然也就立即想到他的另一样绝技一喂
毒暗器了。
  就在那人把手一扬的时候,陈石星大叫起来:“段兄,小心暗器!”同时也把手一扬,
把一枚石子以掸指神通的功夫弹出去。
  那人把手一扬,七点寒星电射而出。他射出的暗器是淬过剧毒的梅花针。
  幸亏陈石星的警告来得及时,段剑平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个转身反手,挥袖一拂。
  只听得嗤嗤之声不绝于耳,七枚梅花针有六枚给他拂得四散落地,但有一枚还是射中了
他!
  原来那张空白的信纸也是浸过毒汁的,段剑平的手指染了了毒,片刻之间,手臂也麻木
不灵了。功力大打折扣,是以未能躲过最后一枚。
  段剑平吸一口气,陡地转过身来喝道:“原来你是铁广,哼,你这下三滥下毒本领岂能
奈我何哉!”
  陈石星那颗小小的石子认百步之外飞来,兀是挟着尖锐的破空之声。铁广在百忙中斜跃
闪避,石子擦肩而过,打得他的肩头火辣辣作痛。
  他虽然勉强躲过了百步之外飞来的石子,却躲不过在地面前的段剑平反手打他的那一
掌。
  大理段王府的武学世代相传,享誉一千数百年,段剑平是段家武学的衣钵传人,委实非
同小可。虽然是在中毒之后,这一巴也打得铁广的脸上开了个颜料铺,红的是血,绿的是鼻
涕,瘀黑的是贲起的肉块。
  段剑平心头一凉:“我真的是不济了,这一掌竟然奈何不了这个奸贼了!”
  铁广急忙逃跑,发出一声长啸,这是他和同伴约好的暗号。
  陈石星飞快赶到段剑平身边,将他扶稳,急忙问道:“段兄,你怎样啦?”
  段剑平道。”不妨事,铁广一定还有党羽,麻烦你快去替我打发他们。不要让贼人伤害
了我的书僮!”这个书僮自小服侍他,对他极为忠心,他是把他当作弟弟一样爱护的。
  就在此时,那小书僮在石台下面发出的叫声也传入他们耳朵了。果然是碰上了敌人了。
  陈石星无暇多说,连忙把一颗解毒的药丸,纳入他的口中,说道:“好,我去去就
来!”
  小书僮刚刚发出呼叫,只见一个和尚已在向他扑来。这个胖和尚正是少林寺的叛徒照
空,江湖上人称铁杖禅师。
  他是来接应铁广的,本来无暇去对付这个小书僮,但这小书僮一叫,又正挡着他的去
路,他就顺手要杀掉这小书僮了。
  大出地的意料之外,这一抓竟没有抓着这个书僮。
  原来这个书僮自小跟随段剑平练武,别的本事学得寻常,但却练成了很不错的轻功。
  小书僮避过两次,避不过第三次。他刚刚跃起来,脚跟给铁杖禅师抓着。
  就在此时,铁杖禅师忽觉金刃劈风之声来到背后,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听就知是一
柄长剑指到了他的背后了。
  在这性命俄顷之际,他如何还能顾得及杀害这个小书僮,当下顺手一抛,迅即斜跃丈许
开外,扬起禅杖,一招“夜战八方”,猛扫过去。
  只听得“当”的一声,花火四溅,对方的长剑并没给他的禅杖震落,反而沿着他的禅杖
削上来了。
  是谁有这样精妙的剑法?铁杖禅师大吃一惊,连忙把铁杖摆过一边,又再斜跃了三步,
这才敢回过头来,一看,原来就是那日在陈家墓地碰上的那个少年。他吃过陈石星的大亏,
如何还敢逞能,赶忙逃命。陈石星跑回去看那个书僮,那小书僮给铁杖禅师一抛,顺势在半
空中一个鹞子翻身,消解了那一抛的劲道,跌下来的速度缓慢许多,居然给他平平稳稳的落
在地上。低头一看,只见脚踝有五道指印,如同烙过一般,吓出一身冷汗。
  陈石星道:“小兄弟,师怕,我给你敷上金创药。”
  小书僮想起自己刚才还在讲他的坏话,不禁又是感激,又是羞惭,“陈相公,多谢你救
了我的性命,我,我可对不起你。”
  陈石星微笑道:“你歇会儿再来,我先去看你的小王爷。”
  他看清楚铁杖禅师和铁广已经会合一起,逃跑到半山腰了,并没别的敌人,于是赶快施
展轻功,又回到那个石台。
  只见段剑平在石台上盘膝而坐,头顶冒出热腾腾的白气。
  “啊,你回来了!”段剑平的耳朵倒还是很灵,陈石星一回到石台,他就睁开眼睛说
道。
  “别忙说话!”陈石星知道他正在默运玄功把毒气逼出来,毒气随着汗水蒸发,有股难
闻的臭味。陈石星连忙一掌按着他的后心,以本身的真气输送进去,助他推血过宫。
  陈石星刚才给他吞服的那颗药丸,虽然功能解毒,但对毒龙帮帮主秘制的剧毒暗器,可
没多大的效力,不过可以延缓毒发的时间而已。幸亏段剑平内功的根底甚好,此时又得陈石
星之助,毒气渐渐蒸发,陈石星粗通医理,给他把脉,知他已无性命之虞,这才稍稍放心。
  但段剑平的脉息还是很弱,也不调和。陈石星心里想道:“他中的毒如此厉害,要想拔
清余毒,恐怕最少也得两三个月,他必须有个得当的人给他看护,还得找个安全的地方给他
调治。嗯,本来我是应该看护他的,但我却不是最适宜的人。”
  心念未已,段剑平又睁开了眼睛,说道:“好得多了,陈兄,多谢你的救命之恩,我不
知应该如何报答你才好。”
  陈石星笑道:“你说这话,就不是把我当作知己了。先别说话,待你好了,咱们以后再
谈。”
  “不,有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你们的坐骑是我不告自取的。我是恐怕你和云姑娘也许
不会再去大理,故此代江南双侠取回,省得你多走一次。”
  在与云瑚相会之前,陈石星的确是不想再去大理的,但他却从未想过不许云瑚到大理去
见段剑平。听了这话,不觉苦笑说道:“这件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不过,你其实是应该见见
云姑娘的。”
  “不瞒你说,我是很关心云瑚的,我对她就好像她是我的妹妹一般。”段剑平继续说
道:“有你照料她,我是可以毫无牵挂了,我约你今晚相会,就是想你知道我的心事,希望
你今后更好的对待她。”接着好像带着自嘲意味的笑道:“其实,我当然知道你会对她好
的,也用不着我拜托你啦。”
  陈石星心乱如麻,说道:“关于云姑娘的事情,我正要和你说!”可是这次却轮到段剑
平阻止他了。
  “陈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必说了。我是诚心祝祷,祝愿你们一生快乐。”段剑
平说道。
  陈石星固然是心乱如麻,但段剑平的心情却比他更乱。在段剑平说话的时候,陈石星只
觉得他的脉搏跳动得很厉害,陈石星的心头也不禁如坠铅块了。
  一阵山风吹过,陈石星微感寒意,并不是他禁不起深夜的寒风,而是他突然得到一个主
意,他从来没想到要这样做的,现在他却要这样做了。
  他忽地点了段剑平的昏睡穴。
  陈石星把段剑平放下,站了起来,只见那个小书僮正在一拐一拐的走上山坡。
  “我家少爷怎么样了?”书僮看见段剑平躺在石台,动也不动,甚为吃惊。
  “他中的毒相当厉害,不过你也不用担忧,危险关头已过,你家少爷并无性而之忧。你
来得正好,帮一帮我的忙吧。”陈石星说道。
  “请陈相公吩咐。”
  “你们住在什么地方,宁师傅还在那里吗?”
  “我们租了西门外一间民房居住,宁师傅今早已经走了。是少爷叫他先骑一匹马回去
的。”
  “啊,在西门外那太远了,宁师傅又已走了,那么,你们的少爷在那里养病可是不大相
宜。”
  “我正是担忧这层呢。”
  “你相信我吗?”
  “我和少爷的性命都是陈相公你救的,我怎不相信你?”
  那就好。”陈石星说道:“我给你找一个地方,托一位朋友照料你的少爷。这位朋友姓
殷名宇,他是一柱擎天雷大陕的大弟子。他会请桂林最好的大夫替你家少爷治病的。”
  小书僮大喜道:“那敢情好。那咱们现在就走吧。你让我背少爷。”
  陈石星道:“你省点气力走路吧。别和我客气。”
  小书僮很是过意不去,说道:“陈相公,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大的忙,我怎能要你背我家
少爷?这本来是我应该做的事情。我的腿也不痛了。”
  陈石星笑道:“你一定要帮忙,那就请你替我背这张古琴。”
  他把古琴解下,却并不立即交给那个书僮。仿佛如有所思,忽地打开古琴,放在石台上
铮铮丛丛的弹了起来。轻声吟哦:
  “行迈靡靡,
  中心遥遥?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
  此何人哉?”
  这是诗经《王风·黍离》篇的一节。写一个流浪者的自叹。“迈”指远行,“靡靡”犹
言迟迟,指脚步迟缓,遥遥:心忧不能自主。近人余冠英译作:
  “步儿慢慢腾腾。
  心儿晃晃摇摇。
  知道我的说我心烦恼,
  不知道的问我把谁找?
  苍天苍天你在上啊!
  是谁害得我这个样啊?”
  书僮甚是诧异:“怎的他还有心情弹琴吟诗?”
  陈石星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说道:“你家的少爷在熟睡之中,他的伤势不会有什么变化
的。我却恐怕是最后一次弹这古琴了!”
  书僮吃了一惊,禁不住问道:“为什么?”陈石星缓缓地说道:“不久你就会知道
的。”
  小书僮见他面色沉暗,既然他说不久就可知道,小书僮也不敢再问下去了。
  “好,咱们走吧。”他背起了段剑平,“步儿慢慢腾腾,心儿晃晃摇摇的下山。
  到了殷家所在那条街巷,已是快要破晓的时分了。
  他忽地把段剑平放了下来,说道:“巷口的那一间大屋就是殷家了,你和少爷进去
吧。”小书僮怔了一怔,“你呢?”陈石星道:“他们有人认识你家的小王爷的。我还有事
情要到别的地方去,不和你们一起了。”
  小书僮诧异之极,“既然已经来到殷家的门前,为什么不进去坐一会?”陈石星苦笑
道:“你不知道,我一进去,他们就不许我走了。”
  小书僮还在踌躇,陈石星道:“你不相信我,以为我会陷害你们的少爷?”小书僮道:
“陈相公,你别多心,我怎会这样想?”陈石星道:“那你还不赶快背起你的少爷上前敲
门,过一会这里就有行人的了。”
  小书僮满腹疑团,但也只好听他的话。陈石星走了。
  小书僮叫道:“喂,陈相公,你这张琴——”陈石星道:“待你少爷醒来,你告诉他,
这张琴是我送给他的礼物。”他的脚步陡然加快,头也不回,转瞬之间,已是去得远了。
  小书僮背着主人,一破一拐的走上檐阶,拉起大门上的铜环,轻轻敲了三下。
  大门应声打开,走出来的是个颜容憔悴的少女。
  小书僮又喜又惊,“啊呀”一声叫了起来:“云姑娘,你在这里!”心想:“怪不得陈
相公说这里有人认识我们。”
  云瑚昨晚整晚没有睡觉,她是怀着焦急的心情等待陈石星回来的。
  云瑚连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书僮道:“少爷受了奸人暗器,中了毒龙帮帮主的毒针,幸好陈相公给他医治,如今
正在熟睡之中。听陈相公说,大概没有性命之危。”
  云瑚稍稍放心,问道:“陈相公呢?”她注意到小书僮手上拿的那张古琴了。
  小书僮道:“他走了。”
  云瑚吃了一惊,“他还要回来的吧?他这张琴——”这张古琴她知道是陈石星的传家之
宝,是以心里在自己安慰自己:“他的琴还在这里,料想总不至于不回来的吧?”
  哪知书僮的回答,登时令她的希望好像肥皂泡般消失:“陈相公说,他要到别的地方
去,不回来了。这一张琴,是他要我替他送给少爷的。”
  云瑚呆若木鸡,陈石星走了,在她眼前的却是受了重伤的段剑平,她该怎么办呢?
  些时殷宇亦已闻声来到,刚听得那小书僮叫道:“云姑娘,你怎么啦?”
  殷宇一见这个情景,也是不禁一惊,连忙问道:“这人是谁,云姑娘,你没事吧?”
  云瑚瞿然一省,说道:“他是大理段府的小王爷,是我和石星的好朋友。殷叔叔,麻烦
你替我暂时照顾他,我要出去一趟。”
  “你去哪儿?”殷宇问道。
  “我去找陈石星去!”殷宇尚来得及问她是怎么一回事情,云瑚已是跑出去了。
  留在门内的是惊愕的殷宇和发呆的小书僮。
  那小书僮呆了一会,也终于明白了。他明白了主人所说的话不假,“看来云姑娘的确是
爱上了陈相公了。”他也明白了陈石星为什么不肯和他们踏进殷家的原因了。陈相公是这样
的一个好人,唉,昨晚我还骂他是癫蛤膜想吃天鹅肉,真是不该!”他的心里不觉一片茫
然,不知道是希望云瑚能够把陈石星找回来的好还是找不着的好。
  当然云瑚是找不到陈石星的,陈石星有心躲避她,如何能让她追上?
  街道上还是静悄悄的,想找个人打听都没有,她根本就不知道陈石星是走向何方?
  当云瑚还在满城寻找他的时候,陈石星已经离开桂林了。
  “独秀峰青漓江波冷,花桥烟月膜肪。春去春来,花开花谢匆匆,故园景色,他是只能
遥望了。
  陈石星怀着云瑚给他采撷下来的那颗红豆,步出城门,心中不无惆怅。
  那些平地拔起的石山,幽逮奇幻的岩洞,空灵妩媚的峰峦,清澈见底的溪流,万马奔腾
的飞瀑一这一些如诗似画的故乡山水,今后只能出现在他的梦中了。
  心中怅怅,他不觉弹剑长啸,又再一次低声吟哦:“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老谓我何
求?悠悠苍天,彼何人哉?”他这一叫弹剑,不由得又是多生一重感触了。
  这是张丹枫传给他的白虹宝剑,另一把青冥宝剑则在云瑚手中。白虹、青冥本来是雌雄
双剑,是张丹枫夫妻的定情之物,在他临终之际,特地留给他们的。
  陈石星把古琴送给段剑乎,是为了他心里许下的一个诺言;虽然他没有和段剑平当面说
过。
  想起自己暗许的诺言,陈石星不由得又是心中苦笑了:“我本来想把这古琴当作他们的
结婚礼物,想不到后来云瑚把一粒红豆送给我,令我几乎改变了主意。好在我有自知之明,
瘌蛤蟆怎配吃天鹅肉呢!如今我是提前送出这份贺礼了。不过这柄白虹宝剑,是师父留给我
的,却是不能送他。”他自轻自贱,自嘲自笑,却又带着无可奈何的惆怅的心情,弹剑长
啸,悯悯前行。也许他自己也没发觉,他对这把白虹宝剑,已经有了另外一种更深沉的感
情,除了因为它是师傅的恩赐之外。
  茫茫人海欲可之,终于他得了个主意:“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丘迟丘老前辈是我爷爷和
爹爹准一尚存的朋友,他又是这样爱护我,我为什么不去找他?同时也好把我已经替他完成
了那件心愿的事情告诉他。”
  丘迟本是在王屋山下开设一间兼卖酒菜的茶馆的,那天由于他被迫出手,帮陈石星打跑
了呼延四兄弟,只好关了铺门,但他告诉陈石星,他仍将隐届王屋山中,并曾叮嘱陈石星,
要他在桂林之行过后,回来务必找他。
  在王屋山,他可以比较容易打听到雁门关外的消息。金刀寨主的山寨就在雁门关外,在
中国和瓦刺接攘的山头。
  要是云瑚并没去投奔金刀寨主,他就可以按原来的计划去帮金刀寨主的忙。要是她已经
去了的话,他虽然不便露面,也可以就近帮义军的忙。这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主意打定,陈石星就往王屋山去了。
  一路无事,两个月后,陈石星已来到了山西阳城县与河南济原县交界之处的王屋山下。
丘迟以前在路旁开设的那间茶馆早已夷为平地,唯余一堆瓦砾。想必是给官军焚毁的了。
  王屋山旧名天坛山,山高三重,其形如屋,因而得名。陈石星记得丘迟说过,他将隐届
在王屋山风景最佳之处的翠颠峰后崖。途中便向个樵子问路,樵子吃一惊道:“翠藤峰是王
屋山的最高峰,人迹罕至,你一个人上去可是危险得很啊,山上可能有虎豹的。”
  陈石星见这老樵夫谈吐不俗,也像是个老实人,便道:“实不相瞒,我固然是想来游览
名山,同时也是想来访一位父执的,听说他是隐扈在翠藤峰。”那樵子道:“不知你这位父
执是谁,可以见告吗?”
  陈石星道:“他就是以前在山下开设茶馆的那位丘老先生,不知老丈可与他相识?”那
樵子说道:“我常常到他的茶馆喝酒的,我和他是老朋友了。只是几个月前,他关了茶铺,
后来那间茶铺也莫名其妙的给一把火烧了。丘老板不知跑到哪里,我们都为他担心。原来却
是上了翠藤峰隐居。好,你是他的朋友,本领必定也是不凡,那我就可以放心了。”
  陈石星道:“依老丈所说,自那茶馆歇业之后,老丈在这山中一直没有见过丘老先
生?”
  那樵子道:“我这一生都没有上过翠蔽峰。”忽地懂得陈石星所问的意思,说道:“想
必老丘是早就在峰上有所经营,贮有足够的存粮,可以吃个一年半截,所以他才可以不必下
山的。但望他避过这阵风头:将来还可以再开茶馆。我对他自酿的美酒,实在是不胜怀念
的。”陈石星道:“他要避什么风头?”口里发问,心中已是料到一二。
  那樵子道:“我正要告诉你,老丘失踪之后,常有官府中人查问他的下落,昨天我就曾
经碰上一个军官查问他。我们猜想,老丘不知是因何事得罪官府,相公,你是他的朋友,除
了提防虎豹,还要提防比虎豹更凶狠的官差啊!”
  陈石星道。”多谢老丈提醒,我懂得了。想那翠蔽峰既是人迹罕至之处,山高路险,官
差未必会找到那里的。”
  那樵子笑道:“这话也说得是。官差虽然比虎豹更凶,但他们却只会欺负百姓,他们也
怕给虎豹吃掉的。”当下便将上翠蔽峰的道路指点给陈石星知道。这晚陈石星露宿林中,深
夜果然听得猿啼虎啸,好在没有来侵拢他。
  第二天,他攀登上王屋山最高之处翠蔽峰。找到后崖,看见一间茅屋,屋前有棵松树,
屋后也有棵松树;正是丘迟曾对他描绘过的那个地方,陈石星大喜:便即上前去叩门。
  久久没人应门,陈石星叫道:“丘老前辈,我是陈石星,特地应约归来拜说。”
  通名之后,仍然没人回答。
  陈石星心里起疑:“难道我找错人家,这里住的是另一位隐士?”大着胆子也不管里面
有没有人,先告了个罪,便即轻轻推开那半掩的柴扉。
  只见茅屋里空荡荡的,室中唯有一几一榻,还有的就是屋角七零八落堆放的几十本图
书。不过墙上却挂有一副条幅、写的是陈石星在丘迟茶馆之中见过的那首南宋词人陆游所作
的《诉衷情》词。
  陈石星仔细审察,认为这的确是他所曾见过的丘迟的笔迹,显然这间茅屋是丘迟的居所
了。
  但他揭开米缸一看,米缸是空的,屋内也无别的存粮,屋角堆上的那些图书,也蒙上一
层灰尘。
  看情形,丘迟显然离家已有多日。
  陈石星不禁大为失望,但仍然存有一点希翼,希望丘迟仍在此山之中。“或许他知道官
差在寻觅他,他躲到别的岩洞去了?又或许是他出去来药,几天不回家,那也并不稀奇。”
  抱着这希翼的心情,陈石星站在山头高处,纵声长啸,宛如虎啸龙吟。跟着朗声吟道:
  “家住苍烟落照间,丝毫尘事不相关。斟残玉湿行穿竹,卷罢黄庭卧看山,贪啸做,任
衰残,不妨随处一开颜,原知造物心肠别,老却英雄似等闲。”
  陈石星用上传音入密的内功吟这首词:初起时音细而清,宛如游丝袅空,若断若续;一
忽儿,渐高渐远,吟声更为清峻,那声音就好似从半空中降下来似的,当真是有如鹤鸣九
霄,响遏行云。念完了这首诗,兀自余音袅袅,在山谷之中回响。
  他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在高处朗吟,空山寂静,声音更能及远。估计丘迟若是在这山头十
里之内,应当可以听得见他的声音。
  果然过了不到一柱香的时刻,便听到有脚步声来了。但听这脚步声,来的却不只一人。
  陈石星吃了一惊:“怎的竟似有四五人之多?”
  转眼之间,心念未已,那些人已是出现在他面前。果然一共是五个人,却并没有丘迟在
内。
  五个人之中他认识四个,正是那日追踪到丘迟的茶馆来捉拿他的呼延四兄弟。
  另外一个是年约五旬的汉子,又高又瘦,长相特异,一张马脸,脸如黄蜡,好似病夫。
但两边太阳穴坟起,落在武学行家眼中,一看就是练有怪异邪派内功的高手。
  呼延四兄弟见是陈石星,也都不禁吃了一惊。老三呼延豹对那枯瘦的汉子说道:“这小
子正是屡次和咱们小主公作对的那个陈石星。他和丘迟也是同一党的。”那汉子哼了一声,
说道:“你们说得他那么厉害,原来就是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吗?怎么,是不是要我亲
自出马?”言下之意,大有自局身价,不屑与陈石星交手的意思。呼延家四兄弟中的老大呼
延龙面上一红,上前喝道:“那姓云的丫头呢?”
  陈石星道:“云姑娘与我何关,我又不是给你们做包打听的。你们要找岔子,尽管冲着
我来。”
  呼延四兄弟不见云瑚与他同来,又听得他这么说,登时放下了心。
  他们四兄弟最害怕的是陈石星与云瑚双剑合壁,倘若只是陈石星一人,虽然他们也曾领
教过陈石星剑法的厉害,却还不是怎么忌惮的。
  当下呼延龙哈哈一笑,说道:“好个狂妄的小子,你以为我们当真怕你不成。今天没人
帮你的忙,你可别跑!要跑谅你也跑不出我们的掌心!”然后回过头对那枯瘦的汉子说道:
“令狐先生,割鸡焉用牛刀,请你老人家替我们押阵,提防这小子还有党羽。待我们擒了这
小子献给你老人家就是。”
  那复姓令狐的枯瘦汉子哈哈笑道:“就是丘迟亲自到来,我也不惧。你们只管放心上去
捉拿他吧!”
  呼延龙把手一挥,四兄弟同时拔剑,分占了龚离兑坎四个方位,把陈石星困在核心,喝
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好,臭小子,快来送死吧!”四柄长剑,
一齐指着陈石星,却不立即动手,静待陈石星出招。陈石星明知他们布成剑阵,采取后发制
人的战术,却也傲然不惧,冷笑说道:“很好,且看阎王贴子,派给谁人!”话犹未了,对
方已是四人齐上,四柄长剑,织成一道剑网,把他罩在当中。
  他们四兄弟若然单打独斗,谁都不是陈石垦的对手。但他们练有一套四人合使的剑法,
却是威力极大。单独来说,他们只能算是二流角色,剑阵一合,四人联手,则可以和十六个
一流高手相当。
  陈石星心头一凛,“这四个鹰爪孙的剑阵似乎比在大同初遇之时,又更厉害了些。他们
还有高手在旁,我可不能把内力都消耗了。”不觉想起云瑚。”可惜瑚妹不在这里,我用什
么方法破他们的剑阵呢?”
  那老头儿袖手旁观,作出一副拈须微笑颇为欣赏的神气,心里却是在欢喜之中也有几分
懊恼,“呼延四兄弟的剑阵果然有两下子,看来是用不着我出手了。”原来在他的心里毋宁
是希望他们四人先败下阵,然后他再把陈石星手到擒来,这才能够大显威风,压服同僚的。
  不过在失望之中他也有几分庆幸。“这小子的剑法也确实精妙,要是一上来就由我对
付,纵然能够擒他,恐怕自己也得多少受点损伤。如今虽然失了一次争功的机会,却也避过
一次风险,两相比较,还是值得。”
  原来这老头儿名叫令狐雍,是龙文光新近礼聘出山的高手,继承章铁夫的。
  呼延豹叫道:“大哥,这小子就快抵挡不了啦,咱们加一把力,不用害怕他了!”
  哪知话犹未了,只听得“当”的一声,呼延豹给陈石星重重一击,长剑几乎脱手。
  片刻之间,陈石星接连使用重手法,闪电般的反击,四兄弟中功力较弱的呼延虎呼延蛟
的虎口被他震得隐隐酸麻,呼延龙呼延豹业已大汗淋漓了。原来陈石星无法突破他们的剑
阵,但却想到了各个击破的方法。那次他在莲花峰和“一柱擎天”比武,“一柱擎天”固然
从他的剑法得益甚多,他也从“一柱擎天”所使的刀法进一步领悟了上乘武学的诀窍。
  “一柱擎天”的刀法刚猛之极,但并非一味纯刚,他的诀窍是选择最道当的时机才给以
敌手重击,这时机就是在对方强攻之际,招数已老,第一招的力道即将用尽,第二招的力道
尚未发出之时,倘若能够把握这一纵即逝的时机,给以对手重击,当可事半功倍。说来这个
诀窍也很平常,不过是兵法上“避其朝锐,击其暮归”的道理,不过要使用得恰到好处,那
就难了。
  好在陈石星在石林苦练三年,对张丹枫所传的“玄功要诀”与“无名剑法”已是甚有心
得。上乘武学的原理本就相通,是以他如今一旦领悟,立即便能运用得得心应手。
  要不是他要留一半气力好对付敌方那个未曾出马的高手,呼延四兄弟的剑阵早已给他破
了。
  令狐雍看得皱了眉头,说道:“你们退下,让我来吧!”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陈石星滴溜溜一个转身,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呼延豹
呼延蛟手中的长剑飞上了半空,呼延龙倒退了七八步,在地上直打盘旋,兀是未能稳住身
形;呼延龙的长剑倒还没有脱手,不过却“哇”的吐了一口鲜血。
  令狐雍冷冷说道:“叫你们退下,你们不听,好在还有我在这儿。你们去歇歇吧,看我
给你们擒这小子。”
  陈石星一击得手,立即横剑当胸,静观敌势。令狐雍本是想要偷袭他的,见他已有准
备,倒是不敢鲁莽。
  两人像是斗鸡似的,彼此盯着对方,谁也不敢轻发。要知高手搏斗胜负间只争一线,若
是没有相当把握,鲁莽抢攻,反而会给敌人找到破绽。
  过了一会,陈石星冷笑说道:“你一把年纪,原来是只会吹牛皮的么,为何还不动
手?”
  令狐雍“嘿”了一声,作出一副不屑的神气说道:“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我和你动
手,已是看得起你了,你还要我先行出招?”大言炎炎,似乎要陈石星恭恭敬敬的向他说声
“请教”,然后出招请他“指点”才对。
  呼延豹忽地冷冷说道:“这小子不横礼貌,你老人家也不能勉强他把你当作者前辈啊!
趁早给他一点厉害瞧瞧,他才会服你的。我们都在等着看你怎样擒这小子呢!”
  “自己人”亦已发话,令狐雍的面子挂不住了,当下双掌一搓,说道:“好,你们瞧
着!”不料陈石星也在这个时候,一声冷喝,说道:“好,那我就请老前辈指点啦!”
  免起鹮落,鹰翔隼刺。两人在距离十步开外,几乎是同一时候发招,令狐雍还稍稍占先
的,但陈石星快剑如电,却是后发先至。
  只听得“波”的一声,陈石星的剑尖好像刺穿一个皮球似的,却并没有刺在令狐雍的身
上,剑尖即已荡过一边。原来他是受到对方的掌刀所压,那“波”的一声,是两股气流冲击
所发出的声响。陈石星力透剑尖,虽然冲破了对方那股无形的压力,却是差之毫厘没能伤及
对方了。
  说时迟,那时快,令狐雍掌挟劲风,一个“大手印”向着陈石星的胸膛“印”下来,陈
石星捏着剑诀的左掌突向中指一伸,戳向他掌心的“劳宫穴”。这是败中求胜的险招,以指
代剑,使出无名剑法的刺穴剑招。
  这刹那间,令狐雍不由得心头一凛:“这小子不知是什么来历,武功如此怪异。”饶是
他见多识广,焉能识得前代武学大师张丹枫所传的剑法。
  呼延四兄弟在那间茅屋前面观战,呼延虎所受的内伤较重,但也还没有性命之忧。呼延
龙已经给他推血过宫,并给他服下了大内秘藏专治内伤的药丸,不过性命虽无忧,面对这场
恶战却是令他们不能不心惊胆战。
  呼延豹叫道:“你老人家怎的老是在后退呀?为什么不赶快把这小子拿下?”他本还要
讥讽令狐雍几句的,呼延龙瞪他一眼,低声说道:“你别乱嚷嚷,扰乱了令狐雍的心神,倘
若他打不过这个小子,咱们可不妙!”呼延豹翟然一省,他虽没有受伤,可也是跑不动的
了。看见令狐雍步步后退,不由得心头有如打鼓一般。看了一会,呼延龙这才转忧为喜,吁
了口气说道:“好”了,好了!”
  呼延豹愕然问道:“什么好了?”呼延龙道:“姜果然是老的辣,若有前辈如今已是稳
操胜券,大概在百招之内,就可以打败这个小子了。”呼延豹左看右看,兀是看不出胜负的
转机。不过一向相信兄长的说话,听得呼延龙这么说,稍稍放下点心。呼延龙没有看错,果
然话犹未了,只见令狐雍便已反守为攻。
  原来令狐雍是以守为攻,消耗陈石星的内力的。他脚踏五行八卦方位,虽然是步步后
退,但守得极为沉稳,每退一步,就消耗陈石星一分内力。
  斗到难分际,令狐雍双掌一搓,忽地同时发出两股不同方向的力道,左牵右引,陈石星
身不由主地打了一个盘旋,说时迟那时快,已是给令狐雍反夺先手,逼退几步,令狐雍喝
道:“好小子,如今叫你知道我的厉害!”原来他练的是一种邪派功夫,名为“阴阳掌”,
一刚一柔,相辅相成。功力稍差之辈,碰上他的阴阳掌力,就好像一叶轻舟被卷入漩涡之
中。
  不过呼延龙也只是说对了一半,令狐雍不错是反守为攻,稳占上风了。但陈石星却并不
如他想象那样的容易被击败。
  陈石星在石林所下的三年苦功并没白费,在这个最危险时刻显出它的神奇效力来了。令
狐雍双掌翻飞,越逼越紧,好几次看来陈石星已是绝难躲过,不料他有如一叶轻舟,随波上
下,虽然是载浮载沉,却并没有给狂涛骇浪吞没。他得到张丹枫所传的内功,功力或许还比
不上令狐雍,他所练的正宗内功,却是比令狐雍精纯得多。持久的能力大大出乎令狐雍的估
计。
  不知不觉,已是过了一百招了。令狐雍暗暗吃惊:“这样下去,恐怕非得三百招开外不
行。我纵然击毙了他,过后恐怕也要大病一场。”
  呼延豹低声说道:“形势看来可有点儿不妙,咱们怎办?是跑呢还是再打?”
  呼延龙在呼延虎耳边问道:“二弟,你的伤怎样?”呼延虎道:“好得多了,不过恐怕
还未能施展轻功。”呼延龙听了,默然不语。
  呼延虎知道大哥的心思,说道:“你们不必服我,大哥,我想知道的只是,有没有把握
帮得了令狐雍这个忙?令狐雍即使比不上这个小子,想来也不至于相差太远。”他由于吃了
陈石星的大亏,心里倒是赞同兄弟们上去助令狐雍一臂之力的,呼延龙迟疑不定,半响说
道:“这很难说。是打是逃,恐怕都是在赌运气。
  他们说的话声音虽然很小,但令狐雍与陈石星可是都听见了,陈石星暗暗吃惊:“他们
四兄弟倘若再来联手围攻,我恐怕是要跑也跑不了。”
  令狐雍则是又惊又怒。他其实已占了上风,不过呼延龙看不出来罢了。“或许他已经看
得出来,却存心要我和这小子两败俱伤!”要知,呼延兄弟此时若然立即来帮他的忙,他就
可以轻而易举的打败陈石星。否则,他纵然能够杀了陈石星,自己也得大病一场。可是他自
大惯了,恃于身份,他可又不便厚着脸皮说明真相,央求呼延兄弟赶快来给他帮忙。
  呼延豹忽他说道:“我想进去再搜一搜。”他们是坐在丘迟这间茅屋的门前,这间茅屋
他们是已经搜过一次的了。
  呼延龙道:“你还要搜什么?”
  呼延豹笑道:“我想喝酒,丘老头子的美酒那天我喝不成,如今想起来还是嘴里流涎,
或许他还有一两坛酒藏在什么角落,咱们未曾发现的。要是给我喝了半坛,我的气力就会马
上来了。”
  呼延龙怒道:“你这酒鬼,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喝酒。”
  呼延豹笑道:“你都未曾打定主意,如今既不跑又不打,我不如趁这空儿找酒喝,喝了
酒长了气力我才好帮忙你们打架呀。”刚刚说到这里,忽听得茅屋里有人咳嗽,跟着冷冷说
道:“你们这般混帐东西,真是岂有此理,我喝了酒刚要睡觉,你们却在这里哗哩哗啦,扰
人清梦。哼,你们要想喝酒是不是?”
  竟然是丘迟说话的声音!呼延四兄弟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
  他们已经搜过这间木屋,看屋中迹象,丘迟早已离家,怎的突然间又回来了?
  呼延龙心思最灵,这刹那间疑心顿起:“丘迟倘若早就躲在茅屋里面,为何迟至此际方
才出来?难道他也是抱着和我们一样的心儿,要等陈石星这小子和令狐雍斗个两败俱伤他才
动手?”
  心念未已,半掩的柴扉己是打开,丘迟走出来了!
  他身上背着一个大红葫芦,面貌似乎比他们半年前所见的苍老一些,但双眼灼灼有神,
这刹那间,四兄弟都是觉得丘迟在盯着自己,给他这么一盯,每个人的心里都是不寒而憷,
吓得魄飞魂散!
  丘迟指着呼延豹喝道:“好,你想喝酒,我给你喝!”把葫芦里的酒一口喝光,张嘴一
喷,一股酒浪就向呼延豹喷去。上次在丘迟那间茶馆,他们正是这样吃过丘迟的亏的。
  呼延豹跳跃不灵,慌忙把手掩着眼睛,丘迟喷出的酒,雨点般打在他的手背,手背火辣
辣作痛。上次丘迟是喝了半坛酒,同时喷四个人的,这次只喝了一葫芦酒,喷呼延豹一人,
似是不为已甚。而且呼延豹虽然觉得疼痛,好像也还不及上次那样厉害。
  虽然如此,呼延豹已是吓得魄散魂飞,料想要逃也逃不了,一急之下,顾不得颜面,连
忙跪下叩头,叫道:“丘老前辈饶命,小的再也不敢来骚扰你了!”
  丘迟冷笑说道:“你们还不值得我污了双手来杀你们,快给我滚!”
  呼延龙初时还有点疑心,此时见丘迟重施故技,喷出一口酒就把他的三弟打得如此狼
狈,如何还敢试探丘迟的功力?听到丘迟口中吐出一个“滚”,呼延四兄弟如奉了纶音,呼
延豹爬起来第一个就逃,呼延龙背起了呼延虎,跟着飞跑。呼延龙逃得稍慢,给他扫了一
鞭,也不敢抵抗,和衣滚下山坡。
  丘迟驱逐了呼延四弟兄,迈步上前,嘿嘿冷笑:“令狐雍,你带了人来,是要捉我的不
是?嘿嘿,如今我特地回来,恭候你了。有胆的来动手吧,我倒要看你怎样拿我?”
  令狐雍本来极为自负,在未曾碰上丘迟以前,以为丘迟的武功虽然高强,却也未必如呼
延兄弟所说的那样厉害,凭着自己的阴阳掌力,加上呼延四兄弟的剑阵,料想还是可操胜券
的,所以他才敢来。
  但此际形势已是完全逆转,他的骄气也早已遭了陈石星的挫折,变得胆战心惊了。试想
他和栋石星苦斗,已是取胜不易,呼延四兄弟又逃走,他纵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不敢再斗丘
迟了。当下拼尽全力,一掌逼退陈石星,拔脚便逃。
  陈石星给他的掌力所震,跟跟跄跄的退了几步,几乎站立不稳,大怒喝道:“打不过就
要跑,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丘迟将他扶住,缓缓说道:“穷寇莫追,由他去吧!”
  陈石星其实也并不是真的想去追赶令狐雍的,此际,他突然看见丘迟出现,当真是喜出
望外,自是急于和丘迟叙话了。令狐雍一跑,陈石垦喘过口气,便即上的拜见。
  丘迟说道:“不必多礼,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一下大出陈石星意料之外,登时愕住了。
  丘迟是个古道热肠的老人,是他祖父的知交,上次在那茶馆之中,丘迟一知他的来历,
在未曾说破之前,就已经对他热情之极。但现在却是这样一副冷漠的神气!
  但更惊诧的还是:丘迟竟然问他是为了何事而来?难道只不过半年的事情,他就全都忘
了。
  陈石星站了起来,定睛看去,站在他面前的确实乃是丘迟,只是脸上的皱纹又比上次多
许多了。“或许他遭逢了这次变故,老年人的记忆当真是太差了!”
  “你找我做什么?怎么不说话呀?”
  “丘老前辈,是你约我回来的。我已经替你完成心愿了。”“是吗?你替我完成了什么
心愿,仔细说给我知道吧。”陈石星应了一个“是”字,跟着刚说了句:“这次我回到桂林
——”丘迟这才暮地想起,笑道:“多糊涂,你的话一定很长吧,进屋子里来说吧!”
  直到现在,他才听见丘迟的笑声。但丘迟的脸上仍是木然毫无表情。到了茅屋里坐定,
丘迟说道:“请恕我招呼简慢,茶也没有一杯。”客气得更是近乎冷漠了。
  陈石星本来想和丘迟同叙,见了这副神情,心中改了主意,“真不知道什么缘故,丘老
前辈看来已经不欢迎我了。我说完了这件事情就走吧。”
  他说得倒是很详细,还怕丘迟记不起来,将当日他们分手之时,丘迟对他的吩咐都重新
提起。
  丘迟也听得很仔细,陈石垦说到“一柱擎天”雷震岳在阳朔的莲花峰上比武,他好像很
感兴趣,不时发问。
  陈石星说完之后,丘迟笑道:“如此说来,你是如我所嘱,把无名剑法,借比武为名,
抖露给一柱擎天看,让他得偿所愿了。好孩子,你干得很好,你用无名剑法,和一柱擎天打
成平手,也真是非常难得了。”
  陈石星道:“老前辈的所嘱,小侄岂能不遵,多承老前辈谬奖,小侄告辞了。”
  丘迟忽道,“且慢!”
  陈石星怔了一怔,说道:“丘老前辈还有什么吩咐?”
  丘迟哈哈一笑,接着说道:“好,原来你果然是陈石星,我相信你了,陈大哥,你真是
信人,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陈石星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丘迟竟然叫他做“陈大哥”!而且竟然不知道他就是陈
石星。
  丘迟的脸孔仍是木然毫无表情,但说话的腔调却是显得兴奋多了。“我知道你是陈石星
了,我正在盼望你来呢。但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陈石星吓得跳了起来,讷讷说道:“丘老前蜚,你怎么这样说话?难道你,你,你不是
——”
  丘迟说道:“不错,你猜对了。你不是假冒的,我是假冒的!”
  陈石星大声叫道:“你,你是谁?为什么要假冒丘老前辈?”
  “你要知道我是谁,请你回过头去,不准偷望!”
  转过身子,背向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这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陈石星却毫不犹疑的奉命唯谨,转过身去,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只听得那个假丘迟“噗嗤”一笑,说道:“很好,你信得过我,我很喜欢。”
  接着听得籁籁而落的声音,好像是剥落的泥块跌落地下。
  过了好一会儿,忽地听得一个银铃似的声音说道:“好了,你可以回过头来看!”
  这一回过头来,陈石星登时惊得目瞪口呆!
  本来是满面皱纹的“丘迟”变成了一个绮年玉貌的少女。
  地上有脱下来的男子衣裳,有厚得异常的粉底鞋,还有散落满地的面粉团。正是:
           白发红颜迷慧眼,谁能辨我是雌雄?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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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广陵剑》——第二十一回 难补情天空有憾 岂能琴剑两相忘
梁羽生《广陵剑》 第二十一回 难补情天空有憾 岂能琴剑两相忘   这少女脸若涂脂,眉长入鬓,美艳不亚于云瑚。这刹那间,把陈石星看得呆了。
  “陈大哥,请莫怪我捉弄你,我不是想捉弄你的。我已有几分猜疑是你,但不敢断定,
不能不谨慎一些。”那少女见陈石星呆若木鸡,禁不住嫣然一笑,说道。
  陈石星定了定神,说道:“哪里话来,姑娘你救了我的性命,我还没有多谢你呢。请问
姑娘,丘老前辈哪里去了?姑娘,你又是他的什么人?”
  那少女笑容顿敛,黯然说道:“你来迟了一步,爹爹已经死了。”
  此言一出,如有晴天霹雳,令得陈石星不觉又是呆了半晌,流下泪来,说道:“令尊殷
殷嘱我回来找他,不料他已仙逝,真是意想不到。不知他可有什么遗言交代么?”
  他在悲痛之中也有几分诧异:“原来丘老前辈还有一个女儿,怎的半年前我在她爹爹的
茶馆里又没见过她,丘老前辈也没和我说起。难道她是出嫁了的女儿,不和爹爹同住的?”
但看这少女不过十八九岁年纪,身材体态,似乎还是一个黄花闺女。
  那少女也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说逍:“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我是他的义女。我姓韩,
单名一个芷字。”一面说,一面以指代笔,把她的名字写在桌子上给陈石星看。
  陈石星道:“丘老爷子怎么死的?听姑娘方才的口气,敢情他是曾经向姑娘提起了
我?”
  “你坐下来,让我替你泡壶好茶,慢慢告诉你吧。”
  “韩姑娘不必费神,还是先告诉我吧。”
  “我应该替义父招待你的,你别心急,反正那些强盗都已给你打跑了,我一面烹茶,一
面说给你听。”
  原来韩芷的父亲名叫韩遂,本是通州人氏,为了躲避战祸,逃难来到王屋山下的。韩遂
饱读诗书,没有第二样求生的本领,于是在王屋山下开了一间蒙馆,教农家和猎户的孩子读
书。战事过后,他知道在老家的妻子已死,他喜爱这里的民风淳朴,于是他就随遇而安,
“权把他乡做故乡”,在王屋山下住下来了。韩芷说道:“我爹爹开的蒙馆在山北,丘老伯
开的茶馆在山南,相距大约有五六十里。但由于他们二人志趣相投,每隔两三天,不是我爹
爹到他的茶馆喝酒,就是他来我爹的蒙馆谈诗论文,两人成为好朋友!”
  说至此处,那壶水已经开了,韩芷泡了两碗茶,说道:“我知道你会喝酒,可惜剩下的
小半坛酒,方才为了吓走那几个强盗,也都给我糟塌了。这是我珍藏起来的义父留下的雨前
茶,只好请你以茶代酒了。”
  韩芷陪他喝过了茶,继续说道:“那时我还是一个五、六岁的顽皮的小女孩,丘老伯却
很喜欢我,他好像平生没娶过妻子,没子没女,于是把我收为义女,传授给我武功。”
  说至此处,呷了口茶,续续着笑道:“我义父的本事大得很,除了武功,他还有许多古
怪的本事。我这改容易貌之术也是他教的,想不到今天派上用场。”
  陈石星道:“你的改容易貌之术,当真是神乎其技,方才连我也看不出来。”
  韩芷笑道:“这是因为我假扮的是我最熟悉的义父之故,要是冒充别人,恐怕就瞒不过
你的眼睛了。”接着说下去道:“三年前,我爹爹忽动归思,带找回到通州,探望故旧。不
料回到原籍不久,就染上病,卧病经年,去年竟然不幸死了。我料理了爹爹的后事,回来投
靠义父。三个月前回到此地。
  “茶馆是给军官烧掉的,乡人告诉我,我的义父为了避祸,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我
想起义父从前和我说过不只一次,他很喜欢王屋山上最高那座山峰翠蔽峰的风景,他说要不
是因为舍不得和老朋友分开的话,他早就上翠蔽峰结庐隐居了。我爹不会武功,他是不能爬
上翠蔽峰的。
  “我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上翠蔽峰找他。可以说是幸,也可以说是不幸。我找着了
他,但他已是病得很重,快要咽气了。”
  陈石星在伤痛之中也有一分欣慰:“还好,不是给军官害死的。”说道:“你的义父身
具绝世武功,我和他分手那天,他还曾大显神通,喝了一坛酒喷出来,把呼延四兄弟吓走
的。想不到他竟然死得这么快。”韩芷说道:“武功高强的人,可能几十年都没有生过一点
小病,但一旦病起来就非常严重的。我义父的情形也正是如此。怪也怪我没来早几天,他老
人家没人服待——”陈石星安慰她道:“生死有命,谁又能够须知,这可怪不得你。我不是
也来迟了。”
  韩芷叹了口气,说道:“我总算是不幸中之幸,赶得上送他老人家的终。”
  陈石星道:“他老人家有甚遗言?”
  韩芷说道:“他说人生必有一死,我年过七旬,可算高寿,死又何憾?说老实话,像我
这样一个出身御林军军官的武林人物,能够在古稀之年寿终正寝,已经是非我始料之所及
了,我唯一未放得下的心事只是记挂一位年轻朋友,他是我的故人之子,陈大哥,你当然明
白,他老人家说的就是你了。”
  陈石星虎目蕴泪,“他老人家对我这样好,可惜我已是无法报答他了?”
  韩芷说道。”你这次桂林之行,替我义父了却平生心愿,已经是报答他了,未曾报答他
的恩情的是我。”
  陈石星道:“他怎样和你说我?”韩芷说道:“他把和你约会告诉我,就只不知你什么
时候回来,回来恐怕也不知道要到这里来找他。但他还是希望我在这里等你,虽然期望渺
茫,总胜于错过和你见面的机会。”陈石星道:“这两个多月,你是一直在这里的吗?”由
于屋内的迹象早已没人居住,是以他不禁有此一问。
  韩芷说道:“我在这间屋子住了一个多月,不见你来。我不知你是否已经来过,或许来
过了,因为打听不到他的踪迹又走了也说不定,左思右想,与其守株待兔,不如到山下打听
你的消息。我是半个月前下山的。”
  她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没打听到你的消息,我回到家父以前的那间蒙馆,住了十
多天,今天忽然想起,义父还有一些图书和字画要我收拾,于是今天一早又赶了回来。这真
是应了一句俗语,无巧不成书。幸好我今天回来,终于见着你了。”说至此处,不觉粉脸微
泛轻红。
  原来他的义父是有两桩心事的,她刚才对陈石星说了一半。
  除了记挂陈石星之外,丘迟的另外一桩心事就是挂念她的终身大事,遗憾未能替义女找
到一个如意郎君。当然丘迟这桩心事,她是不方便对陈石星说的。
  幸好陈石星没有怎样注意她的面色,说道:“也幸亏你今天回来,否则我恐怕不能坐在
这里和你说话了。你是听见我的啸声赶来相救的吧?”
  韩芷说道:“不只听见啸声,还听见你吟陆游的那首词呢。”
  陈石星说道:“这是我的爷爷当年和你的义父缔交之时,特地写了陆游这首词送给他的
呢。”
  韩芷说道:“那时我刚在义父墓前,听见你用传音入密的内功吟这首词,心里已经猜疑
是你来了。于是我赶快抄捷径回来,偷偷从屋后进入。可笑呼延四兄弟坐在门前部没知道。
也幸亏没给他们发现。”
  陈石星恍然大悟,说道:“原来你是在这间屋子里改容易貌的。”
  韩芷说道。”正是。我穿上义父的旧衣裳,厨房里也还有一些面粉,刚好够我改容易貌
之用。义父能够喝一坛酒喷出来同时伤四个人,我只能喝半葫芦的酒对付一个功力较弱的
人,差得太远了。也幸亏他们四兄弟上次给我的义父吓破了胆,一见我“重施故技”他们哪
里还敢怀疑?”陈石星道:“我见不着你的义父,也该到他老人家的坟前拜祭,韩姑娘,你
可以带我去吗?韩芷似乎忽地想起一件事,说道:“对了,我的义父有件物事,要我在他的
坟前交给你的。”
  陈石星道:“什么物事?”
  韩芷说道:“待会儿你自然会知道。”听她的口气,似乎是丘迟的遗言要她这样做的,
所以她不能先告诉陈石星。陈石星不便再问下去,心里想道:“想必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丘老前辈才要如此郑重其事。唉,他老人家对我恩重如山,倘若有什么未了之事嘱咐我,我
还能不尽心尽力吗?”
  陈石星心里藏着一个闷葫芦,来到丘迟墓前,只见一座新坟,墓碑上刻着:“故义士丘
迟之墓七个大字,想起丘迟对他一家三代的恩惠,不觉泪盈于睫,说道:“义士这两个字题
得最好,也只有丘老前辈才无愧于义土的称呼。”韩芷说道:“这是他老人家的意思。”陈
石星拜倒墓前,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心里想道:“他最喜欢听我爷爷弹琴,可惜我那张古
琴已经送了给人,不能弹给他听了。”
  想起了那张古琴,自自然然的也就难免想起了云瑚:“丘老前辈是我爷爷的生平知己,
我和他虽然只是见过一面,他对我可要比亲人还亲;瑚妹的爷爷也是我爷爷的知音人,虽然
爷爷生前还未知道。至于瑚妹本人,她更可以说是我的红颜知己了。唉,想不到我如今已是
永远见不到丘老前辈,瑚妹也不知何时才能见面。”丘迟与云瑚,虽然身份大不相同,一个
是白头长者,一个是红粉佳人,但在陈石星的眼里,都是把他们当作“亲人”看待的。如今
长者长埋地下,佳人远在他方,一个死别,一个生离,死别固然可痛,生离亦是可悲,陈石
星拜倒丘迟墓前,不知不觉从死别想到生离,但觉悲从中来,难以断绝。
  韩芷不知他的心事,安慰他道:“义父寿过七旬,寿终正寝,可说已无遗憾。陈大哥,
你也无须这样伤悲了。”
  陈石星默然不语,满怀郁闷的心情,只是想要发泄出来,他没有古琴,忽地击石高歌: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睹旧貂裘。胡未灭,鬃先秋,泪空
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在沧州。”
  陈石星高歌此曲,固然是悼念丘迟,但另一方面,他也有着词中所写的心境了。虽然他
还这样年轻。“今生我注定是流浪江湖的了,将来恐怕我也会像丘老前辈一样。”丘迟是没
有妻儿,孤零零一个人死在荒山的。他还算有点“福气”,有个义女在他咽气之前,赶到来
给他送终。“将来我恐怕连这点福气也未必会有。”一腔郁闷沉痛的心情,借着高声发泄。
歌声高亢之极,林中栖鸟部给吓得惊飞!
  出乎他的意外是,他高歌一起,韩芷也拿出一管洞萧,吹起来与他相和。萧声激越,书
拍丝毫不差。她在洞萧上的造诣,竟似不在葛南威之下。陈石星与葛南威琴萧相交,曾经认
为葛南威是吹萧吹得最好的人的。
  一曲歌终,韩芷说道:“这是我义父生前最喜欢的一阙词。”陈石星道:“我也知道。
我爷爷当年就是因为看见他手书的这一阙词,才识破他的身份,和他结交的。韩姑娘,你吹
萧的本事,也是丘老前辈教给你的吗?”
  韩芷说道。”这倒不是,是我自己的爹爹教给我的。”
  陈石星道:“哦,原来是你爹爹教的。”忽地心念一动,问道:“你知道有个叫葛南威
的人吗?”
  韩芷答道:“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石星道:“他是一个在江湖上很有一点名气的少年侠士。”
  韩芷说道:“我自幼在山村长大,今年春天爹爹回乡探亲,才是第一次出门。外面的人
我都少见,哪认识什么江湖人物。老一辈的成名侠客,义父有时或许还会和我偶然提及,年
轻一辈的他也不知道。这个姓葛的人,他从来没有和我说过,陈大哥,你为什么突然向我问
起这个人呢?”陈石星道:“他的萧吹得非常好,是我所知道的第一洞萧高手。不过你也不
弱于他。”
  韩芷面上一红,说道:“陈大哥,你拿我开玩笑了。我是胡乱跟爹爹学的,怎能和高手
相比。”
  陈石星道:“我可不是胡乱称赞你的,你的确吹得很好。更难得的你是一个年轻女子,
却吹得出苍凉激越的萧声。你知道音乐有如诗词,每位名家都有他的独特风格。要不是我看
见你在我的面前吹萧,只凭耳朵来听的话,我一定会以为是葛南威。”韩芷说道:“我怎配
称得上是什么名家,不过你的朋友吹的萧和我的一样,我也觉得有点奇怪。”陈石星道:
“你们简直好像是同一名师所授。”
  韩芷恍然大悟,说道:“所以你才问我。或许当年教我爹爹吹萧的那个人,和你的那位
朋友是出于同一师门。不过爹爹也从没和我说过他跟谁学的。”
  陈石星道:“我也正有如此猜想。倘若真是如此的话,教你爹爹吹萧的那位名家,辈份
当然是要比葛南威的师父高出好几辈了。”
  韩芷说道:“咱们还是别谈不相干的事吧,时候不早,你要下山的话,恐怕也应该走
了。”陈石星翟然一省,“不错,你说丘老前辈有件东西,要你在他的墓前给我,现在可以
给我了吗?”韩芷这才把谜底揭开,说道:“是我义父留给你的遗书。”
  陈石星拆开这遗书一看,不觉呆了。
  原来这是一封给他提亲的信,是丘迟开始得病的时候,预先写下来留给他的。
  信上说他年过七旬,忽遭二竖(方文中病魔之意)所侵,自知沉病难起,回首生平,无
愧天地,死亦无憾。在行将离开尘世之际,只有两桩未了的心事,令他牵挂。
  看到这里,陈石星已是隐约猜到几分,心头禁不住卜通一跳。果然丘迟继续写道,那两
件令他牵挂的事情,一是四十年前他对一柱擎天许诺的心愿,另一件就是他的义女的终身大
事了。
  在介绍了他义女的姓名、身世和才貌之后,丘迟说道,他相信第一件心愿,陈石星必定
能够替他完成,第二件心愿,也希望陈石星不要负他所托。
  他说他知道陈石星尚未定亲,他的这个义女足以作为陈石星的良配。他约他回来相见,
就是想替他们撮合这段良缘的。可惜时不我与,恐怕是等不及陈石星回来相见了,所以留下
这封遗书,好给陈石星作为媒证。
  最后两行,字迹潦草,笔力极弱,是他在临终之际,添上去的。他已见到了义女,也知
道韩芷的父亲已经去世了。他说你们两人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我更加希望你们结合,即使
不喜欢她,也得替我照顾她。但我已来不及和她说了,所以我把这封遗书交给她,让她转交
给你。最后两句,口气说得很重,“仆与贤侄三代交情,想贤侄亦当不负仆之所托也!”
  陈石星看完了这封信,心乱如麻,在丘迟墓前,呆若木鸡。
  不错,他是下了决心,自以为是已挥“慧剑”,斩断了与云瑚的情丝了,但云瑚影子刚
才还泛上他的心头,他又哪能这样快便移情别恋?
  何况他和韩芷今天才是初相识呢?但正如丘迟信中所说,他一家三代,都欠下丘迟的恩
情,他又怎能负了丘迟之托?
  韩芷见他这副样子,吃了一惊,问道:“义父给你的信说些什么?可是他要你做的事
情,令你极感为难?”
  陈石星尴尬极了,说道:“韩姑娘,你没有看过这封信吗?”
  韩芷说道:“这是义父给你的信,我怎会拆开来看?”似乎颇为奇怪他有此一问。
  陈石星松了口气,说道:“我以为他给你先看过的。”韩芷说道:“他为什么要给我先
看?可是信中提及我了。”
  陈石星道:“不错,信中是有提及你的。”
  韩芷心里也是禁不住卜通一跳,低下了头,轻声问道:“义父怎样说我?”陈石星道:
“他要咱们好像兄妹一般,要我照顾你,你也要帮助我。”
  他生平不惯说谎,当然他也并不是从未说过慌,对坏人他是说过的。但对好人,尤其是
对友人,这次可是他平生第一次说谎。
  说了这个谎话,他也不禁脸红起来了。“不过丘老前辈要我照顾她总是真的,她是他的
义女,我也等于他的子侄一般,说是兄妹,也不为过。”他只能在心里替自己辩护。
  韩芷脸上红晕渐渐消散,淡淡说道:“义父那样郑重其事,原来只是交代这桩事情。”
  陈石星微笑说道:“在你义父的心目中,这可是一桩很重要的事情啊!在这个世界上,
他只有你这个亲人,我也得感激他,在他临终之际,他把我当作他的亲人看待。韩姑娘,你
愿意有我这么一个大哥么?”
  韩芷说道:“我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如今义父也没有了。陈大哥,你愿意把我当作妹
妹,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就只怕这个不中用的妹妹拖累了你。”
  陈石星笑道:“不中用的是我,要不是有你这么一个好妹妹,我现在恐怕不死也得重
伤,还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吗?”
  当下两人就在丘迟的墓前,撮土为香,结为兄妹。
  当他们结拜的时候,韩芷的神情颇为冷淡,但脸上却又微泛红晕。她的心里正猜疑不
定。
  原来不仅陈石星说谎,她也同样说了谎话。
  不错,她是没有看过这封信,但她却知道信中说的是什么的。丘迟临终之际,虽然没有
说得很清楚,但她已听得明白,义父的意思,是要把她的终身大事付托给陈石星了。
  “或许义父想到,我和他还是未曾见过面的陌生人,倘若马上谈婚论嫁,实是不宜,所
以要我们先做兄妹吧!义父要他照顾我,已经是透露出那层意思了。”韩芷心想。
  其实,在她知道义父的心意之后,她的心情也是混乱得很。虽然义父把陈石星说得那样
好,但一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她怎知道自己是不是会喜欢他呢?即使现在,她已经见过
陈石星了,她也不知道是否业已“爱”上了他?
  不错,她见过陈石星的本领,她的义父并没有言过其辞。从初步的接触中,她也感觉得
到陈石星是个诚实可靠的君子。
  她并不否认,她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少年人了。不过说到终身大事,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情,“喜欢”并不等于就是“爱上”
  “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或许我会变为他的妻子,或许我们始终都是兄妹,那也很
好,何况我喜欢他,也得他喜欢我才成。倘若只凭义父一纸遗书,使得他非要娶我,那又有
什么意思?”韩芷这么一想,倒觉得义父这个“安排”,安排他们先结为兄妹,是考虑得十
分周详,正合她的心意了。
  “芷妹,今后你打算怎样?”结拜过后,陈石星问道。
  “我也不知道呢。我爹爹死了,我本来是想回来依靠义父的。”韩主说道。神情好像一
片茫然。陈石星问道:“你的老家还有亲属吗?”
  “近亲是没有了,有几个用算盘才打得上的远亲,都是庸俗的小商人,我也不想倚靠他
们。”
  韩芷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本来我可以回到爹爹那间蒙馆的,那些乡下人都很诚实可
爱,我会和他们相处得很好的。不过,说实在话,我在那小山村里住了十几年,也是实在住
得闷了。过去有爹爹作伴,又有义父教我本领,日子当然过得很是快乐。唉,但今后可是不
同啦!”
  陈石星想了一想,说道:“你一身本领,也不应该在穷乡僻壤埋没了你这一生,茫妹,
你和我一起走吧。”其实他的心里也未打定主意,但想到了丘迟的遗书,“照顾”这位义
妹,是他义不容辞之事,只好先和她这样说了。
  韩芷好像有点为难的神气,说道:“兄妹虽然不必避嫌,我总不能老是跟着你。”她本
来想说“我总不能跟随你一辈子”的,话到口边,忽觉不妥。但虽然改了措辞,粉脸不禁又
红起来了。
  陈石星抬头看天上的白云,若有所思,对韩芷的神情似乎并不怎样留意,忽地说道:
“有了!”
  “什么有了?”韩芷问道。
  “你知道雁门关外有个金刀寨主吗?”陈石星说道。
  “啊,你说的是金刀寨主周健民?我当然知道。他是雁门关中的中流砥柱,曾经几次抵
御过勒子的入侵,可称得是当今的豪杰,义父早就和我说过这位老英雄了,你这样问我,敢
情你是认识这位金刀寨主。意欲和我一起投奔他吗?”韩芷惊喜交集的问道。
  “我没有见过金刀寨主,不过我有相识的朋友在他那儿。山寨里有女兵,他们正需要有
本领的女子,要是你愿意去帮他们的忙,他们一定欢迎你的。”
  “那敢情好!”韩芷说道。
  “不过,你可得先帮我个忙。”
  “帮什么忙,大哥,你尽管说吧,不必客气。”
  “你的改容易貌之术,很是精妙。我想你帮忙我将我变成另外一个人。我在大同城里闹
过事,恐怕官府里的人都认得我。”
  “这个容易。你喜欢变作老的?少的?俏的?丑的?”
  陈石星笑道:“什么都成,变作个丑八怪也无所谓。最好变得别人都不认得我。”
  韩芷说道:“好,咱们先回到义父那间茅屋。义父还有几件衣裳,我替你修改下,明天
再给你打扮。”
  这晚陈石星睡在外面的厅堂,韩芷在她义父生前那间卧室里做针线,三更过后,房间里
还亮着灯光。陈石星心里感激她,却是不便进去和她说话,只能在厅堂假装熟睡。他心事如
潮,一忽却捏捏贴身收藏的那颗红豆,一忽却摸摸丘迟那封遗书。那封遗书也是和那颗红豆
贴身收藏的。韩芷的影子在纱窗上,云瑚的影子却在他心头上。将近天明时,才不知不党的
朦胧入睡。
  第二天一早,韩芷把他唤醒,笑道:“大哥,起来,我要把你变作丑八怪。”
  她改的衣裳就好像度过身似的,正合陈石星身材。陈石星入房换过衣裳,经过她的妙手
施展改容易貌之术,出来拿起韩芷给他的镜子一照,只见镜中出现的影子活像一个当地的土
人,他的脸型本为是瘦削的,也给变得圆如满月了。韩芷笑道;“你的身份是个收买山货的
小商人,这种小商人在大同是非常多的,你满意吗?”
  陈石星笑道:“太满意了,连我自己都几乎认不出自己来。”
  韩芷说道:“我已经给你弄好早餐,放在厨房里面,嫌冷的话,加一加热便成。待会儿
你自己吃,我先下山。”陈石星诧道:“为什么你不甜我一起下山?”
  韩芷说道:“我要把义父的图书寄存在一家相熟的人家,是以我必须先到我从前住的那
个山村打一个转。”
  陈石星道:“我不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韩芷说道:“那儿都是我相熟的人,要是左邻右里问起你是我的什么人,叫我怎样说得
清楚?”陈石星面上一红,不再言语。
  韩芷继续说道:“你下了山,在我义父那间茶馆的旧址等我,大约午后半个时辰,我就
可以回到那里了。”她提着一个装满图书的大皮裳,离开茅屋,便即施展轻功,陈石星见她
健步如飞,也是不禁好生佩服。“她和瑚妹一样,都是文武全材,这份轻功,也不在瑚妹之
下。唉,她对我虽然也是和瑚妹一样对我的好,在我心里,她总是不能代替云瑚。”想至此
处,不由得忽地心头一痛,自己责备自己:“瑚妹早已是别人的人了,还想她做什么?”陈
石星吃了早餐,慢慢步下山,恰好是刚刚过了正午的时分,到丘迟从前一在山脚开的那间茶
馆。茶馆虽然早已烧了,旁边那两棵树还在,陈石星便在树下歇息,等待韩芷。
  过了半个时辰,还未见她来到。陈石星正自焦忽,见一个当地人打扮的小伙子来到他的
跟前,上上下下的打量他。
  “客官,你是外地来的吧,你在这里等谁?”那小伙子问道。
  “我,我,你怎知道我在等人?”
  “我看你在这里差不多半个时辰了,要不是等人,为什么不找第二间茶馆喝茶?这里本
来有一间茶馆的,但早已给军官烧了。”那小伙子一再盘问他等什么人,可叫陈石星为难
了。虽然这小伙子看来似乎并无恶意,但怎能告诉他呢?
  正在陈石星踌躇之际,那小伙子忽地笑道:“你是等待一个姓韩的姑娘吧?”
  陈石星又惊又喜,说道:“原来你是韩姑娘叫你来的吗?她是不是临时发生什么事情,
不能来了?”
  那小伙子道:“他已经来了!”
  陈石星道。”在哪里?”游目四顾,除了那小伙子之外,可并没有第三个人。
  那小伙子噗嗤一笑,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声音突然变了,浊混的男声变得
好像山谷黄莺。
  陈石星这才猛然一省,笑了起来,说道:“好呀,我等你等得心焦,你却来捉弄我。”
  韩芷说道:“我想试一试你认不认得出来。改容易貌容易,就只怕变作男声会有破
绽。”
  陈石星道:“一点破绽也没有。但你为什么要扮作小伙子呢?”
  韩芷面上一红:说道:“咱们虽然认作兄妹,但相貌不像,外人不知,男女同行,总是
惹人注目。”
  陈石星道。”我知道。不过我以为你会扮作一个老公公的。昨天你扮作你的义父,扮得
那么像。”
  韩芷笑道:“要是我扮作义父,只能认你作孙儿了,那不是占了你的便宜吗?”
  陈石星道:“真是个顽皮的妹妹,好,不要闹了,咱们走吧!”
  韩芷笑道:“我没破绽,你可是一说话就露出破绽了。记着,以后不可叫我贤妹,要称
我作贤弟,咱们走吧!”
  看着韩芷这副打扮,不知不觉地忽又想起了云瑚。他和云瑚初次在大同城外的山路碰面
之时,云瑚也是女扮男装的。
  虽然没有韩芷扮得这么像,当时他也看不出来。
  韩芷“咦”了一声,说道:“大哥,你在想什么?面色这样沉重,敢情是不高兴我捉弄
你么?”
  陈石星道:“你的大哥不会这样小气的,我是在想起你的义父,想起在这茶馆里和他相
识的那一天。茶馆虽然烧了,可还在我的心里。”这是他第二次对韩芷说谎了。不过他此际
却是确实想起了丘迟的。
  想起丘迟,看着眼前的韩芷,他的心情是越发迷茫了。他没有报答过丘迟的半点恩情,
他能够辜负丘迟的好意吗?
  幸亏韩芷没有窥破他的心底的秘密,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和父亲之外的男子结伴同
行,虽然有时难免要故作少女的矜持,也还是掩盖不了内心的喜悦,或许还不能说是爱情,
但已是真的好像兄妹一样了。陈石星与她一路同行,如对解语名花,不知不觉也是忘记了心
底的愁烦。韩芷和云瑚有许多相似的地方,但比云瑚更加活泼。
  这一天来到了大同。到底是西北的名城,劫后的大同已恢复了生机,街头上一片熙来攘
往的景象了。
  韩芷说道:“大哥,咱们是不是要先找一间客店投宿?”她可有点担心,大同如此热
闹,恐怕不比在小市镇里的客店里那样容易找到房间。原来过去几天,她与陈石星在客店投
宿,都是向店主人声称自己喜爱清净,独自要一间房间的。其实在战乱之后,那些小市镇,
根本就没有什么客商经过,她用不着托辞,店主人也是巴不得她要多一间房间。等到了大
同,她恐怕情形就不同了。陈石星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微笑说道:“咱们不用到客店投
宿。”
  “你在大同有相熟的好朋友?”韩芷问道。
  “是偶然相识的人,或许还不能算是朋友。但我知道他一定会非常高兴招待我们的。”
陈石星说道。
  “大同城中,除了云家,似乎没有什么著名的人物,你认识的这个人是谁?”韩芷起了
一点疑心,问道。陈石星笑道:“这个人半点武功都不懂,不过他和你的义父倒是同行,开
茶馆的。”
  这间茶馆和云家只是隔一条街,上次陈石星来到大同,就是在这间茶馆里打听云家的消
息的。茶馆的主人和丘迟一般年纪,妻儿都早已死了,不过他比丘迟福气好些,有个小孙儿
和他作伴。这间茶馆开设在一条比较偏僻的横街上,他们进去的时候,一个茶客都没有。
  陈石星一进门便微笑说道:“给我一口水喝,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你不用抱歉没有茶
叶。”
  韩芷怔了一怔,不解陈石星何以这样说话。此际他们是在茶馆之中,那老汉也正是叫孙
儿给他们泡茶的。
  茶馆的祖孙二人,一听比言,登时也怔着了。上上下下的打量陈石星。
  陈石垦又再道:“小弟弟,炒米饼好吃么?可惜今次我没有炒米饼带来了。不过进城的
时候,我在前门的美味斋买了一包糕饼,你尝尝看,或许比炒米饼还更好吃也说不定。”
  那小孩的眼睛突然放亮,欢喜得跳起来道:“你是送炒米饼给我吃的那位陈叔叔?”
  陈石星道:“不错,你的记性真好。”
  那小孩子道:“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像我那天所见的陈叔叔?你真的是陈
叔叔?”
  陈石星道。”说来话长,就不知会不会耽搁你们做生意。”
  那老汉翟然一省,连忙嘘了一声:“小牛,别乱嚷!”转过头来对陈石星道:“你坐会
儿。”匆匆忙忙,在帐本上撕下一张白纸,写了修理炉灶,歇业一天八个大字,在门上张贴
起来,随即关上铺门,嘘了口气,现在可以放心说话了。”
  陈石星道:“又来打扰你们,真是不好意思,这位是我的结拜兄弟。他姓韩。”
  那老汉还是有点半信半疑的神气,说道。”你当真是那天来的那位客人,我记得那天你
是骑着马来的?”
  陈石星道:“不错,那天大同之围初解,商店都还没有开门,有人还误会我是冲进城来
的勒子兵呢。幸亏你们好心、肯开门让我进来歇息,给我水喝,还给我照料马匹。更令我感
激的是你们能相信我,把我要打听的消息告诉我。”
  那老汉大喜道:“你果然是那位陈相公!陈相公,你乔装打扮,真是好像变为另外一个
人了。要不是你说得这样详细,我都不敢相信是你。”
  陈石星笑道:“你要是还不相信的话,请给一盘水给我,待我恢复本来面目,请你看一
看。”
  那老汉道:“不用了,咱们纵然无须提防隔墙有耳,也得提防有邻居来串门子!”
  那老汉知道确实是陈石星之后,欢喜得手忙脚乱,说道:“小牛快去泡茶!”那小孩子
刚要去取茶叶,他忽地又把孩儿拉住,笑道:“你看,我都有点糊涂了,小牛,咱们可得先
给恩人叩头!”
  陈石星连忙将他扶住,不让他弯下腰去,说道:“老爷子,你这样客气,我怎么敢当?
我受你的恩惠都没有报答呢。”
  那老汉道:“我帮你们一点小忙,算得什么?而你才真正是我们祖孙俩的救命恩人。要
不是你留给我们那半袋干粮,恐怕我们过冬就饿死了。”原来当时围城初解,城内没有存
粮,要买粮没有地方买。城内的人下乡购粮食还没有回来,他们祖孙的情况特别的艰难,幸
好陈石星给他们那半袋干粮接济,方始捱过了那段青黄不接的日子。
  陈石星道:“老爷爷,我这次来可还是想请你帮忙的。就只怕连累了你。”那老汉眉头
一鼓,说道:“陈相公,你尽管说好了,别把我当作是会忘恩负义的小人。”
  陈石星道:“老爷子言重了。那晚的事情你是知道的,要是有人知道你收留我——”
  那老汉打断他的话道:“莫说没人认出你,就算有什么意外发生,我也决不后悔,你说
吧。”
  陈石星道:“我这位兄弟想在你这里住几天。”
  那老汉笑了起来,说道:“我还当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原来只不过是住几天,我把你们
当作远亲好了。只要你们不嫌弃招待简慢。”
  韩芷心中一动:“为什么他只说我一个人?”却不便马上就问陈石星。那老汉只道他们
一起来,要住下来当然也是一同住下来,没有仔细琢磨陈石星的语气。
  那老汉道:“对了,说起那天晚上的事情,我也正要问你。那晚你是到云家去的,三更
时分,云家就给官兵包围,天明时分,并给官兵放火烧了。你大约是四更时分,匆匆回到我
这儿取坐骑的,我还没有问你,你可见着云大侠和他的女儿没有?那天晚上又是怎么一回事
情?”陈石星道:“我见着了云夫人。云姑娘是后来才见着的。”
  那老汉道:“哦,原来真的是云夫人回来了。但只是她一个回来么?”陈石星道:“当
然是她一个人了。她是偷偷回来探望女儿的,怎会带了外人回家。”
  那老汉听得陈石星这么说,料想他已知道云家的私隐,说道:“如此说来,这次他们倒
是错怪云夫人了。”陈石星道:“他们是谁?”那老汉道:“外面的人。他们另有一种说
法,说得活龙活现。”陈石星道:“他们怎样说?”那老汉道:“他们说是云大侠偷偷回
家,想把女儿带走,不知怎的,泄漏了风声,给云夫人知道。云夫人带了官兵回家,要捉他
的丈夫,抢回她的女儿。他们亲眼见到云大侠和女儿在官兵包围之下,飞了出去。但也有人
说,只看见‘云大侠’出来,没有见他的女儿。后来‘飞’出来的那个女人倒是云夫人,不
过她是追捕她丈夫的。”
  陈石星笑道:“他们说的,倒也并非全无根据。那晚是有一个人‘飞’出来,不过不是
云大侠,是云大侠生前的好朋友铁掌金刀单拔群,是他保护云夫人闯出重围的,那些官兵非
但不是云夫人引来,恰恰相反,是来捉拿云夫人的。”
  那老汉吃一惊,说道:“云大侠失踪多年,原来是已经死了。”
  他忽地望着陈石星,笑了一笑,说道:“外间还有一个说法,说得更离奇呢。”
  陈石星怔了一怔,说道:“还有什么离奇的说法?”
  那老汉道。”那晚上还有人看见一个少年也‘飞’了出来,他们说这个小伙子是云大侠
的徒弟,云大侠准备招他做女婿的。”
  陈石星笑道:“这可更是无中生有了,那个‘飞’出来的小伙子是我。”
  陈石星已经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连忙打断他的话题:“那晚的事情,我已说得很清楚
了。咱们还是谈谈后来的事情吧,我想知道除了官兵烧掉云家大屋的一事之外,还发生什么
事情。”
  那老汉瞿然一省,“对,我想起来了,就在三天之前,有个人曾来过我这茶馆,打听云
小姐的消息,这个人我想你是应该知道的。”
  “是什么人?”
  “他自称是大理段王府的家人,奉了小王爷之命,特地来打探云小姐的下落,想把她接
去大理的。”
  陈石星这才想起,上次自己来的时候,也是冒认段府的家人来接云瑚的。说道:“哦,
有这样一桩事情?那个人现在是否还在大同?”
  “三天前他到过这里一次,后来就没有再见他了,可不知他离开没有?陈相公,听你的
口气,你好像对此事毫不知情?”
  “我没有回过大理,或许是小王爷另外又派了人来,我不知道。”
  他口里这样说,心里却是知道,这个人决不会是段府的“小王爷”段剑平派来的。
  不知不觉之间,已是黄昏日落,在关上了门的屋子里面,光线渐渐暗淡了。
  那老汉笑道:“你瞧,我多湖涂,老是和你闲聊,都忘记要弄晚饭给你们吃了。”
  陈石星道:“我还不饿。”
  那老汉笑道:“饭总是要吃的。你们一路奔波,想也累了。吃过了饭早点睡觉。”
  韩芷听得“睡觉”二字,不觉心如鹿撞,暗自想道:“这老汉子是穷人家,开着小小的
茶馆,恐怕是没有多余的卧房了。今晚怎么睡呢?”
  果然吃过晚饭之后,那老汉说道:“陈相公,我有一间空房,正好给你们两人住。小
牛,你帮爷爷收拾你爹那间房间。”
  韩芷忙道:“老爷子别客气,我可以睡在铺面,只要把几张桌子凑在一起,就可以作床
铺啦。”
  那老汉道:“哪有这样待慢客人的道理?反正那个房间也是空着的,又不是要我腾出空
房间来给你们。”
  接着叹了口气,对他们解释道:“这间房本来是小牛的爹妈生前的卧房,小牛的妈在他
出生不久病死了,他的爹爹也在上次瓦刺兵围城之时打仗死了。我用来堆放一些杂物,床铺
可没有搬动。稍为清理就可用的。”
  陈石星打了个呵欠,说道:“真有点倦了。”那老汉道:“是吧,我都说你们一路奔
波,哪有不累的道理?两位不必客气,早点安歇。”说话之时,他的孙儿早已把房间收拾好
了。
  陈石星道:“打扰了你大半天,真是过意不去,你老人家也早点睡吧。”道过了晚安,
便即入房睡觉。韩芷无可奈何,只可跟他进去。
  陈石星顺手关上房门,似笑非笑的望着韩芷说道:“你还不想睡觉吧?”
  韩芷负气说道:“你真的这样疲倦?我可不惯早睡。这张床让给你一个人用,你要睡你
自己睡吧,我可以在地上打坐。”
  陈石星笑道:“其实我也不想这样早睡。”
  韩芷说道:“那你为什么要催着进来。”
  陈石星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有一些事情要问我,我也有一些话要和你说,在房间里,
咱们才好说话呀。”
  韩芷笑道:“原来你是骗那老爷爷的,你这人真会说谎。”
  陈石星笑道:“与人无损,说点小小的谎话又有何妨?”
  韩芷道:“原来你和云家很有交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以为你的义父已经和你说了。”
  “我知道义父和云大侠的父亲曾是御林军中的同僚,不过他可没有同我说你和云家有甚
渊源。这次我匆匆回来,刚赶得上和他见最后一面。我知道他有许多话要告诉我的,可惜没
有时间让他说了。”
  陈石星道:“我和云大侠相识早在和你的义父相识之前,不过两家的渊源,却也还是在
我和你的义父相识之后,你义父告诉我,我才知道的。”
  当下把他和云浩怎样在桂林相遇,怎样在他家中养病不幸去世,以及他后来怎样到了大
同在云家见着云夫人等等事情,简单扼要的说给韩芷知道。
  当然还有些事情,他则是不便说了。
  韩芷说道:“如此说来,云家于你有恩,你也对云家有恩。你和云家的交情可真是非比
寻常了。云夫人后来怎样?你救过她的丈夫,又帮过她的大忙,她想必是很感激你,把你视
同子侄吧?为什么你不跟她?”
  其实她的心里是想问陈石星为什么不和云夫人母女一起的,却不好意思问得太过直率。
  陈石星道:“云夫人早已死了,据我所知,她是到了金刀寨主那儿,也像你的义父一
样,刚赶得上和她女儿见最后一面。我答应过你的义父到桂林找一柱擎天,那时当然不能陪
她到金刀寨主那里。”
  韩芷叹口气道。”这个云姑娘的命也真苦。”
  陇石星说道:“咱们三个人的命运都是一样,大家都是父母双亡,在这世上也没有别的
亲人了。”
  韩芷听了这话,忍不住说道:“你和那位云姑娘既是同命相怜,实在应该在一起的。”
  陈石星说道:“我和你何尝不也是同命相怜?”他因为刚刚说到三个人的命运是相同,
这句话自自然然的就说了出来,根本没有经过考虑。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韩芷听了他这一句话,却是不由得粉脸通红了。说道:“你莫扯
上我,我怎能和云大侠的女儿相比?”过了半晌,又再问道:“她既是云大侠的女儿,武功
当然是十分了得,人也长得很美吧?”陈石星话出了口,方始醒觉失言。听她这么一问,勉
强笑道:“不错,他已得了父亲的衣钵真传,就如同你得了义父的传授一样。你们都是才貌
双全的女中豪杰。”
  韩芷撅起小嘴儿道:“你何必替我脸上贴金,我知道我当然是比不上你的那位云姑
娘。”陈石星正容说道:“芷妹,你千万不可这样乱说!”
  韩芷似乎是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不觉就把闷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刚才那老爷爷也这
样说呢,外面的人都已把你当作云家的女婿了。”陈石星低声说道:“芷妹,你不知道,我
不怪你。我说给你听,你就知道这话是不能乱说的了。”
  韩芷怔了一怔,问道:“知道什么?”陈石星道:“不错,云家是有个好女婿的。但不
是我,是我的一位朋友。”韩芷吃了一惊,说道:“真的?那人是谁?”
  陈石星笑道:“你问了我许多事情,为什么偏偏漏了一件?”
  “漏了什么?”
  “有关大理段府那位小王爷的事情呀!”韩芷想了起来,说直:“对,听那老爷爷的口
气,好像认为你应当认得段府派来的任何一个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上次我来的时候,是替那位小王爷来接云姑娘的。我不愿意被人误会我是高攀王
府,所以我只认作是小王爷派来的家人。”
  韩芷诧道:“什么,你不是来找云姑娘要交回她父亲遗物的吗?怎的又是受了什么小王
爷之托了。”
  “两件事情,不可以同时办吗?”
  “段府的小王爷为什么要你接她?”
  陈石星苦笑道:“这还不明白,他们两家是数代交情。云大侠早就把女儿许配给他了。
他们如今正是同在桂林,待他们回转大理,恐怕就要成亲了。你还问我为什么不和她一
起?”
  其实云浩虽然有过意思把女儿许配给段剑平,却并未成为事实。至于陈石星对他们的那
些揣测,更是想当然耳。在他想来,云段两家门当户对,云瑚和段剑平又是青梅竹马之交,
寻常人相处久了,也会日久情生,何况他们,这次云瑚服侍段剑平养好了伤,段剑平当然要
带她回家成婚的,即使云瑚暂时不肯应承,那也只是迟早的问题而已。
  有人说,谎话说多了,自己也会相信,陈石星说的虽然不能算是谎话,但他把想象当成
事实说了出来,不知不觉中自己也好像当成这是真的事实了。把这个“事实”告诉韩芷之
后,他面上强为欢笑,心中却是不胜凄酸。”
  韩芷则是刚好和他相反,听了陈石星的话,怔了一征,脸上故作矜持,心上却好像放下
一块石头似的,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轻松之感。陈石星吁了口气,说道:“芷妹,我都告诉你
了,你现在应该欢喜了吧?”韩芷面上一红,说道:“他们成亲也好,不成亲也好,与我有
何相干?”
  斗室一灯如豆,暗淡的灯光照见陈石星的脸上有一层朦胧的笑意。韩芷不敢正视,但也
发觉了陈石星在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只道心底的秘密已经给他窥破,脸上不觉更加红了。
她哪知道,陈石星的笑乃是发自心底的苦笑,根本不是对她而发。
  她避过了陈石星的目光,低下了头,又冉想道:“唉,管他是有情还是无情,我和他相
识才不过几天,又何必这样着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烦恼。”
  两人各怀心事,陈石星也怕韩芷窥破他的内心秘密,为了表示自己是真的为云瑚高兴,
不觉就在她的面前大大为段剑平吹嘘:“不是我夸耀自己的朋友,段府这位小王爷真是十分
难得。不但武功好,而且琴棋诗画,无所不通。更难得的,他虽然出身富贵,却无半点俗
骨。山中的樵子,江上的渔夫,都是他的朋友。”
  韩芷笑道:“你也是文武全材呀,我虽然不认识你这位朋友,他的琴技总比不过你吧?
说到三教九流的朋友,我看你也很是不少。”
  陈石星忙道:“我怎能和他相比?他一站出来,就自自然然的有一种令人倾慕的既潇洒
而又高华的气度,我不过是凡夫俗子罢了。”
  韩芷笑道:“像你这样的‘凡夫俗子’,在这世上恐怕也找不到几个了。不过你这样夸
赞那位‘小王爷’,我也最少相信一半。要不然云大侠的女儿也不会喜欢他了。”
  说至此处,街头传来更大的击析声,不知不觉,已是三更时分了。
  韩芷突然省起,笑道:“别尽夸你的朋友了。我要知道的都已经问了你了,你要对我说
什么,也该说了吧?”
  陈石星道:“不错,你也应该睡觉了。我要说的是,请你莫坐在地下,快上床睡觉
吧。”
  韩芷满面通红,含嗔说道:“我只道你说的是正经事情,原来你是和我开玩笑。”
  陈石星道:“我说的是正经的事情呀,一个人饿了就要吃饭,倦了就要睡觉。这里有现
成的床铺,为什么要在地上打坐?”
  韩芷说道:“我不要你让床铺给我!”要知她虽然相信得过陈石星,但总不能当着一个
男子的面睡下来的,那多难看。
  陈石星道:“我并不是让这张床给你,我是说——”
  话犹未了,韩芷已是气得骂了起来:“陈石星,我当你是正人君子,你,你……”
  陈石星忙说道:“芷妹,小点声儿,你莫误会,我,我……”
  “你想怎样?”
  “我不在这里睡,我想现在就走了。”
  韩芷这才恍然大悟,知道怪错了陈石星,不由得更是面红直透耳根,低声说道:“这么
晚了,你上哪儿?”
  “我要去找金刀寨主。我怕那老爷爷着惊,没敢在行前告诉他。明天,你替我向他道个
歉吧。”
  “你大约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这可说不定。我也不知道金刀寨主如今是在哪儿。”
  “你不认识金刀寨主,又不知道他在哪儿,那不是很难找寻吗?”
  “金刀寨主那儿,有我相识的朋友。碰一碰运气吧。但相信迟早也会找得到的。”
  “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
  “人多了反而不好。而且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找到金刀寨主,你是个女子,在荒山
野岭睡觉更不方便。待我打听到确实的消息,那时再回来告诉你不更好吗?”
  其实他说的只是表面的理由,真正的原因是他怕碰见云瑚。他先要知道云瑚是不是也来
了这儿,要是没来的话,他才可以直接去拜会金刀寨主,否则他只能在打听到金刀寨主所在
的地址之后,再设法和江南双侠联络,让他们来接韩芷。
  韩芷听他说得有理,道:“也好,明天我会替你善为说辞的。不管你去多久,我在这里
等就是。老爷爷为人极好,相信他也不会讨厌我的。”
  “不过有件事你得当心!”
  “什么事情?”
  “有个冒充段府的家人,前几天到过这间茶馆打听云家的消息。这你是知道的了。”
  “原来那人是冒充的吗?”
  “是呀,不到两个月前,段府的小王爷还在桂林养伤,即使他的伤势好了,也不能这样
快就回到大理,又派家人来到此地的。所以你要当心一些,别让那个人识破你的行藏。”
  韩芷笑道:“你放心,江湖上根本就没有人知道我。何况我已改容易貌,更不用害
怕。”
  陈石星道:“虽然如此,还是小心为上。”当下与韩芷握手道别,心中颇有点儿怅惘之
感。这一去,他和韩芷亦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云家离这间茶馆不远,陈石星在出城之前,不知不觉走到云家对面那条横街巷口,想看
一看劫后的云家。这是什么心情,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见云家那间大屋还剩下半边,并不像丘迟那间茶馆之烧得干干净净。
  原来那晚在云夫人逃了出去之后,龙成斌为了要留一线和云瑚日后相见之地,于是又叫
手下放火的官兵救火的。烧掉的只是前面几座无关紧要的房子,云瑚的卧房和云浩生前的书
房都没有烧。
  陈石星躲在小巷里偷望劫后的云家,云家并没有完全烧毁,倒是颇出他意料之外。不过
却也因此更触起他心中的伤感了。
  感怀往事,暗自伤神,陈石星咬了咬牙,心里自己对自己说道:“这些过去了的事,还
去想它干吗?”正当他要离开的时候,一件又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只见一条
黑影突然从云家窜出来,黑夜中也看不清楚是老是少,是男是女,但那人的轻功却是十分了
得,转眼之间,不见踪迹。正是:
           人生到处知何似?雷泥鸿爪偶留痕。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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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广陵剑》——第二十二回 啼笑非非谁识我 坐行梦梦尽缘君
梁羽生《广陵剑》 第二十二回 啼笑非非谁识我 坐行梦梦尽缘君   陈石星吃了一惊,想道:“这人别的本领如何,虽然尚未知道,但只凭他这身轻功,江
湖上已是罕见了。”
  本来这人的轻功虽好,要追的话,陈石星也还可以追得上的,但因为不想泄露自己的行
踪,只好由他去了。
  发现了这样一个轻功高明的人偷入云家,陈石星不禁大起思疑:“想必是那人冒充段府
家人的了,他当然不会是段剑平派来的,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呢?哼,莫非又是第二个章铁
夫?”
  想到此处,蓦地心头一动:“龙家耳目众多,消息灵通,莫非他们是得到了风声,知道
云瑚已经回来?故此偷入她的家中侦察?”
  陈石星心头怦怦乱跳,几乎按捺不住,他想偷入云家去看一看,看看云瑚是否真的已经
回到家里。
  虽然云瑚必须等待段剑平的伤好之后才能离开桂林,但她却是很有可能赶在陈石星之前
回到大同的。因为他们有日行千里的骏马,而陈石星则是步行。段剑平受伤虽是不轻,但他
内功深厚,十天半月之内恢复如初,那也并不稀奇。
  陈石星心情矛盾非常;他害怕碰见云瑚,却又希望云瑚真的是单独回家。
  一阵冷风吹来,陈石星吸了一口凉气,不禁心头苦笑:“我何必如此胡乱猜度,瑚妹回
来也好,不回来也好,我都是应该替韩姑娘办妥她的事情的。她可是真正和我有八拜之交的
兄妹呢!我可不能因为害怕碰见瑚妹,就不去替她找金刀寨主了。”但要找到金刀寨主,可
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雁门关外,是数百里的无人地带,在起伏的群山之中,也不知金刀寨主的山寨是在哪座
荒山,哪座野岭?
  他出了雁门关,第三天了,连一个人影也见不着,要打听也无从打听。幸好他准备的干
粮相当充足,路上还可以猎取鸟兽充饥。
  虽然有信心迟早可以打听得金刀寨主的下落,但在荒山里独行,接连三天都不见人影,
也是不禁暗地泄气了,运气可是真坏,上次还能够碰见江南双侠,这一次却不知什么时候才
能找着一个知道金刀寨主下落的人了。
  不过,也幸亏上次有江南双侠带他走过一段路程,他的方向总算没有走错。
  这一天正当他自叹运气太坏的时候,忽见有两个人从树林里走出来。陈石星大喜过望,
连忙迎上前去。
  可是要打听金刀寨主的消息,却不能随便向人开口的,他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对方也
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即使他们知道,恐怕也未必敢告诉他。
  他正在考虑如何开口,那两个人已经和他打招呼了。
  第一个先自笑起来道:“今天运气总算不坏,碰着一个人了。”
  第二个跟着就问他:“你是山里的猎户吧。贯姓是——”他见陈石星手里提着一只刚刚
射下来的大雁,但又没有背着弓箭,脸上不觉现出一点诧异的神情。
  这两个人的口音听得是同一个地方的人,但腔调却是有点阴阳怪气,听来颇觉得刺耳。
  陈石星怔了一怔,大为失望,“听他们的口气,他们似乎也是外来人,和我一样,他们
跑到这里来做什么,难道也是要找金刀寨主?”
  “我姓陈,是一个收买山货的小商人。你们贵姓?”陈石星只好先行对他们进行试探
了。
  “我姓张,他姓王,我们是从大理来的。对不住,我见你拿着这头大雁,好像是刚刚打
下的吧?我误会你是猎户了。原来你是一位老板,失敬,失敬。这可更好了!”
  陈石星不懂为什么是“老板”就比猎户更好,但听得他们说是从大理来的,却是不禁心
头一动,分外留神了。
  陈石星故意说道:“我不过是在大同开一间小小的山货铺子,还是用朋友的钱开的。那
算得是什么老板?”
  那自称姓王的人说道:“对了,我真糊涂,一听你的口音,就应该知道你是住在大同城
里人。做你们这行生意的在大同城里是很多的,对吧?不论大小,总是一个老板。咱们今天
能够在这个地方相会,也总算有缘。要是不嫌弃的话,咱们交个朋友如何?你有什么困难尽
管向我们开口。”。
  稍加试探,陈石星立即发觉他们说的竟是连篇谎话。
  第一,他们自称是从大理来的,他们的口音却完全不像大埋人。
  这一点也许还可以解释为他们是客居大理的外地人,第二个破绽就更大了。陈石星只说
他在大同开店,那姓王的却说一听就知道他是大同城里人。陈石星的桂林口音和大同的口
音,正是所谓“南腔北调”,相差甚大的。
  第三个破绽,他们为何“对一个初相识的人,就说到要帮忙的话。虽然可以解释为他们
听到陈石星是借钱开的铺子,故而有此表示,但这份热心,不也嫌过份了一点么?“礼下于
人,必有所求。看来他们是有甚图谋的了。我暂且不忙揭破他们,听听他们还有什么谎
话。”
  剑及履及,那自称姓王的汉子说过了要帮忙陈石星的话头之后,就拿出两封银子送他,
说道:“陈兄,这一百两纹银,你拿去使用。”
  陈石星眉头一皱,“你我萍水相逢,我怎能就要你的银子?”
  那汉子笑道:“咱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常言道得好,朋友有通财之义,阵兄,你刚刚
说过,宝号是借钱开的,这笔银子你就拿去还债吧,要是不够,咱们还可商量。”
  陈石星道:“纵然你们把我当作朋友,但常言道得好,无功不受禄,我也不敢要你的银
子呀!”
  那汉子哈哈一笑,说道:“陈兄,你真是君子,那么,这样吧,你也帮忙我们一件事
情,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收下这笔银子了。”
  陈石星道:“不知两位要我帮忙什么?”
  那姓张的男子慨声说道:“金刀寨主在什么地方,你可以告诉我们么?”
  陈石星假装吃惊的样子说道:“我,我是一个做小买卖的正当商人,可、可不知道什么
金刀寨主、银刀寨主。”
  那姓王的汉子笑道:“陈兄,你不用害怕,我们不是公差,不会把你捉去坐牢。实不相
瞒,我们是来投奔金刀寨主的。”
  陈石星道:“我委实是不知道呀!”
  那汉子眉头一皱,说道:“陈兄,这你就不老实了。我们是诚心和你交朋友的,请你也
打开天窗和我们说亮话吧。”
  陈石星道:“你们要我说什么呢?我、我,委实是——”
  那姓张的汉子道:“别说你不知道了,倘若你不是和山寨有往来,你怎敢到这里来收买
山货?”
  陈石星这才说道:“好,那我就和你们直说吧。不错,我是认识山寨的人,也可以带你
们去找金刀寨主,但我可得先知道你们……”
  那姓王的汉子连忙说道:“陈兄,你要知道什么?”
  陈石星说道:“两位是从大理来的,大理段府的小王爷,不知两位可认识吗?”
  那姓王的汉子哈哈笑道:“实不相瞒,我们正是段府的门客。这次前来投奔金刀寨主,
事先也是请准了小王爷的。本来小王爷也要来的,不过他是树大招风,暂时还不便轻举妄
动。”
  陈石星缓缓说道:“原来你们是段府小王爷的亲信,失敬,失敬。”,
  那姓王的汉子哈哈笑道。”陈兄,如今你已知道咱们都是自己人了,你可以放心告诉我
们了吧?”
  不料笑声未已,陈石星忽地出手,只听“卜通”一声,那姓张的汉子先给他点着穴道,
倒在地上。跟着就抓那个姓王的汉子。
  那姓王的汉子本领高强一些,陈石星一抓竟没抓着他,他身躯一矮,霍地就是一个摔角
中的招数“肩车式”反扳陈石星双肩,只要陈石星脚一离地,就要给他摔了出去。
  “摔角”是蒙古武士的看家本领,陈石星懂得中土的各派武功,摔角可没有学过,冷不
及防,竟然被他举了起来。
  可是陈石星虽然脚已离地,那汉子却是抛他不动,肩头就像压着千斤重物似的。突然间
肩头痛如刀割,琵琶骨已给陈石星抓着。
  陈石星陡地喝道:“你们不是汉人,你们是瓦刺鞑子!”
  那两人的身份突然给陈石星喝破,不觉都是大吃一惊,面色倏地变了。
  那自称姓王的汉子强辩道:“你的眼力不错,我们的确不是汉人,我们是大埋的彝人。
只因知道小王爷和金刀寨主甚有交情,是以冒认他的门客。”
  陈石星冷笑斥道:“胡说八道,我刚从大理来,能够瞒得过我?我已经知道你们的身份
了,你还不说实话,那只有自讨苦吃。好,先给一点厉害你尝尝!”
  陈石星手上加了把劲,那两人觉得浑身的关节都好像给利钉刺插一般,那自称姓张的汉
子首先难以忍耐,叫道。”好汉,饶命!你松一松手,我说实话。”
  陈石星减轻抓他的力道,那人颤声说道:“我们是从瓦刺来的,但我们是奉命而来,身
不由己。”
  陈石星道:“奉谁之命?所为何事?”
  在他减轻抓这姓张的汉子的力道之时,同时加重了抓那姓王的汉子的力道,那人杀猪般
的大叫起来:“我,我也说实话了!”
  那冒称姓王的汉子说道:“我们是奉了将军之命来侦查金刀寨主的下落的。”陈石星所
料不差,果然是瓦刺派来的“细作”。
  陈石星心念一动,赶紧便问:“那么金刀寨主原来在什么地方,你们料想是应该知道的
了?说得详细一些,谁说得详细,我就减轻谁的惩罚。”
  那姓张的汉子道:“不错,我们来的时候,官长有张地图给我们看的,不过,不
过……”
  那姓王的喘过气,抢着说道:“这张地图在我身上……”
  陈石星喝说:“好,你拿出来,你先说!”
  那人解下身上穿的皮袄,把皮袄撕开,拿出一张地图交给陈石星。陈石星心想:“收藏
得如此秘密,要是我自己去搜,只怕还当真的搜不出来。”
  这两人争着说话,陈石星从他们的口中方始得知,原来瓦刺的内争已经平息,由三王子
毛里核继承汗位,称这延可汗。整军经武,义图南侵。他们不怕明朝官兵,却怕金刀寨主。
上次他们围攻大同,曾遭金刀寨主切断他们粮道之苦。是以这次定下计划,先要消灭金刀寨
主,方敢长驱直人。
  可是金刀寨主深通兵法,他庸无定址,行踪飘忽,兵力固然是分散在荒山野岭之中,发
号施令的“总舵”也是经常搬移的。瓦刺细作要想刺探军情,谈何容易。
  这两人是瓦刺边关守将巴尔塞元帅的手下,巴尔寒挑选这两个人来做细作,不是由于他
们的武功好,而是因为他们都很机灵,而且会说汉语。
  那自称姓张的男子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请好汉手下留情。”
  陈石星冷笑道:“你们可以冒充汉人,这句汉人的成语,你却用错了,你们是刺探军情
的细作,也敢自称使者?”
  那自称姓王的汉子忙哀求道:“我们虽然不是使者,也是奉命而行。请好汉念在我们说
了实话!”
  “三天之前,你们是否到过云家?”陈石星问道。
  “实不相瞒,我们根本没有到过大同。凭我们这一点本领,也决计不敢去招惹云大
侠。”那自称姓王的汉子说道。听他的口气,似乎还未知道云浩已经死了。
  陈石星不觉猛然一省,“这话倒有几分可以相信,他们若然是到过大同,应该听得出我
的口音绝对不是本地人的。”
  陈石星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用力一捏,捏碎了两人的琵琶骨,喝道:“给你
们金创药,你们自己敷上。不杀你们,已是便宜你们了,快给我滚!”
  打发了那两个奸细后,陈石星按图索骥,过了两天,果然找到了金刀寨主的旧日总舵,
大大小小。约有十几座营垒散布在深山老林之中。但见两头黄鼠狼从一个碉堡中跑出,另一
个营帐则飞起了一群乌鸦。陈石星见此荒凉景象,不由得心中慨叹:“想不到这个曾是英雄
们叱咤风云的地方,如今却变成了禽兽牺息的所在。”
  此时早已是入黑的时分了,那些营垒是分布在方圆数里之内的山头的,陈石星料想无
人,也无心踏遍每个营垒去视察了。他连日来奔波,颇有倦意,于是随便进入一个营帐,打
扫干净。纳头便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忽地听得似是马嘶之声,陈石星惊醒过来,定一定神,知道自
己没有听错,不觉喜出望外,“我的运气可还当真不坏,我只道守株待象,不知要守多少天
的,谁知第一天晚上,就有山寨的人来了!”
  他听出是两匹马的嘶鸣,蹄声并不急骤,好像是有人牵着它们走,而不是骑着他们跑
的。而且走的方向是离此而去,而不是朝此而来。
  陈石星不禁疑心顿起:“看来不像是山寨的弟兄重来旧地,难道是瓦刺另外派来的细
作?”
  由于敌友未明,陈石星不敢便即露出行藏,当下披衣而起,悄悄地向刚才听到声音来处
走去。
  马匹的嘶鸣声早已听不见了,但当他走过几座营垒,走到密林深处的时候,却忽地听见
似乎是一个人在叹息的声音,从远处隐隐传来。
  陈石星伏地听闻,荒林夜静,他是具有深厚内功的人,听觉也比常人敏锐,声音虽远,
也还可以听得清楚。
  只听得一个稍微有点苍老的声音叹道:“想不到还是找不着金刀寨主,像这样子守株待
兔,不知何时才能够遇见山寨的弟兄?”
  谜底揭开,这个人原来是和他一样,都是来找金刀寨主的。
  一阵冷风吹过,陈石星似是被这阵冷风吹醒,忽地心念一动,“听这声音,竟是似曾相
识,这人是谁?”
  正当他想跑去看个明白的时候,听到另外一个人的声音了。
  声音清脆峭拔,是一个女子的斥骂声。
  “哼,你这个老狐狸的胆子可也算得真大,竟敢跑到这里来骗我!”
  听她的语气,那个人似乎是对她说了几句话来,不过陈石星没有听见。
  陈石星使出八步赶蝉的轻功,不过片刻,那个人说话的声音也听得清清楚楚了。
  “我说的可都是真话!”
  “哼,你骗别人可以,骗我可是不成。我早就知道有人冒充段府的家人,如今才知是
你。”
  “我不是冒充的,你听我讲——”
  那女子的声音似乎十分急躁,没有听他分辩,唰的一刀就斫过来了。
  “姑娘,你莫动手!你若不信,可以请我们的小王爷来。我知道小王爷已经到了你们这
里!”那人嚷道。
  那女子冷笑道:“见你的鬼!我看你的小王爷是瓦刺人吧?”
  那人“咦”了一声,说道:“你这么说,敢情是我们的小王爷还未来到?那就请你带我
去见金刀寨主吧,金刀寨主会明白的!”
  那女子冷冷说道:“你要我和你去见金刀寨主,那也成呀!是你自废武功,还是让我代
劳?”
  此时陈石星亦已来到近处,躲在一棵大树后面。
  只见那女子左手一把长柄金刀,右手一把短柄银刀,发话之后,双刀盘旋飞舞,着着进
逼。
  她要把那人的武功废掉,将他当作俘虏,那人涵养再好,也是不由得动起气来。“我且
把你的双刀夺下,再和你说。”他一出手,令那女子也不禁吃了一惊。他使的竟然是十分高
明的七十二招大擒拿手!
  这晚是农历初七,一弯眉月,月色不是怎样明亮,但陈石星已是认出这个人来了。
  这人是曾经和陈石星在苍山之上交过手的那位老武顺宁广德。
  宁广德是段府在去年由“小王爷”段剑平亲自去礼聘来的教头,这次段剑平的桂林之
行,他也曾一同去的。不过在段剑平约会陈石星那天,让他先回大理。陈石星也想不到他会
在此出现。
  只见宁广德展开了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在刀光笼罩之下,依然是一派进手的招数。那少
女以金刀主攻,银刀防守,一长一短的两柄刀,竟然使出不同的招数。宁广德失声叫道:
“姑娘,请问金刀寨主可是令尊翁?”
  宁广德没有猜错,原来这个少女正是金刀寨主周山民的女儿周剑琴,周剑琴是一个性子
好强的姑娘,突然给人喝破她的身份,她也无暇去仔细思量对方能够看出她的来历是何缘
故,要是她肯这样想的话,她应该可以猜得中对方多半会是友人的。但她第一个反应却是:
“他已经知道我是金刀寨主的女儿,要是我的双刀还斗不过他的一双肉掌,岂非连我爹爹的
面子也要给我丢光了!”此念一生,攻得更急。
  一条黑影如飞将军从天而降,插在他们中间。来的这个人不用说就是陈石星了。他手里
拿着一根刚刚折下来的树枝,身形一落,立即一招“分花拂柳”,树枝搭上银刀,把周剑琴
那柄银刀引过一边,同时右掌一推,硬授了宁广德的掌力。
  宁广德身形一晃,陈石星退了两步,周剑琴也要脚尖打了一个盘施方能稳住身形。
  这刹那间,宁广德和周剑琴都是不由得大吃一惊!陈石星已改容易貌,宁广德认不得
他。
  陈石星说道:“两位都是自己人,何必如此恶斗?”
  周剑琴道:“你凭什么这样说?”
  陈石星说:“因为我知道令尊是金刀寨主,我也知道这位老英雄是谁。”
  周剑琴哼了一声,说道:“老英雄,据我所知,他是冒充段府家人的奸细!”
  陈石星道:“周姑娘,你误会了。这位宁老师不是冒充的,他是如假包换的段府教
头。”
  周剑琴吃了一惊,说道:“什么,你说他是‘宁老师’?有一位以鹰爪功驰誉武林的宁
广德老前辈,莫非,莫非……”
  宁广德缓缓说道:“老前辈这三个字不敢当,宁广德正是在下。”
  周剑琴道:“你当真是那位宁老前辈?怎的我……”
  宁广德道:“周姑娘,你还有什么怀疑,请尽管问好了。”
  周剑琴想了一想,却不问他,回过头问陈石星。
  “你是什么人,你凭什么身份证明他是宁广德老前辈?”周剑琴问道。
  这一问把陈石星问住了,暗自踌躇,不知是和盘托出的好,还是暂时不告诉她好。
  “周姑娘,我来替宁师傅做保人总行了吧?”忽地有人说道。
  这个人牵着两匹马从树林中走出来,正是陈石星曾在七星岩见过的那个段剑平的书僮。
  周剑琴初时怔了一怔,看清楚了,大喜道:“啊,你是小洱子!长得这么高了!”原来
段剑平的书僮出生在洱海之滨,段剑平就取“洱”字作他的名字。四年前曾经到过金刀寨主
那里送信的。杜洱说道:“我们是昨天来的,因为不知你们搬到什么地方,只好在这里等
待,希望你们会有人来。刚才我牵两匹马到山涧洗刷。我才一离开,想不到你就来了。”
  周剑琴道:“我是听得有人冒充段府家人,特地下山打听的。我想奸细或许会找到这个
地方,所以来了。”
  杜洱笑道:“哦,有这样的事,怪不得你和宁师傅动起手来。这位宁师傅今年春天才到
我们‘王府’的。”
  周剑琴向宁广德道了个歉,笑道:“不打不成相识,请恕我刚才冒犯。”
  杜洱道:“周姑娘,我们的小王爷和云女侠已经到了你们的总舵吧?”周剑琴道:“还
没有呢。我正想问你这是怎么一回事情?”要知倘若只是云瑚来投奔她的父亲,她不会觉得
奇怪;段剑平也来,这可就出她意料之外了。
  杜洱也觉到奇怪,说道:“咦,他们是骑着江南双侠的宝马来的,怎的还没有到?这件
事说来话长……”
  说到这里,不自觉地向陈石星望了一眼,他回来的时候,刚听到周剑平在盘问陈石星,
但他却还未曾知道陈石星的身份。要是外人的话,可就不便当着他的面说话了。
  周剑琴也倏地想了起来,说道:“对,你们‘小王爷’的事情可以迟一点告诉我。你先
告诉我,这个人是谁?”杠洱说道:“奇怪,我好像见过他,又好像没见过他。”
  陈石星道:“小洱子,你的脚伤好了没有?”
  杜洱呆了一呆,又惊又喜,叫道:“你,你是……”
  陈石星向他使了个眼色。杜洱聪明伶俐,登时会意,说道:“周姑娘,我们小王爷的事
情让宁师傅说给你听吧。我和这位朋友先叙一叙。”
  周剑琴听说是他的朋友,放下了心,说道:“好,你和这位朋友去叙叙吧,我在这里等
你。”
  杜洱和他走到溪边,说道:“陈相公,真想不到会在这里碰上你,你,你当真就是
他?”看来他还是有点半信半疑。
  陈石星微微一笑,把衣袖在山溪里弄湿,抹了一把脸,说道:“对不住,我还不能尽露
真相,但相信你也可以认得是我吧?”
  杜洱又惊又喜,说道:“陈相公,果然是你,你为什么扮成这个样子。”
  陈石星苦笑吟道:“行迈靡靡,中心遥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
苍天,彼何人哉?”
  这是那日七星岩之会,陈石星临走之前弹奏的曲辞,弹完此曲,就把家传的古琴给这书
僮,托他转赠给当时尚在昏迷中的段剑平了,杜洱听他重念这段曲辞,心里更无怀疑,叹
道:“陈相公,你那天其实是不应该走的。你、你不知道!”
  陈石星道:“知道什么?”
  杜洱说道:“那天云姑娘找了你一整天呢!她踏遍桂林每个角落,晚上回来,形容都憔
悴了,后来我家的小王爷,知道了你把他送到殷家,自己却走了之事,还把我骂了一顿呢。
骂我不该让你走。”陈石星心里一阵凄酸,说道:“多谢他们对我关心,相信时间久了,他
们就会慢慢忘记我了。”杜洱说道:“不,他们不会忘记你的!”
  陈石星摆一摆手,说道:“小洱子,咱们还是谈些别的吧。‘小王爷’的伤全好了吗?
你确实知道他是和云姑娘来这里吗?为什么你又不跟他们一起?”杜洱说道:“好,我把别
后的事情都告诉你吧。”
  “我家‘小王爷’中的毒虽然很深,但幸亏得到云姑娘的照料,殷宇又请名医给他医
治,第二天就醒来了。接着几天他一面服药,一面自己运功疗伤。不过七天,就完全好了。
  “那天早上,他叫我把你送他那张古琴给他,弹了一曲,我跟了他许多年,从未见他流
过眼泪的。那天他弹完琴后,我却见到他的眼角有泪珠沁了出来,在他弹琴的时候,云姑娘
悄悄进来,他也没有发觉。”
  陈石星听了这话,眼角不觉也沁出晶莹的泪珠,强笑说道:“他喜欢我这张古琴,我很
高兴。”
  杜洱继续说道:“琴声一止,云姑娘忽地说道:‘剑平,我的心思和你一样。’此时我
方始发现她在旁边。我很奇怪,小王爷还没和她说过话,她怎的就知道小王爷的心思?”陈
石星道:“琴音达意,何用语言?”杜洱说道:“小王爷抬起头来,说道:‘不错,咱们一
定得找着他。”
  陈石星心情激荡,只听得杜洱继经说道:“第二天,他就和云姑娘离开桂林了。我本来
要和他们一起去找你的,可是小王爷坚决不许,要我回去替他完谎,我没法,只好奉命。”
  陈石星诧道:“既然小王爷差道你先回大理,怎的你又能够这样快就和宁师傅来到这
儿?”
  杜洱说道:“我离开公子不过三天,就在路上碰见了宁师傅了。”陈石星道。”宁师傅
不是早就回去的吗?”
  “不错,宁师傅本是在你们约会那天,奉公子之命先回家的。我见到他也很诧异。”杠
洱说道。”后来方始知道,原来他也没有回到大理,就在路上碰上王府派来的人。那些人是
奉王太妃之命,来催小王爷回去的。据说老王爷病重,要他马上回去继承。”陈石星吃了一
惊,“那他是非回去不可的了。”杜洱说道:“是呀,老王爷病重,我当然也不能替他说谎
了。宁师傅本是快马赶回桂林报讯的,我也只好把真相告诉宁师傅,马上和他到这里来找小
王爷了。”
  说到这里,杜洱忽然笑了起来。
  陈石星诧道:“你笑什么?你的老主人病重,还要笑?”杜洱笑道:“我告诉你,你可
不能泄漏秘密。宁师傅骗得我好苦。”
  “骗你什么?”
  “老王爷病重乃是假的。我把真相告诉宁师傅,宁师傅却到昨天,才对我说实话。原来
老王爷最担心的正是他和江湖好汉在一起,王府派来的人最初也是不敢和宁师傅说真话呢,
不过,因为有求于他,又知他的耿直脾气,后来还是说了。”
  “这里恐怕不久就有战事,为你们的小王爷着想,他也是回去的好。”
  杜洱叹了口气,说道:“要是我一个人的话,我倒巴不得在这儿赶赶热闹。但现在无论
找不找着小王爷,我也要回去复命了。陈相公,要是你碰上我们的小王爷,可千万不要泄漏
老王爷是假病的消息。”
  陈石星道:“你放心,我不会碰见他的。”
  杜洱若有所悟,半晌说道:“哦,你是要避开我们的小王爷。”
  陈石星默然不语,点了点头。
  杜洱又叹了口气,说道。”你是要避开他,我们却是特地来找他也找不着。真是奇怪,
他和云姑娘比我动身早了三天,骑的又是江南双侠日行千里的竣马,怎的反而是我们先到。
我,我真有点担心。”
  陈石星道:“也许他们是在路上有事耽搁几天。小王爷的功夫和云姑娘的武功都是十分
了得,他们二人联手,千军万马也奈何不了他们。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的。”他虽然劝慰杜
洱,却也不由得暗暗担心。
  杜洱继续说道:“本来我是一心希望我们的小王爷得到云姑娘的,说老实话,那时我对
你一点也没有好感,巴不得你越早离开云姑娘越好。但现在我不是这样想了,因为我已经知
道你是世上难得的好人,我也知道云姑娘真正爱的是你!请你听我劝告……”陈石垦打断他
的话道。”你最初的想法并不错,我们的小王爷和云姑娘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我配不
上她!”杜洱说道:“不,这只是你的想法。我们的小王爷和云姑娘都不是这样想。你要知
道云姑娘是怎样谈论你吗?”
  陈石星连忙摇手道:“不,我不要听。他们对我这样好,我很感激,但我也该自量,我
不能给人家笑话,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杜洱面上一红,“陈相公,你还在责怪我那天在背后说你的这句话?我真该打嘴巴,但
请你大人莫记小人之过。”说罢,当真就要自打嘴巴。陈石星连忙将他拉住,说道:“我并
没怪你,我是自己这样想的。”
  杜洱还要劝他,陈石星道:“小洱子,你不要说了。我是但求心之所安。我求你一件事
情。别对小王爷和云姑娘说是你曾遇上我,也不要告诉宁广德。”
  杜洱叹道:“你救过我的性命,你一定要我这样做,我只好答应你。还有什么?”陈石
星道:“还有一件事情,也要请你帮忙。”
  杜洱说道:“陈相公,你尽管吩咐好了,别说帮忙二字。你的事情,我小洱子就是赴汤
蹈火,也要替你做到。”
  陈石星道:“多谢你的义气。我这次来找金刀寨主,并不是仅仅为了打听你家小王爷的
消息,另外还有一位朋友的事情的。”当下把韩芷要投奔金刀寨主之事说给杜洱知道,请他
转告金刀寨主的女儿,派人到那间茶馆去接韩芷。
  杜洱说道:“这点小事我一定替你办妥。但请恕我多嘴问你一句:你可是喜欢这位韩芷
姑娘吗?”陈石星为避免他再罗唆,说道:“不错,我是很喜欢她,我们是结拜兄妹。”杜
洱道:“你为什么不和她一起到这里来?”
  这一问又令到陈石星难以回答了,半晌,只好说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暂时我还
不想在这里露出身份,我只能在外面帮金刀寨主的忙。”杜洱笑道:“这我就放心了。”
  陈石星诧道。”放心什么?”杜洱笑道:“我是替云姑娘放心。你怕见到她,而又不愿
和那位韩姑娘一起与她见面。这证明你心里真正喜欢的是云姑娘,嘴里说的话却是假的!”
  陈石星忙道:“小洱子,你莫胡说!嗯,时候不早,我要走了,那件事拜托你啦。”他
没有回去和周剑琴见面,便即悄悄下山。”
  在归途中他可是心乱如麻!
  小洱子的话在他心里掀起波澜,“云姑娘爱的是你,她不会忘记你的!”要不是小洱子
告诉他,他还不知云瑚爱他竟是如此之深,不过他还是尽力把心底的波澜压下去:“纵然她
永远忘不了我,我也并不后悔我这决定。爱一个人就该使她得到幸福,她做段剑平的‘王
妃’当然是比嫁给我幸福得多!”
  压下心底的波澜,仍然带着几分惆怅,陈石星终于回到大同。
  已经是万家灯火的时分了。劫后的大同,有点钱的人们,似乎都已忘记了战争的创伤,
更加追求享乐。夜市不逊白天,大街上还是人来人往。
  陈石星在热闹的大街走过,心境却是比在荒山里还更寂寞。
  用颤抖的手指,敲了敲茶馆的门。像是一个走进考场的书生,心中慌乱之极:“我怎样
和芷妹说呢?”
  出乎他的意外,他没见着韩芷,他刚一进门,那老汉就对他说道:“我正要告诉你,就
在你走了的第二天,韩相公也离开我们这里了。”
  陈石星吃了一惊,说道:“他为什么不等我回来?我是和他约好了的。你可知他去了哪
里?”
  那老汉子笑道:“你别担心,他说他已找到了金刀寨主了。”
  陈石星大为诧异,说道:“他怎么会找到金刀寨主?金刀寨主那座山头我也未曾知道
呢!难道他会跑到大同来吗?”
  那老汉道:“不是找到了金刀寨主本人,而是他碰见了一位知道金刀寨主所在的朋
友。”
  陈石星道:“那位朋友是谁?”心里不禁甚为奇怪,“他根本就不认识江湖上的什么人
物,却哪里来的这个朋友?那老汉道:“他没有告诉我。不过,他有一封信留给你。他说你
看了就明白了。”
  陈石星接过韩芷留给他的那封信,拆开一看,信上写道:“我不想连累居停主人,他这
茶馆也是要做生意的,每天人来人往,我女扮男装,若住得久了,恐怕也会给人看破。云家
大屋反正没有人住,我权且做几天云小姐吧。住在她的绣房比在这里要舒服得多,对我也更
方便,但我不便对主人明言,你不会怪我戏弄你吧?你一回来,请你到云家找我。”
  看了这封信,陈石星才知道她是故弄玄虚,不觉暗暗好笑:“她也真是顽皮,想了这个
搬家的主意。其实住在云家恐怕比住在这里更加危险。”当下问那老汉道:“我走之后,可
有公差去搜查过云家烧剩的房子吗?”那老汉道:“没有。自从云家那次出事之后,烧剩的
房子就给官府贴上了封条,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开封,陈相公,你为何有此一间?”陈石星
道:“没什么,我因为上次听你说过,有人自称是大理段王府的人来过这里打听云家的消
息,是以问问。”
  陈石星和那老汉闲聊,知道在他离开这段期间,大同平静无事,更加放心。吃过了面,
不知不觉已是三更时分。陈石星道:“我该走了,和茶馆的祖孙二人道别之后,便即悄悄偷
入云家。”
  这是他第二次偷入云家,想起上次与云夫人相会的情形,心中不无感慨。“那次我以为
会见着云瑚的,不料却是见着她的母亲。不过这次我是知道得清楚了,我将会见着的是冒充
的云瑚。嗯,芷妹与瑚妹倒是有许多相同的地方,芷妹冒充她倒是很适当。不知她现在已经
睡了没有?他正自胡思乱想,不知不觉走进了他曾经进去过的云瑚从前那间卧室。忽听得有
琴声从房间飘出。陈石星一听,登时呆了。
  弹的正是诗经《黍离》篇的一节,正是那日他在七星岩上,在把他的家传古琴托杜洱送
给段剑平之前,临别所弹的那一曲。不过在房间里的人并没有唱出曲辞而已。
  “行迈靡靡,中心遥遥。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彼何人哉?”
  陈石星呆着了:“我从来没对芷妹说过这件事情,怎的她恰巧在我来的时候,会弹出此
一曲来,难道这只是一个巧合。”
  但令他吃惊得呆了的还不是由于这首曲辞,而是由于他听到的琴音。
  不同的木材制成的琴会有不同的音质,寻常的人听不出来,经验丰富的琴师却能分别。
  他家的那张方琴是琴书上有记载的“焦尾琴”,音色音质都和普通的琴不同。陈石星突
然听到焦尾琴弹出的琴声,吃惊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弹琴的技巧不是很熟练,但曲辞的感情却是很能表达出来,一种彷徨的心情化为琴音,
引起了他的共鸣,“唉,芷妹怎的也有和我那天相同的心境。
  韩芷精于吹萧,颇通乐理,陈石星只道是她弹的无疑,上去轻轻敲门。“芷妹,我回来
了,你弹的这张琴哪里来的,让我瞧瞧。”
  琴声戛然而止!房门便打开。可是出现在他的面前的却并非韩芷。
  他不由得又是呆了!
  刚才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今他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竟然是他要避开的云瑚。
  云瑚倒没有他这样惊诧,打开房门,微笑说道:“我早就知道你来的,我在这里已经等
了你好几天了。”
  陈石星讷讷说道:“你真的是云姑娘么?”
  他想起韩芷适于改容易貌之术,这刹那间,不由得疑心眼前的云瑚乃是韩芷所扮。
  云瑚笑道:“陈大哥,我和你分手不过一个多月,你就不认得我了?人可以冒充,你家
传这张古琴是假不来的。”
  陈石星拿起那张古琴,仔细一看,可不正是他家传那张焦尾琴?其实他也无须再细看,
一眼就可以认得出来的。
  这张焦尾琴是他已经送了给段剑平的,段剑平和云瑚同来大同,这张方琴当然是只可能
在云瑚手里,而不可能在韩芷手里。
  陈石星这才确信站在他面前的少女不是韩芷,不由得又惊又喜,“啊,你果然是瑚
妹!”
  云瑚微微笑道:“你以为我是谁?”
  陈石星想起自己本来是要找韩芷,准备将她义父那封遗书给她看的,不禁面红,讷讷说
道:“我以为你是我的一位朋友假扮的。”
  云瑚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问道:“什么样的朋友?”
  陈石星道:“是一位姓韩的姑娘,她,她……”
  他正要把韩芷的来历说给云瑚知道,云瑚已是先自说了出来:“她是丘迟的义女,丘老
前辈不幸身故,你奉了她义父的遗命,和她结为异姓兄妹,是吗?”
  陈石星呆了片刻,愕然说道:“原来你已经见过了韩姑娘了?”
  云瑚笑而不答,忽地问他道:“你离开这里,到今天刚好是第十天,对吗?”
  陈石星道:“咦,你怎知道这样清楚?’他屈指一算,果然刚好十天,云瑚却说道:
“那天晚上,你曾在我家门口经过,是吗?”
  陈石星恍然大悟,说道:“原来那晚我看见的那个人影是你。”云瑚说道:“那晚三更
时分,我还没睡觉,忽然隐隐听得外面似乎有人。一声长叹,不知怎的,我就猜想可能是
你。但我出去寻觅,却已经不见你了。”
  陈石星道:“我也曾经怀疑可能是你,但也怀疑可能是龙府派来的人。我不愿意惹事,
因此我就赶紧走了。”云瑚叹道:“你不是害怕生事,你是要躲避我,你以为我不知道
吗?”
  陈石星无言可对,低下了头,脸上神情尴尬之极。云瑚笑道:“那晚你没进来,但过了
不到一个时辰,你那位芷妹却进来了。”
  陈石星道:“原来这样,怪不得你什么都已知道。”
  云瑚半嗔半笑的说道:“你现在还要躲开我吗?”
  陈石星啼笑皆非,说道:“我上了你们的当了。”
  云瑚说道:“你的芷妹是第二天搬到这里来的,她给你那封信也是在这间房间里写的。
不过把你骗到这里来,却并不是我的主意,你不会怪我吧。”陈石星低声说道:“其实我也
想见你的。”云瑚笑脸如花,说道:“我还以为你忘了我呢。听了你这句话,不枉我在这里
等你十天。”正是:
           但教情似金铀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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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广陵剑》——第二十三回 缠绵思尽抽残茧 宛转心伤剥后蕉
梁羽生《广陵剑》 第二十三回 缠绵思尽抽残茧 宛转心伤剥后蕉   陈石星心神一荡,强自抑制,定了定神,说道:“那位韩姑娘呢了?”
  云瑚说道:“她在这里和我同住一晚,第二天她就走了。”陈石星道:“她上哪儿?”
  云瑚说道:“你别着急,待会儿就告诉你,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陈石星翟然一省:
“我怎么可以忘掉段剑平?”问道:“段大哥不是和你一起来的吗,怎的也不见他?”
  云瑚这才微笑说道:“韩姑娘虽然是骗你来此地,但也不是骗你的,她不是告诉那位茶
馆老板,说是找到了一位朋友带她去找金刀寨主吗?”
  陈石星诧道:“这是真的?哪位朋友?”云瑚笑道:“带她去找金刀寨主那位朋友就是
段剑平!”
  陈石星恍然大倍,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说道:“我真糊涂,早就该想到的。”
  云瑚说道:“他们是骑着江南双侠的白马,一定会找得到的。此刻他们恐怕早已到了金
刀寨主那儿了。”陈石星心乱如麻,半晌说道:“其实他是应该和你一起去的。”
  云瑚似笑非笑的说道:“你舍不得你的芷妹给他抢走?”陈石星喟然叹道:“当初我把
他送到一柱擎天的大弟子家里疗伤,就是希望、希望能够——”他想说的是“希望能够撮合
你们一段良缘”,不知怎的,却是期期艾艾,不好意思说出口来。
  云瑚嗔道:“多谢你的好心,但你却把我和段大哥都不当作人看待了。”
  陈石星吓了一跳,说道:“瑚妹,你言重了!对段大哥,我是敬重都来不及呢。对你,
我也只是希望你好。”
  云瑚缓缓说道:“但你可知我和段大哥是人,我们不是一件东西,怎能任由你摆布?我
喜欢什么人,我有我自己的主意。”
  说到这里,云瑚方始换上笑容,指头一戳陈石星额角,说道:“你知错了,我就不责骂
你。你知错了吗?”
  陈石星低下了头,心里甜丝丝的,像一个受了老师责骂的小学生,满面通红,讷讷说
道:“是,我知错了!”
  云瑚嫣然一笑,说道:“好,姑且饶你这次。那颗红豆你还藏着吗?”
  陈石星把红豆拿了出来,说道:“我焉能把它失掉?”云瑚接过一看,说道:“只是色
泽有点黯淡了。”
  陈石星说道:“那或许是因为它沾上一点灰尘的缘故。”云瑚把红豆在掌心揉搓几下,
笑道:“不错,拂拭过后,果然它又恢复了原来娇艳的颜色。”
  两人借红豆寓意,表露情怀,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陈石星心中的灰尘也好像给云瑚拂
拭干净了。
  云瑚忽道:“段剑平也有一件礼物托我送给你。”
  陈石星怔了一怔,“什么礼物?”
  云瑚指着那张古琴说道:“这本来是你送给他的,如今他送还给你。”
  陈石星“啊”的一声说道:“当初我把这张琴送给他,一来是报答知音人;二来我以
为,以为……”云瑚望他一眼,说道:“以为什么?你尽往歪处想,都想错了。”
  陈石星心里甜丝丝的,不敢作声。
  云瑚继续说追:“段大哥也懂得你的意思,所以他不愿意受你这件礼物。如今他托我送
还给你,他要我对你说,他的用意和你当初把这张琴送给他的用意一样。”陈石星心里更
甜,脸上也更红了。
  云瑚说道:“他虽然没有接受你的礼物,却已很感激你的友情。刚才我弹的那首曲辞,
就是他教会我的。”陈石星又一次自责糊涂,笑道:“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得到是他教你弹的
了。听了你弹这曲,我还以为韩芷假扮,真是可笑。”
  云瑚似笑非笑的说道:“那是因为你的心上,也有一个芷妹的缘故。”
  陈石星忙道。”你别误会,我和她虽然也是兄妹相称,但在我心里,你,你和她,却,
却是并不相同的啊!”他拙于言辞,不懂如何解释方始恰当,不觉涨红了脸。
  云瑚“噗嗤”一笑,说道:“你这样着急作甚,我是和你开玩笑的。”接着说道。”那
天晚上,找出来找不见你,回去也曾弹过这曲。没想到没把你引来,却把你的芷妹引来了。
这几天,我知道你将要回来,每天晚上,也都在弹这一曲。”陈石星大为感动,说道:“瑚
妹你对我的苦心,我真是十分感激。”云瑚笑道。”当初你把这张琴送给段剑平的时候,想
不到会有今晚的结果吧?你满不满意?”
  陈石星低声说道:“这个结果已经好到出乎我的意想之外。”
  云瑚若有所思,半晌说道:“我还希望有一个更完满的结果。”
  陈石星怔了一怔:“什么更完满的结果?”云瑚说道:“要是你的芷妹,能够嫁给我的
段大哥,那就更美满了。瞧他们倒是很般配的一对。”
  陈石星想起一事,问道:“对啦,我也正想问你,你们骑的是江南双侠的坐骑,应该比
我早几天就来到大同的。”
  “那是因为我们在来大同的途中,碰上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哪人是谁?”
  “你还记得‘八仙’之中的那个胖和尚么?”
  “你说的是和黄叶道人作搭档的那个戒嗔和尚么?”
  “不错。”
  “这胖和尚像一尊弥勒佛似的,笑口常开,甚为滑稽有趣,我怎能不记得他?他怎么样
了?”
  云瑚叹口气道:“可惜在我们碰上他的时候,他已是笑不出来了。”陈石星吃了一惊
道。”他遭遇了什么不幸事情?”
  “在莲花峰之会过后,他和黄叶道人到关中去访渭水渔樵,准备结伴一起到金刀寨主那
儿去。他们没见着渭水渔樵。却得到渭水渔樵留下的一封信,信上告诉他们一个重要的消
息。”
  “什么消息?”
  “是龙文光那老贼私通瓦刺的消息。”
  陈石星大惊道:“龙老贼好歹也算朝廷的大臣,竟有这样的事?”
  “瓦刺派出一个密使,带了瓦刺可汗的密信前往北京,另外还带了许多重宝送给龙老
贼,信件内容虽然无人知道,但料想也定是对中国不利的了。”
  “这当然的了,但不知这个消息可靠吗?”
  “戒嗔和尚与黄叶道人就是因为夺那封密函至遭不幸的,怎不可靠?”当下把事情的经
过,说给陈石垦知道。
  “渭水渔樵有一位朋友是住在瓦刺的京城的,他有许多瓦刺朋友,消息甚是灵通。他打
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在那密使还未出发之前,立即派人通知渭水渔樵。
  “那个密使前往北京,有两条路好走,渭水渔樵在瓦刺的那个朋友却不知道他会选择那
条路线。
  “渭水渔樵得知这个重大的消息之后,由于时机紧迫,无法从容部署,邀请同追去分头
鲍截,只能由他们二人到第一条路线侦查,再留下一封信,请黄叶道人与戒嗔和尚往第二条
路线侦查。他们是早有约会,知道黄叶、戒嗔会在几天之内来到的。”云瑚继续说道:“黄
叶道人和戒嗔和尚在途中碰上了瓦刺密使那一行人。
  “当晚他们就去盗密件,不料给瓦刺的高手发现了,一场剧斗,寡不敌众,黄叶道人不
幸死了。”
  陈石星这一惊非同小可,“黄叶道人是当世有数的剑术高手,七十二手连环夺命剑法凌
厉无比,想不到会死在鞑子手里!”
  云瑚叹道:“他是为了要使得好友能够脱身,以两败俱伤的剑招和瓦刺的三个高手同归
于尽的!”
  “戒嗔和尚呢?”
  “戒嗔和尚伤得也是不轻,还幸终于脱险。我们碰上他的时候,他又是欢喜,又是伤
心,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们,他也就支持不住,倒下去了。”
  陈石星大惊道:“戒嗔和尚,他,他他——”
  云瑚说道:“他只是体力不支晕倒,没有毙命。
  “他本来要我们把这个消息立即带给金刀寨主,但我们怎可以把他丢下不管呢?
  “我们想,截劫既不成功,计算行程,那瓦刺密使恐怕也快要到达北京了。我们虽有日
行干里的骏马,也是追不上他。反正龙文光这老贼勾结瓦刺已成定局,我们也不在乎早几天
迟几天把这个消息送给金刀寨主了。”
  陈石星道:“哦,原来你们是为了照料戒嗔和尚,所以迟了行程。”
  “我们在荒山看护了他几天,他的病情好了一些,后来我们找到一家猎户,将他安顿在
那猎户家里养伤,我们才继续行程的。”
  “段大哥急急离开大同,想必是为了给金刀寨主送信了。”
  “同时也是为了你的芷妹的缘故。我也不知她是什么原因。不愿意等你回来,第二天就
要段大哥带她去找金刀寨主。”
  “你是应该知道的,她是为了我们的缘故呀。”
  云瑚面上一红,说道:“你已经把我们的事情都告诉了她么?”
  陈石星道:“没有。不过她甚为聪明,见到了你,说起了我,她猜也猜想得到。”接着
说道:“其实你也应该和他们一起去的。”云瑚嗔道:“你不喜欢和我见面吗?”
  陈石星道:“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公事要紧。”
  云瑚嗔道:“你别以为我只知儿女私情,我等你也是为了公事,我有另一套想法。”
  陈石星道:“什么想法?”
  云瑚说道:“我想你帮我的忙,咱们一起到北京去行刺那龙老贼。”陈石星道:“哦,
原来你是这样想法,我倒错怪你了。”
  云瑚一咬银牙,说道:“龙老贼骗了我的亲娘,害了我的亲爹,我一家家散人亡,都是
受他所赐,血海深仇,岂能不报!
  “不过这老贼如今已升任兵部尚书,又兼九门提督,我也知道要行刺他谈何容易,我是
拼了这条性命去干的。陈大哥,你愿意陪我去冒生命之险吗?”陈石星毫不考虑,便即笑
道:“到现在你还这样问我,这不是太过‘见外’了吗?能够和你同生共死,正是我求之不
得的。”
  云瑚笑靥如花,“陈大哥,我早就知道你会答应我的。所以我不敢把这计划告诉段剑
平,只告诉你。”陈石星心里甜丝丝的,说道:“我谢你这样信任我。不过,段剑平是‘小
王爷’的身份,你不让他冒这个险也是应该的。”
  忽地想起一事,“龙家叔侄和他们的手下许多人都认识你,可惜我不懂改容易貌之术,
那可如何是好?”云瑚说道:“你应该可惜的是,你跟你的芷妹相处了这许多日子,却没跟
她学会改容易貌之术。”陈石星怔了一怔道:“啊!你已经知道她有这手绝技。”云瑚笑
道:“你不用愁,你没学会,我已学会了。”
  陈石星喜道:“你真是聪明,和她只是同住一晚,就学会了。”云瑚说道:“改容易貌
之术,其实也并不难。不过你不肯学罢了。”
  街外传来更鼓声,已经是四更了。
  陈石星步出中庭,看月影西斜,想到明天又将与云瑚踏上新的旅途,内心充满喜悦。只
听得云瑚唤他道:“陈大哥,可以进来了。你看看我扮得像不像你的芷妹?”陈石星诧
道。”怎么你要扮她?我以为你还是扮作——”他一面说一面走进房间,“男子”二字尚未
吐出口中,只见出现在他的面前正是一个俊俏的书生。
  陈石星呆了一呆,说道:“我还以为你真是扮作韩芷呢,原来是骗我的。你扮作书生,
那好极了。”云瑚笑道。”那晚你的芷妹来到这儿,就是作这个打扮的。她告诉我,她一直
是女扮男装与你一路同行的,我是依样画葫芦,学生学老师。”
  陈石星笑道:“咱们可以作异姓兄弟联袂进京了。”
  云瑚打量了他一番,说道:“还不行!”
  陈石星道:“什么不行?”
  云瑚说道:“你这个小商人的模样和我同行,身份可是不配,你应该扮作一个贵介公
子,身份和我一样,是进京赶考的秀才。”
  陈石星道。”你这套秀才衣裳是早就准备好的吧?我可没有准备。”
  云瑚说道:“你的身材和段剑平差不多,他还留有几件衣裳在这里,刚才我已替你改好
了。”
  陈石星换上衣裳,让云瑚替他施展改容易貌之术,揽镜一照,镜中的自己,果然变成风
度翩翩的美少年。陈石星笑道:“我都几乎认不出自己来了,你即学即用的本领,当真是青
出于蓝。”
  云瑚笑道。”我或许不算太笨,但比起你那聪明伶俐的芷妹,我可是还有自知之明、知
道差得远呢。嗯,说起你的芷妹,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了。”
  陈石星怔了一怔,问道:“什么事?”
  云瑚推开窗门,看了一看天色,说道:“大概还有半个时辰就天亮了,那天晚上,韩姑
娘也是和我谈到天亮的。她把什么都告诉我了。有一件事情,我知道她是不便问你的,我想
替她问你。我希望你和我实话实说。”
  陈石星心头一颤,说道。”瑚妹,你知道我是不会瞒骗你的。”
  云瑚说道:“你曾在丘老前辈墓前许下誓言,愿意遵守他的遗嘱。”
  果然是问这件事情!陈石星低下了头,颤声说道:“不错。”云瑚再问。”他有一封遗
书给你,你就是遵守遗书的吩咐,和韩姑娘结为兄妹的?”陈石星又点了点头,说道。”不
错。”
  云瑚跟着问道:“这封遗书,你并没有给韩姑娘看过?”陈石星第三次点头,说道:
“不错。”
  云瑚说道:“好,那么你拿给我看!”
  陈石垦苦笑道。”这件事我本来也想告诉你,请你——”云瑚接了那封信,打断他的话
道:“我不要你解释什么,你让我看了这封信再说。”
  看过了这封信,云瑚正容说道:“你不该骗韩姑娘的,丘老前辈的遗书是要你们结夫
妇,不是结为兄妹!”
  陈石星吃了一惊,忙道:“可是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当时我还未知道你会回到我的身边
的,我己决定不会再娶他人的了。”
  云瑚摇了摇头,说道。”大丈夫一诺千金,我不愿意你做个背信弃义的人!”
  陈石星十分苦恼,说道:“可是这是咱们的终身大事呀!而且、而且——”云瑚道:
“而且什么?”
  陈石星道:“而且现在已经有了可能是两全其美的结果了。本来假如你是做‘王妃’的
话,我还可以把这封信给韩姑娘看,让她决定,但我也要把你我的事情告诉她的,如今,如
今……”
  云瑚道:“如今怎样?”
  陈石星道:“如今是我和你一起,韩姑娘则是在段剑平身边。你不希望她成为‘王妃’
吗?”
  云瑚叹口气道:“可惜这只是希望,将来是否如我所愿,还是不知之数。而且,在此之
前,我还未知道有丘老前辈留下给你的这封遗书。丘老前辈对你恩深义重,我只觉得你不该
背弃你在他墓前许下的诺言。”
  陈石星道:“那时我也不知道他是要我娶他的义女为妻的。”
  云瑚说道:“你现在已经知道了,你还要把这件事情瞒着韩姑娘,那就不够光明磊落
了。”陈石星深情的望着云瑚,说道:‘倘若你我没有今晚的相逢,要是我没有听见你的琴
音寄意,我还可以硬着心肠避开你。如今我见着了你,我是再也不能和你分开了。”
  云瑚眼角有晶莹的泪珠,那是欢喜的眼泪,半晌,说道:“我也舍不得和你分手的,但
一个人总得要讲信义。”陈石星勉强笑道:“咱们这次上京行刺龙老贼,说不定我未必能够
活着回来呢!”
  云瑚说道:“不许你说这样丧气的话。”
  陈石星道:“要是我能够活着回来,那时再说。”云瑚说道:“我再见着她时,我觉得
你最少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她。嫁不嫁你,是她的事。你可不能骗她。”陈石星笑道:“那时
恐怕她已经做了‘王妃’了,又或许即使没有成亲,也已经是一对不怕给我们知道的情侣
了。那时要是我把她义父的遗书告诉她,可就是大煞风景的事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云瑚想了一会,说道:“好,我再让一步。要是当真如你所说,你才可以把这封遗书烧
掉。否则我还是要你遵守你对丘迟的诺言。”
  陈石星松了口气,笑道:“你这样说还稍为合乎清理,那我可以放心了。我是相信天下
有情人总可以终成眷属的。云瑚幽幽叹道:“要是不能如咱们所愿,你一定要答应我娶她为
妻。至于我——”陈石星抢着问道:“你怎么样?”云瑚缓缓说道:“不管你娶不娶她,我
都不会另嫁别人的,难道现在你还不相信我么?”陈石星笑道:“你的想法正是和我两个月
前的想法一样。嗯,那我唯有希望韩姑娘和你的段大哥他们早日成为鸳侣了。我相信我这希
望会成为事实的!”
  云瑚好像受了他的乐观所感染,柳眉乍展,说道:“但愿如此。”
  话虽如此,但在他们心上总是留下一个阴影。虽然一路上云瑚是没有再提起此事。韩芷
是不是会爱上段剑平呢?尽管他们那样希望,可还是一个未曾揭开的谜。
  这个谜底还未到揭晓的时候。因为连韩芷本人都还未能答复。
  抛跟段剑增去找金刀寨主,此际,也正是像陈石星和云瑚一样,心乱如麻。
  那天晚上的事情,再一次在她脑海中浮现。”
  陈石星悄悄离开那家茶馆,夜已三更,她伏在窗前,目送他的背影穿过横街,没入小
巷。
  不知怎的,她忽地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陈大哥不知还会不会回来,他该不是想摆脱
我吧?唉,他对我这么好,我怎能这样怀疑他。”
  心底叹了口气,不觉又再想道:“他对我好像是有情又好像无情,真是叫我捉摸不
透。”想至此处,不觉面上发烧:“我真的是喜欢上陈大哥了吗?”她在心里自己问自己,
也是觉得有点像又有点不像,她对自己的心事也是捉摸不透!
  正在她一片惘然想要关上窗门之际,忽见一条黑影在街口的转角处出现。三更时分,店
铺早已关了门,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忽地出现了一个人,韩芷自是不觉有点诧异,对这个人
加以注意了。
  月色不很明亮,但也可以看得出来,是个女子。韩芷更奇怪了。半夜三更,不在香闺睡
觉,跑出寒冷的街头作甚?
  还有更奇怪的事情在后头,这个少女来到了茶馆的门前停下脚步。
  韩芷不觉吃了一惊:“难道这个女子是来侦察我和陈大哥的?她是什么人呢?”
  那个少女在茶馆门前徘徊一阵,就从她的身法已经看出她会武功,准备她进来的了。却
忽地隐隐听得她一声叹息,又走开
  韩芷好奇心起,一个燕子穿檐,钻出窗子,跳上屋顶,居高临下,凝眼远眺,只见那个
女子的背影就在那个地方隐敝了。
  韩芷早就从主人和陈石星的谈话中知道那间大屋乃是云家,抑制不下好奇之心,于是也
来个“反侦查”。
  她一踏进云家,就听到幽怨的琴声。
  那少女正一面弹琴,一面漫声低唱:
  “行迈靡靡,中心遥遥。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彼何人哉?”
  韩芷听到这样幽怨的琴声,不知不觉受了感染,想起自己飘零的身世,但感悲从中来,
难以断绝。暗自想道:“不知她是不是云大侠的女儿?她这感叹又是因何而发悉?难道她也
是像我一样彷徨无依?按说她是云大侠的女儿,纵然父母双亡,也不至于无人依靠的吧?”
此时她已悄悄走进云瑚琴房外面的那个院子,正自打不定主意要不要和这女子见面,忽见碧
纱窗上,现出一男一女的影子。
  “云大侠只有一个独生的女儿,没有儿子。这女子倘若是云大侠的女儿、这个男子三更
半夜还伴着她,假如不是她的丈夫,也一定是她的意中人了。”她自以为这个猜测是“八九
不离十”,心里倒是不觉有点感到欣慰:“怪不得陈大哥对我的胡乱猜疑发恼,原来这位云
姑娘真的是另有意中人的。幸好我没莽撞,要是给他们知道我正在窗外偷窥他们的秘密,那
多不好意思。”但正当她要偷偷离开的时候,琴房里传出来的那一男一女的谈话却把她的脚
步留住了。
  在琴房里陪伴云瑚的那个男子不用说是段剑平了。只是在窗外偷窥的韩芷还未知道他的
身份。
  云瑚的琴声一止,只听得段剑平也叹了口气。
  “这是陈大哥那日夜七星岩和我分手之前所弹的曲调,可惜那时我还在昏迷未醒。”段
剑平说道。云瑚说道:“我知道。你的书僮早已把那日的情形告诉我了。”
  “唉,要不是那天我误中毒针,昏迷不醒,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的陈大哥走的。瑚妹,
我真是连累你了。”段剑平又叹了口气,说道。
  听到了这一段对话,正想离开的韩芷,脚跟好像被钉在地上了。
  “云大侠的女儿名叫云瑚,这个男子叫她做‘瑚妹”看来我是猜得对了。但为什么他对
这位云姑娘说是‘你的陈大哥’,看来我刚才的猜测可能错了。”
  果然她再听下去,谜底便即揭开,她的猜想——以为琴房里这个男子是云瑚的意中人,
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段大哥,你别自责,这怎能够怪你?应该怪的是我,我没能够使得他完全相信我。”
云瑚说道。
  “这也不能怪你。”段剑平说道:“我倒觉得应该怪的是陈石星,他真是个大笨蛋!”
  “大笨蛋”这三个字刺耳非常,窗外偷听的韩芷怔了一怔:“他为什么说陈大哥是大笨
蛋?”为了要知道这个理由,韩芷更不想走了。
  “你这样爱他,他竟然一点也不知道。你说他不是大笨蛋是什么?”段剑平继续说道。
云瑚叹道:“不,他知道的。段大哥,请原谅我还没有告诉你,我和他早已经互相表露过心
事了!”听至此处,韩芷不觉一片茫然:“原来陈大哥对我也是说了谎话,他为什么不肯把
真相告诉我呢?”只听得段剑平叹道:“这么说他不是笨蛋,而是糊涂了。”云瑚说道:
“不错,他是糊涂,他有他的一套古怪想法,他以为,他以为……”段剑平道:“我知道他
这样做是想成全我们,我感激他对朋友的苦心,但我仍然不能不骂他太过糊涂。瑚妹,我有
一些心里的话,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
  云瑚说道:“好,那你现在就告诉我吧。”她可不知窗外还有一个韩芷偷听。
  段剑平缓缓说道。”瑚妹,小时候你在我的家里住过,我也在你的家里住过,纵然不能
说是一起长大,也可说是童年的伴侣。我不想瞒你,我是自小喜欢你的。”云瑚低声说道:
“我知道。”
  段剑平继续说道:“咱们最后一次相聚,你是十三岁吧?我还记得那年你爹爹带你来到
我的家里,住了一个多月,你已经学会了家传刀法,天天要我给你喂招。那一个多月,是我
平生过得最快乐的日子。但我的爹娘,却曾经为了你我的事情,吵了一架。”
  云瑚笑起来道:“哦,有这样的事,我还不知道呢?是不是他们老人家嫌我太顽皮
了?”
  段剑平道:“我说给你听,你别发恼。爹爹是想要你做他的媳妇,但妈妈却不愿意。妈
说云姑娘虽然很好,但她爹却是江湖人物,而且又是和龙家结了仇的。要是平儿娶了她,只
怕是祸非福。我也不愿平儿将来跟她闯荡江湖。爹爹拗不过她,议婚之事,才搁下来。”
  云瑚笑道:“你是小王爷的身份,咱们本来就不是门当户对。幸好这头亲事没有结
成。”
  段剑平道:“不错,幸亏是他们吵了一架。否则今日之事是更麻烦了。”云瑚说道:
“段大哥,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不好,我自小也喜欢你的,但我是把你当作大哥哥一样敬
你、爱你,并没有想过要做你的妻子。”段剑平道:“我知道。但我要说实话,我却是想过
要娶你为妻的。”
  云瑚面上一红,说道:“事情都已过去,还说它做什么?”段剑平道:“不,我要把我
当初的想法以及后来又是怎样改变了的都告诉你,只有这样敞开心来谈,你的心上才不会留
下疙瘩,我们也才能永远维持兄妹的感情。”云瑚似乎受了感动,半晌说道:“也好,那你
说吧。”
  段剑平想了一想,笑道,“瑚妹,咱们随便聊,让我先问你几句闲话,好吗?”云瑚
道:“反正今晚我也不想睡觉的了,可以陪你谈到天明,你尽管问吧。”段剑平道:“你在
大理的时候,玩得很开心。我知道这不是因为有我作伴的缘故,而是因为你也很喜欢大理这
个地方,对吗?”
  云瑚笑道:“两者都有关系。大理是我曾经到过的风景最美的地方之一,上关风、下关
花、苍山雪、洱海月,风花雪月四景,至今我梦寐不忘,我当然喜欢这样风景秀丽的地方,
不过要是没有你这样一个大哥哥陪着我玩,恐怕我也不会玩得那样开心。”
  段剑平道:“好,那么我再问你。你喜欢大理这个地方,但假如要你长住下去告老还
乡,每天都是游山玩水,不再闯荡江湖,恐怕你也是不愿意的吧?我说得到不对?”云瑚噗
嗤一笑,说道:“当然。一个人总还得做一些自己认为有意思的事情,哪能够一天到晚,都
是在‘风花雪月’之中享福呢?”
  段剑平叹口气道:“这就是我和你想法不同的地方了。你是指几年前的想法。不过现在
虽然有了一些改变,我知道也还是不能和你完全一样。”
  云瑚笑道。”你说得明白一点吧,哪些地方一样,哪些地方又不是一样?”段剑平道:
“那时候我也很憧憬外面的天地,希望有一天也能跟你行走江湖。但这只是象小孩子希望去
接触一些他所不熟悉的新鲜事物,新奇的感觉一旦消失,也许他就会厌倦了。我自己问过自
己,我知道假如要我一生浪荡江湖的话,我是不能够的。我只能到外面走一走,迟早要回转
家乡,我舍不得大理,舍不得我的家人。”云瑚说道:“你不用说得这样曲折,我懂得你的
意思了。你是不能过和我一样的生活,偶尔为之是可以的,可不能一生一世都是这样。对
吗?”
  段剑平道:“我知道你也不能过我那样的生活。你是在塞外草原上高翔的雄鹰,不是只
能在洱海上空盘旋的沙鸥。或许我比喻不恰当,把一个温柔的少女比作雄鹰,但我的确有这
样的感觉。”云瑚笑道:“多谢你这样看得起我,我自己可是觉得把我比作雄鹰那还差得太
远呢。你不知我,我也时常有软弱的时刻的。”
  段剑平道:“我知道。但你还是比我强得多的。我这不是指武功而言。”
  云瑚说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不过,段大哥,你现在已经比以前强得多了,这次你陪
我来找金刀寨主,我劝阻你,你也不听,就很出我意料之外。”段剑平笑道:“实不相瞒,
我这次是受了陈石星的感动。”
  “当我知道了陈石星和你的事情之后,我才知道真正爱你的人是他,以前我以为我是十
分爱你的,但和他一比起来,我就知道,我没有像他一样爱你爱得这样深,这样纯了。”
  听了他这段话,云瑚脸泛红晕,心里甜丝丝的,说不出话来了。
  段剑平继续说道。”陈石星为了你的缘故,几次甘冒生命之险;为了你的幸福,他又想
要‘成全’咱们。虽然他这想法不同,但爱你之深,却是令我自愧不如的了。
  “在前两天,爹妈要我早日定下婚事,我总觉得那些庸俗脂粉配不上我。现在我才知
道,我要是和陈石星相比,我其实也是一个平庸的人。我是配不上你的。”
  云瑚眼望着他,十分诚恳的说道:“段大哥,你也不必如此看轻自己,你以一个‘小王
爷’的身份,今天能够和我来到这里,怎还能说是平庸?不过姻缘姻缘,那是要讲缘份的。
我不能嫁给你,并非我觉得你不够好,那是咱们不适宜于做夫妻。你在我的心里还是我永远
尊敬的大哥哥呢。”她说得十分坦白。段剑平的心情也跟着开朗许多了,笑道:“你说得不
错,你和陈石星更适宜的。不过我也想劝一劝你,有情人终会成为眷属,你也无须这么焦
虑,我会尽我的力帮你找到他的,但他可未必是在大同!”
  云瑚说道:“你以为我刚才胡思乱想吗?我的确是听到一声叹息。我已经到了那间茶馆
门前,不过我没敢进去。明天我还是要去打听的。”
  段剑平道:“好,那么明天我和你一起到那茶馆打听就可以明白了。”窗外偷听的韩
芷,听到这里,亦是不禁大受感动,热泪盈眶。“原来他们是这样相爱,我是应该把陈大哥
的消息告诉她了。”
  正当她踌躇未决之际,忽听得琴房内的云瑚“噫”了一声,“这回该不是我听错了
吧?”原来韩芷在窗外偷听他们谈话,听得出了神,不知不觉,也是跟着她叹了口气。
  云瑚连忙飞跑出来,叫道:“陈大哥,请你别要躲避我了!”韩芷躲到一座假山后面,
故意露出一点身形,引她来追。待至听到背后微风飒然,知道云瑚已经追近之时,方始蓦地
回头,向她龇牙一笑。
  月色虽然不很明亮,云瑚却已看得分明,是一个容貌俊秀的少年,但却并非她的“陈大
哥”。
  这刹那间,云瑚不觉大吃一惊,喝道:“你是谁?”倏的骈指如戟,就向韩芷一戳。
  要知她家的大门,还是贴着官府的封条的,她这次偷偷回来,当然不能不提防“鹰
爪”,这陌生的少年在三更半夜突如其来,她自是往坏处着想,把韩芷当作是龙家派来的
“鹰爪”了。她是意欲先点了韩芷的穴道,再盘问她的口供的。韩芷心里想道:“云大侠名
闻天下,不知他的女儿本领如何?我且和她开个玩笑。”一个“移步换形”,避开云瑚的点
穴。不先说明自己的身份,却向她笑道:“云小姐,这样凶干嘛?我是大夫。”
  云瑚的点穴手法:本来是又快又准的,想不到竟然给她一闪闪开,接着横掌如刀,一个
“手刀”就斩下去。韩芷脚跟一旋,身形半转,以一招“烘云托月”,化解了云瑚攻势,笑
道:“我是特地来给你医心病的!”
  云瑚听了不由得又羞又恼,双掌使出云家刀法,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一刀紧似一
刀。
  韩芷暗暗叫苦:“这个玩笑可不能再开下去了。”心念未已,云瑚又是一招“杀手”。
韩芷霍的一个“风点头”抢入她的怀里,掌锋几乎触及她的胸衣,云瑚大怒道:“混账小
子,胆敢无礼!”她只道韩芷是个男子,怎敢让她碰着自己的胸部?百忙中一个“大弯腰、
斜插柳”,硬生生把身子转过一边,正想出击之时,韩芷已经跳出圈子。
  韩芷笑道:“云小姐,你别生气……”话犹未了,忽地听得有人喝道:“小贼往哪里
跑?”段剑平也出来了。
  段剑平一掌扫去,掌风掠过,韩芷头上戴的帽子,落在地下。帽子一落,露出满头秀
头。段剑平想不到这个“小贼”竟是如此美貌的一个少女,不觉呆了。
  云瑚这才懂得韩芷刚才叫她不要生气的意思,不觉也是一呆,失声叫道:“你,你到底
——”
  韩芷笑道:“对不起,云小姐,刚才和你开了一个玩笑。但我可真的是给你送消息来
的。”
  云瑚重又问道:“你是谁?送什么消息?”
  韩芷说道:“我是丘迟的义女,也是陈石星的义妹。云小姐,你没猜错,陈石星的确是
在那间茶馆的。不过他刚刚离开大同了。”
  丘迟和云家乃是世交,云瑚听她说出来历,连忙向她道歉。不过见她是个女子,脸上的
神情却也不觉甚为异样了。
  韩芷想起那晚的情景,心里还是不禁好笑。“好在我替她定下计策,这才消除了她的疑
心。只不知她和陈大哥已经见了面没有?”又再想道:“世事变化,真是往往出人意料之
外,我本来以为是陈大哥送我去见金刀寨主的,想不到如今却是这位段府小王爷结伴同
行。”她和段剑平已经同行三天了,还没找着金刀寨主。但在这三天当中,他们倒是谈得很
为投合。正当她浮想联翩之际,段剑平回过头来,含笑问道:“韩姑娘,你在想什么?”
  韩芷好似在梦中被他唤醒,眼神还是一派迷茫,她定了定神,说道:“没什么,我是在
观看山景,这里山势雄奇,只可惜太荒凉了。咱们走了三天,还没碰上一个人。”段剑平笑
道:“原来你是在担心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着金刀寨主,不用担忧的,我们骑的这两匹马是
江南双侠的坐骑,金刀寨主的部下都认得的。相信迟早会有人发现我们的行踪,那时不用我
们去找金刀寨主,金刀寨主的人也会来找我们了。”
  韩芷说道:“幸亏有你肯送我来,否则我一个人在荒山野岭之间乱闯,真不知如何是
好?”段剑平道:“我本来就是要来拜会一次金刀寨主的,只想不到是——”韩芷笑着接下
去道:“我也想不到是和你一起同来。”段剑平道:“其实你在大同多等几天,陈石星回
来,他也会送你的。”韩芷笑道:“那我宁可是你送我,不愿是他送我了。他和云姑娘久别
重逢,不知有多少体己话儿要说,我插在他们中间,不是大煞风景么?”
  段剑平心里微微一酸,勉强笑道:“人生遇合之奇,往往出人意料之外。只不知他们见
着了没有?”韩芷笑道:“有我这个红娘穿针引线,陈大哥除非没回大同,他一回来,定会
到云家找我,迟早他们能够会面。我只盼望很快就可以在金刀寨主那儿和他们重聚。”说到
这里,忽地似笑非笑的望着段剑平道:“你不嫌我这次多事么。”
  段剑平脸上一热,说道:“你对朋友的热心,我感激你都还来不及呢。你不知道我盼望
云姑娘找着陈石星,实是不在她自己之下。”
  韩芷说道:“我知道你对朋友的苦心,我也是十分佩服的。”一个说的是“热心”,一
个说的是“苦心”,段剑平听她用这两个字,已知那晚他和云瑚的谈话,已是给韩芷听见
了。
  韩芷继续说道:“你送云姑娘来是为了朋友,但你对我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也肯如此
热心帮忙,我怎能不感激你呢?”段剑平道:“韩姑娘,你怎么说这样的话,你我不也是朋
友么,些许小事,何值一提再提?”韩芷说道:“在你看是小事,在我却是大事,我是一个
无依无靠的孤女,要不是有你指引我来投奔金刀寨主,我恐怕只能流浪江湖了。“段剑乎听
了这话,忽地幽幽叹了口气”。
  韩芷怔了一征,说道:“段大哥,好端端的你因何叹气?”段剑平道:“其实我也很想
和你一样,留下来帮金刀寨主做点事情。在山寨里有我的好朋友江南双侠,如今又多了你和
即将来到的陈大哥和云姑娘,更加热闹了。这不比我回到大理孤雾零的一个人过日子有意思
得多吗?但可惜我不能够。
  韩芷笑道:“大理有天下闻名的风景,你又是小王爷的身份,怎能像我们一样在荒山野
落草为寇。”
  段剑平微有惕色,说道:“韩姑娘,你我虽然只是相处三天,俱在我的感觉,却像是和
你相识多时的朋友。我以为你会懂我的想法,想不到你还是这样说,假如你不是开玩笑的
话,那就未免把我当作‘外人’了。”
  韩芷伸了伸舌头,扮个鬼脸说道:“段大哥,我和你开两句玩笑,你怎的这样认真?”
她懂得段剑平说的“外人”,意思是指并非“志同道合”的朋友,不觉心里想道:“我想做
一个什么样的人,其实我自己都没有好好想过。他已经把我当作和陈大哥一样的侠义道。倒
是令我惭愧了。不过,我和他倒是有许多相同的爱好,我喜爱武功,喜爱音乐,他也喜欢。
还有,我一方面想跟大伙儿干些轰轰烈烈的事情,一方面又想过自己无拘无束的日子,他也
是一样。武功和音乐,陈大哥也是一样喜欢的。但奇怪的是,他虽然自小流浪江湖,却反而
没有这位‘小王爷’那样向往于闲云野鹤的生活。段剑平跟他似乎是同一类的人,又似乎不
是同一类的人。我和谁更能称得上‘志同道合’呢?”
  段剑平继续说道:“不错,前几年的想法,我是留恋家乡,要是终生流浪江湖的话,我
是决计不肯的。但现在我的想法已经完全变了,这一点,我和云姑娘也没说过。”韩芷心里
想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和他说的原因,那是好让她心里毫无阴影的和你分手。你要使她
觉得你始终不会变成江湖中人,那么分手也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段剑平继续说道:“我不是想回大理享福,我早已厌倦做这个有名无实的什么‘小王
爷’了,要是我能够自己选择的话,我一定留在这儿。但我知道爹妈一定不会让我这样做
的。他们年纪己老,我不愿在他们有限的余生,太过拂逆他们的意思,如今我只好赶回去
了。”
  韩芷说道:“段大哥,你博学多才,这几天和你相处。我得益不少。如今我倒不希望很
快就找着金刀寨主了。”
  段剑平说道:“多谢你给我脸上贴金,其实你才是不折不扣的文武全才的才女。这几天
得你作伴,我也增长不少见识。说实话,我也舍不得离开你呢。”这几句话说得十分诚恳,
倒是由衷之言。
  两人并辔同行,忽觉眼前一亮,原来前面是一条从山峰上倒挂下来的瀑布,飞珠溅玉,
在丽日下洒起金色的泡沫。时序虽然已是秋天,山坡上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野花,映衬着满山
红叶。
  段剑平道:“啊,这里风景真好,好像是回到了苍山了。我们歇一会儿好吗?”
  韩芷说道:“好,这两匹马也该喝喝水了。”
  两人在山涧旁边坐下来,韩芷抹了把脸,精神顿爽,说道:“要是有机会的话,我也很
想到你的家乡逛逛苍山洱海。”
  段剑平道:“欢迎之至。不知你知道没有出和陈大哥就是在洱海初次见面的。”
  韩芷道:“听说他是被你的琴声吸引的?”
  段剑平道:“不错,但你听过他弹琴吗?弹得真好。,,
  韩茫笑道:“我可还未有这个耳福,你忘记了那张方琴是早在我和他相识之时他已经送
给你,那时你还没有交还他呢。”段剑平笑道。”不错,是我糊涂了。韩姑娘,你的萧也吹
得很好,现在听不到陈石星的弹琴,你肯为我吹萧么?”
  韩芷说道:“公子有命,敢不依从?”拿起玉萧,忽地想起在义父墓前为陈石星吹萧之
事,不禁更为感慨命运变幻之奇。她出了一会神,这才吹起一个苍凉的曲调。正是:
           离合无端嗟变幻,无心插柳柳成荫。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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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广陵剑》——第二十四回 空有余情归故里 为消宿怨入京华
梁羽生《广陵剑》 第二十四回 空有余情归故里 为消宿怨入京华   段剑平接拍而歌,唱出曲辞。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
  关河梦断何处?
  尘暗旧貂裘。
  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
  此生谁料——
  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这是丘迟是喜欢念的一首词,韩芷曾在义父墓前为陈石星吹奏过这首词谱成的曲调,此
际想起了他们二人,不禁又在殷剑平面前吹奏此调了。一曲告终,两人都是不约而同的叹了
口气。段剑平叹道:“陆游虽然未得封候,少年时候,毕竟也曾‘匹马戍梁州”为抵抗胡骑
的南侵而出过力。我如今却空有报国之心,未出过力。比起陆游,我是惭愧多了。陆游慨叹
心在天山,身老沧州。我更害怕一事无成,就浪费青春,终老大理。不过我的心却是留在这
里和你们一起的。”
  韩芷说道:“只要你有心报国,不在金刀寨主的山寨,一样可以帮助我们。以你的一身
本领,也绝不至于一事无成。”
  段剑平苦笑道:“韩姑娘,多谢你看得起我,但愿如你所言。”忽地想起一事,问道:
“你的萧吹得这么好,你知道有葛南威这个人吗?”
  韩芷心中一动,道:“听说他是当今吹萧吹得最好的人,你认识他了。”
  段剑平道:“我见过他,不过他可没有见到我。我也没有听过他吹萧。”
  韩芷笑道:“这倒有点奇怪,为什么你见到了他,却不让他知道。你这样喜欢音乐,应
该和他结识的。”
  段剑平道:“当时他是在阳朔和陈石星一起。我因暂时不想和陈大哥见面,是以也就错
过和他结交的机会了。”
  韩芷说道:“我知道有这个人,也是陈大哥和我说的。据陈大哥说他吹的萧和我一样,
陈大哥还怀疑我和他同出一师的。其实我会吹萧是爹爹教的,我爹在世的话,今年已经六十
多岁了。怎能与他同一师门?”
  段剑平道:“那也不尽然,辈份不同,也可同一师门的,令尊是跟哪位名家学的萧?”
  韩芷道:“家父没有和我说过。不过家父不会武功,葛南威据陈大哥所说已是一位驰誉
江湖的侠士,我想应不至于同一师门。”
  不过由于她两次听到别人向她提起葛南威这个人,却是多了一些好奇之心,问道:“这
个姓葛的如今不知是在何处?要是有机会见到他的话,我也想听听他吹的萧。陈大哥曾经和
我谈过阳朔那次的群英大会,据说与会的英雄好汉,许多人已经答应了单大侠代金刀寨主的
邀请,将来会到这儿来的。就不知这姓葛的来是不来?”
  段剑来道:“他恐怕不会到这儿来了。要来恐怕最少也是一年之后的事。”
  韩芷诧道:“你怎么知道?”
  段剑平道:“我虽然和他未算相识,但却知道他的消息,是云姑娘告诉我的。在阳朔之
时,他们四个人是形影不离的朋友。”
  韩芷怔了一怔,说道:“四个人?”
  段剑平道:“还有一个是葛南威的女朋友,名叫杜素素。他们这对少年侠侣和江南双侠
郭英扬钟腻秀齐名,是以我在未曾见到他们之前,早已知道他们的大名了。”
  韩芷道:“为什么他们不能来这里?”
  段剑平道:“听说他有一位未曾见过面的师叔,是住在广元的川西大侠池梁,池梁要他
去会一会川西的同门。”
  韩芷心中一动,“哦,他这位师叔姓池,是住在川西广元县的?”
  段剑平道:“不错,这位池大侠和你的义父可是相熟的朋友?”他知道韩芷是初次出
道,当然不会认识远在川西的老一辈武林人物,但见她如此注意这个姓池的人,是以有此推
想。
  韩芷说道:“义父从没有和我提过这位池大侠,我是随便问问。”段剑平稍稍觉得有点
奇怪,不过他和韩芷相识才三天,而且分手在即,有许多别的话要说,也就不便多问下去
了。
  原来她的义父虽然没有和她提过,她的生父却是曾经向她提起过一个姓池的人的。不过
她的父亲并没说明就是川西大侠池梁。当然她更不知道池粱就是葛南威的师叔。她的父亲很
少和她谈起自己少年时候的事情,那个姓池的人,是某一天他无意间和女儿说起的。虽然是
无意间说起,但说时却是颇动感情。
  那天她跟父亲学会吹个曲子,获得父亲赞许,她的心里甚为高兴,说道:“女儿学是学
会了,但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吹得爹爹这样好听。”她父亲笑道:“你干爹教你武功,最爱
说的两句话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其实不只武功如此,任何学问,都是一样的。吹萧虽是
雕虫小技,真正吹得好的,当今之世,也没几个呢。你小小年纪,吹得这祥好,已经算是很
不错了。但要说到和别人比的话,你现在当然比不上我,我也还比不上别人。”
  韩芷说道:“爹爹,还有别人吹萧比你吹得更好的吗?”
  她的父亲笑了起来,说道:“你真是井底之蛙,不知天地之大。难道你以为爹爹的吹萧
已经天下第一了吗?”她鼓着小嘴儿道:“女儿是井底之蛙,干爹总不是吧。干爹也是这样
说的。”在她小小的心灵里,她最崇拜的两个人就是自己的父亲以及干爹,干爹说的,当然
不会错了。她的父亲又笑起来,说道:“那是因为你的干爹还没有听过另一个人吹萧的缘
故,要是他听过那人吹萧的话,他就不会说我是天下第一了。”说到比处,不知不觉收敛了
笑容,好像陷入沉思之中。
  韩芷好奇心起,问道:“那个天下第一的吹萧圣手是谁?”她父亲说道:“我也不知道
他能不能算是天下第一,但是要比我高明得多。他是我少年时候最好的一位朋友,你现在吹
的这管玉萧,就是二十多年之前,他送给我的。”韩芷说道:“爹爹,你为什么从没有和我
说过这个人?”
  她父亲叹了一口气,说道:“少年时候的事情,我都不想再提了。如今咱们是避难来到
这穷山沟的难民,幸而这个地方虽穷,人情却好,我收几个学生,总算还可养活咱们父女,
我也随遇而安了。如今我已是与外面的尘世隔绝,料想也没有和这位朋友见面的机会了。要
不是你今天和我谈起吹萧之事,我也不会提起他的。”
  那时韩芷不过是十三四岁年纪,介乎懂事与不懂事之间,她隐约知道她们家庭以前的环
境相当不错,后来为了逃避战火,一家人方始颠沛流离的。她的母亲在逃难途中病死。父女
二人始至逃到这里方能安顿下来。此时她听了父亲的话,也好像懂得父亲的心情了。
  “爹爹,你别难过,是女儿不懂妻,惹起爹爹伤心。爹爹,你继续教我吹萧吧,我不敢
多嘴了。”韩芷说道。
  她父亲却道:“傻孩子,这不关你的事,是我先提起这位朋友的,他是我最想念的一位
朋友,我真希望能够再见他一次,但可惜是我自己知道在我有生之日,这心愿是无法完成
了。”
  韩芷不禁又是好奇心起,说道:“爹爹,要是你不怕伤心的话,女儿倒想知道多一些这
位叔叔的事情。他姓甚名谁?现在还活着吗?为什么爹爹说是今生不能再见面了?”
  她的父亲凄然一笑,说道:“既然已提起了,那我也不妨多告诉你一些。我知道他还是
活着的,不过听说他已经避难到山西的广元去了,广元离这里有几千里路呢。我年纪老迈,
怎能还去找他?”
  韩芷说道:“也不见得就没有相见的机会啊,过儿年女儿长大了,你写一封信交给我,
让我拿到广元去找他,和他一起回来看你,不可以吗?”他的父亲连连摇手,说道:“不,
不,待你长大的时候,说不定我早已不在了。即使我还活着,我也不能见他!”韩芷不禁又
是问道:“为什么?”她的父亲道。”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但我曾经做过一件令他伤心的
事。”
  韩芷大为讳异,说道:“爹爹,你是一个好人,你怎会做出对不住别人的事,我不相
信!”
  她父亲苦笑道:“你年纪太轻,还不懂的。令别人伤心之事并非就是对不起他的事情。
我并不后悔做这件事,我是无法不做那件事的,但虽然如此,我还是对他有份内疚。”
  韩芷道:“那是件什么事啊?”
  她父亲笑道:“你刚刚说过不多嘴的,怎的又管起大人的事了?”韩芷心想:“想必是
会引起爹爹伤心的事。”于是说道:“爹爹不愿见他,那就算了。以后我也不会再提啦。”
  她父亲说道:“我是不愿见他,不过我却有个心愿,希望在我去世之后,你替我做!”
韩芷连忙说道:“爹爹,我不喜欢听你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她父亲哈哈一笑,说道。”人谁无死,忌讳什么?你听我说,我这位姓池的朋友和我有
两样共同的爱好,一是吹萧,一是做诗,我们一起的时候,时常互相唱和的。他很喜欢我的
诗风。当年我一有新作,他都要我抄一份送给他的。常说倘若十天读不到我的新诗,就会郁
郁如有所失。当然他对我的推崇,这是他的自谦,其实他的诗也是做得很好的,不过为了报
答知己,我去世之后,你可以把我的诗稿送给他。不过将来的事情是谁也料想不到,要是他
比我先死,或者你根本没有机会去广元找他,那就算了。”
  韩芷说道:“怎会没有机会呢?我现在正跟干爹练武,你当我是那种弱不禁风,半步不
出闺门的千金小姐么?待几年我长大了,出一趟门更不算一回事了。”爹爹,要不是你不愿
意见这位池伯伯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到广元去替你把他找来。”
  她父亲笑道:“广元离这里几千里路,又是荒凉偏僻的所谓‘蛮夷之地’。当然我不是
说你去不了,你在义父调教之下,将来一定可以变成一位女侠,再远的地方你也可以去。不
过那时或许你已为人妇,有夫有子了。“你上有翁姑,下有子女,你的丈夫也未必肯让你到
蛮荒之地啊。除非你的丈大是个以四海为家的江湖人物,他才会为了一件在他看来可能是认
为毫不紧要的事情,陪你到广元去。但我又不愿意你嫁这样一个丈大。”
  十三四岁的孩子已经开始懂得害羞了,听了父亲的话,韩芷羞红了脸,说道。”讨厌的
爹爹,我和你说正经的事情,你却拿我来开玩笑。女儿不嫁人,女儿是要永远陪伴爹爹
的。”
  她的父亲不觉笑了起来,说道:“真是孩子话,再过几年,你就会知道丈夫比父亲更重
要了。好了,今天的话,就说到这里为止。今大我也是因为心情激动,才和你说了这许多
话。别记挂这件事情,以后也别再提这位池泊伯了。”
  此时她听到段剑平谈起葛南威这位姓池的师叔,心里想道:“陈大哥和段大哥都推许葛
南威的萧吹得好,他的这位师叔想必也是一位道于吹萧的高手了?他这位师叔姓池,又住在
广元,如此看来,恐怕十九是爹爹说的他那位姓池的朋友了!”
  段剑平也是仿佛若有所思,许久没有说话。忽地两人的目光正巧碰在一起,两人都是不
约而同的向对方问道:“咦,你在想什么?”
  韩茫道:“你先说。”段剑平说道:“我是在羡慕别人的福气。”
  韩茫笑道:“你还要羡慕别人,在别人看来,你已经是值得羡慕的人。一个文武全才的
‘小王爷”真不知是几生才能修到的福份。”
  段剑平苦笑道:“这有什么值得羡慕?古人云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又说只羡鸳鸯不羡
仙,要是有一位红颜知己,那才值得羡慕啊!”韩芷噗嗤一笑,说道:“原来你是羡慕这
个。这样说你羡慕的人是——”
  段剑平道:“江湖上出名的两对武林侠侣,一对是江南双侠郭英扬和钟毓秀,一对是葛
南威和杜素素。但现在又要加上一对了——”
  韩芷抢着说道:“是陈大哥和云姑娘。”
  段剑平道:“不错,这三对武林侠侣我认识两对,葛杜这对我见过他们,还没结交,他
们的福气,可不都比我好么?”
  韩芷笑道:“焉知不久的将来,江湖上没有第四对武林侠侣出现?那时别人羡慕的就是
你了。”
  段剑平黯然说道:“多谢你善言解我烦忧,可惜咱们的相聚的日子无多了。”
  韩芷知道他舍不得离开自己,心中不觉又是欢喜,又是惆怅,他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
意思?莫非在他的心目之中,已是把我当作知己朋友看待了?我和他虽然只是相处三天,但
却好像懂得他比懂得陈大哥更多,这说来也真奇怪。但他不能留在这儿,我也不能和他回大
理去,我和他恐怕也不过是和陈大哥那样,萍水相逢。缘尽则散罢了。
  那两匹白马喝过了水,在树林里自找草料。段剑平正要唤它们回来,忽见那两匹马飞快
的跑下山坡,却不是跑回他们身边。段剑平呼喝也喝不住。段剑平大为奇怪,说道:“怎的
这两匹畜生不听话了?”忽地心念一动:“啊,莫不是江南双侠来了?”
  放眼望去,只见山坡上现出两个人影,跑在前面的是他的书僮杜洱,跑在后面的是王府
的教头宁广德。杜洱还没看见他就大叫道:“小王爷,你和云姑娘在哪里?”段剑平又惊又
喜,叫道:“小洱子,怎的你和宁师傅也来了这儿。”杜洱笑道:“还有你的两位朋友也来
了呢,你猜猜他们是谁?”段剑平听说后面还有人,便即笑道:“用不着猜,当然是江南双
侠了!”话犹未了,果然看见郭英扬和钟毓秀牵着那两匹白马回来了。原来那两匹马是在山
上看见了旧主人,赶忙跑去和主人亲热的。
  郭英扬和钟毓秀同声笑道:“段大哥,终于盼到你来了。你不知道,这几天我们正在等
你等得心焦呢!”杜洱首先来到,向韩芷打量一眼,说道:“小王爷,我只道你是和云姑娘
一起来的!谁知却猜错了。这位是——”
  段剑平道:“这位是韩——”说了一个“韩”字,想起韩茫乃是女扮男装,恐怕未必欢
喜自己把她的身份说给书僮知道,不觉有点踌躇,在说了“韩”字之后,跟着不知是说“相
公”的好还是“姑娘”的好?杜洱忽地摇了摇手,说道:“小王爷,你先别说,让我猜
猜?”说罢回过头来,面向韩茫笑道:“我猜你是韩芷姑娘,不知猜得可对?”韩芷恍然大
悟,说道:“敢情你已经见过陈石星了?”
  杜洱笑渲:“韩姑娘,你真聪明,一猜就着。”
  段剑平听到陈石星确实的消息,不觉如释重负,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几分惆怅,“他虽
然没有骏马代步,此时也该早已回到大同了。”韩芷好似知道他的心思。回眸一笑,说道:
“段大哥,现在你可以不用担心啦,他和云姑娘一定已经会面了,说不定再过几天,也会来
到此处的了。”
  段剑平正想问他们何以也来此处,宁广德已在说道:“老王爷不幸得病,盼你早日回去
和他见面。”段剑平大吃一惊,说道:“得的什么病,病况如何?”宁广德道:“也不过是
老年人得的普通疾病,不过老王爷年纪老了,身体未免衰弱一些,吃了许多大夫的药,还未
见有起色。老人家得了病,自是难免思念爱子。请小王爷和我们一起回去吧。”段剑平听他
语气,父亲似乎病得相当严重,心里自是担忧。
  “郭大哥,钟姐姐,麻烦你们陪韩姑娘回山寨去。并请代我向金刀寨主告罪,我不能去
拜谒他啦!”段剑平回过头来,对江南双侠说道。
  郭英扬道:“令尊得病,我自是不便勉强留你了,我这匹坐骑,你就骑回大理去吧。”
  段剑平道:“这匹坐骑我本来是代陈石垦还给你的,怎好意思继续借用?”
  郭英扬道:“你有要事,客气什么?回去请代我向令尊问候。”
  段剑平正在跨上坐骑,钟毓秀忽道:“段大哥,我们只道这次可以和你相聚几天,想不
到又是只能匆匆一面。我不便留你,但却想和你多说几句话,稍微耽搁你一点时间。”
  段剑平道:“多谢你们借我宝马,我已经可以节省几天时间了。我也还有一些事情要告
诉你呢。”
  钟毓秀把段剑平拉过一边,让杜洱陪伴韩芷,走到林子里面,这才低声说道:“我以为
你一定是和云瑚来的,想不到你是和这位韩姑娘。”
  段剑平道:“云妹子过几天会和陈石星一起来的。”
  钟毓秀笑道:“你莫怪我多事,我是答应过和你做媒的。你和云妹子的事情怎样了?”
  段剑平说道:“多谢你的好意,此事不必提啦。姻缘有定,我和瑚妹却没有这个缘份,
以后是只能做兄妹的了。”
  钟毓秀道:“我也问过小洱子了,约略知道一点关于你们之间的事情。既然瑚妹喜欢别
人!那也是勉强不来的。你不要伤心才好。”
  段剑平道:“谁说我伤心,我替她高兴还来不及呢。陈石星大哥是个好人,比我要好得
多。”钟硫秀笑道。”我知道。我也暂且相信这是你的由衷之言。不过你说是要找一个合道
的人的。请恕我多事,我想问一问你,听说这位韩姑娘是丘迟的义女,本领想必也是很不错
的了?”段剑平道。”是很不错。她还懂得琴棋诗画呢。”钟毓秀笑道:“这么说是个才女
了,为人怎样?”
  段剑平道:“我和她只是相处几天,但我觉得她已是无愧称为侠女。”
  钟颜秀笑道:“那就好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也不错呀。”
  段剑平道:“千万别开这个玩笑,要是给她听到,可就不好意思了。”
  忡毓秀笑道:“你想带她回家么?你不敢说,我帮你说。”
  段剑平正容说道:“钟大姐,这话你莫再提。韩姑娘是个有志气的女子,她来投奔金刀
寨主,固然是因为要找依靠,但也是因为她有自己的抱负,在这里可以找到安身立命之所。
我带她回家,那算什么?说出来她还以为咱们小看她呢?”
  段剑平走出树林,说道:“韩姑娘,请恕我不送你到山寨去了。过几天,陈大哥和云姑
娘来到,请你代我向他们致意!”韩芷说道:“段大哥你送我上山,我已感激不尽。我也但
愿令尊贵体无恙,祝你一路平安。”
  段剑平跨上白马,扬手道别。
  钟毓秀笑道:“怎么有一句最紧要的话,朋友分手之时,是必定要说的,你们却忘记说
了。”
  韩芷一怔,说道:“什么话呀?”
  钟硫秀道:“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段剑平在马背笑道:“韩姑娘,你不知道,我们这位钟大姐是最喜欢开玩笑的。”
  钟毓秀一本正经的说道:“什么开玩笑,难道你不愿意和韩姑娘再相见吗?”
  段剑平和韩芷听她这么一说,虽然有点尴尬,也只好跟她说了一句“但愿后会有期”
了。
  这句话虽然是最普通的客套话,但在他们口中说了出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不
禁有点感到情难自己了。钟毓秀从韩芷的目光里,瞧出她那依依不舍的神情,心里暗暗欢
喜,“这次做媒,大概不会再落空了。待我回去和剑琴妹子再合计合计。”
  江南双侠带领韩芷回到总舵,金刀寨主知道韩芷是丘迟的义女,大表欢迎。并向她问了
许多关于陈石星的事情。听她说了陈石星的许多侠义行为,更为高兴,掀须笑道:“难得有
这样本领了得的少年英雄来到,山寨上更为兴旺了。”
  可是一连过了六七天,都未见陈石星来到,金刀寨主派人去大同打听,也是得不到音
讯。
  在这段期间,周剑琴和韩芷倒是一见如故,很快的成了好朋友。
  钟毓秀私下也曾和周剑琴商量有什么法子可把韩芷送到大理去。但却苦于找不到一个可
以公私兼顾的借口。
  这一天,有个探子从京城回来,金刀寨主在内厅接见他。周剑琴起初以为这个探于是大
同回来的,由于渴欲知道云瑚的消息,于是躲在屏风后面偷听。
  金刀寨主问道:“京城情形怎样?”
  那探子道:“大同之围解后,文武百官忙于粉饰太平,京城倒是一片升平景象。”金刀
寨主道:“瓦刺退兵是暂时的,如今他们本国的内争已经平息,正在策划再度南侵,难道朝
廷竟是丝毫不知消息?”
  那探子道:“不是不知。但朝廷还是主和一派得势,听说主和的首脑就是兵部尚书兼九
门提督的龙文光。皇帝只思苟安,对他言听计从。看来指望官兵和咱们联手抵抗鞑子是不行
的了,恐怕反而要预防官兵和鞑子联手来围攻咱们呢。”
  金刀寨主叹道:“此事早已在我意料之中,我对朝廷也从未存过幻想,要来的就让它来
吧!”
  那探子道:“我是因为打听到一个重大的秘密,才提早离开京城的。”
  金刀寨主道:“什么重大的秘密?”
  那探子道:“瓦刺的新可汗派了一个密使,已经到了京城。听说这个密使带了可汗的私
函和厚礼送给龙文光,将有重大的图谋。”金刀寨主道:“龙文光这狗官本来是打算卖国求
荣的,如今正得其所愿,又有什么奇怪?”那探子道:“可惜黄叶道人己为此事送了性
命!”
  金刀寨主这才大吃一惊,说道:“黄叶道人剑法通神,怎样送了性命的?”那探子道:
“他和戒嗔和尚截劫瓦刺密使,要抢那封密函,不料那密使的随从很有几位高手,结果黄叶
道人不幸力战而死,戒嗔和尚也受了重伤。”
  金刀寨主叹道:“其实他们即使得手,揭发了龙文光的阴谋,恐怕也还是没有用的。君
臣上下都是只思苟安,就算皇帝老儿格于纲纪,罢了一个龙文光的官,也还有第二个龙文光
的。”
  那探子道:“不过这件事情可还没了结呢。听说渭水渔樵要为黄叶道人报仇,正在计划
邀请他们的几个好朋友帮手,入京行刺那姓龙的狗官。这消息要是真的话,恐怕有好些人本
来要来咱们这里的,不能来了。”
  金刀寨主说道:“单大侠他们就要来了,咱们这里暂时倒不缺人。不过他们这一举动太
过冒险,而且于大事无补,若按我的意思,我是不赞成的。”
  那探子道:“那么我再进京一次,设法把寨主的意思让他们知道。”
  金刀寨主说道:“他们报仇心切,恐怕我也劝阻不来。不过,试一试也是好的。万一他
们事败,也可接应他们。但我不想你太过劳碌,明天我再和大家商议商议,看看派谁去更适
宜吧?嗯,京城还有什么消息么?”
  那探子道:“还有一个不是属于军国大事的消息,但却和咱们的一位朋友有关。”
  金刀寨主道。”是和哪位朋友有关?”
  那探子道:“是和大理段家有关的消息。”
  躲在屏风后面偷听的周剑琴,明到这里,心念一动,连忙回房间去把韩芷也拖了出来,
一同在屏风后面偷听。
  韩芷一出来就刚好听得金刀寨主说道。”哦,原来又是龙文光这狗官的阴谋,但我不懂
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对大理段家下毒手?难道他已经知道段家的小王爷和咱们有来往的秘
密了。吓得韩足心头一跳。
  那探子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否知道秘密,不过听说是龙文光的侄子和段家的小王爷
有仇,这阴谋是他的侄子龙成斌策划的。”金刀寨主道:“奇怪,他们怎么会有仇呢?”那
探子道:“龙成斌要叔父向皇帝老儿诬告段家,那罪名可大着呢,是谋反之罪!”金刀寨主
道:“段家无权无勇,谋什么反?”那探子道:“段家在本朝开国之初,就已被削去前朝所
封的爵位了,但直到今天,大理的百姓还是习惯称他们为王爷。”金刀寨主道:“这是当地
人对段家的尊崇,和段家的人应该没有相干。”那探子道:“这是咱们的想法,皇帝老儿听
说有人称王,这诬告恐怕他一定会听得进去了。龙文光还诬告他收揽民心,又与江湖人物来
往,这些事情足以构成‘谋反’的罪名。”
  金刀寨主道:“段府的小王爷前几天刚刚从这里回去,他骑的是日行千里的骏马,没法
追上了,这怎么办呢?”那探子道:“龙家要招待瓦刺的密使,此事也许不会马上发动。寨
主,你看咱们是不是要给段家通风报讯?”
  金刀塞主道:“我当然希望段家能够避过这场灾祸,不过咱们的人去通风报讯,弄得不
好,可能弄巧反拙的,你先下去歇歇吧,待我再仔细想想。”
  那探子退下之后,金刀寨主忽地哈哈一笑,说道:“你们两人别躲了,出来吧!”
  周剑琴拉着韩芷,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笑道:“爹爹,原来你早已知道了。”
  金刀寨主哼了一声,说道。”凭你这点本事就想瞒得过我?下次不许这样没有规矩!”
  周剑琴伸了伸舌头,说道:“韩姐姐是我硬拖来的,你可不能怪她。”金刀寨主说道,
“段家的事情我本来要告诉韩姑娘的。”周剑琴心念一动,说道:“爹爹,你不是正在为怎
样才能帮段家忙的事情发愁吗?我倒有了个好主意!”金刀寨主心里已猜到几分,故意笑
道:“哦,你居然有本事给我出主意么,好,那就说来听听。”
  周剑琴说道:“韩姐姐来到这里不过几天,外面的人根本不会知道她是咱们山寨的人。
而且她还有一样神奇的本领,能够随心所欲改容易貌,喜欢变作什么样的人就变作什么样的
人,担保别人认不出她的庐山真貌。爹爹,你怕山寨里的弟兄跑去大理通风报讯不大方便,
那就不如请韩姐姐帮咱们这个忙吧!”
  金刀寨主喜道:“韩姑娘的义父丘老前辈精通改容易貌之术,我以前也曾听人说过的。
二十年前,丘老前辈忽地失踪,我还担心他这绝技失传呢。原来是已经传给了韩姑娘了。”
韩芷说道:“琴姐是给我脸上贴金,其实改容易貌之术我虽懂得一些,比起义父,可还差得
远呢,远远没有她说得那么神奇的。不过段公子二曾经帮过我的大忙,为公为私,我都应该
报答他的。周伯伯既然没有合适的人可派,那就让我试试吧。”
  钟毓秀得知消息,比周剑琴还更心急,巴不得韩芷插翅飞到大理,也好了却自己替段剑
平撮合姻缘的心事,立即把白马牵了出来交给韩芷,微笑道:“我们的坐骑本来是一对的,
段大哥骑走那匹是公马,你骑了这匹母马去,那就不单人可重逢,马儿也可以团圆啦!”
  言者或许无心,听者难免有意,韩芷不免粉脸红了。周剑琴替她解窘,说道:“好了,
别说笑了。办正经事要紧,韩姐姐,你该准备下山啦,这次你准备扮作什么模样?”韩芷说
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不多一会,从房间里走出来,钟毓秀和周剑琴,一看之下,都是
不禁笑得打跌。
  原来她化装作一个中年男子,面色焦黄,还粘上了两撇小须子,形貌猥琐,哪里还有半
分美貌少女的影子。
  周剑琴笑道:“倘若我不知道是你扮的,这样的人,我一见了,就会觉得讨厌!”
  韩茫笑道:“我正是要令人一见生厌。鹰爪就不会特别注意我了。”钟毓秀笑道:“你
见着段大哥的时候,最好赶快向他说明。否则不把他吓坏才怪。”
  段剑平回到家中,看见父亲亲自出来接他,不禁又惊又喜,又是诧异,“爹爹,原来你
没有病呀?”他父亲笑道:“是我叫宁师傅这样说的。若非如此,焉能催得你早日回来?”
他这才知受骗,唯有苦笑说道:“只要爹爹没有病痛就好。”
  “老王爷”干咳一声,正容教训儿子:“我虽然侥幸没有病痛,但你应该记得圣贤之
言:‘父母在,不远游。’尤其这次你是跑去雁门关外金刀寨主那儿,先别说父母心里不
安,倘若给别人知道,如何得了?我要你回来,就是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你听不听我的
话?”
  殷剑平只好说道:“请爹爹吩咐。”
  “老王爷”缓缓说道:“你要和江湖人物来往,那也由得你。但必须在我和你妈去世之
后,你才可以离开家门!你妈的身体比我虚弱得多,你要是再出远门.恐怕她一定真的成病
了。”
  段剑平听得爹爹说出这样的话,当然只有答应:“我这次一来,本来就是准备侍奉双亲
终老的。我听爹爹吩咐就是。”
  “老王爷”这才露出笑容,说道:“我们还有另外一桩心事,就是盼你早日成家。你在
外面可物色到合适的女子没有?是懂武功的也不紧要,但可不能是和金刀寨主有关的江湖人
物。”
  段剑平说道:“亲事慢一点再提也还不迟。”
  “老王爷”眉头一皱,说道:“你年纪二十有七,也不小了,怎还无意成家?”段剑平
笑道:“男子三十而立,这也是圣贤说过的话。”
  “老王爷”给他弄得啼笑皆非,说道:“古圣先贤之言,偏偏你就只记得这两句。不
过,你既然回来了,我也放了心了。你的婚事,迟些我再替你作主也好。你先去见你妈
吧。”
  自此之后,段剑平只好躲在家里读书练武。他当然希望双亲越长命越好,但想到不知什
么时候才能重见江南双侠、陈石星、云瑚和韩茫等一班朋友,心中实是郁闷之极。
  这一天他实在郁闷不过,于是禀告父亲,说是要到苍山游玩,散一散心。老王爷笑道:
“只要你不是出远门,我岂会禁止你出去游玩?其实外面又有什么好,咱们的大理无殊世外
桃源,上关风、下关花、苍山雪、洱海月,风花雪月四景,已经足够你赏玩了。你叫小洱子
陪你去玩吧。”
  段剑平道:“不,今天我不打算带他出去了,还是让他留在家中服侍你吧。”由于心情
郁闷,他只想跑到无人之处,独自排道。是以连平日最亲近的书僮,他也不携带了。
  登上苍山,游目骋怀,心情稍稍开朗了些。苍山十九峰十八涧是大理最著名的风景,十
八条溪流犹如人体脉络一样,穿插在群峰之间,通到洱海。每座山峰之间都流着溪水,段剑
平沿着一条溪流,走到围绕着苍山重峰的三塘溪畔。该处是风景最美之处,段剑平临溪膜
足,欣赏阳光在水面上形成的五彩虹霓般的回旋着的层层圈环,不觉悠然神往,浮想联翩。
  碧山十八涧中有一种弓鱼,是洱海的特产,也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有着怪脾气的鱼,别
种鱼都是顺流而游,只有弓鱼是逆水上游,永不回头,它从洱海逆游,沿着溪流,常常游上
苍山的山顶,游不上去时,就弓着腰射向前面,怎么样也不退后。可能就是因为它有这个特
性,是以土人将它命名为弓鱼。
  段剑平想起陈石星曾经和他谈过苍山上的弓鱼,对弓鱼这种倔强的脾气甚为赞美,不觉
想到:“遇逆境而不气馁,依然一往无前,陈石星倒是真正能够做到了的。怪不得瑚妹那样
爱他。”想起陈石星和云瑚,不觉也就想起了韩芷:“此际他们应该早已在金刀寨主那儿相
会了吧?”
  段剑平又再想到:“他们三人命运颇为相似,也是同样坚强。我非但比不上陈石星,甚
至比起韩芷,亦是自愧不如。”
  不知不觉已是过午时分,段剑平坐在溪旁,呆呆的看着弓鱼逆水上游,还是不想回去。
这天天气极好,日丽风和,苍山洱海的景色越发显得美了,段剑平不觉哑然失笑道:“我这
是怎么啦,对着大好河山,怎的老是想着儿女私情。”于是弹起瑶琴,高歌一曲:“雪月风
花歌大理,苍山洱海风光美。三塔斜阳波影肇,山河丽,黎民但愿征尘息。”这首歌辞是段
家一位和张丹枫同时代的才女写的,由于歌辞表达了大理人民美好愿望,故此脍炙人口,传
诵不衰。如今段剑平在苍山之上高歌此曲,心中也是充满了对乡土的感慨。
  正自浮想联翩,忽然听得杜洱的声音叫道。”小王爷,小王爷!”段剑平抬头一看,只
见他的书僮正在向他跑来,而且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一面跑,一面叫,声音都嘶哑了。
  段剑平笑道:“小洱子,是不是爹爹叫我回去。那也不用跑得这样上气不接下气啊!”
杜洱跑到他的眼前,满头大汗,却是脸色发青,双眼发白,张开了口,只说了三个字:
“不,不是!”底下的话,却说不出了。段剑平道:“小饵子,你歇歇再说吧。”
  杜洱眼中忽地滴下泪珠,说道:“小王爷,大事,大事不好了!”段剑平吃了一惊,说
道:“什么大事不好了?”
  “小王爷,我说给你听,你可千万别要慌乱,事情应该如何应付,如今都要由你作主
了!”
  “天塌下来了么?你这样慌张!”
  “和天塌下来也差不多,老王爷,老王爷,他——”
  段剑平道:“我爹爹怎么样了?”这刹那问,他还以为是父亲忽然得了重病。杜洱低声
说道:“老王爷给清廷派来的狗官捉去了!家也被抄了!”
  段家是大理首屈一指的名门,段剑平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呆了半晌,说
道:“怎么会有这样飞来的横祸?我家犯了什么弥天大罪?”杜洱说道:“他们宣读什么圣
旨,说是段家私自称王,图谋造反,大逆不道!着令把段家有关人犯,押解京师究办!”
  段剑平又惊又怒,当下强制心神,说道:“当真岂有此理,宁师傅和一众家人怎样?他
们是不是只捉了我的爹爹。”杜洱说道:“狗官来抄家捉人的时候,宁师傅本来是要和他们
一拼的。刚刚动手,就给老王爷喝止。老王爷说他一生安份守己,不怕上京分辨。不过他要
狗官答应两件事情,一是家可以抄但不能株连段家婢仆家人;二、纵然告他谋反,罪也不应
及于妻儿。”
  段剑平叹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爹爹甘心束手就擒,还想庇护我们,那也未免想
得太天真了。”杜洱说道:“结果狗官答应了第一件事,让老王爷遣散婢仆家人,第二件
事,他们拿‘圣旨’作为借口,定要执行。他们搜不见你,便把老王爷押上囚车。留下话
来,要小王爷你自己上京投案!看情形,他们是看准了你要营救父亲,非得自投罗网不可。
小王爷,你可千万不能上朝廷这个当。宁师傅的意思要你远走高飞,大不了索性去投金刀寨
主。宁师傅要求护送老主人上京,和他们一起走。他们大概是忌惮宁师傅的武功,也答应
了。”
  原来龙文光派来的人是呼延四兄弟和石广元与沙通海,这六个人都是龙文光手下的一流
高手。宁广德拒捕之时,曾与沙石两人对了一掌,但却被呼延四兄弟的剑阵所困,当时若不
是段剑平的父亲出来喝止,恐怕就要两败俱伤。杜洱料得不错,他们是因为忌惮宁广德的武
功,才让他随同进京的。
  段剑平脑裳嗡嗡作响,勉强镇摄心神,暗自想道:“小洱子说得不错,在这个时候,我
必须保持镇定,镇定!”但在他极力使自己稍微镇定下来的时候,仔细一想忽地发现小洱子
所叙述的事情的经过,有一个很大的漏洞,不知是小洱子的遗漏,还是故意避免不提。
  “小洱子,有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呢。鹰爪只是抓了我的爹爹去吗?”
  “不错,他们只是把老王爷押上囚车。”
  “你刚才说,他们只答允不株连家人婢仆,是段家的主人都要缉拿归案的。那么他们要
捉的人应该是我的双亲和我三个人了。我不在家,我的妈妈可还在家。老夫人怎么样了?快
告诉我!”
  杜洱泪中含泪,说道:“请原谅我,我是不敢把不幸的消息,一下子告诉你。”
  段剑乎剑眉一竖,说道。”我早已准备接受任何不幸的消息了,我必须知道真相,快
说,快说,我的娘亲到底怎么样了?”杜洱这才哽咽说道:“老夫人她不愿受辱,已、已经
投井自尽了!”
  此言一出,恍如在段剑平的头顶响起一个焦雷,饶是他力持镇定,听到母亲惨死,也给
震动得几乎昏倒。杜洱连忙抱着他,将他摇了几摇,叫道:“小王爷,你醒醒!段家只剩下
你一株根苗,你必须保重。俗语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重大的打击和书
僮的鼓励激发起他坚强的意志,段剑平终于站了起来,咬牙说道:“此仇不报,焉能为人,
你放心,我不会自己轻生的。只恨鹰爪来的时候,我刚巧不在家,否则说什么我也和他们一
拼,决不让爹爹做这傻事。”
  杠洱劝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宁师傅的意思是要你去投金刀寨主,你应该赶快打
定主意了。”
  段剑平抹干眼角泪痕,抬起头来,坚决说道:“我不逃走!将来或许我会去投奔金刀寨
主的,现在可还不是时候!”
  杜洱再劝他道:“小王爷,你可千万不能鲁莽,老王爷在他们手里,这个仇恐怕也不是
现在就能报的。”段剑平道:“我知道。我当然不会马上跑去和他们硬干的。”杜洱说
道。”那你的意思,到底——’
  段剑平忽道:“小洱子,你愿不愿意陪我上京?”
  杜洱怔了一怔,说道:“小王爷,难道你要如他们所愿,自行投案?”段剑平道:“我
不逃走,也不投案。咱们改装,跟踪囚车,等待机会,救我爹爹,囚车从大理到京城,最少
也得一个月光景。可能会给咱们找到一个好机会下手的!”
  杜洱说道:“他们有六名高手,监视得一定十分严密。万一救不了老王爷,反而你给他
们发现……”段剑平道:“即使不行,也要一试,小洱子,你若害怕,我一个人去。”杜洱
感到委屈,说道:“小王爷,你从来没有把我当下人看待,我的这点本领,也是你教给我
的。纵然赴汤蹈火,小洱子也决不皱眉。小王爷,我不过为你着想,你这样说我,未免把我
小洱子看得太轻了。”
  段剑平大为感动,搂着书僮说道:“小饵子,你真是我的好兄弟。从今之后,咱们祸福
与共。客气的话,我也不和你说了。不过,有件事情,你要记住。”杜洱说道:“请小王爷
吩咐。”
  段剑平瞪他一眼,说道:“我要说的,正是这个。我爹就是因为别人沿用什么王爷的称
呼以至招祸的,你怎能还叫我小王爷?再说,你也不是我的书僮了,从今之后,咱们以兄弟
相称。”
  从苍山回大理,须得乘舟先渡洱海,舟子是段府的人,段剑平就在船中化好了装,临镜
自照,说道:“现在我们也只能跟踪那班鹰爪,不能太过接近他们。只要不是在白天和他们
打照面,在路上行走,倒是可以比较减少别人注意。”接着叹了口气,说道:“可惜韩姑娘
不在这儿,要是她在这儿,咱们就可以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不同模样的人了。”小舟撑到下关
一个僻静的地方,段剑平和书僮一上岸,只见有个人牵着两匹马,向着他们走来。这个人正
是段剑平的另一个书僮小安子。那两匹马之中,有一匹也正是他从郭英扬借来的那匹白马。
段剑平由于家中遭遇这么大的横祸,此时白马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不由得令他又惊又喜。
  杜洱说道:“我是趁宁师傅在客厅和他们闹的时候,叫小安子偷偷牵了白马从后门溜出
来的。”
  段剑平道:“小洱子,小安子,你们办事很能干,我非常感激你们。不过我现在是个商
人身份,骑上这匹白马,可是有点不配。”杜洱说道:“不是落在行家眼里,平常人未必看
得出它是一匹名贵的宝马的。只要在路上小心一些,别让它跑得太快,惹起别人注目。”
  虽然段剑平不敢让白马放尽脚力,但是白马跑得也比寻常的马匹快得多。日暮时分,在
距离大理约莫四五十里的地方,追上了押解囚车的那帮人。他们远远跟踪,保持一里多路的
距离,定睛望去,只见囚车上是沙通海充当驾车的马夫,石广元和老王爷在囚车之上,呼延
四兄弟骑若马押解囚车,跟着是宁广德也骑署马不即不离的跟着囚车。段剑平倒吸一口凉
气,“他们防范得如此严密,硬劫囚车是不成的了。只盼能有机会智取。”
  恰好在日落之时到达一个小镇,段剑平让那帮人先进去,待到他们找好客店之后,再和
杜洱去另一间客店投宿。父子同在一个地方,却是咫尺天涯,见不了面,段剑平心中之苦,
可想而知。
  杜洱知道小主人心意,吃过晚饭,说道:“他们只是和宁师傅动过手,可不知道有我这
个小厮。待我去打听打听。”段剑平道:“也好,但你可要千万小心。”
  午夜时分,杜洱回来,告诉他道:“石广元和沙通海两个狗官陪老王爷睡一间房,呼延
四兄弟住在左右两间邻房,宁师傅住尾房。他们防范得如此周密,咱们一动手,他们必先伤
害老王爷。”
  段剑平道:“你可有见到宁师父?”
  “我隔窗和他悄悄谈了几句。他还是劝你远走高飞,不要冒这个险。他怕你万一给他们
发现,他们会拿老王爷威胁你的。”
  “我怎忍离开爹爹,风险再大,也是要冒的了。”
  他们惴惴不安的过了一晚,也不知沙通海这班人是由于要全副精神看管他的父亲,还是
根本没料到他会跟来,这镇上只有三间客店,他们也没分出人手到两间客店盘查可疑的客
人。第二天天一亮,他们又押解囚车走了。
  杜洱暗中监视他们的行踪,回来悄悄告诉小主人:“也许是我疑心生暗鬼,有件事情,
我倒有点起疑了。”“什么事情?”“那班鹰爪是一大清早,就押解囚车走的。镇上的人,
大都未曾起床。这镇上有三间客店,除了他们这批之外,也还未曾见有别的客人动身的。”
“这又有什么奇怪?”
  杜洱说道:“那班鹰爪押着囚车走上官道之后,我却见到有一个人骑着马从镇上出来
了,那匹马跑得很快,我远远望去,但见他在快要赶上囚车的时候,又停了下来。距离大概
是保持在百步开中,就好像咱们昨天一样。”“你怀疑他也在跟踪囚车。”“我不指望有人
帮忙,我只害怕这个亲历不明的人可能对咱们不利。”“咱们小心一点就是了,先别胡乱猜
疑人家。”
  杜洱说道:“不是我疑心重,你不知道,那个人的形貌,令人见了就觉得不是好人。”
  段剑平本来是心事重重的,听得这么一说,也不觉笑了起来,说道。”人不可貌相,我
看你是真的疑心生暗鬼了。别胡乱猜疑,快吃早餐,咱们也该走了。”
  两人吃过早餐,跨马登程,将近中午时分,已是看见走在前面的那辆囚车。一切都是昨
天的样子,沙通海充当驾车的马夫,石广元和他的父亲坐在囚车上。呼延四兄弟和宁广德跟
在后面,他们两人也是昨天一样,在一里开外,远远跟踪。
  走了一会,忽听得蹄声得得,后面又有一骑马跑来,杜洱回头一看,吃了一惊,失声叫
道:“奇怪!”段剑平道:“又是什么令得你大惊小怪了?”
  杜洱和他并辔同行,低声说道:“背后那个人就是我今早所见的那个客人,他比我们早
走半个时辰,如今却跟在咱们后面。”
  段剑平正要回头一看,那人已经走近他们。就在此时,段剑平的坐骑忽地跳跃两下,嘶
鸣不已。要不是段剑平的骑术好,几乎给摔下马背。那个人的坐骑也是同时发出长嘶,这一
下连段剑平也觉得有点奇怪了。
  他熟知这匹坐骑的脾气,决不会无揣跳跃嘶鸣。那一定是为了什么,令得它欢喜跳跃
的。段剑平不禁心中一动:“怎的它好像见了老朋友一样喜悦?”此时,在后面跟来的一人
一骑,他已是看得清清楚楚了。一看之下,又不禁大为失望。
  那个人大约是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面如黄蜡,有两撇小胡子,果然是和杜洱所说的那
样形貌猥琐。那匹马的“长相”倒很英俊,不过毛色却是黄的,马鞍也很普通,并非名贵之
物。
  打了一个照面之后,段剑平不觉哑然失笑,暗自想道:“我骂小饵子疑心生暗鬼,我自
己也是疑心生暗鬼了。钟毓秀那匹坐骑是远在数千里的金刀寨主那儿,焉能跑到这里?”要
知江南双侠的坐骑,毛色都是纯白的,这人骑的却是黄马,段剑平最初的猜疑当然是不能成
立了。
  那人走上来和他们搭讪,一开口便笑道:“奇怪,咱们这两匹坐骑倒好像有缘似的,你
瞧他们的模样不是好像一见如故吗?”
  说话的声音阴阳怪气,好像捏着嗓子似的。段剑平道:“是啊,我也觉得有点奇怪。朋
友,你贵姓?”那人说道:“我姓丘,丘陵的丘。你呢?”
  段剑平心里想道:“这个人倘若是有心跟踪我的,我的姓名来历料想他也早已知道
了。”于是老老实实的把自己的姓名告诉他,看他有什么反应。
  那人脸上木然毫无表情,好像并不知道段剑平是什么人似的,淡淡说道:“幸会,幸
会。段兄,你上哪儿?”那人又道:“我性喜游山玩水,故此我乃是随意所之,哪里风景好
就在哪里停下来,没有一定的目的地的。”段剑平道:“失敬失敬,原来吾兄乃是雅人。可
惜小弟却是生活奔驰,想往楚雄做点小生意,不能奉陪吾兄游山玩水了。你的马跑得快,请
先走吧。”
  那人说道:“不用客气,我并不急着赶路。嗯,咱们萍水相逢……”他话犹未了,杜洱
忽地说道:“你不用赶路,我们可要赶路,对不起,失陪了!”
  他们改走小路甩开那人,杜洱笑道:“其实不用听他说完,我也知道他底下的话了。他
说什么萍水相逢,不是分明想要和咱们结伴同行吗?”待他说完,那倒不好意思推却他了。
我就是怕他歪缠,这才赶快跑的。那副僵尸也似的脸孔,笑起来也似是皮笑肉不笑的,说起
话来又是那么阴阳怪气,亏你受得了他。”段剑平道:“他的那副神态恐怕是故意装出来
的。而且他的相貌虽然猥琐,一双眼珠却是明如秋水,奕奕有神。观人应先观其眸子,我看
这个人一定不是坏人。”杜洱笑道:“你刚才还说人不能貌相,如今凭他的一对眼睛断定他
不是坏人,那不也是以貌取人吗?”
  段剑平道:“我不想和你争论,反正咱们也已摆脱他了,管他是好是坏?”心里却在暗
自想道:“奇怪,看那人的眼神,倒好像似曾相识似的。不过我要是一说出来,只怕小洱子
又要反责我是疑心生鬼了。”
  杜洱熟悉地理,知道前头有个小镇,押解囚车的沙石等人,今晚必将在这小镇过夜,否
则错过这个宿头,又要再走三四十里才有市镇了。于是他算准时间,仍然和昨天一样,待那
帮人进入这个小镇,找好客店之后半个时辰,方始到镇上的另一间客店投宿。这个小镇比昨
晚所住那个小镇规模稍微大些,不过也只是有四间客店。杜洱选择的是距离那帮人住处最远
的一间小客店。
  段剑平要了一间上房,特别吩咐老板,请他加意照料这两匹坐骑,并多付了他一两银
子。当地物价便宜,一两银子已是比一间上房的房钱还多。
  老板接过银子,眉开眼笑,说道:“客官放心,我会小心照料的。今天除了你们之外,
没有骑马来的客人。”话犹未了,只听得蹄声得得,又是一个骑马的客人来到。杠洱不觉睁
大了眼睛,怔了一怔,原来正是他心目中那个讨厌的家伙又来了。
  蹄声戛然而止,那个“讨厌的家伙”已是走了进来,哈哈一笑,说道:“真是人生无处
不相逢,想不到又碰上你们了。”
  老板说道:“原来你们是相熟的朋友,那好极了。我们还有一间上房空着,正好和段相
公所要的房间相邻的。”
  喝了一口热茶,捕头又禁不住赞赏“又香又热,好茶,好茶!”
  捕头放下茶杯,正在准备走的时候,忽地“咦”了声,喝道:“老张,你,你这龙井
茶……”一把就把老板揪住。
  老板大吃一惊,说道:“我没有得罪你老人家呀,这龙井茶怎样?”
  话犹未了,那捕头抓着他的手忽地松开,咕咚一声就倒下去了。
  老板吓得魂不附体,呆了半晌,喃喃说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龙井茶内有古怪?
小松儿、小松儿……”一看,已经不见了那个小厮。
  在窗外偷听的杜洱,早已抢在老板之前,偷偷溜出去察看。
  在通往厨房的冷巷上,他发现那小厮躺在地上,外衣却已给人剥去。
  杜洱推他一下,他动也不动。不过鼻端还有气息,脉搏也并未停止。杜洱的武功虽然不
是怎样高明,也看得出他是给人点了麻穴了。
  杜洱不想给那老板发觉,赶忙溜回房间,段剑平道:“你怎么去了许久才回来?”
  杜洱说道:“有一件奇怪的事……”
  把所见所闻告诉段剑平,最后说道:“看来恐怕是在这客店里另有高手暗中帮咱们的
忙。”
  段剑平翟然一省,说道:“我知道是谁了。你等一等,我马上去找那个人。”
  他悄悄推开邻房的窗门,便跳进去,心中忐忑不安,不知自己是否猜对。就在他跳进去
的时候,房中灯火忽然亮了。
  只见那个被杜洱认为是“讨厌的家伙”大马金刀的坐在床上,阴阳怪气的冷笑道:“半
夜三更,你摸进我的房间做什么?”
  段剑平尴尬之极,喃喃说道:“对不住,我,我只道……”正在赔罪,那“汉子”噗嗤
一笑,说道:“段大哥,我是和你闹着玩的,我早知道你必定会来!”说话的声音清脆柔
美,前后不同,宛似出于两人之口。
  段剑平又惊又喜,“芷妹,果然是你!”韩芷笑道:“你怎么猜着的?”
  段剑平道:“端茶给那个捕头喝的小厮,显然是别人冒充的,天下除了你,谁人能有这
样精妙的改容易貌之术?其实日间路上相遇的时候,我已经有点猜疑是你了。只因你骑的那
匹马毛色不同,以至我思疑不定。”
  韩芷说道:“怎的你就怀疑是我?是我化装有什么破绽么?”
  段剑平道:“你的化装虽然毫无破绽可寻,但你的眼神却是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你对我的
关怀,你那双明如秋水的眸子也是改变不了的。”
  韩芷心里甜丝丝的说道:“想不到你这样细心,我,我……”段剑平道:“你怎么
样?”韩芷低声说道:“我很高兴你没有像小洱子一样,骂我是讨厌的家伙”。说罢笑了起
来,接下去道:“现在可以叫小洱子进来了。”
  杜洱应声而进,说道:“小洱子肉眼不识真人,韩姑娘你别见怪。”韩芷笑道:“这次
你的眼力可比不上你的段大哥了。”正是: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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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广陵剑》——第二十五回 三生缘结盟鸳誓 一剑诛仇侠士心
梁羽生《广陵剑》 第二十五回 三生缘结盟鸳誓 一剑诛仇侠士心   杜洱说道:“一来我没有留意你的眼神,二来怪也怪你那匹坐骑,令我不敢猜疑是
你。”
  韩芷说道:“其实我的那匹坐骑也正是借来的钟姐姐那匹坐骑。”
  杜洱诧道:“那匹坐骑毛色可是纯白的呀!”
  “简单得很,我是用一种特殊的染料把它的毛色染黄的,这种染料雨淋也不会褪色,必
须我用另一种药水才能把它洗掉。”
  “啊,你有这样奇妙的染料,那可好了。把我们的坐骑也染了另一种颜色,就更加不易
给人看破了。”
  “我早就把段大哥的坐骑染了黑白相间的杂色啦。我是刚刚从马厩回来的。趁现在大约
还有两个时辰才会天亮,我替你们也改变一下容貌吧。”
  “韩姑娘,你要把我们变成什么身份的人?”
  “恢复你们本来的身份。”
  段剑平吃一惊道:“恢复本来的身份?那不是更容易给他们识破?”
  韩芷笑道:“我的看法刚刚相反。你要知道,你本来是个贵公子,扮作小商人,容貌纵
然能够改变,气质是改变不了的。有经验的江湖人物,一看就会看出破绽,倒不如你仍然扮
作一个富家子弟,是个上京赶考的秀才。小洱子仍然装书僮。身子大致和原来一样,容貌可
以不相同,你们的言谈举止就用不着矫揉造作了。那耷王鹰爪也决想不到你会扮作贵公子身
份的书生的。他们可能怀疑贩夫小卒,也不会疑心你!”
  段剑平恍然大悟,拍掌笑道:“妙极,妙极!这正是兵法中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的道
理!不过,我们的衣服可没有带来。”韩芷说道:“我早已给你们备办了。你们看合不合
身?”
  段剑平又惊又喜,说道:“韩姑娘,你是神仙吗?怎的知道我们会有这场灾祸,恰好在
我们需要你的时候,你就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一切又都已准备得这样周到!”韩芷笑道:
“你们换好衣服,待会儿我再告诉你。”
  段剑平听罢她所说的经过之后,叹口气道:“大伙儿都这样关心我,真是令我惭愧。但
韩姑娘,我最想要知道的一件事情,你还没告诉我呢?”
  “什么事情?”
  “陈石星和云瑚到了山上没有?”
  “没有,我们猜测,他们二人可能是进京去了。”
  “为什么他们也要上京?”
  “渭水渔樵约人上京行刺龙文光这个狗官。他们虽然或许尚未授到邀请,不过他们和这
狗官都有大仇,如今又发生了瓦刺密使前来和这狗官勾结之事,他们知道这个消息,不必渭
水渔樵邀请,十九是会上京,和渭水渔樵干相同之事。”
  段剑平道:“我是盼望在我们未到京城之前,就救出我的父亲。不过,即使能够成功,
我也还是要进京的。小洱子可以送我的爹爹往金刀寨主的山寨上,韩姑娘,那时还要请你帮
我的忙。”
  韩芷笑道:“段大哥,这帮忙二字,你可用得不对了。陈石星固然是你的好朋友,也是
我的义兄呢。实不相瞒,我本来想请金刀寨主派我上京接应他们的,只因你这里的事情更为
紧急,我才赶来大理。”
  说话之间,韩芷已经帮他们化好了妆,段剑平揽镜自照,只见镜中映出来的是个风度翩
翩的书生,但面貌却是和自己本来的面目大不相同。段剑平不禁赞道:“韩姑娘,你的改容
易貌之术真是妙绝,莫说那班鹰爪,就是爹爹见到了我,只怕也未必认得出来。”
  杜洱笑道:“韩姑娘,我本来担心你把我变成一个‘讨厌的家伙’的,多谢你把我变得
比原来的小洱子还更好看。”
  他们算准那班人押解囚车所行的速度,日落之前预先到一个小镇投宿,等待他们到来。
不料这一晚,那班人竟然没来到这个小镇。
  段剑平恐防他们是走另一条路,叫杜洱回头再去探消息。杜洱半夜时分回到他们住的客
店,告诉段剑平道:“他们是在后面那个小市镇投宿,并没走第二条路。”
  第二天,到了他们预定投宿的市镇,韩芷忽道:“你们先去投宿,我留在后面,见机而
为。”
  这次可给他们等着了。他们找的是镇上最大的一间客店,提早吃过晚饭,将近天黑的时
分,只听得蹄声得得,车声隆隆,那班人果然来到这个客店投宿了。
  突然多了一个人。这个陌生的人提着一个药箱,忧形于色的跟在石广元,沙通海后面,
看来似乎是个大夫,石沙二人则一左一右扶着段剑平的父亲下车,段剑平的父亲满面病容,
看来也似是得了病症。
  段剑平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爹爹患了病,怪不得这两天他们走得这样的慢。唉,爹
爹养尊处优惯了,怎捱得起路上的辛劳?我可得赶快救他脱险!”
  那班人一踏进客店,宁广德就和他们吵起嘴来。
  杜洱在门缝偷偷张望,悄悄告诉段剑平道:“那两个狗官扶着你的爹爹走入对面中间那
间房间去了。嗯,那郎中也进去了。”
  接着听见宁广德在对面那间房间敲门的声音,“你们不让我服侍段老先生,让我进来行
不行?”
  石广元似乎不愿和他冲突,说道:“好,你要进来就进来吧。不过,你可不能站在段老
先生的身边。”
  宁广德一进了那间客房,争吵随之又起。
  他首先问那郎中:“你有没有把握医好这位老先生的病?”那个郎中道。”实不相瞒,
我只是在乡下行医的草头郎中,医小病担保死不了,医重病那我只有求老天爷保佑病人
了。”
  宁广德哼了一声,说道:“你自知本领不济,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那郎中哭丧着脸道:“不是我自己要来的,是你们把我硬拉来的。”
  宁广德道:“石大人,沙大人,救命要紧,你们可得赶快另请名医!”
  石广元道:“在这小镇,哪里去找名医?找来的恐怕也不过是这样的货色。”
  宁广德道。”说不定会找到本领较好的大夫的,多两个大夫会诊也好。如今天黑未久,
你们还可以到县城里去请大夫。”
  沙通海冷笑道:“你要我们抽出人来,出了事怎么办?要去你自己去!”
  宁广德没有使得动他们,自己去又怕他们耍甚阴谋诡计,正自踌躇,忽听得一串铜铃声
响,随着铃声,有人唱道:“赛华佗丘半仙,专医奇难杂症,吃我的药,消灾且去病,担保
你不怕阎王来请。”
  石广元不愿弄成僵局,笑道:“咱们刚说要请大夫,大夫就到,这人敢夸海口,或许有
几分本领,就请他来看看段老先生如何?”宁广德道:“满嘴江湖口物,能有什么真实的本
领?”
  沙通海冷笑说道:“你有本领,你自己去找名医。哼,没有大夫,你称我们吵闹,有了
大夫,你又嫌长嫌短,嘿、嘿,宁师傅呀,你可要比你的‘老王爷’更难服侍!”
  石广元劝解道:“莫吵,莫吵。我们乡下有句俗语,没有马只好骑牛,县里也未必就有
名医,既然没有名医,不如就请这位江湖郎中来试试。”
  宁广德无可奈何,对这江湖郎中他虽不存奢望,总胜于没有,于是说道:“也好,就让
他试试吧。”
  原来的那郎中道:“有了新的大夫,我可以走了吧?说老实话,我实在是小病医不死,
大病救不了的!”
  躲在对面客房里的段剑平听到这个“赛华伦”自称“丘半仙”,不觉心头一动,从门缝
里张望出去,只见跟着呼延豹进来的这个大夫,带着药箱,手提“虎撑”(一根四五尺长的
杆棒,一端系着铜铃,是一般江湖郎中惯用的工具之一,用来防御恶狗和招揽生意的,倒是
很像个走方郎中的模样。
  不过相貌却和韩芷原来打扮的那个令人一见就觉厌烦的模样不同。段剑平不觉猜疑不
定,不知是否就是韩芷。
  那走方郎中跟着呼延豹走进房间,沙通海道:“你真的有你自夸的这样大本领?”
  那走方郎中道:“治病活命,解难消灾,这是我的拿手本领。不过也得病家相信我才
行,要是病家既来请我,又要怀疑,我的药就难以见效了。”
  石广元道:“你这个郎中倒是古怪,同样的药,为什么相信你就灵验,不相信你就不灵
验?”
  那郎中道:“心病难医,你没听过?只有病人相信大夫一定会医得好他,他才能真的脱
离灾难。”
  段剑平心中一动:“她番话莫非是说给我听的。”
  石广元道:“唔,说得也有点道理,不过你要是把他医坏了,我们不会放过你的!”说
罢,一拍那个走方郎中的肩头。
  他这一拍,是试这走方郎中懂不横武功,这一拍,正当肩上琵琶骨之处,要是内力一
吐,琵琶骨一碎,多好的功夫也要变成废人。所以假如对方懂得武功的话,一定会看出这是
捏碎琵琶骨的手法,也一定会抵抗躲避。
  那郎中道:“大人,我是有心医好病人的,但你这样吓我,我倒不敢放心下药了。”
  石广元去了疑心,哈哈笑道:“你用心看病吧,我们是有赏有罚的,医好了,我赏你一
百两银子。”那郎中道:“如此先多谢了。”正要过去给躺在床上的段剑平父亲看病,沙通
海忽道:“且慢!”那郎中怔了一怔,说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沙通海道:“你看病
不喜欢太嘈杂吧?”
  那郎中不觉又是一怔,“莫非他又是来试探我?要是我顺着他的口气,请他们都退出的
话,他们可能会反而起疑了。”
  “本来应该让病人清静的。”那郎中想了一想,说道:“不过,要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这
里替老先生看病,倘若有什么意外,我也担当不起。不如你们哪一位留下来陪我,三个人还
不至于人气太浊。”
  沙通海道:“不错,就这样吧。宁师傅,请你出去!”
  宁广德道:“为什么要我出去?大夫,请问你,留下来的应该是病人的亲人吧。”
  那郎中道:“按道理是该这样的,亲人在旁,病人可以比较安心。”
  宁广德道:“着呀,我虽然不算亲人,但总比你们和段老先生比较亲近。”
  沙通海道:“你又忘记了,这里不是‘王府”,在‘王府’里,你是‘老王爷’的亲
信,当然该你服侍,在这里嘛,我们却是奉命在身,必须和‘老王爷’‘亲近’的,纵然他
讨厌我也好,也只能把我当作‘亲人’了。”宁广德怒道:“你们有这许多人看守,还怕我
和这大夫串通,把段老先生劫走了不成?”
  沙通海道:“我不管你怎样想法,总之你要出去。”宁广德无可奈何,只好退出房间。
  老王爷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的病看不看都是不会好的啦。”
  “老先生,你别担心,你一定会好的。”那郎中在沙通海的监视之下,开始替病人把脉
了。
  段剑平没有猜错,这个走方郎中不是别人,正是韩芷冒充的。
  韩芷的义父丘迟对医卜星相无所不通,是以她也懂得一点粗浅的医术。把过了脉,不觉
暗暗吃惊。原来“老王爷”的病,病情确实不轻。“他的病主因是由于忧愤而起,副因是养
尊处优惯了,捱不起囚犯之苦。脱险之后,只怕也难复原。”心念未已,沙通海已在问她:
“怎么样?”
  韩芷说道:“这位老先生是心脉失调,肝气郁结以至引起外感内冒夹攻。”跟着说了几
样病状,都说得很对。沙通海听她讲得头头是道,心想:“看来是比我昨天拉来的那个大夫
高明得多。于是说道:“你有把握医好他吗?要多少天?”
  韩芷说道:“老先生的病虽然不轻,尚未至于绝望,不过要多少天那就很难说了。让我
开张方子试试吧!”
  沙通海道:“好,请大夫用心处方。”韩芷在药箱取出纸笔墨砚,和沙通海面对面的坐
在桌子的两旁。沙通海亲自给她磨砚,让她静心思索。
  墨已磨浓,沙通海道:“大夫想好了如何处方了吧?”
  韩芷说道:“想好了!”突然把桌子一拍,这一拍她是用上内力的,砚墨登时跳了起
来,墨汁泼得沙通海满面淋淋。
  奇变突生,沙通海骤吃一惊,“啊呀”的叫声刚刚出口,说时迟,那时快,韩芷已是一
把抓住他的脉门。
  石广元冲进房间,喝道:“你干什么?”只见沙通海给她擒住,竟不理会伙伴,就向病
榻奔去。
  韩芷本是要把沙通海擒作人质以便突围的,不料石广元竟然不理会她的威胁,反过来威
胁她。“快放开沙大人,否则我先把你的‘老王爷’杀了!”石广元喝道。喝声还未了,只
听得“嗤”的一声,他已撕破了病床的蚊帐。
  韩芷虽然明知石广元出言恐吓,却也不能不惊。在这样的紧急形势之下,无暇再思索,
立即振臂一甩,把沙通海向着石广元推过去,石广元侧身一让,只听得“呼”的一声,韩芷
已是从腰间解下软鞭,缠打石广元双足。
  石广元反手一拿,没有抓着鞭梢,掌锋顺势一拨,那条软鞭已是给他拨开了,但亦已给
扫了一下,腕骨火辣辣作痛,不得不后退几步,大叫道。”来人哪……”
  沙通海跌了四脚朝天,爬起来大声喝道:“好小子,胆敢来暗算我,我不杀你,誓不为
人!”
  韩芷使开软鞭,在病塌前紧紧防御,但双掌难敌四手,不过数招,已是险象环生。韩芷
大叫道:“段大哥,快!”一个“快”字尚未出手,只听得“砰”的一声,窗门打开,段剑
平已是跳进来了!
  (Youth注:这种关键时刻,韩段两位竟然还是你做你的,我干我的,没个商量吗?奇
怪也哉!)
  段剑平喝道;“给我滚开!”双指一伸,倏地就挖到了石广元的面门。石广元只道这位
“小王爷”不过是个公子哥儿,能有多大本领,不料他出手竟是如此奇快,刚听到窗门打
开,便即声到人到。眼睛一花,隐约感到对方的指尖似乎已触及自己的眼帘。
  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段剑平只要轻轻一挖,石广元的两颗眼珠就要夺眶而出,石广
元胆子再大,也只好乖乖听话的闪过一边。
  段剑平叫道:“爹爹别怕,孩儿来了!”揭开蚊帐,单臂抱起父亲。说时迟,那时快,
石广元已是大怒喝道:“好小子,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你们父子到
阎王老爷那里相会吧!”口中大骂,双掌已是劈了到来。这一招名为“盘龙双撞掌”,正是
他练的大摔碑手功夫。
  段剑平轻飘飘的一掌拍出,石广元双掌之力竟给他轻描淡写的一举化开,身不由己的转
了一圈,不禁大吃一惊,连忙拔出腰刀,堵着门户。
  “老王爷”喘着气嘶声叫道:“平儿,当真是你么!唉,你怎么可以冒这样大的危险?
我这么大的年纪,你救我出去,也没用了。快别救我,自己跑吧。”
  段剑平柔声说道。”爹爹,你闭上眼睛别看!孩儿能够把你救出去的!”他一只手使出
擒拿手法,按拍抓戳,和石广元的钢刀恶斗,石广元竟是近不了他的身,但急切之间他也是
冲不出来。
  只听得宁广德喝道:“挡我者死,避我者生。”“蓬”的一声,似乎有一个人已是给他
击倒,他脚步未曾跨进房间,劈空掌的掌力已是波及到石广元身上。
  段剑平立即抱着父亲,夺门而出。跟着韩芷也出来了。
  段剑平抱着有病的父亲,不敢纵高跃低,刚刚冲出客店的后门,就给他们追上了。后门
外面是一块荒废的空地,霎那间,呼延四兄弟已是站好方位,四面推进,把段剑平围在核
心。沙通海冷笑喝道:“你要保全父亲的性命,赶快乖乖投降!”
  就在此际,一个瘦小的身形,也不知是哪里钻出来的,忽地到了段剑平身边。
  段剑平又惊又喜,“小洱子,你怎么还在这里?你,你快……”
  杜洱叫道:“把老王爷给我!”
  正当杜洱钻进圈子之时,宁广德亦已快步冲来。沙通海喝道:“你这老匹夫当真不知好
歹!”
  宁广德喝道:“我就是要豁出这条老命,和你们拼了!”大喝声中,呼呼呼连劈三掌。
  沙通海见他状如疯虎,不敢硬接,只好退入呼延兄弟的剑阵之中。
  在圈子里的段剑平见此情形,亦已无暇思索,只好把父亲交给了社洱,凄然说道:“好
兄弟,你跑得了就跑,跑不了咱们就死在一处吧!”
  他放下父亲,本身已是毋需顾忌,怀着决死之心,蓦地一声长啸,一招“流星赶月”,
剑尖晃动,抖出三朵剑花,左刺呼延龙小腹的“血海穴”,右刺呼延豹前胸的“乳突穴”,
中间又刺向呼延虎的“璇玑穴”,一招之间,遍袭三个对手,只有一个呼延蛟站的方位较
远,攻击不到。呼延四兄弟不由得都是暗吃一惊,想不到一个公子哥儿模样的段剑平,剑法
竟然如此凌厉。
  宁广德飞身猛扑,拳打沙通海,掌劈呼延蚊,当真是有如铁斧开山,巨锤凿石,沙通海
不敢硬架硬接,只避其锋,宁广德冲出缺口,踏进了一大步,但劈向呼延蛟那一掌,却给呼
延龙斜刺攻来的一剑化解了。
  只听得“蓬”的一声,呼延虎给宁广德硬生生的一撞,竟然跌出一丈开外。但宁广德也
避不开呼延龙平胸刺来的一剑。
  幸亏宁广德的内功造诣甚是不凡,在这危机瞬息之间,一觉剑气沁肌,便即吞胸吸腹,
腹肌凹了半寸,这一剑没有正中心房,但亦已在他肩膊下左乳边划开一道伤口。
  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剑陈,由于呼延虎摔倒,登时露出一个缺口,杜洱何等机灵,早已从
那缺口钻出去了。接着的三人也相继冲出剑阵。
  途中韩芷替宁广德敷上金创药,宁广德功力深厚,接过她的虎撑,当作拐杖,居然健步
如飞。一行人逃入树林,段剑平叫道:“小洱子!”话犹未了,便即听到小洱子的声音,但
却不是回答段剑平,而是和老主人说话:“老王爷,你张开眼睛瞧瞧,来的是谁?小洱子可
没骗你吧?”
  段剑平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父亲跟前,“老王爷”张开眼睛,不由得惊喜交集,“平儿,
当真是你!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段剑平跪了下去,哽咽说道:“孩儿不孝,累爹爹受苦了。”
  老王爷忽然说道:“多谢上苍垂怜,咱们父子还能相见。”
  段剑平道。”爹,别说不吉利的话,你会活下去的。”
  宁广德跟着过来请安,“老王爷”见他血染衣裳,骇然问道:“宁师傅,你,你受了伤
了?”段剑平道:“爹爹,这次是宁师傅舍了性命帮助孩儿脱险的。”
  “老王爷”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的一只脚已是踏进棺材里了,为了我这个没有用
的老人,累你几乎断送性命,我真是过意不去。”
  宁广德道:“我这点伤算不了什么,我是气不过那班鹰爪才和他们拼命的。我很惭愧帮
不了老王爷脱险,说起来这还是多亏了这位丘大夫。”
  “老王爷”目光移到韩芷身上,段剑平正不知要怎样给韩芷介绍的好,他的父亲已是说
道:“我知道,他也是舍了性命救我的。不过,我却是有个疑问,正想问你。”韩芷已经猜
到几分,说道:“老伯想要知道什么?”
  老王爷说道:“宁师傅舍命救我,我知道他是念在宾主之情,但你我素昧平生,何以你
也甘冒此险?”
  杜洱噗嗤一笑,说道:“老王爷,你不知道她,她……”老王爷道:“他又怎么样?”
杜洱说道:“她是咱们自己人。”韩芷脱下帽子,露出青丝,说道。”小女子韩芷曾受令郎
恩惠,不敢云报。”
  杜洱在旁吱吱喳喳,把他们相识的经过禀告主人,话语之中自是不免“加油添酱”向老
主人暗示,他们业已相爱。
  “老王爷”又惊又喜道:“韩姑娘,你这次将我救了出来,使我不至于在魔掌中屈辱而
死,我已经是非常感激你了。但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你今后替我照料平儿。”
  韩芷低头不语,“老王爷”道:“韩姑娘,你不肯答应我吗?啊,对了,平儿,你也应
该亲自去求婚啊!”
  段剑平道:“韩姑娘,我自知配你不起,但请你看在我爹爹的份上,答应……”
  韩芷满面羞红,说道:“不是我不答应,我只是怕我配不起你,老王爷,我不想瞒你,
我是个出身寒微,无父无母的孤女。今后我也只能是个流浪江湖的女子,和你们‘王府’恐
怕是门不当,户不对的!”
  “老王爷”咳了一声,缓缓说道:“韩姑娘,别这么说。你这么说,倒令我惭愧。不
错,我以前是唯恐惹事上身,不放心儿子和江湖人物来往。如今经过了这次教训,我业已明
白,你不想惹事,事情也会惹上你的。今后你们夫妇喜欢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一起去闯荡江
湖,替我多杀几个奸贼更好!”听了这话,韩芷才点了点头。
  “老王爷”哈哈笑道:“韩姑娘已经答应了,平儿,你今后也得好好看待她,但愿你们
相敬如宾,白头偕老。”就在笑声中气绝了。
  段剑平放声大哭,韩芷劝道:“平哥,请记住爹爹的遗嘱,咱们还有大事要办。”
  段剑平翟然一省,抹了眼泪,说道:“不错,爹爹要咱们为他多杀几个奸贼,龙文光这
大奸贼就正是害死我爹爹的仇人,料理了爹的后事,咱们一起上京去吧。”
  宁广德咽泪道:“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但盼公子这次上京,能够诸事顺利,手刃仇
人,以慰老王爷在天之灵,唉,不过……”
  段剑平见他忽然叹起气来,似乎有话想说而又不想说的神气,不觉怔了一怔,说道:
“不过什么?”
  宁广德道:“我有几句话不知该不该和公子说?”段剑平道:“宁师傅,我当你是长辈
亲人一样,有什么你还不能跟我说呢?”
  宁广德道:“我一面是盼望你报得父母之仇,但想到段家只有你这一根苗裔,我可又不
放心让你冒险。想那姓龙的狗官身为兵部尚书兼九门提督,手下能人定然不少。据我所知呼
延四兄弟,还不过是他手下的二流角色呢!报仇固然要紧,但也千万不要鲁莽从事。”
  段剑平道:“宁老师教诲,我自当谨记在心。”宁广德道:“我有一位朋友,本是住在
昆明的龙门剑客楚青云,但因上代在北京做官,在京城也有产业。我知道他在京城的地址,
据我所知,他和武杯人物也是都有交情的,你可以去找他。”说罢,写了地址,又脱下拇指
戴的形式奇特的斑玉戒指,给段剑平带去作为信物。
  如花爱侣,结伴同行。段剑平得到韩芷善言开解,心头的创伤虽未平复,郁闷的心情却
是为之稍减了。
  这日到了京城,入城之际,段剑平见韩芷若有所思,问道:“咦,芷妹,你在想什
么?”
  韩芷这才回过头来,微笑说道:“平哥,你应该知道我在想谁,但愿到了京城,很快就
能见得着他们。”
  段剑平道:“啊,原来你又在想念陈石星和云瑚了?”韩花说道:“难道你不思念他们
么?平哥,上次你送我到金刀寨主那儿,却不愿在山上停留,当时是不是还有点想避开他
们?现在你该不会害怕碰上他们了吧?”段剑平面上一红,说道:“瑚妹,咱们已经定了夫
妻名份,我的心里也只有一个你了。我和你一样,也是巴不得早日见到他们,好把咱们的喜
事说给他们知道。我想他们知道了也一定会替咱们高兴的。”
  韩芷说道:“平哥,我不过和你说说笑而已,你怎的认真起来了?我当然相信你,但盼
他们也有喜讯带给咱们。只不知他们到了京城没有?”
  他们在想念陈石星和云瑚,陈石星和云瑚也在想念着他们。
  陈石星和云瑚来到北京已有好几天了。
  云瑚曾经在北京度过她的一段童年,在七岁的时候,才由父亲带回老家大同去的。
  往事虽不堪回首,她还隐约记得外祖父家住在何处,也还记得龙家是在什么地方。她去
打听消息,才知道外祖父和外祖祖母早已死了。有个舅舅,也早已离开北京了。她在龙家附
近,租了一个破落户的后园和陈石星同住。
  在来到北京的第三天晚上,她就和陈石星去夜探过龙家了。
  云瑚在北京的时候,她的母亲虽然还没有改嫁,但龙文光已是经常到她外祖父家,而她
也曾跟母亲到龙家作客,在龙家住过的。是以对龙文光家里的情形相当熟悉。
  不过,他们第一次夜探龙家,却没有找到龙文光,也没有找到龙成斌。
  他们偷听龙家卫土的谈话,才知道龙文光被邀到瓦刺使者的宾馆,要过两天方始回来。
那瓦刺使者也准备在三天之后,到龙家回拜。龙家上下正在为此事而忙,因为那瓦刺使者也
可能在龙家住两天的。
  至于龙成斌则是外出未归,不过卫士的谈话之中透露出,过几天他也就会回来的。
  云瑚带领陈石星夜探龙家,大出他们意料之外,竟是风不吹、草不动、神不知、鬼不党
的来去自如。意料中的风险,丝毫也没碰上。
  回到寓所,陈石星笑道:“想不到龙府的卫士如此脓包,我本以为必定会碰上几个高手
的。”
  云瑚说道:“那老贼手下,本领最厉害的是令狐雍。对啦,你好像和我说过,你曾经和
他交过手的。”陈石星道:“他奉命去捉丘迟,我与他在王屋山碰上。那厮本领确实不在章
铁夫之下。昨晚要是他在龙家,咱们恐怕就不能这样轻易地来去自如了。”
  云瑚说道:“想必是龙老贼要他随身护卫,带他到瓦刺使者的宾馆去了。但呼延四兄弟
和石广元沙通海等人却也不见,倒是奇怪。”
  陈石星忽地想了起来,说道:“这六个人恐怕是到大理去。”
  云瑚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陈石星道:“你还记得假山旁边那两个卫士的谈话吗?当时他们正在说到龙成斌这个小
贼为什么在‘贵客’,来临的时候,却外出的。”
  云瑚道。”对,他们好像在说这小贼是出京去打听什么消息。”
  陈石星道:“我比你多听见两句话。”
  “那两句话是什么?”
  陈石星道:“第一句是那胖子说的,他说:按说他们走了一个多月,也足够从滇边回来
了。”
  云瑚怔了一怔,说道:“他们,滇边?”
  陈石星道:“我猜,‘他们’就是沙、石、呼延等人。跟着那个高瘦卫土说道:莫非是
出了意外?”
  云瑚暗暗吃惊,半晌说道:“如此说来,那班鹰爪所要拿捉的钦犯就是段大哥!”
  陈石星道:“段府在大理耳目众多,段大哥武功也不弱,我看是不会让那班鹰爪轻易得
手的。反正过几天那小贼就要回来,到时咱们自会知道确实的消息,最好那小贼回来的时
候,那瓦刺使者也还在龙家。”
  云瑚笑道:“一网打尽,当然最好。不过,咱们也要多应付许多强敌了。”
  陈石星道:“我本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我知道你也是一样的。多出几天工夫,你不高
兴吗?”
  两人心意相通,云瑚笑道。”咱们能够多聚几天,我当然高兴,再说,你还没有来过北
京,我也应该替你充当向导,陪你痛痛快快的玩个几天。”
  陈石星给她说中心思,笑道:“是呀,我正担心腾不出时间游览北京名胜,如今可是天
从人愿了。”又道:“别的地方不去也还罢了,倘若不上长城游览,那岂不是如入宝山空手
回?”忽见云瑚神色黯然,若有所思,陈石星吃了一惊,“瑚妹,你在想什么?你不高兴去
游长城?”
  云瑚说道:“没什么,我只在想,长城我也没有去过,正好陪你一同游玩。”原来她小
时候住在北京,她的母亲经常和龙文光去游山玩水,却不带她。那次她父亲带她回老家那
天,她的母亲正是和龙文光到长城游玩,想起此事,她更痛心于母亲的受骗,也更痛恨龙文
光使她自小就失去母爱了。
  “我给你安排游览日程,长城留到最后一天游玩。嘿,说句不吉利的话,游罢了长城,
咱们也不算虚此一生了。”云瑚说道。
  来到长城,先经过犀庸关,明成祖年间,为了防备蒙古再来入侵,在外围又建筑了两
处,西边的叫“北门锁钥”,东边的叫“唐庸外锁”。但现在都已没有兵驻守了。
  陈石星登上“居庸外锁”的关口西眺,只见一处悬崖上凿有“天险”二字,山峰重叠,
一望无尽,万山丛中,只有这一条关隘可通。不觉喟然叹道:“当真不愧‘天险’二字,可
惜明成祖的子孙不肖,当今的皇帝老儿,只知宠信龙文光这等奸臣,但求苟安一时,不思抵
御外祸。有‘天险’而无‘人谋’,天险亦不足侍了!”
  云瑚笑道:“别大发议论了,咱们只有半天工夫,还有许多地方要游览呢。”陈石星
道:“对,咱们还是早点到万里长城去吧。”
  他们准备登临的这段长城是用巨石为基,上层用大型的城砖砌成。城宽可容五六匹马并
列前进。由于长年的风砂侵蚀,有些地方已经倒塌。云瑚说道:“据说天朗气清的日子,在
这里的长城之上,可以看得见北京城里北海的白塔呢。今天天气不错,咱们上去看看吧。”
  两人携手同上长城,居高临下,倚墙四望,只见脚下的长城有如一条看不见首尾的长龙
翻山越岭,北京城那个方向,却是烟波弥漫,隐约可见一个好似塔尖的东西,也不知是不是
北海的白塔。
  陈石星披襟迎风,只觉满腔热血,壮怀沉郁,不觉朗声吟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
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云瑚道:“你又发牢骚了?”陈石星道:“想秦始皇当年使蒙古北筑长城,而守藩篱,
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如今长城沦于荒烟蔓草之间,
雄关已成腹垒,眼看胡马又将南下,怎不令人感叹?”
  云瑚说道:“今晚咱们去行刺通番卖国的龙老贼,也算稍尽一点报国之心。”
  陈石星叹道:“就是怕杀了一个龙文光,还有第二个龙文光。”
  云瑚柳眉一皱,说道:“依你之见,难道这仇就不要报了?”
  陈石星道:“不,不是这个意思,这番议论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唉,旋乾转坤,咱们
自问没有这个力量,行刺龙老贼,则或许还可做到。”
  云瑚看看天色,说道:“日头快将近午,咱们还是回去吧。”
  陈石星道:“这么早就回去?”
  云瑚笑道:“要是咱们还有江南双侠的坐骑代步,黄昏回去也还不迟。如今咱们可是只
能靠两条腿走路呀。”
  陈石星道:“早些回去也好,可以养足精神,准备今晚行事。”
  云瑚带领陈石星从另一条路回去。正午时分,又看见巍然矗立的居庸关了。正行走间,
忽听得有叮叮咚咚的清脆音响,如闻仙乐,悦耳非常。陈石星道:“咦,这里怎的竟有琴
声。”
  云瑚噗嗤一笑,说道:“你这位大行家的耳朵也给骗过了,这不是琴声。”
  陈石星笑道:“我知道不是琴声,但可真像。”
  云瑚说道:“这地方叫朔琴峡,由于水流音响清脆有如琴声而得名。这也是八达岭有名
的风景之一呢。我知道你酷爱音乐,所以才特地带你从这条路回来的,让你听听天然的琴
声。陈石星在那山涧旁边细听那“天然的琴声”,不觉悠然神往。
  云瑚忽道:“陈大哥,你肯为我做一件事么?”
  陈石垦道:“莫说一件,十件我也愿意。”
  云瑚说道:“这地方叫做弹琴峡,我想听你弹琴。”陈石星道:“我家传这张古琴,段
剑平还了给我之后,我还未曾弹过呢。让我想想,给你弹一曲什么呢?”
  只见他遥望远方,如有所思,过了半晌,缓缓说道:“段大哥曾经想我弹广陵散,我因
这曲太不吉利,没有弹给他听。如今咱们是不用有此避忌了,我不妨弹给你听。”
  “广陵散”是晋人稽康临刑之时思念良友之作,曲中充满生离死别的感情,正合乎陈石
星此际的心境。
  云瑚喜道:“原来自古相传早已失传的广陵散你也会弹,那太好了。生死绰闲耳,绝曲
难一听,我当然是不避忌的。”
  琴声缓缓从陈石星指下流出,前半段欢愉轻快,那是思念良友同游之乐的,在云瑚听
来,却好像是情人的喁喁细语,不觉心魂俱醉。
  曲调一变,忽地好像从春暖花开的季节到了木叶摇落的秋天,一片萧索之感。
  再听下去,更如巫峡猿啼,鲢人夜泣,蠕妇盼子,孟姜哭夫。一曲未完,云瑚不觉已是
泪湿衣裳。
  琴声随风飘送,陈石星只道山上没人,却不料还是有人听见,这人正是段剑平。虽然他
听得不很分明,却也不梦陡然起疑了。
  段剑平和韩芷正在“穆桂英点将台”上并肩游览,遥想这位民间传说中的“杨家女
将”,当年在这点将台上叱咤风云的英姿。
  “穆桂英点将台”和陈石星云瑚所在之处的弹琴峡隔着一道山坳,段剑平内功造诣甚
深,听觉特别灵敏,山风吹来。声隐隐可闻。
  韩芷见段剑平忽然停止说话,好像竖起耳朵来听似的,不觉怔了一怔,问道:“平哥,
你在听些什么?”
  段剑平道。”你听见了没有,好像是有人弹琴?”韩芷笑道:“咱们刚刚游罢弹琴峡,
你听到的恐怕还是弹琴峡的流水声音吧?刚才在弹琴峡之时,段剑平也曾惊诧于那流水声音
的奇妙的。
  段剑平道:“不,这次听到好像是真的琴声呢!啊,弹得如此动听,莫非正是陈石星在
那里弹琴?”韩芷不由得也竖起耳朵来听,可惜陈石星此际已是弹出了最后的一个音符,琴
声嘎然止了。
  韩芷笑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此刻虽然并非在梦中,也恐怕是因为思念陈大哥
太过的缘故吧?”
  段剑平惊疑不定,忽地心念一动,说道:“芷妹,陈石星是听过你吹箫的,是么?”韩
芷说道:“不错。你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段剑平道:“我想听你吹萧。听不到陈大哥的琴声,听你吹萧,也是一样。”
  韩芷冰雪聪明,笑道:“你是希望陈石星听得见我的萧声?但只怕令你失望呢!”
  段剑平道:“你不要当作是吹萧给陈石星听,是吹给我听。我听你的吹萧,一千次一万
次也不嫌多,就只怕今后听不到你的萧声了。”
  韩芷清怀激动,说道:“好,我吹给你听。”便即吹起玉萧,萧声如怨如慕,如泣如
诉。
  陈石星正在收起家传的古琴,准备离开弹琴峡,忽地隐隐听见萧声,不觉呆了。
  云瑚“咦”了一声,说道:“大哥,你在想些什么?为何不走?”
  陈石星道:“我好像听见了萧声。吹萧的人,如果不是葛南威,就一定是韩芷。”
  云瑚笑道:“韩姐姐远在雁门关外呢,她怎会无缘无故,来到京城?葛南威是八仙中的
人物,他倒是有可能来的。不过恐怕他也没有这样闲情逸致来游长城吧?”
  陈石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说道:“我细听这萧声的韵味,似乎更像韩芷吹的。”
  云瑚道:“你听得乐声来处,离此大约多远呢?”
  “似乎只是隔着这个山坳的。”
  “我是不相信韩姐姐会忽然来到这里吹萧的,不过你既然有此疑心,咱们也不妨过去看
看。”
  她正要举步,陈石星忽道:“且慢,有人来了!”云瑚的内功造诣不及陈石星,隔着一
道山坳的萧声她听不见,但比较近处传来的脚步声,她已是开始听见了。
  陈石星忽地皱起眉头,“不对!”
  云瑚怔了一怔,“什么不对?”
  “不是两个人,是四个人。有一个的声音似曾相识。”
  “那人是谁?”
  “我一时想不起来。咦,更不对了,四人当中,好像还杂有瓦刺人。”
  当下两人不再说话,伏地听声。云瑚也开始听得出是四个人的脚步声。陈石星只听得那
似曾相识的声音笑道:“小王爷,这不是琴声。前面这个地方是弹琴峡,你听到的是弹琴峡
的流水之声。”
  云瑚在陈石星耳边低声笑道:“小王爷倒是小王爷了,但只怕这个小王爷不是那个小王
爷!”
  陈石星道,“不错,当然不是段大哥。我刚才听到这小王爷说了两句话,不知他说的是
什么,但我知道他说的是瓦刺话。我曾在雁门关外好几次碰上瓦刺兵,瓦刺话虽然听不懂,
还是可以听出来的。”
  正当他们说话之际,天空忽然飞过一只鸟儿,羽毛雪白,脚爪和鸟啄却是红色。陈石星
童心顿起,说道:“这鸟儿真好看,唱得也好听。小时候我常常捉鸟儿玩的。”
  云瑚说道:“这鸟儿叫雪里红,据说每年一到秋天,就要飞往南方避冬,到了第二年春
暖花开的时候才回来。别种鸟类多是喜欢合群的,只有这种鸟儿喜欢单独飞行。是很难得的
一种鸟类。”正在说话,忽然听见那些人的脚步声已是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两人凝神静听,忽听得那“小王爷”叫了一声:“可惜!”跟着是陈石星似曾相识的那
个声音说道:“小王爷,原来你是想要这鸟儿,何不跟我早说?我就把它打下来了。不过,
既然发现了这种鸟儿,想必不会仅有一只的,待会儿要是有它的同伴飞过,我打一只下来给
你玩玩。”
  没多久,果然有一只“雪里红”飞来了,陈云二人在那班人的前面半里之遥,“雪里
红”当然是先从他们的头顶飞过。陈石星心念一动,捏了一颗泥九,轻轻一弹,“雪里红”
给他打个正着,跌了下来。云瑚拾了起来,交给陈石星,说道:“大哥,你真好功夫,鸟儿
一点也没受伤!”
  那“小王爷”又在说话了:“奇怪,我分明听见鸟鸣,和刚才唱的那只鸟儿一样,料想
该是它的同伴。怎的却不见飞来?”他一面说话,一面加快脚步,不一会儿,那班人就来到
了弹琴峡了。一共是四人。陈石星定睛一看,其中一个是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衣服丽
都,想必是那个“小王爷”,跟在他们后面的两个汉子,穿的虽是汉人服饰,长得好像汉
人,但还是看得出并非汉人。这三个人也还罢,而那第四个人,陈石垦一见,却是不由得大
吃一惊。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陈石星在半年之前,在王屋山翠蔽峰丘迟隐居之处,不但曾经见
过,而且和他交过手的那个令狐雍。
  陈石星业已改容易貌,令狐雍倒是不认识他了,不过也觉得似乎有点眼熟。
  令狐雍心念一动,走上来就问:“喂,刚才是你们在这里弹琴么?”
  云瑚说道:“没有啊。我们只是坐在这里听琴声。”
  令狐雍道:“听谁弹琴?那个人呢?”
  云瑚笑道:“听流水弹琴。”
  “小王爷”看见陈石星掌心那只“雪里红”,大喜说道:“啊,原来这只鸟儿是给你捉
着了,可以给我看看么?”
  “小王爷”看了陈石星手里的那只“雪里红”,越发高兴,说道:“你用什么方法将它
捉下来的?它一点也没受伤!”
  陈石星装作不知道他的“小王爷”身份,说道:“公子喜欢这只鸟儿,我送给你玩
吧!”
  “小王爷”道:“我和你刚刚认识,怎好要你的东西?”
  陈石星笑道:“不过是一只鸟儿,区区玩物,算得什么?”
  那“小王爷”喜欢之极,接过鸟儿,说道:“你这人真好,你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
方?”
  陈石星胡乱捏了一个名字,说是住在一个朋友的地方,那地方当然也是胡乱说的。不过
北京近郊是有这么一个地方而已。料想“小王爷”不会前往找他。
  果然那“小王爷”说道:“雷兄,我想和你交个朋友。不过我爹管得我很严,今天也是
抽空出来玩的,恐怕不便去找你了,不知你来找我好不好?”
  令狐雍和那两个瓦刺人连忙向“小王爷”使个眼色,生怕这位“小王爷”不懂事,把自
己的身份和住址泄露出来。原来这个“小王爷”一点不假,不过,却是瓦刺的“小王爷”。
  那个瓦刺密使乃是大汗的叔叔,亲王的身份。这个“小王爷”,正是他最钟爱的幼子。
小王爷要游长城,令狐雍特地给他作向导的,为了恐怕给别人识破,是以一行人都作汉人打
扮。
  这小王爷虽然不大懂事,却也知道他和父亲所住的宾馆,不能随便让外人探访,想了一
想,说道:“你知道北京城里有一位龙文光龙大人吗?”
  陈石星佯作一惊,说道。”公子说的,敢情就是兵部尚书兼九门提督的龙大人?”
  小王爷道:“不错,这位龙大人是我的好朋友,你可以到他家里找我。要是我不在那
儿,你有什么事情要人帮忙的话,尽可以求龙大人帮忙。我把这析扇子给你带去作为信物,
他看见这柄扇子,料想不管你求的是什么事情,他都会替你做到。”说罢,拿出一柄扇子,
有一块汉玉作为扇坠。原来这把扇子上面有宋代名书法家兼画家米南宫(米芾)的字画,正
是龙文光得到皇帝赏赐的珍物之一,由他转送给这位小王爷的。
  陈石星心中暗笑:“我要的可是龙文光的首级!”但为了免得这小王爷起疑,而且觉得
米南宫的字画落在瓦刺人手中也可惜,于是便即接了过来,装作欢天喜地的说道:“多谢公
子厚赐,我哪还敢再有奢求?时候不早,我们还要走路回去,告辞了。”小王爷道:“投桃
报李,这是应该的。你回到北京,记得快点来找我啊。过几天,我就要回去的。”他自幼有
汉人宿儒教他念书,说话已经懂得运用一些汉人的普通典故了。
  令狐雍走上前来,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你这小子真好福气,一只鸟儿就
换了一件宝贝,还有锦绣前程等着你,够你下半世享用的了。你是什么人呀,我还没有问你
呢?”陈石星道:“小的和这位朋友都是上京赶考的秀才。”
  令狐雍道:“其实只要你见到了龙大人,求一官半职,易如反掌,还何必去赴什么
考?”
  陈石星道:“读书人总是想求个正途出身,对不住,我们真的要赶回去了,今天来游长
城,已经荒废了一天读书的工夫了。”
  令狐雍淡淡说道:“雷公子如此勤奋好学,可敬可佩。今科状元,非你莫属了。”口里
说着恭维说话,心中却在打着坏的主意。
  他一面说话,一面向前迈进两步,走近陈石星面前,忽地说道:“你背的这件是什么东
西?”
  陈石星背的正是他家传的那具古琴,装在一个长方形的古木斑澜的匣子里面的,令狐雍
佯作好奇的神气,以手势加强问话的语气,说到“东西”二字,一掌就向他藏着古琴的匣子
拍下。
  陈石星焉能让他毁坏家传宝物?在这瞬息之间,也是装作大吃一惊的神气,脚步一滑,
身形摇晃,向前倾斜,眼看就要跌倒的模样。云瑚也装作手忙脚乱,忙跑过去将他扶稳。
  陈石星站立之处正是在山涧旁边,涧边石块,长满菁苔,他装作受惊滑倒,旁人一点也
看不出破绽。倘若他不是如此,那小王爷恐怕反而会起疑了。
  其实他装作滑倒,使的却是上乘的移形易位的功夫。令狐雍一掌拍空,不由得脚底也是
陡然一滑,连忙使出千斤坠的重身法定着身形。由于陈石星装得像极,饶是令狐雍武学深
湛,见识高明,这一下也是令他有点猜疑不定。“这小子是真的滑倒,凑巧避开我这一掌的
呢?还是他身具武功,有意想令我反跌一交呢?”
  陈石星装作又是吃惊,又是气愤的样子说道:“我的匣子里有几卷破书,和几两碎银,
还有几百文烂铜钱,你是不是要我打开来给你搜?但我可得先问你的身份,你是公差吗?拿
公文来给我瞧瞧!否则我是赶考的秀才,读书人是不能随便让你侮辱的!”小王爷很不高
兴,说道:“令狐先生,你何必吓他。”跟着向陈石星道:“雷老兄,没事了,你们去吧。
记得回到北京,早点来找我啊。”
  段剑平和韩芷还在“穆桂英点将台”上。他们已经等了许久,未见有人来到。
  韩芷说道:“要是陈大哥当真是在弹琴峡那边的话,他听见我的萧声,一定立即赶来,
此际也早该到了。”平哥,你还要再等下去吗?”
  段剑平也有点怀疑起来,“难道我刚才真是错把弹琴峡的水声,听作了琴声?”
  韩芷笑道:“我看天下恐怕没有这样凑巧的事的,陈大哥怎能不约而同的和咱们都在今
日来到长城。”
  段剑平忽道:“且慢,你瞧!”
  他们居高临下,定睛望去,只见山坡的乱草丛中绰绰的出现了许多人影,韩芷吃了一
惊,说道:“奇怪,咱们来的时候,没碰见一个游人,怎的突然间来了这许多人?”
  段剑平道:“这些人步履轻健,看来恐怕都是练过武功的人。”韩茫看了一会,忽道:
“不错,这些人不似游客,看来倒像是卫士一般。”
  一经韩芷提醒,段剑平也注意到了。只见这些人在山腰的乱草丛中时隐时现,穿梭来
去,但却一直都是在那附近,并没攀上山来。这情形的确是像卫士巡逻。
  韩正居高临下,定晴看去,说道:“有四个人从弹琴峡那边来了,但不像是有陈大哥在
内。”
  段剑平道:“这四个人可不是寻常人物啊,你看……”
  只见在乱草丛中埋伏的那些卫士此时全都现出身来,走出去迎接那四个人。
  段韩二人伏地听声,只听得有人叫道:“小王爷!”
  韩芷吃了一惊,在段剑平耳边悄悄笑道:“你这个虚有其名的小王爷可碰上真的小王爷
了,却不知他是哪一门子的小王爷?”
  只听得那小王爷斥道:“你们又忘记了,我不是吩咐过你们只许称我做公子么?”
  那人喃喃说道:“禀、禀公子,这里并没有发现外人。”
  跟着在那四人之中的另外一人问道:“上面有没有人?”韩芷听到这个人的声音,面色
忽地变了。
  段剑平轻声问道:“你知道这人是谁吗?”
  韩芷说道:“现在还未看清楚,但声音却好像曾在哪里听过的。只是一时间想不起
来。”看清楚了,大吃一惊;说道:“这人是龙文光帐下的第一高手令狐雍!”
  段剑平道:“就是你在王屋山上曾经和他交过手的那个今狐雍?”
  韩芷说道:“当时是陈石星大哥和他交手,陈大哥那么高强的本领,也还不免稍处下
风。后来我扮作我的义父丘迟,才把他吓走的,虽然他未必认识我,咱们还是早走为妙。”
  到了此际,段剑平虽然还是希望能够见到陈石星,也是非走不可。
  他们的坐骑放在林中吃草,段剑平一声口哨,把坐骑唤来,两人跨上坐骑,从背着那些
人的方向疾驰下山。
  今狐雍看不见他们的面貌,只见两骑骏马如飞而去,转瞬不见。
  那小王爷却叹道。”真是两匹龙驹,我在蒙古都未见过这样的好马!”
  今狐雍道:“待我追去!”
  濮阳昆吾冷笑道:“令狐先生,你的轻功虽好,也恐怕追不上骏马吧?”他是瓦刺有名
的高手,和令狐雍不免彼此妒忌。
  今狐雍道:“到上面看看也好。”
  小王爷道:“对了,你说上面有什么名胜古迹?我不想抢人家的骏马,你也不用追了。
咱们大可从容一些,到上面玩玩就是了。”
  今狐雍放慢脚步,说道:“小王爷,上面这个古迹,叫做穆桂英点将台。”
  小王爷面色一变,说道:“什么穆桂英?是不是你们汉人传说的那位古代女英雄穆桂
英?”
  濮阳昆吾说道:“杨家女将中的穆桂英,据说曾大破辽人天门阵,是穆门汉人中鼎鼎有
名的保家卫国的女英雄啊!”
  小王爷面色一沉,说道:“今狐先生,你带我们上穆桂英点将台,是什么意思?”
  今狐雍这才忽地省起,带领瓦刺的小王爷上“穆桂英点将台”,乃是一件大大犯他忌讳
之分,不觉尴尬之极,连忙说道:“小王爷,你,你不喜欢这里的风景,那么咱们还是早点
到长城去玩吧。”
  段剑平、韩芷快马疾驰,沿途只听得许多便装的卫士哗然惊呼,羡慕和诧异他们的坐骑
如此神骏。虽然有人想拦阻他们,也是拦阻不了。
  不一会儿,跑到山下,段剑平喟然叹道:“可惜错过了和陈大哥见面的机会。”
  陈石星手持“小王爷”所赠的折扇,从容下山,卫士无人盘问,在山腰处,忽见两骑快
马在另一面疾驰下山,初时还隐约可见,转瞬之间,变成两个小小的黑点,消失了踪迹。
  云瑚赞道。”真是两匹好马,江南双侠那两匹白马恐怕也未必比得过它们。”
  陈石星沉吟半晌,说道。”恐怕就是江南双侠那两匹坐骑。。”
  云瑚笑道:“你还在疑心是段大哥和韩姑娘骑了那两匹马逃走?”
  陈石星道:“我确实有此疑心,那人吹的箫声,委实太像是韩姑娘的技法了。”
  陈石星猜疑不定,笑笑说道:“反正是不是他们,咱们也是无法和他们见面的了。省得
动脑筋去猜啦。”
  好在行人稀少,他们虽然不敢在路上施展轻功,却也可以比平时加快脚步,黄昏日落之
前,就回到他们在北京城里的寓所了。
  他们租的寓所,是一个破落户的废园,没人看管的,在房间里可以放心谈话。
  “陈大哥,依你看那小王爷是什么人?”云瑚问道。陈石星说道:“那还用问,龙老贼
手下的第一高手甘心给他当仆人,那一定是和瓦刺密使有关系的了。说不定就是那个密使的
儿子。”
  云瑚说道:“你想令狐雍是否已经猜到你?”陈石星道:“从今天的情形看来,他是业
已起疑,不过还未必就敢断定是我。”
  云瑚说道,“但总之是引起他们的疑心,今晚定然加强防范了。那瓦刺密使的手下能够
杀掉黄叶道人,本领高强的人物,恐也不少。”
  陈石星道:“不错,跟随小王爷的那个瓦刺武士,看起来就不过仅比令狐雍稍逊一筹。
瑚妹,我也知道今晚咱们将会碰上很大的风险,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难得瓦刺密使
也在龙家。我是决意要上‘虎山’一行的了。”
  云瑚忽道:“你有小王爷给你的这把扇子,最不是可以拿这把扇子去求见龙文光,乘机
行刺他?”
  陈石星想了一想,说道:“这个办法恐怕更加不好,一来令狐雍对我业已起疑,我去求
见龙老贼,恐怕正是自投罗网。二来我也不愿利用朋友送给我的东西。”
  云瑚怔了一怔,说道:“你把那小王爷当作朋友了么?倘若当真如你所料,他的父亲就
是那瓦刺密使的话,咱们可是与他的父亲为敌的啊!”
  陈石星道:“朋友也有多种,这位小王爷当然和咱们侠义道的朋友有分别,但既然他把
我当作一个可以一交的朋友,即使不过是由于他的一时高兴,我也该投桃报李,把他和他的
父亲区别开来。”
  云瑚笑道:“你的议论,倒和我的周伯伯金刀寨主有点相同。好,你们讲究大仁大义的
大道理,我说不过你,今晚要是碰上那小王爷,我不杀他就是。”
  陈石星道:“你提起金刀寨主,我倒是颇感遗憾了,我到了雁门关外,却还是无缘见
他。”
  云瑚说道:“这次‘八仙’入京行事,金刀寨主想必得知消息,他可能会派人来的。”
  陈石星道:“还有一个遗憾,是今日失之交臂,没见到段大哥和韩姑娘。”
  云瑚笑道:“你还是疑心不息吗?段大哥和韩姐姐来到北京,这可能只是你的一种幻
想,但‘八仙’是一定要来的,而且恐怕早已在咱们之前,就已经来了。可惜咱们无法得到
他们的消息。
  陈石星说道:“我也想念他们,尤其是那位会吹萧的葛南威。不过,我倒是认为在咱们
行事之前,还是不见到他们的好。要是过了今晚,咱们还能侥幸生存,那时再去寻找他
们。”
  云瑚冰雪聪明,初时一愕,立即便懂得他的意思了,说道:
  “你说得对,要是咱们行刺,侥幸能够成功,那就可以使得‘八仙’和他们的朋友减少
许多牺牲了。”正是:
           宝刀欲饮仇人血,赴义争先侠士心。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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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广陵剑》——第二十六回 眼底群魔何足道 胸中九鼎一丝轻
梁羽生《广陵剑》 第二十六回 眼底群魔何足道 胸中九鼎一丝轻   云瑚心中感动,不觉流下泪来,说道:“陈大哥,你真好。”陈石星轻轻替她抹干眼
泪,说道:“我有什么好了?那龙老贼是咱们共同的仇人,难道你还要和我说客气的话
么?”
  云瑚说道:“我并不是只感激你帮忙我。我最感激的是,陈大哥,你处处肯为别人着
想,真是令我佩服!”
  陈石星笑道:“别多说了。现在最紧要的是,你必须让你的心情宁静下来,好好休息,
三更时分,咱们就要动身了。”
  此时段剑平和韩芷也正在准备动身。
  他们有骏马代步,回到那间客店,日头尚未落山。
  韩芷关上了房门,小声笑道。”可惜碰上那个什么小王爷,咱们本来还可以游许多地方
的,却逼得要匆匆回来了。”
  段剑平道:“是呀,想见的人没见着,不想见的偏碰上了,不过,总算游过了长城,还
了一件心愿。”
  韩芷若有所思,许久都没说话。
  段剑平道:“芷妹,你在想些什么?”
  韩芷说道:“想上街买点东西,一会儿就回来,你不必陪我去了。”
  段剑平道:“芷妹!”叫了她一声,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韩芷回过头来,笑道:“怎么,你怕我不回来么?”段剑平道:“刚刚相反,我是希望
你今晚别回来呢。”
  韩芷面色一变,说道:“大哥,你这是什么话了?难道……”
  段剑平道:“芷妹,你别误会,我不是叫你临难苟免,我只在想,你还有一件心愿未了
吧。”
  韩芷怔了一怔,说道:“你怎么知道?”
  段剑平道:“你今天吹萧给我听,叫我又想起葛南威来了。记得你曾和我说过,令尊生
前有个好朋友,是吹萧吹得最好的人,由于在战乱中断了音讯,后来才听说这个人逃往广
元,已经在那里定居下来了。令尊十分挂念他,可是却又不愿到广元找他。但他希望你在他
去世之后去找到这个人。”
  韩芷说道:“不错,爹爹希望我把他的诗稿,在他去世之后,交给这个人,但爹爹却一
直没有和我说起这个人的名字,待他临终之时,要说又来不及了,他和那个人似乎有一段难
以言说的恩怨。”段剑平道:“葛南威的师叔池梁正是住在广元的,葛南威吹箫的技术和你
一样,你爹爹要我的那个人,恐怕就是葛南威的师叔了。”韩茫说道:“不错,我也是这样
想。但在这个时候,你还提这件事情干嘛?”
  段剑平道。”那天在楚青云家里,戒嗔和尚和咱们说,说是葛南威正是在他的师叔川西
大侠池梁那儿,渭水渔樵已托丐帮飞鸽传书,把他从川西招来,计算行程,葛南威这几天也
应该来到京城了。因此我希望你到楚青云寓所一看,要是葛南威已经回来,你也可以了却一
件心事。”
  韩芷摇了摇头,柔声说道:“现在对我来说,任何事情,都比不上咱们同生共死的重
要。”
  韩芷说得如此深情,段剑平也忍不住虎目蕴泪,说道:“好,那就让咱们做一对同命鸳
鸯吧。你要买什么东西,马上去买吧。”
  韩芷拭干眼泪,说道:“东安市场,就在附近。大哥,你别胡思乱想,乖乖的在这里等
我回来,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韩茫说是很快就回来,但去了很久,却还没见回来。段剑平忐忑不安,一忽儿担心韩芷
遭逢意外,一忽儿又希望韩芷听从自己的劝告,“或许她是改变主意,到了楚家去吧?”
  好不容易盼到韩芷回来了,此时已是将近入黑时分,“大哥,你一定等得心焦了,是
吧?”韩芷一进房就笑道。
  “是呀,我正想到东安市场去找你呢,你买了什么东西回来?又是大包又是小袋?”
  “这小袋是面粉,这大包是两套衣裳的布料。”
  段剑平诧道:“你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云瑚笑道:“面粉不是买来给你吃的,布料倒是买来给你缝制新衣的。”段剑平说道:
“咱们又不是去赶宴会,要做新衣做什么?”韩芷笑道:“你猜不透?”
  段剑平道:“我知道你是女诸葛,但我可是笨人,也不想费这脑筋了。还是请你给我揭
开这个哑谜吧。”韩芷揭开谜底,笑道:“这是咱们今晚改容易貌所需要的用具。”段剑平
这才恍然大悟,说道:“不错,今天在八达岭上,可能已经有龙家的卫士认得我们,再改换
一副容貌是较妥当一些。咱们这次扮作什么样的人?”
  韩芷说道:“扮作龙家卫士!”
  段剑平怔了一怔,说道:“龙家的卫士彼此是熟识的,不怕容易给人识穿吗?”
  韩芷说道:“你放心,我敢这样做,当然是有我的把握。咱们下山之时,我曾留意最后
碰上的那两个便装卫士,巧得很,高的那个身材和你差不多,矮的那个则和我差不多,我已
把他们的面貌记在心中,既是最后碰上的,可以料想得到,他们是无足轻重的卫士,大卫士
人家会比较留意,难以冒充,小卫土我看是比较容易混得过去。不过他们却同穿的是便服,
所以咱们还要缝制两套龙家卫土的制服。”
  段剑平道:“你真是事事留心,想得周到。说老实话,我和你虽然是同样这么多次经过
那龙老贼的家门,可没注意到那些卫士的服饰。”
  韩足一面缝衣,一面说道:“买这点东西,本来用不了去这许久的,你猜是为了什
么?”段剑平道:“我正想向你。”
  韩芷说道:“平时在东安市场是随处可以发现叫化的,今天却一个也看不见。我听得人
家说,别的地方也是一样。我不相信,再到几处市区比较热闹的地方去看,果然也是如
此。”
  段剑平放下心中一块石头,说道:“这件事情果然有点古怪,不过和咱们可并不相
关。”
  韩芷说道:“市井中人议论纷纷,有人猜或许是丐帮的帮主来到了京城,那就与咱们有
关了。”
  段剑平道:“反正咱们并不想邀外人帮助,管他谁来。”说话之间,韩芷已把两套衣裳
缝好。
  乔装之后,两人相视而笑,韩芷说道:“你要不要找面镜子照照,看自己已变成什么
样?”段剑平笑道:“用不着啦。你就是一面镜子。要是在别的地方见到你,我一定把你当
作那卫兵的。”
  韩芷道:“对,那么咱们可以走人。”
  正当他们准备悄悄离开客店之时,忽听得外间有个声音说道:“对,对,是有这么两个
客人。”正是这间客店老板的声音,说话的地方在外面客堂,和他们的房间本是有一段距离
的,但因夜深人静,听得十分清楚。
  韩芷心头一凛,低声说道:“这个人恐怕是冲着咱们来的。”段剑平道:“再听一
会。”
  那个前来访友的客人说话声音很小,也不知他说了一句什么,只听得那老板“哎”的一
声叫道:“你老人家太客气了,多谢你的厚赐啦。好,好,那你自己进去吧,你的两位贵友
是住在西头最后面的那间房间。”看来那人出手相当阔绰,是以客店的老板一切都听从他的
意思。
  韩芷说道:“果然不错,是冲着咱们来的了。”段剑平便想吹熄灯火,矗芷说道:“假
如来的是龙府卫士,在这客店里杀他们不好,逃也不好。倒不如看清楚了是什么再说。”
  话犹未了,那人已经来到门前,轻轻敲了两下房门,说道:“段相公,请开门。”
  段剑平听得声音好熟,从门缝里张望出去,看清楚了不禁又惊又喜,原来来的正是楚家
那个老家人。那天他们去拜访楚青云,就是他开门的。
  段韩二人躲在门后,把门拉开,那老家人走了进来,他们便即关上房门。
  老家人骤然看见两个卫士站在他的面前,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张开了口,险些叫出声
来。
  段剑平连忙把他的嘴巴掩住,“别慌,我是段剑平!”
  老家人听出他的声音,这才放下了心,指一指墙壁。段剑平懂得他的意思,说道:“相
邻的两间房间,都是没人住的。”
  老家人低声笑道:“你们改容易貌之术,真是高明,那么,这位必是韩姑娘了?”
  韩芷面上一红,说道:“老爷子,你真好眼力。”老家人说道:“你们来的第一天,陶
大侠、董大侠他们已经看出你是女扮男的了,不过没有和你们说破而已。”
  段剑平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住在这里?”
  老家人道:“是我们的楚少爷托丐帮弟子查出来的。”段剑平道:“有什么紧要的事
吗?”
  老家人道:“有一个好消息带给你们。”
  段剑平道:“什么好消息?”
  老家人道:“七仙中的葛七爷和杜姑娘已经来到了,戒嗔大师知道你关心他们,他们也
希望尽快和你们见面。”
  段剑平惊喜交集,说道:“他们是从川西赶来的吗?”
  老家人道:“正是。还有两个客人和他们一起来呢。”
  韩芷问道:“是谁?”
  老家人道:“一位是葛七爷的师叔,川西大侠池粱。另一位的身份可更重要……”压低
声音轻轻说道:“是丐帮的陆帮主!”
  原来葛杜二人乃是渭水渔樵托丐帮的帮主陆昆仑,用飞鸽传书的法子,将他们从川西招
回的。池梁知道“八仙”在京再次聚会,要为黄叶道人报仇之事,自觉义不容辞,要助师侄
一臂之力,于是和他们一起,会同了陆昆仑一起来京。
  老家人继续说道:“葛七爷听得戒嗔大师说起你们刚来那天,就要找他,他本想亲自来
拜访你们的。但一来他们刚到,今晚就有一个小小的聚会;二来京师暗探很多,他们位列
‘八仙’,鹰爪恐怕早已注意他们的了。深夜来客店访友,殊有不便。是以他们听从少爷的
劝告,让我来给他们捎个口信。”
  韩芷说道:“本来我们是应该马上见他们的,但现在已将近三更,我们出去也不大方
便。不如明天一早,我们再去吧,有件东西,麻烦你先带回去给池大侠。”说罢拿出一只锦
匣,锦匣里藏的正是她父亲的诗稿。
  老家人似乎觉得有点奇怪,一个锦匣携带十分容易,既然韩芷明天也要去的,为何不等
到明天亲自带去?不过他自是不便多问。
  但另一件令他更感奇怪的事,他却是抑制不下好奇之心,忍不住要问了。
  “韩姑娘,你的改容易貌之术真是令人佩服,扮什么就像什么。刚才吓得我以为中了埋
伏,真的是碰上了龙府的卫士呢,不过,我却是不懂,请韩姑娘恕我冒味,我想问一
向……”
  韩芷早知道他要问什么,不待他把话说完,便即笑道:“你是奇怪,为什么我们在三更
半夜扮作龙府的卫士,是吗?”
  那老家人道:“是呀,突然见着两个卫土,我还以为你们已遭不幸,给鹰爪捉了去
呢。”段剑平心里暗笑:“要是你知道龙家真的有这么两个卫士,恐怕你更会吓得懵了。”
  韩芷却是不动声色,淡淡说道:“我是扮来玩的,夜深人静,不怕给人发觉。要是扮得
真像的话,以后我们就多了一样保护自己的方法了,对吗?”
  老家人道:“对,对。你们现在这副模样,走到街上,包管公差不敢来查问你们。时候
不早,我该走了。请两位明天早点来我们那儿。”
  那老家人走后,段剑平道:“芷妹,难得葛南威的师叔也从西来了,你,你不想改变一
下主意么?”
  韩芷说道:“我要是想改变主意的话,也不会把先把诗稿托他转交池梁了。”
  外面传来更夫的击析声,“笃、笃、笃”敲了三下。韩芷说道:“已经是三更了!要是
顺利的话,还有两个更次,也足够时间给咱们刺杀那老贼了。好,走吧!”
  那老家人离开了这间客店,越想越疑心,急急忙忙赶回家。楚青云和他梁、葛南威等人
都未曾睡觉,见他这样匆忙回来,不禁都觉奇怪。
  在那老家人回来的时候,他们正在谈及韩芷。段剑平的身份,是大家已经知道了的。但
韩芷的身份,却无一人知晓。
  戒嗔和尚道:“那女子的改容易貌之术真是神奇,那天要不是段剑平持有宁广德的信
物,我也几乎不敢认他。那女子扮作书生,也是丝毫瞧不出破绽。”
  葛南威不解的却是另一件事情,说道:“奇怪,为什么他们一到京城就打听我呢?”要
知他在“八仙”之中乃是排行第七,不过是小弟弟罢了。
  戒嗅和尚道:“那天我告诉他们葛七弟在川西他的师叔那里,那女子还详细的问是不是
住在广元的那位池大侠?”
  池梁道:“那女子姓什么?”
  楚青云怔了一怔,说道:“我不是已经告诉你老人家,她是姓韩的么。”
  池梁如有所思,喃喃自语道:“她姓韩,她又会改容易貌之术?”
  葛南威觉得奇怪,连忙问道:“师叔,你知道那女子的来历?”
  池梁说道:“我怀疑她是我一位故友的女儿!你们可知道她会不会吹萧?”
  楚青云道:“我们都是那一天才和她初次见面的。除了知她精于改容易貌之术,其他都
不知道。”
  刚说到这里,那老家人就回来了。
  老家人把锦匣拿出来交给池梁,说道:“池大侠,这是那位韩姑娘托我带给你的。”
  池梁道:“她说什么?”
  老家人道:“没说什么,她说今晚不便来了,明天一早,一定来拜候你老人家。”
  一听这话,大家都觉得可疑,既然明天一早就来,还何须托人转交一件体积甚小的锦
匣?
  池粱连忙把锦匣打开,首先发现韩芷父亲写给他的一封信,跟着是一叠诗稿。
  一见那熟悉的字迹,池梁又喜又惊,失声叫道:“果然是我的老朋友!”
  葛南威道:“信上说什么?”
  池梁匆匆披阅,禁不住眼泪夺眶而出,说道:“他,他已经去世了。唉,他什么都没有
说,只是托他女儿在他死后把他的诗稿交给我。唉,难道他一直到死,都还不肯原谅我
么?”
  葛南威和这位师叔是新近才见面相识的,对他平生事迹,所知甚少。但听师叔的口气,
似乎是颇有难言之隐。他是晚辈身份,自是不敢多问。
  那老家人继续说道:“还有一件奇怪的事,他们扮作龙家的卫士,面貌当然也是和那天
全不相同了。我一踏进他们的房间,骤然看见两个卫土站在面前,把我吓得魂不附体。好在
段公子马上告诉我,否则险些闹出笑话!”
  楚青云吃了一惊,问道:“半夜三更,他们为什么要扮作卫士?”
  老家人道:“他们说是扮来玩的。要是扮得像的话,日后也可以多一样自保之方。”
  丐帮帮主和戒嗔和尚以及董、陶、葛、杜等人都是江湖中的大行家,一听这话自是不能
不疑。戒嗔和尚第一个嚷出来道:“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可不能相信他们所言!”
  葛南威道:“师叔,你老人家见多识广,请给我们参详参详。”
  池梁如梦初醒,说道:“什么事?”
  那老家人再说一遍,池梁大吃一惊,也顾不得看故友的诗稿了,立即叫道:“赶快
去!”
  葛南威道:“去哪里?”池梁朗声说道:“去龙老贼的家里!”
  变生意外,他们的诛奸计划只好提前了。
  这晚有三批人马前往龙家,池梁这批人只知段韩二人是在他们的前头,却不知道还有两
个人更在段韩之前前往的。最先到达龙家的是陈石星和云瑚二人。他们的住处距离龙家最
近,未到三更时分,他们已是进入龙家。
  云瑚幼时常到龙家,这次到了北京之后,又曾与陈石星两次夜探龙家,对龙家情形了如
指掌。她带领陈石星从后园进入,隐身花树丛中。
  这晚的情形和前两次大不相同,只见人影憧憧,在园中穿梭来往,云瑚不觉暗自踌躇,
“可能是老贼住宿的地方,少说也有四处。今晚巡逻的卫士特别多,倘若是每一处去搜查,
只怕是难免要给人发现了。”
  心念未已,忽听得有人喝道:“给我站住!”
  陈石星大吃一惊,只道已给巡逻卫士发现。正要把早已扣在掌心的一颗小石子打出,只
见那个人已是从花木丛中走了出来,说道:“是我呀!”
  走出来的原来是个丫头。那卫士笑道。”原来是桂枝姐,我给你吓了一跳,这么晚你出
来做什么?”
  那丫头说道:“我给你吓死了呢,我一路提心吊胆,甚怕碰上刺客,有人说今晚会有刺
客来的。谁知刺客没碰上,却碰上你这个鬼。”
  那卫士笑道。”这么多人巡逻,苍蝇也飞不进来,还怕刺客?你上哪儿?怕的话,我送
你去。”
  那丫头道:“我是送参汤到明珠阁的,既然你说不用害怕,那我也无须你送了!这个卫
士一向对她存有非份之想,一有机会就要缠她,正是她最讨厌的人。
  那卫士道:“原来你是送参汤给龙大人的吗?”那丫头道:“我不知道是谁喝的。你要
知道,回来我告诉你,请你赶快放我过去。
  那卫士伸伸舌头,说道:“你是上明珠阁的,我还敢阻你吗?刚才我不过随口问一问,
你别以为我是存心打听。”明珠阁乃是龙文光平时和心腹议事的地方。
  云瑚心头暗喜。”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当下轻轻一提陈石
星,两个便即前往明珠阁。
  园中有园。明珠阁在园中一角,有荷池、假山和外面隔开,自成天地,好像是大花园里
的小花园。出乎他们意料,大花园里巡逻的卫士穿梭不息,在这个小天地中却是静悄梢的,
不见一个人影。只是在入口之处有两个卫土看守。云瑚熟悉地形,避开了正面,绕过前面一
座假山,和陈石星悄悄的进入这园中之园。把守的卫土丝毫不觉。
  有座假山正好在明珠阁的侧边,对着一个窗口。两人在花树丛中蛇行兔伏,到了假山脚
下,爬入山洞,果然并没发现卫士。洞口的上端在假山最上一层,伸出头来,已是可以看见
阁中情景。
  阁中灯火明亮,只见龙文光坐在当中,他的侄儿龙成斌站在一旁。还有两个人坐在两侧
和他说话。这两个人一个是石广元,另外一个正是令狐雍。
  云瑚抽了口一口凉气,“怪不得老贼这样托大,在这小园里不要卫士,原来他是有令狐
雍护卫在侧。倘若一击不中,要想杀他,可就难了。”
  陈石星又捏了捏云瑚的手,两人心意相通,云瑚懂得他的意思是要听听里面的人在说什
么,叫她暂时不好行险,云瑚点了点头。
  他们听到的第一句话是龙文光说的,只听得他好像很惊奇的样子说道:“那段府的小王
爷竟然是懂得武功的吗?”
  龙成斌道:“不但懂得,而且还很厉害呢。经过的情形,你可以问石广元。”
  石广元讲了锑羽而归的经过,说道:“那段府的小王爷武功虽然不弱,但还是有两个人
帮他的。一个是段府的武师宁广德,一个假扮郎中的女子。”龙文光似乎甚感兴趣,说道:
“哦,一个假扮郎中的女子?知道她是谁吗?”
  石广元道:“不知道。那女子改容易貌之术极为精妙,我们也是后来听到了他用女声和
那段府的小王爷说话,才知道她是女子的。”陈石星听了,又惊又喜:“果然我没料错。”
  龙成斌松了口气,“我还担心是云瑚这丫头呢。”
  龙文光瞪他一眼,“到了如今,你还念念不忘这个丫头吗?”
  龙成斌不敢说话,过了半晌,龙文光又再说道:“府中防卫森严,本领再高的刺客我也
不怕,但有这样一个精于改容易貌的女子,却是不可不防。”
  说至此处,忽道:“我有点倦了,令狐先生,你要是没有别的事情和我说,你可以和广
元先走了。”
  令狐雍一怔道:“大人不要我在这里护卫么?”龙文光道:“我是想你过那边保护贵
客。他的手下虽然也有很多能人,我还是不放心的。千万不能让贵客在咱们这里出事。”说
话之时,偷偷向令狐雍使了个眼色。
  令狐雍假惺惺的道:“老大人,你这里没人护卫,我也是不放心呀。”
  龙文光佯怒道:“呀,你怎的这样不分轻重。咱们的客人可是瓦刺的亲王呀。外面园子
有这许多卫士,我又有斌儿随身护卫,你还怕什么?去吧,去吧!”令狐雍和石广元这才装
作无可奈何的神气走出阁去。
  云瑚心中暗想:“我正愁令狐雍在此,难以下手。想不到老贼却为了巴结鞑子亲王,竟
会把他退走。真是天助我也。”当下用传音入密功夫与陈石星耳语:“怎么样,该动手了
吧?”陈石星道:“恐防有诈,再待一会。”
  只见阁子的龙文光拿出一张纸来,说道:“这是我和瓦刺使臣草拟的和约,你给我看一
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没有?”龙成斌看过之后,说道:“皇上虽然宠信叔叔,但只怕有些
不识时务的大臣会认为这和约未免有丧权辱国之嫌,定多阻挠。”
  “是呀,所以我要你帮我出个主意,怎样才能减少政敌的反对,使这和约顺利通过。”
  “依侄儿愚见,还是老办法,威胁利诱,双管齐下!能收买的就收买,不能收买的,干
脆就干掉他!”
  龙文光道:“好,一手拿刀,一手拿钱!现在我把钱和刀子,都交给你,该怎样办就怎
样办吧!”
  龙成斌道:“侄儿一定尽力。”
  陈石星听到这里,不禁怒火中烧。
  云瑚好似知道他的心思,在他耳边说道:“大哥何必着恼,这份和约要是到了咱们手中
用处可大得很啊!咱们再听下去。”但再听下去,他们谈的却不是军国大事了。
  只听得龙成斌说道。”叔叔,有一件事不知该不该告诉你!”
  “消息是好是坏,我都该知道!”
  “禀叔叔,婶娘,不、那丫头的母亲当真已经死了……”
  龙文光吃了一惊:“怎么死的?”
  龙成斌道。”上次我在大同见她的时候,她已经有病在身。听说到了金刀寨主那里没有
几天,就病死了。”
  龙文光这才假惺惺的叹了口气,说道:“有富贵不知享受,放着一品夫人不做,却上山
落草为寇。唉,真是枉我错爱了她,这样的贱人,死了也是活该!”
  云瑚听得龙文光辱骂她的母亲。恨得牙关格格作响,说道:“大哥,我不想听下去了,
我要动手啦!”
  正当她要跃出之时,忽听得守门的卫土喝道:“什么人?”
  “我是杜枝,送多汤来的。”
  那卫士先叫一声:“送参汤的来了!”跟着挥一挥手,“老大人和侄少爷正等着喝参汤
呢,赶快送去!”
  云瑚得了一个主意,待那丫头经过假山洞口之时,一粒小小的石子飞了出去,打着她的
昏睡穴,立即把她拖进山洞。手法干净利落,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换上了丫头的衣服,手上提
着那盛有参汤的玉盅,从楼梯拾级上去。
  龙成斌道。”你这懒丫头怎的这么晚才来送参汤?”
  云瑚把脸一抹,说道:“睁开你的狗眼瞧瞧。”参汤一抛,唰的已是拔出剑来。
  只听得“当”的一声,那参盅给龙成斌打落,参汤泼得龙文光满头满面。但龙文光却哈
哈大笑起来,说道:“小丫头,你上当了!”
  就在这一刹那,龙文光坐的那张椅子突然后退,墙壁也忽然裂开。龙成斌拉着那张椅
子,和他的叔叔都进入复壁了。不仅墙壁裂开,云瑚立足之处,地板也突然旋转,而且翻了
过来。云瑚出剑之时,身不由己跟着地板旋转,出手虽快,这一剑也刺了个空。说时迟,那
时快,地板一翻,她就跌下去了。
  几乎是和云瑚失足跌落陷阱的同一时间,陈石星也中了埋伏。
  他是一听到云瑚的脚步声踏进阁中,立即就出来的,但还是迟了。
  假山和明珠阁的距离还有数十步之遥,多好的轻功也不能一跃即至。不过假山阁子之间
却有一棵数丈高的树木,正对窗口。树身皤着长藤,藤梢枝枝下垂,随风飘拂,有几枝藤梢
荡漾到假山顶上。陈石星觑个真切,钻出山洞,一个“黄鹤冲霄”的身法,抓着一枝长藤,
趁荡漾之势,头下脚上,好像荡秋千似的,疾“飞”过去。此时正是云瑚在里面中伏之时。
陈石星听得“轰隆”一声,跟着就是龙文光叔侄哈哈大笑之声。他人在半空,也不知里面发
生的怎么一回事,但既有龙文光叔侄的笑声,总之是不妙了。
  心急之下,陈石星在半空一个鹞子翻身,俯冲而下,同时已是拔出剑来,剑尖一点栏
杆,正要翻过身来,冲入阁内,奇险便在这刹那间突然发生了!
  这栏杆也是没有机关的,就在他的剑尖刚刚触及之时,栏杆突然断了。
  说时迟,那时快,躲在复壁里的龙文光叔侄已是按动机关,里面乱箭如蝗,纷纷射出。
  好个陈石星,在这一发千钧之际,显出他的超卓轻功,非凡本领,身子悬空,已是使出
一招“夜战八方”的剑法,剑光四面荡开,身子悬空,已是看见阁子里面的情形。一股冷气
直透心头。
  里面什么人也没有,没有龙文光,没有龙成斌,也没有云瑚。
  裂开的地板早已复合,复壁的暗门早已关上。他真是莫名其妙,不解云瑚何以突然消
失,这刹那间,他怀疑自己是在做着一个恶梦。
  就在他身子急坠,脚尖尚未沾地之际,一股劲风,陡地从他背后袭来!
  陈石星反手一剑,背后如同长着眼睛,剑尖正好对准那人掌心的“劳官穴”。那人想不
到他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之中,剑法依然还是如此狠辣,不由得吃了一惊,只好斜身闪避。
  陈石星虽然躲过掌劈要穴之危,但也给那股掌力震得背心有点隐隐作痛。“是谁有此功
力?”心念未已,只听得那人已是喝道:“好小子,还敢逞能!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
无门你偏来。今晚我叫你插翅也飞不出去!”大喝声中,第二掌第三掌连环打到。”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龙府第一高手令狐雍!
  原来令狐雍并没有去保护瓦刺使者,那不过是龙文光的诱敌之计。
  令狐雍双掌划了一道圆弧,掌力猛然压下,化解了陈石星的疾攻七招。剑掌争强,一时
间竟是难分高下。
  满园的卫士此时已是都给惊动,四方八面的,纷纷赶来,大呼小叫,“捉刺客啊!”
“啊,我看见了,刺客在那一边,快上,快上!”陈石星从这些人的呼叫声之中,听得出有
石广元,有沙通海,还有呼延四兄弟!
  陈石星和他们碰个正着,情知倘若给他们四兄弟的剑阵合围,决难逃盼,人急智生,身
形一个盘旋,早已抓起了一把泥沙,说道:“叫你们尝尝我的夺命神砂的滋味!”
  月色朦胧之下,陈石星的身法又是如此奇快,呼延四兄弟根本就不知道他手中所抓的只
是地上的泥沙,见他把手一扬,眼前一片如烟似雾,顾名思义,只道他的“夺命神砂”定然
是一种喂毒的暗器。大惊之下,不约而同,齐向后退。呼延蛟身法稍慢,额角沾着几颗砂
子,只觉火辣辣作痛,吓得颤声叫道:“不好,我中了这小子的毒砂。”
  跟在他后面的一批卫士听见刺客有“毒砂”,登时也给吓得四散躲避,纷乱中陈石星早
已窜入花木丛中,边躲边溜了。
  令狐雍上前一看,他是个大行家,一看之下,立即说道:“你上了这小子的当了,你的
额头不过擦破一点外皮,哪里是毒砂!”
  呼延蛟吸一口气,果然不觉有什么异状,这才放下心上一块石头,骂道。”好个狡猾的
兔崽子,胆敢吓唬老子!抓着你这兔小子,不把你剥皮拆骨,誓不干休!”
  令狐雍道:“那小子逃向何方,有人瞧见没有?”有人指道:“好像是这一边”,有人
指道:“好像是那一边”。令狐雍气得双眼翻白,斥道:“你们一大群都是饭桶!”众卫士
给他斥责,人人心中有气,敢怒而不敢言。
  沙通海说道:“不必忙乱,按照原来编组,各回原地搜查!”他是带兵的军官,富有战
阵经验,果然指挥若定。
  陈石星在花木山石丛中,借物障形,边躲边溜。忽见迎面一块插天的大玲珑岩,四面群
绕各式石块,水声漉漉,出于石洞。上则薛萝倒垂,下则落花浮荡。洞口刻有“武陵源”三
个攀案大字。陈石星心里想道:“渔父避秦,入武陵源。如今我无路可走,也只好权且学一
学渔父入武陵源了。”
  原来这是园中一景,龙文光附庸风雅,园中景物,都有一个典雅的题名。不过他这个
“武陵源”里面却是没有人居住的,小溪引入洞外藤萝盘绕洞口,这处景物是只供观赏的。
假如要进入这山洞的话,必须借助浸在溪中、露出水面的石块作为踏脚板。石块止都是长满
菁苔,滑不留足的,非有上好轻功,实在也难进去。
  陈石星曾听云瑚说过这处景物,据说洞中有洞,但云瑚小时候也未曾进去玩过,不知洞
中之洞,是否可以通向别处地方。此时陈石星业已发现有卫士正在他的背后搜索过来,无暇
思量,立即钻进“武陵源”去。
  不过一会,脚步声越来越近,好像有五六个人,从不同方向奔来。有人大声说道:“这
是死路一条,刺客大概不会躲进武陵源吧?”原来“武陵源”里洞中有洞,龙府的卫士也是
不知道。这人不满意令狐雍刚才盛气凌人的态度,进这山洞又是举步维艰,心想,我何必太
费力,那剑客本领非凡,这功劳不邀也罢。
  陈石星松了口气,但盼这群卫士快快过去,不料却有人说道:“还是进去搜一搜的好,
咱们食君之禄,忠君之忧,不搜一搜,怎样交差?”
  先头那人冷冷说道:“好,你要邀这功,那你进去吧。”又一个道:“这山洞狭窄,不
如这样吧,再找一个人陪你进去。我们在外面等你消息。”
  陈石星手按剑柄,躲在暗处,心里想道:“没奈何,只好大开杀戒了!”
  其中一个似乎摔了一跤,大声埋怨道:“好小子,累我好苦。要是给我找到了你,非叫
你加倍吃回苦头不可。”那些不愿进洞的卫士,听到他的埋怨,哈哈大笑。
  陈石星忽地心中一动:“这人的声音,怎的好像有点熟识。”
  心念未已,那两个卫士已是钻进山洞来了。陈石星无暇思索,唰的一剑就刺过去。
  那人一招“云摩三舞”,把陈石星的攻势化解去。陈石星吃了一惊:“这人的本领怎的
如此了得,看来还在沙通海与石广元等人之上。既然有此本领,轻功又何以那样不济?”另
一个卫土恐防陈石星续施杀手,骈指便向陈石星点来,轻轻说道:“陈大哥,你不认得我,
也该认得我这一招吧?”此言一出,陈石星不觉呆了一呆,忙把宝剑收回,正是:
           夜闯龙潭腾剑气,身临绝境遇良朋。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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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广陵剑》——第二十七回 痴男怨女情难解 伏虎降龙愿未酬
梁羽生《广陵剑》 第二十七回 痴男怨女情难解 伏虎降龙愿未酬   这骈指点穴的功夫,乃是丘迟的独门手法,陈石星曾经见过韩芷使过的。
  那卫士的声音突然也变了女声,一听不正是韩芷是谁?
  此时和陈石星交手的那个卫士才有工夫说道:“陈大哥,果然是你,小弟乃是段剑
平!”
  三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相逢,不由得彼此都是惊喜交集。
  原来段韩二人来迟了一个时辰,当他们来到龙家之时,园中已是大闹刺客了。
  他们情知今晚已是无法下手,但那“刺客”是谁,却非知道不可。于是混在卫士堆中,
假作帮忙他们搜查刺客。
  段剑平道:“我先出去替你引开卫士。你快逃走!”
  陈石星道:“我不能走!”
  段剑平道。”为什么?”韩芷已然想到,连忙问道:“对,云姐姐呢?你是一个人来
的,还是和她一同来的?”
  陈石星道:“我正是因为她已经失踪,所以非找着她不可。”
  韩芷吃惊过后,说道:“既然如此,那么,你还是躲在这里吧,我们出去打听一下消
息。”
  这“武陵源”内洞幽深,又有水声溪瀑,故此他们在里面小声说话,外面的卫士是听不
见的。
  但外面卫士的谈话,他们在里面却可以听得见。
  有人说道:“怎么,这许久还未出来,我们进去搜搜。”
  正当他们准备进去搜的时候,段韩二人走出来了,陈石星在里面捏一把冷汗。
  只听得有人问道:“咦,你的额头怎么伤了?”
  段剑平苦笑道:“不小心自己弄伤的。唉,我生怕真的有刺客藏在里面,一踏进山洞,
就连忙舞剑防身。哪知刺客没碰到,却碰了石块。不小心给自己劈碎的石子打着了自己的额
头。”
  发问另一卫士道:“怪不得我好像听见有兵器碰击的声响,原来如此。”
  那个不愿意进去搜查的卫士哈哈大笑。”活该,我早知道那些刺客不会这么笨躲在这个
山洞里的,你偏不信!好啦,我们这里人手足够,用不着你帮忙了。你回你的防地去吧。”
他哪知道段韩二人根本没有“防地”,他们是随便跟着一群卫士乱跑的。
  陈石星松了口气,“幸亏段大哥应付得宜。”
  不料段韩二人刚刚走开,另一个人又来了,这人是令狐雍。
  令狐雍在各处巡视,走到这里,心念一动,问道:“武陵源搜查过没有?”
  这一组的小队长答道:“刚刚有两个人进去搜过,并没发现刺客。不过他们不是我这组
的,哪,他们就在前面,大人欲知详情,请过去问他们吧。”
  令狐雍向前面望去,韩芷向段剑平使了个眼色,故意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等他。
  令狐雍依稀认得这两名卫士是日间随着自己上长城的,于是说道:“既然搜查过了,那
就快到别处搜查吧。”心想:“反正是一个黑黝黝的山洞,有什么‘详情’好问?”
  陈石星定下心神,仔细寻觅“武陵源”里是否有洞中洞,他拔剑扫荡满洞播结纠缠的藤
蔓野草,没有发现洞中之洞,却发现了一块形状奇怪的石头。
  这块石头状似屏风,是普通山上石头,和这“武陵源”里砌成盆景般的太湖石大不相
同,石头形状丑陋,有了这块大石堆在洞中,反而破坏了景致。
  陈石星心中一动:“莫非这块大石所封的就是洞中之洞?”当下默运玄功,全力一扳,
大石好像连根从地上长出来似的,哪里能扳得动?
  陈石星心头苦笑:“看来我是没有避秦渔父的幸运,只能坐困此间了。”只好闭目静
坐,按照张丹枫传给他的内功心法,做起吐纳功夫,准备养好气力,再试一试。
  本来做这吐纳功夫,是应该专心一志,最好做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正当他运功之
际,忽地听得外面有个人说话的声音,不但声音熟悉,而且提到云瑚,陈石星可不由得猛地
一惊,竖起耳朵来听了。
  说话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龙成斌。
  和他说话的是令狐雍。
  令狐雍是第二次巡视到这里,碰上龙成斌的。
  “龙大人怎样?”首先是令狐雍问道。
  龙成斌哈哈笑道:“不过一场虚惊,丝毫也没损伤。那丫头倒是已落在我们的手上
了。”
  “那可要恭喜公子了!”“恭喜什么,我正在烦恼呢!”
  “佳人亲自送上门来,还不值得恭喜吗?”
  “唉,你不知道,那丫头倔强得很,我连近都不敢近她。只好暂且将她困在水牢之中,
饿她几天再说。”
  陈石星听到了云瑚的消息,心里又喜又惊。喜者是云瑚尚还生存,惊者是她被困水牢,
自己却不知道水牢是在何处,怎样救她?
  再听下去,可就说到他的头上了。
  “陈石星那小子也还没有找到,你说我怎能放心?”龙成斌续道。
  “除非这小子已经逃了出去,否则咱们有这许多人,翻转这了两个园子,总能找得着
他。”
  “这武源陵你们搜过了没有。”
  “有两个人刚才搜过。”
  “哪两个呢?叫他们来问一问。”
  “他们不是这一组的,早已回原地去了。”
  “那两个人叫什么名字?”
  “我认得是日间曾随同咱们上长城的人,名字可不记得了。”
  这组的卫士忙走过来说道:“禀公子,这两人是卢雄和郭杰。”
  龙成斌怔了一怔,忽地叫了起来:“不对!”
  那小队长吃了一惊,“什么不对?”
  龙成斌道:“我刚才曾见到他们,他们是把守园门的,按照规矩,守门的卫士是决不能
道自离开的!”
  那小队长惊诧之极,说道:“这就奇了,我分明认得乃是他们!”
  龙成斌道:“快去叫他们来!”
  陈石星暗叫“不妙!”连忙继续在里面挖松大石周围的泥土。
  人急智生,蓦地想起所学的上乘内功之中有借力挪移的功夫,情知危险很大,但也只能
冒险试了。情急之下,气力也陡然大了许多,用尽全力,以这上乘的挪移功夫一扳,果然大
石虽然未能搬开,但却略略向旁边倾侧一下,露出一道缝口。
  陈石星当机立断,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一个吞胸腹,腹肌凹了两寸,恰好可以从这缝
隙一钻而过。那略为倾侧一下的大石立即又合上了。
  在这一瞬间,当真是由死入生,走了一个循环,险到极点!要是气力稍为支持不住,时
间拿捏得稍为不准,只怕就要给大石压成一团肉饼!
  令狐雍走进洞来,擦燃火石,定睛一礁,发现满地斩断的藤蔓,吃了一惊,“这小子果
然是曾经在这里躲藏过,只不知他出去了没有?”由于满地零枝断蔓覆盖了挖松的泥土,令
狐雍无暇细察,尚未发现。
  他惊疑不定,只好先行出去,准备找到了龙成斌,问个清楚再说。
  龙成斌倒并非忘记要告诉令狐雍在这“武陵源”里洞中有洞,而是他根本就没想到有人
可以搬动那块重逾万斤的封洞大石。
  陈石星松了口气,便即挥动宝剑,借助剑尖上的一点微弱光芒,在黑暗的地道中摸索前
进,流水的声音在地底下传上来,声音沉闷,有点像是在一间小小的密不通风的屋子里打着
闷鼓的声音一样。料想是那引入山洞的溪水,流入地下,和原有的地下的水汇合,形成一股
潜瀑暗流,流向一处不知什么地方。
  陈石星心里想道:“这洞中有洞,卫士不知,龙成斌自必是知道的。他只怕已经作了布
置,在出口的另一端等待我了,不过,在这地道里更是束手待毙,无论吉凶如何,也必须冒
险闯一闯了。”
  走了一会,忽听得水声轰鸣,原来是山壁给地下的暗流冲开了一个裂口,在底下汇成了
一个小小的水潭,看情形,这裂口大约还是不久之前才给冲破的。
  陈石星无心理会这个裂口,正想绕过水潭,继续前进。就在此际,忽地隐约听得似有人
声。
  陈石星这一惊非同小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的竟似瑚妹在呼唤我呢?”怀
疑是自己太过思念于她,以至产生的幻觉。
  他伏了下来,凝神静听,水声轰鸣,再也听不见人声了。他心里叹了口气:“焉能有这
样的巧事,看来恐怕还是我的幻觉!”哪知正当他失望之际,尚未起立之时,忽又听得两声
呼唤:“石星,石星!”这次他听得甚为清楚,确实是云瑚的声音!
  天下果然真的就有这样的巧事!
  云瑚在明珠阁中伏,跌下陷阱,陷阱是个水牢。
  她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青钢剑往下一伸,铮的一声,碰着一块石头。一个翻
身,减缓了急坠之势,幸好没跌进水里。
  性命虽得暂时保全,但已是不见了陈石星了。
  仇未报成,反而失陷敌人手中。云瑚心中的悲愤可想而知。这一瞬间,她几乎想到自
尽,幸亏她心里还挂念着一个陈石星,这才没有轻生。
  水牢里黑黝黝的,四周是坚硬的石壁,脚下是无底的深潭。要想逃出去,那是决不可能
的了。
  忽地头顶透进一点光亮,原来是龙成斌揭开水牢上面的一块铁窗,伸进头来,把火把晃
了一晃说道:“瑚妹,你没受伤吧?你要是受伤的话,我这里带有金创药可以给你!”云瑚
冷不防把扣在手心的一颗小石子射上去,上面开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洞口,她在水牢底下打
上七八大的高,哪能打得着龙成斌?龙成斌一听暗器破空之声,立即“乌龟缩颈”,叮的一
声,石子碰着铁窗,跌下去了。
  龙成斌“哎哟”一声,跟着笑道:“瑚妹,你怎的这样狠心,幸亏我没给你打着。”
  云瑚气得咬牙切齿,喝道:“龙成斌,有胆的你就杀了我吧,否则我决不会放过你
的。”
  龙成斌笑道:“我怎么舍得杀你,难道你还不知道我多么喜欢你么?你现在身陷水牢,
也难怪你生气。不过,我可是为了你好呀!你想一想吧,陈石星那小子有什么好,你宁愿跟
他也不跟我?我为了免使你受他牵累,逼于无奈,只好委屈你,把你和他隔开。”
  “你说的是真心话?”云瑚把声调变得稍为柔和,说道。
  “当然是真的,若有虚言,天诛地灭!”
  “好,那你下来和我说,我要和你当面说个明白。”
  “你当真不依从我了?”
  “说明白了,我再考虑。哼,你现在把我当作囚犯,叫我如何能相信你的诚意?”
  龙成斌忽地笑了起来,说道。”你别把我当作小孩子了,我不会上你的当的。我当然希
望你回心转意,但我知道你现在还没想通,待你多想几天,到了我相信你是真正回心转意之
时,我再来放你吧。”
  云瑚本想骗他下来与他同归于尽的,此计不成,心头绝望,几乎就想自尽。幸亏她想到
了陈石星,才没行此拙计。
  身处绝境,云瑚情不自禁的反复呼唤着陈石星的名字。
  忽听得有个人低声说道:“瑚妹,别怕,我来了!”
  云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叫道:“我不是在做梦吧?陈大哥,当真的是
你?”
  陈石星道:“小声一些,当然是我!”
  云瑚惊喜交集,“果然不是做梦,陈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又是怎么能够来到此间
的?”
  “说来话长,你先背转身子。”
  “为什么?”
  “我是光着身子游进来的,我得先穿上衣服。”
  云瑚面上一红,背转了身,过了一会,陈石星轻轻抚摸她的秀发,说道:“你可以转过
身。”
  这刹那间,两人情不自禁的拥在一起,过了许久许久,激动的心情稍稍平静下来,方始
分开。
  “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陈石星道:“段大哥和韩姑娘我都已见着了!”
  云瑚又喜又惊:“他们也来了。”
  陈石星道。”是呀,日间在八达岭上咱们听见的萧声果然是韩姑娘吹的呢!”当下把刚
才在“武源陵”里怎样和段韩二人相遇的经过告诉云瑚。
  云瑚说道:“这可未必是好消息呢。”
  陈石星道:“他们扮作龙家的卫士,令狐雍和一班鹰爪都没看出破绽。”
  云瑚道:“他们扮的卫士是真有其人的,此事只可遮瞒一时,只悄终于会给揭发的。”
  陈石星道:“不错,咱们可得早点想法出去。要是咱们未曾脱险,只怕他们也是不肯走
的!”
  但怎样才能出去呢?
  云瑚说道:“陈大哥,我得见你最后一面,已是心满意足了。你不必顾我,自己走
吧。”
  陈石星道:“你忘记了咱们说的话吗?生则同生,死则同死。”
  “不,你别忘记了外面还有段大哥和韩姐姐需要你的帮助呢!何况你出去之后,也还可
以设法帮我脱险啊。总胜于大家坐以待毙。”
  陈石星苦笑道:“你别劝我,即使我想出去,也是不能够的。”
  云瑚道:“我不会游泳,但你会游。你既然可以进来,为什么不可以出去?”
  陈石星道:“那条地道本来不是通向这里的,只是被地下的急流冲开了一道缺口而已。
我游出去的话,也还是困在地道之中。另一面的出口,不知在哪里?而且料想也早设有理伏
了。与其冒这个险,不如留在这里,至少咱们还可多聚一会。”
  云瑚忽地想起,“龙成斌这个小子曾在上面打开天窗,我不会壁虎游墙的功夫,你试爬
上去看看,你带有火石吗?”陈石星道。”有。”
  云瑚折断一根石壁伸进来的树枝,擦火石点燃了它,虽然不够明亮,也胜于在黑暗中摸
索了。
  陈石星姑且一试,好不容易爬到上面,看清楚了,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云瑚焦急的等他下来,问道:“怎么样?”
  陈石星道:“根本找不到洞口,只摸到一块铁板,那铁板很厚,用宝剑也不能刺穿
的。”
  云瑚大为失望,低首沉思。陈石星道:“咱们在这里相偎相依,暂时是没有人来打扰咱
们的,说实在话,我有生以来,从来如此刻的感到幸福。瑚妹,你不高兴吗?”
  云瑚说道:“和你在一起,我还会不高兴吗?只可惜咱们不能永远这样长相厮守,你还
是出去的好。啊,我想到了啦!”
  “想到了什么?”
  “你会潜水,为什么不探一探这水潭底下,也许还有别的出口吧?”
  陈石星道:“也好,再试一试。”吹灭火把,叫云瑚背转身子,他脱了衣服,只带着那
把张丹枫给的白虹宝剑,跃入水中。
  过了大约一枝香的时刻,陈石星方始回来。
  陈石星道:“对不住,我去了这许久才回来,你一定等得不耐烦了。”
  云瑚点燃火把,让他重新换上衣裳,一面问道:“怎么样?”
  陈石星道:“这水潭上面平静,想不到下面却是暗流湍急,地下水道也很狭窄,还要钻
过几个洞穴的。好在我是江边长大的孩子,否则还真不容易回来呢。“
  云瑚道:“找到出口没有?”
  “找到了,只可惜还是难以出去。”
  “为什么?”
  “出口是有铁栏拦住的,每枝铁栏粗如儿臂,大约要斩断三枝铁棍,方能容得一个人通
过。我试用白虹宝剑斩它,还未弄断,估计是可以斩断的,但恐斩断一技铁枝也要小半枝香
的时刻,斩断三枝铁枝,那就差不多要花半个时辰了。这么长的时间,一定会给人发现
的。”
  “可惜我不会潜水,否则咱们双剑合壁一定容易得多。”
  陈石星听了这话,默默不语,低下头来,似乎在想什么。忽道:“瑚妹,你闭了呼吸,
能够支持多久?”云瑚道:“我没练过闭气的功夫,大概也不过比常人能够支持稍久罢
了。”
  陈石星道:“你不会,我教你,张大侠传给我的内功基础,很快就能学会的。”
  “但我还是不会潜水。”
  “我在水底托住你,你就能够跟我一同潜出去了。到了水面较宽,水流较缓的地方,你
还可以露出头来透气。”
  云瑚想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
  陈石星道:“你为什么不跟我出去。”
  云瑚面上一红,“我不可能像你一样,脱掉衣眼游出去啊!”
  陈石星不觉失笑,“我脱光衣服,不过是便于游水而已,不脱也可以的。”
  “就咱们穿着一身湿溅的衣裳,一出去不是立即就会给人发觉?”
  “这更是小事情了,出去再说!”
  解除了心头的顾虑,云瑚说道:“好,那你把闭气的功夫教我!”她得自正宗的内功心
法,本来就与张丹枫的内功心法颇有相通的地方,果然用不了多久,便即学会。
  陈石星精通水性,带着一个,虽然仍是费了很大的气力,毕竟还是给他们从地下的水道
钻出去,到了那出口之处,双剑合壁,果然很快就斩断了几枝铁枝。
  陈石星把云瑚抱上了陆地。云瑚定睛一看,说道:“这是园子的西北角,和内园距离最
远。龙家平时是用来招待贵客住的。”
  园子这样大,到处都有巡逻的卫士,他们又是穿着湿溅的衣裳,要找得见段剑平和韩
芷,虽然不至是如大海捞针,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正当他们踌躇之际,又有巡逻的卫士走来了。
  两个巡逻的卫士边走边谈,意态却甚是悠闲。
  “外面的情形怎样?那两个冒牌的卫士抓着没有?”
  “不知道。不过我调来这里的时候,还没听说找到。”
  “在这里守卫,好像是在另一个天地之中,外面闹得天翻地覆,咱们这里却是冷清清
的,实在不是滋味。”
  “你真是人心不足,能够调来这里,这是谁都羡幕的好差事呢。咱们的差事只是看守水
牢的出口,什么风险也没有的,在外面有热闹可看,可得随时准备碰上刺客。运气不好,说
不定还会糊里糊涂的就送了性命呢。”
  原来那卫士说道:“你这话是说得不错!这里该是最没危险的地方了。不过,丝毫得不
到外面的消息,却是着实有点气闷。”话犹未了,突然给人点了穴道,不仅气闷,而且不省
人事了。
  陈石星以迅不及掩耳的手法,从假山石后一跃而前,点了他们的穴道。笑道:“瑚妹,
咱们有了可替换的农裳了。”
  云瑚闭上眼睛,转过了身,说道:“快的料理这两个家伙,别让人发现。”
  陈石星本想把他们沉下水底,但于心不忍,终于还是把他们掩藏在潭边的草丛中。
  云瑚换了衣服,走出山洞,笑道:“幸好这家伙身材瘦小,衣裳虽然不大合身,也只是
稍长一惊。就是有一些臭男人的气味,令人感到不大舒服。”
  陈石星忽地起了个念头,说道:“按理咱们本该马上去找段大哥和韩姑娘,不过,不过
——”
  “不过什么?”
  “园子这么大,一时间恐怕也难以找着他们了。但目前咱们却有个好机会——”
  云瑚翟然一省,“啊,你的意思是先干另一桩事情,迟一步再找段大哥和韩姐姐。”
  “不错,宾馆就在附近。咱们先去找那瓦刺使者,迫他交出和龙文光秘密签订的和约草
案。还可以把他拿作人质,那么段大哥和韩姑娘也不愁不能脱险了。”
  就在此时,忽地隐隐听得东南角传来的喧闹声,好像是有人在那边厮杀。距离那么远,
要不是他们有伏地听声的本领,是听不见的。如今听得见,可知那边厮杀得是甚为激烈了。
  云瑚忐忑不安,说道:“不知是不是段大哥和韩姐姐遭受围攻。”无须她说下去,陈石
星亦已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了。是应该先去替段韩二人解围呢,还是仍然按照已走计划,先
行潜入“宾馆”,去绑架那个瓦刺便者呢?
  云瑚猜得不错,他们果然是给人发现,遭受围攻了。他们尚未知道冒牌卫士的身份已被
龙成斌识破,此时正在想法打探云瑚的消息。
  人多的地方他们不敢停留,好不容易在园子的一个角落,才碰到一个单独巡逻的卫士。
  段剑平问道:“听说有一个女刺客被捉住了,是吗?”
  “不错,这女刺客还不是普通人呢!”
  “是什么人?”
  忽听得一个人冷冷地说道:“你要知道,应该问我才对!”
  来的这个人正是龙成斌。跟着他一起来,还有他们冒充的那两个真卫士。
  韩芷见过龙成斌,叫道:“段大哥,快,快抓住他!他是龙老贼的侄儿!”
  她话犹未了,段剑平早已唰的一剑向龙成斌径刺过去。
  两个卫士齐声喝道。”好呀,你竟敢冒充老子,我要你的命!”便气呼呼地扑上前来,
韩芷一抖软鞭,把他们圈住。让段剑平去追捕龙成斌。
  龙成斌曾学过几招张丹枫的剑法,段剑平那一招“白虹贯日”,要想刺他胸前的“志堂
穴”,竟是未能成功。
  不过,他的本领毕竟还和段剑平相差颇远,抵挡得住两招,第三招段剑平使了一个
“绞”字诀,一招“三转法轮”,登时把龙成斌的长剑绞脱了手。
  段剑平追上前去,乱草丛中伏兵齐起,是呼延四兄弟。
  幸亏段剑平身手不凡,给四兄弟突然跃起袭击,立即一个“倒踏七星朱”,硬生生的把
前冲之势煞住,这才没有受伤。
  呼延龙冷笑道:“原来是段家小王爷,嘿嘿,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上次我们请不动
你的大驾,这次难得你不请自来。”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长剑一挥,已是抢先占了有
利位置,开始发动阵势。
  龙成斌哈哈笑道:“不错,难得有请也请不动的客人亲自送上门来,你们可得替我留住
客人,好好招呼!”
  呼延龙道:“公子放心,这次包管他是插翅难飞了!”说时迟,那时快,四兄弟布成的
剑阵已是合围。段剑平虽没受伤,也是不能突围了。
  段剑平叹口气道:“芷妹,你这是何苦?”韩芷微笑道。”段大哥,你忘了咱们的誓约
吗?咱们是发过了誓,生则同生,死则同死的啊!”
  忽见一名卫士匆匆跑来,这名卫士是在通向“武源陵”的那条地道的出口处把守的。
  龙成斌吃了一惊,问道:“令狐雍为何不来?”
  那卫士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顾不及答复他的这一问题,便先叫道:“公子,不好了!”
  龙成斌喝道:“什么不好了?”
  “地底有水流出,我们合力移开封洞石头,里面全是水。”
  “陈石星这小子呢?”
  “有两个懂得水性的人游进去看,没有这个小子,却发现、发现……”
  “发现什么?快说!”
  “水牢裂开一个洞,关在水牢里的女刺客……”
  “怎么样?”
  “那女刺客不、不见了!”
  龙成斌大惊道:“水牢出口处找过了没有?”
  “已经有人去找了。但我赶来禀报公子,却不知他们是否找到刺客?”
  段剑平和韩芷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都是又喜又惊。高手搏斗,哪容稍有分心,只听得
“嗤”的一声,韩芷的外衣被两柄利剑同时刺到,当胸扫来。要不是她身法轻灵,闪避得
快,险些就是开膛破腹之灾。她穿的是卫士军装,一给挑开,登时露出贴身的衣服。呼延豹
哈哈笑道:“果然是那小妖女!嘿嘿,小妖女,我劝你还是早点投降的好,否则恐怕你更要
出乖露丑了。”
  龙成斌一看这形势,料想呼延兄弟可以稳操胜券,放下了心,叫道。”弓箭手布防,别
让刺客逃跑。活的拿不了,死的也要。”下了这道命令,料想万无一失,便即离开。要知在
他的心目之中,陈石星和云瑚二人的分量,自是要比段韩二人重要得多。数十名弓箭手,有
的爬上树顶,有的登上假山,箭锻的寒芒,在黑夜里好似繁星点点。封锁了段韩二人可能逃
跑的去路。
  段剑平道:“芷妹,沉着点儿。陈大哥和云姑娘已经脱险,咱们是不必挂虑了”。”韩
芷去了顾虑,精神一振,果然沉着下来和段剑平并肩作战,虽然不能闯出剑阵,却已令得剑
阵不能再向中间挤进。不过他们去了顾虑。呼延四兄弟亦是去了顾忌,他们不必生擒韩芷,
放手攻逼。时间稍长,韩芷的气力更加不济。
  正在危急的时候,忽见卫士们乱哄哄的奔跑叫嚷:“有强盗打进来了!”霎时间喊杀之
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看来打进来的“强盗”似乎为数不少。
  石广元喝道:“别慌乱!这里的人调一半出去。弓箭手仍在原地布防!”他是听到龙成
斌在这里碰上刺客之后,刚刚赶来,替代沙通海指挥的。
  蓦地里“呜”的一声,一道蓝色的火焰掠过长空。只见一个老头,跟着他的是一双青年
男女,再后面一点是个跛了一足,拿着一根碗口大的禅杖当作拐杖的和尚,这四个人已是采
到这边来了。那道蓝色的火焰,是老头手中射出的一枝蛇焰箭。
  卫士当中本来就有好些人拿着火把的,加上这杖蛇焰箭的光亮,段剑平抽目一观,已是
看见百步开外正在赶来厮杀的这些人了。
  他认得那跛了一足的和尚正是“八仙”之中排行第四的戒嗔大师;那双青年男女,也是
“八仙”中排行第七、第八的葛南威和杜素素。只有那个老头他不认识。
  那个老头见呼延四兄弟围攻两个卫士,怔了一怔,叫道:“哪位是韩姑娘?”
  韩芷翟然一省,叫道:“是池伯伯吗?我是韩湛的女儿。”
  这老头儿正是池梁,一听得这个假扮卫士的人,果然是他所要寻找的好友女儿,立即发
狂一样冲来,叫道:“韩姑娘,别慌,我来救你!哼,谁敢动她一根头发,我就要他的
命。”
  石广元冷笑道:“我先要你这老贼的命!”把手一挥,乱箭如蝗,都向池梁这边射去。
  池粱脱下身穿长衫,竟把长衫当作一面盾牌,舞得呼呼风响。乱箭射着他的这件布衫,
当真是像碰着盾牌似的,纷纷落下。葛南威手挥玉萧,杜素素舞起长剑,在池粱掩护之下,
拨打乱箭,也是加快脚步冲来!
  转眼之间,已是冲到那座假山前面,箭矢更加密了。池梁忽地喝道:“来而不往非礼
也,让你们也见识见识我的暗器功夫。”随手抓一块石头,放在左手掌心,用力一弹,打出
来时,已变成无数碎石,右手仍然挥舞那件布质的长衫,当作盾牌。
  他用的是“刘海撒金钱”的暗器手法,一把碎石子撤出,只听得哎哟、哎哟之声不绝于
耳,站在假山上面的弓箭手,竟有十几个同时受碎石之伤。
  戒嗔和尚不良于行,本是稍稍落后的,此时箭雨较疏,他忽地身形斜窜,绕过假山正面
的几块形如屏风的巨石,禅杖着地,“嗖”的一声,便是跃前丈许,几个起落,本是落后的
地,反而跑在池粱等人前面了。葛南威吃了一惊,叫道:“四哥,不可躁进!”
  戒嗔和尚急于去助段剑平,哪肯听他的话,禅杖点地声不绝于耳,等于持竿跳远一样,
比轻功超卓的人跑得还快。不消片刻,已是给他冲上了假山。
  弓箭射远不射近,戒嗔和尚一冲上假山,弓箭手已是无所施其技,只能和他肉搏。
  戒嗔和尚道:“直娘贼,给我滚下去!”禅杖霍霍使开,势如疯虎,指东打西,指南打
北,真个是挡者披糜。莫说是人,石头给他禅杖扫着也都粉碎,眨眼间六七个箭手给他打得
落花流水,手断足折。但王山上剩下来还没受伤的弓箭手发一声喊,吓得抛弓弃箭,四下奔
逃,有的钻入山洞,有的当真如奉他的命令,和衣滚下山去。
  戒嗔和尚哈哈大笑,“不怕死的就来拦我!”正要冲下假山。忽地“嗖”的一箭射来,
正中他的左肩。池梁说道:“南威,你照料戒嗔大师!”脚步不停,冲过箭阵,再闯剑阵。
  葛南威见戒嗔中箭,大吃一惊,说道:“四哥,你歇一歇,我给你敷上金创药。”
  戒嗔和尚双目一瞪,“这个时候,你还叫我歇息?这个箭伤,算得什么?”竟然自己把
那枝箭拨出来了。
  他连金创药也不敷,一声虎吼,禅杖撑地,径自前奔。葛南威追他不上。
  好在冲过那座假山之后,已是变成双方混战之局,弓箭手恐误伤自己人,不敢乱放箭
了。
  韩芷气衰力竭,已是到了难以支持的田地,猛听得一声大喝,池梁已是冲进剑阵。
  呼延虎首当其冲,给他劈面一拳,打得面门好像开了颜料铺,满是血污。呼延蛟在四兄
弟中本领最弱,被他那一声惨叫震得心头如中铁拳。他的长剑尚未刺到池梁的身上,就给池
梁夺去,反手一掷,将背后的一名卫士钉在地上。旁边的卫士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再
追?
  众卫士震惊于他这雷霆一击之威,殊不知他这一击乃是拿自己的性命作赌注,好在出拳
比呼延虎的出剑稍快分毫,否则哪怕他纵然能打伤呼延虎,身上也得添个透明窟窿。
  呼延兄弟的剑阵在江湖上久负盛名,他一击成功,倒是颇出意料之外,正想去拉韩芷,
只觉劲风飒然,呼延豹的剑又再刺到,受了伤的呼延虎一声大吼,从他背后也是又再扑来。
这一次他们二人一进退的方位悉依阵法,配合得恰到好处,剑势也比呼延虎和呼延蛟的配合
凌厉得多,闪电般交换数招,池梁竟未能摆脱他们的缠斗去救段剑平。
  猛听一声大喝,好似晴天霹雳,平地焦雷,戒嗔和尚禅杖撵地,身形飞起三丈多,当真
是有如飞将军从天而降!
  高手搏斗,眼观四方,耳听八方。呼延龙并不是不知道戒嗔和尚正在赶来,而想不到他
这样快便会来到。当他施展最后的一招杀手之时,戒嗔和尚还在二十步之外,呼延龙满以为
可以杀了段剑平,迎战戒嗔还来得及。哪知戒嗔一跃即至。
  呼延龙给这来势吓得慌了,逼得放松段剑平,抽剑抵抗戒嗔和尚凌空击下的杖。
  只听得“当”的一声,火花飞溅,金铁交鸣,震得百步之内所有卫士的耳鼓都嗡嗡作
响。
  一声巨响过后,但见人影飞腾。这次“飞”起来的却是四兄弟中的老大呼延龙了!
  原来两人功力本是在伯仲之间,难分高下,但戒嗔凌空下击,加上一股冲劲,却是猛烈
得多。
  但戒嗔和尚亦已仆倒地上,爬不起来。他是带着箭伤,奋力作最后一击的,伤上加伤,
伤得比他的对手更重。
  四兄弟伤了三人,剑阵立破。葛南威和段剑平连忙把戒嗔和尚扶起来,只见戒嗔和尚面
如金纸,鲜血兀是不停的从嘴角流出。
  段剑平心痛如绞,虎目蕴泪,抱着戒嗔,不知说些什么话好。
  戒嗔和尚却是脸上露出笑容,说道:“段公子,我的这条性命是你拾回来的,如今能够
用来报答你的大恩,纵然死了,也是值得。你不必为我难过。”回头又对葛南威道:“看来
我是不成了,你们不必为我多费精神啦!我唯一的遗憾,只是未能亲手替叶二哥报仇,这事
只好偏劳你们啦!”声音越说越微弱,忽地眼睛一闭,身子软绵绵的倒在段剑平怀里。
  葛南威叫道:“不,四哥,你不能死!”摸一摸他心口,还有一点温暖,当下赶忙给他
敷上金创药,说道:“须得找个地方替他救治才行!”杜素素眼角沁出泪珠,黯然说道:
“满园子都是刀光剑影,哪里找得到这样一个安静地方?”段剑平忽地想起,低声说道:
“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暂时可充疗伤之用,但必须先闯出重围再说。”原来他想起的乃是陈
石星曾经在那里躲藏过的“武陵源”。兵法有云:“虚者实之,实者虑之。”陈石星已经从
武陵源里逃走出来,卫士们也搜索过那里了,料想不会再到那里搜查。
  一行五众,拼死力战,如猛虎下山,挡者披糜。转眼杀开一条血路,冲过那座假山。
  石广元喝道:“不要慌乱,乱箭射贼!”在他指挥之下,残余的弓箭手重新聚合,卫士
们也开始稳守了阵脚。
  池粱一声大喝,飞石向石广元打去。石广元厚背钢刀一立,当的一声,给这枚石子打个
正着,虎口隐隐作痛,钢刀几乎拿捏不牢,石广元大吃一惊,连忙吹熄身旁卫士手中的火
把,往暗处躲藏。
  此时各方的卫士还在陆续跑来,四面都有火把的光亮。在这样情形之下,纵然能够冲出
重围,只怕也是难以躲过追迹卫士的眼睛,如何能够安然钻进“武陵源”去?段剑平不由得
暗暗叫苦了。
  池粱好似知道他的心思,说道:“别慌,我有办法。”当下哈哈一笑,“鹰爪孙,你怕
见人,我倒可以替你代劳,熄灭火把!”
  大喝声中,池梁捏了一把碎石,用天女散的手法撒出去,十几枝火把应声而灭,葛南威
学师叔榜样,也捏碎了石子来打火把。杜素素功力不错,段韩二人则是气力未曾恢复,只能
拾起一些小石子打近处的火把。
  一阵石子乱飞之后,现场卫士手中的火把已是十九熄灭。剩下的几枝火把,只照得见四
面乱窜的憧憧黑影了。弓箭手恐怕误伤自己人,哪里还敢发射。天公也好像有意帮忙,变得
阴阴沉沉,本来就是黯淡的月光也给乌云遮掩了。
  韩芷熟记地形,带领他们回到“武陵源”附近。黑暗中凝神细察,入口并没卫士巡逻,
但周围较远之处,还是影影绰绰的好像有十来个人模样。
  池梁说道:“你们且慢进去,待我引开周围的卫士。”他故意现出身形,向相反的方向
迎上几个正在装模作样,胡乱搜索的卫士。余下的卫士吓得一面跑一面大叫求援。葛南威料
想不会再有卫士注意他们,说道:“段公子,把四哥给我。你已经救过我的四哥一次,这次
应该由我照料他,不能再连累你。”
  段剑平道:“戒嗔大师为我受伤,我不陪伴着他,焉得心安?葛兄,别和我争了。”外
面池梁高呼酣斗,似乎是碰上了劲敌。段剑平道:“芷妹,此际正是需要人手。有我一个人
照料戒嗔大师已经够了。你要是找到了陈大哥再回来吧!”
  韩芷见他以大义相责,无可奈何,只好说道:“平哥,你小心了!”目送段剑平抱着戒
嗔和尚钻入“武陵源”,并无意外发生,这才梢稍放心,和葛南威、杜素素一起离开。
  葛南威道:“你们说的那位陈大哥是——”
  韩芷说道:“就是你的那位会弹琴的朋友陈石垦。”
  葛南威又惊又喜,说道:“啊,他也来了。”
  韩芷说道;“不但他来,云大侠的女儿也和他一起来了。那位云姑娘一度遭擒,听说刚
刚逃出牢房,但却还未知脱险没有?”
  葛南威道:“既然如此,咱们可得赶快去找他们。”
  就在他们说这几句话的当儿,只听得高呼酣斗之声,震耳如雷。远处火把婉蜒,正有许
多卫士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跑来。
  杜素素道:“不好,师叔好像是碰上劲敌,咱们先得帮他杀出重围。”
  池梁果然是碰上了劲敌。
  他正在引开武陵源附近的卫士,忽听得一个人喝道:“你们退下,让我拿他!”声到人
到,掌挟劲风,向他当头劈下!
  双掌相交,蓬的一声,池粱身形一晃,那人倒退了两步。
  那人喝道:“你敢情是大摔碑手池粱?”
  池梁喝道:“你既然知道我是何人,还不让路,当真要逼我和你拼命么?”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你的大摔碑手是很不弱,但也未必就能胜得了我!嘿嘿,今晚
你纵然拼命,恐怕也是插翼难飞的了。”
  两人口中说话,手底毫不放松,那人脚踏五行八卦方位,带守带攻,转眼和池梁斗了十
数招,竟是打得难分难解,谁也没占到对方便宜。
  这人正是龙府的第一高手令狐雍。他的功力本来是略逊池粱的,但因池梁勇闯剑阵,业
已恶斗一场,此消彼长,此时倒是池梁稍稍吃亏了。
  韩芷气力已经恢复几分,软鞭展开,专打敌方双足,逼退近身卫士。
  令狐雍喝道:“好呀,原来又是你这小妖女!”忽地跃出,骈指一伸,赛如利箭,“喀
嚓”一声,竞把韩芷的软鞭剪断一截。
  他快,池梁可也不慢。喝道:“谁敢动她!”反手一掌,令狐雍跟着要打向韩芷的第二
招,已是被逼得不能不用来对付他了。韩芷软鞭收回,倏的又似灵蛇伸出,缠他的双足,令
狐雍虽然占了一点便宜,毕竟还是未能夺取她的软鞭,只好又再跃出圈子。
  但合围之势已成,池梁等人虽然奋力勇战,急切之间,也还是未能突破重围。
  忽听得呜呜声响,天空突然飞起几道蓝色的火焰,圈中卫士奔走呼叫:“快,快来这边
堵截敌人!”东南西北都有这样的呼声。原来是丐帮的第一批弟子已经来了。来的人虽然还
不很多,但黑夜之中,卫士却是不知虚实,但见四面都有敌人出现,哪得不慌张。
  混战中,忽有一个人窜到葛南威身边,葛南威已杀得头昏眼花,无暇细察,玉萧便即伸
出点向那人穴道,那人一闪闪开,说道:“葛兄,是我!”葛南威这才看得清楚,来的是龙
门剑客楚青云。葛南威连忙问道:“你有见到我的五哥和六哥么?”“八仙”中排行第五、
第六的是陶一樵和董千峰,本是和池梁,葛南威等人一起从楚家来的。
  楚青云道:“我正要告诉你,他们已经进入了瓦刺使者所住的宾馆,恐怕难免有一场厮
杀,你们快点去帮他们的忙吧。”
  此时已有十数名丐帮弟子杀了到来,和池粱会合。虽然还比不上卫士人多,但在黑夜的
混战中,已是并不怎么吃亏了。黄叶道人是死在瓦刺武士之手的,葛南威要替他的三彰报
仇,于是说道:“好,那么请你去帮我的池师叔一臂之力,我这就和八妹赶去。”
  在葛南威之前,陈石星和云瑚早已进入宾馆了。云瑚熟悉地形,前头带路,正在蛇行免
伏,借物障形之际,斜刺里忽地闪出一个瓦刺武士,沉声说道:“呼儿鲁特!”陈石星不懂
这句瓦刺话是什么意思,迅即出手便刺他的穴道。
  原来这是两方约好的口令,龙府的卫士要进入宾馆,必须回答得出预先约好了的口令。
这个瓦剩武士见他们身穿龙府卫士的服饰,是以用口令问他。
  陈石星剑尖一颤,已是刺着了这个武士的麻穴。但这个武士的武功也委实不弱,寻常人
给一点中麻穴,登时就会不省人事的,他居然还能喊出半句话来:“不、不好……有、有冒
充的……”
  云瑚连忙拉陈石星躲入花木丛中,已经给一个闻声而来的武士瞧见,“是什么人,躲躲
藏藏?”这武士的汉语说得颇为流利,声音好也像是似曾相识。
  陈云二人不约而同的都是反手一剑,只听得那武士“噫”了一声,好像惊诧于他的剑法
之精。当下立即改抓为弹,啪的一声,把云瑚的宝剑弹开。但弹向陈石星的一指,却几乎给
削断了指头。在间不容发之际,缩回手掌。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武士已是拔出所佩的月牙弯刀,向他们疾劈过来,陈云二人亦已
回转身子,看清楚了这个人了。
  原来这个武士不是别人,正是白天他们在长城游玩之时,曾经见过的那个小王爷的随身
护卫,这个武士,名叫濮阳昆吾,是瓦刺国名列前五名的“巴图鲁”。
  “巴图鲁”是一种封号,意思是:超卓的勇士。
  陈云双剑闪电般的左右刺来,濮阳昆吾举刀一挡,“当”的一声,火花飞溅,震得他的
虎口隐隐酸麻。
  “振翼长空”之后,跟着来的两招是“星海浮搓”和‘十青天揽月”这三招己一气呵
成,正是双剑合壁剑法攻势最为凌厉的三招,濮阳昆吾抵挡第二招,月牙弯刀缺了一口,挡
到第三招,双刀竟已拿捏不牢,脱手坠地。他有生以来,从未有过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
惨,大惊之下,连忙倒跃出丈许开外,心里一片茫然。
  三招击败强敌,两人迅速隐没花木丛中。待到濮阳昆吾惊定之时,已是不见他们的影
子。
  云瑚说道:“经过这么一闹,恐怕更不易下手了。不过,当然还是要试一试的。我知道
一条秘路,你随我来。”
  陈石星跟她在花木丛中转了几个弯,再穿过两个山洞,进入一个花棚。就在此时,忽听
得有人喝道:“大胆贼人,往哪里跑?”
  云瑚只道给敌人发现,但听脚步声却不是朝着他们藏匿之处跑来。云瑚吃了一掠,悄声
说道:“莫非是段大哥和韩姐姐到了这里?”
  他们躲在花棚的葡萄架下,探头外望,谜底很快就揭开了。被瓦刺武士追捕的是“八
仙”中的陶一樵和董千峰。
  两名瓦刺武士用的兵器颇为特别,一个用的似剑非剑,似叉非叉,说它是剑,却有两处
开了口的锋刃;说它是叉,却比普遍的叉短得多。另一个武士则是左手待刀,右手持拐。一
般来说,应是拐长刀短,他却是长刀短拐。”
  那个使用怪剑的武土喝道:“你们都退下去,别让南蛮小看咱们瓦刺武士!”
  那个刀拐并用的武士跟着打个哈哈,说道:“你们想必是所谓中原‘八仙’中的一胖一
瘦吧?嘿嘿,我们也曾会过‘八仙’中的一僧一道,当初他们也像你们一样,口出狂言。可
惜结果却是一个直的进来,横的出去;另一个虽没死掉,却也变成跛子。”
  陶董二人一见这两个武士,登时怒火勃发,此时听了他们的说话,更是难以按捺,喝
道:“好呀,原来你们就是杀害我们黄叶三哥的仇人!”
  当日黄叶戒嗔力战瓦刺许多武士,但最后致黄叶道人于死的,主要还是这两个人。戒嗔
和尚则是被那个刀拐并用的武上以铁拐打跌的。戒嗔和尚在“八仙”聚会之时,早已和兄弟
说了。
  戒嗔和尚在事后亦已打听清楚,用似剑非剑,似叉非叉的那个武士名叫贺兰健,他那兵
器有个名堂,叫“丧门剑”。刀拐并用那个武士名叫萨天照。这两人和濮阳昆吾以及另外一
名叫麻大哈的武士并称瓦刺四大巴图鲁。武功足可和中原的一流高手抗衡。贺兰健哈哈笑
道:“我早知道你们要替黄叶道人报仇,那就来吧,咱们一个对一个,让你们死了,也可以
死得甘心!”
  董千峰喝道:“好,我就和你放对!”三节棍一抖,立即向贺兰健打去。另一边,陶一
樵和萨天照也交上了手。
  董千峰用的三节棍另有一功,可以锁拿刀剑。是以他找上用“丧门剑”的贺兰健,希望
可以占得兵器上的便宜。
  哪知贺兰健的“丧门剑”不是普通的刀剑可比,剑法也和一般剑法大大不同。刀棍相
交,响起一片金铁交鸣之声,转眼过了二三十招。
  剧斗中贺兰健欺身进击,剑上双锋一刺一戳,既刺要害,又点穴道,一柄剑竟然同时使
出了剑和判官笔的招数。寻常的剑,只有一个剑尖,决不能施展如此怪招。云瑚看得手心里
捏了一把冷汗,失声说道:“不好,董千峰只怕要糟!”
  话犹未了,只听得“当”的一声,两条人影倏的分开。董千峰斜窜三步,贺兰健则是倒
跃丈许。看起来还是董千峰稍为占了一点上风,松了口气,悄悄说道:“要是他们当真遵守
诺言,单打独斗,咱们倒是不必为董大侠担忧了。”
  另一边,陶一樵和萨天照也是一场硬碰硬的恶战。陶一樵的流星锤和萨天照的铁拐钢刀
都是相当沉重的兵器,一碰上便是火花四溅。萨天照刀拐兼施,长刀劈斫遮拦,短拐挑刺击
扫,来得有如狂风骤雨,着着都取攻势。陶一樵的流星锤盘旋飞舞,也是寸步不让。看来也
是旗鼓相当,非到三百招开外,难以分出胜负。
  不过,贺萨二人虽然早已说明是单打独斗,瓦刺的武士来观战的却是愈来愈多。濮阳昆
吾也来到了。
  濮阳昆吾看了一会,摇了摇头。陈石星凝神静听,听得他和身边的一个武士说道:“这
两个人不是我刚才所见的奸细。这么多的人在这里看热闹干么,分一些人去搜查奸细!”
  陈石星道:“怎么办?”他的意思是问云瑚,在这样情形底下,好不好出去助陶董二人
突围。
  云瑚想了一想,说道:“围魏救赵,擒贼擒王!”
  陈石星正在思索她这两句话的意思,有一个龙府的卫士跑来了。
  瓦刺守卫喝道:“呼儿鲁特!”那龙府卫士应道:“通斯拉罕。”守卫把手一摆,便即
让他过去。原来这两句瓦刺话是“兄弟之邦,永修世好”的意思。这是双方预先约定的口
令。龙府派人前来宾馆,必须学会这两句瓦刺话。
  那卫士道:“龙公子叫小的禀报大人,那两个奸细是一男一女,男的名叫陈石星,女的
名叫云瑚,都是大人曾经见过的。”
  濮阳昆吾怔了一怔,说道:“我曾经见过的。”
  那卫士说道:“禀大人,那陈石星就是日间在八岭上的弹琴峡把一只鸟儿送给小王爷的
那个小子,云瑚是他的朋友,女扮男装,作书生打扮,如今则是冒充我们的卫士。”
  濮阳昆吾恍然大悟,“怪不得如此眼熟,惭愧,惭愧,我刚才倒是走了眼了。”
  此时陈石星已经想明白了云瑚刚才所说的那两句话的意思,情知若再迟疑不决,濮阳昆
吾就要带人来搜他们。于是说道:“不错,围魏救赵,擒贼擒王。这是个好主意,瑚妹,你
带路吧。”
  所谓“围魏救赵”,就是在另一处点起火头,以解陶董二人被困之危;“擒贼擒王”的
“王”自是指瓦刺使者了。他们明知这个希望极属渺茫,也只好姑且一试,碰碰运气了。
  当下云瑚带领陈石星钻进一列长长的葡萄架后,原来外面看来是给藤蔓遮掩得密不通风
的地方,却隐藏着一条秘道。
  走出这条秘道,他们已深入“宾馆”的内院。但这只占园中一角的宾馆,也有二三十间
房屋。瓦刺使老是在哪间屋内呢?倘要一间间去搜,那是不可能的事。
  正当他们煞费思量之际,忽地一个瓦刺武士不知是在假山洞里还是在花木丛中突然闪了
出来,沉声喝道:“呼儿鲁特!”
  云瑚心念一动,应声答道:“通斯拉罕。”留心一瞧,附近就只这个武士。
  那武士见他们口令答得对,便即笑嘻嘻的上来和他说话。
  正是:
           虎口拔牙豪侠气,龙潭夜访小王爷。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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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广陵剑》——第二十八回 义结小王搜密件 但凭双剑斗凶僧
梁羽生《广陵剑》 第二十八回 义结小王搜密件 但凭双剑斗凶僧   “你们是来求见我们的小王爷的吧?”那瓦刺武士用生硬的汉语问道。
  云瑚喜出望外,心里想道:“他这样问,那小王爷一定是住在这里了。这真是踏破铁鞋
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于是立即答道:“不错,我们正是龙公子差遣来此有事禀告小
王爷的。不知小王爷睡了没有?”那瓦刺武士说道:“本来已经睡了的,外面一闹奸细,小
王爷哪里还睡得着?刚才他还出来要瞧热闹呢,是我苦劝他回屋子的。喏,你瞧,他正在房
中走来走去。”
  陈云二人顺着他的手势看去,只见花木丛中隐现红楼一角,正对着他们这面的一个窗
口,碧纱窗上现出一个人影,可不正是那个小王爷是谁。
  那瓦刺武士道:“你们稍候一会,我给你们通报。”云瑚笑道:“不用劳烦你了,我们
自己会进去。”倏的出指一点,登时点了那武士的穴道。
  陈石星道:“待会儿见到小王爷,你可先别动手。”
  陈石星轻轻敲窗,那小王爷喝道:“是谁?”陈石星道。”是我,送雪里红给你的那个
人。”
  小王爷认得他的声音,又惊又喜,打开房门。见他穿着卫士的服饰,不觉怔了一怔。但
随即自作聪明的想道:“是了,他得到我的保荐,龙文光没有文官的位置安插他,先让他当
个卫士。”陈石星道:“我的朋友也来了,小王爷愿见他么?”
  小王爷道:“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请一并进来吧。”
  主客坐定,小王爷甚为高兴,说道:“雷大哥真是信人,我以为你过几天才来的,想不
到你今晚就来了。”陈石星道:“小王爷,我要告诉你老实话,我并不是特地来探访你的!
  云瑚跟着冷冷说道:“我们这卫士是假冒的!”
  小王爷这才大吃一惊,说道:“那,那你们是什么人?”陈石星道:“我们是龙文光所
要捉拿的刺客!”小王爷呆了半晌,说道:“你们和龙文光有仇?”陈石星道:“不错,他
不仅是我们的仇人,而且是我们汉人的公敌!”
  “为什么?”
  “因为他做明朝的大官,却要卖国求荣。把我们中华的锦绣山河送给你们瓦刺!”
  小王爷面色也都变了,说道:“雷大哥,我是把你当作朋友的,我只想问你,如今你是
不是希望在我这里逃避龙府的缉拿?”
  陈石星道:“你又猜错了,我们并不是逃来你这里避难的。”说至此处,一掌劈下,
“手刀”把桌子削去一角。小王爷见他掌力如此惊人,吓得张大嘴巴,可又不敢叫嚷。
  云瑚道:“小王爷,你也不用惊慌。我这位陈大哥还把你当作朋友。不过,你若是叫嚷
的话,可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小王爷定了定神,说道:“哦,陈大哥,你当真还是把我当作朋友?”
  陈石星道:“我若不是把你当作朋友,也无须花这许多工夫和你说话了。不过,如今咱
们是否还能再做朋友,可就得全看你的啦!”
  小王爷道:“你们要我怎样?”陈石星道:“小王爷,我先问你,你们瓦刺兴兵来打我
们中国,侵占我们的地方,杀害我们的百姓,这是对还是不对?”
  小王爷道:“国家大事,我不懂得。不过,我当然希望是最好没有战争!”
  陈石星道:“这也要看是什么样战争。你们来打我们,我们就被迫非得应战不可!那时
死的人不但有我们中国人,也有你们瓦刺人!大家都要受战争之害!”小王爷想了想,只好
说道:“你讲得不错。我也不愿见到我们瓦刺发动这样的一场战争。”
  陈石星道:“你能够明白这个道理就好。那我希望你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龙文光和你的爹爹私下订了一份密约,这是要明朝向你们屈辱求和的所谓‘和约’。
我们想要这份所谓和约草案。”
  云瑚接着说道:“老实话,你交给我们对你们父子也有好处!”
  小王爷苦笑道:“恕我鲁钝,我可不懂,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陈石星道:“实不相瞒,我们本是把你的爹爹当作敌人,要抓你的爹爹的。今晚进来的
人,不仅是我们两个,还有许多英雄好汉,你别以为你们瓦刺武士一定可以抵挡得住,但只
要你取得这份和约草案交给我,我可以为你们父子求情,请那些英雄好汉不再难为你的爹
爹。”
  小王爷道:“可你叫我怎么开口?我爹一定不肯把那份草案交给我的。”
  陈石星道:“明讨不行,你还可以去偷。我愿意把你当作朋友一样的相信你,在这里等
候你。”
  小王爷不过十六七岁年纪,有生以来,从未碰过这样为难的问题。令他感到为难的不是
去偷这份密件,而是不知这样做对还是不对。不错,他觉得陈石星说的有理,但去偷密件,
究竟是“背叛”父亲的行为。俄顷之间,要他判别大是大非,即行抉择,如何能够?
  正当地踌躇未决之际出听得有拍门之声,那人咕咕噜噜的说了句瓦刺话。云瑚只听得懂
“开门”二字。小王爷的卧房是在楼上的,事先并没有听到走上楼梯的脚步声,那人便已到
了门前径自拍门,来的显然不是普通人物。
  小王爷面色大变,在陈石星耳边悄悄说道:“活佛来了,你们快躲!”
  云瑚曾经听得金刀寨主谈过瓦刺方面的人物,知道有个弥罗法师是位武学宗师,被尊为
“活佛”。料想来的这个“活佛”必是此人无疑。云瑚本想把小王爷抓为人质对付他的,但
因陈石星有言在先,她只好顺从陈石星的意思,静观其变,与他躲在屏风后面。
  小王爷打开房门,恭恭敬敬的请这“活佛”进来。说道。”国师深夜到来,不知有何见
教?”果然是那被封为“国师”又被尊为“活佛”的弥罗法师。
  弥罗法师游目四顾,缓缓说道:“小王爷,听说你今日在长城交了两位新朋友,是
吗?”
  小王爷道:“是有这么一回事,有个汉人书生送给我一只很难得、很可爱的鸟儿。这书
生有个朋友,我答应向龙文光保荐他们。国师怎的理起这件小事来了。”
  弥罗法师冷冷说道:“恐怕不是小事呢!据我所知,这两个人是要行刺你爹的剃客!你
快说实话,他们是不是躲在你这里?”小王爷道:“国师,你是哪里听来的消息?我可不信
他们会行刺我的爹爹。”
  弥罗法师说道:“你年纪轻,别上了人家的当!你只说他们在不在这里,你不说,我可
要搜了!”
  原来濮阳昆吾听得龙成斌派来的那个卫士报告,早已猜到陈石星和云瑚可能躲在小王爷
这里。
  濮阳昆吾是属僚身份,不便来搜查小王爷,只有请身为国师的弥罗法师出马。
  弥罗法师鉴貌辨色,情知所料不差,于是说道:“小天爷,你一向聪明,今次怎的这样
糊涂!你不帮忙捉拿刺客也还罢了,岂能反而包庇要来行刺你父亲的刺客?快快把他们交出
来吧!交出来我还可以为你遮瞒,说是在别处抓到的。否则让你爹爹知道,只怕你也难逃责
罚了!”
  小王爷心乱如麻,半晌说道:“国师,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刺客,不过,我却想求你一
件事情。”
  “什么事情?”
  “要是你抓到那两个人,请你看在我的份上,别杀他们。”
  “好,只要他们肯乖乖的投降,我答应你饶他们一命。你叫他们出来吧!”
  小王爷叫道:“陈大哥,你别怪我不能护你,国师本领高强,你若和他动手,只有白送
性命。我劝你、劝你——”
  “投降”二字尚未出口,只听得“乓”的一声,屏风倒下,陈石星和云瑚已经走了出
来。
  陈石星喝道:“中华好汉,头可断而膝不可屈。你躲过一边,我倒要见识见识你们国师
的本领!”
  话犹未了,弥罗法师已是大踏步走上前来,哈哈一笑,说道:“我道是什么三头六臂的
人物,胆敢来作刺客,原来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好,你们要见识佛爷本领,那就让你们
见识吧!”一副倔傲的砷情,好像料准了一出手就可手到拿来,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内。陈
石星喝道:“看剑!”与云瑚双剑齐出倏地合成一道圆弧。弥罗法师正在迈步向前,忽觉冷
电精芒,耀眼生光。身形已是笼罩在他们双剑的剑圈之下。
  弥罗法师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他为保持自己的身份,本意是想后发制人,让对方一出手
就找对方的破绽的,哪知对方双剑迅即合壁,他目光一瞥,已看出了竟无破绽可寻#褐罗法
师不觉大吃一惊:“怪不得这两个小子如此猖狂,原来果然有几分本领!”不过,他究竟是
当世的一位武学宗师,挥袖拂出,袖风激荡,剑影纵横,只听得“嗤”的一声,他的袖子虽
然给削去一幅,但陈石垦和云瑚的剑尖却也给他拂得歪过一边,没能刺中他的身体。
  双剑合壁的威力竟然受挫于对方衣袖的轻轻一拂,这是他们从没碰过的事情,不由得也
大吃一惊了。
  殊不知陈云二人固然吃惊,弥罗法师却比他们吃惊更甚。他自负天下无故,内功早已练
到摘叶伤人,挥绸成棍的境界。哪知他使出了铁袖功,袖子还是给陈云二人双剑削掉。心头
一凛,哪里还敢轻敌?
  正在打得难分难解之际,忽听得“当、当、当”一阵钟声。弥罗法师听见钟声,不觉面
色一变。
  原来这钟声乃是敌人深入重地的警报,弥罗法师生怕他们的王爷(即那瓦刺使者)遇
险,权衡利害,自是回去保护王爷要紧,听得钟声,如何还敢恋战?
  弥罗法师倏地转身,双臂一振,身上披的那件大红袈裟忽然飞起,就像一幅红云,向陈
石星当头罩下。陈云二人双剑齐出,穿破裂裟。但云瑚仍是给袈裟罩住。好在袈裟上的那股
力道已经消失了。云瑚迅即甩开罩在她头上的破裂裟,只是稍为感到胸口作闷而已。不过他
们被这么阻一阻,弥罗法师已是下了楼房,跑到外面的院子了。
  陈石星和云瑚跟着跳下去,紧追不舍。就在此时,忽闻得有人叫道。”陈大哥,是你和
云姑娘在这里吗?”声到人到,两条人影,掠过墙头,落在院子当中。
  陈石星又喜又惊,原来这两个突如其来的人,正是他的知已好友葛南威和杜素素。
  无暇叙话,急事先说。葛南威道:“遇到了那瓦刺使者没有?”
  陈石星道:“没有。在这里住的是他的儿子。”
  云瑚说道:“那秃驴已经跑了,没人再能阻拦我们,大哥,请你改变主意,还是让我进
去把那小王爷抓出来吧!”
  刚说到这里,只听得呜呜声响,空中飞起一道蓝色的火焰。跟着隐隐听得一声长啸,宛
若龙吟。
  葛南威大喜道:“是渭水渔樵找到了那瓦刺使者了!”葛南威听得出他们的啸声。
  陈石星道:“既然找到了“正点儿”咱们可不必难为这小王爷了。赶快去吧!”
  一行四个向那蛇焰箭飞起的地方跑去。葛南威无暇向陈石星细说详情,只能匆匆告诉他
一件事情,“段剑平和戒嗔六哥躲在武陵源,戒嗔六哥受了重伤,待会儿,你要是腾得出身
子,请去接应他们。不过,现在当然还是先去帮忙渭水渔樵两位大哥要紧!”
  他们还没赶到蛇焰箭飞起的地方,已是听得一片金铁交鸣之声。
  陈石星霍然一省,连忙问道。”你们见到了陶董两位大哥没有?”
  葛南威吃了一惊道:“还没见着,他们怎么样了?”
  但用不着陈石星回答,他也知道了答案了。此时他们已经跑过陈云二人刚才躲藏之处,
看得见那座假山下面的情景了。
  陶一樵和董千峰正在危险之中!
  原来陶董二人本是说好和贺兰健、萨天照单打独斗的。贺萨二人名列瓦刺四大高手,和
他们刚好是棋逢敌手,杀得难解难分。但此时在旁观战的瓦刺武士,却因听到告急的钟声,
不理会他们自己人许下的诺言了。
  在旁观战的瓦剁武士约有十多个人,包括名列瓦刺四大高手之首的濮阳昆吾在内。濮阳
昆吾不愿失了身份,没有参加围攻。听得告急的钟声,带了一小半人先回去保护主公。但剩
下来的还有七八个武士已成方阵,把陶一樵和董千峰围在当中。
  葛南威定晴一看,又惊又怒,叫道:“陈兄,请你先走一步,去帮渭水渔樵,我要替黄
叶三哥报仇!”贺兰健萨天照在正面和陶董二人交锋,葛南威一见他们所使的独门兵器,
已是知道他们正是戒嗔和尚曾经向他描绘过的、那两个杀害黄叶道人的瓦刺武士了。
  葛南威如飞奔去,正好碰上了要回去保护主公的濮阳昆吾。濮阳昆吾喝道:“你是‘八
仙’中会吹萧的那姓葛小子吧?好,让我送你去会你的义兄黄叶道人吧!”当的一声,萧剑
相交,葛南威玉萧趁势斜飞,点濮阳昆吾的左肩井穴。可是他的玉萧还未触及濮阳昆吾的身
子,紧接着只听得又是“嗤”的一声,濮阳昆吾的剑尖已先刺穿他的衣裳。葛南威心头一
凛:“这人出剑好快!”虽然微有吃惊,招数丝毫不乱。玉萧迅即一抽,身形摇,就像喝
醉了酒的人一样,玉萧挥舞,似是不成章法,但瞬息之间,已是遍袭濮阳昆吾七处大穴,濮
阳昆吾也不由得心头一凛:“这小子的点穴手法忒也古怪,果然不愧‘八仙’中的人物!”
但他的剑法之快,亦是毫不逊色,长剑横空一划,看似一招,内中已是激着七个变化,一招
七式,刚好化解了葛南威的攻势。
  云瑚道:“怎么样?”陈石星当机立断,说道:“先救陶董二人!”
  濮阳昆吾曾经吃过他们双剑合壁的大亏,一见他们跑来,不敢恋战,虚晃一招,避开葛
南威的玉萧,陡地向杜素素撞过去!杜素素的青钢剑遮拦不住,濮阳昆吾立即从缺口冲出,
叫道:“对方来了强援,你们快下杀手,别让到口的馒头又给别人抢去!”其实用不着他提
醒,贺兰健萨天照已经是在猛下杀手了!
  陶一樵身上已受了两处伤,蓦地一声大吼:“我和你们拼了!”流星锤向着萨天照砸将
过去,萨天照举起铁拐一挡,给流星锤的链子缠上!“当”的一声响,流星锤正好击中了萨
天照的头颅,萨天照左手的钢刀飞出,也正好插进了陶一樵的胸膛。一场激烈之极的搏斗,
竟是同归于尽!
  董千峰心痛如绞,怒发如狂,三节棍舞得啪啪作响,一抖一伸,夹着了贺兰健的丧门
剑。眼看也要像陶一樵那样,与强敌同归于尽。
  说时迟,那时快,葛南威和杜素素已是杀进了方阵。他们来迟了一步,但不幸中之万
幸,虽然救不了陶一樵的性命,却刚好来得及助董千峰一臂之力。两名瓦刺武土,正在抡刀
挺枪,在董千峰背后劈刺过来,忽觉劲风飒然,葛南威的玉萧已是抢先点到了那使刀的背心
大穴,葛南威一声喝道:“给我倒下!”
  那名武土果然应声便倒!杜素素的剑也并不慢,一招“玉女投梭”,在那使枪武士的肩
背划开一道长长的伤口。
  三节棍丧门剑同时坠地,董千峰喝道:“让你也尝尝我的铁拳滋味!”董千峰手起拳
落,只一拳就把贺兰健的脑袋打得开了花。
  董千峰拾起九节棍,一手抱起陶一樵的尸体,蓦地狂笑三声,叫道:“黄叶哥,你在天
之灵安息吧!我和五哥已经替你报了仇了!”他抱着尸体,染得满面血污,发狂似的打出
去。
  云瑚前头带路,不过片刻,已是来到宾馆。
  只见在那栋楼房前面的一块草坪上,影影绰绰的也不知有多少人正在混战。
  楼上有人拿着火把,那个瓦刺使者竟在楼头观战。不过楼高数丈,他的身边又有护卫环
护,自也不怕有甚疏失。陈石星等人来到之时,只听得他在楼头大声喝彩,哈哈笑道:“妙
呀,让这些南蛮子见识咱们瓦刺国师的手段!炳哈,所谓名震中原的‘八仙’,他们的首脑
人物,原来也不过如此。”旁边一个武士凑趣道:“中原八仙不过浪得虚名,怎比得上咱们
瓦刺国师才是当真打遍天下无敌。”这人也是名列瓦刺四大高手之一的麻大哈。
  渭水渔樵正在和弥罗法师恶斗。“渔夫”林逸士用的兵器甚为特别,他右手拿的是枝鱼
竿,左手拿的是张鱼网。“樵子”乐隐夫手里拿的则是一柄开山大斧。弥罗法师用的是一对
轮子,一大一小,号称日月双轮。鱼竿碰上了弥罗法师的两个轮子,发出一串银铃似的声
音,甚为悦耳。说也奇怪,那根好像是青竹的鱼竿,任凭轮子猛砸,竟是没有折断。
  那瓦刺使者笑声未了,乐隐夫陡地一声大喝,恍似晴天响起霹雳,开山大斧立即猛劈过
去。轮斧相交,火花蓬飞,乐隐夫身形一晃,弥罗法师也不禁退了一步。
  就在此时,有两名瓦刺武土趁乐隐夫身形未稳,突从背后掩来,向他偷袭。乐隐夫好像
全神防备对面的强敌,对背后的偷袭,丝毫未觉。
  忽听得一声尖叫,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渔夫”林逸士已经替“樵子”乐隐夫打发了
这两个偷袭的武士。只见他头也不回,鱼竿反手一挑,就像背后长着眼睛一样,竿上的利
钩,恰勾着一名武士的琵琶骨,林逸土就像钩着一尾大鱼似的,将他钓了起来,振臂一
挥,摔出数丈开外。接着一声大喝,旋风也似的转过身子,左手的鱼网一撒,另一名武土竟
然被他网住了。
  说时迟,那时快,弥罗法师身形一飘一闪,已是闪开乐隐夫的斧头,日月双轮,竟然都
朝着林逸士猛推过去。林逸士网着那个武士,本以为弥罗法师不敢伤害自己人的,哪知他竟
然毫不顾忌,反而趁这时机猛攻。林逸士的鱼网本来也是一件厉害的武器的,但此时网住了
一个体重一百多斤的武士,自是不能挥洒自如,原以为可以挟制敌人的反而变成了自己的累
赘了。无可奈何,林逸士只好把网抖开,将那名武士抛了出去,这才能够抵挡得祝褐罗法师
的日月双轮。弥罗法师喝道:“你们去对付那些化子,这两个人不用你们理会!”
  其实不用他这么吩咐,那些瓦刺武土见渭水渔樵如此厉害,又见他竟然连自己人的性命
也是不顾,哪还有人愿意上前送性命?渭水渔樵再度联手,不过数招,便又抢了先手攻势。
但弥罗法师的本领确也高强,尽避给渭水渔樵抢了七分攻势,他仍是可以抵挡得住,丝毫未
露败势。此时第二批丐帮弟子,亦已赶到了。
  陈石星一看当前形势,心里想道:“渭水渔樵不愧是八仙之首,本领非我所及。但他们
要想击败这弥罗法师,恐怕得在三百招开外。我必须替代他们,才能让他们腾出手去捉那瓦
刺王爷。”
  策略一定,陈石星便即现出身形,高声喝道:“大和尚,刚才胜负未分,你就跑了,有
胆的,如今再来与我决个雌雄!”说话之间,身如箭发,几个起伏,话犹未了,便与云瑚闯
进了斗场。
  弥罗法师喝道:“好呀,你们四人齐上,我又何惧?”双轮并举,一招“扫荡六合”使
将出去,浑身上下,包裹在一片银光之中。
  陈石星一招“大漠孤烟”,长剑径自刺入光圈;云瑚一招“长河落日”,青冥剑凌空刺
下。拿捏时候,不差毫厘,和陈石星配合得天衣无缝。
  他们出剑奇快,渭水渔樵正想喝止他们,他们却已抢先替渭水渔樵接了一招了。
  只听得一片金铁交鸣之声,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银光流散,剑气纵横,三条人影,
倏地分开。谁也没有占到便宜,一分再合。
  渭水渔樵以前没有见过陈石星的本领,当他和云瑚突然抢先接招之际,涓水渔樵都是不
禁心头一凉,只道这两个年纪轻轻的“小子”一定要糟,不死只怕也得重伤。哪知结果大
出他们意料之外,他们心念未已,陈云二人的双剑合壁已是逼退了弥罗法师!
  “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江湖上出了这么了得的少年英杰,我们也
不知道!”渭水渔樵不由得喜出望外了。他们是武学的大行家,虽然只是看了一招,便知陈
云二人的双剑合壁正好是日月双轮的克星,由他们来对付弥罗法师,更胜于自己亲自出手,
于是放下了心,立即跳出圈子。楼头观战的瓦刺使者看得大吃一惊,说道:“哪里来的这两
个小子,居然抵挡得住咱们天下无敌的国师!麻大哈,你下去助战吧!”
  哪知令他更吃惊的还在后头,只见林逸士一跃丈许,鱼钩的利钩勾着石墙,就像荡秋千
似的,荡近墙边,双脚一撑,同时抽出鱼竿,身形拔起,又是依样画葫芦的用鱼竿勾着上方
的石墙。那“樵子”乐隐夫的来势更是惊人,两柄开山大斧此起彼落的劈在坚固的石墙上,
一劈就是一个窟窿。
  他抽出斧头,脚踏窟窿,双斧此起彼落,双脚交替踏着一个个劈开的窟窿,竟然在那滑
不留手的石墙,就像上楼梯似的,健步如飞,“走”了上去!
  下面的瓦刺武上哗然惊呼,数十枝乱箭向他们射去。林逸土反手撤开鱼网,好似一面可
以伸缩自如的盾牌,箭或被扫落,或被卷进网中。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他们就要跃上楼头了。那瓦刺王吓得面无人色,哪里还敢观战?
转身便走,躲入楼中。
  麻大哈喝道:“滚下去!”他提的是一把重达三十六斤的厚背斫山刀,觑准“樵子”乐
隐夫的头部刚刚伸上来的时候,一刀就劈下去!
  好个乐隐夫,他脚踏最后劈开的一个窟窿,身子悬空,竟然就在这光洁非常的石墙上施
展出铁板桥的功夫,腰向后弯,足尖牢牢勾住窟窿,整个人当真就像一块铁板似的悬空平
躺。麻大哈那一刀几乎是贴着他的面门削过,却没斫着。
  乐隐夫一声大喝,身形倏地弹起,喝道:“叫你知道中原八仙是否浪得虚名!”这是麻
大哈刚才讥讽他们的说话。喝声中开山大斧已是和麻大哈的厚背斫山刀碰个正着。
  双方使的都是重兵器,只听得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麻大哈的厚背斫山刀蜕手飞
出。就在此时,“渔夫”林逸士亦已跃上楼头,鱼竿伸缩,伊似毒蛇吐信,闪电般的点了两
名向他袭击的瓦刺武士的穴道,余势未衰,鱼竿一弯,竿上的利钩又在麻大哈的小腿划开了
一道伤口。麻大哈被乐隐夫那股猛力一震,本已立足不稳,哪禁得起腿部又受了伤,登时和
那两名被点了穴道的武士,就像断线风筝似的,一个跟着一个,跌下了百尺高楼!
  麻大哈也真不愧是名列“瓦刺四大高手”的人物,虽然是受了伤,在半空中一个“鹞子
翻身”,居然平平稳稳的落到地上。另外两名武士,跌倒地上已是变作了一团肉泥。
  渭水渔樵跃上楼头,只见瓦刺王爷正在跑进他的卧房。乐隐夫喝道:“哪里跑!”一斧
头劈翻一个武士,猛冲过去,便要捉拿那个瓦刺王爷。
  面前忽见金光灿烂,有个番僧喝道:“休得逞凶!”这个番僧使用的兵器,是一柄黄金
铸造的“伏魔杵”,比麻大哈的厚背斫山刀更重,只听得“当”的一声巨响,楼板都震动起
来。乐隐夫的开山大斧斫着了黄金铸造的“伏魔杵”,斧头利口倒卷,那“伏魔杵”却没受
损。不过气力却是乐隐夫大些,把那番僧撞得退了三步。番僧顽强得很,一退即上,依然缠
斗不休。
  另一边,林逸士也碰上两个劲敌,一个是和尚,使碗山投粗大的禅杖,一个是书生打
扮,使的是一把折铁扇。这两人的兵器一刚一柔,配合得恰到好处。尤其那书生的折铁扇,
该拦拨打,居然能够使出借力打力的功夫,不亚中原的第一流内家高手。饶是林逸士是“八
仙”之首,也不过和他们刚好打成平手。
  原来这三个人都是弥罗法师的得意弟子。那使黄金“伏魔杵”的和尚法号“大吉”使禅
杖的积尚法号“大休”本领足以和“瓦刺四大高手”中坐第一把交椅的濮阳昆吾相当,那使
折铁扇的书生则是瓦刺一位王公的儿子,名叫长孙兆,他喜爱汉学,平时也惯作汉人书生的
打扮。
  此人曾经游学中原,武功方面,除了得弥罗法师传授之外,还曾得过一位汉族异人的指
点,是以武功冠于同门,不在濮阳昆吾之下。
  乐隐夫眼看那瓦刺使者已经跑进卧房,情急之下,陡地一声大喝,竟然连人带斧,和身
扑去,斧头架住“伏魔杵”,腾地飞起一脚,把大吉踢了一个筋斗,大吉的伤倒不重,但由
于金杵沉重,他又不敢放开兵器,待到爬起来时,乐隐夫已是冲进那瓦刺使者的卧房了。
  大休大吉是同一时间入门,同一时间削发为僧的师兄弟,在同门中交情最好。此时,他
突然看见大吉给乐隐夫一脚踢翻,不由得大吃一惊、
  高手比拼,哪容得分了心神?林逸士一瞧出破绽,立即抓着这稍纵即逝的机会,鱼竿一
挥,使了个四两拨千斤的“带”字诀。鱼竿轻轻一搭杖头,只听得‘呼”的一声,那根碗口
般粗大的禅杖在他一拨一带之下,脱手飞出。轰隆巨响紧接着裂人心肺的惨呼,原来是那根
重达四十八斤的禅杖撞着栏杆,把栏杆也撞断了。站着旁边的两名武土已受池鱼之殃,跌了
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林逸士一招击退大休,立即转过身来,对付那本领最高的长孙兆。左
手拿的鱼网倏的张开,向他当头罩下,长孙兆见过他这鱼网网人的功夫,识得厉害,孤掌难
鸣,不敢接招。他的本领也好生了得,身形滑似游鱼,铁扇一拨,竟然在间不容发之际,网
底逃出,而且还拨开了林逸士向他背心大穴戳来的鱼竿。
  乐隐夫冲进那间卧房,只见那瓦刺使者正在逃进一道暗门。原来房间里装有机关,触动
机关,一面淄壁便即左右分开,现出门户。
  乐隐夫喝道:“哪里跑!”就在此时。只听得轧轧声响,那个瓦刺王爷,已是踏进门
内,一面铁闸正在放下来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间,乐隐夫毫不理会房中还有保护那瓦刺王爷的武士,一个“飞鸟投
林”的身法,竟然平卧地上,要把自己的身躯投射进去!
  可惜已经迟了半步,他的上半身刚刚进去之时,那面铁闸落下来,距离他的头颅已是不
到五寸。乐隐夫拼了性命,一声大吼,平卧地上,开山大斧向上用力一顶,那千斤闸竟然给
他顶得向上缓缓升起!就在此时,他只觉一阵剧痛,右腿已是给一个武士戳了一枪,乐隐夫
大叫道:“大哥,快……”忍着疼痛,仍然用力顶那铁闸。
  好在一个“来”字还未喊出,他的大哥——“八仙”之首的林逸士果然到了!
  那名武士手持七尺钢枪,第二枪正要对准乐隐夫的腹部戳下,陡然间只觉身子一轻,已
是给林逸士网着。林逸土鱼竿一勾,点了另一名武士的穴道,鱼网一撒,掷出网中人,把第
三名武士也撞倒了。
  林逸土赶忙伏下身躯,趁着铁闸尚未落下,把鱼竿伸了进去。可是在此时,大吉大休和
长孙兆亦已抢入房中!
  大吉首先冲进,一见渭水渔樵都伏在地上,乐隐夫的斧头正顶着千斤闸,林逸夫的鱼竿
亦已伸进暗门,他们的兵器都是无法用来对付他了。大吉心头大喜,举起了黄金“伏魔
杵”,喝道:“好,让洒家送你们两个归天!”可是正当他要把金杵用力打下去的时候,忽
听得他们王爷的尖叫!
  原来那瓦刺王爷平日安享荣华,哪曾见过如此凶恶的阵仗,虽然躲过暗门,却是吓得双
脚软了。林逸士的鱼竿伸了进去,刚好够得够着他的脚跟。把他倒拖出来!
  乐隐夫喝道:“我的斧头一松,你们的王爷先要被拦腰闸为两段!我反正是不打算活着
出去的了,有胆的你们来杀我吧!”
  为了保全他们王爷的性命,大吉的黄金“伏魔杵”哪里还敢打下去。
  林逸士把瓦刺王爷拖了出去,立即把他卷迸网中。乐隐夫退出上半身,把手一松,轰隆
一声,铁闸落下。他一斧支地,缓缓站起身来,面如金纸。
  林逸士此时方才知道吃惊,颤声问道:“二弟,你怎么啦?”
  乐隐夫脸上现出一丝苦笑,吞下一口血,只觉五脏六肺都好像要翻转过来似的,情知受
了严重的内伤,这内伤要比腿部被戳的外伤重得多了。
  乐隐夫苦笑道:“受了点伤,大概还不至于就死在这里的!咱们总算大劝告成,擒住了
这瓦刺王爷了。大哥,你赶紧把俘虏押出去替弟兄们解围吧。”
  林逸士把一颗得自少林寺方丈所赠能治内伤的小丹纳入他的口中,哼了一声,说道:
“你倘有不幸,我要这瓦刺王爷替你偿命!”
  长孙兆等人眼睁睁的看着林逸士把他们的王爷卷入网中,挟在胁下,一步步走下楼梯。
面上全无血色的乐隐夫倒持一柄斧头当作拐杖,踉踉跄跄的跟在林逸上背后走,那模样好像
随时都会跌倒。但他们可是动也不敢动,心里还要求老天保佑,保佑乐隐夫切莫倒地身亡。
  林逸士抓着瓦刺王爷,走出宾馆门前,喝道:“你们还要不要你们王爷的性命!”
  瓦刺武士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等他们的王爷下令,这刹那间,已是不约而同的停下手
来。
  不料那瓦刺玉爷忽地喝道:“不许罢手,加紧包围!”林逸士大怒道:“你不要性命了
么?”瓦刺王爷冷笑说道:“不错,你一举手就可以杀了我,但你杀了我,你们的人也是难
逃一死!我看,咱们还是公平交易的好。首先,你不能侮辱我。”
  林逸士解开鱼网,一掌投在他的后心,说道:“好,我们可以先礼后兵。”瓦刺王爷这
才下令暂时停手。
  乐隐夫喝道:“你说,怎样才算公平交易。”
  瓦刺王爷道:“用我一个的性命换你们这许多的性命,公不公平?”
  林逸士道:“如何换法?”
  瓦刺王爷道:“简单得很,你们放了我,我也让你们的人走!”
  林逸士冷笑道:“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那你意欲如何?”
  “只要你把和龙文光议定的密约交给我们,送我们出城,我们就让你回来!”
  瓦刺王爷冷笑道:“你简直漫天讨价,又要人又要东西,你们却什么也不肯拿出来,这
算得是公平交易么?”
  林逸士“哼“了一声,说道:“须知你如今是在我的手中!”
  瓦刺王爷傲然说道:“你们的人如今也是被困重围,没有我的点头,谅你们也逃不出这
个园子!”
  董千峰大怒道:“大哥,他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交易不做也罢,干脆把他一刀杀
了,先替咱们三哥报仇!咱们也未必就闯不出去!”
  瓦刺王爷硬落头皮说道:“好,你们愿意拿你们这许多人的性命来作赌注,那我也何俱
一死?有胆的你动手杀我吧!”口里说的硬话,心中却是害怕非常。
  其实他才是把自己的性命来作赌注,如今生怕别人接受他的赌注。
  正在僵持这际,忽见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匆匆跑来,高声叫道:“陈大哥,你刚
才说的话还算数吗?”
  这个少年正是那瓦刺小王爷。
  陈石星道:“那和约草案,你拿来了么?”
  “不错,请你们放了我爹爹吧。”
  我刚才说过,我所能答应你的,也只是替你求情,答不答应,还得请向这位林大侠。”
  “那你就为我求情吧。”
  林逸士道:“啊,原来你和这位小王爷已经谈好如何交易了?”
  陈石星道:“请恕晚辈自作主张,我是曾经答应这位小王爷,要是他能交出和约草案,
我就替他向你们求情,请你们不再难为他的爹爹。”
  董千峰道:“不错,这是我们所要的东西,但有了这份东西,可还没有人质!”
  小王爷道:“只要你们放我爹爹,我愿意做你们的人质。”
  瓦刺王爷喝道:“孩儿,你怎么可以这样?”
  林逸士沉吟半晌,问道:“陈少侠和这位小王爷是朋友吧?”
  陈石星点了点头,“不错,我曾这样对他说过。只要他肯帮我们取得这份密约,我就把
他当作朋友!”林逸士慨然道:“陈少侠,今天你帮了我的大忙,要不是你刚才帮我突围,
我也捉不到这瓦刺王爷的。大丈夫一诺千金,我岂能令你失信于人了。这位小王爷既然是你
的朋友,我也不能要他做人质了。就依你应答的条件交换吧!”
  小王爷喜出望外,走到父亲跟前,说道:“爹爹,我答应过人家的,他们放了你,你可
不能再与他们为难!”
  瓦刺王爷道:“好,只要他们不把你捉去,我允许你把这份和约草案交给他们。”
  小王爷正要把密约交出来,王爷忽道:“且慢,他们放了我,你才好把东西交给他
们。”小王爷道。”你们信得过我吧。反正我是跑不掉的。”
  林逸士既然同意了这样交换,枝节问题也就不愿多争论了,于是说道:“好,我们相信
你。”当下他放了那瓦刺使者,董千峰和陈石星则站在小王爷身旁。那瓦刺使者在长孙兆保
护之下,走入宾馆,先下令叫手下不再采取包围态势,上了高棱,在楼头上方始说道:
“好,孩儿,你现在可以把那份东西交给他们了。”
  小王爷把那份和约草案交给林逸士,说道:“这是龙文光亲笔起草的条文,清你过
目。”
  龙文光是两榜进士出身,平素喜欢自炫文才,京城许多店铺都是请他写的招牌。林逸土
认得他的笔迹,看过之后,咬牙说道:“这算什么和约,简单是降书罢了。不过,龙文光的
笔迹倒是不假。好,小王爷,多谢你替我们做了这件事情,你可以走了。”
  不料小王爷刚刚走到自己人这边,那瓦刺使者就在楼头大声叫道:“不能让他们把这份
密约带走,把他们锁抓回来!”
  小王爷大惊失色,叫道:“爹爹,人家说话算数,咱们怎可失信于人。”
  瓦刺使者喝道:“小畜牲,你懂得什么?我不责打你已算好了,你还要胡说八道!”
  小王爷从来没有受过父亲如此厉害的斥骂,听得“小畜牲”三字,不禁又是伤心,又是
气愤,叫道:“爹爹,你失信我可不能失信,好,我做他们的人质!”
  但这时他是在瓦刺武士的堆中,岂能由他作主?他正想跑出去,便给弥罗法师点了他的
麻穴,说道:“大吉大休,你送小王爷上楼。赶快回来!”
  登时恶斗重新开始!
  正是:
           宝剑出鞘寒敌胆,原知难与虎谋皮。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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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广陵剑》——第二十九回 闪电绝招寒敌胆 追风快剑破重关
梁羽生《广陵剑》 第二十九回 闪电绝招寒敌胆 追风快剑破重关   这一番恶战更为激烈,但他们这边的形势,也更为不利了。本领仅次于“渔夫”林逸士
的“樵子”乐隐夫业已受伤,少了一个最得力的帮手;敌方却多了一个武功高强的长孙兆,
而且还有大吉大休两个强手,他们送小王爷上楼,很快就会回来。
  弥罗法师双轮交击,哈哈笑道:“渭水渔樵,刚才咱们还未分胜负,有胆的再来与我决
个雌雄!”他明知乐隐夫业已受伤,仍然指名向他们挑战。
  乐隐夫怒道:“斗就斗,我怕你么?”摇摇晃,舞起开山大斧,上前接战。弥罗法师
闪开林逸士的鱼竿,双轮齐向乐隐夫推去,“当”的一声,和开山大斧碰个正着。乐隐夫
“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兀是咬紧牙根,不肯退后一步。
  林逸士喝道:“欺负受伤的人,算得什么英雄好汉?二弟,听我的话,不要中这秃驴激
将之计,让我来对付他!”弥罗法师哈哈笑道:“好,你是英雄好汉,我和你单打独斗!”
  陈云二人连忙奔上,双剑再斗双轮,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宛如繁弦急奏,片倾之间,
碰击了数十下。弥罗法师暗暗吃惊:“这两个小子的剑法怎的越发厉害了?”原来并非陈云
二人比前厉害,而是因为弥罗法师在和林逸士两番恶战之后,气力已是差了一些。另一边,
长孙兆和林逸士斗在一起。弥罗法师游目四顾,见己方已是稳操胜券,不过葛南威杜索素和
十多个受了伤的叫化子还在拼命力战,高呼酣斗。俗语有云:一夫拼命,万夫莫当,这许多
人拼命,瓦刺武士虽然强悍,也是不禁有点胆怯,只能结成方阵,围住他们。弥罗法师眉头
一皱,喝道。”你们闪开,让我把这些讨厌的叫化子一个个都杀干净!”话犹未了,忽听得
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是哪条恶狗胆敢如此乱吠?哼,哼,还有令你们更加头痛的老叫化
在这里呢!”声到人到,只见一个背着大红葫芦的老叫化首先出现。
  跟着这老叫化出现的是一群蜂拥而来的乞丐。原来这老叫化正是丐帮的帮主陆昆仑。他
率领第三批丐帮弟子刚刚赶到。留下一小半在外面园子帮池梁、韩芷等人抵御龙府卫士,来
宾馆驰援的约有二十多人。
  二十多人数量上还是比不上刺瓦武士之多,但这批生力军一到,却是可以扭转危局了。
黑夜之中,瓦刺武土也不知敌人来了多少,阵脚不觉大乱。
  陆昆仑瞅着弥罗冷冷说道:“你敢情是自号天下无敌的瓦刺国师了,哼,你要杀叫化
子,老叫化就送上门来让你动手,看你有何本领把我杀掉!”弥罗法师双轮推出,隐隐挟着
风雷之声,来势猛烈之极。陆昆仑也不使用兵器,竟然就凭着一双肉拳对付。
  掌风轮影之中,只见陆昆仑身形一晃,弥罗法师却退了一步。他的日月双轮,竟然给陆
昆仑的劈空掌力荡开。
  陆昆仑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看掌!”弥罗法师也真不弱,瞬息间移步换形,避开
正面攻来的掌力,双轮左右一分,夹击陆昆仑两胁,要令他的劈空掌力无法左右兼顾。
  哪知陆昆仑似乎早已料到他有此一着,抢着一步,偏锋疾上,反手抓他肩上的琵琶骨。
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弥罗法师收回日轮防身,陆昆仑也早已闪开了他的月轮了。弥罗法
师自负平生无敌,不料他的日月双轮竟是奈何不了陆昆仑的一双肉掌,不由得暗暗吃惊:
“这老叫化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功力看来还在渭水渔樵之上。我却怎的这样不
济了?”
  其实两人的武学造诣固然是各有干秋,本身功力,也只是在伯仲之间,难分轩轻的。若
在平时,弥罗法师有双轮在手,陆昆仑不用兵器,他也应该可以稍占上风。但此际,他已先
后称渭水渔樵、陈云二人的双剑合壁恶斗了两场,此消彼长,自是难免稍处下风。
  陆昆仑忽地拿下背上大红葫芦,说道:“且待老叫化喝够了酒再和你打!”张开嘴巴,
俨似鲸吞虹吸,一下子把盛得满满的一葫芦汾酒全都喝光。
  弥罗法师双轮高举,准备迎敌。陆昆仑道:“且慢。”弥罗法师道:“怎么,你不敢打
了。”陆昆仑笑道:“咱们打了这许久,你滴水尚未沾唇,口渴不渴?”
  弥罗法师怔了一怔,喝道:“我没工夫听你胡说八道,要打快来!”陆昆仑笑道:“真
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老叫化是想请你喝酒呀!”
  弥罗法师怒道:“谁要喝你的酒!”
  陆昆仑打了个哈哈,“你不喝也得喝。敬酒不吃,那就吃罚酒吧。”
  说到“罚酒”二字,蓦地大口一张,喷出一股酒浪。弥罗法师只觉眼前白濛濛一片,生
怕被敌所算,连忙闭上眼睛,狂舞双轮。
  酒花雨点般洒在他的身上,虽然伤不了他,也令他感觉热辣辣的有点隐隐作痛。他怕给
弄瞎眼睛,慌忙背转身子,接连退下六七步。
  陆昆仑哈哈大笑,说道:“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这罚酒滋味如何?嘿嘿,哈哈,你既然
不敢和老叫花再打,老叫化只好走啦!”
  弥罗法师张开眼睛一瞧,只见身披的大红袈裟,竟然被射穿一个个小洞,好像蜂巢。饶
他本领高强,见这情形,也是不禁骇然。
  此时陈石星与云瑚双剑合壁,早已把大吉大休杀退,陆昆仑冲入瓦刺武土的方阵,把那
些武士打得望风披靡。
  弥罗法师惊魂已定,大怒喝道:“老叫化,你用诡计脱身,有胆的回来和我再战!”
  陆昆仑笑道:“胜负已决,谁还与你纠缠?有胆的你来追吧!”
  云瑚可以闭着眼睛在这园子行走也不会迷路,他带领陈石星进到人少的地方,左一个拐
弯,右一个拐弯,不过一会,他们又回到“武陵源”了。
  “武陵源”附近倒是静悄俏的看不到有卫士巡逻。原来所有的王府卫士都已调动去对付
“入侵”的敌人了。“武陵源”僻处一角,既没发现敌人,是以本来在附近看守的卫士也都
调走了。
  陈石星穿过水帘,在洞口用传音入密的功夫说道:“我是陈石星,段大哥,你和戒嗔大
师怎么样了?”
  没听见段剑平的回答。里面黑黝黝的也不知有没有人。
  陈石星吃了一惊,轻声和云瑚说道:“小心点儿,咱们进去看看。”两人拔剑出鞘,小
心翼翼的一步一步往洞里走。
  忽地似闻呼吸的声息,剑尖上的光芒也隐约可见两个人了。这两个人是盘膝坐在地上
的。云瑚说道:“段大哥么?”仍然没见回答,那两个人动也不动。
  陈石星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连忙擦擦火石,走近去看。一看之下,方始松了口气。
  这两人正是段剑平和戒嗔和尚。他们盘膝坐在地上,双掌相抵。宛似老僧入定,对外间
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段剑平的头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汽,戒嗔和尚的额角也正在沁
出一颗颗豆般大小的汗珠,气喘吁吁。
  陈石星是个武学行家,一看就知段剑平正用本身真力,助戒嗔和尚运行真气,推血过
宫。淤血一化,戒嗔和尚的伤势当可减轻。此际,他们运功正是到了紧要关头,当然不能回
答陈石星了。
  陈石星又是欢喜,又是吃惊。欢喜的是他们都还活着,吃惊的是段剑平在连番恶斗之
后,又替戒嗔和尚治伤,看他这个情形,显然亦已到了精疲力竭的田地。倘若元气耗损过
甚,只怕救活了戒嗔和尚,他自身也得大病一场。当下连忙把手掌按在戒嗔和尚的背心,用
张丹枫传给他的内功心法,一股真气,透过戒嗔和尚的背心的“风府穴”,替他推血过官。
张丹枫所传的内功心法果然神妙无比,不过片刻,戒嗔和尚已是睁开了眼睛,苍白的脸上也
有一点血色了。
  陈石星道:“戒嗔大师性命可保无忧了,段大哥你歇歇吧。”段剑平知他之能,这才罢
手。陈石星继续替戒嗔和尚推血过宫。再一会,戒嗔和尚嚷道:“行了,行了。我已经恢复
一点气力了。大伙儿未突围,我要出去!”
  段剑平见他焦躁不安,只好说道:“好,我这就背你出去。”戒嗔和尚拾起拐杖,说
道:“别顾我,我自己会走。”他站起身来,正在试试用拐杖是否可以走路。陈石星忽地轻
轻说道:“噤声,好像有人来了,你先躲一躲。”
  过了一会,果然听得脚步声走进洞来。
  陈段等人不觉吃一惊,说话这个人正是龙府的第一高手令狐雍。
  跟着一个人说道:“死了我也要找着她的尸体。”这个人是龙成斌。
  云瑚紧握宝剑,躲在暗处,注视着他,又是紧张,又是兴奋:“难得这小贼亲自送上门
来!”
  云瑚摒息以待,眼看龙成斌就要走到他们藏身之处,不料却被令狐雍忽地将他拉住。
  龙成斌愕然问道:“什么事?”
  令狐雍笑道:“公子,你猜得不错,是有人躲在这里。就只不知是不是你的心上人
了?”当下火招一亮,喝道:“是谁躲在这里?还不赶快给我滚出来!”
  原来戒嗔和尚受伤之后,呼吸重浊,令狐雍是练有上乘内功的人,听觉要比龙成斌敏锐
得多,他一踏进洞口,就发觉了。
  段剑平仗剑在戒嗔身旁,喝道:“令狐雍,你好歹也算得是个成名人物,欺负受伤的人
可算不得好汉,我和你到外面去一决雌雄!”
  令狐雍朝他看了一眼,哈哈大笑,说道:“原来是段府小王爷,嘿嘿,你的胆量可真不
小,佩服,佩服。但要是我没看差的话,你也受了伤口啊!看在你这份胆量,我不愿欺负
你,如今我以礼相请,就请你和这位大和尚乖乖的跟我走吧!”
  戒嗔和尚骂道:“放你的屁,老子受了伤也要和你拼命!”
  今狐雍眉头一皱,说道:“你们如此冥顽不灵,当真要迫我把你们揪出去不成?”
  龙成斌亦已看出段剑平是受了伤了,心里想道:“令狐雍要摆什么武林高手的身份,我
可无须!”于是说道:“你们如今已是我的俘虏,我可不理会你们是否受伤,你们不肯自己
走,我只有把你们揪出去了。”
  戒嗔和尚说道:“兔崽子,有胆的,你来吧!”
  龙成斌大怒道:“好呀,就算你是一头老虎,也只是病,我还怕你不成?”
  他刚一举步,令狐雍忽地喝道:“公子小心!”就在这一瞬之间,陈石星和云瑚已是突
然出现,双剑一齐指向龙成斌了。
  龙成斌这一惊非同小可,失声叫道:“救,救——”可他本来是要来找云瑚的,此时突
然见她在面前出现,竟是吓得话不成声。
  令狐雍也真不愧是个老练的高手,猝然遇袭,居然仍是毫不慌乱,应变奇速。龙成斌一
个“命”字还未吐出口中,陡然间只觉一股力道向他推来,同时眼前一片漆黑。他已是给令
狐雍轻轻推过一边。
  令狐雍把手中的火摺向云瑚劈面掷去,随即中指一弹,“铮”的一声,把她的剑尖弹
开。陈石星出剑刺他肩井穴,黑暗中令狐雍听风辨器,一个移形易位,呼的一掌劈出,这一
招仍然是劈向云瑚。
  双剑合壁,威力极大,不过可惜他们却不习惯于在黑暗中并肩作战,差之毫厘,双剑合
壁的威功便要大打折扣,令狐雍用“声东击西”的打法,接连三招,都是猛攻云瑚,牵制陈
石星对他的攻势。
  双方性命相搏,心中也都是有点着慌。令狐雍忽地想起自己还有个帮手在旁,叫道:
“公子,你快去呀!”
  龙成斌惊魂稍定,不禁重新生起侥幸的念头。他本来有点鬼聪明,此时一听令狐雍叫他
快去,登时就懂得了令狐雍的意思。
  他当然不敢在陈云二人双剑合壁之下插进一手,但令狐雍形势不妙,料想亦不是叫他逃
走;若是叫他逃走,用的应该是“出去”二字。
  “对,我怎的忘记了他们有两个业已受了重伤的人!”龙成斌瞿然一省,“我打不过陈
石星这小子,难道还对付不了两个受伤的人,嘿嘿,只要抓着一个,就可以威胁这小子乖乖
的听我的话,一出这个山洞,云瑚这丫头也终须落在我的手中。”
  山洞里乱石交叠,龙成斌打定主意,便即伏在地上,悄悄的爬过去。他知道戒嗔和尚受
伤最重,先去暗算戒嗔。
  哪知戒嗔和尚武功虽失,却还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他身经百战,对敌的经验可没失
去。他故意装作丝毫未觉,待到龙成斌爬近他的身边,这才呼的一拐杖打下去,喝道:“哪
里爬来的一条野狗!”
  要暗算别人的反而受人暗算,龙成斌猝不及防,这一拐给打个正着。
  龙成斌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大怒喝道:“秃贼,你死到临头,还敢作恶!”拔剑
出鞘,一剑就刺下去!
  “当”的一声,段剑平伸剑把龙成斌的长剑架开,喝道:“你敢伤害戒嗔和尚,我先要
你性命!”
  龙成斌试出段剑平气力不如自己,哈哈笑道:“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竟敢口出狂
言?”
  话犹未了,段剑平唰的一剑,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只听得声如裂帛,龙成斌的衣
袖被削去一幅。段剑平也不禁暗暗叫了一声“可惜!”可惜自己气力不加,这一剑只要向前
半寸,就可以刺进他的小肮。龙成斌的武学也有相当造诣,大吃一惊之后,登时想道:“他
的气力比刚才还不如,显然已是强弩之未了。哼,他已是强弩之末,我还怕他什么?”
  龙成斌退而复上,哼的一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以为少爷当真伯你不成,接
招!”唰唰唰连环三剑,剑势轻灵翔动,竟然大异先前。
  段剑平使出浑身本领,方始堪堪化解他这三招攻势,不禁好生诧异:“这小贼的剑法怎
的突然高明多了?”
  原来龙成斌三年前曾从陈石星之手偷得张丹枫的一张剑谱,虽然后来仍给陈石星夺回,
但却已给他偷学了几招了。
  段剑平和他斗了一会,见他的上乘剑法,翻来覆去就只是这几招,但苦于气力不加,却
是无法破他,不觉心神大乱。
  龙成斌得意之极,喝道:“你还不束手就擒!”唰的一剑,指到了段剑平背心的“风府
穴。”
  哪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的剑尖还未沾着段剑平肌肤,后心先自一凉,云瑚的剑尖
点着了他的“风府穴”。原来陈石星甘冒奇险独力接招,让她腾出手来。云瑚抓着仇人,冷
笑说道:“小贼,如今你也知道害怕了么?”
  龙成斌打了个哆嗦,颤声说道:“瑚妹,我家待你不薄,请你念在往日之情……”
  云瑚气得柳眉倒竖,喝道:“你不提往日也罢了,再提往日,我一剑把你杀掉!”
  龙成斌忙不迭的道:“是,是,你要我怎样,我就怎样!”
  云瑚喝道:“你叫令狐雍给我先滚出去!”龙成斌只好奉命唯谨,说道:“令狐先生,
请你看在我的份上,先出去再说。”
  令狐雍与陈石星单打独斗,业已抢得上风,无可奈何,只能罢手,喝道:“你敢伤害我
们的公子,谅你们也跑不出这个园子!”
  陈石星冷冷说道:“咱们走着瞧吧。”云瑚把龙成斌交给陈石星看管,回转身帮忙段剑
平扶起戒嗔和尚。
  戒嗔和尚哈哈笑道:“别怕,别怕。我还死不了的。痛快,痛快,这小贼想抓我做人
质,如今却变作了咱们的人质了。”他居然不用扶持,撑着拐杖,就跟着云瑚走出洞去。
  令狐雍无计可施,只好赶汇先去禀告主子。
  陈石星等人走出山洞,听得厮杀之声震耳欲聋,战况似乎比刚才更激烈了。
  云瑚知道段剑平最挂念的是谁,说道,“段大哥,咱们先去找韩姐姐。”但四面八方都
在混战,却不知韩芷与池粱是在何方?
  满园子的厮杀声中,忽地听得几声燎亮的萧声,陈石星大喜道:“葛南威在那边,他是
去找他的师叔的,韩姑娘是和他的师叔在一起的,咱们过去看看。”
  他猜得不错,葛南威果然是用萧声和他的师叔联络的。
  就在此时,天空忽地掠过几道蓝色的光芒,陈石星又惊又喜,“一下子有这么多蛇焰箭
射出,想必是又有新的朋友杀进来了。
  陈石星在远处尚未看得清楚,葛南威却已看见了他的师叔了。
  在连续飞起的蓝色火光之中,他看见了池梁正在和弥罗法师恶斗。韩芷果然是在池梁身
旁。
  原来弥罗法师率领的一批瓦刺武土,早已与龙文光的手下会合,如今正在分头堵截攻进
龙府的敌人,展开了规模更大、也更猛烈的混战。
  如此一来,“八仙”这边固然是来了帮手,龙文光这边也是增了强援。
  池梁一个“大弯腰、斜插柳”的身法,身形斜窜,横拿如刀,在月轮下央掠过,削弥罗
法师的膝盖。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弥罗法师只得把攻出的日轮收了回来。他的武功早已
到了收发随心的境界,日轮回掠,那么强劲的去势,竟能在瞬息之间立即掉头!连池梁也都
意料不到。只听得“嗤”的一声,池粱的袖子竟给日轮的锯齿撕毁。池梁不退反进,左掌疾
劈对方方胸膛。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弥罗法师恐怕只凭月轮抵挡不住,逼得收回日轮护
身。
  弥罗法师虽然占了上风,也是不由得暗暗佩服,“想不到又有一个能够空手抵敌我的双
轮的人!那老叫化是丐帮帮主,他有这个本领虽然出乎我的估计,尚且不足为奇,这个老头
儿却不知又是什么来历?唉,看来中原的能人果然真是不少!”
  双方兔起鹘落,闪电之间交换数招,虽然招招惊险,却还没有碰个正着。不过池梁空手
对敌,总是难免吃亏。葛南威见师叔遇险,连忙赶来。把玉萧抛掷过去,叫道:“师叔,我
这玉萧是不怕毁坏的,你用它吧。”
  池梁也知他这暖玉萧是件宝贝,接过玉萧,精神大振;登时反守为攻。双方有了兵器,
变成了旗鼓相当。
  池粱叫道:“葛贤侄,我把韩姑娘交给你了,你带她赶快跑吧!”葛南威精明干练,池
梁素所深知,危急之时,托他照料韩芷,亦属情理之常,无足为怪。但奇怪的是,他说话的
口气,却好像是把韩芷当作他的女儿一样。
  韩芷心中一动,但想到池梁是她父亲的好朋友,加上又是当此紧张时刻,也就无心去推
敲他的话语了。此时她刚好听得陈石星的一声长啸,大喜悦道:“好像是陈大哥来了!”
  葛南威竖起耳一听,说道:“不错,是陈大哥的啸声。韩姑娘,快跟我来!”原来陈石
星的啸声隐合节拍,韩芷和葛南威都是精通音律的,一听便知。
  韩芷已经跑到葛南威身边,葛南威回头一望,“咦”了一声,叫道:“素妹,你还站在
那里做什么?赶快来呀!”
  杜素素这才如梦初醒,说道:“你多费点精神照料韩姐姐吧,我就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濮阳昆吾却先追到,堵住了葛南威的去路,葛南威的暖玉萧已经给了
池梁,手上没有合适的兵器,空手入白刃,如何斗得过名列“瓦刺四大高手”第一位的濮阳
昆吾?不过数招,已是频频遇险,有一招若不是缩手得快,手指几乎就要碰上剑锋。
  韩芷抖起软鞭助战,但可惜气力不加,也是帮不了葛南威的大忙。
  情侣遇险,分外关心。杜素素哪里还有余暇呷醋,连忙奔上,把青钢剑递给葛南威,自
己拔出佩刀迎敌。
  葛南威有剑在手,精神一振,唰唰唰连环三剑,招招都是指向濮阳昆吾的要害穴道,这
才开始能够阻遏敌方攻势。
  可是葛南威固然来了帮手,濮阳昆吾也同样的来了帮手。
  大吉看了一眼,已知杜韩二女气力不加,本领虽然不错,料想也还不是自己对手,于是
吩咐随来的瓦刺武士结成方阵,准备抵挡敌方的援兵。他独自提起禅杖,迈步向前。
  葛南威独力支撑,十数招后,不觉又是渐处下风,杜韩二女合战大吉,也是感觉越来越
是吃力。
  蓝色火焰的蛇焰箭继续不断的在园子上空飞起,突然园子的一角,起了更大的熊熊火
光。
  “不好,强盗放火啦!”
  “啊呀,不好!像是明珠阁那边起火吧!”
  四面八方龙府的卫士都吓得叫喊起来了。要知明珠阁正是龙文光刚才所在的地方。
  陈石星挟着龙成斌走来了,龙成斌给他挟得哇哇大叫,“岂有此理,陈石星,你怎能对
我这样?你可知道,你要是弄死了我,你们也决计不能活命!”
  陈石星笑道:“大少爷,你享福享得多了,也该吃点苦头啦!吃点苦头,死不了的!”
  濮阳昆吾正自一剑向葛南威分心径刺,剑势极为凌厉。陈石星把龙成斌当作盾牌,朝着
他的剑尖一挺,喝道:“有胆的,你替我杀掉龙文光的侄儿!”龙文光没有儿子,他最疼爱
这个侄儿,早已是准备让他过继的了。濮阳昆吾连忙把剑收回,已是划破了龙成斌的一片衣
裳。
  云瑚忽听得道:“沈大哥,周大哥,你们来了,这可好啦!”
  原来这两个汉子,一个名叫沈筐,一个名叫周复。他们是金刀寨主手下地位最高的两个
大头目。他们本来是奏金刀寨主之命,赶来京师,意图劝阻渭水渔樵不要太过冒险举事的。
可惜来迟一步,只好加入战团。
  正当群雄准备大举冲杀出去的时一候,外面呐喊之声如雷震耳。石广元举着火把,高声
喊道:“你们不要慌乱,御林军已经开来帮我们捉贼了!镑自退回原来防地,分一半人救
火!”
  本来出动御林军是要得到皇帝的“圣旨”的,但因龙文光官居兵部尚书兼九门提督,
“圣眷”正隆,而且瓦刺使者在他的家中,御林军统领是知道的,是以一接到消息,便即带
领一千名御林军前来帮忙“捉贼”,先行出兵,再行补奏。
  不过御林军统领穆士杰却也是个颇为稳重的人,他见园中起火,料想里面的情形必定相
当混乱。龙府花园虽大,但把一千名御林军都开进去,只怕也会自相践踏。他深请用兵之
道,在情况未明之前,只能稳重从事。在龙府外面布成阵势,将花园团团围住,只待一有
“贼人”出来,便立予射杀。同时下令“招降”。
  石广元在假山上高声喝道:“你们听着:御林军已经把园子围得密不通风,你们是决计
逃跑不了的。穆统领有令,叫你们放下兵器投降,尚可从轻发落!”
  丐帮帮主陆昆仑也跳上另一座假山高声喝道:“放你的屁,你也听着,你们的小主子已
经在我手中,不让我们出去,我们一刀先杀了他。大伙儿再和你们拼命,把你们的主子龙文
光,和你们主子的贵宾什么瓦刺王爷也都统统杀掉!”
  他的内功深厚之极,用“传音入密”的功夫把声音远远送出去,不但把满园子嘈杂的声
音压下去,连刚从明珠阁逃出来的龙文光,在远处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龙文光心惊胆颤,“这班人无法无天,都拼起命来,我的确是难以安枕。”在明珠阁他
几乎被云瑚与陈石星刺伤,余悸犹存,于是连忙叫令狐雍出去替他传达主意。
  一个做好,一个做歹,令狐雍跑出来充当和事佬的龟色,劝阻双方且慢动手,说道:
“有话好好的说,你们想要怎样,我替你们转达龙大人。”
  陆昆仑道:“借你们的小主子送我们一程,御林军不能跟来,出了城门,我们自会让他
回家。”令狐雍眉头一皱,说道:“要是你们言而无信,我们岂不要吃大亏?”
  陆昆仑斥道:“放你们的屁,你当我们像你们做官的人一样,说话不算数么?”
  龙成斌生怕叔叔不答应对方条件,自己便有性命之忧,连忙说道:“令孤先生,我知道
他们都是响当当的汉子,请你告诉叔叔,相信他们吧。”
  令狐雍说道:“我也相信你们是重承诺的,不过兹事体大,我可不敢自作主张。不如你
们派两个人跟我去和龙大人面谈,可以谈得清楚一些。”
  陆昆仑和众人商议,楚青云道:“这恐怕是他们的诡计,可得小心,别要上当。”
  陆昆仑道:“提防当然是要的,不过依常理而论,龙老贼的侄儿在咱们手中,他也未必
敢做得太绝。依我看,恐怕是因有御林军插手,他需要三面会谈也说不定。”
  云瑚道:“这小贼是陈大哥和我拿来的,就让我们二人去和他商谈吧。”
  陆昆仑知她和龙文光的关系,也知她与陈石星的双剑合壁之能,便答应了。
  令狐雍带领他们走入一间房间,只见龙文光和弥罗法师早已在房中等候。
  房间很大,布置则很简单,当中只放着一张大桌。
  龙文光坐在桌子的一头,弥罗法师和令狐雍分别坐在他的左右两侧,他的背后是一张设
有机关的屏风。陈云二人则在他们的布置之下,坐在桌子的另一头。
  这样的布置,显然他是十分害怕陈云二人或会突然行刺,是以虽有两大高手保护,也还
放心不下。
  云瑚面对仇人,眼中如燃怒火。龙文光碰着她的目光,不禁心头一凛,勉强笑道:“瑚
儿,你长得这么大了,你知道我一向是把你当作女儿看待的,请你别要太过与我为难。”
  云瑚冷冷说道:“我爹是名闻天下的大侠,我纵然不肖,也不至于认贼作父!不过我今
日来此,并非是谈私事,旧恨只能暂且抛开。哼,你若是一定要谈旧事的话,我倒要先杀你
的侄儿,再和你算算旧帐了。”
  龙文光又是害怕,又是尴尬,只好移转目光,对着陈石星说道:“好,好,咱们只谈公
事。听说你是陈琴翁的孙儿,年纪这样轻,胆子倒不小啊。”陈石星道:“龙大人客气了,
说到胆子,我哪里及得上龙大人万一!”
  龙文光怔了一怔,不懂他的话中含意,但听得他称呼自己做“龙大人”,又称赞自己胆
子大,倒是有点高兴,心想这少年人似乎还懂得一点礼貌”。哪知陈石星继续说道:“通番
卖国,是要受万人唾骂的,龙大人胆敢通番卖国,胆子之大,莫说我不敢妄自比拟,天下恐
也是无人能及你龙大人了!”
  龙文光满面通红,但怕谈判破裂,可又不便发作。只能咳了一声,说道:“老夫谋国的
苦心,说给你听,你也不会懂的。不过,此际并非是口舌之争,你们意欲如何,不妨彼此磋
商。”弥罗法师忽地摇了摇手,说道:“且慢。”跟着叽哩咕噜的和龙文光说了许多话。
  原来他是告诉龙文光,那份和约草案已是落在对方手上。
  龙文光听得大大吃惊,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处置才好。
  令狐雍向他使了个眼色,跟着也用瓦刺话和弥罗法师交谈。云瑚略懂瓦刺话,听得他好
像是提起“八仙”的重要人物,以及那份和约已是无法追回。
  渭水渔樵既已逃出龙府,本来想要阻挠龙文光和敌方妥协的弥罗法师也只好暂作罢论
了。
  陈石星道:“你们商量好没有,我可没工夫久等你们!”
  龙文光取得了弥罗法师的同意,说道:“好了,你们划出道儿来吧。”
  陈石星重申前议,附带若干执行的细节。
  龙文光眉头一皱,说道:“兹事体大,恐怕还得御林军统领穆大人点头才行。”当下传
令出去,叫人赶快请御林军统领穆士杰。
  穆士杰早已进了龙府,隔室相候,一请便到。此时,他当然也早已知道这次打进龙府的
“强盗”是些什么人,这班“强盗”并非他想象的“乌合之众”,个个都是在江湖上负有盛
名的豪杰。
  不过他对年纪轻轻的陈石星可还不怎样放在眼内。他踏进密室,目光一扫全场,装作不
知道陈云二人的身份,说道:“这位小姐是——”
  令狐雍道,“这位云女侠是已故状元云重的孙女儿!”
  穆士杰哈哈笑道:“如此说来,倒真不是外人了。云姑娘,令祖曾经做过御林军统领,
说起来可还是我的前辈呢,我和令尊也曾经做过同僚的。”
  云瑚道:“家父早已除却乌纱,请恕我不敢高攀。”
  穆土杰和云瑚说了两句客气话后,回头望着陈石星道:“这位少年英雄是——”
  令狐雍代为回答,说明陈石星此际的身份,并告诉他,陈石星是张丹枫的关门弟子。
  穆士杰的傲态这才有点改变,说道:“原来这位小扮是张大侠的传人,我倒是失敬
了。”说罢伸出手来,与他相握。
  陈石星明知他是来考较自己的武功,却也傲然不惧,伸出手去,淡淡说道:“大人太过
抬举我了,实不相瞒,我在家师门下,只得一天。”
  双掌相握,陈石星只觉一股极为强劲的力道直冲自己的手少阳经脉,不禁心头微凛:
“这厮能够做到御林军的统领,果然是有一点真的功夫。”
  这一下暗中较量,陈石星固然心头微凛,穆士杰比他还要吃惊。
  穆士杰练的是七煞掌的工夫,能以阴劲伤人奇经八脉,威力之强,足以和少林寺的金刚
掌、武当派的霹雳掌比肩。
  哪知双掌相接,他这样险狠霸道的掌力发了出去,竟然有如泥牛入海,一去无踪。
  但见陈石星神色自如,好像丝毫没有感觉到他的掌力冲击似的。他一试再试,连对方功
夫的深浅都试不出——。
  “这小子年纪轻轻,在张丹枫门下不过一天,怎的内功就练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穆
士杰又是吃惊,又是诧异,生怕陈石星运劲反击,自己更加对付不了,只好连忙放开了手,
甚是尴尬的说道:“陈兄果然不愧是张大侠的得意高足,佩眼,佩服!”其实并非陈石星的
内功胜过了这位御林军统领,而是他运用张丹枫所授的内功心法,以一个“卸”字诀,把对
方所发的劲力化解于无形,倘若时间稍长的话,陈石星恐怕还是难免吃亏。
  陈石星暗暗好笑:“幸亏这厮试不出我的深浅!”当下仍然神色不露,淡淡说道:“多
承谬赞,那么咱们可以好好的谈一谈了吧?”
  穆士杰道:“好,好。我先听听陈少侠划出的道儿。”
  陈石星道:“我已经对龙大人说过了,请你问龙大人吧。”
  穆士杰最初叫陈石星“小扮”,如今改称“少侠”,龙文光虽然不懂武功,也看得出刚
才的比试是穆士杰吃了亏了。他更怕闹翻了对自己不利,于是在把对方的条件告诉穆士杰之
后,说道:“下官的意思还是以和为贵,请统领帮这个忙。”
  穆士杰沉吟半晌,说道:“龙大人,不是我不肯帮忙,此事恐怕有点不大好办。”
  龙文光道:“统领有何为难之处,不妨明白赐示。”穆士杰道:“实不相瞒,我是冲着
你龙大人的面子,才擅自把御林军调来的。这样的情形,等于你做兵部尚书的先斩后奏一
般,在我来说,可还是第一次破例。”
  龙文光强笑道:“多谢统领厚爱,但大人既有补奏,料想皇上也不会怪责你的。”
  穆士杰道:“当然,当然,龙大人是皇上的股肱之臣,皇上当然不会怪我急你之难。但
我为难之处也正在此,你想皇上既已知道这件事情,要是一个‘强盗’也捉不到,我怎生回
去向皇上禀言?”
  说至此处,回过头来,对陈石星陪笑道:“陈少侠,请莫见怪。我知道你们不是强盗,
但对皇上可不能这样说。”
  陈石星板起脸道:“不懂!”
  穆士杰道:“要是你们愿意让几个人跟我回去交差,事情就比较容易办了。我可以向你
保证,对你的朋友必定从轻发落。”
  陈石星冷笑道:“原来你是要和我们交换人质!”
  穆士杰道:“请别用‘人质’这两个字,我是把你们的人当作朋友的。”
  陈石星道:“我们高攀不起,是人质就是人质,不用掩饰!”
  穆士杰强笑道:“好吧,你喜欢怎样说就怎梢说吧。那么,你的意思怎样?”
  陈石星道:“你要交换人质也行,我做你们的人质,跟你回去。随便你杀我也好,把我
关在天牢十年八年也好。不过我受到什么待遇,那位龙公子也必须受同样的待遇!”
  龙文光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要是用这个办法,我的侄儿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了。”
  陈石星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冷冷说道:“这叫做公平交易,两不吃亏。你以为我的身价
比不上你那宝贝的侄儿么?”
  龙文光只好屈服,“陈少侠别开玩笑了,咱们还是以和为贵的好。”
  陈石星道:“怎样‘和’法?”
  龙文光咬一咬牙,说道:“就照你原先划出的道儿!”
  穆士杰道:“那我怎向皇上交差?”
  龙文光道:“由我担当就是!”
  “不是我信不过你龙大人,不过我擅自调动御林军,罪名可是可小。”
  “统领意欲如何?”
  “口说无凭,须得有个笔据,请你写两张字据与我。”
  “哦,要两张字据?”
  “第一张要禀明皇上,今晚放走贼人,这是你的主意。”
  “第二张呢?”
  “现在天色未亮,城门是不能打开的。请你用兼任的九门提督的官衔,签署一张叫守门
兵士开城的手令!”
  其实他以御林军统领的身份,同样是有权发出这个手令的。他要龙文光签署,不过是想
完全推卸责任。
  龙文光无可奈何,只好都答应了。
  龙文光叫手下磨好墨,铺开了纸,却是搔首踟蹰,迟迟未能下笔。
  那张手令易写,但呈给皇帝那张奏折却是难写,那是要他承认放走“贼人”是他的主意
的,这可如何措辞?当然是煞费思量了。
  陈石星冷冷说道:“龙大人,要是你现在还未拿定主意,我们可要告辞了!”
  龙文光忙道:“好,好,我马上就写,就写!”不过他说是“马上”,那蘸满墨汁的狼
毫,却还是没有在纸上写出一个字。
  穆士杰忽地吹一口气,那张准备书写奏折的玉版纸飞了起来,陈石星只觉微风飒然,那
张纸已是朝他扑面飞到。
  原来穆土杰刚才没有试出陈石星武功的深浅,心里很不服气,是以有意再显自己的本
领,震慑对方。他练有“混玄一煞功”,这口气一吹,虽然是一张纸,也能刮脸如刀。纵然
伤不了陈石星,也可吓他一跳。
  他这一举动,用意还不仅是在于震慑对方而已。更大的作用还在捣乱,拖延龙文光和对
方妥协的时间。
  但他可没想到对方更有惊人的本领。
  就在那张纸向陈石星飞来的一瞬之间,陡然只见白光一闪,那纸玉版纸一分为三,三分
为六,六分为十二,变成十二张小纸片落在桌子上。而且是同样大小的十二张方块!
  原来在这一瞬之间,陈云二人双剑齐挥,已是使了一招三式的绝妙剑法!
  这一下吓得身为御林军统领的穆士杰都不禁变了面色!
  要知快剑削坚硬的物体不难,轻飘飘的一张纸几乎全不受力,要在一瞬之间,将它削成
同样大小的十二片却是难到极点。不但要剑法有精深的造诣,内力的运用要恰到好处,而且
还必须是两把“吹毛立断”的宝剑!
  弥罗法师和令狐雍见过他们双剑合壁的功夫,还不怎样诧异,穆士杰第一次见到这样神
奇的剑法,却是不由得大大吃惊了。“这小子的功力如何,我虽然还不知道,但要是他和这
丫头联手来对付我,我可是难敌。”穆土杰吓不了对方,反而给对方吓着了。
  陈石星出剑如电,弥罗法师和令狐雍刚刚跳了起来,挡在龙文光身前,剑光已是一闪即
灭,陈石星早已纳剑入鞘了。
  “龙大人,你不肯用笔,那么今日之事,就恐怕只能用剑了!”陈石星冷冷说道。
  龙文光吓得面如土色,暗自思量、要是他们刚才是向自己刺来,只怕虽有弥罗法师和令
狐雍在旁保护,也未必能够保护得了自己的平安。此时他哪里还敢犹疑,只好连忙动笔。一
急之下,也顾不得润词饰字,终于把极难措辞的奏折也写好了。
  穆士杰不敢阻挠,取了那张奏折,便即出去向御林军传令。
  陈石星拿了那张手令,说道:“龙大人,还要麻烦你给我们准备十匹快马。”大事已
定,这些小节,龙文光自是一一依从。
  御林军遵守命令,果然没有跟来。他们拿着龙文光的手令,很顺利的就打开了城门。令
狐雍跟在他们后面,这是根据协定,准许他来接回他的小主人的。
  令狐雍在城门止步,说道:“现在你们该把龙公子交还给我了吧?”
  陈石星道:“你急什么,我们说的话当然算数。”把龙成斌揪出来,冷冷说道:“便宜
你了,你倘若还要千方百计来谋害我们,下次再给我们碰上,小心你的狗命!”
  群豪安全出城,途中说起刚才和敌方谈判之事,人人都在连呼痛快。正是:
           快剑三招寒敌胆,斩开金锁走蛟龙。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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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广陵剑》——第三十回 箕煎豆泣情何忍 凤泊鸾飘各自伤
梁羽生《广陵剑》 第三十回 箕煎豆泣情何忍 凤泊鸾飘各自伤   楚青云住在郊区,是西山脚下一个比较偏僻的山村。丐帮的北京总舵恰也正在西山,
众人出城之时,已经商量定妥,由丐帮弟子照料大部分受伤的人,暂时在丐帮的总舵养伤。
金刀寨主这方面的朋友,除了沈匡、周复二人之外,也到丐帮总舵居住,丐帮帮主陆昆仑和
其他的人都住在楚家。
  这次举事,重要的人物,死了一个“八仙”中的陶一樵,重伤了乐隐夫、戒嗔和尚与段
剑平三人,其他丐帮弟子和沈周二人邀来的朋友,伤亡的更是为数不少。兴奋过后,大家的
心头不禁都是如坠铅块,甚堪告慰的只是取得了那份密约草案,但怎样运用这份密约,他们
可还须好好的商量。
  当然首先还是忙于照料病人。
  除石星云瑚和韩芷都在段剑平的病房,段剑平已经睡着,呼吸微弱。韩芷耳朵贴着他的
心房,不由得忧心忡忡,虽然极力忍着眼泪,眼眶亦已红了。
  陈云二人正在安慰她,池梁走了进来,说道:“段公子内功深厚,暂时是没有性命之忧
的。先让他安睡一觉吧。韩姑娘,请你出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韩芷早就知道池梁是她父亲生前的唯一知己,她心中正有着无数疑团,希望得到池梁为
她解答。
  但此际她却是放心不下身受重伤的爱侣,虽然段剑平已经睡着,虽然只是要她离开一段
不长的时间。万一他的病情有什么变化,万一他忽然醒来,不见她在身旁,岂不失望?
  云瑚好像知道她的心思,柔声说道:“韩姐姐,你放心吧,他要是醒来,我们会替你照
料他的。”
  韩芷还有点踌躇,池梁忽地伸出中指,在段剑平的丹田穴轻轻一点。
  韩芷当然知道池粱绝计不会害他,但池梁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却是令她不觉吃了一惊。
  池梁笑道:“我是点了他的丹田穴,不过我这独门点穴功夫可是和一般的点穴不同的。
我这点穴,一来可以助他凝聚真气,二来可以帮他熟睡恢复精神,对他只是有益无损。”韩
芷这才放心跟他出去。
  云瑚在她走了之后,和陈石星微笑说道:“你有否注意到池老前辈对韩姐姐的神情态度
吗?”
  陈石星心中一动,问道,“你觉得怎样?”
  “池老前辈对韩姑娘好像是特别的好。”
  “池老前辈对亡友的女儿特别好些,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啊,有什么值得奇异呢?”
  “不,我瞧池老前辈对她的感情,不像只是关怀世侄女的感情。”
  “那你说是什么一种感情?”
  “我的感觉,竟好像是他把韩姐姐当作亲女儿一样!”
  两人正在议论,忽见那老家人走了进来,说道:“陈相公,云小姐,陆邦主请你们过去
商谈。”
  陈石星知道段剑平这一睡最少得有几个时辰方能醒来,于是放心与云瑚离开病房。
  走进一间密室,只见房间里已经有几个人在等着他们了。这几个人是:丐帮的帮主陆昆
仑;“八仙”之首的渭水渔夫林逸士;金刀寨主派来的两位使者:沈匡和周复,还有作为主
人家的楚青云。
  除了主人之外,这几个人是代表了三方面的主要人物的,陈石星一见这人阵势,就知他
们是在商量大事了。
  果然陆昆仑一开口就说道:“陈少侠,云姑娘,昨晚辛苦了你们了,不过我还不能让你
们歇息,因为还有大事要和你们商量。”
  “帮主太抬举我了。不知是什么一件大事?”
  “那份密约已经到了我们手中,我们要商量的就是怎样才能用之得当?”
  陈石星谦让道。”兹事体大,晚辈也未曾经过深思熟虑,不敢乱出主意。”
  陆昆仑道:“那么请林大侠先说吧。”
  林逸士道:“龙文光这老贼通番卖国,罪不容诛,这份他亲笔签署的密约,就是罪证,
咱们正好趁此机会,把他的罪证公诸天下,号召义师,除奸抗敌!”
  周复说道:“这样干虽然痛快,但恐怕幕后主和的头子,还不是这龙老贼呢!”
  林逸士瞿然一省,“你的意思,这个头子是指当今的大明皇帝。”
  周复说道:“不错,要是没有得到皇帝老儿的授意,谅这官也不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和瓦
刺密使进行和谈。你想昨晚连御林军都开来了,满朝文武,谁还不知道他把瓦刺密使招待在
家中?”
  林逸士道:“那就索性连皇帝也都反了,反正朝廷早已把你们的金刀寨主当为叛逆,难
道你们还怕造反不成?”
  沈匡说道:“我们并不害怕造反,不过更紧要的还是要顾全大局。造反若是对百姓害多
利少,那还是暂时不要造反的好。”
  陆昆仑点了点头,“不错,事有轻重之分,主次之别。就当前的大局设想,我们的主要
敌人应该是瓦刺掌权的人,而不是明朝的皇帝。”
  林逸士道:“那么依沈头领的意思应该怎样?”
  沈匡说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是我们的周寨主和大伙兄弟的意思。上上之策是
使得官军不打我们,相反,要官军和我们联合抵御瓦刺。假如我们又打皇帝又打瓦刺的话,
那只有使得自己的力量消耗,反而大大有利于瓦刺的入侵了!”
  林逸士摇了摇头,说道,“这想法很好,不过正如你们刚才所说,皇帝老儿就是幕后主
和的头子,他肯和你们联手抗敌吗?是不是有点妙想天开?”
  周复说道:“皇帝老儿当然是不愿意的,所以我们就要利用这个机会,逼使他非和我们
联手不可!”
  林逸士道:“皇帝是要任何人都听他的话,你有什么办法可以令他听你的话?”
  陆昆仑瞿然一省,“不错,所谓内疚神明,外惭清议,做皇帝的虽然可以任意胡为,但
做了这等向外邦屈辱求和之事,他还是不能不顾忌老百姓的非议的。否则他也无须叫龙文光
替他秘密进行了。”
  林逸士冷笑道:“其实这也是欲盖弥彰而已,瓦刺密使来京也己半月有多,满朝文武还
有谁不知道?”
  陆昆仑道:“那又是另一回事了,文武百官知道,也只能在暗地里耳语私议,谁敢公开
说出来?皇帝高高在上,只要这些私议没传入他的耳朵,他就还可以自欺欺人,当作别人不
知道的。”
  林逸士道:“那又怎样?”
  楚青云道:“皇帝不想别人知道,咱们的办法,就是要他知道已经有人知道!”
  林逸土道:“用何办法?”
  楚青云道:“我有一位世伯,正是官居御史之职,他为人刚正,平生忧国忧民,素来是
以忠臣自诩的,我去找他,把这份密约给他看,请他上疏弹劾龙文光,如此一来,皇帝为了
避免自己牵连在内,就只好牺牲这个奸臣了,你们看,这办法行么?”
  原来楚青云乃是官宦人家后代,他的祖父、父亲都是曾经做过京官的。
  沈匡想了一想,说道:“这方法虽然是好,但有一个甚大的破绽!”
  楚青云道:“什么破绽?”
  沈匡道:“要是龙文光问他,这份密约,你是怎样得来的?他该怎样回答?恐怕弹劾不
成,你这位敢言的世伯,就先要背上‘通匪’的罪名!一个想做‘忠臣’的人,又岂敢背上
这个罪名?何况龙文光还可以不承认事实,反而指责他是勾结叛逆,造谣生事呢!”
  楚青云颓然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还有什么办法好想?”
  沈匡说道:“楚兄不必灰心,你的主意是好的,只须换一个人!”
  楚青云道:“换什么人?”
  沈匡道:“不用御史代奏,换咱们的自己人去见皇帝!”
  林逸士吃惊道,“让咱们自己人去,这办法行得通吗?”
  沈匡道:“只要能见着皇帝,皇帝就非听咱们的话不可!”
  “为什么?”
  “咱们的办法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还是不大懂得你的意思,可否请你说得明白一些?”
  “皇帝统治臣僚,不是最擅于用威胁利诱的方法吗?”
  “哦,你是要用威胁利诱双管齐下的手段对付皇帝?”
  沈匡好像知道他的心事,缓缓说道:“我可不是异想天开,做皇帝的最紧要的是什么,
是想坐稳江山,保持帝位。他要对瓦刺屈辱求和,无非也是为了这个目的,你说对吗?”
  林逸士不觉点了点头,说道:“不错!”
  沈匡继续说道:“咱们告诉他,要是他不肯和我们联手抗敌,我们就把这份密约公诸天
下,让老百姓知道,皇帝是要投降的,不能指望朝廷来保护他们。另一方面,我们号召义
师,替老百姓出头抗敌!”
  陆昆仑笑道:“这的确可以吓得皇帝老儿吃一大惊,他本来就已害怕你们的金刀寨主,
要是咱们当真这样干的话,金刀寨主更得民心,义师一起,他的龙位还能够坐得稳吗?”
  沈匡说道:“要是他答应和我们联手抗敌,我们就答应拥戴他做皇帝,替他保这江山。
至于他向瓦刺求和的秘密,我们当然也不会外泄。这样,他权衡利害,理应知道何去何
从?”
  林逸士道:“不过这样他是被迫和我们联手,恐怕还有反复。”
  沈匡说道:“只要官军不敢和瓦刺合作来对付我们。已经是对抗敌有利的了,何况外祸
当前,军官也是老百姓出身,十九要抵鞑子的。纵有反复,亦无须过虑!”
  终于大家同意这个办法,跟着就是商量人选的问题。
  林逸士道:“这个人必须有胆有识,这是无须说的了。他还必须轻功超卓,本领高强。
否则如何能偷进禁宫?只怕未曾见着皇帝,早已给大内卫士杀了!”
  此次聚会的群雄之中,论武功以丐帮帮主陆昆仑最强,论轻功以渭水渔夫林逸士最好。
但一来他们是首脑人物,需要主持大局;二来昨晚之战,林逸士虽没有受到严重内伤,亦已
大伤元气,最少恐怕也得调养十天半月,方能恢复原来的轻功。
  陈石星自告奋勇,“要是各位不怕我年轻识浅,本领低微,难当大任,我不揣冒味,讨
这差使!”
  陆昆仑道:“陈少侠太客气了,以你的胆识武功,自是上上之选,不过你只单枪匹马,
这……”
  话犹未了,云瑚已是急不及待的抢着说道:“陆帮主,请你老人家许我跟陈大哥一起
去!”
  他们双剑合壁的本领,众人都曾见过,而且云瑚的轻功也极了得,他们联袂入宫,纵使
事不成功,脱险也有希望。于是陆昆仑首先同意,林逸士则尚在沉吟,他顾虑到云瑚是个女
子,恐有不便。
  云瑚继续说道:“让我去见皇帝,还有一样便利,提起我爷爷的名字,那皇帝老儿大概
还会记得的。”要知她的祖父云重是明英宗时的武状元,曾任御林军统领,对国家有过很大
的功劳,当今皇帝朱见深乃是英宗的长子,在做太子的时候,就曾经到过她的家里,和她的
祖父、父亲都是十分熟识的。陆昆仑道:“对,你若见了皇帝老儿,不妨提起令祖、令尊,
说不定他对你的话会比较容易听得进去。”终于,大家一致同意让他们二人担当这个重任。
  陆昆仑道:“敝帮弟子有人和宫中的小太监认识、我想贿以重金,当可买通一两个小太
监给咱们画出皇宫建筑的大略图形。当然也还是要碰运气,但比较来说,则不至于盲人摸象
了。”
  众人商量具体进行办法,陈石星挂念段剑平,便与云瑚先行告退。
  段剑平尚在熟睡之中,池梁与韩芷也还未回来。
  池粱带领韩芷走进屋后的松林,一路上都没说话,好像怀着很重的心事。
  韩芷不觉起疑:“他要和我说些什么呢?为什么不能在屋子里说?”
  走到松林深处,池梁的脚步是停下来了,但仍然没有开口说话。
  他凝视韩芷,神情甚为古怪,好像又是欢喜,又是悲伤。
  韩芷不觉有点惊疑不定,忍不住说道:“池老前辈,你怎么啦?”
  池梁未曾说话,先叹口气,这才说道:“你长得真像你母亲!”
  韩芷道:“是吗?我爹爹也是这样说的。”
  池梁怔了一怔。”长得像不像,怎的你自己也不知道,要爹爹告诉你?”
  韩芷黯然说道:“我妈死的时候,我刚满周岁。”
  池梁不禁流下眼泪,说道:“你妈是在逃难时候死的。”韩芷说道:“不错,那时我们
还未曾找到安居之所。”
  池梁难过之极,好一会子,方才能够忍住眼泪说道:“这都是我的罪过,没能照料你的
爹娘,唉,你妈的命也真是苦。”
  韩芷当然也很伤心,不过怀疑却是不禁更多了。心想爹娘为避战祸以至颠沛流离,娘的
死虽属不幸,却也是乱世常有之事,不能归咎于人的。池梁虽有照顾朋友的义务,但正如俗
语所说,大难来时各自飞,夫妻尚且如此,何况朋友?纵使对朋友照顾不周,也用不着这样
后悔自咎呀!
  “池伯伯,前天晚上,我托楚家的老家人,把我爹爹的诗词遗稿带给你,你收到了
吧?”
  池梁抹干眼泪,“多谢你的爹爹肯把遗稿付托给我,我的心也安了一些。你不知道,多
年来我最担心的就是你爹不肯原谅我,如今看来或许他是愿意原谅我了。”
  韩芷怔了一怔,“池伯怕,你有什么要我爹爹原谅的?我一直以为,要你原谅的是我的
爹爹呢!”
  “啊,你爹说了什么?”
  “他说做过一件很对不住朋友的事情,但他并不后悔!”这两句话正是韩芷一直百思莫
得其解的,以她父亲那样正直的性格,为什么做了错事,却又毫不后悔呢?
  她充满疑问的目光望着池梁,希望从池梁的口中得到解答。
  池梁一声长叹,说道:“其实是我对不住你爹爹,应该后悔的是我!”
  韩芷禁不住问道:“池伯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你可以告诉我吗?”
  池梁没有即时回答,却在低声吟道:
  “梦幻尘缘,飘零蓬梗,何堪相语?月冷秦淮,误了三生鸳谱,生生死死浑虚语,莫怪
蝉声别树。算吹冷嘘寒,添香问字,徒增凄楚。………
  吟声哽咽,只念了上半阙,下半阙就念不下去了。这是韩芷父亲那部遗稿中的一首词,
词名《陌上花》,虽然只是念了半阙,词中那股凄凉的意味,已是令得韩芷几乎感到窒息
了。
  这首词不仅令她感伤,其中还有一个难解之处,令她深感迷惑的。
  她父亲写的这首“陌上花”,看来似乎是一首“悼亡词”,但其中一句“莫怪蝉声别
树”,她可是百思莫得其解。
  她读过的书也许不算很多,但一般的成语和典故她是知道的。她知道有一句古诗:“蝉
曳残声过别枝”是指女子负心别恋或者是指妇人再嫁的。“莫怪蝉声别树”似乎是从这首诗
套过来的,但是不是还有别种解释呢,她就不知道了。
  她不懂的就在这里了,如果这首词确实是一首“悼亡词”,她父亲悲悼的死者当然是她
的母亲,她的母亲可是和她的父亲共同患难,一直到死的。她的母亲既没有负心别恋,更没
有再嫁之事,那么,何以这首悼亡词却有一句“莫怪蝉声别树”?
  如今她听池梁念她父亲念的这首词念得如此凄凉:“难道池伯伯也有和我爹爹相同的遭
遇,少年丧妻?还是只因为他和我父母是好朋友,是以特地挑我爹爹这首悼亡词来念呢?”
  池粱念了半阙,就没有再念下去。却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以前我和你爹在一起的时
候,他跟我学吹萧,我跟他学做诗填词。我写的每一首诗词,一写成就必定先送给他,请他
给我修饰。但只有这首词我只是写给自己看的,从不让他知道,我念给你听。”
  像念她父亲那首悼亡词一样,吟声一样凄怆,更多了三分幽怨。
  韩芷一片迷茫,听他念道:
  “春梦香城浑未醒,倩女离魂,没入梨花影。心事眼波全不定,一春风雨长多病。燕燕
归来寻旧径,愁锁潇湘,寂寞庭芜静,往事悠悠空记省,平林新月湖光冷。”
  “池伯伯,请恕我的冒昧,你这首《蝶恋花》词,可是在怀念你所曾钟情的一个女子
么?那个女子是不是已经死了?”
  “不错,她是死了。但是过了许多年我才知道的。”
  韩芷不禁心头一震,说道:“你写这首词的时候,我爹爹是否还和你在一起的?”
  “当时我们虽已分开,但他尚未逃难,我要找他,还是可以找得到的。”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
  “因为我知道他不愿意见我。我写成这首词,本来曾想过送给他看的,但终于打消了这
个念头,只留给自己看。”
  “为什么?”
  “你爹可疼你么?”池梁答非所问,且又这样出乎韩芷意料之外。
  韩芷怔了一怔,“池伯伯,你问得可有点奇怪,我爹爹当然疼我,非常非常疼我。妈死
后,我们父女就一直是相依为命的。有好的东西他先给我吃,有好的衣服他先给我穿。我们
很穷,但过得很快活!”
  池梁说道:“是,我不该这样问你的,你爹是个好人,是世上罕见的好人,我早就知道
的了。我怎能怀疑他会不疼你呢?”
  他不怀疑,韩芷可更加怀疑了。怀疑他何以会有这么一个不该怀疑的怀疑?
  “我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但现在我想,你的爹爹既然没有告诉你,那么你还是不
必知道的好。”
  “不,爹爹本来是想告诉我的,在他临终的时候。可惜已经迟了,他只能说出一句
话。”
  “说的什么?”
  “他说,有个秘密我要告诉你,他的神气好像下了决心要告诉我,但话出了口,却又有
点犹豫不决的模样,结果他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就咽了气。他答应告诉我的秘密终于还是
没有说出来。池伯怕,你一定要告诉我,否则我一生也不能安宁!”
  “否则我一生也不能安宁!”韩芷最后的这句话,听进池梁耳中,令他不禁心头如坠铅
块,大为震栗了!他本来不愿把真相说出来的,但他又怎忍得韩芷一生也得不到安宁?
  默默相对,过了一全,池梁终于忍受不了心头那块重压,抬起眼睛,望着韩芷,用沉郁
的声音说道:“好吧,我给你说一个故事,我自己的故事。”
  “我们池家是金陵世家,我的爹爹是一派武学宗师,而且饱读诗书,多才多艺,琴棋诗
画,无所不通。但我们家里,人却不多,除了婢仆不计,只有四个人,我的父母和我三人之
外,还有一个自幼在我家长大的表妹。”
  “她是我姨母的独生女儿,父母早逝,我妈姊妹情深,对她极为怜爱,是将她当作女儿
抚养的。”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如兄妹,不过,她的性情却和我有点不同。她偏好文学,不喜
武功,虽然勉强跟我一同练武,但一从练武场到房中,她就是捧着她的书本了。”
  “不知是否由于父母早逝的缘故,养成了孤独的性格,往往老半天也没和我说一句话。
我常常想办法逗她欢喜,对她千依百顺,但也难得看见她面上露出笑容。”
  “我为了讨她欢心,唯有投其所好。文事方面,琴棋诗画,我都还不如她。只有一样,
也许是我的天份比较接近,我学吹萧,吹得还算不错。我家有一支玉萧,吹出来的声音特别
好听。”
  “这支玉萧还是一件宝贝,据说是用海底寒玉制成的,可御宝刀宝剑。我向爹爹讨了这
支玉萧,爹用这支玉萧教我点穴功夫,我却用这支玉萧吹曲子给表妹听,只有当她听我吹玉
萧的时候,她有时才会露出笑容,我练吹萧也练得更勤了。”
  “为此我曾受过爹爹的责备,他说你表妹是女孩儿家,不会武功,也不打紧,她不喜
欢,我就不勉强她练。但你可不同,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将来是要继承我的武学衣钵的。我
自然希望你文武全材,但只怕你是文不成,武也不就,文学方面,你天份不高,与其将来两
俱无成,我倒宁愿你专心练武。”
  “不过,爹爹虽然这样教训我,我还是常常背着爹爹约表妹到外面去玩,在钟山上吹萧
给她听。”韩芷听到这里,不觉心里想道:“原来池伯伯从小就这样爱她表妹,但听他的口
气,似乎好事难谐,不知他的表妹是谁,后来又嫁给谁家之子?”她已隐隐感觉到有什么
“不对”了,心底一阵寒栗,不敢再想下去。
  池梁好似知道她的心思,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不错,我从小喜欢表妹,一生中我也
只爱过她一个人。当然小时候我是不懂的,随着双方年纪长大,我是越来越发觉不能离开她
了。”
  “但我相信她是不会离开我的,不仅是因为她小时候说过的话,而是因为在爹娘的心目
之中,早已把我们当作一对小夫妻了。这看来是顺理成章之事,我的爹娘根本就没有考虑过
要征求她的同意,只待我们长大了就给我们完婚。爹娘的意思,我知道,她也知道。我的想
法和爹娘一样,以为她是决计不会不知道的,所以我很放心。”
  “一年一年的过去,不知不觉我们都长大了。我练的是童子功,太早结婚,对内功修为
是有妨碍的。我爹爹计划,让我过了二十岁方才成亲。我料想这门亲事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变
卦的,我当然顺从爹爹的意思,丝毫也不着急。。”
  “但想不到事情却终于发生了。”
  “那年我十九岁,她十六岁。爹爹那年忽然有事出门,回家的时候,带了一个少年和他
一起回来。”
  “原来这个少年的父亲是杭州一位老名士,我爹爹少时曾经跟他读过书的。爹爹琴棋诗
画的本领,都是出于这位老师的传授,对这位老师一向极为尊敬。本来找爹早就想接这位老
师和他家人来我家养老,但这位老名士却是生性耿介,我爹提了多次,他总是不肯接受我爹
的好意。”
  “爹爹这次出门,就是因为得知这位老师病重的消息,特地到杭州去探病的,不幸得
很,爹爹来到老师家中,他的这位老师已是沉疴难起,只是刚好赶得上见临终的一面了。”
  “这位老名士一生潦倒,中年过后方始成家。晚年得子,他的儿子刚好和我同年。他临
死的时候,托孤与我爹爹,爹爹自然义不容辞。”
  “老师说道:‘你不要拘泥于辈份,以前你跟我读书,如今我也叫儿子跟你学武,我知
道他这个年纪学武已是嫌迟,但我的目的并非想他学成超人的武功,只是想他练点强身的本
领。他给你磕头,是行拜师之札,盼你不要推辞。”
  “我爹知道老师的意思,他的儿子不过和我同年,作了这样安排,一方面他的儿子可以
名正言顺住在师父家里习武,一方面称呼上也不致尴尬。这不过是小节问题,爹爹也就答应
了。他的老师把后事交代妥当,就此一瞑不醒。”
  “老师去世之后,爹爹料理完老师的丧事,便即带了老师的儿子,亦卯他新收的弟子回
来,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少年了。”
  韩芷听到这里,心里已然明白几分,池粱一直没有提及这少年姓甚名谁,她也不敢动
问。心头愈发沉重。
  池梁继续说道:“爹爹老师的儿子和我同年,但比我小几个月,他既然拜了我爹做师
父,所以在称呼上他反而变成了我的师弟了。”
  “我这师弟的性情和我的表妹一样,沉默寡言,只爱诗书,不喜练武。一来他年纪已
大,练上乘的武功不宜;二来他爹也只想他练点强身的本领。所以我爹也就由得他的喜欢,
不加勉强。但那年我正在练到本门的点穴功夫,丝毫也不能松懈,爹爹对我的督促也就更加
严了。”
  “不久我就发现一桩事情,也不知是由于我较少陪伴表妹的缘故,还是由于性情相投,
他们竟是日益接近了。”
  池梁继续说道:“在我学武的余暇,爹爹不想我完全荒废文事,就叫这位师弟指点我的
诗文;同时也叫我替他传授师弟一点入门的强身功夫。”
  “我跟师弟学文,师弟跟我学武。但没过多久,师弟又要跟我多学一样东西,比学武还
更热心。你猜他要我教他什么?”
  韩芷心念一动,冲口而出,便即答道:“他是要你教他吹萧!”
  池梁说道:“不错,他是要我教他吹萧。其实我爹爹会吹萧,也是他父亲教的。”
  “他并非不会,只是他觉得我比他吹得好,所以要跟我学得更好一些而已。”
  “当时我也真笨,只道他学吹萧是因为兴趣所近,还未想到他学得这样热心的真正原
因!”
  韩芷不觉又是说道:“啊,他学吹萧,是要吹给你表妹听。”
  池梁黯然说道:“其实即使他完全不懂吹萧,我的表妹也是喜欢他的。他学吹萧,不过
是想更能讨得我这表妹的欢心罢了。”
  池梁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有一天我练完武功,抽空去找表妹,到处找不着她。”
  “后来我找到了和她时常去玩的莫愁湖边,方始发现了她。”
  “她并不是一个人,是有个少年男子陪着她的。我想不用我说,你也会知道的,这个少
年当然不是别人,是我的师弟!”
  “以往是我在莫愁湖边,柳荫之下吹萧给她听,那天则是我的师弟吹萧给她听了。”
  “他吹的是缠绵徘恻的曲调,一听就知是只能吹给情人听的。”
  “曲调缠绵徘侧,我的表妹则是笑靥如花,合情脉脉的看着他。”
  “唉,表妹从来没有对我这样欢畅的笑过,要是她肯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真愿意少活
几年。”
  “我什么也明白了,我不敢让他们看见,只能怀着一个受创的心悄悄回家。”
  韩芷虽然并不认为他的表妹必然爱他,但只听他说得这样伤心,也是不禁暗暗为他难
过。“唉,这是谁的错呢?谁也没有错!”
  “那天晚上,我做了生平的第一件错事。”池梁继续说道:“半夜时分,我把师弟叫
醒,和他说道,你不是想学吹萧吗,我和你到一个地方去。”
  “那晚月色很好,他以为我是对此良夜,忽发雅兴,是以虽然有点诧异,但还是跟我走
了。”
  “我带他到莫愁湖边,就在他们白天吹萧的柳荫树之下,我拿出了爹爹给我的玉萧。”
  “这时他似乎明白了,我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他呆呆的听我吹萧。”
  “我把满腔抑郁的情怀都付与萧声,吹出我那诉不尽的相思之苦。”
  “我相信这是我有生以来吹得最感人的一次,一曲告终,我的眼眶里满是泪水,师弟一
言不发,但我发觉他的眼角也有晶莹的泪珠。”
  “许久,许久,我才说道,今晚我本来不是想吹给你听,而是想吹给另一个人听的,但
可惜那个人已是不喜欢听我的萧声,只喜欢听你的了。”
  “他抹干了眼泪,说道:‘师兄,你放心。我知道你说的人是谁,从今之后,我是不会
再吹给她听的了。”
  “过了两天,爹爹忽然问我,你知道你的师弟为什么忽然想要离开我们吗?’”
  “爹爹告诉我,师弟借口自知不是练武的材料,想要回乡务农,自食其力。爹爹当然不
允许他这样做,抬出他父亲的遗命,好说坏说,才打消他的去意。”
  “想到表妹对他的那种笑容,那种眼神,我恨不得他离开;但想到他和我相处虽然不到
一年,却已有了兄弟之情,他要是离开,我令生恐怕是再难找到这样一个好朋友了,我又舍
不得他离开。”
  “好在他听从我爹的劝告,并没离开。更令我放心的是,虽然他没离开,但从那天之
后,却不见他和我的表妹在一起了。”
  “唉,要是我早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
  池梁的神情,好似在追悔一件难以挽救的过失,羞惭、惶恐、伤心、难过,兼而有之。
这种种错综复杂的情绪,在他颤慄的声音中,在他迷茫的眼神里表现出来。
  韩芷也止不住心头的颤慄,不觉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池梁一声长叹,“从那天之后,再也不见他们同在一起,但我的表妹也从此不理我
了!”
  “我坐卧不安,无心练武,拼着受父亲责怪,往往应该练一个时辰的,我只练半个时
辰,一下场子,就想出种种借口,跑去找她。”
  “但她也总是有种种借口,推辞我的邀约。不是说要读书,就是说要作女红,甚至说是
精神不适,没有兴致陪我去玩。后来甚至把自己关在闺房,根本不见我了。”
  “而她的形容也的确是日见憔悴,也不知是真的有病,还是没病,委实像个一玻豪人
了。”
  韩芷心里叹了口气,“怪不得池伯伯写的那首词中,有‘心事眼波全不定,一春风雨长
多病。’这样的两句,敢情就是写他的表妹在这一段日子里的景况的。唉,池伯伯,这其实
应该怪你在年轻的时候,也太不懂女孩儿家的心事。你要拔除她心上初茁的情苗,她焉能不
恼恨你?”
  “经过了这段日子,我就是再蠢再笨,也懂得她的心事了。”池梁继续说道:“我明白
了,她心里真正喜欢的,是我的师弟,不是我!”
  韩芷忍不住说道:“男女间的感情,微妙得很。只可顺其自然,不能够强求。池伯伯,
事情已经过去,你又何必自苦乃尔!”她的年纪只配做池梁的女儿,但说出的这番话,却像
是对平辈的好友的规劝。池梁却并没感到尴尬,用充满感激的目光看着韩芷,点了点头,说
道:“你说得很对,只可惜当时没有人和我说这样的话。”
  “不过,话说回来,即使当时有人和我这样说,恐怕我也不会听他劝告的。”
  “从表妹开始牙牙学语的时候起,我就和她在一起的了。二十年来,我心里只有她一个
人,她喜欢我就喜欢,她烦恼我就烦恼。”
  “如今我忽然知道她心上另有一个人,甚至这个人已经把我从她的心中挤出去了,你想
想我的心里是个什么样味儿?”
  “我的心里燃着妒火,妒忌几乎令我发狂,渐渐我也形神憔悴了。”
  韩芷越听越是惊惧不安,“池怕伯当时在这样的心境之下。不知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情?”她隐隐感觉得到,这事可能是和自己有关,连问的勇气也没有了。
  池梁歇了片刻,喘过口气:“我明白了表妹的心事,我的心事也给爹娘看出来了。
  “有一天,妈妈找我单独谈话,她问我:爹爹说你近来好似无心练武,这是为了什么?
我不能否认,但也不能对母亲说出真正的原因。”
  “妈说,你不必砌辞骗我,你是我亲生的儿子,你的心事,我还会不知?”
  “于是她再问我:你和表妹,近来也好似疏远了许多,这又是为了什么?”
  “我仍然只能回答:我不知道!但忍不住加多一句:妈,你要知道,应该去问一问表
妹。”
  “妈妈似笑非笑的望着我,说道:你是害怕她长大了,翅膀硬了,自己就会飞走了?”
  “我没说话,忍不住叹了口气。”
  “妈跟着也叹了口气,傻孩子,要是你为这个操心,说不定倒是你自己的多疑了。”
  “妈说,你的表妹虽然不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也是我一手抚养长大的,她素来柔顺,
我不相信她会没有本心,另一个人,他身受咱家恩德,料想他也不敢做出对不住我们的事
情。”
  “看来妈妈已经看出了一点我们三人之间的事情,她所说的另一个人,当然是指我的师
弟了。”
  “我怎能对妈妈说呢?她是老一辈的看法,认为表妹若然和师弟‘私恋’,就是忘恩负
义的。她既然这样相信他们,我岂能去说他们的‘坏话’?”
  “妈继续说道:或许是因为你们年纪大,表妹知道迟早要做我的媳妇,对你也不免有点
怕羞,以致反而有了拘束了。好孩子,你不要再多的胡思乱想了,妈会给你安排妥当的。”
  “我懂得妈要给我‘安排’的是什么,也怪我当时糊涂,并没提出异议。唉,或许这也
正是出于我的自私,在我的心底里,我也是乐意由父母给我安排吧!”
  “这一天终于来了,爹妈做了错事,我做了更大的错事!”
  这更大的错事是什么?韩芷没有勇气问他,只有等待他自己说出来。
  池梁在痛苦的回忆煎熬之下,面色一阵青一阵红,好像甚为害怕说出这个令自己难堪的
事。韩芷见他如此痛苦的神情,几乎忍不住就要叫出来:“池伯伯,你不想说,那就不必说
吧!”
  但池梁咬了咬牙根,终于说出来了。
  “这一天是爹爹的生日,他没通知亲友,只是设下酒席,自己家人团聚。”
  “那年我爹爹是四十九岁,做的是普通只设家宴的小生日。不请朋友,并不稀奇。但出
奇的是参加这个家宴的有我的表妹,却没有我的师弟。”
  “从师弟来到我家的那一天起,爹爹就一直是把他当作自己的家人的,为什么爹爹的寿
辰,不让他和我们一同庆贺?”
  “不过,我虽然觉得奇怪,却也隐隐猜得到将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果然在酒过三巡之后,爹爹首先说道:‘明年我就是五十岁了,现今局势不好,看来
恐怕有天下大乱之象,我想趁早了结我的一件心愿。”
  “妈妈接着说道:‘慧儿,’这是我表妹的校蝴,‘你妈将你付托给我,我是你的姨
妈,也等于是你的母亲一样。我不仅把你当作女儿,我还要你做我的媳妇,今晚这一席酒,
一来是替你姨父祝寿。二来也是替你们订婚的。你和梁儿先定下名份,过几天再择吉日成
亲。能够见到你们成为夫妻,这是你姨父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你们自小就在一起长大,
你也不用害羞了。”
  “妈以为表妹是决无异议的,说出的话就像命令一般,根本没有征求她的同意。”
  “哪知表妹听了她的这番话,眼泪不禁淌了出来,面色也骤然变了。”
  “妈妈呆了一呆,说道:‘什么,你不愿意吗?’”
  “表妹忍住眼泪说道:‘姨妈,多谢你将我抚养成人,我愿意永远做你的女儿。’”
  “我妈道:‘这样说,你是不愿意做我的媳妇了?梁儿自小你在一起,他心里就只有
你一个人,你是应该知道的!我的梁儿有什么配不起你?你纵然不念我的养育之恩,也该念
他的一片痴情呀!’”
  池梁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妈妈的话说到我的心坎里,我也不禁流出了泪来。”
  “流泪眼看流泪眼,我呆呆的看着表妹,我想当时我凝视她的目光,一定会让她感觉得
到是在埋怨她的。”
  “唉,我为妈妈的话感动,却没想到,妈妈的这些话是多么伤害了她的心!”
  “唉,我也只知道自己伤心,却不知道她比我还更伤心。”
  “弄成这样的常烘,爹爹当然很不高兴,登时说道:‘你们给我祝寿,还是给我吊丧?
哼,我本来想双喜齐来的,你们却给我哭哭啼啼,这算什么?你们要怎样,不妨对我直
说!’他口里说的是‘你们’,眼睛则只是望着我的表妹。”
  “唉,表妹怎么受得了这么沉重的压力?”
  “她跪了下来,说道:‘要是没有姨父母抚养,早就没有我这个人了,你们要我怎样就
怎样,请你们不要生气了。姨父,我也不是有心触你霉头的,我只是思念亡父亡母,只恨自
己的命生得不好,爹娘死得太早!’”
  “我不知道爹妈是否听懂她的弦外之音,我是听得懂的。她要是父母在生的话,就不至
于非听我爹娘的话不可了。”
  “但说起来我可真为自己感到羞愧,当时我非但不同情她,反而心里的妒火烧得更旺。
‘原来你是这样勉强答应嫁给我,你答应嫁给我,心里爱的却是另一个人!’”
  “我妈却甚高兴,或者她是真的不懂,或许她是为挽回这样尴尬局面,假装不懂。”
  “她把表妹扶了起来,说道:‘好孩子,我早知道你会听我的话。你思念亡父亡母,这
是应该的。但他们知道你终身有托,在天之灵,也必定为你高兴的。今天是好日子,不许你
再伤心,大家高高兴兴的喝酒吧!’”
  “表妹强颜欢笑,我却是想笑也笑不出来。不过酒倒是喝了很多很多。酒入愁肠容易
醉,不知不觉我是喝得酩酊大醉了。”
  “妈叫她扶我入房去睡,她要表妹先学会做一个好妻子,好妻子应该懂得服侍丈夫
的。”
  “我一进了房门,和她单独相对,酒意更涌上来,心头的妒火,也随着酒意更浓更烈。
我瞪着眼睛望她!”
  “我的神情把她吓坏了,她说:‘表哥,你喝醉了,早点唾吧。’她替我宽衣解带,扶
我上床。看来她是盼我立即蒙头大睡,她好溜出房去。她惊慌的神态,越发激怒了我,
‘哼,我又不是老虎,你是怕我吃掉你吗?’我想。跟着我又想道:‘她要躲开我,为的什
么?为的是要赶快去会情郎!’”
  “我霍的坐起来,眼睛瞪得更大了。我说,‘我没有醉,谁说我醉。我清楚得很,你爱
的不是我,是我的师弟。你老实告诉我,你现在是要和他幽会吧?你受的委屈,是只能向他
倾吐吗?’”
  “她呆住了,泪水又从她的眼睛流出来,她颤声说道:“表哥,你原谅我,我辜负了你
的情,但,我,我是不由自己……”
  “我最后的一点幻想也破灭了,我明知她是爱我师弟,但我还是希望她否认的。即使是
骗我也好。”
  “现在,和我的希望刚刚相反,她亲口‘招供’,她是情难自禁的爱上了师弟。哼,她
居然还敢求我原谅!”
  “我不敢听她把话说完,我就冷笑说道:‘可惜你现在已经做了我的妻子!’”
  “她好像对着一个陌生人,过了好一会子,方始低声说道:‘不错,我是答应了姨妈做
你的妻子了,我不想骗你,现在我还忘不了他。成亲之后,最好你带我到别的地方去,我会
慢慢忘记他的!’”
  “她说的是真心话,可惜她忘记了一点,我喝醉了。我已经失去了理智,我宁愿自欺欺
人,不愿听她的真心话!”
  “我抑制不住潜伏心底的兽性,突然爆发出来。‘你不会忘记他的,我也不要你委委屈
屈的做我的妻子!但我得不到你的心,我还是要得到你的身体!’”
  “我,我不是人,我是禽兽,我做了永难追悔的错事!”
  韩芷的心头在抽搐,为他的表妹难过,也在为他难过。池粱抹干眼泪,过了许久,说
道:“我听见她的哭声,我的酒也突然醒了。”
  “我后悔,我羞惭,为什么我会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我噼噼啪啪打了自己几个耳
光,我不知要和她说些什么话才好。”
  “我不敢求她原谅,结果还是她先说话:‘表哥,我不会恨你,我可怜你!但请你原
谅,请你忘记令晚之事,也忘记我吧!’”
  “她说了这几句话,就推开窗户,跑了!我酒是醒了,但双腿发软,也没颜面跑去追
她。”
  “她这一跑了出去,从此就没回来。”
  “唉,九州铸铁终成错,我做了这件错事,也造成了我和她的死别生离。我是永远没有
机会向她忏悔了。”
  “跟她一起失踪的还有我的师弟。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的师弟。”
  “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我的爹娘当然又是伤心,又是生气。但不知是为了遵守‘家丑
不可外扬’的古训,还是为了避免刺激我的缘故,爹娘对他们的‘私奔’一事,绝口不提。
不仅爹娘如此,家中的婢仆也不敢提及他们了。”
  “死了的人还会有人提起,我的家人却好像把这两个人当作从来就没有存在似的,突然
间他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尽避他们已经走了,尽避没人再提起他们,但他们还是留在我的心上,并没有消
失。”
  “不错,表妹最后留下的两句话,是叫我忘掉那晚的事,忘掉她的。但我怎么忘得掉
呢。”
  “我无法打听他们的消息,也没勇气打听他们的消息。我只有在花晨月夕,情难自己之
时,偷偷跑到莫愁湖畔,在那柳荫之下,吹我的萧,追悔往事。”
  韩芷听得满眶泪水,“怪不得他的表妹临走时对他说:我不恨你,我可怜你。但我该同
情谁呢?”不觉抬起模糊泪眼,叫了一声:“池伯伯。”
  池粱望了望她,迟疑片刻,继续说道:“别怜悯我,我是该得到这惩罚的。”
  “我本来不想再说下去,但这故事还没有完。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
  “时局不出我爹所料,瓦刺入侵,土木堡一战,明军一败涂地,英宗皇帝御驾亲征,也
给敌人掳去。要不是兵部尚书于谦当机立断,立即拥立新君,死守京城,抵御强敌,大明恐
怕早在二十年前就亡给瓦刺了。”
  “转危为安,那是后来之事。皇上被俘,京城被围,消息传来,早已是人心惶惶。瓦刺
铁骑,虽然未到江南,流寇已是乘机纷起。在这些流寇之中,有些还是暗通瓦刺,准备作内
应的。”
  “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候,大家忙于应变,虽然我还在思念他们,哀伤却已稍减了。”
  “但想不到在这时候,我却忽然得到他们的消息。”
  “有一天,我无意中听到了父母在房中谈话,正是谈起他们。”
  “妈正在骂我表妹:‘枉我将她抚养成人,她竟然和你的好徒弟私奔。如今已经知道他
们下落,你说该怎么办?’”
  “爹爹好像迟疑半晌,说道:‘怎么办?我也不知怎么办?’”
  “妈连爹也骂起来了:‘你也没决断,难道你就任由他们忘思负义,任出他们败坏门
风。’”
  “爹爹叹口气道:‘把他们抓回来又怎么样,难道咱们还能要她做媳妇吗?’”
  “妈妈也叹口气道:‘虽然不能要她做媳妇,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啊!我不能让他们奸
夫淫妇苟合,我要你把他们抓回来,用家法管教她!再说,她是我唯一的甥女,我要是不把
她找回来,也对不住我死去的姐姐。’”
  “我跑进去叫道:‘爹爹,妈妈,你可千万不能难为他们,这不是他们的错,是我的
错!’”
  “爹爹一声长叹,说道:‘你瞧见了吧,要是把他们抓回来,除非将他们处死,否则只
有害了梁儿!当然你也不忍将他们处死的,是吧?那就只有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了。’”
  “妈妈摇了摇头,对我说道:‘真没想到你这样没出息,她这样对不住你,你还要护着
她。如此看来,是不能让她再踏进咱们的家门了,好吧,好吧,算我狠心,就让他们自生自
灭吧!’”
  “我说:‘妈,我不是想把她找回来,但我要知道她和师弟的下落。’”
  “妈说:‘什么,你还是要找他们见一见面吗?’”
  “我说:‘我可以不见他们,但我必须知道他们的消息,才能安心。’”
  “妈无可奈何,终于告诉了我:‘他们是躲在杭州你的师弟一个穷亲戚家里。听说他们
已经私自成亲了。’”
  “最初我确实是没有勇气去找他们的,但后来时局一天比一天紧张,有股流寇正在苏杭
地区流窜,传言这股流寇准备洗劾杭州。”
  “我家也在准备逃难了,我不由得想起了他们,不由得暗暗为他们担心了。他们武功不
好,也没有钱,身处危城,能逃劫难吗?在这个关头,我不帮忙他们,还有谁帮忙他们?”
  “哪知到了杭州,结果令我大大失望。”
  “他们不肯见你?”韩芷问道。
  池粱摇了摇头,“不是。”
  “啊,他们两个早已走了?”
  “不是他们两个,是他们三个人一起走了。”
  韩芷诧道:“还有一个是谁?”
  池梁深深的看了韩芷一眼,说道:“你听我说下去,就知道了。”
  “我找到了师弟那个穷亲戚,他告诉我,表妹产下一个女婴,刚刚满月。身子本还很虚
弱的,但为了时局紧张,恐怕战火烧来,累了婴儿无辜受难,在我来的前两天走了。表妹也
早料到我会来找他们,留下一封信托他转交给我。”
  “我不用拆开那封信,也已料到她要告诉我的是什么了。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她告诉我
替我生了一个女儿,曾经想过要把女儿交回给我,但结果他们还是决意把婴孩带走。因为她
希望我另找‘名门淑女’,不愿留下这婴孩妨碍我的婚姻。他们决意不管怎样艰难,甚至牺
牲性命,也要养大这个孩子!”
  韩芷激动得叫了起来,说道:“她没有骗你,后来在逃难途中,她的确是为了这个孩子
牺牲了性命,那时孩子刚满周岁!”
  池梁说道:“这个故事我说完了,我没有再娶,二十年来,我一直在找寻这孩子。现在
我找到了,就不知道这个孩子,她、她……”
  韩芷满含泪水的眼睛望着池梁,池梁的一颗心却像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像一个犯人似
的等候她的宣布。
  “我明白了,都明白了!”韩芷说道:“我就是那个婴儿,你的表妹是我的妈妈,你的
师弟,他,他是我的爹爹!”
  池梁的心往下一沉:“她说得不错,她的爹爹只能是韩师弟,我、我是不配做她的爹爹
的。”
  “爹爹!”韩芷突然叫了出来,投入他的怀抱。
  “我现在懂了,为什么爹爹不肯告诉我,原来我不是他的亲生的女儿。但我知道他临终
时是要把实情说出来的,我想他如果天上有灵,也一定高兴我和亲爹团圆的。不,我说错
了。你是我的亲爹,他也是我的亲爹。爹爹,你原谅我这样说吗?”池梁流着泪听她说了这
番话,方始松了口气。
  “芷儿,要你原谅的是我,我还嫌你说得不够呢!”池梁松了口气,脸上泪痕还未抹,
已露出笑容,说道:“他虽然不是你生身之父,却是对你最好的人!他是你的比亲爹更亲的
爹爹!惭愧的是我,我是你生身之父,却是对你未有过一点好处,只是累你受苦受难……”
  韩芷掩住他的嘴巴,“爹爹,你别自怨自艾了,过去的事也很难说是谁人的错,如今咱
们父女已经团圆,往事还何必再提?爹爹,你怎能说对我不好,昨晚你就曾经救过我的性
命。”
  池粱抹干眼泪,“女儿,多谢你原谅我。对,就让咱们父女从头开始吧,但你不必跟我
改姓,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韩芷咽下了眼泪,“女儿懂得。我是韩家的女儿,也是池家的女儿,姓什么那是无关紧
要的。”
  池梁说道:“这十多年来,你们父女是怎样过活的?啊,我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你怎
的练成了这一身功夫?你的功夫想必不是你爹教你的吧?”
  “女儿的武功是义父教的,爹爹从未透露过他会武功。”
  “啊,你还有一个义父,他是谁?”
  “我的义父叫丘迟,是在王屋山下隐居的。他是爹爹后半生最要好的朋友,爹爹,这些
事情,慢慢我再告诉你。”前一个“爹爹”是指韩湛,后一个“爹爹”才是池梁。要是有第
三者在旁,一定听得莫名其妙。但他们父女,说的听的都觉得亲切而又自然。”
  池梁说道:“我也还有一个故事告诉你……”
  “什么故事?”韩芷觉得父亲的神情有点奇怪,似乎想说又不想说的。
  “关于咱家那支玉萧的事。”
  刚说到这里,他们听见萧声了,是葛南威吹的萧声。
  陆昆仑已经替陈石星和云瑚安排好,要他们明日一早进城,住在一个丐帮弟子的家里,
让他们可以用半日时间作准备功夫,默记皇宫建筑的大略图形,晚上就要入宫了。
  饯行宴“别开生面”,午夜举行。群雄依次敬酒,轮到葛南威之时,葛南威说道:“陈
大哥,我吹萧给你送行,我也想听听你的弹琴。”
  陈石星道:“好,那咱们就来个琴萧合奏,你想奏什么曲子?”葛南威道:“这是我所
写的曲词,请你过目。”陈石星一看,说道:“好,写得很好。”他把曲词递给云瑚,说
道:“瑚妹,你给我们伴唱吧。”
  葛南威见他们神采飞扬,视死如归,心中不无感触,“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
枝。这两句诗不啻是为他们吟咏。嗯,陈大哥不管是否能够无恙归未,他得有这样一位红颜
知己与他同生共死,此生总是可以无憾了。唉,我相信素素也会对我这样的,但她为什么这
两天对我如此冷淡呢?”
  他吹起玉萧,云瑚按拍唱道:“风萧萧兮——”众人一听这四个字,不觉脸色都变了,
要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乃是荆轲刺秦王临行前他的好友高渐离为他击
筑高歌所唱的辞,众人俱想:“葛南威胡为如此不知忌讳?”
  只听得萧声高吭,琴音清越;云瑚唱下去道:“风萧萧兮剑气寒,欲安社稷兮誓除
奸。”众人这才知道葛南威是改了给荆轲送行那首千古传诵的曲词,以求切合当前情事的。
众人这才轰然喝起彩来,齐声说道。”改得好!”
  萧声一转,宛似游丝袅空,直上云霄,琴声清峻,也是越拔越高。云瑚朗声吟道:“壮
士手持三尺剑,直排天阔谒龙颜!”
  林逸士击节赞道:“壮哉,壮哉!”
  韩芷笑道:“葛师兄这歌辞改得很好,不过,只赞‘壮士’,却未免冷落了云姐姐
吧?”
  林逸士道:“中帼不让须眉,女英雄何尝不可称为壮士?”
  韩芷道:“说得好,林大侠,我敬你一杯。”
  云瑚反复再唱:“风萧萧兮剑气寒,欲安社稷兮誓除奸。壮士手持三尺剑,直排天阔谒
龙颜。”唱罢,萧声琴声戛然而止。“啪”的一响,琴弦断了一根。
  陈石星推琴而起,说道:“韩姑娘,托你暂时代我保管这张古琴,要是我不回来,就麻
烦你代我送给段大哥吧!”
  韩芷说道:“别这样想,陈大哥,你和云姐姐一定能够平安回来的!”
  陈石星哈哈笑道:“追求寸功成,生死河足虑!”笑声中向四座环揖告别,便与云瑚并
肩走了。
  陆昆仑亲自送他们入城,群雄还在灯火通明的大厅,激动的心情都未平静,谁也不想睡
觉。
  葛南威的玉萧还拿在手中,忽地发觉池梁与韩芷都在注视他的这管玉萧,若有所思。
  葛南威也在奇怪:“为什么师叔和韩姑娘迟迟而来?”
  池梁说道:“芷儿,你告诉葛师兄吧。”
  葛南威怔了一怔,说道:“韩姑娘,你拜了我师叔为师?”池梁微笑说道:“她不是我
的徒弟,她是我的女儿,说起来也可以算得是你的师妹的。”
  葛南威大感惊奇,同时也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师叔昨晚那样舍命保护韩芷。”
  池梁继续说道:“你们意想不到吧,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她是我的女儿的。”
  “葛家和池家既是同门,又是世交。我是把南威当作子侄一般的。你们以后要像兄妹相
亲才好。”
  葛南威与韩芷以师兄妹的身份重新见过了礼,众人跟着也向他们贸喜,不知不觉倒是把
杜素素冷落一旁了。
  杜素素冷眼旁观,想起昨晚那件事情,心中满不是滋味。
  韩芷也是想起一件事情,她看着葛南威手中的玉萧,暗自想道。”爹爹讲他的故事之
时,好几次提及他那管家传之宝的暖玉萧,葛南威这管玉萧吹出来的萧声也是特别好听的,
不知是否就是爹爹那管玉萧?”
  她凝神望着葛南威手中的玉萧,杜素素却不知道她注意的只是玉萧,不由得更是心里冒
酸了。
  葛南威察觉到了她的神情异样,连忙说道:“韩姐姐惦记着段大哥呢,咱们还是赶快陪
她回去,让她把这个好消息亲口告诉段大哥吧。”表面是取笑韩芷,其实则是说给杜素素听
的。
  他们回到楚家,段剑平刚刚睡过,段剑平见韩芷眼睛红肿,只道她是为自己的病重担忧
落泪,连忙说道:“说也奇怪,我睡了一觉,已经好得多了,芷妹,你可用不着替我担心
啦。”
  池梁笑道:“我刚才用的点穴法是有固本培元之功的,你不用十天,就可恢复如初。”
  韩芷大喜过望,说道。”十天时光,转眼即过。段大哥,你可以安心养病啦。”
  段剑平说道。”对啦,池老前辈,你为我的病尽心尽力,恕我未能拜谢。”
  池梁说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段剑平道:“我固然要感谢你,昨晚我照顾不到韩姑娘,全靠你救她脱险,我更不知怎
样感激你才好。”
  池粱微笑说道:“她是我的女儿,应该是我多谢你曾经给她照料才对,你怎么会反而多
谢我呢。”
  段剑平又惊又喜,呆了一呆,说道:“原来池大侠是你的爹爹,怎的你以前没有和我说
过?”
  韩芷说道:“我是刚刚才知道的。”
  段剑平听她说了个中原委,这一喜当真是非同小可,笑道:“韩姑娘,这可好啦!不瞒
你说,在几个时辰之前,我是还未知道我有治愈的希望的。那时我曾经这样想过,我死了不
打紧,就是觉得对不住你。你我命运相似,都是没有亲人的了。我‘大去’之后,谁来安慰
你,谁来照顾你呢?如今可好了,你有了一个好父亲,说句笑话,即使我的病不了,我也
可以毫无牵挂的去另一个世界了。”
  韩芷听了他这样真挚深情的肺腑之言,不由得泪盈于睫,说道:“段大哥,我不许你胡
思乱想。我早知道你会逢凶化吉的。”
  眼中含泪,心里可是甜丝丝的,脸上也不觉挂着笑意了段剑平笑道:“是啊,现在你不
用为我担忧,我也不用为你担忧了,那你还要哭什么?”
  池粱瞧在眼中,再糊涂也知道女儿和段剑平的感情不是普通朋友的感情了。正是:
           旧梦岂堪重再忆?柔情尽岸玉萧中。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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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广陵剑》——第三十一回 血仇未报须挥剑 心事难言尽岸萧
梁羽生《广陵剑》 第三十一回 血仇未报须挥剑 心事难言尽岸萧   席散之后,池梁心乱如麻:“适才听陈石星他们吩咐芷儿的口气,似乎在他们心目之
中,已是把芷儿和段剑平当作一双情侣了,不知芷儿心事如何,若然她真的有了意中人,我
的心愿就恐怕不能达成了。”当下带了韩芷,仍然走到屋后的松林他们日间谈话的地方。
  韩芷说道:“爹爹,你是不是要告诉我另一个故事。”池粱说道:“不错,这个故事要
从一管玉箫说起。”韩芷心中一动:“爹爹,你这故事中的玉箫,可就是葛师兄手中的那管
暖玉萧?”
  池粱说道:“你很聪明,一猜就着。这管玉萧也就是我少年时候曾经用来吹曲子给你妈
妈听的那管玉萧。”
  韩芷道。”这玉萧不是咱家的传家之宝么?”弦外之音,自是有点奇怪池梁何以舍得把
传家之宝送给外人了。虽然这个“外人”是他的师侄。她心里暗自想道:“侠义中人,轻宝
物重仁义,本世事属寻常。像陈石星大哥就曾经要把他的家传古琴送给平哥。但爹爹对这管
暖玉萧是有特殊深厚的感情的,怎的舍得送出去呢?”有一样令她觉得奇怪的是,据她所
知,葛南威是在那次阳朔莲花峰群雄大会之后,才倒广元拜见师叔(即她的爹爹)的。在此
之前,他虽然知道有这位师叔,却还未见过。但这枝玉萧却早已是葛南威的成名兵器了。这
枝玉萧,爹爹是什么时候送给他的呢?
  池梁好似知道她的心思,说道:“不错,葛南威到广元拜见我这个师叔,还是未够一年
的事情。但远在他尚在襁褓之中,我却是已经见过他的了。还有这枝玉萧,也并不是咱们池
家的传家之宝。”
  韩芷诧道:“爹爹,你好像说过……”
  池粱说道:“我向爹爹讨这枝玉萧之时,也只道它是咱家的传家之宝,尚未知道它的来
历。直到那一天——”
  他像是在回忆往事,歇了一歇,方才开始给女儿说这枝玉萧的故事。
  “那一天,那一天已经是我从杭州回来之后的事情了。回来不久,一股海盗便已流窜苏
杭一带,杭州亦已受到劫掠了。还有令人心头更为沉重的消息来自北方,瓦刺已经兵临京
城,倘若京师失陷,时局不堪设想。
  “爹爹决意要找避难地方,但只要我一人逃难。”
  “为什么爷爷不和你一起逃难?”
  “爹爹说他要看管这份家业,他说他在这地方上人面熟,交游广,即使当真有大难来
时,仗着他的武功和平素广交的三教九流朋友,料想也可以避得过这场灾祸的,叫我只管放
心逃难,不必牵挂爹娘。其实所谓看管家业,这只是他的借口。许多年后,我才知道爹爹不
肯逃难的真正原因。原来他那时已经秘密参加一支义军,这支义军是准备鞑子打来时,为百
姓抗敌了。”
  “但爹爹顾虑我的武功尚未练得大成,同时因为我是他的独子,他也多少抱有一点私
心,不愿我跟他一起冒险。”
  池梁继续说道:“临行前夕,爹爹把两件东西,郑重付托给我。一是这枝王萧,另一件
是他用毕生心血研究所得的点穴功夫——惊神笔法图解。
  “爹爹问我:‘你知道这枝玉萧的来历么?’那时我也像你刚才那样反问:‘它不是咱
们梁家的传家之宝吗?’”
  “爹爹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它是一位朋友送给我的。虽然我可以把它留作传家之
宝,但要是这位朋友的后人是可造之材的话,我还是希望物归原主的。’”
  “我听了不觉颇为诧异,爹爹这位朋友未免太过慷慨了,竟舍得把这枝武林中人梦寐以
求的异宝暖玉萧送给爹爹。他的这位朋友是什么样的人呢?我自是禁不住奇心起了。”
  “爹爹对我说道:‘你还记得有一位葛帅伯吗?许多年前他曾带过他的孩子来过咱家
的。’”
  “我想了许久才想起来,记起七岁那年,是有一位葛师伯和他的孩子曾经来过家里。他
的孩子和我同年,我还记起了他的名字叫葛名扬。他们父子只在我家里住饼两天,当时由于
表妹和师弟的事情对我刺激太大,我早已把这位童年的朋友淡忘了。要不是爹爹提起的话,
我真想不起来!”
  听到这里,韩芷已然明白几分,问道:“这枝玉萧可是你的那位葛师伯送给爷爷的?而
那位当时叫做葛名扬的孩子,想必是葛南威的父亲吧?”
  池梁说:“你猜得一点不错。原来这枝暖玉萧本是葛师伯费了许多心力,加上机缘凑
巧,在昆仑山星宿海上采到一块暖玉,把它治炼而成一枝玉萧的。”
  韩芷说道:“既然如此难得,何以他又舍得送给爷爷。”
  池梁说道:“葛师伯因为爹爹在同门之中资质最好,这枝玉萧有助于爹爹练成上乘的点
穴功夫,故此他无论如何,也要爹爹接受他这份珍贵的礼物,他说,但得师门的武学发扬光
大,虽然不是由他成功,他也同样感到光荣。这就胜于千万件宝物了!”
  韩芷叹道:“这位葛师伯的胸襟真是伟大。”
  池梁继续说道:“还不止呢。爹爹还对我说,他还受过这位葛师兄的恩惠的。要不是有
这位葛师兄,他就不能专心练武,也不能度过几次危难的。”
  “但这是我今晚要和你说的题外之话,我今晚只想你大概知道一点池家和葛家的关系,
至于内里详情,我想留待以后,慢慢再告诉你。”于是他把话题转回来,回到那天晚上,他
的父亲是怎样嘱咐他的事情。
  “临行前夕,爹爹嘱咐我道:‘我受了葛师兄大恩,无以为报,当他送我这管玉萧之
时,我和他约定两件事情。如今我没法到瓜州找他,只好由你替我完成心愿了。”
  “我问爹爹是哪两件事情?爹爹说道:‘当时我们都已知道妻子有孕,因此我和他所约
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是我们生的都是男儿的话,就结为兄弟;都是女儿的话,就结为姐
妹;一男一女的话,就结为夫妇。
  “那年他带孩子来访我的时候,一来因为你们年纪太小,二来他那时又另有要事在身,
只能在咱们家里住两天,就要赶着到别的地方去,因此没有替你们正式举行异姓结拜的仪
式。我打算在你们成年之后,大宴亲朋,说明原委,好让亲友们知道葛师兄的义行,稍尽我
的一点心意,同时也好让你们知道两家的渊源的。”
  “‘如今这样的时局,你们结拜的仪式当然是不能隆重举行了。但只要你找到葛师伯父
子,纵无盛宴,撮土为香,三杯淡酒,结为兄弟,也是一样意义深长。’”
  “我在失意之余,也很希望有一位异姓兄弟了,听了爹爹的话,甚为欢喜,当下一口应
承,不论时局如何混乱,我也要找着他们,遵从爹爹的嘱咐。”
  “爹爹跟着说第二件事情,他说他感激师兄赠宝萧的深情厚意,决定了他年所学有成的
话,两家分享,师兄最希望他凭暖玉萧之助,练成上乘的点穴功夫,如今他已练成了以萧代
笔的‘惊神笔法’了,他要我把这份他亲手所写的惊神笔法图解送去给他们父子。同时他也
有意将那枝玉萧,归还葛家。
  “我受了爹爹的嘱咐,带了玉萧和秘笈,南下逃难。那时瓜州已是处于风声鹤唳之中,
在我到达瓜州的前两天,我已发觉似乎有人跟踪我了。
  “葛家在瓜州也是颇有名望的,一打听就打听到了。但我找到了葛家,有件事情,却是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韩芷道:“敢情他们已是逃难去了?”
  “不是。我只见着葛名扬。”
  “他的父亲呢?”
  “葛名扬穿着孝服出来迎接我,他的父亲,我的师伯,已经死了!”
  “葛名扬还有老母在堂,他已经结了婚,有一个孩子,是他父亲去世之后生的,只有两
个月大,还在襁褓之中。这个婴儿,就是后来名列八仙之位的葛南威了。”
  “我提起爹爹和葛师伯当年之约,葛师婶告诉我,她丈夫临死的时候,也曾告诉她这件
事情。她说要是我不来瓜州找他们的话,他们母子也要到金陵来找我爹和我的。”
  “她非常高兴我能践先人之盟约,当晚就真的是撮土为香,三杯淡酒,让我与葛名扬结
成了异姓弟兄。”
  “葛师婶说起往事,又是伤心,又是高兴,她说最重要的是两家的情谊,能够见到我和
她的儿子结为兄弟,她已是得到安慰了。不过,在她提起旧事之时,她还十分感慨的说了几
句话。”
  池梁说至此处,停了一停,望着女儿,若有所思。韩芷问道:“她说了些什么话?”有
点奇怪,爹爹为什么不说下去。
  池梁终于还是说了出来:“葛师婶言道:她希望我们两家,世世代代都能够像先人一
样。她问我结了婚没有?”
  韩芷心头一跳,“她为什么这样问你?”
  “她希望我和她的儿子也有同样的约定!大家生子就结为兄弟,生女就结为姐妹,一男
一女就结为夫们。”
  韩芷一听这话,不觉呆了。
  池梁续道:“她是早就从丈夫口中,知道我的父亲是要把表妹许配我的,她对我笑道:
‘那年我的名儿从你家回来,他还埋怨你只理表妹,不理他呢。如今我的名儿已有了孩子,
想必你也和表妹成婚了吧?’”
  韩芷又是吃惊,又是着急,却又不好意思问她爹爹当时怎样回答他的师婶。
  池梁似乎知道女儿的心思,半晌说道:“我当然不便把表妹的事情告诉师婶,只好托辞
说是武功尚未练成,未想成家立室。根本不提表妹,也不提是否有意让后人重续盟约,就把
话题移转了。师婶见我态度冷淡,可能对我有点误会,以后也就不再提此事了。”
  说至此处,池粱苦笑一声,“唉,她哪知道我是有苦说不出来,她要误会,我也只能由
她误会了。
  “说老实话,当时我是这样想的,要是能够由我作主,我是愿意和葛师兄结为儿女亲家
的。但表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女儿也不是我的女儿了。她将来是否还肯认我这个一父亲,
我自己也不知道。又怎能随便答应女儿的婚事?”
  韩芷听他说了这一段话,方始松了口气,“幸亏爹爹没有答应葛家,否则这件事,可真
是尴尬透顶了。”
  池粱续道:“时局虽然紧张,但瓜州在经过一次强盗骚扰之后,暂时还算平静。我本来
打算在葛家多住几天,借切磋武学为名,把爹爹教给我的功夫,转授葛师兄的。哪知第二天
就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大祸事!”
  韩芷吃一惊道:“什么大祸事?”
  池粱说道:“说起来都是我的错,我当时年轻识浅,江湖经验太少,把强盗引来葛家
了。”
  韩芷恍然大悟,“就是前一天跟踪你的那些人吧?”
  池梁说:“不错。原来跟踪我的人也是武学的行家,识得我这随身携带的玉萧是件宝
贝,他们是要来抢我这枝玉萧的。”
  “我和葛名扬联手对敌,一场恶战,把强盗都杀得或死或伤”,但葛名扬却因保护婴
儿,被那盗魁以大摔碑手震伤了五脏六腑!”
  韩芷大惊道:“后来怎样?”
  池梁虎目蕴泪,“可怜他在重伤之后,只能含泪指着他那在襁褓中的婴儿,用目光向我
表露托孤之急,就此一瞑不视了。”
  韩芷感怀身世,不觉叹道:“原来葛师兄也是自小这么命苦。我周岁丧了亲娘,他还未
到周岁,就丧了爹!”池梁说道:“是啊,正因为你们的命运无独有偶,所以我希望你们特
别相亲相爱!”
  也不知言者是有心还是无心,但听者却是有意了。韩芷感觉到父亲的话似带双关,心头
不觉怦然一跳!但她却未知道,在这树林里面,还躲有一个人,此时也是“听者有意”,心
头的剧跳,比她还要厉害。
  这个人是杜素素。
  她是有心来偷听的,因为从昨天晚上起,在这一天一夜当中,已是有许多迹象令她惴惴
不安,她也早已有了预感:池粱的父女相认,恐怕不只是他们父女之间的事情,而是和葛南
威有关的了。
  此际,池粱虽然尚未明白说出来,她已料想得到池梁要和女儿说的是什么了。听至此
处,她不觉妒火中烧,心头冷笑:“是啊,你们是同命相怜,那我就由得你们相亲相爱去
吧!”
  她强抑心中的酸痛,听池粱说下去。
  “我决意做两件事情,报答葛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替葛师兄报仇。那盗魁的功力远胜
于我,我必须把武功练成,才有必胜的把握,我要练到无须暖玉萧之助,也能击杀那个盗
魁。腑
  “但那盗魁的姓名和来历我都丝毫未知,要报仇,首先必须打探清楚。我虽然不知道他
的名字,却知道他的武功。他的大摔碑功夫可说是武林一绝,经过这么多年,想必他这门功
夫一定早已名震江湖了。练这门功夫练到名震江湖的寥寥可数,就凭这条线索,我终于打探
到了。”
  韩芷问道。”那人是谁?”
  池梁说道:“就是龙文光这老贼手下的第一高手令狐雍!”
  韩芷恍然大悟,“原来是他。怪不得你从广元进来京师帮忙‘八仙’,除了因为‘八
仙’之中有你一个师侄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原因是要报仇的。但不知葛师兄已经知道令狐
雍是他杀义仇人没有?”
  池梁说道:“他还未知。”韩芷道:“为什么你不告诉他?”池粱说道:“因为在咋晚
未见令狐雍之前,我还未敢断定就是他的。”
  “昨晚之前,我已打听到当今江湖上大摔碑功夫最好的是令狐雍,而这今狐雍已被龙文
光重金礼聘去充当最得力的爪牙了。是否他就是当年那个盗魁呢,我必须亲自去看一看。”
  池梁继续说道:“找寻了二十年的仇人,昨晚终于给我见着了。”
  “不出我所料,令狐雍的大摔碑手功夫,果然是要比二十年前不知高明了多少,不过他
的相貌倒是没有多大玫变,我一眼就认得出他是当年的盗魁。但我料想他却是一定认不出我
了!”
  说至此处,他不自觉的摸一摸头上斑白的头发,叹口气道:“二十年前,我是比他年轻
得多的精壮小子,如今却已变成鬓如霜的老头儿了。他怎么还认得我呢?
  望着父亲斑白的头发,苍老的容颜,韩芷也觉十分难过,“爹爹年纪,算起来该是四十
刚出头吧?唉,看来却已像是五六十岁的老人了。”她当然知道这并不是“无情的岁月”将
父亲变成这个样子的,而是太多的伤心之事,以至今她的父亲“未老先衰”。
  “沉思令人老,古人的话可当真说得不错啊!”她是深深懂得父亲的感触了。
  为了转移父亲的伤感,韩芷强笑道。”他认不出你,那更好啊!省得他知道你是他的仇
人,就会多加提防了。”池粱说道:“不错,所以昨晚我没说破当年之事。当然,这也因为
在昨晚的形势底下,没余暇容我和仇人细算旧帐了。”
  韩芷又笑道:“爹爹,你的年纪没老,你的功夫更没‘老’啊!不错,令狐雍的大摔碑
功夫是很厉害,相信确实如你所说,比二十年前是高明不知多少;但爹爹,你的本领在这二
十年当由一定比他进步得更快,女儿虽然没有什么眼力,也看得出来。昨晚你和他交手,还
是你稳占上风的。可惜昨晚不是单打独斗,否则在一百招之内,相信他一定命丧爹爹之
手。”
  池粱掀须笑道:“一百招那是说得过分一些,三百招之内,我是有把握取他性命的。只
可惜昨晚没有机会给我报仇。后来替换他的那个番僧,本领则是比他更高了。要不是有威侄
把暖玉萧给我,我都几乎脱不了险呢。”
  韩芷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爹爹,你已等待了二十年,也不差多等一些时候。那
番僧是跟瓦刺密使来的,不久就要回去。那时你有心找令狐雍报仇,还怕不成功吗?”
  池梁点了点头。”不错,我也是这样打算的。好吧,替你葛师伯报仇的事暂且搁下。如
今我要和你说我的第二件心愿了。”
  听得“第二件心愿”这五个字从父亲口里说出来,韩芷不觉又是心头一震了。虽然“谜
底”还未揭开,她已经知道父亲要说的是什么了。
  池梁看了看女儿的面色,心中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或许你不想听,但我还是要告诉
你的。这是池葛两家两代的心愿,二十年前,我虽然没有明确的答复师婶,但是我的心里,
则已是许下诺言,只盼能够替先人达成盟约的。”
  韩芷想要说话;一时间却不知怎样开口才好,池粱道:“芷儿,请你让我先说完了你再
说。”“前两年我听得葛南威年纪轻轻,已经在江湖上名列‘八仙’,闯出了‘万儿”,我
的心里十分高兴。但后来我见到了他的武功,却又不禁令我感到遗憾。不过,这遗憾却是我
造成的。”
  韩芷听见父亲忽然谈起葛南威的武功,不禁有点诧异,但只要父亲不谈婚事,她倒是没
有那么尴尬了。“葛师兄的武功很不错啊,不知爹爹遗憾什么?”
  “不错,和江湖上一般人物比起来,你的葛师兄本领可算得是确实不错的第一流武功,
但可惜他没有学到第一流武功,真正的第一流武功!”韩芷忍不住问道:“你不是已经把惊
神笔法图解给了他爹吗?他继承家学,那还不能算是第一流功夫?”
  池梁说道:“我把那份图解留给他的时候,武学的造诣远远不能和现在相比,图解只是
点穴的手法,至于运功的秘奥,单靠图解还是不能练成上乘功夫的。我也是近几年才有了进
一步的参悟。”
  韩芷道:“那你现在也可传给他啊!”
  池梁说道:“不错,我是打算传给他的。我打算在最近就送给他两件大礼。但希望你帮
爹爹完成心愿!”韩芷吃了一惊。叫道:“爹爹……”
  池梁摆了摆手,示意叫她先听完了再说。“这两件礼物,是我准备当作嫁妆送给他的。
第一件是令狐雍的首级,第二件是池家独门的点穴功夫!芷儿,我很高兴你认我做父亲,我
更希望你能让我完成心愿!”
  韩芷轻轻叹息,说道:“爹爹,有几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池梁说道:“我就是要听你心里的话,你说吧。怎么样?”韩芷说道:“爹爹,不是女
儿不肯听你的话,但你这样做,对大家都没好处,包括葛师兄在内。”
  “为什么?我正是为了顾念池葛两家的三代交情,才要把你许配与他呀。我还会帮他报
仇,还会帮他练成上乘武功,怎能反说是对他没有好处?”
  韩芷道:“爹爹,请你先别把报仇、练武与婚事混为一谈!”
  “好,那你就先说吧,这头亲事,有什么不好?”
  “爹爹,你莫怪我说得直率,在你,这是对葛师伯的一番好意,但在葛师兄来说,却恐
怕会埋怨你多余呢!”
  池粱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但还是问道:“为什么?”
  韩芷说道:“江湖上谁不知道‘八仙’中的葛南威和杜素素是对情侣?爹爹,难道你竟
无所闻?”
  韩芷提起了杜素素的名字,却不知道杜素素“近在眼前”。
  但更可惜的是她没有早一点提起杜素素的名字,要是早片刻的话,事情的发展恐怕就大
不相同了。
  原来杜素素是当池梁说出要送那两份厚礼给葛南威当作是给女儿的陪嫁之时,就悄然离
开了。
  片刻之前,她是“近在眼前”,但如今,她虽然还未走得太远,却已听不见池粱父女的
说话了,在某一种意义来说,也可说是“远在天边”了!
  池梁道:“我不是不知,但你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什么其二?”
  “据我们所知,他们虽然时常在一起,但却未有婚姻之约,而且我看他们的性情似乎也
不甚相投。那位杜姑娘有点小姐脾气,喜欢使小性子,你的葛师兄却不是一个愿意受拘束的
人。”
  韩芷本来是满怀心业的,听了父亲的话,却不觉笑了起来。
  “芷儿,你笑什么?”
  “爹爹,这恐怕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
  池梁有点不太高兴,“那么,依你看他们是很适合的一对吗?”
  “男女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们是否道合,旁人是很难给他们下判断的,只要
他们认为道合,那就是道合了。”
  池粱悚然一惊,“是啊,当年我也以为我和表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韩师弟和她是不道
合的。但结果他们的想法却和我全不一样。”当下苦笑道:“或许我一生只知练武,对年轻
一辈的人,我是没有你懂得这么多了。”韩芷继续说道:“只要他们真心相爱,有无婚姻之
约,那又何妨?性情不尽相同,那也没大关系。眼前就有一个例子,像陈石星大哥和云瑚姐
姐,他们并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然也无婚姻之约;而且他们出身不同,性情也不一
样。但谁不羡慕他们是一对真诚的爱侣,谁会对他们非议呢?”其实她和段剑平也是同样的
例子,不过她是不好意思说自己而已。
  做女儿的侃侃而谈,做父亲的却不由得心乱如麻了。要知池梁是大侠身份,平生最重承
诺,是以虽然觉得女儿说的有理,但却不愿放弃自己的诺言,于是说道:“他们是否真心相
爱,我可不便去问南威,但这头亲事,是他的父母和祖母在他襁褓之时,就和我提起的。当
时我虽然没有明白许婚,心中已是许下誓言的了。只要他和那位杜姑娘尚无婚姻之约,他就
可以另娶。不如这样吧,待我取了令狐雍的首级回来,再托人向他提亲。那时就算他不答
应,我也可以对得住他的父母了。”
  韩芷忍不住说道:“爹爹,你要是这样做的话,那就是错上加错了,第一,你是对他
‘示恩”。他为了报答你的恩惠,做你的女婿是勉强的。你愿意女儿嫁给一个勉强才肯要的
人吗,何况——”
  “何况什么?”
  韩芷到了此时,也顾不得害羞了,说道:“何况,你还没有问我的意思呢!”
  池梁涩声说道:“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你是喜欢那位段公子吧?”韩芷说道:“不
错,他也同样的喜欢我。”池梁问道:“你们是否已经私订终身?”
  韩芷面上一红,说道:“他惨遭家变,这次入京报仇,死生难卜……”弦外之音,在这
样情形底下,段剑平怎会与她谈起婚事?
  池梁松了口气,说道:“如此说来,你们是尚无婚姻之约了?”
  韩芷缓缓说道:“昨晚我跟他一起去闯龙府之时,我们曾许下誓愿!不求同年同月同日
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虽然不是“私订终身”,已是“海誓山盟”了!不过她不好意思用这四个字而已。“海
誓山盟”可要比“私订终身”还更情深义重啊!
  池梁默然不语,过了一会,方始说道:“段剑平不是不好,但他是富贵人家,祖先曾经
做过一国之君的‘小王爷’身份,恐怕不免有公子哥儿的脾气。”
  韩芷道:“他如今早已是家破人亡,和咱们一样都是流浪江湖的人物了。莫说他本来就
和一般的公子哥儿不同,即使以往有点少爷脾气如今经过了这番磨练,也不会有的了。何况
我喜欢他也只是喜欢他这个人,决不是因为喜欢他的家世!”
  池梁情知无可挽回,叹口气道:“大丈夫一诺千金,这次我许下的诺言不能实现,却是
愧对葛师兄于地下了!”
  韩芷忍不住说道:“爹爹,以前你的爹娘也曾对的我的外婆许下诺言,要你和表妹成亲
的!”
  此言一出,池梁不由得好似心头遭受重锤,面色“唰”的一下子变得苍白如纸了!
  “芷儿,多谢你提醒。我真不是个好父亲,几乎又做了错事。好吧,你们既然真心相
爱,我也不勉强你了!”池梁的旧伤疤给刺得鲜血淋漓,但他终于忍住心中的伤痛,含泪对
女儿道歉了。
  韩芷又喜又悲,抱着父亲说道:“爹爹,你真是一个明白道理的好爹爹,女儿非常的感
激你!爹爹,其实也不用发愁,还有两全其美的办法的!”
  池梁怔了怔。”还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你不要报答葛家对咱们的两代大恩吗?”
  “是呀!我想继续上一代的盟约,就是为了这个!但如今——”
  韩芷截断他的话,笑道:“你准备送给葛南威那两份厚礼还是可以送去,而且一样可以
当作嫁妆!”
  “啊,你的意思是——”
  “可以当作你给他和杜姐姐结婚的礼物!你把他当作侄儿,也可以把杜姐姐当作女儿
的。”
  池梁瞿然一省,“你说得不错,无须结为儿女亲家,我也应该报答葛家的大恩的。这都
怪我的脑筋一时转不过弯,多亏你提醒了我。芷儿,你放心吧!我一定照你的话去做。”
  韩芷欢喜之极,禁不住又叫一次:“爹爹,你真是我的好爹爹!”
  池梁微笑道:“别赞我了,现在我就和你去看看剑平吧!”
  有点出乎池梁父女的意料之外,葛南威也在段剑平的病榻之旁。
  段剑平道:“多谢池大侠,我的病已经好得多了,不敢有劳……”
  不待他把话说完,池梁便即笑道:“我是特地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
  段剑平已经猜到几分,双眼发亮,问道:“是什么好消息?”
  池梁微笑说道:“芷儿是我亲生的女儿,她已经把她和你的事情告诉我了,我的意思是
等到你病愈之后,先行定婚;待你满了三年孝服,那时再举行婚礼。”
  段剑平听到这个“好消息”,当然十分高兴。忙道:“多谢老伯青眼有加,肯把令媛付
托给我。请恕小侄有病在身,不能向你老人家施行大礼。”
  葛南威道:“段大哥,你怎的还自称‘小侄’,应该是称‘小婿’才对。”他心中有
事,虽然出于真心道贺,笑得可也有点勉强。
  段剑平道:“葛大哥。你别只顾开我玩笑,我可等着先喝你和杜姑娘的喜酒呢!”
  葛南威黯然道:“别拉扯上我,我没有你那样好福气!”
  段剑平一怔,正要问他是什么意思,韩芷已在说道:“师哥,爹爹也有一件事告诉你,
但此事说来话长——”
  葛南威道:“好,那咱们到外面说吧,别打扰段大哥歇息。”
  韩芷首先走出外面:“杜姐狙,她,她去了哪儿?”葛南威道:“我不知道。她留给我
一封信,但没说要去什么地方。”
  韩芷心头一震,“信,信上讲得什么?”葛南威道:“她要我问你一件事情!”
  韩芷听得此言,恍如晴天霹需,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勉强镇慑心神,颤声问道。”什,
什么事情?”
  幸好葛南威以为她是因突如其来的杜素素矢踪之事而震恐,没想到其他。说道:“她说
池师叔和你知道我的杀父仇人是谁。池叔叔刚刚被陆帮主和林大哥请去商量大计,我急于知
道,只能先问你了。”
  韩芷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我和爹爹在林子里说的话,敢情是给杜姐姐偷听去了。”知
道了这件件情,虽然令她又是尴尬,又是吃惊,但看葛南威说话的口气,似乎杜素素给他那
封信尚未提及那桩令她最感难以为情的事,她稍稍放了点心,说道:“不错,爹爹在前天晚
上,已经查探清楚,你的杀父仇人是谁了。”
  这个消息暂时遮盖过葛南威失掉心上人的不安,令他受到新的震动,他连忙问道:“是
谁?”韩芷缓缓说道:“是令狐雍!”
  葛南威呆了一呆,半晌说道:“怪不得素素她要那么说了。唉,不过她这想法却是未必
对的……”
  韩芷不觉又是一惊,“杜姐姐怎样说,你可以告诉我吗?”
  葛南威道:“她要我专心练武,亲手报仇。她怕在我的身边,令我分心。因此她决意离
开我了。”
  原来杜素素没有听完池梁父女的谈话,就怀着一颗创伤的心走了。
  她只是在想:“不错,南哥是真心爱我的,但要是和那两件礼物相比,他是宁愿要我
呢,还是宁愿要那两件礼物呢?”
  她不能替葛南威作答,她只能体会到葛南威的苦恼。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她深切知道,葛南威最大的心愿就是要为父亲报仇。
  他不止一次和她说过这样的话:“我真是妄为人子,杀父仇人是谁,直到如今我都还未
知道。”每当提起这桩恨事之时,他总是苦恼得几乎就要发狂!
  如今他的杀父仇人是谁已经知道了,但只凭南哥的武功,他是决计斗不过令狐雍的。没
有他师叔的帮忙,他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报得大仇了?
  “唉,他难于取舍,就只能由我帮他决定取舍了!
  “不错,南哥是真心爱我,我也是真心爱他的。为了爱他,我应该助他达成心愿。”
  主意打定,她忍着眼泪写了一封信留给葛南威,便即悄然出走了。
  当然,葛南威也不相信她信上所说的理由,他百思莫得其解,压在心头的郁闷,令他不
觉对韩芷吐露出来了:“我真不懂,为什么她在这个时候离开我?”
  这个原因,韩芷是知道的。杜素素的心事,她也是懂得的。唉,但她可又怎能对葛南威
说出来呢?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第三天也过去了。杜素素没找着,陈石星与云瑚也没回来。
  杜素素失踪事小,陈云二人,应该第二天就回来的,没见回来,那就可能是在宫中出事
了。丐帮一面迁移舵址,一面派人四出打探,过了三天,仍然打听不到任何有关陈、云二人
的消息。更令人担心的是,那个和丐帮有秘密往来并和楚青云相识的小太监,也是无法联
络。这个小太监是那天晚上约好了给陈石星和云瑚作内应的人,本来说好若有什么意外发生
的话,他要在三天之内,设法溜出来在某间茶馆和丐帮弟子会面的,他是服待皇帝的近身太
监之一,经常可以用给内苑的宫娥采购什么东西作借口,溜出宫外。可是在这三天之中,却
一直未见他露过面。连托人捎个讯息也没有。
  陈石星和云瑚怎么样了?
  那晚陈云二人躲在景山,将近三更时分,他们攀登上神武门,神武门下面有卫士防守,
上面却无城楼,他们一上神武门,便即掠过“钦安殿”,下面的卫士做梦也想不到有人敢偷
入禁宫,竟丝毫未觉。
  宫殿屋顶铺的是滑不留足的琉璃瓦面,幸而陈云二人轻功超卓,掠过几重琉璃瓦面,到
了坤宁宫。这是皇后的“寝宫”。在坤宁宫的宫门后面,就是御花园了。那个给他们做内应
的小太监是约好在御花园的沉香亭和他们见面的。
  他们伏在坤宁宫的屋顶,凝神下望。这晚月色朦胧,隐约可以见到有两名卫士正在穿梭
巡逻。原来坤宁宫的宫门正对着御花园入口处的“琼苑”东门,在入口之处,当然是有卫士
把守的。
  那两个卫士面对着面的往来镀步,任凭他们的轻功多高,从屋顶跳下去的话,非给发觉
不可。怎么办呢?
  陈石星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看了一会,知道这两个卫士是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各
走了三十步之后,一同转身的。陈石星捏了两颗小小的泥丸,待他们刚要转身之际,蓦地把
两颗泥丸分别向两边树上打去。栖息在两边树上的宿鸟给吓得飞了起来,发出嘎嘎的鸣声。
  那两个卫士给这突如其来的鸟鸣之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未曾转身,就不约而同的抬起
头来,看那惊飞的宿鸟。抓紧这稍纵即逝的时机,陈石星和云瑚闪电般的跳了下去。
  当真是有如一叶飘坠,落处无声,待到那两个卫士回过身来,重作穿梭巡逻之时,他们
已是躲进花树丛中了。
  其中一个卫士倒是起了一点疑心,“奇怪,好端端的怎会有两只鸟儿飞起来?”
  另一个卫士笑道:“你是吃饱了饭没事做么,鸟儿要飞就飞,你却花心思推究!”
  那卫士虽然起疑,但想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算了。
  陈云二人在花树丛中蛇行兔伏,借物障形,进入御花园深处。看清楚了附近没有卫士巡
逻,这才松了口气。御花园占地甚广,四面看不利尽头。园中有几百年的古松古柏,有玲珑
的假山、庙字、池塘、亭榭,星罗棋布,令人目不暇给。到了御花园,倒是不愁没有藏身之
地了。不过如何去找那个小太监,却还要花一番工夫。
  两人分花拂柳,正自小心翼翼的朝着凝碧池那个方向行进!忽见火光一亮。陈石星躲在
暗处,定晴一看,原来是两名卫士提着灯笼陪伴着一个身披狐裘的像是贵公子身份的人,看
情形,是在给这个贵公子带路。云瑚吃了一惊,在陈石星耳边悄悄说道:“大哥,你仔细瞧
瞧,这个似乎不是汉人,好生眼熟!”陈石星道:“不错,这厮就是那晚咱们在龙老贼的
‘宾馆’曾经碰见过的那个什么也是‘贝子’身份的人。”
  云瑚想起来了,说道:“对了。这厮就是那晚曾经和‘渭水樵夫’林大侠交过手的人,
听林大侠说他的武功很是不错,在濮阳昆吾等四大瓦刺武士之上的。”陈石星道:“陆帮主
昨天方始打听得到,这厮名叫长孙兆。听说是瓦刺一个什么王爷的儿子。”
  只听得长孙兆说道:“家师本当自己来的,只是他和王爷商量过后,觉得还是让我先替
他来一趟的好。他这安排,想必令你们失望了。”
  前面那卫士道:“哪里的话,贝子来此,在我们正是求之不得呢。符总管日间还曾和我
们谈及贝子你呢……”
  长孙兆似乎颇感兴趣,“原来你们的符总管也知道我,他怎样说我?”
  那卫士道:“符总管盛赞贝子是贵国有数的人材,年少精明,英雄了得。这次他本是想
请贝子和弥罗法师一起来的,只怕贝子不肯赏面。且因这是贵我两方的初次交往,我们也不
敢苛求。但得一人前来,于愿已足。想不到贝子惠然肯来,我们是比请到弥罗法师更为喜出
望外呢!”
  长孙兆笑道:“你们太看得起我了,我的身份怎么比得上师傅?”
  那卫士道:“这不是客气话,符总管和我们确是这样想的。”
  长孙兆道:“为什么?”
  那卫士道:“令师虽是国师身份,位尊名重。但就亲疏关系来说。却怎比得上贝子是大
汗的宗室近亲,在大汗面前更容易说话?有许多话我们不方便对令师说的,却可以对贝子说
呢!”
  长孙兆微笑道:“这倒是的。多谢你们的符总管看重我,我对你们的符总管也是慕名已
久的了。”
  陈石星悄悄道:“那符总管是怎样的人,你知道吗?”
  云瑚说道:“我听周怕伯(即金刀寨主)谈过,听说这大内总管名叫符坚城,武功不在
穆士杰之下。”
  她一面说话,一面带领陈石星绕假山、穿花树、摸索前行。不多一会,只见一片水光,
凝碧池已经在望。云瑚贴着他的耳内说道:“前面那个享子就是沉香亭了。你先看看,有没
有人。”
  陈石星定睛看去,不见有人。
  陈石星暗暗吃惊,“糟糕,要是这小太监临时失约,我们如何能够找得着皇帝?”
  心念未已,只见亨子里已是出现了一个人影,也不知他是从哪里钻出来的。陈石星抬头
一看,月亮正在天心,恰是三更时分。不禁哑然自笑,“这小太监约好三更,倒是准时得
很,我却有点性急了。”
  陈石垦正待现出身形,发出暗号。就在此时,忽见亭子里又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一手执着小太监,冷笑说道:“三更半夜,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小太监颤声说道:“我,我睡不着觉、出来乘凉。”
  那人哼了一声,说道:“九月天时,乘什么凉?再说,你出来乘凉,为什么不光明正大
的走路,却要从山洞里爬出来?”
  原来沉香亭畔,有座假山。山下有个洞,可以通到沉香亭。小太监和这个人都是从山洞
里爬出来的。
  小太监无言以应,那人跟着说道:“不瞒你说,我早已注意你的行径了。你常常溜到东
安市场的一间小茶馆和一些不明来历的人相会,你当我不知道么?只是未曾拿着你的把柄而
已。嘿嘿,如今我已经拿着你的把柄了,你还不说实话!”
  说至此处,只听得那小太监喉头咕咕作响,陈石星虽然看不见他的脸色,也知他正在受
对方的折磨了。
  那人喝道:“还不从实招来!”小太监在宽这口气的时间,心中已是转了好几次念头。
他想起了身世的苦楚,想起了丐帮的恩人,也想了这件事情关系的重大,终于抬起头来,咬
着牙根说道:“我、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原来他是因为家贫、母病、父老,逼不得已,才净身入宫,做个小太监,以求养活父母
的。但入宫后最初几年,他还未曾得宠,一入宫门,内外隔绝,根本无法接济父母。他卖身
的钱,还不够母亲医病。那几年间,全亏丐帮的分舵舵主赵赶驴帮他家的忙。到了他渐渐得
宠之时,父母不久就已相继去世。不过在他父母去世之前,他曾有个机会回家探病,他的父
母都曾对地千叮万嘱,叫他不要忘了丐帮的恩义,更不要忘了穷人的痛苦。
  此时他心中想道:“赵舵主信得过我,才托我帮他们做这件大事,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要
派人见皇帝做什么,但也知道这件大事是对普天下的百姓有利的,我岂能出卖他们?”
  那人只道十拿九稳可以套出他的口供,不料他竟敢说个“不”字,倒是大出那人意料之
外。
  那个“哼”了一声,冷笑说道:“好,你不说,我先押你去见符总管。他那里有十八种
酷刑,每个时辰换一种,让你遍尝滋味,包管‘服待’得你‘舒舒服服’,哼那时看你是说
还是不说!”
  正当地要把小太监拖出沉香亭之际,脚步刚刚迈出亭子,忽见一条人影捷如飞鸟的扑
来,那人一个“谁”字尚未问出口,陡然间只觉胸口一麻,“漩玑穴”已是给陈石星飞出的
一颗小小泥丸打个正着。
  那人双手一松,“卜通”倒下。小太监脱出他的掌握,倚着栏杆,惊得呆了。
  陈石星给那小太监解开穴道,伸出右掌,阳掌按三下,阴掌按三下。这是他们约好的暗
号。
  小太监惊喜交集,“你是丐帮派来的人,唉,终于盼得你来了。”陈石星道:“对不
起,我来迟一步,叫你吃了苦了。现在闲话少说,你先告诉我,这人是否今晚当值的卫
士?”
  “他是个卫士队长,但并非今晚当值。”
  陈石星去了顾忌,立即手起掌落,用重手法震裂那个并非今晚当值的卫士小队长的心
脉,那人叫都未曾叫得出来,便即一命呜呼。
  “皇上在哪里,你知道吗?”陈石星顾不及掩藏尸体,先问这个他最急于知道的问题。
  那小太监道:“皇上在琅牙阁,刚才我还见他在阅读奏章,听见他吩咐敬事房的太监,
说是今晚要在书房留宿,不准备去‘临幸’那个妃嫔了。看情形,今晚皇上可能很迟才睡,
你去正好合适。琅牙阁的所在,你知道吗?”琅牙阁是皇帝的书房,在养心殿后面,在小太
监送给他们的那份地图上早已绘明,由于是比较大的建筑物,陈石星估计并不难找,便说:
“我知道的。”
  那小太监道:“那请恕我不带领你们去了。”
  陈石星正要离开,那小太监忽道:“侠士,且慢——”陈石星回头来问道:“还有何
事?”
  小太监的神色似乎有点特别,半晌方始说道:“你若见到赵舵主,请替我向他说,我没
忘记他的教导。”
  陈石星不觉愕然,“在这样紧张关头,你却说这等不相干的闲话!”说道:“好,那我
一定会替你把话带到。”说罢,便与云瑚一起走了。
  陈石星和云瑚离开沉香亭,正自觉得那小太监的说话和神气都似乎有点可疑,走没多
远,忽地隐约听得暗哑的似是呻吟之声。
  陈石星吃了一惊:“咱们回去看看。”
  云瑚诧道:“看什么?”她的听觉不及陈石星敏锐,虽然亦又隐约听见沉香亭那边似有
声响,却还不能分辨这是什么声音。
  陈石星道。”我怕那小太监有事!”
  他们已知那小太监是把尸体拖进假山洞里的,回转况香享入那假山洞一看,一看之下,
不禁大吃一惊,果然是出了事了。
  只见那小太监胸口插着一把利刃,和那尸体并排躺在血泊之中,他是拔出那个已死的卫
士佩刀自杀的。
  陈石星连忙给他封穴止血,但这口刀直插心脏,如何还能救活?他的手术,只能让那小
太监留住口气,多活片刻而已。
  小太监睁开眼睛,低声说道:“你怎么还不去办你的正事?”陈石星道:“唉,你何苦
如此?”
  小太监道:“这事迟早会给发觉,我怕万一很快就给他们发觉,我自己也信不过自己不
会招供出来!”
  陈石星知道已是无法挽救他的生命,只好和他说道:“你还有什么未了之事要我代办
么?”把耳朵贴到他的唇边细听,只听得那小太监气若游丝,蚊叫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道:
“我,我上无父母,下无兄弟,没什么要麻烦你了,只盼你把我刚才的话转告,转告赵舵
主。”说罢,双眼闭上,已是停了呼吸。
  陈石星对他的尸体拜了三拜,说道:“这小太监虽然不会武功,却是真正的侠士。”
  云瑚说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咱们还是听他遗言,赶快去办正经算吧。”
  两人施展超卓轻功,一路避过巡逻的卫士,不久就绕过了养心殿,望见了琅牙阁了。
  琅牙阁是两层高的建筑物,他们躲在暗处,抬头一望,只见楼上房间,果然有灯光透出
纱窗,纱窗上隐现一个人影,似是在捧着书本,料想是皇帝在批阅奏章。楼下站着两名卫
士。
  陈石星心里想道:“这两名卫士武功一定较高,小小的泥丸只怕封不住他们的穴道。”
只能冒一个险,掏出两枚铜钱,运用钱镖打穴的功夫。
  钱镖如电,不差笔黍,两名卫士刚刚张开嘴已,“刺客”二字都还未曾叫得出来,胁间
的麻穴便给钱镖打个正着。登时有如泥塑木雕,仍然站在门前不动。要不是武学行家走近,
还会以为他们是在尽忠职守呢。
  书房内的皇帝全神阅读奏章,并未注意。但在书房外面,还有一个保护皇帝的大内高
手,却是清清楚楚的听见了那“铮铮”两声了。
  这大内卫士当然不免起疑,但还是做梦也想不到会有“奸细”闯到禁宫腹地,更想不到
可能会是“刺客”。他不敢惊动皇帝,于是放轻脚步,悄悄走下来看。
  陈石星正是要他下来的,待他一踏出门槛,立即又是一枚钱镖射去。
  不料这名大内高手武功更高,钱镖竟然给他一指弹开。不过,他虽然能够弹开,指头己
是痛如刀割,一条右臂,迅即亦已麻木不灵。
  就在这瞬息之间,只觉微风飒然,左有陈石星,右有云瑚,已是从他两旁袭到。
  这人虽然足可称为高手,但要是比起御林军的统领穆士杰和大内总管符坚城来,本领还
是差了很大一截,陈石星的武功可以和穆士杰抗衡,何况还有一个云瑚?结果他奋力抵挡,
只能抵挡三招,便给陈石星击倒,无暇呼救。但在倒地之时,却发出“砰”然声响,比刚才
的铜钱落地之声,大得多了。
  在书房阅读奏章的皇帝,也听得见这个声响了。
  他吃了一惊,放下一份奏折,拾起头来,问伴读太监:“小直子,你听见没有,刚才朕
听得外面好像是有一个人跌倒的声音。”
  这“小直子”姓汪名直,是最得皇帝信任的一个当权太监,野心极大,此时正想对皇帝
有所要求,说道:“待奴婢出去看看,恐怕是大风吹过,树枝折断的声音也说不定。”
  皇帝说道:“朕也料想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的,不用出去看了。”
  汪直道:“谢皇上。”
  皇帝继续说道。”倒是朕刚才看到一份奏折,原来外面有些事情,朕还是给蒙在鼓里
的。联想起你前几天提过的计划,说是要在大内总管的职权之外,另设一个西厂,唔,这个
计划,这个计划……”
  汪直忙道:“陛下明鉴,奴婢的意思是想皇上多选心腹之士,充当耳目……”原来他计
划设立的“西厂”,乃是一个特务组织,由他自己统领。不但要和大内总管分庭抗礼,而且
要独掌生杀之权的。
  话犹未了,忽听得“砰”的一声,书房的门突然给人推开。直闯进来的人,不用说当然
是陈石星和云瑚了。
  汪直喝道:“范中柱,你疯了吗?什么事情,如此大惊小敝——”范中柱就是刚才被陈
石星击倒的那个本来是在书房外面看守的大内高手。等到一看清楚,进来的竟然是一男一
女,男的既非太监,女的亦非宫娥,一个“怪”字未曾出口,不觉呆了。
  陈石星定睛一看,只见皇帝是一个年约二十五六岁的少年,被他叫作“小直子”的太监
倒有三十左右的年纪。
  皇帝似乎比汪直镇定一些,喝道:“你们是谁?何故擅闯朕的御书房!”原来这个皇帝
名叫朱见深,说起来,倒还不算是个很坏的皇帝。他十八岁即位,即位之初,曾经替在他父
亲(朱祁镇)做皇帝之时,被奸臣害死的前兵部尚书于谦洗雪过冤枉的。
  不过可惜他年纪越长,却越是柔懦无能。以致被奸臣和权监勾结,将他包围,导他安于
享乐,终于令他变成权奸的傀儡。待到后来重用汪直,设立西厂,日益残害忠良,朝政更是
为之大坏,那是后话,暂且不表。
  虽然性情柔懦,做皇帝毕竟也还有点皇帝的威风,此时他鼓起勇气一喝,心中虽在打
鼓,神色倒是保持着皇帝的“尊严”,显得比汪直镇定好多。
  陈石星道。”皇上莫惊,校厚有要事奏来,并无他意。”在他说话之时,云瑚已是点了
汪直的穴道,令他不省人事。
  朱见深这才看清楚了云瑚是一个美貌如花的少女,但这个美貌少女,出手竟是如此厉
害,却是不禁把他吓得呆了。
  “你,你说是并无恶意,那,那又为何伤害朕的伴读太监?”
  云瑚跪了下来:“请耍厚女无礼,只因我们所要奏禀之事,只能让皇上知道。所以民女
逼不得已,方始点了这个太监的昏睡穴。过了十二个时辰,他就会醒来的。”
  朱见深见她肯对自己行参见之礼,这才放了点心,道:“姑娘如此身手,真是少有。恕
你无罪,请平身吧。姑娘,你还没有告诉朕呢,你是何人?”他对云瑚减少了几分害怕之
后,不觉为云瑚的美色所述,心里暗自想道:“这个小泵娘真是长得如花似玉,比前几天新
选入宫的万贵妃还美得多。”
  云瑚犹有童心,哪想得到皇帝是为自己的美色所迷,见他定着眼睛在看自己,不觉“噗
嗤”一笑,“小时候民女是晋见过皇上的,不过皇上当然记不得了。”
  朱见深大为诧异,“你见过朕,那、你、你究竟是谁?”
  云瑚道:“我的爷爷是先帝取中的武状元云重,我的爹爹也是曾经在御林军当过差的云
浩。小时候,有一次爹爹曾经带我逛过御花园。那天陛下在凝碧池泛舟和宫女采莲,爹爹告
诉我你是太子。”朱见深笑了起来,“哦,原来你是云重的孙女,云浩的女儿。你的爷爷是
对先帝有功之人,可惜你的爹爹却不肯为朕做事,你爹好吗?”
  “多谢皇上关怀,我爹爹不幸,早已去世了。”
  “可惜,可惜!你有兄弟么?”
  “爹娘只是生我一人。”
  “那就更可惜。朕悼念忠良,本来想给你家一个世袭罔替的官职的,可惜你家没有男丁
可以接受朕的封赏。不过,女官之设,古代亦有。不如你入官做朕的女官吧。对啦,你的武
艺很好,可以做朕的护从女官,闲时还可以教给朕的妃嫔一点防身本领。”
  “多谢皇上抬举,我不想做官。至于说到武艺,我和这位陈大哥差得远呢,皇上若是要
有本领的人相助……”
  朱见深似乎很不高兴也不耐烦听她提及别人,不待她说完,就截断她的话:“别的话以
后再谈。联只问你,你想做什么?不做护从女官,那么,做、做……”
  他尚未想出要封给云瑚一个什么名堂方始恰当,陈石星在旁边也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这个糊涂皇帝也太喜欢东拉西扯了,他也不想想,我们二更半夜冒险闯入禁区,岂是为了
陪你说闲话的。”他情急之下,也不理会什么冒犯皇帝的尊严,便即上前一揖说道:“校厚
陈石星,有紧要事情禀告皇上,请恕无礼!”
  他只揖不拜,按当时的礼节来说,这只是平辈的见面礼。倘若按照“律例”,他的确是
犯欺君侮上的“大不敬”之罪。
  朱见深勃然大怒,喝道:“你没看见朕正在和云姑娘说话么?你有什么事情,待会儿再
说。否则,你先出去,让云姑娘替你说也是一样!”要不是没有卫士在旁,他早已叫人把陈
石星拿下了。
  陈石星亢声说道:“我知道,但此事急不容缓,皇上若不及早处理,只怕要给奸臣误了
社稷!”
  云瑚笑道:“我这位陈大哥性子很急,皇上,你莫怪他不懂礼貌,他说的事情的确是很
紧要的。”
  朱见深这才对陈石星投以冷冷的一瞥,说道:“哦,原来你是来告状吗?谁是奸臣?你
说!”
  陈石星道:“我是来为民请命的,要说告状,也可以说是为百姓告状。不过更紧要的却
是为了陛下的江山!本来我该写个奏折,但只怕这个奸臣在宫中也有耳目,所以只好来面奏
皇上了。这个奸臣就是——”说到此处,伸出中指,在御书房的檀木书桌上写出了“龙文
光”三个端端正正的大字!
  朱见深见他显露了这手功夫,登时好像给人泼了一盆冷水,被美色昏迷的脑袋这才清醒
过来。“他们一同进来,云瑚和这小子又是这般亲热,看来他们的关系一定是非比寻常了。
这个小子的指头能在擅木桌上写字,要是给他这根赛似利刃的指头戳在朕的身上,那还了
得?”想起自己目前的处境,已是在这姓陈的“小子”掌握之中,他如何还能再摆皇帝的架
子了。
  云瑚笑道:“大哥,你在御书房留下这奸贼的名字,不怕给人看见吗?再说好好一张檀
木书桌;给你写了字,以后不能用了,也很可惜。”
  陈石星道:“那也无妨,我把它抹去就是。”随手一抹,果然一抹之下,那三个字登时
不见,只是桌上多了许多木屑。陈石星扫干净后,说道:“我把这张桌子弄得稍微有点凹凸
不平,还请皇上恕罪。”
  朱见深吓得胆颤心惊,好一会子方才说得出话:“这是小事,不值挂齿。只不知侠士何
以说龙尚书是个奸臣?”
  陈石星道。”他和瓦刺派来的密使私订和约,那个瓦刺密使,如今还在他的家中,难道
陛下不知?”
  朱见深佯作大吃一惊,“哦,真的有这样的事吗?朕可是一点也不知道。”
  陈石星道:“如此说来,这龙文光可更是胆大包天,欺君罔上了,请陛下治他通番卖国
之罪!”
  朱见深道:“但不知侠士是否误听谣言?须知处治大臣,非同小可,朕也不能单凭一面
之辞,必须找到他通番卖国的真凭实据,这才能够降罪的。”
  陈石星道:“陛下想要真凭实据,那也不难,看龙文光所签的这份和约草案。”
  朱见深接过那份草案,仔细一瞧,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做声不得。
  他的吃惊,并非由于这份和约太过丧权辱国。和约的全部内容他是早已知道了的,刚才
他看的那份奏折,就是龙文光附呈那份和约的密奏,和陈石星给他的这份草案,一字不差!
  他吃惊的是,这样机密的文件,龙文光何以竟会让它落在陈石星的手中?
  云瑚似乎猜着他的心思,说道。”这是我们前几天晚上到那奸臣的家里,逼龙文光这贼
子亲手交给我们的。我们还亲眼看见了那个住在他家的瓦刺密使,只可惜未能将那密使擒
来。”
  云瑚继续说道:“龙文光的笔逊,皇上料必熟悉,不会怀疑是假的吧?”
  朱见深给吓得心头大震,连忙说道:“云姑娘,你家两代都是忠臣,你说的话,朕怎会
不信。”
  陈石星道。”陛下既然相信我们并非作假,那么请看这份和约,是否丧权辱国?”
  他把这份和约草案从朱见深手中取了回来,念出其中最关紧要的四条,说道。”一不许
朝廷在大同重镇驻兵,这等于是自撤藩篱,让瓦刺兵可以随时长驱直入;二要割雍州西部和
凉州北部,就是让瓦刺兵可以兵不血刃而得大明国士;三要每年纳贡三百万两银子,这是拿
我们百姓的血汗去充敌人军费;四要和朝廷联合出兵‘袭灭’两国边境的‘草寇’……”
  说到此处,陈石星故意顿了一顿,然后问朱见深道:“这一条皇上可能以为是对朝廷有
利的吧?不知皇上知不知瓦刺要皇上合兵袭灭的‘草寇’是谁?”朱见深当然知道,但却怎
敢直言,只好佯作不知,说道:“是谁?”
  陈石星道。”就是在雁门外关外,聚集义军,替陛下击退过瓦刺几次入侵的金刀塞主周
山民。”
  云瑚跟着说道:“周山民的父亲本是先帝任命在边关驻守的大同总兵周健,后来周健被
奸宦王振逼反,但周健虽然占山为王,可从来避免和官军作对,他还是忠心报国的。他们父
子两代,在关外开垦荒地,自筹粮饷,也从不打家劫舍、打的只是瓦刺鞑子。皇上,你说像
这样的义军,能说是草寇吗?”
  朱见深只好说道:“果如卿家所言,那当然不能算是草寇了。”
  陈石星续道:“这一条其实最为毒辣,那是要皇上自毁长城!”
  云瑚说道:“总之,皇上若是依从这份和约与瓦刺谈和,只怕国家危在旦夕。皇上你必
须拿走主意才好。”
  朱见深道:“好吧,那就请你们替朕出个主意,朕该怎样?”
  陈石星也不客气,说道。”依校厚之见,陛下应当朝纲独断,以天下为重,内除奸贼,
外抗强敌。”朱见深不置可否,轻轻“唔”了一声。
  朱见深沉吟一会,抓起书桌上的小茶壶,自斟自饮喝了一杯。好像是借浓茶提神,才能
集中思想似的。
  喝过了茶,朱见深又好像蓦地想起一事,笑道:“云姑娘,你远来是客,咱们不必拘泥
君臣名份,朕该把你当作客人的。你到了这里,茶都没有请你喝一杯,朕实是有失待客之道
了。这茶是九江进贡的庐山云雾茶,色香味都很不错,你喝一杯。”说罢,拿了另一只茶
杯,就要替云瑚斟茶。
  云瑚傍晚时分进入京城之后,如今三更已过,在这几个时辰之中,滴水未曾沾喉,尤其
在踏入禁宫之后,精神太过紧张,此时的确也是感到甚为焦渴了。
  她闻得茶香,心里想道:“皇帝喝的茶不知是什么滋味,我乐得喝他一杯。”
  “多谢陛下赐茶,不敢有劳陛下,让我自己斟吧!”
  云瑚一面说一面把茶壶从朱见深手里抢过来,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
  她固然是少年心性,想试试“御茶”的滋味,但也并非毫无戒心的。不过她见皇帝已经
先喝了一杯,她自己倒茶,同一个茶壶里斟出来的茶,料想皇帝可以喝得,她也可以喝得。
  朱见深道:“陈侠士,你说了许多话,想必亦已感到口干了。你也喝一杯润润喉咙吧。
真对不住,朕之书房,只有一个太监,本来应该太监服待你的!”
  陈石星道:“陛下不必客气,我不口渴。”
  云瑚却已替他倒了一杯,笑道:“大哥,这云雾茶的确不错,皇上既然赏赐你,你就喝
一杯吧。”
  陈石星见她喝后并无异状,也就放心接了过来。
  喝过了茶,陈石星道:“国家大事,校厚本来不敢插口。不过,心所谓危,不敢不告,
还请皇上三思。”
  朱见深道:“你有什么话要说,尽说无妨!”
  陈石星道:“依校厚之见,与敌谋和等于与虎谋皮。倘若照这份和约忍辱求和,边关不
能驻兵,还要割地赔款,那时藩篱尽撤,敌势更不可制,这只是苟安一时,一旦瓦刺再来入
侵,那时陛下的江山才恐怕真的会失掉呢!”
  朱见深沉吟不语,似乎仍不以陈石星之见为然。陈石星逼于无奈,只好出最后一招,说
道:“陛下若然不能决心抗敌,那我们只好各行其是了!”
  朱见深心头一凛,抬起头来,“如何各行其是,愿闻其样!”
  陈石星缓缓说道:“我们只好把这份和约公诸天下,请金刀塞主振臂一呼,号召四方义
士执干戈以卫社稷!”
  朱见深这才真正吃惊,“当真如此,只怕瓦刺未曾打进来,我的宝座先要坐不稳了。”
于是连忙说道:“你们忠心可嘉,好吧,你待朕再想一想!”
  朱见深装模作样,闭自若有所思,过了一会,这才张开眼睛说道:“瓦刺为祸中国,数
代于兹。土木一役,先帝且曾被掳,奇耻大辱,朕岂有不思报复之理?难得你们一班义士,
矢志为国效忠,朕自当采纳嘉言,如卿所议。陈侠士,你想做什么官?”
  陈石星大喜道:“如此说来,陛下是愿意内除奸贼,外抗强胡了!但得如此,校厚甘愿
粉身碎骨以报陛下。不过校厚在外面为皇上出力,胜于在朝为官,皇上的好意,请恕校厚不
敢领了。”
  朱见深道。”好的,你既然不愿为官,士各有志,联也不勉强你了。”
  陈石星道:“只不知陛下的决心。几时才可见之实施?校厚冒昧敢请陛下给个期限,也
好让金刀寨主以及四方忠义之士,可以安心。”
  朱见深皱一皱眉头,“和瓦刺开战,这是有关兴亡的大事,不能操之过急。甚至朝廷内
修战备之书,也不能让强邻知道。”
  陈石星道:“但陛下总得做出一些振奋人心的事情,而且越快越好,这才能够稳定人心
惶惶的局面呀!”
  朱见深道:“依你之见,朕应当首先做哪件事?”
  云瑚说道。”外抗强胡,既然陛下不便宣诸于口,免致敌人知道,那么先除内贼,也可
振奋人心!”
  朱见深道:“听说龙文光和卿家有仇,不知是真是假?”
  云瑚愤然说道。”不错,这龙老贼是和我有杀父之仇,但我可不是为了私仇来的!”
  朱见深忙道:“我知道。那么为公为私,我也应该替你出这口气。好,三月之内,我必
定借一点随便什么情由,把龙文光革职查办!这样你们可以满意了吧。”他这话倒不是推搪
之辞,他是确实在想必要时也只能牺牲龙文光了。
  陈石星道。”好,那么三个月之后,陛下倘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处置不了龙文光的话,
我会再来向陛下讨教,问清情由,以助陛下。不过,最好陛下不必我再来一次,以免惊动陛
下!”他是怕朱见深到时又再推搪,是以进一步钉紧他,说的话虽然甚为婉转,但显然已有
威胁皇帝的意思。朱见深被他吓得心惊肉跳,只好连连答应,说是三个月内,定然可以办妥
此事了。
  陈石星总算得到了比较满意的答复,正想告辞,就在此际,忽觉微风飒然,暗器已是袭
到他的背后!
  只见白光一闪,铮铮两声。原来向他打来的乃是两枚铜钱,给他一剑把两枚铜钱分为四
片。
  另一枚铜钱是打云瑚的背心穴道的,云瑚拔剑不及陈石星之快,只能躲闪。幸亏她的穿
花绕树身法乃是一等一的轻功身法,就在那闪电之间,她已到了朱见深身边,一把抓住了
他,喝道:“谁敢乱动!”
  那枚铜钱飞到朱见深面前,陈石星也不禁吃了一惊,只怕这枚铜钱会误伤了皇帝。但说
也奇怪,那枚铜钱到了朱见深面前,忽地自己打了个圈,倒飞回去,“铮”的一声,落在地
下。原来发这“钱镖”的人,当然是要比陈石星更怕误伤皇帝,他的力度是用得恰到好处
的,一到离皇帝三尺之处,便会回旋倒退。
  两枚小小的铜钱,陈石星以宝剑抵挡,居然也给震得虎口酸麻,这一惊已是非同小可,
待见到那人另一枚“钱镖”的奇妙手法,更是吃惊,“这人是谁?功力竟似不在御林军统领
穆士杰之下,难道——”
  心念未已,只见那个人已是从窗口跳了进来,朱见深喝道:“这两人都是朕的朋友,你
好大胆,未曾得朕意旨,就擅自胡作非为!”
  那人连忙俯伏叩头:说道:“请恕奴对不知之罪!臣只道陛下是被刺客胁持,一时鲁
莽,惊动圣驾,请陛下从宽发落。”
  朱见深:“云姑娘,你意思怎样?”
  云瑚说道。”那也怪不得他,他是——”
  朱见深道。”他是大内总管符坚城!”
  朱见深这才假惺惺的说道:“看在云姑娘给你说情的份上,恕你无罪,你有什么事
吗?”
  符坚城站了起来,首先向陈云二人赔罪、道谢。然后转告皇帝:“有点小小的事情,陛
下如今有客。迟些禀告也不妨事的。”
  陈石星道:“陛下有事,我们也该告辞了。”
  朱见深道:“别忙,别忙,你们出去,恐怕还会惊动外面卫土,为了免致再有误会,这
样吧,符坚城,你替朕送客。”
  符坚城道:“奴才领旨。皇上还有什么吩咐。”朱见深道:“对,你还未曾知道这两位
贵客是谁吧?”符坚城道:“请陛下示知。”
  朱见深道:“这位云姑娘是先帝御林军统领云重的孙女,她的父亲云浩也曾为国家立过
功劳的,你要特别敬重她。这位陈少侠,陈少侠……”
  陈石星道:“我名叫陈石星,我的祖宗十八代都没有一个人做过官的,你不必和我客
气。”
  朱见深记不得陈石星的名字,符坚城听了可是颇吃一惊。那晚穆士杰在龙家碰上陈石星
的事,他是早就知道了的,“怪不得听说穆士杰也曾吃过这小子的亏,看他刚才那手剑法果
然是非同凡响!”
  当下符坚城走在后头,送他们去出。楼房下面,那个姓卢的大内高手还躺在地上,不能
动弹。他是给陈石星以重手法打穴封了他的穴道的。
  符坚城经过他的身边,骂了一声“脓包!”抬脚一踢,登时把他被封的穴道解开。那姓
卢的高手跳了起来,睁大眼睛看着陈石星和符坚城,
  符坚城道:“还不上去伺候皇上!”
  那卢姓卫士诧异之极,说道。”这,这两个人。”
  符坚城道:“他们是皇上的客人,我替皇上送客,不用你多管了!”
  那姓卢的大内高手连忙说道:“是,是!”再也不敢多问。其实他领教过陈石星的厉
害,要他“管”他也是不敢管的。
  符坚城解穴的本领,令得陈石星不禁又多一重戒惧了。要知陈石星的点穴功夫,出自张
丹枫,奥妙无比。莫说等闲之辈,即使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一时三刻,也未必能够解开。
  符坚城身为大内总管,可说是最接近皇帝的一个人,当然懂得皇帝叫他“送客”之时,
对他的暗示。心里想道,“以皇上的口气,他对这个女的似乎颇有意思,我是一定避免误伤
她的。也罢,我就先对付这姓陈的小子。不过这个子的剑法非问小可,我必须一击成功!”
  不知不觉已走到凝碧池,符坚城料想皇帝此时亦当离开琅牙阁了,纵然自己捉不到陈石
星,也不怕他回头再去要挟皇帝了。于是放心出手。
  他走到陈石星后面,蓦地一掌向陈石星背心的大椎穴劈下。
  距离如此之近,这一掌他又是全力施为,倘若给他击中,陈石星武功再强,不死也要重
伤!
  哪知陈石星早有戒备,他以重手法出击,掌一出便有劲风。就在那间不容发之际,陈石
星一觉微风飒然,便即反手一指。以指代剑,使出一招“玄鸟划砂”,黑暗中不差毫厘的戳
向对方腕脉。
  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倘若双方都不让退,碰个正着的话,陈石星固然难免重伤,符坚
城被伤了手少阳经脉,他的铁掌功夫只怕也得再练十年方能恢复。
  短兵相接,谁也无暇思索。陈石星是豁出了性命的,符坚城可不愿两败俱伤。当下剑锋
斜收,一个“盘龙绕步”,避招进招。同时喝道:“有刺客,快来人啊!”
  陈石星给他掌风一带,不禁也是斜窜数步,方能稳住身形。说时迟,那时快,云瑚已是
拔出剑来,冷笑喝道:“号称大内第一高手,却在背后暗算人家,好不要脸!”
  符坚城面上一红,说道:“云姑娘,不关你的多,你快退开!”
  正是:
           虎穴龙潭浑不惧,但凭双剑闯深宫。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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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广陵剑》——第三十二回 去来大内惊昏主 杀劫中原有活棋
梁羽生《广陵剑》 第三十二回 去来大内惊昏主 杀劫中原有活棋   云瑚当然不会退开,符坚城话犹未了,只见冷电精芒,耀眼生辉,陈石星与云瑚已是双
剑合壁,杀了过来!符坚城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自是识得厉害,一见陈云二人的双剑合壁天
衣无缝,决计无法将他们隔开,禁不住心头一凛,“糟糕,我若用重手法还击,怎能避免误
伤这个丫头?”
  但处在此性命关头,他又如何能够不用重手法还击?当下一招“双撞掌”,左击陈石
星,右击云瑚。不过左右掌的力道却是不同。打陈石星的一掌用到了八成内力,打云瑚的不
过用到两成。拼着令云瑚受点轻伤,自己要受皇帝怪责,那也顾不得了。
  云瑚给这掌力一震,一个踉跄,身形摇摇欲坠;陈石星更是身向前倾,眼看就要跌倒。
符坚城正想再使一招“野马分鬃”,插进中间,把他们二人分开。哪知他刚一动念,就在这
闪电之间,两道剑光,倏地合成一道银虹,拦腰便斩。这一招双剑合壁的威力,大出他的意
科之外。倘若是不知进退,依然要便那一招“野马分鬃”的话,只怕他未能把陈云二人分
开,自己的身躯就先要被分为两截。
  符坚城确也不愧号称大内第一高手,应变奇速,在这性命呼吸之际,一个“旱地拔
葱”,身形平地拔起,连环飞脚向陈石星踢去,陈石星蓦地一个“凤点头”,符坚城方抬能
跃出剑光圈子。饶是如此,他的屁股还是给云瑚一剑刺个正着,削去了好大一片皮肉。如何
还敢恋战,只好逃跑。
  陈石星刚刚松了口气,回头一看,只见云瑚娇喘吁吁,摇摇欲坠。陈石星吃了一惊,连
忙将地扶稳,说道:“瑚妹,你怎么啦?”
  云瑚喘气说道:“没,没什么。但事情似乎有点蹊跷,大哥,你看符坚城的武功比起弥
罗法师怎样?”
  陈石星见她没有受伤,稍稍放下点心。但却不懂地为何在这百忙之中,却问这个?
  “符坚城的武功似乎要比御林军统领穆士杰稍胜一筹,但却还比不上瓦刺的国师弥罗法
师的。”
  “是呀,那咱们联剑和他对敌,却为何如此不济?这里面不是有点古怪?”
  陈石星给她提醒,不禁也是奇怪起来,“不错,那晚我和瑚妹双剑合壁,弥罗法师尚且
败在我们剑下。如今符坚城虽然也是败在我们剑下,但总共不过三招,我就几乎支持不住,
那天晚上我们却是和弥罗法师大战数十回合还有余力,照理不该如此。为什么呢?为什么
呢?”
  但处此紧急关头,他也无暇细想了,“瑚妹,别去推究原因了。趁咱们现在还能够跑,
赶快跑吧!”
  云瑚却继续说道:“我想起来了,我们都喝了一杯茶,恐怕是着了、着了皇帝的道儿
了。大哥,我的功力比不上你,一定逃不脱的。我不能连累你,你别顾我,独自跑吧!”
  陈石星瞿然一省,“不错,那杯茶一定是下了毒的!”
  只听得“捉刺客啊,捉刺客啊!”的呼叫声此起彼落,大内卫士已是从四面八方赶来。
受了重伤的符坚城精神一振,也在远处大声叫道:“刺客在凝碧池那边,你们快去那边搜
索!”
  云瑚在他耳旁急促说道:“我不合叫你喝了那杯茶,我不能再挂累你了!听我的话,快
跑,快跑!”
  陈石星如可能够把她抛下,牙根一咬,“咱们生则同生,死则同死!”此时最近的一批
卫士眼看就要来到,不过黑夜之中,那些卫士也还没了发现他们。
  陈石星人急智生,拾起一块石子,掷入凝碧池之中。接着把几枚小石子向琅牙阁那个方
向弹去。力度用得甚为巧妙,一枚石子比一次石子弹得远些,落地的声音就好似夜行人正在
施展轻功逃跑一样。石子弹出,立即朝着相反的方向而逃。
  最接近凝碧池的那几个卫士连忙出声告诉后面的卫士,争着叫道:“有一个刺客跳进水
里去了,另一个向琅牙阁那边逃走。快分出人手,赶去琅牙阁保护皇上!”
  陈石星咬破舌尖,本来他的神智也开始有点模糊,一痛之下,精神登时给刺激得重振起
来,当下便即拖着云瑚施展“比翼齐飞”的轻功,借物障形,逃入花树丛中。
  云瑚的脚步忽地迟缓下来,陈石星虽然业已助她一臂之力,如今亦是走不动了。
  陈石星把她抱了起来,云瑚细如蚊叫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大哥,我,我不行了。我
要睡了。”陈石星低头一看,只见她的眼皮果然已经合上。
  陈石星这一惊非同小可,只道她已经是毒发,但一听她还有呼吸,一把她的脉!脉息也
甚正常。再过片刻,非但她有呼吸,而且还打起鼾来了。看这情形,当真就像是熟睡了的人
一样。
  陈石星不禁大为奇怪:“看迹象不似中毒,但却怎能在这样紧急的关头睡得着呢?”
  说也奇怪,他自己也不知不觉的打了个呵欠,只想有一张床可以让自己躺下睡觉。
  好在他的功力毕竟是要比云瑚深厚得多,他知道这个时候无论如何是不能睡觉的!他再
咬破舌尖,让痛楚的感觉刺激自己,赶走睡意。吹一口气,用张丹枫传给他的内功心法把真
气强纳丹田,恢复几分气力,抱着云瑚,继续在御花国中和卫士捉迷藏。
  隐隐听得凝碧池那边传来符坚城的声音:“那姓陈的小子据说是精通水性的,跳水的一
定是他。快找会潜水的人来,莫给他逃出御河去!”
  陈石星心里想道:“原来凝碧池是可以通往御河的,可惜我不知道。”但其实即使知
道,他也是无法和云瑚一起脱困的。潜水出去,必须具备练习有素的闭气换气功夫,这是别
人帮忙不来的。云瑚已经熟睡如泥,怎能和他一同潜水?
  他虽然强振精神,睡意仍是不住袭来,“没奈何,只好走到哪里算哪里了。”
  不过也幸亏符坚城知道陈石星精通水性,提防他会从凝碧池逃出御河。他一面找来精通
水性的大内卫士到水底搜寻,一面派人到御河出口处布防,准备他逃出来,熙熙攘攘,倒是
有利于陈石星在御花园里和卫士们捉迷藏了。
  陈石星拖着云瑚,只觉她的身子越来越是沉重。情知这是自己的精神难以支持,气力越
来越是不济才至于有这感觉。他只能选择比较少人的荒僻处在漫无目的的乱窜,过了一会,
不但抱着的云瑚今他感到沉重,脑袋也昏昏浊浊感觉沉重起来,渐渐眼皮都几乎睁不开了。
  他绕过两座假山,隐约看见园中一角有座泥房,御花园里何以有座泥房呢?他感到有点
奇怪,但此时亦已没有精神思索了。他只想睡觉,睡觉……
  没跑到那座泥房,他已是再支持不住,突然就倒下去,怀中还抱着云瑚,但他却是和云
瑚一样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
  原来他们的确是着了皇帝的“道儿”,不过却并非中毒。
  他们喝的那杯茶乃是御医特别为皇帝泡制的,功能宁神养气,有助于安眠的药茶。对身
体非但无害,而且大有益处。
  朱见深这晚批阅奏章,自知要很迟才睡,恐怕过度劳神,是以早已叫管札太监给他准备
好一壶可以助他安眠的药茶。本来是打算在临睡之前自己喝的,临时灵机一动,遂给陈石星
和云瑚派上用场。
  这一觉睡得可长,直到第二天中午之后,他们方始苏醒。
  睁开眼睛,不觉大为诧异。他们发现是睡在满屋都是堆着草料的地上,屋子里散发着难
闻的马粪气味。陈石星拍拍自己的脑袋。说道:“奇怪,咱们不是在御花园吗?怎的却好似
到了农家呢?这是什么地方?”云瑚说道:“好像是马厩的一部分,这些草料是饲马用
的。”
  陈石星道:“寻常人家,哪会用上这许多饲马的草料?恐怕咱们是在皇帝的马厩了。”
  云瑚说道:“大哥,你觉得怎样?我却觉得精神很好。咱们昨晚不是喝了一杯毒茶的
吗?怎的会这样呢?”陈石星道:“我也觉得很好,丝毫设有中毒的迹象,不过我记得我好
像是倒在外面的,是谁把咱们搬到这屋子里来?”他试一试运力挥拳,拳风虎虎有声,把一
堆禾秆草都震得倒塌了。
  他正想出去看看有没有人,外面已是有人走进来了,看服饰是一个老太监。陈石星跳起
来道:“你,你是谁?”
  那老太监道:“别紧张,我是帮你们的。我姓王,是宫中一个专管养马的太监。”
  陈石星道:“哦,原来是你把我们搬到这间屋子的吗?”
  那老太监道:“不错,我见你们倒在外面,恐怕你们会给卫士发现,所以把你们收藏在
这马的草料房。马粪的气味想必今你们很难受了,不过也幸亏有这马粪的气味,来过三两个
卫士,他们都没有仔细搜查。”
  陈石星这才知道这老太监是他们的救命恩人,连忙行礼道谢。云瑚问道:“王公公,多
谢你救命大恩,不过你却为什么要冒这样大的险救我们呢?”
  那老太监道:“因为我是小达子的朋友。”
  云瑚茫然问道:“谁是小达子?”
  那老太监道:“就是昨晚和你们去沉香亭相会的那个小太监。”
  陈云二人又惊又喜,不约而同的问道:“我们的事情,小达子都告诉你了?”他们心里
也都是好生惭愧,那小太监为他们而死,他们竟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
  那老太监道:“他没有告诉我,不过,也可以说他已经告诉了我。”
  云瑚怔了怔,“此话怎讲?”
  那老太监道:“我是要详细讲给你们听的。唉,想起小达子我就心痛。要是你们不嫌罗
嗦,让我从头说起。”
  陈石星道:“老公公,我们正是想多知道一点关于小达子的事情,你说吧。”
  那老太监道。”小达子入宫那年才十二岁,也是我们有缘,执事太监叫我带他做点闲杂
的事,并教导他熟悉宫中礼节。”
  “我和他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不久我们就像亲人一样。他把我当作爷爷,我也把他当作
孙儿一样。”
  “后来他渐渐得到皇上的喜欢,做了皇上的近身太监。我也沾了他的光,讨得这份养马
的差使。这个差使在别人眼中虽是‘贱役’,对我来说,却比在内宫给人当作老废物,老是
被管事的大太监欺侮好得多了。
  “小达子在别人眼中,可算是爬上高枝,但他并没忘本,不时还到这马厩探望我的。”
  “昨天晚上,他又来了,还和我喝了几杯白干。他是从来不喝酒的,昨晚我是见他第一
次喝酒。看他神情,也似有点古怪,我就问他有什么心事。可是他不肯说,只说,倘若他有
什么不幸,叫我不要难过。”
  “我起了疑心,他离开马厩,我就暗暗跟踪他。不瞒你们说,我是懂得一点武功的。在
宫中呆了几十年,在御花园里,我闭着眼睛也能走路。我远远的缀着他,他固然没有发现,
别的卫士也没发现。”
  “我见他钻进一个假山洞去,我知道这个山洞是通向沉香亭的,我正想跟着走去,却发
现一个卫士也钻进了这个山洞,吓得我赶快躲起来。”
  “不过我还是隐隐看得见沉香享里面的情形的。”
  “我看见两条黑影捷如飞鸟的跟着进入沉香亨,想必就是你们吧?”
  陈石星道:“不错,那两个人就是我们了。是我杀了那卫士的,唉,但小达子,他,
他……’想起那小太监为了自己而自戕,不禁泪流心酸,不忍再说下去。
  老太监道:“我都已知道了。你们走后,我大着胆子,钻进山洞,发现那个卫士的尸
体,也发现了小达子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摸一摸他似乎还有一点气息,也不知他
是死了没有。”
  陈石星心里暗暗叫声“惭愧”,“我只道他那时已经死了,却没这老公公看得仔细。”
其实即使他当时知道那小太监未死,也是没法救他的。何况那时他们正急于去找皇帝呢。
  老太监继续说道:“我轻轻拔那柄匕首,想给他敷上金创药,纵然救他不活,也得聊尽
人事。匕首未曾拔出,小达子忽地张开了眼睛。……”
  云一瑚喜道:“啊,他,他没有死!”
  老一太监黯然说道:“他是给痛醒的,但也只是回光返照罢了!他张开了眼睛,看清楚
了是我,说道:‘我不成了,你别枉费心力了,赶紧听我说几句话吧!’那时我也知道返魂
无术,在他说话的同时,我也赶紧问他:‘是谁害死你的?快告诉我!”
  “小达子道:‘那一男一女不是刺客,他们是好人,要是他们有难,你帮得上忙的话,
请你,请你……’他的声音越是微弱,说到这里,眼皮又再合上,这次是真的死了!”
  云瑚说道:“他是为了帮我们的忙自尽的!”当下把昨晚的事情,说给那老太监知道。
  那老太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不是你们杀的,否则在他临死之前,还会恳求我帮你们
的忙吗?而且我也知道你们是好人,并非因为小达子告诉我,我才相信的!”
  云瑚诧道:“你怎么知道?”
  那老太监道:“云姑娘,令祖是前朝的武状元云重,令尊是云大侠云浩,对吗?”
  云瑚恍然大悟:“敢情你是听得那些‘捉刺客’的卫士说起我了?”
  “不错,我刚刚钻出那个山洞,就听得宫中在闹刺客,我听得他们议论纷纷,有消息灵
通的卫士就告诉同伴:符总管交代过了,要是你们发现那女刺客,可不能动她分毫。我就是
从他们的说话中知道云姑娘你的来历的。”
  “今祖令尊生前我都见过,他们或许不知道有我这个太监!我却是知道他们的忠义的。
说老实话,满朝文武,我谁也看不起,就是佩服他们父子。”
  “云姑娘,我知道了你的来历,即使没有小达子的遗言嘱托,我也要帮你们的忙的。那
时我心里只在着急:‘我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得上你们的忙?”哪知就有这样的巧事,我一回
来,就在马厩外面发现你们睡在那里了。好在卫士尚未搜索到这里,我就赶紧把你们收藏起
来。”
  云瑚道:“我们已经连累了小达子,不能再连累你了。请你找一点东西给我们吃,我们
长了气力,就可以自己出去了。”
  老太监道:“你瞧我多糊涂,老是和你们说话,却忘了你们从昨晚起就没吃过东西
了。”
  他拿来了一盘窝窝头,说道。”请原谅我没什么好东西招待贵客。”
  陈石星笑道:“这是我从未吃过的美味呢!”这话倒是不假,先别说饥不择食,那窝窝
头所包含的情义,已经是胜过天下美味了。
  云瑚吃饱之后,试一试伸拳踢腿,笑对陈石星说道:“大哥,看来咱们昨晚喝的那一杯
茶,的确不是毒药了,我的气力还是和从前一样。咱们想法子偷出去吧。”
  那老太监忙道:“你们千万不可冒这个险!”
  云瑚问道:“外面情形怎样?”
  那老太监苦笑道:“经过昨晚天翻地覆的一场大闹,今天还有不加紧严防的吗?大内卫
士以前是分三班轮值的,现在只分两班,这么一来,在宫中巡逻的卫士就多了许多。尤其在
这御花园里,真可说是每个角落都埋伏有人。只怕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云瑚不禁大为焦急,“那怎么办?陆帮主、林大侠和段大哥他们等不见咱们回去,不知
多挂虑了!”
  那老太监道:“没有办法,只有多等几天再看了。过几天我看会稍为松下来的。”
  云瑚叹了口气,说道:“要是韩芷在这儿,咱们就有办法了。”
  陈石星霍然一省,说道:“我有个办法,不妨试试。”
  云瑚连忙问道:“什么办法?”
  陈石星道:“这个办法,可先得请王公公帮忙。”
  那老太监道:“你说吧,只要是我做得到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陈石星道:“我们想要一套卫士的服饰和一套小太监的服饰。”
  那老太监道:“这个容易,不过恐怕也得等到明天才能给你们找来。”
  云瑚瞿然一省,“对,咱们可以用韩姐姐传授你的改容易貌之术!”
  那老太监道:“但你们怎么能够走出宫门?据我所知,符总管已经下了严令,宫里的任
何人都不许出去,除非得到两样东西。”
  陈石星道:“哪两样东西?”
  那老太监道:“一样是盖有玉玺的皇上手令,一样是符总管发给的出宫腰牌。”
  这两样东西当然是无法取得的,陈石星道:“先别管它,你把我们所要的服饰找来再
说。”
  第二天老太监把合符他们身材的卫士和太监服饰找来,经过陈石星施展改容易貌之术,
果然是变了本来面目,扮得很像,这一天云瑚就跟那老太监学太监说话的腔调,和他们“不
与常人相同”的一些特别举止。
  到了晚上,他们商量用什么办法混出去,老太监还是不主张他们冒险。
  陈石星忽道:“你知道符总管住在什么地方吗?”
  那老太监道:“知道。他不像皇上是每天晚上更换宿处的。”
  陈石星道:“如此说来,假如要去找他,那倒是比较容易了。王公公,请你把他的住
处,坐落何方,怎样走法,说给我听,说得越详细越好。”
  他们一个作卫士打扮,一个作小太监打扮,这晚恰又是天公作“美”,无月无星,他
们在御花园里借物障形,分花拂柳,一路行来,果然并没惹起旁人特别的注意。
  走到无人之处,云瑚悄悄问道:“你是要向符坚城硬讨腰牌?”
  陈石星道:“不错,他前晚受了伤,料想不能是咱们对手了。待会儿咱们见机而作,腰
牌偷得到就偷,偷不到就索性拿他来作人质!”
  云瑚说道:“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大哥,这一着棋你可想得真是妙啊!”
  走了一会,不知不觉已是到了符坚城的住处,屋子后面有棵老槐树,高出墙头,陈石星
聚拢目光,凝神望去,屋子前面,并无卫士把守。料想是符坚城自恃武功,又为了要表示对
皇上效忠,故此把自己看门的卫士也都尽调出去。
  他绕到屋子后面,施展超卓轻功,攀上那棵大树,风不吹叶不动,一个飞身,已勾着屋
檐,翘起的“飞檐”恰可以遮掩他的身形。他用个“倒挂珠帘”的身法,向内偷窥。
  屋子里符坚城靠在床上,正在和一个人说话,这个人是长孙兆。长孙兆是前两天晚上,
和陈云二人差不多同一个时候入宫的。
  只听得长孙兆说道。”符大人贵体如何,为了我的事情,累符大人受伤,我实是过意不
去。”
  符坚城哈哈一笑,“皮肉之伤,何足挂齿?最多再过两天,我就可以恢复了,我未能替
贝子办好大事,倒是心里不安呢。”
  陈石星听他的笑声,中气果然已是相当充沛,不禁心头微凛:“这厮的内功造诣端的非
同小可,这么快就恢复。好在刚才没有鲁莽从事。”
  长孙兆说道:“符大人,请你别说这话,你已经是为我尽了心力了。我只是有点奇怪—
—”
  “奇怪什么?”
  “奇怪你们的皇上何以三心两意?你不是说过的吗,你深知你们皇上的心意是愿意和我
们讲和的。”
  符坚城沉吟半晌,说道:“皇上对你说了一些什么,你可以告诉我吗?”原来出事那天
晚上,长孙兆不能见到皇帝,朱见深受了一场大惊吓,喝了安眠的药茶,睡了整整一天,直
到今天才召见他的。
  长孙兆道。”你们的皇上是说他愿谈和,不过那份和约嘛,他还要详加考虑,不能答复
我。看来他似乎有什么顾忌,我可不便问他。”
  符坚城道:“是呀,前两天皇上还是说得好好的,还说龙文光这次办事,是‘深合孤
意’呢,怎的忽地又口风变了?嗯,莫非是因为怕了刺客?”
  长孙兆道:“说起来你们也太不小心了,怎的会让刺客闯进宫里来?”
  符坚城甚是尴尬,“这种事情,我保证以后是不会再有的了。”
  长孙兆道:“不过话说回来,我可不相信闹了一次刺客,就能改变你们皇上的主意。会
不会另有别的原因呢?你想想看。”
  符坚城道:“那我就猜想不透了。”
  他们不知道内里原因,陈石星却是知道的。听到这里,心里暗暗欢喜,“我对那昏君剖
陈利害的一番说话,看来也多少发生了一点效力了。”
  半晌,符坚城继续说道:“长孙贝子,你难得来一次,不如多留几天,等我抓着刺客,
再等机会,为你打探皇上的心意。”
  长孙兆冷冷说道:“我可没这许多闲工夫等你。说老实话,这两天我困在宫中,行动也
须避忌,当真是不见天日,早已把我闷得发昏了。白天我不方便出去,今晚我是要出去了。
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符坚城连忙道歉:“这两天我在养伤,未能陪伴贝子,实在是委屈贝子了。不过贝子若
是想四下逛逛的话,我还是可以想办法的……”
  长孙兆一副不耐烦的神气,“我不是来逛你们的御花园的。我们原定的回国期限也已经
过了期了。今晚我非回去不可!”
  符坚城也怕留他太久,万一出了差错担当不起,于是说道:“既然贝子需即回国,那我
也不便强留了。这面腰牌,请贝子藏好,出宫之时,只须给他们看一看,就没人敢问你的。
最好从西直门出去,今晚在那里守门的卫士是我的亲信。”
  长孙兆道:“怎样走法?”边说边接过腰牌。
  符坚城道:“别忙,待我叫一个人送你到西直门。”
  他低下头思想,挑什么人代他送客最为适合。此时陈石星也在心中暗自盘算,如何抢长
孙兆这面腰牌。
  就在此时,忽听得符坚城喝道:“谁在外面?”陈石星吃了一惊,只道已经给他发觉。
  他刚想窜出去,便听得外面有人回答道:“皇上有旨,李中使前来传令。”
  府坚城惊疑不定:“怎的这个时候,还有圣旨传来,不知是为了何事?”连忙穿上官
服,从病榻起来,肃立迎旨。
  长孙兆低声问道:“要我回避么?”符坚城一想,反正皇上亦已知道长孙兆在他这里,
便道:“委屈贝子,暂且当作我的卫士,先莫出声。且看看圣旨说的什么,说不定——”说
到这里,有卫士把持圣旨而来的一个小太监送到门口,便即退下,那小太监独自进屋。
  符坚城跪下接旨,那小太监道:“总管大人,无须拘礼了。皇上要我来请一个人,赶着
回去复命的。”
  符城坚听得一个“请”字,放宽了心,说道:“不知皇上宣召何人?”
  那小太监先不宣读圣旨,却指着长孙兆问道:“这位敢情是瓦刺上邦来的那位长孙贝子
吧。”长孙兆披着狐裘,服饰和一般卫士是有点分别。
  符坚城料想自己猜得不错,便道:“李公公好眼力,不错,这位正是长孙贝子。”
  那小太监笑道:“原来贝子果然是在这儿,那倒省得我们多费时间了。皇上要我来请的
正是长孙贝子。”
  长孙贝子大刺刺的说道:“幸亏你来早一步,我正要回去呢。贵国皇上,何事又要见
我?”
  那小太监道。”奴才不知。但请贝子务必去见一见皇上。”
  陈石星听到这里,蓦地得了一个主意,趁着符坚城弯腰揖送那小太监与长孙兆出房之
时,他也一个飞身,施展绝顶轻功,飞到老槐树上,悄俏的溜下去了。
  小太监带领长孙兆从园中小径转弯抹角的走,要知他这是秘密宣召,虽然他不怕卫士盘
问,但总是越少碰上越好。
  在僻静之处,陈云二人现出身形。
  陈石星是扮作卫士的,那小太监只道他是要来盘问,喝道:“放肆,你不知道我是谁
么,赶快滚开!”
  话犹未了,陈云二人已是同时出手,云瑚冷笑说道:“我知道你是谁,只可惜你不知道
我是谁!”冷笑声中,内电般已是点了这小太监的穴道。
  长孙兆是个武学高手,虽然骤出不意,却尚不至于像那小太监那样束手就擒,只听得
“啪”的一声,他以反手阴掌迎上陈石星的骈指一戳,虎口隐隐发麻,正要大声呼叫,眼前
白光一闪,陈石星的剑尖已是指着他的咽喉,用“传音入密”的功夫,把声音凝成一线,送
进他的耳中:“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陈石星,你一出声我就杀你!”
  长孙兆这一惊非同小可,果然不敢出声,陈石星剑尖倏的一指,登时也点了他的穴道。
  云瑚帮他把这两个人拖进假山洞里,陈石星笑道:“咱们又得换衣裳了。”
  云瑚已知他的心意,说道:“对,我扮作这小太监,你扮作长孙兆。”当下背转身子,
让陈石星剥下长孙兆和那小太监的衣裳。
  忽听得陈石星笑道:“哈,这可真是妙极了!我可找到一件宝贝了。”
  云瑚不觉回头一看,只见陈石星正在剥下那小太监的外衣,在他身上掏出一样物事,云
瑚连忙转身去,问道:“什么宝贝?”
  陈石星道:“比符坚城那面腰牌还要有用的宝贝。”云瑚立时醒悟,说道:“是圣旨
么?”
  陈石星道:“也可以说是圣旨,是盖有皇帝玉玺的放人出宫的手谕。”原来朱见深这次
召见长孙兆,是准备给他送行的。朱见深不敢签那和约,便却想要对长孙兆说几句好话,送
他几件宝物,然后命这小太监送他出宫。他先把手谕写好,以免万一有甚意外(因为刺客尚
未找到),他不能见长孙兆的话,长孙兆也可出去。朱见深也是不愿长孙兆久留宫中的。
  换好衣裳,陈石星施展改容易貌之术,虽然在匆忙之中,扮得不是很似,但想见过长孙
兆的人不多,持着有圣旨和腰牌,要出去大概并不困难。不过他心中还有一股怨气未曾发
泄,刚一迈步,又缩回来。
  云瑚怔了怔,问道:“大哥,怎么你还不走?”
  陈石星笑道:“咱们好歹也算受过皇帝的招待,不辞而行,有失礼貌。我想请这小太监
给我们捎个信儿。”说罢,撕下那小太监的一幅贴身绸衣,白绸如雪,正好在上面写字。
  云瑚说道:“布可代纸,笔墨哪里去找。”
  陈石星道:“以指代笔,以血代墨!”剑尖轻轻一划,刺破长孙兆的指头,把他的鲜血
挤了出来。长孙兆被点了哑穴,知觉未失!痛得他打颤,可叫不出声来。陈石星中指蘸血,
在那幅白绸上写了十六个字。
  那十六个字是:“三月之期,请君谨记。背倍弃义,天下不恕!”
  云瑚拍掌笑道:“妙,妙,这恐怕是自有皇帝以来,皇帝从未看见过的一封‘奏折’
的。朱见深那小子见了,怕不吓他一个半死!”
  陈石星把那血书白绸,打了活结,套在小太监的脖子上,这才与云瑚离开山洞。
  云瑚说道:“咱们不可往西面走!”
  陈石星瞿然一省,说道:“不错,符坚城教长孙兆从西直门出宫,咱们就反其道而行
之,从东直门出宫吧。”
  把守东直门的十之七八是御林军,只有几个是符坚城属下的大内卫士。
  这几个卫士并非符坚城亲信,未有资格招待总管的贵客。不过他们是知道他们的总管大
人有一个秘密邀请人宫的瓦刺贵人的。
  云瑚把那盖有玉玺的“手谕”一扬,叫守门的长官看个明白,喝道:“我奉圣旨送客,
你赶快给我备马!”一般小太监说话乃用雌音,云瑚扮得惟妙惟肖,说话的神气,也活像一
个气焰凌人的得宠太监。那守门的长官是御林军中一个“都尉”,官职不高也不低,皇帝身
旁的小太监他当然不是全部认识的,验明玉釜无讹,哪里还敢起疑。
  但那几个大内卫土之中,却有一个见过长孙兆的。看看陈石星似乎有点不像,不禁有点
起疑。不过,他并非作为陪客见过长孙兆的,而是作为总管府中听候差遣的卫士,站在远
处,看过长孙兆一眼的。心里虽然有点起疑,却不敢断定陈石星乃是冒充。
  他大着胆子问道:“这位贵客可是符总管前天请来的客人么,不知总管大人是否已经知
道——”
  云瑚不待他把话说完,便即喝道:“放肆,你是什么东西,胆敢盘问客人的身份!”
  那卫士尴尬之极,连忙哈腰说道:“小的不敢。小的只是替总管大人向贵客致意。”
  云瑚哼了一声,斥道:“用不着你拍马屁!”
  陈石星则把那面腰牌拿出来,不声不响的在地面前一摔。
  云瑚跟着冷笑道:“是不是圣旨你们还信不过?好啦,好啦,你再睁开你的狗眼,验一
验这面腰牌是否你们总管发出的吧?”
  卫士连忙把腰牌拾起来,双手交还陈石星,陪笑说道:“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小的不合
多嘴,请贝子千万不要见怪。”
  那个守门的御林军都尉见了圣旨,又见了腰牌,哪里还敢拖延,早已挑了两匹健马牵来
给他们了。陈云二人立即乘马出宫。
  他们一走,那卫士越想越是觉得有点古怪,忙对守门的长官说道。”周都尉,此事似乎
有蹊跷!”
  “什么蹊跷?圣旨我知道是不会假的,难道那腰牌是假?”
  “圣旨和腰牌都不假,但只怕人是假的。”
  “何以见得?”
  “那瓦刺贝子我曾见过见面,和刚才这人似乎不像。而且刚才也只是那小太监和咱们说
话,客人可是自始至终没有说过半句!”
  那都尉并不糊涂,只不过是给“圣旨”吓唬住了,此时不禁瞿然一省,说道。”你这猜
疑有理,莫非他是怕咱们听出他不是瓦刺口音,故而不敢开口!”
  卫士说道:“真假难测,不如就近请你们的统领大人追上去看个明白!”
  原来御林军统领穆士杰正是在附近巡查。
  陈云二人纵马疾驰,跑过了两茶街道,忽听得背后有人马追来,为首那人大声叫道:
“长孙贝子,请等一等,我是穆士杰!”
  穆士杰是和长孙兆相识的,陈石星怎敢回头?
  云瑚代他说道:“穆统领,有我送客,不必劳烦了,你回去吧!”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穆士杰越发起疑了。
  穆士杰眉头一皱,心里想道:“此人倘若真是长孙兆,他岂能对我如此之不客气?”要
知他和长孙兆是在龙文光家里见过几次面的,他知道长孙兆是贝子身份,长孙兆也知道地是
御林军统领身份,他固然要讨好长孙兆,长孙兆也不敢对他失礼的。这小太监我从未见过,
按说皇上也不会随便叫一个太监‘送客’吧?
  他越想越是起疑,决意冒一个险,喝道:“给我止步,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了。”他这样
呼喝,倘若长孙兆是真的话,非得大发脾气不可。但一发脾气,无论如何长孙兆也要出声
了。
  假扮长孙兆的陈石星当然还是没有作声,跑得更加快了。
  云瑚则在装模作样的冷笑喝道:“穆士杰,你好大胆,我奉旨送客,你敢阻拦!”
  此时穆士杰已经快马加鞭,追得和他们的距离稍近一些,他定睛看去,越看越觉得这个
“长孙兆”不像,喝道:“你们才是好大的胆子,胆敢冒充内监和贵客!跋快给我滚下马
来,否则格杀不论!”说到“格杀”二字,他立即张弓搭箭,对准云瑚的背心,嗖嗖嗖,三
枝连珠箭射了出去。
  陈石星知道穆士杰内力极强,一听这连珠箭的破空之声,生怕云瑚抵挡不住,马背上一
个鹞子翻身,反手便是一剑。
  双剑齐出,剑气如虹,三枝箭断为六段。如此一来,他们的身份也登时给穆士杰识破
了!
  虽然穆士杰还未知道他们是谁,但已经可以断定陈石星绝对不会是长孙兆,而云瑚也绝
对不会是个小太监了。
  陈云二人打下他的连珠箭,稍微停了停。就在此时,小巷里冲出两匹马来,截住他们去
路。
  穆士杰一面加快跑上,一面喝道:“这两个人是假冒的,给我把他们揪下马来!”
  斜刺里杀出来的这两个人是御林军中的高手,一个名叫诸宏,擅长大力鹰爪功,一个名
叫方禹,是使双钩的名家。诸宏一个“旱地拔葱”,在马背上飞身扑将过去,当真俨似饿鹰
扑兔,看准了陈石星的琵琶骨便抓下来。
  这是他的杀手绝招,对方的琵琶骨一给抓住,多好武功,也要变成残废。
  陈石星喝声:“来得好!”白虹剑反手上撩,对着诸宏掌心。此时他只要一招“玄鸟划
砂”,立即便可以把诸宏的一条手臂硬生生的切割下来。但他不忍出此辣手,剑招改为平
拍,同时使出了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
  诸宏一个肘锤撞去,只觉撞到棉花堆里一般,陡然小肮冰凉,那股冷森森的剑气已是刺
骨侵肤。诸宏骤吃一惊,登时给陈石星的反弹之力把他抛将出去,跌了个四脚朝天。
  诸宏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情知对方已是手下留情,哪里还敢再哼一声。
  另一边方禹去对付云瑚,也是讨不了半点便宜。
  他恃着双钩可以克制刀剑,拦着云瑚马头,双钩欺身便刺,喝道:“撒剑!”
  云瑚冷笑道:“不见得!”出剑如电,只听得“喀嚓”一声,他的双钩未曾夹着云瑚的
宝剑,钩上的月牙先给宝剑断了。不过云瑚也不忍杀他,喝道:“给我滚开!”剑锋一转,
不刺人而刺马。
  方禹坐骑受伤,负痛狂奔,把方禹摔下马来,摔在大青石所铺的街道上,摔得个头破血
流。吃的亏比诸宏更大!
  穆士杰看见他们的本领如此了得!不禁心头一凛:“冒充长孙兆的莫非就是那个姓陈的
小子?”心念未已,陈云二人已是跳上民居的屋顶。
  穆士杰喝道,“好小子,还想跑么?”如影随形,也跳上去。那座民宅是个富户,从地
面到屋顶有三丈多高,穆士杰跳得没他们那么高,但他以鹰爪功一抓尾檐,跟着一个翻身,
也不过只比陈云二人迟了片刻,便即追上。
  陈石星回过头来,峭声喝道:“好,穆士杰咱们今日见个真章!”
  穆士杰冷笑道:“好哇,陈石星,我道是谁这样胆大,原来果然是你。你这胆大妄为的
小子,今日叫你知道我的厉害。”笑声中,大擒拿手法已是使了出来。但他骂的是陈石星,
这一抓却是抓向云瑚。这是避强击弱的打法——他不是不知皇帝欢喜云瑚,他是有把握抓着
云瑚而不令她会伤的!
  哪知他快陈石星更快,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的指尖还未碰着云珊,陈石星的剑尖已
是迎上他戳向云瑚面门的左掌。
  穆士杰无暇先抓云瑚,立即变招,中指一弹,弹个正着,“铮”的一声,把陈石星的宝
剑弹过一边,身形一矮,右掌仍然斫向云瑚双足。
  但这片刻的阻延,已是使得云瑚有了反击的机会。说时迟,那时快,云瑚的身形一沉一
纵,立即使出“燕子钻云”的超卓轻功,窜起一丈多高,一招“玉女投梭”,凌空刺下。陈
石星的宝剑借着那股反弹之势,也是倏地反圈回来,变为“玉带围腰”,和云瑚的招数配合
得恰到好处。
  只听得“嗤”的一声,穆士杰的衣袖被削去了一幅,这还幸亏他应付得宜,抽身得快,
否则一条右臂,只怕就要硬生生的和身体分家!他以沉雄的掌力,荡歪对方剑尖,倒跃三
步。说时迟,那时快,陈云双剑齐展,当真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
  这一招双剑合壁,比上一招威力更强,杀法也更凌厉了。
  云瑚忽地“咦”了一声,跟着笑道:“大哥,你的话虽然很有道理,但却猜得不对,你
瞧那边不是有两个人来了?”
  此时他们正在下山,陈石星顺着云瑚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两个体态龙钟的老人,一男
一女,似乎是对夫妇,男的挑着一担柴,女的背着一捆草,正在上山。
  陈石星道:“这对老公公、老婆婆倒是胆大,不过他们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了,还去斫
柴割草干吗?”
  云瑚说道:“纵然是奸细,咱们也不怕。试一试向他们打听,那也无妨。”
  两人走上前去,他们在打量那对老夫妻,那对老夫妻也在仔细的打量他们,眼睛充满疑
惑的神色。
  陈石星道:“老公公,老婆婆,请你们暂且歇一歇。我想向你们打听一桩事情。”
  那老婆婆道:“我们只知斫柴割草,别的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我们还要干活呢。”
  云瑚把一锭银子递过去,说道:“这件事情你一定知道的!这点小意思你收下吧。”
  老婆婆接过银子,说道:“看在银子的份上,姑且听听你问什么。知道的我就告诉
你。”
  云瑚说道:“山下有家姓楚的人家,你们想必知道。”
  那老婆婆道:“你们是楚家的朋友?”
  陈石星道:“不错。我们和他家新近回来的少主人楚青云是相识的。”
  那老婆婆道:“你们是城里来的官人吧,楚家好像从来不和官府中人来往的!”
  陈石星知道她已起了疑心,不觉煞费踌躇,不知是把自己的本来身份告诉她好,还是不
告诉她好。
  那老婆婆忽地喝道:“好呀,原来你们是冒充官人!”
  陈石星吃了一惊,正想出手,云瑚也忽地喝道:“好呀,原来你们是冒充樵子!”
  说至此处,云瑚和那老婆婆同时笑了起来,也在同时说道:“韩姐姐,你别捉弄我们
了!”“云姐姐,毕竟是你眼力好些!”那老婆婆苍老的声音也突然变得清脆悦耳了。
  陈石星这才恍然大悟,欢喜得跳起来,叫道:“原来是韩姑娘,那么他想必是段大哥
了!”
  那老樵夫把脸一抹,露出庐山真面目,果然是段剑平。
  段剑平笑道:“我没有芷妹能够改变声音的本领,刚才只好装哑巴了。”
  云瑚笑道:“我就是因为你一直不说话,才起疑心的。你的伤好了吗?”
  段剑平道:“我得到‘阎王敌’刘师陀的医治,早已好了,刚才我还准备和陈大哥打上
一架呢。”
  “为什么你只要和我打架?”
  段剑平笑道,“谁叫你们冒充长孙兆?我可没有芷妹的眼力。”
  陈石星忙道:“闲话少说,快告诉我,陆帮主和林大侠他们怎么样了?”
  “你放心,那天晚上,我们虽然遭遇官军偷袭,楚家的房子也被他们烧为平地,但好在
陆帮主和林大侠应付得宜,损失还不算重大。住在楚家的朋友,早已逃出去了。详情慢慢再
告诉你,先说你们吧。”
  陈石星听说大家平安无事,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笑道:“皇帝是见着了,不过交涉办
得如何,现在可还未知道呢。”
  当下他把在皇宫里三日来的遭遇,一一说给段剑平和韩芷知道,说到惊险之处,听得他
们矫舌难下;说到痛快之处,又听得他们色舞眉飞。
  段剑平笑道:“背信弃义,天子不恕。你给皇帝留下的这两句警告极好。咱们当然不能
相信他的说话,但他却不能不重视咱们的说话。至少,他现在不敢签那份和约,已经算得是
咱们成功了一半。陈大哥,云妹子,你们的功劳可不小呀。”
  韩芷道:“有一件事情我正想告诉你们,从这件事情也可看出,你们这是不虚此行。”
  陈石星道:“什么事情?”
  韩芷说道:“龙文光这老贼已经称病不去上朝了。据陆帮主打听得到的消息,这是皇帝
授意他如此的。如今龙家的一班下人,听说也都揣测纷纺,揣测他们的主子要倒台了,那些
人正在作树倒猢狲散的打算呢。”
  陈石星道:“皇帝给咱们的限期是三个月,他要倒台恐怕也没有这么快的。”
  韩芷笑道。”趋炎附势的人最会见风驶舵,他们是不会等待冰山已倒才另寻门路。”
  云瑚道:“你们现在搬到了什么地方?”
  段剑平道:“搬到了西山之一的卢顺山上。丐帮的北京分舵就是设在卢顺山的秘魔崖
的。”此时已是过午时分,云瑚默算路程,说道:“白天不便在路上施展轻功,从这里到卢
师山恐怕得走半天,咱们现在是该赶快回去了。”
  韩芷忽道:“今晚我们不打算回卢师山了。”
  云瑚诧道:“为什么?”
  韩芷说道:“我们想今晚到卢沟桥去。卢沟桥比卢师山路途更远,午夜之前要赶到卢沟
桥,可不能到别处打转了。”
  卢沟桥在北京广安门西面三十多里,地处京西西街,横跨永定河(方称卢沟河)两岸,
“卢沟晓月”号称燕京八景之一。云瑚在北京之时,年纪还小,未曾去过,不过她是知道这
个地方的。
  云瑚越发奇怪,笑道:“卢沟晓月是燕京八景之一,但想来你们不会是去卢沟桥赏月的
吧?”
  韩芷说道:“实不相瞒,我们是去看人打架的。你们要是无须歇息的话,今晚也去凑个
兴如何?”
  陈石星心念一动,“谁和谁打架?”
  段剑平道:“葛南威今晚要找令狐雍报仇!”
  陈石星吃了一惊,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韩芷说道:“你大概尚未知道葛南威的身世吧,二十年前,他的父亲,是被令狐雍害死
的。不过,却直到咱们大闹龙府那天,我爹爹方始给他认出仇人。”
  陈石星道:“令狐雍肯答应和他在卢沟桥决斗吗?”
  韩芷说道:“那是我爹爹的安排,爹爹找了一个今狐雍相信的人约他今晚到卢沟桥
的。”
  韩芷续道:“前两天都是我爹爹来这里等你们,今天他要安排葛师哥和令狐雍的约会,
只好由我们来了。说老实话,我们也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来的,想不到就有这么凑巧,
果然就碰着你们回来了。
  陈大哥,你是打算先回去见陆帮主他们呢,还是和我们一起赴卢沟桥观战。”
  陈石星道:“朋友们对我这样好,我岂能不为朋友也尽一点心。当然是先和你们到卢沟
桥去。”
  这晚月色很好,卢沟桥的月色更是迷人。
  月近中天的时候,桥上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葛南威了。桥下的永定河旧名无定
河,急湍奔流的河水拍打着坚如磐石的桥基,卷起千堆雪。
  月夜、急流,宁静的美与雄壮的美交融,这正像葛南威的心境。
  正是:
           浪花卷起千堆雪,卢沟桥上斗强仇。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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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广陵剑》——第三十三回 比翼离群伤客意 十招克敌报亲仇
梁羽生《广陵剑》 第三十三回 比翼离群伤客意 十招克敌报亲仇   卢沟桥长达四十六丈,全部用云石建成,桥面很宽,足供五马并驰。桥的两边是一色石
雕栏杆,每边各有经过雕刻的石柱一百四十根,每根石柱上都有一只蹲伏的石狮,姿势无一
相同。每个石狮子身旁和身上又刻着一些石狮子,数目并不一样,雕工都很精巧。北京人有
句俗话叫做“卢沟桥上的石狮子”,意思就是“数也数不清”。
  惊涛拍岸,葛南威的心情也是澎湃如潮。今晚他要和杀父的仇人决一死战,“令狐雍会
不会来呢?”月亮已是渐渐移近天中了,周围还是静悄悄的杳无人影。
  月色溶溶,情怀惘惘。葛南威不觉又想起了杜素素来了。“如此良夜,不知她在天哪一
方?此时是否也在想着我呢?”
  他只盼早早了结此事,便好离开北京,到江南去找杜素素。月亮已到天心了,令狐雍还
没见来。
  “即将决斗的一刻,我岂能如此焦躁不安?”葛南威霍然一省,拿起玉萧来吹,让萧声
把他烦躁的心情平静下来。
  一曲未终,桥头对岸已是出现两个人影。葛南威凝神望去,认得其中一个果然是今狐
雍。
  令狐雍是听见他的萧声,这才加快脚步跑来的。
  和令狐雍一起来的这个人,是个面圆圆的如富家翁的中年汉子。虽然是个胖子跑得却也
并不慢。居然能够紧跟着令狐雍,亦步亦趋。
  那晚在龙文光家里,葛南威虽然见过今狐雍,但那是在混战之中的,今狐雍也没留意
他。亦即是说,葛南威认识他,他可不认识葛南威。
  不过他听见了葛南威的萧声,却是禁不住心头怦然而动了。”
  他回过头来问那个人道:“咱们交易的就是这个人桥上吹萧的少年吗?到了这里,你可
以告诉我他是谁了吧?”
  那胖子道:“令狐大人,请你相信我,我委实不知道这人是谁。我只知道他有一件稀世
之珍宝和咱们交易。”
  令狐雍道:“那是一件什么宝贝?”
  那胖子讷讷说道:“是什么样的宝贝,我也不知。不过我相信我那位朋友大概不会骗
我。但大人老是放心不下,这宗交易咱们也可以。”
  他话未说完,今狐雍已是哈哈笑了起来,“你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不错,他手上穿
的是件锦世之珍。你的朋友没有骗你,你也没有骗我!”
  那胖子方始放下心上一块石头,“令狐大人,我正指望你老人家提携我呢,怎敢骗
你?”口里这么说,心里可还是患得患失,惴惴不安。
  原来这宗交易,他虽然被安排担当“中间人”的角色,但个中关键,他却还是在迷雾之
中。
  这宗“交易”是池梁安排的,不过池梁并没出面。这个如富家翁的胖子名叫郭师道,他
也的确是北京城中一个有名的富户,开有大钱庄和十几间当铺。
  不过虽是富户,却是江湖上的独行大盗出身。他本来的名字,也不是叫做“师道”,这
个名字,是他摇身一变,变成“乐善道施”的富翁之后,请一个熟读孔孟之书的酸臭腐儒给
他改的。
  池梁请丐帮在北京的分舵舵主赵赶驴出面,一天晚上,夜访这位强盗出身的“郭善
人”,胁之以威,诱之以利,要他设法说服今弧雍,完成这件“交易”。
  郭师道料想约无好约,会无好会,但他自忖惹丐帮不起。莫说能取他性命,即使丐帮只
是揭穿他的底细,他在北京就不能立足。无可奈何,他只好答应作个“中间人”了。
  令狐雍山有自己的打算。龙文光风声不稳,他已有所闻。目前他心要找一个新的靠山。
他心目中的新靠山,一个是大内总管符坚城,一个是瓦刺的贤王,如今正以瓦刺密使的身份
住在龙家,即将回国。
  是以他自己也想进行一宗“交易”,看看是哪个“新靠山”对他更为有利,他就投靠那
个。
  假如真的能够得到一件稀也奇珍,他自己不要,也可以作为献给新靠山的大礼。
  另一方面,也正因为他知道郭师道的底细,他对这个强盗出身,而如今已是拥有家财千
万的“善人”,是比较相信得过的,因此他就决意冒这个险了。
  此际,他听见了葛南威的萧声,当真令他喜出望外。他已经知道这件稀世之珍是什么
了,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是早在二十年前,他就曾经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武林异宝!
  令狐雍飞步跑上卢沟桥,急不及待的便问葛南威道:“阁下就是想要出售宝物的物主
吗?”
  葛南威把暖玉萧一扬,说道:“不错!”
  令狐雍心花怒放,立即再问:“你的宝物就是这枝玉萧?”葛南威依然淡淡说道:“不
错!”
  今狐雍道:“请问你这枝玉萧是怎样得来的?”
  葛南威道:“你买就买,不买就罢。问这么多干吗?”
  “好,那你说吧,你要多少银子?”
  “我不要银子!”
  “那你想要交换什么?”
  “你真有诚意和我交易?”
  “当然。你划出道儿来吧!”
  “好,那我就老实告诉你吧,我不要别的,只是想要你的脑袋!”
  此言一出,郭师道给吓得跳了起来。令狐雍却只是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
  “你凭什么要我的脑袋?”令狐雍侧日斜隘,一副不把葛南威放在眼内的神气。
  “就凭这枝玉萧!”葛南威冷冷说道。
  “你以为我肯把脑袋割下来送给你?”
  “这是公平交易,你不肯割下脑袋,难道你以为我就肯把暖玉萧双手奉送给你不成?”
  令狐雍好奇心起,哈哈笑道:“这倒是一个别开生面的交易,不过,用脑袋来换玉萧,
纵然你的玉萧是无价之宝,恐怕也不能算是公平吧。”
  郭师道帮腔道:“不错,这似乎是有点过分了。”
  葛南威冷笑道:“过分了?我还未曾和他要利息呢!”
  令狐雍双眼一瞪,喝道:“你是谁?”
  葛南威道:“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
  令狐雍道:“哦,原来你是冲着我令狐雍来的了?”眼光从葛南威身上转向郭师道身
上,郭师道吓得直打哆嗦,忙道:“令狐大人,这可不关我的事,我只是做个中间人而已。
我也不知你们之间的过错!”
  令狐雍蓦地想了起来,喝道:“你是号称‘八仙’之一的葛南咸吧?”要知葛南威以擅
于吹萧闻名江湖,令狐雍虽然不认识他,却是曾经听人说过的。”
  葛南威道:“不错。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葛南威就是我,我就是葛南威!”
  令狐雍心里想道:“八仙之首的林逸士那晚不过勉强可以跟找打成平手,葛南威这小子
我怕他何来?”当下笑道:“你们“八仙’要跟我作对,那也并不稀奇,不过,我却很想知
道,为何你要单独找我。”
  葛南威道:“二十年的,你曾在瓜州杀过一个人,你还记得么?”
  今狐雍恍然大悟,喝道:“瓜州的葛名扬是你爹爹?”
  葛南威双目蕴泪,沉声说道:“不错,如今你明白了吧?”
  令狐雍一声狞笑,“我明白了,原来你是要替父报仇。好吧,那我告诉你,难得你送上
门来,这枝玉萧我要,你的脑袋我也要!”
  就在此时,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冷笑道:“天下哪有这样蛮不讲理的交易!”
  一个石狮子后面突然跳出一个人来,正是池粱。
  令狐雍心头一凛:“这老儿可是不易对付!”当下哈哈大笑。
  池梁喝道:“你笑什么?”令狐雍道:“池老先生,你也总算是个成名人物,怎的如此
不讲江湖规矩。”
  池梁道。”我怎样不讲规矩?”
  令狐雍道:“我和他结下的梁子,按规矩只能由他和我了结。不过,你若一定要不讲规
矩,侍强帮他,我也不会害怕你们,嘿嘿,你们就并肩子上吧!”
  池梁哼了一声道:“葛南威用不着我替他报仇,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你何必跑来多管闲事?”
  “我是来主持公道的,我管的只是这宗交易。”
  “这话是什么意思?”
  “交易必须公平!你要他的玉萧,又要他的脑袋,这就是蛮不讲理了!”
  令狐雍冷笑道:“玉萧换脑袋,那就算是公平吗?”
  “我还没说完吧,你听我说完了再加议论好不好?”
  “好,那么请说。依你之见,怎样才算公平?”
  “你自忖几招之内可以夺得他的玉萧。”
  令狐雍想了一想,说道,“十招!”要知“八仙”并非无名之辈,他虽然不认识葛南
威,但对“八仙”武功的深浅,却是早已打听得清楚的,他和“八仙”中武功最强的林逸士
与乐隐夫也曾经交过手。葛南威不过二十来岁,在“八仙”中名列第七,讲辈份属于后辈,
为了保持自己的身份,他自是不能“平手过招”。
  此时他也想了起来,在夜袭楚家那晚混战中葛南威是曾经和他打过一下的,当时他只是
一招就把他打翻了。如今他以十招为限,自信已是足够有余。
  池粱说道:“好,就依你说,以十招为限。十招之内,你把他的玉萧抢过来,玉萧就是
你的,否则你就要自己割下脑袋。”
  令狐雍道:“好,我就照你划出的道儿。不过,要是我这赌赛胜了,你可不能再来插
手。”
  池梁说道:“郭师道,我和你作证人。证人只是主持公道,决不偏袒一方的。你放心了
吧?”
  令狐雍道:“拳头不长眼睛,要是十招之内我把他打死了呢。”
  池梁说道:“玉萧当然还是归你所有。”
  令狐雍狞笑道:“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就这样办!你是证人,开始数吧,第一招
来了!”狩笑声中,一招“游龙探爪”,五指如钩,便向葛南威肩头的琵琶骨抓下。
  这是令狐雍苦练成功的大擒拿手绝招之一,出手奇快,又狠又准。江湖上已不知有多少
成名高手毁在他这一招之下,不料却是一抓抓空,葛南威轻轻一闪就闪开了。
  原来池粱在和令狐雍两度交手之后,早已对他的手法了然于胸,他除了教给葛南威三招
败中求胜的绝招之外,还教他一套轻灵飘忽的步法,这套步法是正好可以用来闪避令狐雍的
杀手的。
  葛南威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看萧!”左右开弓,一招两式,左点“玉关”,右点
“阳白”,这两处是胸部的要害穴道。
  不过,他这一招虽然是“惊神笔法”中的精妙招数,却还不是池粱教他的那三招绝招。
  今狐雍冷笑道:“惊神紫法,虽然不错,要想用来胜我,那还差得太远!”笑声未已,
“铮铮”两声,他已是把葛南威的玉萧弹开,震得葛南威的虎口都有点感到隐隐作痛。池梁
与郭师道不约而同的数道:“第二招。”
  接着令狐箍的一招擒争手,又给葛南威闪开了。
  今狐雍恶念陡生,“这小子不知哪里学来的一套古怪步法,好,我用大摔碑手对付他,
叫他不死也受重伤!”牛挟劲风,一下子就是连环两招,痛下杀手!
  他的“大摔碑手”是武林一绝,端的有开碑裂石之能,掌风过处。葛南威的外衣破裂,
碎布飞扬,好像空中飞舞的片片蝴蝶。这是功力的较量,力强若胜,力困若败,其间绝难取
巧。
  是以葛南威虽然仗着轻灵的步法避开,吃亏仍是不小。
  不过他仅是衣裳破裂,未受重伤,却也颇出令狐雍意料之外。
  “好小子,看你还能接我几招?”令狐雍得理不饶人,趁着葛南威脚步未曾站稳,倏地
又是一掌。
  这一掌看似打向下盘,葛南威纵身跳起,哪知一股掌力已是忽地击到他的胸膛。
  原来令狐雍用的这种“移近打远”的功夫,乃是他的大摔碑手的独门手法。这种功夫,
练到最高境界,半劈搁在石上的豆腐,可以石碎而豆腐不烂。如今他平劈葛南威下盘,掌力
却是打击他的上盘,不过是第二等功夫而已。鼓南威亦已禁受不起。
  葛南威这一跃起,胸部正好凑上他的牛力,登时一个倒栽葱跌了下来。
  池粱事先也没估计到他会这种古怪的打法,这刹那间,不觉惊得呆了。令狐雍连出三
招,他都忘了记数。
  郭帅道见葛南威跌了下来,又惊又喜,连忙一定心神,叫道:“第六招!”
  葛南威眼看就要摔个头破血流,就在身形将要着地之际,玉萧先行伸出,往地上一点,
借着这点反弹之力,一个鹞子翻身,这才脚踏实地。
  虽然未至摔倒,但脚步踉跄,显已不支,只见他玉萧一指,嘶哑着声音喝道:“令狐老
贼,我与你拼了!”忽地“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令狐雍哈哈大笑:“好小子,你死到临头,还要逞强。识相的把玉萧双手奉上吧!”大
踏步上前,伸手又向葛南威抓下。
  葛南威好像醉汉似的,脚步歪斜,竟然好像怕了他的恐吓,双手棒着玉萧,沉声说道:
“好,暖玉萧给你!”
  这一下倒是轮到今狐雍感觉意外了,他心念一转:“这小子料已受了内伤,不死也济不
了事了。我杀了他,那池老头儿只怕未必就肯干休,也罢,给了这枝玉萧算了。”于是伸手
就接玉萧。
  哪知就在这闪电之间,葛南威的玉萧已是陡然一转,今狐雍竟抓它不住!
  葛南威朗声吟道:“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口中吟诗,出手快如闪电。令狐雍忽
见眼前碧森森的一片萧影,四方八面都好像见着葛南威持着玉萧向他攻来。
  令狐雍喝道。”好小子,你敢使诈!”一招“横扫六合”,双手并推出去。
  掌风萧影之中,葛南威一个“细胸巧翻云”斜窜出三丈开外。今狐雍闷哼一声脸色铁
青。
  池梁这才放下心上一块石头,连忙大喜叫道:“第七招,第八招!”
  原来这时葛南威才开始使用他所传授的绝招。
  何以他直到此时,方始施展绝招?这是因为有了杀手绝招,也还提要适当的时机,方能
配合得恰到好处的缘故,否则只怕就要差之套厘,谬以千里了。
  要知道三招绝招,虽然是池粱撷取“惊神笔法”的精华,针对今狐雍的弱点琢磨出来
的,但葛南威的武功毕竟和令狐雍相差太远,假如葛南威一套来就施展绝招,只凭这一招绝
招,取胜的希望实是微乎其微。故此葛南威交手之初,深藏不露,只凭本来武学与池梁所教
的一套步法与敌周旋,先示之以弱,骄敌之心,然看到了适当时机,方始猝然一击。
  三招绝招,只用了两招,已是点着了令狐雍的“肩井穴”,这还是今狐雍闪身得快,否
则琵琶骨都险些被他的玉萧戳穿。
  可惜双方功力悬殊,葛南威虽然是用重手法点着了他的穴道,但还是给令狐雍在片刻之
间,便即运气冲开。不过他还击葛南威那招“横扫六合”,却也不能不因此而威力大减,葛
南威两招出手,迅的窜开,凝神待敌。
  令狐雍大怒喝道:“好小子,你敢使诈,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葛南威冷笑道:“我把玉萧给你,谁叫你没有本领接下?你不服气,尽避再来,反正十
招未满,还有两招,看看你能奈得我何?哼,哼,要是你杀不了我,对不住,我可就要你割
下脑袋了!”
  令狐雍心中一凛,想道:“不错,只剩下两招,我可是不能急躁了。”当下连忙收敛怒
火,默运玄功,像鸡似的盯着葛南威。蓄势待发。
  葛南威比他更显得气走神闲,竟然吹起玉萧来了。
  令狐雍蓦地喝道:“只这一招,便可杀你,何须两招!”声到人到,双臂箕张;饿鹰扑
兔般的向葛南威便扑过去,手脚起处,全带劲风。
  池梁叫道:“第九招!”声音竟是微微颤抖了。原来这一招乃是令狐雍全力施为的一
招,鹰爪功与大摔碑手的功夫合而为一。池梁虽然知道到了此时,葛南威已是较前有利,但
看见今狐雍的攻势如此凶猛,心中实是不能不为葛南威暗暗担忧,担心葛南威最后的一招绝
招,不知是否能够奏效?
  令狐维一扑过去,只觉一股热风扑面,火辣辣的竟然感到有点作痛。令狐雍侧转身形,
哼了一声喝道:“你这小子捣什么鬼,捣鬼我也不怕!”
  原来暖玉萧乃是一件武林异宝,从萧中吹出来的罡气,便可伤人。令狐雍的内功远远在
葛南威之上,虽然不致受伤,但也不禁为之一窒。
  葛南威朗声吟道:“平明寻白羽,没人石缝中!”口里吟诗,手中的玉萧当作剑使,已
是如箭射出,使出了最后一招杀手绝招。
  “林暗鸟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人石棱中。”这是唐代诗人卢纶写的四首
《塞下曲》中的一首,写的却是汉代名将李广射石的故事。李广晚间出巡,在月黑风高的树
林里误石为虎,一箭射去。结果把箭深深的插入石头里。短短的四句五言诗,把李广的善
射、勇敢和他过人的膂力都浓烈地浮现读者面前,堪称千古绝唱。
  不过葛南威朗吟此诗,却是因为这四句诗,诗中的意境,正好和他所使的三招绝招相
符。口里吟诗,手中出招,意睹相通,加强了绝招的威力。
  第一句“林暗鸟惊风”,使的招法是“拨草寻虾”。用于“惊神笔法”,则是以玉萧代
替判官笔,探穴道、找穴道。
  第二句“将军夜引弓”,使的招数是“弯弓射虎”。玉萧左右开弓。这两招他刚才使
出,一气呵成,“弯弓射虎”虽然未能戳穿敌人的琵琶骨,但“林暗鸟惊风”探穴不差笔
黍,顺手跟着的一戳,却也点着了今狐雍的肩井穴。
  他此际唱出的第三句和第四句“平明寻白羽,没人石棱中”,却是两句诗合起来,表示
他这最后一招的威力的。
  他这最后一招,命名就是“李广射石。”也正是三绝招中的画龙点睛之作!
  只听得“哟”的一声,玉萧如箭,插进令狐雍肩头,把他左肩的琵琶骨插断了。
  今狐雍厉声大吼,声若狼嗥,双拿齐推。葛南威跌出了三丈开外。
  池梁连忙把他扶起,只见地面如金纸,“哇”的又是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结果是两败俱伤,葛南威伤得比对方还重。
  但这样的结果,已是好得出乎池梁与葛南威的意料之外。要知令狐雍的武功本来就比葛
南威高出许多,假如他不是先给点中穴道,又被暖玉萧吹出来的罡气窒了一窒,这最后一
招,葛南威即使能够伤他,只怕也要给他的掌力震得立即身亡。
  如今虽然是两败俱伤,但所限的十招却是用尽了。
  令狐雍断了左肩的琵琶骨,厉声怒吼,状若狼嗥,喝道:“好小子,我与你拼了!”扑
上前去,猛地又是一掌。
  他断了左肩的琵琶骨,左臂已是不能发力,全身的气力都运到右臂上来。这一掌可说是
他平生功力之所聚,比刚才双掌齐出,还要强劲几分,委实是非同小可!
  但这招已经是第十一招了!
  说时迟,那时快,池粱早已把葛南威扶了起来,用自己身体掩护着他。挥袖拂出,喝
道:“十招已满——你要再打,只有我来奉陪你了!”
  距离五步之外,两段刚猛的力道碰在一起,发出郁雷也似的声响。池梁拖着葛南威踉踉
路路的接连退出了六七步,方始稳得住身形;他的功力本来比今狐雍略旺一筹的,想不到今
狐雍最后的一击威力竟是如此之大,心中也不禁骇然。
  令狐雍倒是站在原地不动,但不过片刻,却见他身形晃了两晃,随即哇的一口鲜血喷了
出来。他的功力本来不及池梁,何况是在受伤之后,硬拼的结果,当然只有伤上加伤了。
  令狐雍情知再拼也拼不过池梁,只好颓然退下,心里想道:“我先用个拖字诀,让他们
暂且得意一时。”
  池梁将早已准备好的一粒小还丹纳入葛南威口中,这粒小还丹是林逸士得自少林寺的方
丈转赠与他的,他一把葛南威的脉,知道葛南威内伤虽重,心脉却未受伤,有这粒小还丹,
料想可以保得住性命。于是放下了心,回过头来,朝着令狐雍冷冷说道:“十招已满,你说
的话算不算数?”
  郭师道上来打圆场道:“要令狐大人自尽,这似乎有点过分吧?如今令狐大人已经折了
一条手臂,我看——”
  池梁喝道:“你看怎么样??”
  郭师道本来想说“我看就此算了吧”的、被池梁一瞪,吓得他连忙改口,讷讷说道:
“我看是,是不是可以请池老先生另外划出一个道儿,大家以和为贵。葛少侠受了伤,我愿
意替令狐大人赔汤药费。”
  池梁冷笑道:“谁要你的臭银子,你别忘记,你是公证人的身份。倘若你自愿放弃这个
身份,站在令狐雍这边,那很好,我就要你替他多付利息了,不过这利息可不是用银子付
的。”郭师道也是一时给吓糊涂了,明知池粱口气不善,他还是不知进退的再问池梁:
  “不用银子来付却用什么来付,请池老先生明示。”池粱淡淡说道:“听你的口气,敢
情你是愿意替他代付么?”
  郭师道心头一凛,讷讷说道:“要是我拿得出来的,那我倒愿作调停。”
  池梁说道:“好,那你听着。二十年前,令狐雍杀了葛南威的父亲,亦即是我的师兄。
按照你们放贷的规矩,绝对毋需二十年就可以以本对利的。现在看在你的面子,利息我们少
收一些,就算是一本一利吧。你替他多赔一条性命!”
  郭师道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摇手,说道:“这,这利息我可不能替他代付。”一步步往
后退,好像生怕池粱抓他偿命。
  就在此时,池梁忽地听得远处隐隐似有厮杀之声,唯恐夜长梦多,便即喝道:“令狐
雍,是你自己了结,还是要我动手?如今我执行公证人的职责,数到一个三字,你不动手,
我唯有替你代劳了!”
  令狐雍惨笑道:“我好歹也算得是武林中一个人物,岂能临死受辱?我把脑袋割下来送
给你们就是!”
  正当他装摸作样,拔出佩刀要割脑袋之际,月色朦胧之下,忽见两条黑影飞也似的跑
来。
  陈石星、云瑚和段剑平、韩芷这两对赶来卢沟桥,由于在白天不便施展轻功,来到卢沟
桥的附近、已是将近三更时分。
  他们从一座小山的山脚走过,只要走出山脚,就可以望得见卢沟桥了。
  荒郊午夜,万籁无声。韩芷松了口气,说道:“令狐雍大概还未到卢沟桥,咱们正好赶
得上。”
  陈石星是走在最前面的,此时忽地跑得更加快了。
  韩芷还只道是他心急,云瑚却已咦了一声,说道:“前面好像有人。”
  话犹未了,前面果然就现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和陈石星打了一个照面,彼此都是不禁为之一愕。
  那人叫道:“长孙贝子,哎呀,你,你,你不是——”
  陈石星冷笑道:“濮阳昆吾,你接错人了。不过,料想你也不是专诚在此等候你们的贝
子的吧?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原来濮阳昆吾和今狐雍约好了来接应他的。
  一个在前面飞跑,一个在后面急道,不多一会,月色朦胧之下,已是隐隐看得见卢沟桥
了。不过桥上有些什么人却还未能看得清楚。
  正在双方都在加快脚步之时,忽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号!
  这声呼号正是令狐雍给葛南威的玉萧戳穿琵琶骨时发出来的,濮阳昆吾和陈石星听到这
个声音,不由得都是心头一震!因为他们分辨不出这是谁的声音。
  双方差不多同时踏上桥头。
  卢沟桥上,池梁正在叫令狐雍“自行了结”。
  令狐雍拖无可拖,心里又是吃惊,又是愤怒!“我约好的人怎的都不见来?”
  无可奈何,他只好缓缓拔出佩刀,最后一刻还在希望有奇迹出现。
  “奇迹”果然出现了,就在此际,他把眼望去,只见两个人飞似的跑来,已经开始踏上
桥头了!
  令狐雍喜出望外,“想不到长孙兆也来帮我这个忙。有濮阳昆吾和长孙兆联手,料想也
可以对付得了池梁这老头儿了!”
  狂喜之下,连忙大叫:“长孙贝子,濮阳将军,你们来得正好!”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濮阳昆吾和陈石星也都大叫起来。
  濮阳昆吾颤声叫道:“令狐先生,你是受了伤吗?”
  陈石星则在叫道:“池老怕,葛大哥怎样了?”
  令狐雍听到了陈石星的声音,这一惊非同小可,寒意直透心头!陈石星披着长孙兆那件
狐裘,月色朦胧之下,他看不清楚,以为来的是帮手,谁知道得其反,乃是克星!
  合狐雍是寒透心头,池梁则是喜出望外!
  他早已看清楚来的是陈石星,也看出了濮阳昆吾是给陈石星追得忙于奔命的,大喜之
下,哈哈笑道:“濮阳昆吾,你是来给令狐雍付利息的么?”
  濮阳昆吾看见池梁站在桥上,如何还敢向前,连忙停下脚步,不自觉的茫然问道:“付
什么利息?”
  郭师道说道:“令狐雍欠下的是命债,讨利息就是多赔一条性命!”
  濮阳昆吾这一惊非同小可,“啊呀”一声叫道:“对不起,这利息我可不能代付!”他
刚踏上桥头,立即又跃下沙滩,沿着河边逃跑。
  池梁喝道:“没人愿替你偿债,你还不自行了结,更待何时?”
  就在此时,忽听得轻舟破浪之声,桥下芦苇丛中,突然划出一条小船,船头上站的是个
虎背熊腰的大汉。池梁只因正在全神注视从桥头那边跑来的陈石星和濮阳昆吾,小船钻出芦
苇,划近桥边,他才发觉。
  三更半夜,怎的会有一条小船突然划到桥下?池梁自是不免大起疑心,但可惜已经迟了
一点。
  就在他心念方动,要想去制裁令狐雍之时,令狐雍单手一按桥边的石狮,借这一按之
力,整个身子翻腾起来,一个倒翻筋斗,跳下那条小船去了。
  原来站在船头的那个大汉,乃是过去在黑道上一向与他狼狈为好的朋友——濮阳帮的帮
主麦武威。
  麦武威是因为听得他在京城混得不错,特地跑来找他希望也能混得个一官半职的。前天
才到京师,对令狐雍来说,这位精通水性的朋友来到,来得可正是时候。麦武威未曾得他帮
忙,却先给他派上用场。
  正如陈石星所料,令狐雍岂是容易上当的人?虽然他被财迷心窍,却也暗中设下埋伏。
濮阳昆吾是他约好在陆上埋伏的;麦武威是他约来在水里埋伏的。他的这番布置,事先连郭
师道也没告诉。
  现在,他就像被水溺的人,抓着一条芦苇似的,抓着这条小船。
  小舟顺流而下,疾如奔马。池梁不通水性,气得破口大骂。
  陈石星忽道:“你们不用着急,我去抓他回来!”跃上桥头的石狮,把足用力一顿,身
形箭也似的射出去。半空中接连两个一翻腾,竟然给他追上那只小船落下。他的轻功之俊,
令池粱也自愧不如。
  麦武威喝道:“好,你这小子也来找死!”振臂挥桨,迎头便打。“喀嚓”一声,火花
四溅。他的铁桨的桨头竟然给削去了好大一片,陈石星手中拿的是张丹枫传给他的白虹宝
剑。不过,他也还是未能跳下船头,因为在剑桨相击之际,令狐雍也以全力发出一掌。陈石
星削断船桨,已是强弩之未,被他的掌力一震,“卜通”跌落水中去了。
  麦武威哈哈大笑:“好小子,让你到海龙王那里去逞英雄吧!”大笑声中,力择铁桨,
把船撑开。小舟顺流而下,瞬息已到江心。这条河虽然名为“永定河”,旧称却是“无定
河”,江流湍急,险滩又多,麦武威把陈石星打落水去,料他九死一生。
  过了一会,仍然未见陈石星浮起,池粱也不禁大大吃惊了。但他不懂水性,只有干着急
的份儿。云瑚笑道。”池老前辈,不必担心。陈大哥精通水性,决不会被溺毙的。此时想必
他是在水底想法对付敌人。”
  忽见陈石星上半身浮出水面,扬声笑道:“别忙,待我先送他们到海龙王那儿!”
  小舟摇摇晃晃,过了两道险滩。只见麦武威又举起铁桨,令狐雍也以劈空掌力向水面拍
下,两人合力施为,浪头高涌,几乎淹没小舟。这次也没看见陈石星浮起来。池梁说道:
“咱们跟着这条船跑,威侄,你跑得动么?”
  葛南威抖擞精神,站了起来,说道:“我跑得动!”他服下那颗小还丹已有半支香时
刻,此时业已调匀气息。虽然元气大伤,功力还未恢复原来的一成,但跑起路来,也还比得
上普通的壮汉。
  一行人便即走下沙滩,沿着河边,追那小舟。
  郭师道乘机便想逃跑,池梁喝道:“事情还未了结,你这个公证人还不能回家!”
  韩芷跟着说道。”对,陈大哥若然不能回来,咱们把他扔进水去!”郭师道无可奈何,
只好跟着他们追那小舟,心中暗暗祷告,只盼陈石星不要溺毙才好。
  小船在水流湍急的江中疾如奔马,但他们在岸边施展轻功,也没落后。
  韩芷叫道:“爹,你瞧,那不是陈大哥?”池梁把眼望去,只见一条白彩,飞鱼似的在
水面一掠,迅即又不见了。过了片刻,忽见那条小般在江面团团打转。再过一会,船身倾
斜,渐渐沉下水去。
  云瑚大喜说道:“看样子,这条贼船就快要给陈大哥弄沉啦!”
  麦武威喝道:“好小子,你弄沉我的船,我先要你的命!”抛开铁桨,拔出一对分水峨
嵋刺“扑通”跳进水中。
  池梁等人在岸边望去,只见江心波翻浪涌,却不知哪个是陈石星,哪个是麦武威。手心
里都是不禁捏着一把冷汗。而池梁,他是知道麦武威的来头的,心里想道:“淮阳帮是水上
一大帮会,麦武威身为淮阳帮的帮主,自必精通水性。陈石星在陆上当然可以赢他,在水底
却不知是否抵敌得过了。”
  心念未已,忽听得轰隆一声,令狐雍大呼:“麦大哥,回来救我!”
  原来那只小船,先给陈石星用宝剑在船底刺穿,江流湍急,洞口受不住急流的压力,越
来越大。终于船舱灌满了水,团团打转,碰着江心的礁石,不但沉没,而且碎成片片了。
  与此同时,在搏斗的江心,只见波分浪裂,飞鱼似的一个人踏水飞逃。但也还未看得清
楚逃的究竟是谁?
  水面静下来,众人在江边屏息呼吸,焦急等待。最先看见一件破衣裳漂近岸边。云瑚挥
上来一看,吁了口气,说道:“败走的是麦武威!”
  话犹未了,只见一个人露出身形,跟着摇摇晃晃的踏上沙滩。众人一看,大感意外,这
个人竟然是令狐雍。
  云瑚心头一沉,喝道:“你,你害了我的——”“陈大哥”三字未曾出口,已是听得陈
石星的声音笑道:“我把这贼子押回来,葛大哥,你处置他吧!”闻声现形,陈石星已是跃
上沙滩。
  原来令狐雍由于内功深厚,虽然不通水性,却能够在水底闭住呼吸。
  陈石星在水底的功夫当然比他高明得多,但却不杀他,一步步将他逼上沙滩。
  池梁喝道:“是你自行了断,还是要我动手?”
  葛南威道:“师叔,这笔债让我亲自去讨!”抖擞精神,一跃而起,举起玉萧,迎上前
去,喝道:“冤有头,债有主,这笔债你付是不付?”
  此时令狐雍早已是精疲力竭,如何还能再斗,他举起右臂发出极为难听的嗥叫,猛地跳
将起来。
  葛南威只道他是临死反扑,倒是不禁退了一步,横萧当胸,准备他一冲来,再给他一下
迎头痛击。
  只见他一头撞去,却并非是撞向葛南威,而是撞向一个桥墩。脑袋与石头一碰,登时血
流满地,一命呜呼。
  葛南威呆了一呆,跪在地上叫道:“爹爹,今日大仇得报,你老人家在天之灵也应该可
以瞑目了!”他报了杀父之仇,不觉也是心力交悴,站不起来了。
  池梁将他扶了起来,说道:“贤侄,恭喜你报了大仇。好啦,好啦,咱们可以回去
了。”
  众人欢天喜地,唯有郭师道苦脸愁眉,面色苍白如纸。
  池梁喝道:“没你的事了,你要走就走吧!”
  郭师道忽地跪在他的面前,叫道:“池老爷子,我求求你,别赶我走。”
  池梁一时间无暇替他着想,不觉倒是怔了一怔,喝道:“你不走干吗?”
  就在此时,只见两辆马车跑来,到了桥头停下。其中一个汉子跳下马车。哈哈笑道,
“恭喜,恭喜;你们大功告成了。可惜我来迟了一步,未能看见这贼子毙命。”
  这个汉子正是丐帮的北京分舵的舵主赵赶驴。
  池梁道:“还有好消息告诉你呢,你们未曾见过,快来相见。这位是赵舵主,这位就是
陈石星,陈少侠了。”
  赵赶驴这才知道陈云二人已经脱险,这一喜更是非同小可”。和陈石星见过了札,立即
说道:“我们大伙儿正在等着你和云姑娘回去呢,请上马吧!”
  郭师道连忙叫道:“赵舵主,赵舵主,你替我作主!”
  赵赶驴早就看见他跪在地上,此时方始回过头去,冷冷问道:“你这是做啥?替令狐雍
当孝子吗?”
  池粱道:“我叫他回家,他不肯回去。”
  赵赶驴道:“为什么不肯回去?”
  郭师道哭丧着脸道。”赵舵主,你是明白人。令孤雍是由我陪他来赴你什这个约会的,
如今今狐雍死了,我如何还能够重回北京?要是他们那边没人知道,还好一些。可我刚才已
经是给濮阳昆吾和麦武威看见的了,追究起来,当然会追究到我的头上,要我回去,那不是
等于要了我的性命吗?”
  赵赶驴道:“你想要怎样?”
  郭师道说道:“请赵舵主准许我执鞭随镫。”
  赵赶驴道:“哦,我这位北京城里的大财主竟然跟我当叫化子么?不过,纵然你肯讨
饭,我们丐帮也不能随便收弟子的。”
  郭师道道:“我不敢盼望贵帮收我为徒,只盼能赂托庇贵帮,随便做什么,我都愿意。
赵舵主,请你念在我这次也曾为你出过一点力……”
  赵赶驴沉吟不语,心里想道:“这人虽然也是个坏蛋,但这件事情是我托他出面把今狐
雍引诱来的,如今地受到牵累,总是因我而起。”
  郭师道见他许久没有说话,急忙又道:“我但求能够保全性命,家财是不想要”了。他
们追究起来,当然也少不了要抄我的家的,不过我有几处藏金,他们未必查得出来,我愿意
全部献给你们,只求你们保护!”
  赵赶驴斥道:“谁要你的臭钱,但看在你曾经替我们做过一点事请的份上,我就暂且保
你平安吧。”
  他是和丐帮的一个五袋弟子来的,当下吩咐那个弟子,叫他把郭师道带走,暂时住在丐
帮另外一个秘密的地方,妥为保护。
  郭师道大喜叩谢。
  丐帮弟子和郭师道走了之后,赵赶驴把葛南威扶上马车,一行七人。赶回西山。
  路上虽然碰上两次官兵搜查,好在他们都是扮成乡下人模样,应付得宜,塞给官兵几个
小钱,也没闹出什么乱子。回到秘魔崖分舵,已是入黑时分。
  群雄得讯,都是惊喜交集,纷纷围拢上来,听陈石星报告去见皇帝的经过。
  众人听罢陈石星报告的夜闯禁宫,迫使天子低头的经过,不禁都是眉飞色舞,连呼“壮
哉!”
  乐隐夫道:“皇帝的说话,不管他说得如何好听,我总是不能相信!”
  林逸士笑道:“皇帝的话虽是不能相信,但皇帝也是最怕死的。陈兄弟留给皇帝的那两
句话说得妙:‘背信弃义,天子不恕!’谅他在‘背信弃义’之前,他不能不摸一摸自己的
脑袋。”
  葛南威报了大仇,心情欢畅,好得很快,不过三天,功方已经恢复一半。乐隐夫亦已渐
渐痊愈,只有伤得最重的戒嗔和尚还需调养。
  第四天有丐帮的弟子偷出京城,来到秘魔崖报告消息。
  不出陆昆仑所料,这丐帮弟子带来的第一个消息,果然就是京师加强了戒备。
  第二个消息是龙文光请了病假,连日都没上朝。他的兵部尚书本职仍然保持,暂时由侍
郎代理防务,但他“京师九门提督”兼职则已由御林军统领穆士杰兼任了。
  林逸士道:“好,皇帝小子的第一个诺言算是兑现了一半。”
  第三个消息是瓦刺密使已经离开京师,但他的随行武士,却留下了濮阳昆吾和麻大哈二
人尚在龙家,这两个人是应龙文光之请留下来的。
  陆昆仑道:“他失了一个令狐雍,多了濮阳昆吾、麻大哈两个人,可是比以前更不容易
下手刺杀他呢。不过,我却怀疑瓦刺密使留下这两个武士的目的,不一定就只是为了帮
他。”
  金刀塞主的使者之一沈匡说道:“那还用说,这两个武士自必是在京师做密探的了。我
还想到一件事,恐怕也须提防呢。”
  林逸士道:“什么事情?”
  沈匡说道:“皇帝显然不会把和咱们的密议说出去,但这次龙文光和瓦刺密使所拟的那
份和约给皇帝搁起,那瓦刺密使自必想得到这一‘突然有变’的原因。”
  陈石星道:“那又怎样?”
  沈匡说道:“瓦刺密使赶回本国,可能马上就要起兵对付我们。我想我和周复这两天也
该赶回山寨了。”
  陆昆仑道:“你们多等几天如何,我把本帮事务稍加料理之后,我可以和你们一起
去。”
  第四个消息比较没那么重要,只是关于段剑平。段家一案,本是龙文光应侄儿龙成斌之
请而生出来的。龙文光如今自顾不暇,这件案子已经没人管了。
  池梁道:“明天我也送企儿和你回去,我送你们回到大理之后我准备重返我的第二故乡
广元。”
  商量妥当,第二天大家便给他们三人送行。葛南威的病已经好了七八分,吃过了饯行
酒,独自送他们一程!
  分手时池粱说道:“贤侄,可喜你大仇得根。如今我只有一个心愿未了。”
  葛南威道:“师叔,这次你老人家帮我根了杀父之仇,大恩不言报,你老人家未了的心
愿,不知有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池梁笑道:“这个心愿是只有你才能替我完成的。”葛南威连忙问道:“那是什么?”
  韩芷噗嗤一笑,说道:“你这样聪明,还猜不着?爹爹和我是盼望你早日把杜姐姐找回
来呀!”
  池梁说道:“是呀,芷儿的婚事,如今是不用我担心了。我唯一的心愿就只是希望能够
喝得到你和杜姑娘这杯喜酒了。”
  其实不用地粱父女提醒,他的伤虽然未曾痊愈,他的心早已飞向杜素素了,只不知杜素
素是“飞”向何方。
  转眼又是三天过去,他的伤也痊愈了。
  这一天他在秘魔崖上练师叔传给他的“惊神笔法”,忽听得有人赞道:“妙啊!”抬头
一看,原来是陈石星和云瑚联袂而来。
  云瑚说道:“葛大哥,恭喜你练成了天下第一的点穴功夫,大仇又已得报,要是让杜姐
姐知道,不知该多高兴呢!”
  好友面前,无须掩饰,葛南威说道:“我是恨不得现在就能让她知道,只不知到哪里找
她。”
  云瑚说道:“我是女儿家,懂得女儿家的心事。杜姐姐决计不是想要避开你的,她多半
会躲在你容易找得到的地方。”
  葛南威道:“那你猜应该是在什么地方?”
  云瑚笑道:“这事应该你去猜才对,你想想你们的旧游之地,哪个地方是你们永远难忘
记的!”
  葛南威霍然一省,“对,我应该回到家乡找她!青梅竹马之时,她最喜欢陪着我在甘四
桥边吹萧。”他和杜素素是扬州人,“甘四桥”是扬外的一处名胜。
  云瑚说道:“你的伤已经好了,那你就去找她吧!”
  葛南威道:“不过——”云瑚说道:“不过什么?”葛南威道:“我一个人离开大家恐
怕不大好。六哥(戒嗔和尚)的伤又未痊愈。”
  陈石星道:“或许我们也会陪你一同去的。至于戒嗔大师的伤,有那么多人照料看他,
你也不用担心。”
  葛南威怔了一怔。说道:“你们不是要留在这望,等待龙老贼垮台,以便报仇的吗?为
何你们忽然想起要陪我去扬州一趟。”
  陈石星道:“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来找你的。”
  你们说了老半天,我还未曾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你知道太湖有一位英雄王元振吗?”
  “你说的是太瑚三十六家水寨的总寨主王元振?”
  “不错。”
  “我是江南人,这样一位大名鼎晶的江南水道豪杰的盟主我怎能不知?说起来他还是先
父的知交,小时候我也曾和他见过一面的呢。”
  云瑚说道:“那就更好了,陈大哥,你这个主意是扛对了!”
  “王元振出了什么事情,你们打的又是什么主意?”葛南威道。
  说话之间,他们已回到了秘魔崖的丐帮分舵,陈石星道:“这件事情,你见到沈头领他
们就会明白。”
  他们踏进议事厅时,听得丐帮的帮主陆昆仑正在和沈匡说话。
  “丐帮的一些未了之事我已料理妥当,今天我就可以跟你们一起走,我已用飞鸽传书,
传令各地肾丐帮弟子,只要能够抽得出身子的,在这两三个月之内,都会赶到你们的山寨等
候调遣。”陆昆仑说道。
  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弟子数以万计。陆昆仑这一允诺,等于是给金刀寨主平添数万精
兵。沈匡大喜说道:“得陆帮主鼎力帮忙,这真是太好啦,如今我们尚需商垒的,只是派谁
到太湖去最为适当呢?”
  林逸士道:“石星刚才去找南威,我们这位七弟是江南人,我想就让他,他——啊,刚
说曹操,曹操就到。七弟,有件事情我们正要和你商量呢。”
  葛南威道。”陈大哥刚刚和我说了,敢请你是想要我到太湖去找三十六家水寨的总寨主
王元振吧?”
  林逸士道:“不错,但找顾虑的是你病体初愈……”
  葛南威道:“我的伤已经好了,大哥,你无须顾虑。只不知你们要找王元振是为了何
事?”
  沈匡说道:“是这样的。八月廿二是王元振的六十寿辰,我们来的时候,寨主本来吩咐
我们到时去祝寿的。但现在我们是不能去了。不过寨主的意思,还是希望我们找到适当的
人,代表山寨去替他祝寿。
  “名义是祝寿,实际是要联络王元振和我们联手抗敌。把我们的想法和做法告诉他。”
  葛南威道:“好,我去。只不知我能不能代表你们的山寨?”
  沈匡说道:“咱们都是自己人,葛七侠你不用客气。不过我可不放心你一个人去,最好
——”
  陈石星道:“我和云姑娘正要向你请命,让我们一起陪葛大哥前往如何?”沈匡笑道:
“哦,原来你们已先有了这个意思?”
  云瑚喜道:“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沈匡说道:“我本来就想请你们出马的。据我所知,令尊生前曾于王元振有恩,令尊和
敝事的渊源,上元振也是知道的。”
  云瑚说道:“葛大哥刚刚说起,他的父亲生前和王元振也是知交。”
  沉匡道:“所以我们决定由你们三个人一同前往,给他祝寿。陈少侠和云姑娘权充我们
山寨的使用,葛七侠代表‘八仙’,这就显得更隆重了。”
  楚青云道:“大事已经商量定妥,好,那么咱们该喝饯行酒啦!”
  云瑚说道:“我们也想在今天动身。”
  “林逸士怔了一怔,说道:“王元振的六十寿辰是八月廿二。今天是七月廿六,差不多
还有一个月呢。你们前往太湖,有半个月时间己是绰绰有余、过几天动身也还不迟呀。”
  云瑚笑道。”我在这里,你们又不许我找龙老贼报仇,实在等得气闷。我想趁这机会到
江南去玩一趟,难得葛大哥又是扬州人,可以给我们作向导。”
  林逸士这才霍然一省,“原来七弟是想回家一转,我倒是一时糊涂了,忘记他是急于去
找八妹的呢。”于是说道:“好的,反正你们留在这里,也没别的事情。”
  席上沈匡把应该给陈石星交代的事情交代清楚,席散之后,便即分道扬镳。
  云瑚为了旅途方便,女扮男装,她有了几次乔装打扮的经验,这次扮得更加像了。
  三人快马加鞭,不过五六天,便跨过了河北山东两省,进入江苏境内,但见江南景色,
果然名不虚传。正是:
           日前曾折宫墙柳,又到江南赏桂花。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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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广陵剑》——第三十四回 美景怆怀思旧侣 毒镖传信遇巫娘
梁羽生《广陵剑》 第三十四回 美景怆怀思旧侣 毒镖传信遇巫娘   驰目骋怀,但见田野纵横,巷陌交错,波光澜影,线山如黛,处处都是山明水秀的江南
美景,令人目不暇给。他们来自风砂刮地的北国,一旦到了这处处充满水乡情调的江南,不
觉都是为之精神一爽。
  云瑚忍不住心中的欢喜,曼声吟道:“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若问行人去哪边?眉
眼盈盈处。”
  陈石星点了点头,说道:“这几句写江南山水的名词,真是传神纸上。咱们有幸得到江
南,也如置身图画中了。”
  云瑚笑道:“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这是把江南山水比作美人了。若问行人去哪
边,眉眼盈盈处。这意境又深一层,那是说来到江南的行人,寻幽探胜,如访美人了。嗯,
葛大哥,这几句恰似为你而写啊!不过,山水虽佳,也比不上心上人儿的美。葛大哥,这里
的美景恐怕是留不住你了,咱们还是快点走吧。”
  正行走间,忽见前面一骑快马,绝尘而过,转眼没了踪迹。陈石星不觉“咦”了一声。
  云瑚道:“大哥,你怎么啦。可是前面这骑快马有令你起疑之处吗?”
  “不错,我看那个人的背影,好像似曾相识!”
  “他是谁呢?”忽地两人不约而同的嚷了起来:“好象是濮阳昆吾!”
  云瑚思疑不定,半晌说道:“按照那天你们的看法,他是要留在京城给瓦刺‘卧底’
的,为什么他要独自跑来苏州呢?”
  葛南威抬头一看,说道:“前面有间茶亭,咱们进去喝一杯茶,顺便问问那个卖茶的老
婆婆。说不定那个人曾在茶亭歇过。”
  那是一间路边的茶享,正当三岔路口。中间这条路通向苏州,两旁的小路则是通往小市
镇的。
  茶亭里,那个卖茶的老婆婆正和她的孙女儿说话,她的孙女儿是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小
泵娘。
  虽然相隔半里之遥,但由于他们都是身具上乘武功的人,听觉比常人灵敏得多,茶亭里
婆孙二人的谈话,他们却都是听见了。
  那老婆婆敢情亦已看见了他们,说道:“咦,今天骑马路过的人倒是不少呀!”原来苏
杭一带的人,一般比较文弱,骑马的人很少,出外大都是喜欢乘船的。
  那小泵娘道:“男子汉骑马不稀奇,长得那么秀气的姑娘看来好像风吹得倒似,她也会
骑马,我可还是第一次见到。”
  葛南威听到这话,不觉心中一动,连忙快马加鞭过去。小泵娘拍手叫道:“啊,这匹马
跑得真快!”心里在想,这几个客人赶路这样急,生意恐怕是一定做不成了。
  心念未已,三匹坐骑突然就停在她的茶亭前面,倒是把她吓了一跳。”
  那老婆婆道:“客官,进来喝杯茶吧。我们这里还有酒菜卖的呢。”
  陈石星走了进来,说道:“酒就不喝了,不过我们可以喝茶也付酒钱。”说罢,把二钱
碎银递给那老婆婆。
  老婆婆道:“没有这个规矩,你们只是喝茶,我怎能收你酒钱。”
  葛南威道:“我们的话还未说完呢,我们虽不喝酒,却喜欢下酒的零食。你这里有鸭胗
肝吗?”
  老婆婆怔了一怔,“客官,原来你是本地人呀?贵姓?”
  原来葛南威说的是字正腔圆的苏州话。
  葛南威道:“我姓葛,我这位朋友姓陈。我是扬州人,不过有亲戚在苏州,因此也在苏
州住饼。”
  老婆婆道:“鸭胗肝是有的,可惜剩下的不多了,大概只值一钱银子。”
  葛南威笑道:“不用算得那么清楚了,你都给了我吧。”
  葛南威会说苏州话,那老婆婆对他登时亲切许多。喝过了一杯茶,葛南威道:“婆婆,
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
  “有没有一位骑马的姑娘,曾打这里经过?”
  “有呀,她骑着一匹白马,大约是一个时辰之前从这里经过的。”
  那小泵娘插口道:“这位姑娘长得好美,她还会说苏州话呢。”
  陈石星初时一愕,随即恍然大悟,“哦!原来他打听的是杜素素。不错,比较起来,当
然是杜素素比濮阳昆吾更为紧要了。”
  葛南威大喜道:“真的?她走的是哪一条路?”老婆婆道:“中间这条。”
  葛南威道:“那一定是往苏州了。”
  老婆婆道:“你和这位姑娘是——”葛南威道:“她是我的表妹,但我尚未知她今日也
来苏州。”
  那小泵娘笑道:“怪不得她的嗜好也是和你相同。”
  葛南威怔了一怔,“什么嗜好相同?”
  “和你一样,喜欢吃鸭胗肝。她来到这里,也只是喝茶而不喝酒,但临走的时候,却把
鸭胗肝买了一大包。所以剩下来的就只有这么一丁点了。”
  葛南威心里想道:“素素虽然吃鸭胗肝,但一向也并非特别喜欢吃它的。嗯,或许她是
由于睹物思人的缘故吧。她知道我喜爱吃这种零食,是以一到苏州,虽然她自己吃不了这么
多,也要买一大包了。”
  那小泵娘又笑道。”那你赶快去追你的表妹吧,否则她就要给另外的人先追上了。”
  葛南威愕然问道:“什么人也在追她?”
  那小泵娘道:“一个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客人,不过他并没有进来喝茶,一听你的表妹刚
走不久,他就马上追下去了。”
  葛南威思疑不定:“这少年不知是谁?和我一般年纪的人,素素相识的朋友之中,可是
只有一个石星大哥呀,嗯,说不定这个人是跟踪她的敌方鹰爪吧?”
  小泵娘笑道。”你还呆在这里做什么,你不想早点见到表妹?”
  老婆婆笑道:“小丫头多事,人家都不着急,要你着急?”
  葛南威道。”婆婆,我还想打听一个人。”老婆婆道:“哦,你又打听什么人?”
  葛南威道:“一个长相很特别的汉子。”当下把濮阳昆吾的面貌特征说给这老婆婆知
道。
  老婆婆道:“在你的表妹来过之后,是有一个大汉骑马经过。不过,他并没停下,马跑
得飞快,我看不清楚是不是你说的这个人。”
  葛南威问道:“他走哪一条路?”老婆婆道:“他像是走左边的这条小路。”葛南威是
伯杜素素会碰上濮阳昆吾的,听说濮阳昆吾是走小路,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
  要打听的都打听了,于是三人便即离开茶亭。云瑚一面替他欢喜,一面却还有点疑惑:
说道:“葛大哥,依你看,这位骑马的姑娘会不会真的是杜姐姐?”原来她是想起了另外一
个人,不过不想令葛南威失望,是以不愿把自己的猜疑说出来。葛南威却甚为自信,说道:
“我猜一定是她!”
  到了苏州,葛南威道:“我先陪你们去找客店,再去找素素。苏州最好的客店是狮子
林,就去狮子林吧。”
  云瑚说道:“你不能和我们一起去找杜姐姐么?找到了她,咱们再去狮子林投宿。”
  葛南威道:“她那远亲是小户人家,而且亦非江湖人物,咱们三骑马一起去她那里找
人,恐怕会引起旁人注意,于她不便。”
  云瑚听得他这么说,只好打消陪他先去找杜素素的念头了。
  狮子林远离市区,葛南威带领他们前往,一面走一面给他们介绍狮子林那间园林客店的
来历。
  “这狮子可是苏州一个大大有名的地方!”葛南威先作一个引子。
  云瑚说道:“听说它是苏州四大园林之一,对吗?”
  葛南威道:“不仅如此,大约一百年前,张士诚在苏州称帝之时,还曾经把这狮子林建
作他的行宫的。后来张士诚战死长江。狮子林被官家当作逆产处置,卖给商贾。落在当时有
苏州一霸之称的九头狮子殷天鉴手中。”
  云瑚道:“这段故事我曾听得爹爹说过。陈大哥,说起来这个殷天鉴和你也有多少牵连
呢!”
  陈石星诧道:“殷天鉴早已死了几十年吧,怎么和我会有牵连?”
  云瑚道:“殷天鉴买下狮子林之后,把它变作了一个销金窝,将大好园林改为秦楼楚
馆。你的师父张丹枫一次路过苏州,有意惩戒这苏州一霸,曾经大闹过他这个金窝。殷天鉴
输了几十万两银子给他,打架又给他打得重伤。听说后来殷天鉴就是因此气死,狮子林的秦
棱楚馆也都关了门,渐渐又变回原来的面目了。”
  陈石星笑道:“这件事情,我的师父可干得真是痛快,大好名园,怎么能给恶霸糟蹋,
把它变作藏垢纳污之所呢?要是换上了我,我也会这样干的!”云瑚说道:“殷天鉴是给你
的师父气死的,假如他的后人知道你是张丹枫的关门弟子,你说他们会怎么样,恐怕他们不
会忘记几十年的旧仇,要在你的身上报复吧?”
  陈石星道:“哦,狮子林现在还是在他的后人手中吗?”
  葛南威道:“不错,现在是在他的孙儿名叫殷纪的手中。他是在殷天鉴死后三十年,距
今十年之前,把狮子林建作园林客店的。”
  陈石星道:“这殷纪为人怎样?”
  葛南威道:“听说不像他的祖父那样横行霸道,不过贪财好利却是免不了的。他建的这
间园林客店是江南最出名的客店,专招待富商大贾或者给公子王孙作消闲歇暑居住的。俗语
说:‘富人一席酒,穷汉半年粮。’在他这间客店住一晚,恐怕也得花费穷汉的半年粮
呢!”
  陈石星道:“若然他只是贪财,并无太大的恶行的话,咱们倒也不用理会他。”
  葛南威笑道:“他们怎会知道陈大哥是张大侠的关门弟子?再说殷纪也不会在客店里做
掌柜的,料想也不会碰上他的。咱们尽避去那里投宿,无须顾虑。”云瑚笑道:“咱们也不
是怕他报复的人,不过说起了狮子林,我就顺便把这故事讲给陈大哥听罢了。”说话之间,
不知不觉来到了狮子林了”。
  这间园林客店果然非同凡响,气派豪华。他们先向看门的人问清楚有房间之后,葛南威
打赏了他一两银子,他才肯带领客人进去。
  踏进园门,便是一条绵延曲折的长廊,两面壁上,有历代的书法碑帖无数,一块块嵌在
壁上。只是园林主人不知保护,已现出剥落模糊的痕迹。三人从这长廊走过,不禁心中慨
叹。
  走出长廊,游目四顾,但见林木掩映,花草扶疏。一间间的房舍,参差错落,在房舍之
间,又有假山、荷池、茶圃、亭台之类的建筑物点缀其间,有如星罗棋布,恍若画图。
  看门人把他们带到“知客处”,这才见到客店的执事出来给他们安排房间。
  他们三人要了两间房间,管帐房的执事向他们仔细打量一番,见他们都是书生打扮,衣
饰虽然不算华丽,看来也像富家子弟模样,这才开口说话。
  “我们这里是没有房间出租的!”管帐房的执事打量了他们一番,淡淡说道。
  葛南威怔了一怔,说道:“刚才我们是问清楚了你们那位看门大叔,说是有房间的。”
  执事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他大概没有和你们说明白这里租房的规矩吧?”
  葛南威道:“什么规矩?”
  帐房的执事道:“我们这里不是按房间出租的,要租就是一幢房子。我给你们一幢有楼
房的好不好?楼上楼下各有一间房间、一间客厅。你们三人住正好合道。”
  葛南威道:“好,那么我们暂定住两天吧。”帐房的执事道:“我们的规矩是房钱先付
的,每天十两银子。你们的坐骑每匹每天另加一两银子的照料费用。马厩的租钱和草料都包
括在内。”
  当时的物价,一担白米不过二两银子,十两银子已经足够一个穷汉的一年食用有余。陈
石星不觉暗暗咋舌。
  葛南威拿出一锭金子,帐房执事掂了掂重量,说道:“这锭金子重三两五钱,市值三十
五两银子。”葛南威道:“不用找赎了,多下来的给你!”
  帐房执事见他出手阔绰,这才另眼相看,眉开眼笑的说道:“你们要吃什么东西,可以
预先吩咐。我们这里有能弄各种菜式的名厨。”
  葛南威道。”他们两个在这里吃晚饭,我还要出去一趟。可能晚一点才回来。”
  帐房执事说道:“好的,这面铜牌请你藏好。随便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
  葛南威笑道:“你们的规矩真严!”
  帐房执事赔笑道。”这也是为了保障住客的安宁,有了这面证明是住客身份的铜牌,就
不怕有闲杂人等冒充住客混进来了。”当下叫来几个伙计把他们的坐骑牵去马厩,另外派人
带领他们到那幢房子去。
  那幢房子在两座假山中间,面监荷塘,风景幽美,更合他们心意的是,在这个小角落
里,只有他们这幢房子。葛南威放下行囊,便即出去找杜素素那位远亲。
  陈云二人吃过晚饭.等到约二更时分,仍然未见葛南威回来。
  陈石垦道。”瑚妹,你先上楼睡吧。”
  云瑚笑道。”现在要我睡也睡不着的,我在等着葛大哥把好消息带回来呢!”刚说完这
句话,就隐隐听得一声马嘶。
  云瑚说道:“咦,怎的这么晚了还有客人投宿?”要知道这间园林客店不比别的客店,
它是远离市区,专供公子王孙富商大贾歇足享乐的,大黑之后方始入城的客人该是属于必须
赶路的那类客人,这类客人按说必然是在城里的客店代宿的。是以江湖经验虽然并非十分丰
富的云瑚,也觉得有点奇怪了。
  陈石星道,“他这匹坐骑倒是非同凡俗的骏马!”当下伏地听声。
  他们这幢房子和“知客处”距离甚远,但因他们人都是具有上乘内功的人,听觉异于常
人,伏地听声,还是隐约听得见那边说话的声音。
  “这匹坐骑你们必须给我好好照料,我要两幢房子!”那客人道。
  “是,是!小的会吩咐他们小心照料的了,难得你大爷驾到——”掌柜的说道。他话犹
未了,那客人就哼了一声,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就行了,不必,不必——”底下的话他压
低了声音,陈石星可是听不见了。
  过了一会,又听得那客人道:“我向你打听两个人——陈石星竖起耳朵,凝神细听,可
惜还是听不清楚,只隐隐听见那帐房执事说了三个字:“啊——白马——。”
  云瑚说道:“这客人的声音似曾相识,但一时却想不起他是何人,掌柜对他如此恭敬,
看来定必大有来头!”
  陈石星道:“他在查问两个人呢,不知是否冲着咱们来的。”
  “是吗?他怎样查问,我可听不清楚。”
  “我也听得不清楚,不过那掌柜的似乎说了白马二字。”
  云瑚好像吃了一惊,半响说道:“白马?那么猜测掌柜回答他这句话的意思,是指他所
要查问的人,最少有一个是骑着白马的了。”
  “那又怎样?”
  “若然这意思猜得不错,那么他所要我的就不是咱们了。”
  刚说到这里,他们又听见了马嘶之声了。是三匹马的嘶叫。
  陈石星道:“好像是三匹马在打架。是在马厩里打架!因为要是从外面来的话,咱们应
该听得见蹄声得得。”
  他在说话,云瑚则在低首沉思。
  陈石星悄声问道:“瑚妹,你在想什么?”
  云瑚说道:“他们说的白马,不知是一匹还是两匹?”
  陈石星笑道:“这有什么关系?”
  云瑚心有所疑,尚未宣之于口,“知客处”那边说话的声音又听得见了。
  是刚才把那客人的坐骑牵去马厩的伙计跑了回来,说道“不好,大爷,你,你那匹坐骑
——”从声音可以听得出他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那客人喝道:“我的坐骑怎样?”
  那伙计道:“它给两匹白马踢了出来,如今发了狂性,在园中乱跑。我,我降服不了
它!”
  云瑚一听,大喜说道:“果然是两匹白马。”
  陈石星却是颇为惊异,“那客人的坐骑是非同凡俗的骏马,怎的斗不过那两匹马呢?”
  云瑚笑道:“你怎知道那两匹白马不是更为神骏。”
  陈石星摇了摇手,示意叫她凝神细听那边的说话。他对云瑚刚才说的这句话好像并不怎
么留心,而是在想着另一件事情似的。
  那个客人果然也像陈石星一样,颇为惊异,说道:“有这样的事?我们的火龙驹性子最
暴,它不欺负别人的坐骑也还罢了,怎的反而会给别人的坐骑欺负?”那伙计说道:“禀大
爷,大爷你没说错,是你的坐骑先欺负人家,但却打不过那两匹白马。”
  “奇怪,火龙驹竟会打输,它受伤没有?”
  “不知道——如今它正发狂似的乱跑,我不敢上前去看。”
  帐房执事也似乎是给这件意外的事情吓得慌了,结结巴巴的说道:“它还能乱跑,大概
受伤也不会重的。大爷,你,你要不要找那两匹白马的主人理论?”
  那客人道:“畜牲打架,无理可喻。打架嘛,不是赢就是输,有什么好‘理论’的?待
我去把火龙驹驯服就是了。”
  帐房执事如释重负,连忙阿谀奉承:“大爷宽容海量,小人佩服之至。待会让我给大爷
腾出一个马棚,只给大爷的坐骑使用。”
  帐房执事和伙计陪那客人去驯服坐骑,他们的说话也就听不见了。
  陈石星和云瑚都是若有所思,陈石星忽地一拍大腿,“我知道了!”
  云瑚问道:“你知道了什么?”陈石星道:“是麦武威!”
  云瑚道:“他是淮阳帮的帮主,淮阳帮是江南最大的水路黑帮,他这次回来,恐怕不仅
仅是为了要回老家呢!”
  陈石星霍然一省,“不错,濮阳昆吾也在这个时候出现。”
  云瑚道:“对,他要两幢房子,想必就是准备留给濮阳昆吾的了。”
  此时已是将近三更时分了,仍然未见葛南威回来。
  陈石星道:“咱们先去打探一下动静,回来再等葛大哥。”
  两人悄悄出去,绕过假山,忽地有一阵风吹来,云瑚迎着风头,小声道:“大哥,风中
有股异味,你嗅得出是什么气味么?”陈石星道:“有点儿臭,好像是马粪的气味。”
  “刚才那马嘶之声也是从那边传来,我过去看看。”
  “你想去看看那匹白马?”
  “不错。”
  “人比马紧要,咱们先找到了麦武威再去理四只脚畜牲的闲事。”
  云瑚笑道:“这两匹白马可能比麦武威还更紧要呢!找麦武威还要逐屋窥探,这两匹白
马却是一找就着的。”
  陈石星心中一动,“好,不让你去,你不会死心。你去马厩察看,我在这里给你把
风。”
  云瑚悄悄走到马房旁边,尚未曾踏进去,那两匹白马好像已经知道是她来了,同时嘶鸣
起来,把头伸出房外。看它们那副欢喜跳跃的样子,几乎想要越栏而出。云瑚伸手进去,轻
轻抚摸它们,笑逍:“你们真有灵性,没忘记我。”那两匹白马伸出头来与她挨擦,当真如
同见着老朋友一般,欢嘶不已。
  她匆匆跑回原处,只见陈石星也在迎着她走过来,神情有点古怪,两人不约而同的互问
对方,“你发现什么没有?你先说,你先说。”
  结果还是云瑚先说:“陈大哥,我见着那两匹白马了,你也认识的!是咱们的老朋友
呢!”
  陈石星呆了一呆,“是老朋友?”
  “你不仅认识它们,而且还曾骑过其中一匹白马的。”
  “啊,原来是江南双侠那两匹白马!”
  “是呀,你没想到吧?你说这两匹白马是不是麦武威更为紧要?”
  “江南双侠在金刀寨主那儿,他们的白马则留在北京,怎能这样快就来到苏州呢?”
  云瑚道:“你忘记了沈周两位头领是和咱们同一天离开北京,赶回山寨的吗?”
  陈石垦经她提醒,笑道。”你说得对。我真糊涂,这样简单的事情,竟然脑筋转不过弯
来。一定是段大哥趁沈周二位头领回山之便,托他们骑这两匹白马回去交还江南双侠,江南
双侠是苏州人,听得咱们要去给王元振贺寿,因此他们也就向金刀寨主请命,并辔南归了。
正因为他们得回这两匹神骏的坐骑,所以才能赶在咱们的前头来到。要是我猜得不错的话,
那么,我刚才看见的人一定就是他们了!”
  云瑚又惊又喜,说道:“你已经见着他们了?”陈石星道:“我见着他们,他们却未见
着我。不过你却是恐怕给他们看见了。”
  原来刚才在那两匹白马不住嘶鸣的时候,陈石星发现两个人影似乎是想跑向马厩的那
边,云瑚一出来,那两个人又缩回去了。
  云瑚道:“他们可能是恐怕坐骑被盗,故而出来窥探。大哥,咱们现在怎办,是先去找
他们呢,还是先去找麦武威?”
  “我已经知道他们是住在那里了。喏,就是那幢房子,我是看着他们进去的。”那幢房
子夹在两座假山之间,坐落一片竹林之中,也是像陈云二人的住处一了样,自成一个角落
的。云瑚和江南双侠中的女侠钟毓秀乃是姐妹之称,说道:“既然已经知道他们的住处,那
还是先去找他们吧。听麦武威与和那掌柜的言语,麦武威可能正是追踪他们呢。咱们可得把
这个消息告诉他们。”
  云瑚想起一事,“大哥,江南双伙来到虽是喜事一桩,但对葛大哥来说,却恐怕是要令
他失望了。”
  陈石星道:“不错,茶享老婆婆说的那位骑着白马会说苏州话的姑娘恐怕十九是钟女
侠,不会是社素素。”
  云瑚说道:“葛大哥是错把冯京作马凉,但这么一来,我却有点为他担心了。他找不着
杜姐姐应该很快回来的,为什么此刻还未回来?”
  说至此处,忽地发现两条人影。
  陈石星忙把云瑚一拉,躲藏起来。在她耳边悄悄说来:“来的是麦武威!”云瑚尚未看
得清楚,伏下身躯,小声问道。”另一个呢?”陈石星道:“不知道。但看样子不是濮阳昆
吾。”
  陈石星道:“你先进去,待我打发他们。”他担心江南双侠贸然出来,万一把事情闹
大,打草惊蛇,反为不妙。故而先叫云瑚进去,以防江南双侠轻举妄动。
  麦武咸和那个人走得更近了。他们正在咬着耳朵说话。但却瞒不过陈石星的伏地听声。
  只听得那人问道:“老麦,你不会认错人吧,可别闹出笑话才好。”
  麦武威道:“我虽然没有见过郭英扬这小子和钟毓秀这丫头,但他们骑的白马,却是江
湖罕见的名驹,敝帮的弟兄纵然会认错人,也不会认错马。”
  那人轻轻笑道:“这也说得是,咱们冲着这两匹马,纵然‘点子’不是什么江南双侠,
也值得我这趟出手了。”
  “不过有件事情我可得提醒你,咱们不能在狮子林把事情闹开,惊动别的客人。”
  “你是怕连累了主人,败了他的生意吗?你放心,这点交情,我会放给老殷的。”
  “不只是为了殷纪的这盘生意,咱们还要借他这个地方做钓鱼台,放长线,钓大鱼呢,
再过半个月就是王元振的寿辰,料想会有不少江湖上的成名人物赶来给他贺寿,这些人多半
会来这里投宿。要是咱们闹大了事情,给外人知道,消息一传开去,那些人就不会来这里,
也会知道老殷和咱们的关系了。”
  “嗯,把狮子林当作钓鱼台,放长线,钓大鱼,这是龙大人交下的锦囊妙计吧?”
  “正是。你莫瞧龙大人目前似乎失势,他最善揣摸皇上的心思,将来必定还有重用之日
的。”
  “我怎敢小觑龙大人,哩嘿,告诉你吧,符总管也是这么交代我的。”
  “真的吗,那他们倒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那人说道:“言归正传,依你之见,待会儿咱们应该如何行事,方始最为适当?”
  麦武威道:“最好是一击得手,别让他们叫出声就擒了他们。不过江南双侠武功不弱,
我正在考虑要不要使用鸡鸣五鼓返魂香?”
  那人似乎不大高兴,说道:“用迷香这种手段,是江湖下三滥所为,有失咱们身份。郭
英扬和钟毓秀虽然号称什么江南双侠,可还不曾放在我的心上。”
  陈石星听到这里,心里想道:“这人倒是好大的口气,身份也似乎比麦武威还高一
些。”
  陈石星从他们的谈话中,已经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原来他们一个是受龙文光
差遣,一个是奉了符坚城之命,要来算计给王元振贺寿的客人的。今晚碰上了我,我是决计
不能让他们打响这个如意算盘了。不过,怎样对付这两个家伙方始最为恰当呢?”要知他也
是不愿打草蛇,把事情闹大的。
  心念未已,麦武威和那个人已是走近他的藏身之处了。陈石星蓦地得了一个主意:“我
何不冒充更夫,先给他们吃个哑吧亏!”他的构想是点了这两个人的穴道,抛进荷花池去。
让别人猜疑是更夫作了这件事情,方始发现这两人身份故而不敢禀告执事的。主意一定,陈
石星倏的就跳出来,沉声喝道:“好大胆的毛贼!”
  陈石星捏着嗓子说话,他是经过了改容易貌的,且又是在黑夜之中,麦武威哪里认得出
他。
  果然不出所料,麦武威以为他是更夫,连忙低声说道:“别嚷,我是麦——”陈石星出
手何等快捷,麦武威话犹未了,已是给他一把抓住。
  麦武威身为一帮之主,武功原也不弱,百忙中一个“脱袍解甲”,肩头一矮,双臂反
振,想把陈石星甩开,但究竟吃亏在失了先机,陈石星出手如电,顺势一带,双指用力一
捏,所捏的部位恰是膝门,麦武威登时晕了过去。
  这几下子兔起鹘落,从陈石星跃出突袭,到麦武威束手就擒,不过只是刹那间。但和麦
武威一起的那个人动作也是快极,就在陈石星正想去对付他的时候,那人已是先自一掌向他
当头劈下来了。
  这一掌来得有如迅雷闪电,劈来的方位又是恰到好处,在方这瞬息之间,叫陈石星根本
来不及把麦武威推向前去作盾牌。
  陈石星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对方的掌风袭到,便知道确实是个劲敌,只好放开了麦武
威,霍的一个“凤点头”。避招进招,硬接他一掌。
  双掌相交,声如郁雷。陈石星只觉一股极为刚猛的力道,排山倒海而来,竟不由自己的
倒退数步。
  那人“咦”了一声,似乎对陈石星的本领也是感到诧异无比,沉声喝道。”你是谁?”
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跨步向前,五指一拢。改用大力鹰爪功向陈石星左肩的琵琶骨径
抓下去。
  陈石星哪能让他再占先手,左掌历指,迅速还招。只听得又是“蓬”的一声,这一次陈
石星给对方的掌力震得更为厉害,退出七八步,足尖点地,打了两个盘旋,方能移住身形。
  那人也发出了一声尖叫,声音虽然不大,却是刺耳非常,原来这次交手,陈石星固然讨
不了半点便宜,但这人却也吃了不大不小的亏,认真说来,乃是两败俱伤之局。陈石星那招
掌指兼施,掌力虽然敌不过对方,但陈石垦以指代剑,使出了无名剑法的“玄鸟划砂”,黑
夜中那人根本想不到陈石星会使这手中奇妙的招数,虎口给他戳个正着。
  那人只觉虎口一阵酸麻,一条手臂已是不能动弹,这一惊非同小可。
  此时那人当然知道陈石星不是更夫了,但正因不知他的来头,吃惊更甚。他本是不敢声
张的,此时哪里还敢恋战,连忙抓起了业已不省人事的麦武威,一转身,如飞疾走。
  陈石星打了两个盘旋,方能稳住身形。待他站得稳脚步之时,那人的背影早已看不见
了。
  陈石星这一惊比那人更甚,暗自想道:“这人背着麦武威,虎口又是给我削个止着,他
居然还跑得这么快,功力之高,确是还远在我之上!”
  云瑚尚未走进那间房子。此时她看见那人已经背了麦武威逃跑,而陈石星却未走来,连
忙迎上前去,低声问道:“大哥,你怎么啦?”
  陈石星运气三转,胸口已是舒服许多,说道:“还好,侥幸没受内伤。”
  云瑚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但听陈石星的口气,似乎还是吃了亏的,吃惊更甚,“那人
真的很厉害么?”
  陈石星苦笑道:“初时我以为他是胡乱吹牛,哪知他确是有几分真实的本领。说老实
话,他是我有生以来从所未遇的强手。论功力似乎还在大内总管符坚城与御林军统领穆士杰
之上。和那瓦例国师弥罗法师相比,恐怕也是伯仲之间而已。不过我固然吃了他的亏,他也
吃了我的亏,他给我戳中虎口,受的伤未必在我之下。”
  云瑚道:“那么你赶快进去歇一歇。你能够施展轻功吗,要是不能,就让我先进去叫他
们开门。”
  陈石星道。”让我试试,你拉我一把吧!”张丹枫所创的轻功身法之中,有个身法名为
“比翼双飞’,是两个人手拉着手同时跃起的,以强辅弱,可以跳跃得更高更远。
  哪知两人手牵着手,云瑚尚未发力,便觉身子一轻,已是腾空而起。本来是她要帮助陈
石星,反而变成了陈石星拉她人一把了。她这才知道,陈石星的功力果然并未受到损伤。
  他们翩如飞鸟般的掠过墙头,正当他们的脚尖将要着地之际,忽觉微风飒然,两柄长剑
分别向他们指到。
  陈石星听风辨向,知道剑尖是指向他胁下的“志堂穴”,“志堂穴”乃是麻穴,看来这
人的用意只是想把他生擒,并非想制他于死地。
  陈石星当然知道这人是谁,心知这人误会的是敌人,不过出手仍是极有分寸,于是也就
轻轻用力,中指轻轻一弹,使出“弹指神通”的功夫,把那柄长剑弹开。
  云瑚则是用家传的穿花绕树身法,一闪闪开。
  他们各自显露了一手对方所熟悉的功夫,那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都是“咦”了一声。
  云瑚低声说道:“钟姐姐,别嚷,是我和陈大哥!”
  这两个人果然是江南双侠。他们听得外面声息,早已埋伏在院子里了。
  钟毓秀又惊又喜,说道:“云妹子,原来是你,你怎么变成了个俊小子啦?但好像还有
两个人的,那两个人又是谁?哪里去了?”
  云瑚说道:“那两个人是来暗算你们的,给陈大哥打跑了。”
  郭英扬吃了一惊,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陈石星道:“说来话长,咱们进去说吧。”
  进了房间,郭英扬点燃油灯,看见陈石星还有未抹得干净的血迹,不禁又是一惊,说
道:“陈大哥,你受了伤了。”
  陈石星道:“吃了一点点小小的亏,还未至于到受伤的地步。”
  郭英扬见他刚才能够施展“弹指神通”的功夫,知道他说的乃是真话,笑道:“不错,
是我过虑了。以你的本领,天下能够令你受伤的也没几人。不过这人能够在你手下逃脱也大
不易,他是谁呢?”
  于是陈石星先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他们。
  郭英扬道:“原来你们是碰上了濮阳帮的帮主麦武威。”
  钟毓秀道:“其实他们是冲着咱们来的,陈大哥,多亏你在暗中相助,否则我们只怕难
逃他的暗算。”
  陈石星道:“麦武威尚不足为惧,他那同伴,倒当真是个劲敌。”
  郭英扬担忧道:“出了这件事情,咱们的身份是不能遮瞒钟毓秀道:“那么咱们是不是
现在就走?”
  陈石星道:“这是非之地,咱们当然要离开的。不过也无须如此着急。”当下把偷听到
的麦武威和那个人的说话转述给他们知道。
  郭英扬道:“哼,原来他们是要借狮子林来作钓鱼台,放长线,钓大鱼,用心倒是真个
狠毒哪!”
  云瑚想起一事,说道:“钟姐姐,昨天你是不是曾经在一间路旁的茶馆歇足了,买了一
包鸭胗肝。”
  钟毓秀道:“不错,我自小喜欢这种零食,所以这次一回家乡,未曾入城我就买来吃
了。”
  云瑚说道:“郭大哥当时没有和你一起,是吗?”
  钟毓秀道:“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云瑚说道:“茶馆那老婆婆告诉我的。”
  钟毓秀道:“不错,英扬是为了追踪几个可疑的人物,在三岔路口,与我分道而行的。
他大概去了半日方始返回与我会合。”
  云瑚说道:“郭大哥,你追踪什么可疑的人物?”
  郭英扬道:“巫山帮。”
  云瑚怔了怔,问道:“是擅于使用毒药暗器的巫山帮吗?我好像听金刀寨主提过这个帮
会,不过知得不大清楚。”
  郭英扬道:“巫山帮是四川一个小帮会,不过名气倒不小。你说得不错,他们是以擅于
使用毒药暗器闻名江湖的。舵主是个女的,名叫巫三娘子。她的行事介乎正邪之间。”
  陈石星道:“选样的人物,难道也是来给王元振拜寿?”
  郭英扬道:“是呀,我也是有此怀疑。所以当我在路上发现这帮人的行踪时,就不觉起
了好奇之心,想道上看个清楚是不是那巫三娘子了。”
  云瑚道:“你和她本是认识的吗?我好像从未听你说过。”
  郭英扬道:“我认识她,她不识我。”云瑚道:“为什么?”郭英扬道:“金刀寨主曾
经把她的相貌告诉我,她的长相是颇为有点特别的,长得有几分像男人,鬓边有一道约三寸
长的刀疤。”
  陈石星道:“结果你追上没有,是不是她?”
  郭英扬道:“到了三岔路口,我们不知她走的是哪条路。因此我就与毓秀分道而行。结
果我走第一条小路,不过半枝香时刻就追上那伙人了。巫三娘子是在那伙人中间。我不想引
起她的太大疑心,我是在跑过他们的前头之后,兜另外一个圈子回到原路来的,我的马跑得
很快,在经过她的身旁之时,匆匆瞧她眼,瞧她神色,大概亦已对我略起疑心的了。”
  钟毓秀道:“我对她才起疑心呢,她远在四川,不知何以会在苏州出现?”
  郭英扬也想起一事,“对啦,我听得沈周两位头领说,他说葛南威是和你们一离京,准
备以家去找他的未婚妻,随后也要上太湖的西洞庭山给王元振拜寿,是吗?”陈石里道。”
是的。”郭英扬道:“那么,他现在是独自到扬州去了,还是一——”
  陈石星道:“他和我们一起在这狮子林投宿。不过,如今却不在这儿。”
  钟毓秀道:“怪不得不见他,他到哪里去了?”
  陈石星道:“他去找杜素素在苏州的一位亲戚,打听她的消息。”
  钟毓秀瞿然一省,笑了起来:“怪不得你们向那位茶馆老婆婆问得那样仔细,敢情葛南
威疑心我是杜素素了?”
  郭英扬不觉吃了一惊,说道:“他当然不会找到杜素素的,那么说来,他应该早就回到
狮子林了。你们离开房间的时候。”
  陈石星道:“我们是听到更夫打了三更,才出来的。那时葛大哥尚未回来。”
  云瑚说道:“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回来了,咱们回房间去看一看吧。”
  郭、钟二人不便和他们一起去,郭英扬道:“要是葛大哥回来了,请你们和他过来。”
  陈石星:“就快天亮了,不如等待天亮我再过来你们这里吧。”郭英扬道:“这样也
好,免得你们晚上走来走去,万一给巡夜的人发觉,会惹起猜疑。”陈石星听他口气,料想
他们亦已知道这间园林客店的来头。但已无暇和他们再谈下去了。
  陈石星和云瑚回到住所,和出去的时候一样,悄悄翻过墙头。他们先回到楼下原定给陈
石星和葛南威同住的那间房间。
  刚踏进旁门,只觉微风飒然,像一根长形的兵器点到了陈石星的肩井穴。
  陈石星双指一挟,低声说道:“葛大哥,是我!”葛南威用的是惊神笔法,陈石星一接
触便知道是他了。双指一摸,果然也察觉得到是他的那管玉萧。
  葛南威点燃灯火,“你们去了哪里?为什么现在才回来?我不知你们出了什么事情,刚
才还疑心是有人又来偷袭呢。”
  陈石星听得“又来偷袭”四字,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你出了什么事情,是不是回来
的时候,被人偷袭?”
  “是曾碰上偷袭,但不是在狮子林。偷袭的人大概也无意伤我性命的,所以只是受了一
点轻伤,无关紧要,你们不用担心。”
  “是怎么一回事情?你赶快告诉我们吧!”
  葛南威道:“我更急于知道你们半夜出去,是怎么一回事情?你先扼要告诉我一些,我
才能安心。”陈石星道:“好,那么我先说两件事给你听,第一、我们碰上了麦武威和另外
一个不知名的高手;第二、江南双侠也是住在这间酒店,我们刚刚从他们的住所回来。因为
和他们谈了许久,所以现在才回来的。”
  葛南威又是欢喜,又是失望,“看来我是把钟女侠误当素素了。他们带来了什么消息?
麦武威碰上你们,后来又怎么样?”
  陈石星道:“这些事慢慢再说,你先说说你的遭遇吧。”他已经注意到葛南威的面色似
乎有点和平常不一样了。
  葛南威道:“我找到素素那位远亲,她说根本就不知道素素是否来了苏州。我很失望,
马上回来。
  “走到离狮子林约莫三数里地,忽然碰到暗器偷袭,我避过了一枚,却给第二枚打着。
偷袭的人轻功甚好,我中了暗器,也不敢追得太远,追不上那人,只好先行疗伤。”
  陈石星听说他中了暗器,不由得吃了一惊,“你中了什么暗器,伤得怎样?”
  葛南威道:“不要紧,只不过是擦损了一点皮肉的轻伤。不过,这枚暗器却是大有来
头。喏,你们瞧,就是这枚暗器。”
  陈云二人在灯光下仔细察视,只见这枚暗器,形状好似一只小小的蝴蝶,翅膀薄如蝉
翼,两边锋利。葛南威的衣裳就是因此被它割破,以致伤了一点皮肉的。
  云瑚反复把玩,看了又看,沉吟说道:“这种蝴蝶镖倒是少见,葛大哥,你们八仙见识
广,想必你未曾见过,也会听别人说过。可知道是属于哪一家哪一派的暗器么?”
  葛南威缓缓说道:“你们可听过巫山帮的名字么。”
  云瑚吃了一惊,“你说的是擅于使用毒药暗器的巫山派?江南双侠刚刚和我们谈过这个
巫山派的来历。”
  葛南威道:“不错。这枚蝴蝶镖正是巫山帮女帮主巫三姐的独门暗器。”
  陈石星这一惊非同小可,“巫三娘子的独门暗器,那可是不能等闲视之的!我还有家顺
留下来给我的两颗碧灵丹——”碧灵丹是用天山雪莲作为主药制炼的药丸,功能祛除百毒,
是最为难得的解毒灵药。
  葛南威微笑说道:“多谢除兄好意,但这点轻伤,却还用不着如此珍贵的灵丹;虽然暗
器是巫三娘子所发,这枚蝴蝶镖却是没有毒的。我敷了金创药,早已没事了。”
  云瑚诧异道:“巫三娘子的独门暗器竟然没有剧毒,倒是奇闻。”
  葛南威道:“所以我说,她大概是并没存心要我性命的。”云瑚说道:“那她是为了什
么?”
  葛南威道:“我也猜想不透。对啦,你刚才说江南双侠和你们谈过这个巫山帮的来历,
为什么他们忽然提起巫山帮来呢?”陈石星道:“他们曾经在路上碰上巫山帮,就是今天的
事。巫三娘子是和我们差不多一个时候来到苏州的。”当下把江南双侠与巫山帮遭遇的经
过,转述给葛南威知道。
  “巫山帮远在川西,本来是很少足迹踏出三峡以外的,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苏州呢?在江
南双侠和我们谈论的时候,我们都是猜想不透,如今可明白了,原来是来暗算葛大哥你
的!”云瑚说道。
  云瑚道:“他们的行径也真古怪,既然不想害死葛大哥,他们何必冒这样大的风险,和
‘八仙’结下冤仇?”
  葛南威道:“我也猜想不透,不过后来又发生了一件和巫山帮有关的事。”
  陈云二人齐声问道:“什么事情?”
  葛南威未曾说话,先闭上眼睛,似乎是在凝神静听。陈石星道:“外面并无夜行人声
息。”
  葛南威低声道:“现在外面是没人偷听。但咱们是在对咱们可能不怀好意的段纪所开的
客店之中,可不能不分外小心。咱们还是到楼上去说吧,以免隔墙有耳。”
  陈云二人见他如此紧张,不知他碰上的是什么事情,心中不觉也是有点惴惴不安了。
  到了楼上那间房间,葛南威关上窗门,这才继续说道:“我回到客店的时候,差不多已
是四更天了。我拿出铜牌,看门人验过,便即开门。”
  云瑚笑道。”那看门人见你这样迟方始回来,一定是甚为惊异了?”
  葛南威道:“感到惊异的是我,不是他!”
  云瑚道:“为什么。”
  葛南威道:“园门一打开,就有一个人在等着迎接我了。你猜是谁?”
  云瑚急于知道,说道:“我怎么猜得着,还是你赶快告诉我吧,究竟是谁?”
  葛南威道:“是那掌柜!”
  云瑚诧道:“确是意想不到,那掌柜架子好大,居然会在四更天还在给你等门。嗯,大
概因为你给了他那锭金子的缘故吧?”
  葛南威道:“这锭金子或许可令他不小看咱们,但料想他还不至于为了这锭金子就要奉
承咱们的。”
  葛南威继续说道:“掌柜恭恭敬敬的对我说:‘葛爷,你回来了,我出迎得迟,请葛爷
恕罪。’我说你为什么还不睡觉?他说:‘我是专诚等候葛爷你回来的呀!’我说:不敢
当。此时我己起了一点疑心,于是便和他握手以示谢意。”
  陈石垦道。”你是借握手为礼,试他功力吧?”
  葛南威道:“不错。”陈石星道:“试出如何?”葛南威道:“深不可测!”
  陈石星吃了一惊,“这掌柜貌不惊人,原来居然也是个武学高手么。”
  葛南威道:“或许这是因为小弟功力太浅而又刚受了一点伤的缘故,这才感到他是深不
可测的。要是陈大哥去试他,那当然是不同了。我试他的时候,开始用三分力道,渐渐加到
了八九分,他还是丝毫未觉的样子,脸上只是笑嘻嘻的请我别要客气。不过他也没有运劲反
击。”
  陈石星道:“纵然葛兄是刚受了伤试他功力,但他有这样的功夫,那也算得是江湖上的
一流高手了。后来怎样?”
  “后来他请我到他的帐房谈话,说是有紧要的事奉告。”
  “当时我猜疑不定,但想听一听他说的是什么一回事情那也无妨,于是便跟他进去。”
  说至此处,葛南威拿出一张请帖,然后说道:“坐定之后,他拿出这张请帖,说是他的
主人明天请我赴宴。”
  请贴上写的只是葛南威一个人的名字,陈石星打开一看,里面也只是寥寥两行“谨订于
某月某日敬具薄酌候光”的请客套语。下面署名则是殷纪。陈石星道:“哦。原来他已经知
道了你是‘八仙’中的葛七侠的身份了,怪不得要讨好你啦。”
  云瑚说道:“好在他们还未知道我和陈大哥的身份。”她是这样想的,假如段纪都知道
了的话,他就不会只请葛南威一个人了。
  葛南威继续说道:“我知道已是无法掩饰自己的身份,但想段纪也未必就敢和‘八仙’
结怨。当下我试探他的口风:“只是请我一个人么?”
  那掌柜的说道。”对不住,敝主人吩咐下来,这张请帖只是给葛七侠的。而且希望这件
事情,葛七侠莫要告诉别人,包括你那两位朋友在内。”
  云瑚笑道:“他要你不要说的这句话,你也对我们说了。但我却不懂他为何要做得这样
鬼鬼祟祟?”陈石星和云瑚一样,隐隐感到殷纪这一次的请客可能是藏有阴谋了。葛南威
道:“是啊,当时我对他们这种鬼鬼崇祟的行为也是有点气怒,但正当我要说出推辞的说话
之时,那掌柜已是又拿出了两件东西,说道:‘这是敝主人送给葛七侠的!’这一下可令得
我登时把要说的话咽回去了。”
  “是什么东西?”
  “这是第一件,你仔细瞧瞧。”
  云瑚“咦”了一声:“这不就是巫三娘子那枚独门暗器蝴蝶镖吗,你又拿出来干嘛?”
  葛南威笑道:“这是淬过毒药的见血封喉的蝴蝶镖,你可千万小心,别给他割伤了弄出
血来。那一枚才是刚才你们见过的无毒的蝴蝶镖。”
  云瑚把两枚蝴蝶镖放在一起,仔细察看,这才看出其中的些微分别,有毒的蝴蝶镖翅膀
上略带紫色。
  云瑚诧道:“段纪把巫三浪子的毒镖送给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再看第二件礼物。”
  这次他拿出来的是一支玉簪。
  云糊说道:“这是上等翠玉,手工也很精巧。嗯,毒镖加上玉簪,段纪送给你的这份礼
物可不轻啊!你猜得到他的用意么。”
  葛南威道:“我猜到了。”云瑚道:“是何用意?”葛南威缓缓说道:“这是素素插在
头上的那根玉簪。”
  云瑚这恍然大悟,“我也猜到了他们的用意了。殷纪是借这两件礼物向你暗示,杜姐姐
如今是落在巫山帮的手中。你要救杜姐姐。就必须就范。”
  葛南威苦笑道:“是呀,看来殷纪和巫山帮已是做了一伙,用素素来要挟我。就只不知
他们要在我的身上图谋什么。”
  陈石星道:“他们只许你一个人去,还不许你告诉我们,不问可知,那是怕动起武来于
他不利了。”
  云瑚说道:“殷纪是不是请你到他家中赴宴?”她是在想,只要知道殷家的地址,她和
陈石星就可以偷偷前去应援。
  葛南威道:“不知道。那掌柜说,到时自会有人领我去的。他叫我找个借口离开你
们。”他也猜到了云瑚的想法,跟着说道:“素素假如真的业已落在他们手中,你们去了也
没有用。”
  正是:
           此去不知凶与吉,单身约会女魔头。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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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广陵剑》——第三十五回 覆雨翻云施诡计 图穷匕现斗魔头
梁羽生《广陵剑》 第三十五回 覆雨翻云施诡计 图穷匕现斗魔头   陈石星和云瑚同声问道:“那末,你决定去是不去?”
  葛南威踌躇未决,“依你们之见呢?…
  云瑚说道:“只怕他们是害了杜姐姐还要害你。”葛南威道:“不过,假如他们要取我
的性命的话,却是不用费这么大的心机的。第一、巫三娘子偷袭之时,早就可以改用毒镖伤
我性命;第二、只凭那掌柜的武功,刚才要是他突然下毒手的话,我也一定会伤在他的掌下
的。”
  陈石星想了一想,“你说得不错,看来他们的本意并非要你的性命,但恐怕另有更狠毒
的阴谋,非逼你答应他们一些什么不可。”葛南威道:“不过,素素落在他们的手中,无论
如何我是不能置之不理的!”陈云二人都点头道:“这个当然!”葛南威心意已决,说道:
“所以这个险我是决定非冒不可!”
  陈石星隐隐觉得不妥,但急切之间,又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可以救杜素素。既然想不
出别的办法,于理于情,他是不能拦阻葛南威赴这个约会了。
  说话之间,不知不觉已天亮了。
  葛南威瞿然一省,说道:“江南双侠还在记挂着我,如今天已亮了,我本来应该和你们
一去找他们的。不过,在目前这样情形下,又似有点不便,陈大哥,还是你去把消息告诉他
们吧。”
  陈石星道。”这样也好。”正在他想要下楼的时候,忽地听到了楼下似乎有人开门的声
音。
  葛南威忙道:“不可鲁莽,假如来人志在偷袭,不会打正门进来。”陈石星道:“好,
让我失去看看,有事再叫你们。”
  下楼一看,原来是一个年约十六七岁,手待扫帚的小厮。
  “我是来打扫的。”那小厮道:“对不住,我手脚粗笨,吵醒了客官了。”
  陈石星放下了心,“怪不得他有锁匙开门。”说道:“没有关系,我早已经醒了。”
  他料想葛南威当已听到这小厮的说话,不用自己去告诉他了。于是和那小厮搭讪:“你
真是勤快,这么早便来打扫。”
  那小厮跟他进入那间卧房,忽地低声说道:“客官,你是陈百星少侠吧?”
  陈石星吃了一惊,忙回过头盯着他问:“你是什么人?”
  那小厮说道:“我是靖南镖局的总镖头成大全派来给你们送信的。他自己不便来找你
们。”成大全和葛南威是世交,陈石星早已知道的。
  陈石星惊疑不定:“哦,原来你并非打扫的小厮?”
  那小厮道:“不,我是这个客店雇用的小厮。不过我也是成总镖头的记名弟子,但这身
份,客店里的管事是不知道的!”陈石星这才明白,原来这个小厮是成大全安插在这客店的
一枚棋子,连忙问道:“有什么消息?”
  那小厮说道:“成总镖头叫我转告你们,请你们中午时分,到城外的寒山寺云。”
  “中午时分?”陈石星暗自思量:“中午时分正是葛南威要去赴殷纪的宴会的时候
啊!”
  那小厮继续说道:“成总镖头说:要是你们不能三人一起同去的话,其他两位不去也不
要紧,但盼陈大侠你务必去走一趟。”
  “你可知道寒山寺之约还有什么人吗?”
  “约你到寒山寺的不是成总镖头,那个人是谁,我不知道。但成总镖头说:这个人是指
明了要见你的。而你一见到这个人,也就会知道他是谁。”
  “好的,我一定准时赴约就是。还有什么别的消息吗?”
  “有。但不是成总镖头托我捎来的消息,是我自己打听到的。”
  “好,那你赶快说吧!”
  “掌柜已经知道了你们的身份了。”
  此事早已在陈石星意料之中,但还是禁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掌柜知道?”
  那小厮说话的声音越发放轻了,“昨晚三更时分,我听到掌柜和一个人在帐房内说
话。”
  “什么人?”
  那小厮道:“他们曾几次提到大内总管符坚城,这人似乎是符坚城请出山的。我已经知
道他姓什么了,不过尚未知道他的名字。他的姓氏也很奇怪。”
  陈石星道:“他姓什么?”
  那小厮道:“是百家姓上也没有的。我听得掌柜称呼他为东门先生。”他说至此处,云
瑚已经从楼上下来,正在踏进房间,笑道:“你们说的话都听见了,继续说吧。”
  陈石星道:“东门这个复姓在中原是比较少见,可能是胡人的姓氏。”
  云瑚熟悉武林掌故,说道:“明代的时候,有一位武学大师名叫东门望。但却是住在东
海的一个海岛上的,当时武林中人称他为‘东海龙”这个人不知是不是他的后代?”
  陈石星道:“咱们不必去胡猜他的身世来历,以后一定还会碰上他的,总有知道的一
天。还是说回原来的事情吧。”
  那小厮继续说道:“掌柜对他奉承备至,说道:‘东门先生,你得符总管的推荐,如今
更得皇上看重,将来最少也可当上御林军的副统领,到时可别忘了提携小弟啊。’”
  那人笑道:‘你这里做掌柜,这份差事可也不输于在朝廷上做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啊,怎
么你还不满足吗?说老实话,我的志向可不在于当官,只盼能够开创一派,以在野之身,效
力朝廷,不过,你若志在功名的话,那也容易得很,只要这次你肯尽心尽力帮我们的忙,你
的功劳就不少了。’他们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小,我在外面偷听,已经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了。过了一会,才听得他们哈哈的笑声。掌柜又说了一句甚为古怪的话。”
  云瑚问道:“什么古怪的话?”
  那小厮道:“那复姓东门的客人哈哈笑道:‘事成之后,皇上也要领你的情呢!’”
  云瑚吃了一惊,说道:“如此重要,这么说来,他们的图谋,恐怕可真不小呢!”
  陈石星隐隐猜到一件事情,半晌说道:“还有什么消息?”那小厮道:“没有了,你们
住在这里,可得千万小心。”
  小厮走后,陈云二人重。上楼房和葛南威商议。
  葛南威道。”你们在下面和那小厮说的话,我也都听见了。你们失去赴寒山寺之约吧,
我要是无恙回来,就到寒山寺去找你们。倘若有什么意外的话,你们找这掌柜的算帐。”
  陈石星虽然担心葛南威那个约会,但阻止不了,也只能如此了。
  当下他和云瑚先去江南双侠的住所,把葛南威已经回来以及那小厮带来的消息告诉江南
双侠。
  郭英扬说道。”在寒山寺约会你们的人不知是谁,但他既然只是约你们三个,我和毓秀
可是不便去了。”
  云瑚道。”你们打算怎样?”
  郭英扬道:“我打算和毓秀先上太湖的西洞庭山,把你们的遭遇告诉王元振。倘若葛七
侠有什么意外的话,王元振也有办法可想。”
  陈石星道:“这样也好,那么我们先走了。”
  寒山寺在苏州城外西面约四十里处的枫桥对面的一座山上。满山枫树,故而桥以”枫”
名。这枫桥也是苏州名胜之一。
  此时正是八月初,正是枫林枝繁叶茂的季节,在桥上看过去,山间像是一簇簇的火云。
  云瑚看得心旷神怡,说道:“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如今来到此间,我也
有同感了。”
  陈石星道:“相传唐代有两位诗僧,一名寒山,一名拾得,曾经寄层此寺。寒山寺因此
得名。不过最为后世传诵的还是唐代诗人张继那首枫桥夜泊。”
  云瑚说道:“我开始识字的时候,爹爹就教人念这首诗了。想不到今天能够亲临其
境。”说罢,两人不知不觉就念起这首诗来: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待句念完,他们己是走到寺门了。
  陈石星笑道:“咱们可得暂时从诗境中走出来,入庙参禅吧。”
  云瑚笑道:“不是参禅,是参见高人。”
  寺门是虽设而常开的。当中一座建筑物是三清殿,殿前石栏杆雕凿很为精致,据《苏州
府志》载,是建于来康熙三年,可说是出名的古刹、殿壁有当时(明正统年间)名画家杨芝
绘的刘海赡像,大气磅礴,非常生动。不过他们却也无心细赏,循例拈香礼佛之后,就到后
殿“观光”。
  寒山寺虽是姑苏名胜,香火却不旺盛,这天尤其冷清,除了他们之外,别无香客。他们
进来许久,非但不见知客僧前来招呼,连小沙弥也不见一个。
  不过寺中的景色却是大有可观,庭院里,甬道旁,都栽种有花木,佛门古刹,兼具园林
桂趣。
  云瑚笑道:“我又想起两句唐诗来了。”
  陈石星道。”是哪两句?”
  云瑚道:“曲径通幽处,禅房草木深。”
  陈石星道:“可惜咱们难似跳出红尘,无法享受这份清福。”
  云瑚悄悄说道:“说正经的,怎的还不见那个人呢?你看好不好找个和尚打探?”
  陈石星道:“咱们又不知道那人姓甚名谁,年龄样貌,如何打听,不过现在还未到午
时,莫太心急,再等一会吧。”
  云瑚哑然失笑,说道:“不错,是咱们来得早了一些,不能怪别人失约。”
  正说话间,忽地隐隐听得“卜、卜”声音。
  云瑚说道:“好像是有人在下棋。”
  话犹未了,果然便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老和尚不喜欢‘打劫’,(围棋的术
语,彼此沟可吃掉对方一子,但后下者不能马上回吃,必须第二着方可提取,称为‘打
劫’。)唉,看来这局棋是要输给你了。”
  另一个声音笑道:“我是无可奈何,这个“劫’要是不打的话,偏安之局恐怕也难保
了。”
  陈石星呆了一呆,欢喜得几乎跳了起来,说道:“原来是单大侠。”
  在他和云瑚说话的同时,那个人也在和老和尚说道:“毕竟是大师高明,想不到你还有
这着径取中原的妙棋。反正我的客人也已来了,这局棋我认输了吧!”
  此时云瑚亦已听得清楚了,大喜叫道。”单叔叔,单叔叔!”
  两人大喜之下,也顾不得什么礼貌了,向声音来处飞快走去,走入禅房。
  只见和一个老和尚下棋的那个人,果然正是“铁掌金刀”单拔群!
  单拔群笑道:“对不起,我没料到你们来得这样早,没出去接你们。这位是本寺方丈皎
然大师。”
  皎然大师道:“两位别拘礼,老扣尚正要去做佛事,请恕失陪了。”
  单拔群是云瑚父亲生前最要好的朋友,云瑚见到他就像见到亲人一样,欢喜得掉下泪
来,说道。”单叔叔,真想不到原来是你。前两天我听得成大全说你已经去了太湖,还以为
要到王元振的寿辰才能见着你呢。”
  单拔群笑道:“我倒是知道你一定会和石星一起来的,不过要是在别处突然碰上的话,
我可不敢认你,你几时学会了改容易貌之术,扮起来真像一个俊小子。
  葛南威呢?”
  陈石星把葛南威的遭遇,说给他知道。
  单拔群听罢,沉吟半晌,说道:“这事情恐怕有点奇怪。”
  云瑚说道:“叔叔疑心哪点?”
  单拔群道:“王元振的女儿王翠羽三日之前,还曾在扬州见过‘七仙’中的女侠杜素
素,王翠羽是昨天回到西洞庭山的,巫山帮出川南来的消息,王元振那儿也早已接到密了
报。他们过了长江南岸之后,一路上都有王元振的人在注视他们的行踪。根据当时回山的探
子所报,巫山帮是径自前来苏州,并没转来扬州。从他们的行程判断,巫山帮似乎不可能在
这两天的空当,跑到扬州去劫杜素素,这件事情,恐怕其中有诈。”
  云瑚道:“但葛大哥认得那根玉簪的确是杜姐姐的。殷纪把玉簪和巫三娘的独门暗器一
起送给葛大哥,他怎能不相信杜姐姐是落在巫山帮的手上。”
  单拔群道:“此事真相如何,一时间我亦猜想不透。不过从你们所说的情形看来,殷纪
和巫山帮大概也还没有害死葛南威之意。”
  陈石星道:“就只怕他们还有更阴毒的阴谋!”单拔群道:“约无好约,会亦无好会。
对方定然不怀好意。这是当然的了。不过只要葛七侠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咱们可以慢慢再想
办法救他。你们先说别的事情吧。”
  陈石星道:“我们在将到苏州的时候,还碰上另一个人,这人是比巫兰娘子更值得我们
注意的。”
  “是什么人?”
  “是瓦刺有名的武士——”
  单拔群道:“你说的敢情是曾经跟随那瓦刺密使到过京城的瓦刺四大剑客之一的濮阳昆
吾吧?”
  陈石星道:“不错,原来单大侠你已经知道——”
  单拔群道:“正是。濮阳昆吾的行踪我在王元振那儿也早已知道了。我之所以提前回来
苏州,原因之一,就是为了这厮!”
  陈石星道:“我们以为他到了苏州,多半会在狮子林那间客店住宿的,不过,昨晚却还
未见他出现。”单拔群道:“我已经知道他的下落了!”
  陈石星喜出望外,问道:“他躲在哪里?”
  “和巫三娘子一样,他是躲在殷纪家中。”
  “啊,原来他们果然已经是合作一伙了,那么咱们正好把两件事并作一件事来办,去向
殷纪要人!”
  单拔群道:“是该着落在殷纪身上。但向他要人,可还得讲究用什么方法,方始恰当,
否则就会打草惊蛇了。”
  云瑚笑道:“这个当然,咱们总不能直闯进去,揪着他就问:濮阳昆吾在哪里,你赶快
把他交出来!但有什么方法恰当呢?”
  单拔群道:“我想今晚去‘拜访’殷纪,用什么方法去对付他,到时看情形而定。你们
不必与我同去,但可以暗中助我一臂之力。”
  陈云二人喜出望外,“我们正是想今晚去夜探殷家的,有单叔叔出头,这正是最好不过
的了。”
  单拔群道:“刚才你们说到狮子林碰上濮阳帮帮主麦武威这件事情,好像还未有说完,
后来怎样?”陈石星道:“我正想告诉单大侠,麦武咸也还罢了,有一个和他一起的人,本
领却是非同小可!”单拔群道:“哦,是什么人?”
  陈石星把昨晚和那人交手的情形说了出来,单拔群不禁吃了一惊,说道:“原来这个人
来到苏州,我们都未曾知道!怪不得你险些吃他的亏,这个人的武功委实是远在濮阳昆吾之
上,和瓦刺国号称武功第一的弥罗法师也不相上下的!”陈石星又惊又喜,连忙问道:“单
大侠知道这个人?”
  牟拔群道:“这个人复姓东门,单名一个‘壮’字。听说他的父亲是汉人,母亲则是蒙
古人。在蒙古长大,足踪从未一至中原的。这人武功甚为怪异,兼有中士西域各派武学之
长,却又与任何一派不同。闻说他想自创一派,初时本想求助于瓦刺大汗,但瓦刺大汗已经
有了弥罗法师,对他可能不够重视,故此他三到和林,终于还是离开。有一次我在祁连山下
与他相遇,那时他已经知道我是铁掌金刀,我却还未知道他是谁。他逼我动手,侥幸我没输
给他,但也只能勉强和他扳成平手。”
  陈石星把那小厮的所见所闻转告单拔群,单拔群沉吟半晌,说道:“如此说来,此人已
得大明天子重用,他来苏州,恐怕还不仅仅是为了侦察武林中人有谁与王元振来往那样简单
呢!”
  陈石星本来怀疑到一桩事情,只因说出来有“自高身价”之嫌,因此想了一想,还是暂
时不说,却道:“不过他被大明天子所用,总好过被瓦刺大汗所用。他奉的是什么密诏,咱
们也无谓多费心思去猜他了。”
  陈石星道,“单大侠,你刚才说,这次提前回来苏州,侦查濮阳昆吾的行踪,只是原因
之一,不知还有什么另外的事情?”
  单拔群道:“我要接引一位朋友上西洞庭山,你想知道这个人是谁吗?”自问自答:
“是你的同乡,你曾经和他交过手的。他对你十分看重,我知道他一定也是希望见到你
的!”
  陈石星喜出望外,“单大侠,你说的敢情是一柱擎天雷大侠!”
  “不错,正是雷大侠雷震岳。但因他是树大招风,故而我对成大全也没有说出是他。”
  单拔群续道:“本来我和他约好明天在此地相会的,但如今事情已有一点变卦。”
  陈石星吃一惊道:“什么变卦?”
  单拔群道:“我昨晚一到苏州,就接到他托丐帮弟子带来的口讯,约我八月十人日到海
宁与他相会,丐帮是用飞鸽传书带来他的口讯的,就只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不知他是为了
何事改了日期,改了地点?”
  云瑚说道:“海宁是不是在钱塘江口那个县份?听说海宁是观潮胜地,对么?”
  单拔群道:“不错。每年八月十六至八月十八,这三天是钱塘江潮水盛涨的日子。尤其
十八这天,世俗相传是‘潮神生日”。这一天的钱塘江潮水,乃是天下奇观。而观潮最好的
地点就是海宁了。”
  云瑚诧道:“雷大侠特别选这一天约叔叔到海宁相会,难道是邀叔叔观潮?”
  单拔群笑道:“雷大侠虽然性喜游山玩水,赏览天下奇景,但我想在这王老寨主的寿辰
前夕,他是约好了由我陪他去贺寿的,却未必有此闲情逸致吧。”
  云瑚说道:“王老寨主的寿辰是八月二十二,对么?”
  单拔群道:“不错,本来有四天的时间,在海宁观潮之后,再赶往太湖的西洞庭山给王
老寨主贺寿,也还来得及的。不过却未免匆忙了些。雷大侠行事素来稳重,我猜他大概是另
有要事,不会只是为了观潮。”
  云瑚沉吟半晌,说道:“难得碰上潮神生日,我倒很想跟叔叔前往观潮。不过,可得先
看葛大哥今日之会的结果。”
  陈石星也很想去,问云瑚道:“你是怕葛大哥——”
  云瑚说道:“葛大哥要是能够在这里找到杜姐姐,咱们当然可以一同前往海宁观潮了。
不过,正如单叔叔所说,约无好约,会无好会。这一个如意算盘恐怕是很难打得响的。”
  单拔群笑道:“我也希望能够和你们同去,不过今天才是初三,距离‘潮神生日’还有
半个月呢,目前也无须太早过虑。当务之急,是给葛南威暗中援手。你们知道殷家的地址
吗?”
  陈石星道:“已经探听清楚了。”
  单拔群道:“好,那么你们先去殷家埋伏。随我去‘拜会’殷纪。”
  陈云二人齐声说道:“好的。”正要离开,单拔群忽道:“且慢!”
  “叔叔还有什么事情?”
  “我想起一件事情,贤侄女,听说你已经踉韩芷学会了改容易貌之术?”
  “大概只学到她的五成功夫,不过也勉强可以应付了。叔叔,你是不是想易容前往?”
  单拔群道:“殷纪虽然没有见过我,但我恐怕他的门客可能有人会认识我的。”
  “叔叔,你想扮成什么模样?”
  “随便,越像普通人越好。”
  “叔叔,你扮作一个落魄的江湖郎中吧?”
  单拔群笑道:“好的,我满脸风尘之色,不用扮也有三分像了。”
  云瑚帮他改容易貌之后,便与陈石星离开寒山寺。此时已是红日西斜,将近黄昏的时候
了。”
  此时葛南威已经到了殷家,但却不是殷纪那个老家,而是他的一所别墅。
  葛南威是由那个掌柜先生陪他前往的。
  路上同行,葛南威方始知道他的真名实牲。他在葛南威向他请教姓名之时,把一把折扇
递给葛南威,微笑说道:“今年天气特别,八月初还是很热。葛七侠,你扇扇凉,我再慢慢
告诉你。”
  葛南威料想这把扇子有古怪,张开一看,只见扇面果然绘有一个骷髅,骷髅头张开血盆
大口,形状甚是可怖。
  葛南威吃了一惊,说道:“原来你是阎王帮的人?”阎王!是川北一个黑帮,劫杀客
商,下手最为缓辣。瓢把子叫阎宗保,二头领叫王宗允,三头领叫宫宗耀,三个姓合起来恰
是“阎王宫”,是以黑道上称他们为“阎王帮”。二十年能在川陕一带横行一时,不过后来
却不知怎的突然销声匿迹,传说是给一名无名大侠挑了他们的总舵,逼得“阎王官”也只能
四方逃亡。但到底是真是假,却也无人知道。
  葛南威知道了他的来历,心中甚为厌恶,冷冷说道:“原来你是阎王帮的头领,只不知
贵姓‘王’还是‘官’?”这掌柜年约五十左右,大头领阎宗保的年纪据知最少也在六十开
外,故此葛南威料此人不会就是瓢把子。
  掌柜哈哈一笑,“葛七侠见多识广,果然一见就知在下来历。不错小的姓官,正是二十
年的阎王帮排名最后的一个。”
  葛南威心想:“阎王帮和巫山帮本是同在川中,怪不得巫三娘子和殷纪做了一伙,想必
是他从中穿针引线的。”当下淡淡说道:“原来是阎王帮的三头领,葛某失敬,失敬!”
  宫宗耀拿回折扇,哈哈一笑,“我知道葛七侠看不起我们阎王帮,不过,那是二十年前
的事了。我早已经‘改邪归正’啦,我也正是因为不敢把葛七侠当作外人,才对你毫不隐瞒
的。”
  葛南威当然不会相信他的鬼话,但为了杜素素的缘故,却也不能不虚与委迤,淡淡说
道:“多谢官先生的诚意。至于说到正邪之辨,余生也晚,贵帮在江湖上‘扬威立万’之
时,葛某不过是个黄口小儿,不敢妄加评说。”
  官宗耀前头带路,不久,走入一座山中。迎面有一块石头,中间有个裂缝,切口平滑,
好像是被人工劈开似的。葛南威心中一动,蓦地觉得有点不对,说道:“这块石头是‘吴王
试剑石’吧?”
  官宗耀道:“不错,这是苏州名胜之一。葛七侠以前到过这望游玩的吧?”
  葛南威道:“小时候曾经来过一次。这座山是天平山,对吗?”相传战国时代吴王夫差
建都苏州,在这天平山上建有离官。是以山上有许多与他有关的古迹,这“吴王试剑石”就
是其中之一。
  官宗耀笑道:“那么葛七侠是旧地重游,料应倍加喜悦了。”
  葛南威却是毫无“喜悦”的表现,相反,脸色有点变了,说道:“贵主人殷大庄主是家
在此山的吗?”原来殷纪的住址,他早已探听清楚,并非是住在天平山的。
  官宗耀哈哈一笑:“葛七侠不必多疑,我不会带错路的。这也是敝主人的别墅。敝主人
说,在别墅相会,清静一些。这座别墅,据说就是吴王离官的旧址,敝主人是特地用来招待
贵宾的。”
  葛南威心里想道:“他改在别墅与我相会,自必是提防我会预先约好帮手的了。哼!这
着棋倒是给他料准了。陈大哥只知殷家的地址,可不会找到这里来!”
  在这样情形之下,假如他仍然赴约的话,那就等于是单刀赴会,必须独自应付殷纪这一
帮人,难望援兵的了。去还是不去呢?
  事已如斯,他当然不能示弱,把心一横,“为了素素的缘故,管它是虎穴龙潭,我今日
也要闯它一闯!”
  官宗耀在前引路,他亦步亦趋,走过迂回曲折的小径,越过几座岗峦,终于到了殷纪的
别墅。
  这座别墅经营得似座园林,景色之幽美,不在狮子林之下。葛南威跟官宗耀走过一条长
长的南道,步入花园,园内假山玲珑。回廊曲折,还凿引山泉,布置成一座水榭,水榭上建
筑有一座广阔的享子。亭子里早已有三个人在那里等候。
  这三个人,一个是面圆圆如富家翁的男子,一个是身材瘦削的妇人。一个是好像胡汉混
血儿的模样,双目炯炯有神,两边太阳穴微微突起,一看就知是位内家高手。
  葛南威认得那个身材瘦削的妇人正是巫山帮的女帮主——巫三娘子。
  官宗耀远远就扬声禀报,“贵客到了。”
  那面圆圆如富家翁的男子起立出迎,哈哈笑道:“葛七侠果是情人,请恕殷某有关远
迎。”
  葛南威还了一礼,说道:“这位想必是殷大庄主了!”
  那人笑道:“不敢,在下正是殷纪。难得葛七侠光临寒舍,请容我稍尽地主之谊,先给
葛七侠引见两位朋友,这位是远自川西来到此间的巫三娘子!”
  葛南威淡淡说道:“巫帮主,咱们昨晚似曾会过?”
  巫三娘子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葛大侠好眼力。请怨小妇人昨晚冒犯虎
威,但葛七侠想必也知道小妇人并无恶意,小妇人不过是替殷庄主保驾而已。”
  葛南威道:“多谢你替主人邀客,令葛某有幸赴此盛会。”
  殷纪和巫三娘子当然听得出他的反面意思,殷纪装作不知,笑道:“咱们都是江湖上跑
的朋友,客套大家免了。我替葛七侠再引见一位朋友,这位朋友是来自京城的东门壮先
生。”
  那好像胡汉混血儿模样的人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与葛南威一握,说道:“久仰八仙大名,
幸会幸会。”
  葛南威心中暗加戒备,但这东门壮却并没有暗中较量地。葛南威在握手之时,注意到他
的虎山以乎有一道甲痕。
  葛南威听得他的名字叫“东门壮”,不禁心中一动,想道:“这个人想必就是昨晚曾与
陈大哥暗中交过手的那个陌生高手了。”要知复姓“东门”的人极为少有,成大全派在狮子
林卧底那个小厮是已经探听到那个人复姓“东门”,只差在未知道他的名字而已。陈石星昨
晚和这人交手之时,曾以指代剑,在这人的虎口戳过一下。这些事清,陈石星是早已告诉葛
南威了的。
  不过葛南威虽然猜中了这人的来历,却也不想便即当面说破。寒喧过后,便与殷纪说
道:“不知殷大庄主约我相会,可有何事?”殷纪说道:“我是久仰葛七侠的大名,但盼有
缘结识。”
  葛南威冷笑道:“多蒙殷大庄主青眼相加,但怕殷大庄主是言不由衷吧?”
  殷纪仍然一副彬彬有礼的神态,文绉绉的说道:“葛七侠何出此言,殷纪其实是仰慕高
贤,想和葛七侠交个朋友。不过,既然难得请到了葛七侠的大驾,殷某顺便也想有点小事相
商。”
  葛南威哈哈一笑,说道:“这就对了。你是有事找我,我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咱们不
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至于结交这层,葛某可不敢高攀!”
  殷纪道:“葛大侠果然是爽快人,好,那么咱们就实话实说,我送给你的两件东西,想
必葛七侠当已妥收,我是借花献佛,不成敬意。但也费了我一番心思,才能给葛七侠送出这
份礼物的。以葛七侠这样聪明,料想也当知道区区之意!”
  葛南威道:“不错,我正是为了这两件物事来的。不过,殷大庄主,你的话似乎只说对
了一半。”
  殷纪怔了一怔,“葛七侠意何所指,可否说得更明白一些?”
  葛南威先掏出那枚毒镖,说道:“这件礼物,想必是从巫帮主手中借来的吧?我知这是
巫帮主的独门暗器,这份‘厚礼’我不敢当,连同前日所赐,一并奉还!”当下把那枚毒镖
向巫三娘子掷去。
  巫三娘子恐防他有怪异的手法,不敢用肉掌去接,正想挥动袖毒镖,只听得卜的一声,
那枚毒镣已是落在桌上,入木三分,飞镖陷桌不难,难在他用的力度恰到好处,巫三娘子本
来以为这枚毒镖要飞到自己跟前的,不料它在中途就忽然跌落了。
  跟着葛南威又把前晚巫三娘子打他的那枚无毒的蝴蝶镖取出来,中指一弹,快如闪电,
恰好弹着那露出桌面的半截毒镖,把那枚毒镖也弹起来了。这一下用的力度更难,三娘乃是
暗器名家,也不由得不暗暗佩服。当下皮笑肉不笑的打个哈哈,“葛七侠,好功夫!我这两
枚蝴蝶镖,其实不过是张请帖,葛七侠既然请来了,请帖由我收回也好。”
  葛南威这才取出杜素素那技玉簪,说道:“刚才那枚毒镖,殷大庄主还可以说是借来的
礼物;但这枝玉簪,我是知道它的原来主人的,恐怕就不能说是借来了吧?”殷纪说道:
“哦,原来葛七侠讲我‘说对一半’是这个意思,但不管玉簪是借来的也好,抢来的也好,
我把他交给葛七侠,总是一番好意。”
  葛南威冷冷笑道:“多谢你的好意,但你们对这玉簪的主人却恐怕不怀好意了。闲话少
说,我先要请问巫帮主,这枝玉簪的物主是否已经落在你的手中,你把她怎么样了?”
  巫三娘子说道:“好吧,咱们不必兜着圈子说话,我老实告诉你,杜素素不错是也已落
在我的手中,但请你放心,我虽有见血封喉的毒镖,可并没有用在她的身上,她是丝毫无损
的。”
  葛南威见她眼光闪烁不定,说道:“我姑且相信你的话,那么,这就请你们让我与她相
见。”
  巫三娘子又是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葛七侠,你是明白人,我们费了许多心力,
才请到了杜女侠,这才请得你的大驾。不用说,当然是有决于你的了。怎样交易,还未开始
谈呢,你这要求,不赚早了一点么?”
  葛南威道:“好,那么你们要想怎样,爽快点划出道儿!”
  巫三娘子道:“这宗交易,可是由殷庄主作主。”殷纪这才慢条斯理的咳了一声,说
道:“不错,我是想和葛七侠交个朋友,不过,我也是个生意人。交朋友是一回事,做生意
又是一回事。我花了许多本钱,葛七侠当然不能让我吃亏的。”
  葛南威道:“只要你不占我的便宜,我已是感激不尽。请开价吧!”
  殷纪道:“葛七侠不是商业中人,这话说得有点外行了。做生意总是要将本求利的,在
买家可能认为是给占了便宜,在卖家则只是赚取应得的利钱而已。”
  “那也要看这份利钱我是付得起还是付不起。”
  “你一定付得起的,因为假如你付不起的话,还有我们帮你的忙呢。”
  葛南威思疑不定,“难道他是想要我这枝玉萧?”说道:“既然如此,便请殷大庄主明
白赐示,究竟要我付怎么样的利钱?”
  殷纪说道:“本来应说是一个换一个的,但加上利钱,我就要两个换一个了!”
  葛南威吃了一惊,这才知道他们是要人,而非要宝物,“你们想要换哪两个人?”
  殷纪道:“一个是陈石星,一个是云瑚。他们是和你一同住在我的客店中的,对吧?”
  图穷匕现。原来是要葛南威出卖朋友!
  正是:
           鸳鸯不知何处去,奸人陷阱已安排。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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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广陵剑》——第三十六回 双剑逞威惩恶霸 单刀赴会陷英豪
梁羽生《广陵剑》 第三十六回 双剑逞威惩恶霸 单刀赴会陷英豪   葛南威心道:“怪不得他们要我瞒住陈大哥,原来是想假手于我,谋害陈大哥和云姑
娘。他们不仅知道了陈大哥的来历,云姑娘是女扮男装,他们也知道了。”当下说道:“不
错,他们是我的朋友,如今正是和我同在一起,但却不知殷大庄主为何想要他们?”
  殷纪缓缓说道:“葛七侠虽然年纪还轻,或许不知武林旧事。但‘八仙’中的林大侠和
乐二侠,他们熟悉掌故,料想是应该知道这件事的。葛七侠很有可能曾经听得他们说过。”
弦外之音,暗示他已知道葛南威乃是分明“装蒜”。”
  葛南威索性“装蒜”(佯作不知)到底,“林大哥、乐二哥和我谈过的武林掌故太多
了,不知殷大庄主说的是哪一件?”
  殷纪说道:“是我的奇耻大辱!这件事情,我本来不愿提起的,如今为了做成这生意,
只好和葛七侠说了。四十年前,家祖天鉴公是给张丹枫杀死的!”
  “唔。我好像曾经听过这个掌故。”
  “我已调查清楚,陈石星正是张丹枫的关门弟子!你是他的朋友,而且交情不浅,料也
应该知道。”
  “此事又与那位云姑娘又有何干?”
  “张云两家乃是至亲,张丹枫的关门弟于是陈石星,云瑚则是云家唯一尚存人世的人。
而且,据我所知,他们又是未婚夫妇,怎能说没有关联?”
  假如照葛南威以往的脾气,他必定立即当场发作。但在经过了上月在京城一次鲁莽失事
的教训之后,已是变得沉稳好多,他暗自思量:“虽说张丹枫是殷家仇人,但报仇报到四十
年后他的关门弟子身上,总是有点牵强。事情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要为祖先报仇这样简单!”
  殷纪继续说道:“据我所知,葛七侠和杜女侠也是未婚夫妻,朋友虽好,总不如未婚妻
子紧要吧?这宗交易,葛七侠意下如何?”
  葛南威佯作沉吟半晌,说道:“他们有手有脚,本领也比我高强,我怎能把他们交给
你?”
  殷纪闻言大喜,只道葛南威已经心动,立即说道:“俗语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葛七
侠若要暗算他们,那还不易?巫三娘子是使毒的大名家,她有一种无色无味的蒙汗药,你是
他们的好朋友,他们决计不会疑心你的!”
  葛南威淡淡说道:“暗中下毒,这是江湖上下三滥的行为,恐怕有失列位高人的身份
吧?”
  殷纪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为人子孙者为祖先报仇,那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何况这是我和葛七侠之间的交易,我只求买卖做成,不管货物如何取得。葛七侠,你若愿意
做这宗买卖,似乎也不必讲究什么仁义道德了!”
  葛南威道。”好,殷大庄主既然开口生意,闭口生意,那我也要谈谈生意经了!”
  殷纪大喜说道:“对,俗话说漫天讨价,就地还钱。葛七侠尽管开价。咱们总有商量余
地。”
  葛南威道:“两个换一个,而且我得回来的,本来就是属于我的未婚妻子,这宗交易,
于我未免太过吃亏。”
  殷纪道:“葛七侠想要得到什么更多的好处,不妨明说。”
  葛南威道:“做生意固然可以漫天讨价,就地还钱,但若有心做成买卖,似乎双方也该
坦诚相见,互不欺瞒!”
  殷纪道:“对,对。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这也是我们信奉的格言。我本来就想和葛六
侠开心见诚,公平议价的。”他但求得遂所愿,也顾不得话语的前后矛盾了”。
  葛南威道:“你做生意当然是要赚钱的,但也该赚得比较合理,所以我先要知道你可以
从这宗交易得到多少好处,我才可以和你公平议价。”
  “我不是已经告诉了你吗?”我得到的好处就是可以为先祖报仇雪耻!”
  “殷大庄主似乎不大老实了,据我所知,陈石星和云瑚固然可以勉强列为你的仇人,但
在生意上说,这一项是‘应收未收’的上一代旧帐,你不必费尽心机做这宗买卖的。不过,
好在我还知道一件事情,他们也是钦犯!凭着他们这个身份,殷大庄主,你得到的好处料当
不少吧!”
  殷纪哈哈大笑,“葛七侠还说不会做生意,我看你才是做生意的能手呢。好吧,你既然
有心做成生意,我也不必对你隐瞒了。我再让一位朋友与你相识。”说罢,吩咐充当“掌
柜”的官宗耀几句,官宗耀便退下去。
  过了片刻,只见一个瓦刺武土哈哈大笑的走进亭子,“葛七侠,咱们是不打不相识,想
不到又在这里见着了。”
  这个瓦刺武土,正是濮阳昆吾。
  殷纪笑道:“你们过去是各为其主,但据我所知,你们私人之间是没有仇怨的。葛七侠
做成这宗买卖,从今之后,你们也可算是朋友了。”
  葛南威道:“生意还未做成,朋友是还不能做的。殷大庄主,你尚未回答我呢。”
  殷纪道:“无须画蛇添足了吧?你见了濮阳先生,难道还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急于得到陈
石星称云瑚吗?”
  葛南威道:“恕我鲁钝,希望你们还是说得明白一些的好!”
  濮阳昆吾说道:“老实告诉你吧,殷庄主刚才说咱们是各为其主,那也只说对了一
半。”
  葛南威道:“另一半呢?”
  濮阳昆吾道:“不错,我是为了大汗,但你若是为了大明天子那就错了。大明天子正在
恼恨你们做出他不想做的事呢!”
  “请说得更明白些!”
  “这不够明白?陈石星和云瑚是大明天子所要的人!你和殷庄主这宗交易,其实不过是
在殷庄主替你们的皇上做的!不信,你可以问这位东门先生,他就是你们的皇上派来专办此
案的。”
  东门壮哈哈笑道:“不打不成相识,如今大家都是朋友,我也不必瞒着葛七侠了。贵友
陈石星擅闯禁宫,挟逼皇上,大逆不道,罪无可恕。我正是奉了皇上密令,退到江南,缉拿
主犯陈石星与从犯云瑚归案的!”
  濮阳昆吾接着说道:“所以我们虽是各为其主,但也是殊途同归。葛七侠若肯帮我们这
个忙,不但大明天子会感谢你,我们大汗也是同样感激你的。做成这宗生意,好处还少得了
你的一份吗?”
  图穷匕现,至此葛南威方始恍然大悟:“归根结底,原来那没出息的大明皇帝还是想向
瓦刺屈辱求和。那份和约草案是给陈石星取去的,怪不得他们百计千方的要把陈石星‘缉拿
归案’以为可以从他身上取回了。”这个主要的原因葛南威没有猜错,但还有一个次要的原
因,陈石星出宫之时,曾留下血书,警告皇帝曰:“背信弃义,天子不恕。”这八个字实是
令贵为天子的朱见深寝食难安。
  葛南威装作郑重考虑的模样,沉吟半晌,说道:“多谢各位说了实话,那我也必须率直
告诉你们,各为其主这四个字是说得不错的,不过——”说话之间,似乎是不知不觉的身子
向前,凑近殷纪,声音也越来越小。
  殷纪以为他是有难言之隐,说道:“不过什么,葛七侠要有什么为难之处,不妨说出来
大家也好商量。否则告诉我一个人也行。”他急于听清楚葛南威的话,不知不觉之间,身子
也向前凑近。
  富南威道:“这里都是你的好朋友,说出来也不打紧。各为其主,濮阳昆吾是为了他的
大汗,我呢,却是为了天下百姓!”
  后半段话,他飞快的一口气说了出来。一说出来,立即把殷绍抓住!
  殷纪武功本来不弱,但葛南威这一招乃是池梁传给他的绝招,一抓住就用惊神指法点了
他的穴道,殷纪哪里还能动弹?濮阳昆吾的剑尖已是刺到他的后心,巫三娘子的独门暗器蝴
蝶镖也朝他左胁的空门打过来了。
  三方面动作都快,只听得“当”的一声,葛南威早已取出玉箫,反手一挡,就似背后长
着眼睛一样,荡开了濮阳昆吾向他后心刺来的剑,濮阳昆吾心头一凛:“相距不过月余,这
小子的武功可是比前大不相同啦!”
  说时迟,那时快,葛南威在格开长剑的同时,身形突地转了半个圆圈,刚好把殷纪的身
躯转了过来,当作一面盾牌,挡住了左胁的空门,迎接巫三娘子的毒镖,喝道:“你还有多
少暗器,尽管打吧!”
  巫三娘子的暗器能发不能收,眼看殷纪就要伤在她的毒镖之下,忽听得“叮”的一声,
那枚蝴蝶镖跌了落地。是那冒充“掌柜”的官宗耀弹落的。
  不过,殷纪虽然没有受伤,他这一伙人却也不敢冒险再去抢救他了。葛南威冷笑说道:
“咱们还是谈另一宗交易吧,殷大庄主,麻烦你送我出去,别人不许跟来,到了天平山下,
我就放你。”
  他抓着殷纪的穴道,指头轻轻一捏,殷纪疼痛难熬,忙不迭的说道:“好,依你,依
你!”葛南威喝道:“让开!”一手握着玉萧,一手抓着殷纪,大踏步走出亭子。巫三娘
子、濮阳昆吾和官宗耀都是不敢动手,退过一旁。
  葛南威从东门坎身边走过之时,东门壮突的一掌打在殷纪身上。假如他是直接打葛南威
的话,葛南威必定能够及时招架。但这一掌他打的却是殷纪,葛南威怎想得到?
  这一掌打在殷纪身上,受力的却是葛南威。葛南威蓦地感到一股力道排山倒海似的推
来,虎口一震,殷纪已是脱出他的掌握。原来东门壮练有一门“隔物传功”的本领,这一掌
虽然打在殷纪身上,身受的却是葛南威。
  殷纪一脱出葛南威掌握,巫三娘子立即中指一弹,阴恻恻的笑道:“葛七侠,我是一片
好心留你,你歇歇吧。”葛南威嗅得一缕幽香,身形好似风中之烛晃了几晃,就晕倒了。
  殷纪说道:“东门先生,巫三娘子,多谢你们帮我擒着了这个小子。不过,巫三娘子,
你可不要把他毒死才好。”
  巫三娘子笑道:“殷大庄主放心,我岂能让你做亏本的生意呢?我用的不是烈性毒药,
只不过是迷魂散而已。不过我这迷魂散却不同于普通的蒙汗药,倘若得不到我的独门解药,
十二个时辰之后,他虽然也可以自己醒来,但最少也得再过三天,他方能恢复原来的功
力。”
  殷纪哈哈笑道:“这就最好不过了,在这三天之中,咱们用他为饵,说不定这宗大生意
还是可以做得成功。”
  官宗耀道:“庄主的意思,敢情是要用他来诱陈石星这小子上钩。”
  殷纪道:“不错!他们这班以侠义道自居的小辈,最讲究的是重义轻生。纵然知道是个
陷阱,我看他和那姓云的丫头也是非来不可。”
  葛甫威吸进了一小撮“迷魂散”,倘若是在三个月前,他非得立即昏倒不可。但在他得
师叔池梁传授以本门的内功心法之后,功力已是今非昔比。此时,他虽然亦已是神智渐渐模
糊,但还不致完全不省人事。
  就算殷纪不说,葛南威也料得到他必定会重施故技,像用杜素素为饵,诱他上当一样,
拿他为饵,来诱陈石星和云瑚上当的。“但愿他们不要重蹈我的覆辙才好。”
  心念未已,忽听得有急促的脚步声跑来,随即听得殷纪问那人道:“王管家,可是出了
什么事了?”那人喘过口气说道:“有两个小子闯进老屋,说是要找江南八仙中的葛南
威。”
  此事早已在殷纪意料之中,笑道:“不是两个小子吧?其中一个要是我猜得不错的话,
应该是个丫头!
  那人说道:“不错,初时我看不出来,过了几招,也就看出来了。这丫头会云家刀法,
掺杂在剑法之中使用,料想是云浩的女儿。”
  殷纪说道:“那么另一个人,不用说,必定是陈石星这小子了。”
  这管家是从未见过陈石星的,不过却曾听人说过陈石星那手独特的剑法,于是点了点
头,说道:“不错,他虽然没有通名造姓,但我想一定是这小子无疑。”
  殷纪哈哈笑道:“好在我有先见之明,他跑到我的老屋找葛南威,那是做定了亏本生
意。你们把他擒下了没有?”
  那管家道:“惭愧得很,给他们跑了!”
  葛南威松了口气,“好在他们并没失陷。”他吸了迷魂散已有一盏茶时刻,这口气一
松,登时支持不住,真正昏了过去,不省人事了,可惜他没有听到后来的对话。
  殷纪道:“那边有麦帮主和他手下的几位大头领,还有他代为邀请来的好手昆仑剑客郭
长青,再加上你,怎的还是对付不了那小子和那丫头吗?”原来,这个姓王的管家,正是
“阎王帮”原来的二帮主王宗允。“阎王帮”在十多年前散伙之后,大头领阎宗保不知下
落,王宗允和官宗耀则投入殷纪门下。
  王宗允喘过口气,抹了抹额上的冷汗,“那姓陈的小子和姓云的丫头,委实十分厉害,
他们双剑合壁,郭长青不过三招,就伤在他们剑下。幸亏我们人多,这才能够把他们赶
跑。”
  殷纪吃了一惊,心道:“怪不得听说东门壮昨晚也吃了陈石星那小子的亏。”
  王宗允接着说道:“东翁,请你恕罪。小主人,他——”殷纪只有一个独生爱子,名叫
殷豪,大惊之下,迫不及待的连忙问道:“豪儿,他、他怎么样了?”王宗允道:“少爷受
了点伤。”
  “什么伤?”“是被那小子分筋错骨手法所伤。那小子伤了他之后,还点了他的穴道。
幸好那小子不知道他是少爷,否则……”
  殷纪哪有耐心听他闲话,忙即再问:“是不是他已经残废了?”王宗允道:“少爷的断
骨已经由我替他接上,残废是不至于的,不过他的功夫恐怕要从头练起了。”
  殷纪松了口气,说道:“我有这份家当,他就是一点武功不会,那也不算什么。”
  王宗允道:“不过,不过——”
  殷纪眉头一皱,说道:“还有什么不过?”王宗允道:“少爷被那小子点了麻穴,我们
却没法解开。”
  麻穴虽然不如死穴被点的紧要,但时间久了,不能解开,对身体也有很大的损害。殷纪
急道:“那你们为什么还不赶快把他送来这里。”
  王宗允道:“我们已经把少爷送来了,只因少爷受的是分筋错骨之伤,不能再受震荡。
故此我不敢和他骑马,也不敢背着他飞跑。他是坐马车来的,车上还铺了厚厚的锦褥。车把
式是张大腿,东翁可以放心。”张大腿是殷纪手下最好的一个车夫。
  殷纪已经极力抑制自己,不向王宗允发脾气了,但要他放心,他却是放心不下的。连连
顿足,频频叫人出去看,看他的那个宝贝儿子来了没有。王宗允面上无光,呆立一旁,好像
斗败的公鸡。
  还好,没过多久,就给他盼着了。
  只见四个家丁,抬一个软兜,把他的儿子送到他的面前。
  殷纪见儿子脸色惨白,衣上的血渍还未试揩干净,又是吃惊,又是心痛,忙道:“东门
先生,求你帮帮忙,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替小子解开穴道的。”
  东门壮有颠倒穴道之能,他是善解各家点穴的高手。王宗允就是因为知道他有这门本
领,才火速把少主人送来此处求助于他的。
  东门壮慢条斯理的说道:“让我试试看吧。”轻轻的在殷豪的背心和两胁拍了三下,只
听得“哇”的一声,殷豪吐出一口浓痰。说得出话来了。
  “爹爹,孩儿受了那小子的欺负,你一定要给我出这口气!”
  殷纪道:“孩儿不必恼怒,为父自当给你报仇。”
  官宗耀道:“少爷放心,陈石星这小子是皇上的钦犯,即使没有这桩事情,我们也是要
捉拿他的。”
  殷豪继续说道:“爹爹,你谢过了王管家没有,这次是多亏了他,否则真是不堪设
想。”
  殷纪怔了一证:“他身为管家,却给两个小贼进来,就闹个天翻地覆,我不责怪他有亏
职守,已是好了,还要谢他?”但为了要敷衍王宗允的面子,便淡淡说道:“是啊:多亏王
管家赶跑强盗,我是该多谢他的。”
  殷豪道:“我指的不是这件事情,啊,王管家,原来你还未告诉我的爹爹的吗?”
  王宗允微微一笑:“这是我份所当为之事,不值少爷一提。”
  殷纪听得儿子这么说,当然追问下去,王宗允仍是微笑不言。
  殷豪道:“爹爹,说出来可要令你更为生气,那小子不仅欺侮了我,还欺侮了三姨
娘!”
  殷豪口中的“三姨娘”即是殷纪的第三房妾侍。殷纪有一妻四妾,最宠爱的就是三妾。
  殷纪又惊又急,怒道:“陈石星这小子真是可恶,他怎样欺侮了你的三姨娘?”
  殷豪道:“他闯进三姨娘的房中,也不知他干什么事情,我听得三姨娘在叫救命,立即
跑去。只恨孩儿学艺不精,救不了三姨娘,反而几乎丧在他的手里。幸亏王管家及时赶到,
孩儿方得幸兔。三姨娘给他撕破衣裳,不过,也还幸亏没有遭受更大的侮辱。”
  殷纪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再向王宗允郑重道谢,大骂陈石星“岂有此理”
  他哪里知道,此事本来就是“岂有此理”的。根本是他儿子捏造的谎言。
  但“谎言”之中也有几分事实,不过所谓“欺侮”他那第三房妾侍的人,不是陈石星,
而是他的儿子罢了。
  原来殷豪和他的“三姨娘”是早有私情的。当陈石星和云瑚进来查探葛南威下落的时
候,他正是和他的“三姨娘”睡在一张床上。
  陈石星夜入殷家,不见葛南威踪迹,误打误撞,想要抓着殷纪,撞进内宅,撞破奸情!
  陈石星找不到殷纪,只能对殷豪略施惩戒,先杀出去再说了。
  王宗允要巴结少主人,自是必须为殷豪遮瞒真相。殷豪更感激他代为掩饰,这就是他一
见父亲,就急忙替王宗允说好话的原因了。
  王宗允道:“陈石星这小子虽然找不到庄主,但恐他还会抓着别的人,打听出庄主是在
这儿,寻到这儿来的。”
  这话有如火上加油,殷纪气呼呼地道:“我只怕这小子不来,咱们有这许多人,葛南威
又在咱们手上,还怕他吗?来了我拆他的骨,剥他的皮!”
  王宗允道:“东翁息怒,当然咱们不能放过这个小子,可是别忘了他是皇上所要的钦犯
啊!”
  殷纪气平了些,说道:“不拆他的骨、剥他的皮,我也要将他折磨够了,才送给皇上。
哼,就只怕这小子不敢来找咱们!”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远处传来一个声音,那个人似乎是个江湖郎中,拉长了嗓子在叫:
“专治奇难杂症,尤擅续筋驳骨,保管药到回春,无伤无损!”
  众人听得这个江湖郎中招揽生意的叫声,不觉都是呆了一呆。
  要知殷纪这座别墅占地甚广,那江湖郎中当然是不能随便进来的了,亦即是他的声音,
也是从大门之外传来的,他们所在之处,和大门外的距离少说恐怕也有半里路之遥,而且还
是隔着重门深户。
  东门壮一呆之后,首先说道:“这江湖郎中有点邪门,他用的似乎是传音入密的功
夫!”
  殷纪心头一凛,“莫非就是那个小贼。”
  殷豪仔细一听,说道:“不像,那小子的声音我听得出来的。”官宗耀也道:“此人声
音苍老,不似小伙子假装得来。”
  其实殷纪本人也是江湖上的大行家,官宗耀所说这层——老嫩的声音不同,他也是能够
分别的。不过,由于来得太过突然,心里不免仍有多少疑虑而已。
  殷豪说道:“要是他说的话并非浮夸之辞,爹爹,咱们倒不妨请他进来,孩儿愿意试试
他的医术。”
  要知殷豪是被陈石星用“分筋断骨”的重手法折损了筋骨的,断骨虽然已得王宗允驳
好,可以免于残废,今后是不能再练武功的了。这江湖郎中是声称“专治奇难杂症,尤擅续
筋驳骨,保管药到回春,无伤无损,恢复如初”的。他听了,自是不能不得陇望蜀,为之怦
然心动了。
  东门壮生性嗜武,说道:“就凭他这手传音入密的功夫,我也想和他结识结识。咱们不
是正要抓那小子吗?纵然这江湖郎中真的是那小子同党,他送上门来,咱们也不怕他。假如
他不是那小子的同党,那么咱们说不定还可以多招揽一个能人呢!”
  巫三娘子笑道:“殷庄主的顾虑也有道理,不过我有办法防他。”当下在殷纪耳边说了
几句,殷纪大喜说道:“妙,妙,有了你这个办法,我可以放心了。那你就去准备吧。王管
家,麻烦你去把那江湖郎中请进来。”
  东门壮是蒙汉混血儿,濮阳昆吾是瓦刺人,他们的相貌容易给人看出不是汉人。因此在
未曾知道江湖郎中的底细之前,他们按照所定的计划,暂不露面,躲在屏风之后。
  不多一会,王宗允把那江湖郎中带领进来,只见是个年约五十左右的瘦长汉子,面色焦
黄,相貌毫无特别之处。但正因为并无特别之处,却更像是一般常见的落魄江湖的艺人了。
  殷纪见他貌不惊人,初时颇有点失望,但随即心想:“人不可相貌,水不可斗量。或许
这个江湖郎中是真有本领也说不定。”于是请那郎中坐下,施了一札,“请问先生高姓大
名?”那江湖郎中阴阳怪气的说道:“小姓管,贱名不平。”
  姓“管”名叫“不平”,合起来就是“管不平”了。殷纪不禁又是心头一凛:“这郎中
的名字倒是古怪。”但想落魄江湖的艺人,十九都是愤世嫉俗之辈,故意取一个古怪的名
字,那也是常有之事。
  “不知府上哪位生了病,生的什么病?”江湖郎中似乎不想多说闲话,通过姓名,立即
便问。
  殷纪说道:“是小儿不慎,失足落马,摔了一跤,伤了筋骨,听说先生擅长续筋驳骨,
不知是否可以医治得恢复如初。”那江湖郎中哈哈笑道:“不是小可夸口,莫说只是断了臂
骨,就是断了一条手臂,一条大腿,我也有本领可以接上,丝毫不留痕迹。往日能够挑一百
斤担子的,医好之后,最少也能挑九十九斤。”
  殷纪喜道:那好极了,倘若当真如先生所言医好小儿,殷某自必不吝重酬。”
  那江湖郎中淡淡说道:“酬金这节慢慢再谈吧,殷大庄主,你是江南首富,天下知名,
难道我还怕你少了我的诊金吗?请让我先看令郎的伤势吧。”
  殷纪说道:“好的,我这就叫小儿出来。请你先喝杯茶,稍坐一会。”当下亲自给那江
湖郎中斟了一杯茶,自己也陪他喝了一杯。
  那江湖郎中似乎半点也没怀疑,拿过茶就喝。喝过之后,赞道:“又香又滑,真是好
茶!”
  殷纪这才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暗暗好笑:“巫三娘子所料果然不差,这江湖郎中或许
医术真是高明,但也非着她的道儿不可!”
  正是: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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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广陵剑》——第三十七回 侠士情怀天上月 女儿心事镜中花
梁羽生《广陵剑》 第三十七回 侠士情怀天上月 女儿心事镜中花   原来巫三娘子早已在这壶茶中,放下了她秘制的酥骨散。殷纪为了避免江湖郎中起疑,
是先服下了巫三娘子的独门解药,才敢陪他喝茶的。
  她秘制的酥骨散是种慢性毒药,入口之时,毫无知觉,但在半个时辰之内,就会令人于
不知觉之间筋酥骨软,消失气力。那时休说和高手过招,就是对付一个三尺孩童。恐怕也未
必对付得了。
  他们的如意算盘是这样打的,假如这个江湖郎中是真心为殷豪治病,有半个时辰,也足
够他为殷豪续筋驳骨了。那么在他未曾察觉自己中毒之前,就可以把解药放在另一杯茶内让
他喝下,令他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情,否则,假如江湖郎中有甚异动的话,只要他一动武,
药力就会提早发作,那时即使他要抓着殷豪作为人质,亦是力所不及了。
  殷纪是因为有了巫三娘子这个巧妙的安排,又有王宗允和官宗耀两名高手随侍在侧,认
为万无一失,这才不再顾忌这个江湖郎中可能是陈石星一党,放心让他进来替自己的爱子治
病的。
  此时,他见这江湖郎中喝了香茶,啧啧称赏,果然是完全没有疑心的模样,心中不觉暗
暗好笑,说道:“这是在雨前焙制的极品杭州龙井茶,难得先生欢喜就多喝一杯。”
  那江湖郎中道:“好茶不宜牛饮,留些余味更佳。待医好令郎之后,再慢慢品尝吧。”
  殷纪知道巫三娘子这种秘制的酥骨散的功效,心想有这一杯已是足够,为了避免露出痕
迹,于是笑道。”先生真是懂得品茗的雅士,那么就请先生替小儿医好了再慢慢品尝也
好。”
  他哪里知道,这个江湖郎中也在心里暗暗好笑。
  这个自称姓“管”名叫“不平”的江湖郎中,不是别人,正是“铁掌金刀”单拔群。
  单拔群默运玄功,约束住酥骨散的药力,双方正自各有打算,王宗允已经陪着殷豪从内
堂出来了。
  单拔群装模作样的把了把脉,看了看伤势,说道:“殷大庄主,有句话说出来或许会冒
犯你,不知该不该说?”
  殷纪只想医好儿子,便道:“先生但说无妨?”
  单拔群道:“殷大庄主,你想我医好令郎,就不该对我说谎!”他开门见山,戳破殷纪
谎言,殷纪倒是不禁又惊又喜了,“看来这江湖郎中倒似真有几分本领!”当下佯作糊涂,
说道:“先生何出此言,殷某自问没有欺瞒先生,还请先生明示。”
  单拔群缓缓说道:“殷庄主,你说令郎是失足落马摔伤的,但据我看来,好像不是
吧?”
  殷纪只好说道:“小儿落马之时,我不在场,我是听他自己这样说的。”
  单拔群道:“那么就是令郎说谎了!”
  殷豪忙道:“先生,你别管我是否说谎,请你说说,凭你的诊断,你看出我受的是什么
伤?”革拔群道:“好,那么就让我先说说,看看是否说得对。你不是跌伤的,是给武功高
明之士用分筋错骨手法弄伤的,伤你的人,大概是个二十岁还未到的少年!”殷豪父子不禁
都吓了一大跳,齐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单拔群道:“分筋错骨这门功夫相当难练,出手必须极有分寸,方能不差毫黍。是以这
门功夫练到上乘境界的人,大都是上了年纪的武学修为深湛之士,这样的人,也大都是涵养
功夫甚深,轻易不会动气,出手沉着而又冷静的人,但我细察令郎伤势,这人的分筋错骨手
法虽然是一流的高手无疑,但下手之时,用的是股‘急力”,显然他当时是沉不住气的。还
有一层,年老的人,内力偏于阴柔,尤其在用分筋错骨这种手法伤人的时候,由于这种手法
本无须使用多大气力,更是如此。但此人既用急力,又用刚猛之力,故此我敢判断,此人虽
然也可算得是武学高明之上,但年纪必定甚轻!不知说得对么?”
  殷豪忙道:“对,对极了!先生,你真好像亲眼看见一般,那小贼的确是个看来还未到
二十岁的小伙子。”
  单拔群正容说道:“大夫必须明白致病之因,方能正确用药。好在我看得出来,否则相
信你们所说是失足落马跌伤的,那岂不就会医错了?王宗允只好替主人圆谎,说道:“先
生,你别生气,事情真相是这样的:少爷不想老爷知道他和别人打架,才谎言的,老爷可是
委实不知。”
  殷纪装腔作势骂了儿子几句,说道:“管先生的医道武学,想不到造诣都是如此深湛,
刚才所言,真是大开茅塞,佩服,佩服。相信先生一定能够医好小儿,先生放心,殷某薄有
身家,自必不吝重酬。先生你想要——”
  单拔群得知陈石星的消息之后,放下了心,微笑说道:“金子不要,银子不要,我只要
得回一个人换令郎的性命!”说至此处,突然就把殷豪一把抓牢。王宗允待要抢上前去,已
是迟了。单拔群衣袖一拂,锐风扑面,王宗允不由自己的退了两步,大大吃惊:“这郎中喝
了混酥骨散的毒茶,怎的还有如此强劲的内力?”
  心念未已,只听得单拔群哈哈一笑,说道:“我好心上门赠医,你们却暗中下毒!这是
河道理?嘿嘿,区区酥骨散之毒,就想害我,那你们未免把我看得忒小了!”
  笑声中只见他翘起中指,一股水线从他指头射出,热气腾腾,殷纪和王宗允连忙闪开,
生怕给毒液溅上。另一个官宗耀在旁,也吓得呆了。
  原来单拔群有昔日云重赠给他的用天山雪莲泡制的碧灵丹,功能祛毒,单拔群早就服了
半粒,喝了毒茶之后,以上乘内功导引它循手小阳经脉流出,此时方始喷射出来。
  殷纪定了定神,忙道:“先生,请莫见罪。殷某只因仇家颇多,不能不凡事略加小心。
我本待先生替小儿驳骨之后,就给先生解药的。难得先生功力深湛,如今并无伤损,我就在
这厢给先生赔礼吧。但不知先生要讨的是什么人?”
  单拔群道:“江南八仙中的葛南威!”
  殷纪大惊之下,还想抵赖,“管先生,你讨的这个价可真是令我莫名其妙,什么江南八
仙——”
  单拔群冷笑道:“殷大庄主,你是江南一霸,黑道白道,道道皆通,难道还会不知江南
八仙。”
  殷纪说道:“江南八仙我是知道的,但我和他们可是并没交情的啊。你要找江南八仙中
的葛南威,找到我这里来,恐怕是找错地方了!”
  单拔群道:“你当真不知葛南威是在哪里?”
  殷纪料想这个江湖郎中不会是从陈石星口中得到消息,于是硬着头皮撒赖到底,“委实
不知!”
  “你不知道我倒知道。我知道他就是在你的家中!”
  “先生说笑了,我和葛七侠素无来往,他怎会在我家中?”
  单拔群冷笑道:“殷大庄主,你身上藏的是什么东西?怎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老说假
话。”
  葛南威那支暖玉萧,巫三娘子刚才献给殷纪,殷纪还来不及拿进内室收藏,是藏在罩袍
之内的。突然给单拔群说破,不自觉的就用手在收藏玉萧的部拉按了一按。
  单拔群继续说道:“别的本领我没有,识宝的本领自信还有一些,你身上宝光外露,我
一看就知道是葛南威的传家之宝暖玉萧,你还敢说他不是在你家中。”其实所谓“宝光外
露”,乃是单拔群的信口开河。不过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别人身上藏的是什么兵器,他倒
是的确可以一看使知的。
  “殷大庄主,我劝你还是老实一点好些!否则,可莫怪我不客气,我这个治病的大夫也
可以变成讨命的阎罗的!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把葛南威换回你儿子的性命,这宗交易你做
是不做?”
  殷纪忙道:“先生慢来,我、我、我……”他说一个“我”字就退后一步。
  忽听得“轰隆”一声,单拔群面前的一座屏风突然穿了一个窟窿,一股劲风向他袭到。
  东门壮故技重施,使出隔物传功的本领,向单拔群偷袭。他以劈空掌震破屏风,倘若单
拔群以殷豪当作盾牌,挡他劈空掌力的话,这股刚猛的掌力就会传到单拔群身上,那时他们
就有机会可以救人了。
  但单拔群是何等样人,屏风背后伏有高后,他焉能没有察觉了东门壮这个偷袭,可说是
早在他意料之中。
  只见他左手技着殷豪,右掌单掌斜按,轻轻一带,只听得又是“轰隆”一声,对面的另
一座屏风登时倒塌。倒塌的声音比东门壮的劈空掌力震破屏风的声音更大。原来他不愿和东
门壮硬拼掌力,故而用一个“卸”字诀,把东门壮的这股掌力引过一边撞塌另一座屏风的。
  东门壮也是武学的大行家,见他懂得破解隔物传功,如何还敢鲁莽从事,再行发招?他
非但不敢发招,而且不敢现身了。在屏风倒塌声中,他早已和濮阳昆吾躲进内堂,他并非不
敢和单拔群较量,而是因为他和濮阳昆吾另有更大的任务,帮助殷纪还在其次。既然偷袭不
成,帮助不了殷纪,他们也犯不着在这不适当的时机暴露自己的身份了。
  一座屏风打破,一座屏风倒塌。这刹那间,饶他殷纪是个经历过无数阵仗的老狐狸,也
不由得惊得呆了。
  屏风倒塌声中,单拔群身形一起出若飘风,虽然挟着一个殷豪,轻功依然不受影响。闪
电之间,兔起鹘落,倏的就到了殷纪面前。
  官宗耀和王宗允只道他要伤害殷纪,无暇思索,这刹那间也是不约而同的向他扑去。官
宗耀用的兵器是判官笔,指向单拔群背心的“风府穴”;王宗允则是以大力鹰爪功,抓向他
左肩的琵琶骨。单拔群把殷豪挟在胁下,左手腾不出来,背心和后肩正是“空门”。
  三个人动作都是快到极点,单拔群一个转身,只听得“嗤”的一声响,殷纪的锦袍已被
撕破,他一转身,被他挟作人质的殷豪已推到了宫宗耀的面前,官宗耀没有隔物传功的本
领,如何还敢进招?百忙中硬生生的把强力刺出的判官笔收回,居然连笔尖也未沾着殷豪的
衣角。
  与此同时,王宗允只觉眼睛一亮,碧油油的绿色光华耀眼生撷,只见单拔群的右手手中
已经多了一支玉萧,可不正是葛南威那件传家之宝的暖玉萧。
  饶是他退得快,也给单拔群衣袖拂起的劲风,刮得脸皮火辣辣的好像发烧一样。
  吓得最慌的当然还是被挟作人质的殷豪,在刚才那几下兔起鹘落之中,他吓得叫也叫不
出来,此时惊魂稍定,方才大嚷:“救命,救命!”单拔群冷笑说道:“殷大少爷,我若要
你的性命,早就让你给你们的人的劈空掌打死了,还用得着我动手吗?”
  殷纪武功不是第一流,但由于门客中不乏一流高手,他的见识倒是相当高明的。东门壮
刚才所用的“隔物传功”被单拔群化解他是也看得出来的,情知用强奈何不了对方,忙道:
“大家且慢动手,有话好说。”
  单拔群笑道:“不错,还是坐下来谈谈生意的好。殷大庄主,葛南威的暖玉萧我已经替
他取回来了,现在就等着你把他送出来,好让我把玉萧交还给他。””
  殷纪说道:“先生慢坐。咱们即然要谈生意,敢请先生赐示真姓大名。”
  王宗允在旁边呆了好一会子,此时忽地开口说道:“夫敬,失敬,原来先生是铁掌金刀
单大侠!”
  单拔群哈哈笑道:“王帮主好眼力,不错,单某承蒙江湖上的朋友给我脸上贴金,赐与
我一个‘铁掌金刀’的绰号。殷大庆主,你如今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料想也应当明白我为什
么要做这宗买卖了吧?单某平生专管不平之事,何况你擅自囚禁的是我的小友葛南威呢?我
和你公平交易,已经是给你面子了!”
  殷纪面色一阵青一阵红,半晌这才吁了口气:“我明白了。好,请你别难为犬子,咱们
慢慢商量。”
  单拔群跟着回过头来,向王宗允与宫宗耀笑道:“二十年前,我本想领教你们阎王帮三
位头领的手段,可惜未能如愿。今日得见,两位身手果然不凡,但我却不免更为两位可惜
了。以两位的身份本领何苦为人厮仆?嘿嘿,我劝你们还是遵守云大侠的诺言吧,纵然淡泊
生涯,聊胜于充当仆役。”
  王官两人满面通红,说不出话。
  原来二十年前,令得阎王帮瓦解,三个头领也从此销声匿迹的人,正是单拔群的好朋
友,云瑚的父亲云浩。
  半晌王宗允方始讷讷说道:“不是我们不守诺言,但一来云大侠早已死了;二来我们在
此和殷大庄主是份属主客,我们在这里帮朋友做点事情,也不能算是重涉江湖。”
  单拔群不想节外生枝,冷冷说道:“人各有志,你喜欢帮豪门充当鹰犬,那也由得你。
殷大庄主,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这宗交易,你到底做是不做?”
  殷纪无可奈何,只好向王宗允使了个眼色,说道:“王管家,请你把葛七侠请出来。”
王宗允心领神会,先入后堂,找到了巫三娘子,再与她同去牢房。
  葛南威是被关在地牢里的,虽然隔着几重门户,但也应该很快就可以带出来的。不料过
了已差不多半枝香的时刻,还未见王宗允带葛南威出来。
  原来地牢里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这件事情,单拔群固然没有想到,殷纪也是始料之
所有不及的。
  葛南威也不知昏迷了多久,梦到了扬州甘四桥边,梦见了杜素素正在柳下梅边吹笛,他
正想拿出玉箫伴奏,忽嗅到一缕如兰似麝的幽香,杜素素的幻影倏然不见,但却分明感觉到
一只温暖软滑的玉手在轻轻抚摸他的额角。葛南威在朦朦胧胧中忽地有了知觉了。
  他疑真疑幻,反手一抓,不错,他感觉得到握着的确是少女的玉手,是血肉之躯,绝非
幻想!那少女的手滑若游鱼,刚刚被他抓着,一下子就脱出了他的掌握。不过,他已经知
道,不是在做梦了。
  葛南威又惊又喜,连忙叫道:“素妹,素妹!真的是你吗?”那少女掩着他的嘴,在他
耳边低声说道:“噤声,跟我走!”
  不像是杜素素的声音。他恢复了几分清醒,脑海里还残留着梦中的幻像,不自觉的探手
入怀,摸他藏在身上的玉萧。
  发现玉萧不见,葛南威这才瞿然一省,失落的记忆,蓦地恢复过来。他记起了自己是来
赴殷纪的约会,是中了巫三娘子的不知什么毒药昏迷的。为什么自己忽然能够走动了呢?面
前黑漆一片,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呢?
  那女子的手又伸过来,握着他的手,牵着他走了。仍然没有说话。
  他腾出左手摸一摸旁边的石壁,神智此时又再恢复了几分。凭着他的经验,料想还是被
困在地牢之中,未曾走出殷家的这座别墅。
  此时他虽然已经有了一点怀疑,怀疑这个女子未必是杜素素了。但显然他之能够醒来,
能够走动,一定是这女子帮他的忙的,是杜素素也罢,不是杜素素也罢,总之这个女子是在
救他,对他决无恶意。
  他们似乎是在地道之中行走,葛南威正在思疑不定之际,忽地隐隐听得有人声传来了。
  他听得出是王宗允的声音。
  王宗允在叫:“不好,出事了!快进去看,葛南威这小子是否还在里面?”
  听到了王宗允的声音,那少女牵着他的手,走得更快了。
  这少女似乎非常熟悉殷府这座别墅的机关暗道,转弯抹角的在地下走了一会子,终于带
着他钻出了一个洞口。眼着一片清辉,这晚月色很好,正是月到中天的时候。
  月光之下,葛南威揉揉眼睛,这才看清楚了带他出险的少女。但这个少女是蒙着脸孔
的。
  单拔群在外面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殷豪更加心急。
  “怎的他们这么久还没出来,爹爹,你再派个人进去看看吧。”殷豪说道。
  正当殷纪要差遣官宗耀去催的时候,王宗允出来了。
  但出来的只有一个王宗允,他没有把葛南威带出来。殷豪吃了一惊,首先叫起未道:
“王管家,怎的只是你一个人?”
  王宗允喘过口气,“殷庄主,不,不好了!”殷纪吃一惊道:“什么不好了!”
  王宗允道:“葛南威,他,他已经走了!”
  单拔群怎能相信他的说话,喝道:“你们耍什么花招?好呀,你们不放葛南威那也由得
你们,你们这位殷大公子我可要带走了!”
  殷豪叫道:“爹爹,王管家,求求你们答应和单大侠换人吧。”
  王宗允苦笑道:“公子,单大侠不相信我的话,你怎能也不相信我的话?”
  殷纪说道:“单大侠,请你暂且息怒,待我问清楚真相再说如何?王管家,葛大侠怎么
不见的?”
  王宗允道:“我也不知他是怎么能够走掉的?看守他的人都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我也无
暇去察视他们是被点了穴道还是中了毒。”
  殷纪心中一动,问道:“巫三娘子呢?”王宗允道:“巫三娘子追出去查究这件事情
了,她要我先回来禀报庄主。”
  单拔群见殷纪焦急之情,现于辞色,凭经验推断,“看这情形,他们倒不像是弄假。但
是谁能够把葛南威救出去呢?”要知陈石星与云瑚尚未来到,别的人更无这等本事。
  殷纪说道:“单大侠,事情现在已经十分清楚,是另有能人把葛七侠带走了。你所求已
遂,可以放了小儿吧。”
  单拔群半信半疑,蓦地想起一事,说道:“葛南威这件事情,你们是否在耍花招,我暂
且不管,但我可不能做蚀本生意。”
  殷纪说道:“好,只要你放回小儿你要什么,我做得到的都答应你。”
  单拔群道。”你们交不出葛南减,也得将另一个人和我交换。”
  殷纪怔了一怔,说道:“单大侠,你要什么?”单拔群道:“巫三娘刚才只是一个追出
去吧?”殷纪说道:“不错。”
  单拔群道:“好,那么据我所知,葛南威的未婚妻子杜素素是给巫三娘子掳去的。巫三
娘子来你家作客,杜素素自必也是囚禁在你的家中。她既然没有把杜素素带走,那就请你先
把杜女侠放出来吧!”
  殷纪神色不定,半晌说道:“我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件事情。”
  单拔群怒道:“她托庇于你,她做的事情,你怎能不知?哼,你要是真不知情,又为何
约葛南威到你这里?老实告诉你吧,你怎样吩咐官宗耀去约会他,我是早已知道得一清二楚
的了。要不是你们以杜素素为饵,葛南威也不会赴你这个约会!”
  殷纪正自踌躇要不要把真相告诉对方,殷豪已经忍不住,叫起来道:“单大侠,我也老
实告诉你吧,这件事情是假的!”
  单拔群一愕,“什么假的?”
  殷豪道。”这不过是巫三娘子布置的骗局,用来骗葛南威上当的。其实杜素毒并没落在
她的手中,单大侠,我说的都是实话,求你放了我吧!”
  单拔群哼了一声,说道:“你们父子二人,一回说这样,一回说那样,我可不能相信你
们的花言巧语!”殷豪叫道:“单大侠,我这次说的确是实话!”殷纪也道:“小儿并无虚
言。单大侠,请你恕我一时过错,我不合听从巫三娘子的摆布,帮她布置这个骗局。”
  殷纪救子情急,无可奈何,只好把部分真相吐露出来。但他们父子二人虽然指天誓日,
单拔群可还只能半信半疑。正争执时,忽听得外间乱哄哄闹成一片。
  一个女子声音叫道:“殷纪这老匹夫在哪里,叫他出来见我!”
  听得这个女子的声音,单拔群和殷纪都是不由得呆了呆。原来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
葛南威的未婚妻杜素素。殷纪吃了一惊之后,神情是镇定许多,叫道:“你们别拦阻她,让
她进来见我!”不用殷纪吩咐家丁放行,杜素素已经打进来了。守门的两个武师,给她一个
扫堂腿,踢得都是四脚朝天。杜素素踏进客厅,当然也就迅即发现了“铁掌金刀”单拔群
了。
  杜素素惊喜交集,说道:“单叔叔,你也来了?”单拔群道:“杜姑娘,你先忙你的事
吧,咱们待会儿再谈。”
  (Youth:单拔群易了容,羽生肯定忘记了。)
  杜素素回过头来,一声冷笑,对殷纪道:“我为什么找你,你自己应该明白,葛南威
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殷纪说道:“单大侠就正是和我说这件事啊。葛七侠早已走了,
你还不知道么?”
  此时一个护院进来,说道:“这位杜姑娘正是曾经到过地牢看过的。但她却不肯相信葛
七侠业已逃走,不分皂白的从内堂一路打出来。”
  殷纪苦笑道:“你到过地牢,想必也见到我们的人昏迷在地上的吧。我们是不会预先知
道你会朱的;你应该相信我们没这必要布置‘苦肉计’的!”
  杜素素道:“除非我亲眼看见了南威,或者让我和你的干女儿对谈!”
  殷纪道:“我的干女儿?嗯,干女儿我倒是有的,但不知你要找的是哪一个,我有十几
个干女儿呢。”
  杜素素冷冷说道:“巫山帮帮主巫三娘子的女儿巫秀花,三个月前,你收她做干女儿,
有这回事吧?”
  殷纪情知无可抵赖,说道。”杜女侠,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佩服,佩服!不错,她
是我新收的干女儿,你就是找她吗?”
  杜素素斥道:“废话少说,快叫她出来见我!”
  殷纪已知不妙,苦笑说道:“杜女侠,你不找她,我也正要找她。”
  等了一会,受殷纪之命去请“干小姐”的家人出来报道:“禀老爷,干小姐已经不见
了。”
  杜素素变了面色,喝问:“走了?什么时候走的?去了哪儿?”
  那家人哭丧着脸道:“我们早已查问过了。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更不知道她去
了哪儿。”
  杜素素冷笑道:“谁相信你们的鬼话!你们交不出葛南威,就把巫秀花交给我,否则,
哼,哼……”她眼光一瞥,盯着还被单拔群抓在手里的殷豪说道:“单叔叔,你把殷大庄主
这宝贝儿子借给我一用,好吗?”
  杜素素笑道:“殷大庄主,你听着:你要是还耍花招蒙骗我,那就请恕我对你这位宝贝
不客气了!我先给他一个三刀六洞,再取他的性命。看你是愿意要儿子还是要干女儿?”殷
豪吓得魂不附体,“爹爹,你快把巫秀花找出来给他们吧!”
  殷纪道:“杜女侠,请你暂且息怒,听我一言!
  “我只要人,不听你的花言巧语!”
  “杜女侠,我比你更着急要找她呢,你先听我说说吧!”
  “好吧,那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葛七侠已经逃了出去,我们不会预先安排下苦肉计骗你的,这你务必要相信我,帮他
逃走的这个人,我现在也已经知道了。”
  “是谁?”
  “就是你要找的我这个干女儿巫秀花。只有她才能够在我的家中做得到这些事情。”
  杜素素半信半疑,冷笑道:“她是你的干女儿,她倒反过来帮助你的囚徒逃走?你以为
我会相信你这种鬼话吗?哼,据我所知,她帮你设计诱捕南威,这倒是真的!”殷纪苦笑
道:“也难怪你不相信,我也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这却是千真万确的事情,除了
她,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够把葛七侠从我这里救出去的!”
  单拔群在一旁好像凝神静听什么,忽然说道:“好,我姑且相信你。素素,咱们先出去
找南威,要是找不着的话,回头再和他们算帐。”
  此时杜素素亦已隐隐听得见上面传来的一缕萧声了,她对葛南威的萧声当然最为熟悉
的,是以虽然听得不很清楚,但已知道吹箫的人一定是葛南威无疑。
  殷纪连忙说道。”我帮你们一同寻找,但你可得先把犬子归还给我吧!”那缕萧声细若
游丝,转瞬即逝,殷纪和王宗允等人可都没有留意。
  单拔群道:“不用你们帮忙寻找!”殷纪说道:“那么犬子……”单拔群哈哈一笑,
“你急什么,你这个宝贝儿子送给我我也不要!出了大门,我自然会放他的。你们乖乖的给
我站在这儿,不许跟来!”殷绍知道以单拔群的身份,决不会说了话不算数的,于是说道:
“谨遵单大侠之命,要是你们抓到巫秀花,希望能够交还给我惩处。”单拔群道:“你说的
是真是假,我还未知,待抓到了人我自会处置,用不着你多管。”
  单拔群和杜素素走出这座别墅,如约放开殷豪,冷笑说道:“殷大少爷,便宜了你,滚
回去吧!”
  杜素素道:“刚才我好像听得是南威的萧声,但声音来处的方向可辨不清,单叔叔,你
听见了吗?”
  单拔群道:“我就是因为听见萧声才肯罢手的,好像是从东面那边山头传来,咱们快去
看看!”
  两人循声觅迹,跑上那座山头,但已是找不着葛南威了。单拔群道:“昨天我曾约了葛
南威和陈石星云瑚二人一起到寒山寺相会,虽然他没有来,他也不知道约他的人是我,但他
逃出了殷家,还是有可能到寒山寺来找我们的,咱们还是先回转寒山寺再说吧。”
  回转寒山寺的途中,杜素素方有空暇,对单拔群说出她的遭遇。
  原来她自北京失意归家,正当她回到扬州那天,未曾入城,在路上碰上一件事情,有一
帮强徒强抢一个少女。她出手打伤两个强徒,余众一哄而散。她顾不及追起强徒,先救那个
少女,幸喜那少女受的只是一点轻伤。
  那少女长得颇为美貌,自称是一个在江湖卖艺为生的歌女,本来还有一个老父的,父亲
被强盗杀了,那些强盗垂涎她的美色穷追不舍,几乎道到扬州,路上行人虽多,却都不敢相
救。
  白日青天,就在扬州城外不远之处发生这样一桩杀人抢掠的案子,本来是颇有破绽的,
但杜素素却相信了她。
  单拔群道。”这个少女想必就是巫三娘子的女儿巫秀花。”杜素素道:“不错。”
  单拔群笑道:“她编造故事的本领可并不怎么高明,怎的当时竟会不起疑心。”
  “我也觉得那帮强盗太过大胆,有点可疑,问她可知道这帮强盗的来历?她说听得强盗
的言语,似乎是什么淮阳帮的,要把她抢去献给帮主作压寨夫人。淮阳帮在江南的势力很
大,帮主麦武威也正是个好色之徒,这是我一向知道的,听她说是淮阳帮所干的事情,倒是
不由我不相信了。
  “我见她失了爹爹,无依无靠,身上又受了伤,就留她在我家中调治,她知书识墨,更
兼通晓音律,我实在舍不得和她分手,她的伤很快就治好了,同样的她也对我依依不舍,口
口声声,恳求我收她做个丫头。我喜得良伴,同时也怕她再跑江湖,淮阳帮会加害于她,于
是与她结为姐妹。
  “有一天晚上,月色很好,我和她饮酒赏月,不过喝了两杯,不知怎的糊里糊涂就喝醉
了。一觉睡到天亮。天明之后,却已不见了她。”
  单拔群道:“那一定是她在酒中下了蒙汗药,奇怪,她倒没有乘机害你。但你可发现有
中毒的迹象么?”
  “醒来之后,毫无异状。如今已是第五天了,我仍然和从前一样,相信不是中毒。”
  单拔群道:“如此看来,这个巫秀花虽然是巫三娘子的女儿,手段却还不算毒辣,但你
可失掉什么东西没有?”
  杜素累怔了一怔,“不错,我失掉了一支玉簪,那天晚上插在头上的。单叔叔,你怎么
知道?”
  单拔群道:“她就是用这支玉簪,骗葛南威上当的。”当下把从陈石星口中听来的事情
转述。
  杜素素道:“我也猜到她必然是用这支玉簪去做文章了,却想不到南哥会受他们的
骗。”
  单拔群道:“你是几时知道她的身份的?”
  “说起来可真是无巧不成书,正当我在想法子要打听她的来历的时候,有一个知道她的
来历的人,已经先来找我了。”
  “那人是谁?”
  “是扬州丐帮分舵的马舵主。他见了我,第一句话就说:‘本来我应该登门造访的,你
知道我为什么要劳你的玉驾到我这里吗?’我心中一动,已经猜到几分,果然他跟着就问:
‘听说你交上了一位朋友,那个女子还在你的家中吧?”
  我这才明白他是避免给巫秀花知道,连忙问他:‘这女子是什么来历?’
  “他听我讲述如何结识这个女子的经过之后,叹口气道:‘杜姑娘,你上当了。这女子
并非不懂武功的歌女,她真正的身份是巫山帮女帮主巫三娘子的女儿,真名巫秀花。’”
  杜素素继续说道:“我告诉他,巫秀花昨晚偷了我一支玉簪,已经不辞而别。马舵主也
觉得奇怪,同你的想法一样,巫秀花为什么不下毒害我呢?
  “跟着他告诉我两个消息,第一个消息是发现巫三娘子来到江南,第二个消息是听说葛
南威到了苏州。
  “他还告诉我,巫三娘子是先派她的女儿来投靠苏州士豪殷纪的。此事发生在三个月之
前,巫秀花到了殷家,立即拜了殷纪做干爹。
  “我听得南哥来到苏州,不管这几件事情是否有连带的关系,我也是要赶到苏州去找他
了。”
  单拔群忽地想起一事,“对不住,暂且打断你的说话。那个巫秀花多大年纪?”
  杜素素道:“和我差不多,大约是二十岁左右。”
  单拔群道:“我虽然没有见过巫三娘子,但听人家说,她也不过才是三十多岁的中年美
妇,怎的有这么大的女儿?”杜素素道:“这个马舵主倒是曾经和我说过,据他所知,巫秀
花并非巫三娘子的亲生女儿。她的父亲巫山云大约在十多年前死了原配妻子之后,才娶这位
后妻的。她本来排行第三,做了巫山云的继室,人称巫三娘子。她精明能干,嫁给巫山云不
到两年,帮中的大权已掌握在她的手上。第三年巫山云莫名其妙的死掉,她就更加名正言顺
的成了巫山帮的女帮主了。不过巫秀花虽然不是她的亲生,但听说母女俩的感情倒是相当好
的。”单拔群道:“原来如此,这就怪不得了。”杜素素道:“怪不得什么?”
  单拔群道。”她们母女二人,很可能不是像旁人眼中所见的那样和谐,是以母亲设计帮
殷纪诱捕了葛南威,女儿却瞒着母亲私自放人。”杜素素道:“单叔叔,你相信巫秀花真的
是要救南威?那她为什么要来偷我的玉簪,帮她母亲设下这个陷阱?”
  单拔群道:“我不过是有那么一点疑心,目前还不敢断定巫秀花放走葛南威一事,是出
于好心还是恶意。”
  杜素素把她的遭遇告诉单拔群,但也还有一件事情是瞒着他的。
  她到过了狮子林,见着了江南双侠,江南双侠已经把段剑平和韩芷订了婚并一同回去大
理的事情告诉了她。又告诉她,葛南威是特地向林逸士讨了这个代表江湖八仙为王元振祝寿
的差使,好顺便回乡找寻她的。她始知葛南威相爱之诚,多日来郁结于心的疑云尽去。
  说话之间,不知不觉已是过了枫桥,望见了寒山寺了。
  单拔群笑道:“你这样聪明,你猜猜南威和巫秀花是否已经在寺里?”
  杜素素思量片刻,说道:“我真是猜想不透,你呢?”
  单拔群道:“我猜他们多半已在寺中等候你了。”
  杜素素摇了摇头,说道。”我猜那妖女不会存着这样好心,多半是把南哥骗往别处去
了。”
  单拔群道:“好,那么咱们打一个赌如何?”杜素素苦笑道:“我不打这个赌,因为我
宁愿输给你。”
  杜素素怀着患得患失的心情步入寒山寺。他们二人是谁猜得准呢?
  葛南威跟随那个少女钻出地洞,月光之下,他揉揉眼睛,这才看清楚了带他脱险的少
女,这个少女是蒙着脸的。
  虽然是蒙着脸孔,他亦已看得出来,这个少女决不是杜素素了。葛南威不禁吃了一惊,
连忙问道:“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冒险救我?”
  那少女幽幽说道:“葛相公,你还是不要问我的名字的好。”葛南威道:“为什么?”
  那少女没有答复这个问题,继续说道:“我救你只是为了自己的缘故,你也用不着感激
我。”
  那少女拉着他的手,葛南威不由自己的跟着她跑。他试一运气,知道大概已经恢复了三
两分功力,要是只凭目前的这点功力的话,虽然可以跑路,却还不能施展登高山如履平地的
上乘轻功的。是以只好让那少女助他一臂之力了。
  少女拖着他跑,不到半枝香时刻,跑上了山头。离开殷家那座别墅,估计已有数里之
遥。少女停下脚步,微笑说道:“葛相公,你的精神尚未恢复,想必跑得累了,暂时歇一歇
吧。”
  葛南威在她身旁坐下,说道:“姑娘,你冒了这么大的危险救我,我不知要怎样报答你
才好。虽然在你或许是施恩不望报,但在我,我却……”他话犹未了,那少女已是噗嗤一
笑,“葛相公,你是想报答我是不是?好,那我就求你一件事情。”葛南威道:“姑娘有甚
吩咐,葛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少女笑道:“用不着赴汤蹈火,只想请你为我吹萧。我知道你是当今之世吹萧吹得最好
听的人,我想听听你的萧声。”葛南威不自觉的探手入怀,摸了一摸,这才想起自己那枝暖
玉萧早已给巫三娘子抢了去献给殷纪了。不觉嗟然若丧。
  少女笑道:“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一支洞萧了。虽然比不上你原来的玉萧,也可将就吹
吹。”
  一曲未终,忽然隐隐听得似乎有人走上山坡,那少女说道:“好像有人来了。葛相公,
你先躲起来,不管来的是什么人,都由我对付。你千万不要露面。”
  葛南威怎肯依从,说道:“你救了我的性命,如今我已经恢复几分功力,怎能袖手旁
观?咱们理应有福同享,有祸同当!”
  “有福同享,有祸同当”,这本是江湖上惯用的套语,葛南威顺口说了出来,并没仔细
想过是否用得恰当,那少女听了,却是不禁脸上一红。
  “不,你一定要听我的话,赶快躲起来。”少女说道。
  就在此时,已经听见了跑上山坡的那个人在阴恻恻的纵声长笑了,人还没有看见,但葛
南威已经听得出来,是巫三娘子的声音。
  “这妖妇厉害得很,我正是受她所害的。你躲起来吧,让我和她一拼!”
  那少女道:“好吧,你——”突然中指一戮,点了葛南威的麻穴。葛南威哪防得到她有
此一着,登时不能动弹。
  那少女点葛南威的穴道,迅即将他推入乱草丛中,藏好之后,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对
不住,你躺一会,只盼你能平安度过危难,那你怎样怪责我,我都愿意。”
  葛南威躺在有岩石遮挡的乱草丛中,只听得巫三娘子阴阳怪气的笑道:“我道是谁有这
本领居然能够解了我的迷香,将人救走,原来是我的乖女儿!”
  听得巫三娘子此言,葛南威这一惊可是当真非问小可了!“原来这个女子,她,她竟然
是巫三娘子的女儿!那她为什么把我救出来,难道,难道又是另一个陷阱?”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少女己在说道。”娘,请恕孩子不孝,不过,女儿这样做也是为了
你的好处的。”
  巫二娘子冷笑道:“为了我的好处?什么好处,你倒说来听听!”
  巫秀花道:“娘,咱们巫山帮纵然是在川西难以立足,也不至于无地容身。何苦为别人
结下强仇大敌?你想一想,葛南威是八仙中人,你要是把他送给了殷纪,殷纪会让东门壮押
他上京的。他是皇上所要的钦犯,还能活吗?那时八仙中剩下的渭水渔樵等人,又能够放过
你吗?”巫三娘子冷冷说道:“原来我和他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你倒是真肯为我着
想!”
  巫秀花道:“不错,我就是因为知道了你们的打算,我不想帮你们害人,也不想你上别
人的当,我才改变主意的。”巫三娘子说道:“你能有多大见识,居然替我出起主意来了。
是好是坏,我自有分数,用不着你妄作主张!哼,依我看来,你是看上了人家小白脸!”
  巫秀花又羞又气,“娘,你怎能这样说?你试想想,倘若当真如你所说,我为什么不赶
快带他远走高飞,要让他吹萧给你听见?”
  葛南威听到这里,不觉也在心里想道:“怪不得她要我吹萧,原来是让她的母亲好跟踪
追来的。但她为什么又不肯把我交给她母亲呢?”只觉平生碰上的事情,没有比这次更离奇
的了,真是百思莫得其解。
  巫三娘子燃起一线希望,“好,你既然是用他的萧声将我引来,那就把他交给我吧。”
巫秀花说道:“娘,我请你出来,可并不是如你所想的这个用意的。”
  巫三娘子道:“那你想要怎样,不怕和我直说。”
  “我想你离开殷纪和东门壮这一些人。”
  “你爹爹手创的巫山帮就不要了吗?”
  “请恕女儿直言,巫山帮这几年的所作所为,似乎已经引起了许多江湖同道的非议,散
了也不足惜!”
  其实巫山帮这几年为非做歹,巫秀花这么说,口气已经是最轻的了。
  但巫三娘子却不禁勃然大怒,说道:“好呀,你倒教训起为娘来”。你爹爹死后,我做
帮主,在你看来,我这帮主是做得很不对了?”
  巫秀花道:“女儿不敢妄议。不过对与不对,暂且不论,目前来说,散了巫山帮,对帮
众和你都有好处。”
  “什么好处?”
  “向咱们寻仇的人大都是名门正派之士,找不到你,料想他们不会向普通的帮众为
难。”
  巫三娘子道:“那么我呢?”
  巫秀花道:“你从此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安享清福,岂不是好?”
  巫三娘子冷笑道:“安享清福?别人就肯让我平安度日。”
  巫秀花道:“我已经替你想过了,八仙在江湖上鼎鼎有名,要是林逸士替你出面说情,
仇家一定肯原谅你的。我救了葛南威,我替你求救他的大哥出面,料想他也会答应的。”
  葛南威听到这里,方始明白几分。原来是为了这个缘故。这女子虽然稍嫌工于心计,用
意倒是无可厚非,比她母亲好得多了。就不知巫三娘子肯不肯答应?”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巫三娘子说道:“我为什么要辗转求人,你怕八仙,我不怕!我
找的靠山比八仙更硬!”巫秀花道:“娘,我知道你的心意,你以为殷纪的背后是当今皇
帝,这个靠山就保得你万无一失,为所欲为了么?但皇上能让你躲入深宫保护你么?纵然躲
入深宫,八仙若是要和你为难,只怕皇上也保护不了。你没听说就在两个月前,发生过八仙
以及丐帮等人大闹紫禁城的事么?”
  “又暂且别说得太远,说说目前吧!”巫秀花侃侃而谈,继续说道:“目前殷纪就是自
身难保,他的儿子落在单大侠手里,他还不是束手无策?别说八仙一起来,就只一个单拔群
他们便对付不了!
  “我再和你老实说吧,我请葛南威吹萧,也是希望单大侠听得见的。他听见了,或许暂
时也不会与你们为难了。我虽然不知殷纪为人,到底也曾叫过他做‘干爹’,要是能如我所
愿,单大侠放回他的儿子,也是算我报答了他!”听到这里,葛南威更不禁又惊又喜了。”
  “武林中除了铁掌金刀单拔群之外,还有谁人配称单大侠?她说的一定是单叔叔了!”
但大喜过后却又不免担心:“万一她们母女翻脸,单大侠是决不会那么凑巧及时赶来的,我
又动弹不得,怎能帮助她呢?”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巫三娘子冷冷说道:“你倒替我打算得周到,可惜我不能听你的
话。今日之事,只能是你听我的话!”
  巫秀花道:“娘,祸福无门,唯人自招。我希望你再想清楚才好。”
  巫三娘子说道:“找早已想清楚了,你说是为我打算,但你以为我竟然会这样愚蠢,现
钟不打,反去炼铜吗?巫秀花怔了一怔,,“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巫三娘子冷笑道:“什么意思,你这样聪明,还不明白?你想,你是我的女儿,你都对
我诽谤,林逸士那些人,自命是侠义道的人物,能够放过我吗?不错,我也自知。在我接掌
巫山帮之后,在江湖上早已是恶名昭彰的了,我也不会去求侠义道的饶恕的!”
  巫秀灰道:“娘,古语有云: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女儿相信,只要你肯离
开殷纪一班人,真心向善,侠义道一定会原谅你的。何况还有葛七侠替你求情呢。”
  巫三娘子冷笑道:“你相信我不相信!再说单拔群和八仙这些人固然不好惹,但殷纪、
东门壮、濮阳昆吾这些人就好惹吗?”
  巫秀花叫了一声“娘!”还想再劝,巫三娘子已是不再哼一声,冷笑道:“你说你是为
我打算,我也正是为你打算,你应该先听我的话!”
  巫秀花无可奈何,只好说道:“娘,你打算要我怎样?”巫三娘子道:“为你打算,我
要你嫁给殷豪!”
  “什么,你要我嫁给殷纪那个宝贝儿子。”
  “殷纪有什么不好?不错,他的武功不及葛南威,长得也没葛南威英俊,但你可要知
道,葛南威是有了意中人的,你想嫁给他,他也不能要你。倒不如嫁给殷豪,他家是江南首
富,你做了他家媳妇,至少可以安享荣华。”
  巫秀花又羞又恼,“谁说我要嫁给葛南威?你,你这是以,以——唉,你这是把女儿想
得歪了,我只是不值你们所为,才去救他。”她本来想说“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的,总算还能抑制自己,话到口边,咽了回去。
  但巫三娘子已是勃然色变,“原来你是想做打抱不平的侠女么?不过可别忘了你是巫山
帮帮主的女儿,在别人眼中你仍然是个妖女!”巫秀花道:“不管别人怎样看我,我但求心
之所安!”
  巫三娘子道:“什么叫做心之所安,我暂且不和你辩。我只问你,你当真是不想嫁给殷
公子吗?”
  巫秀花道:“我不嫁给葛南威,但也决不能听你的话,嫁给殷纪那个宝贝儿子!”
  巫三娘子道:“好,只要你不是想嫁给葛南威就行。那你把葛南威交给我吧!”
  “娘,你要把他怎样?”
  “那你就不用多管了。你既然还叫我做‘娘’就该听我的话!别的话你不用说了,你说
我也不听!”巫秀花叹了口气,情知母女翻脸,已是无可挽回。只好说道:“我把葛南威救
了出来,当然是早已让他走了。你叫我还如何能够把他找来给你?”巫三娘子冷笑道:“你
这些话可能骗得别人,如何能够骗得了我?葛南威他中了我的迷香,你纵然能解我的迷香,
也不能令他便即恢复功力的。你敢让他一个人走,不保护他?他一定是还在附近,快把他交
出来吧!”
  “他有人保护的。他的确是独自走了。娘你不信我也没有法子!”
  “我就是不信,如今我只想问你一句,你虽然不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总算对你也有抚养
之恩,你是否还当我是你的母亲?”
  “娘,你这话可说得重了,我自小丧母,怎敢忘了你的养育之恩?”
  葛南威暗自想道:“原来这妖妇是她继母,怪不得看来不像母女。”
  巫三娘子道:“好,你若有母女之清,就快交人。我是言尽于此了!”
  巫秀花咬了咬牙道:“莫说他已经走了,就是没有走,请恕女儿也不能从命。”
  巫三娘子冷冷说道:“你不交人,我就不会自己找吗?”口中说话,一把梅花针已经撒
出、
  她这暗器是四面乱飞,射入乱草丛中的。幸而葛南威藏匿之处有石块遮拦,距离之远也
还在梅花钉射程之外。
  巫三娘子蓦地一声冷笑,说道。”你是为了葛南威拼舍母女之情,我倒要看他对你是否
也是如此有情有义?葛南威,你听着,你不出来,你就把她杀掉!”
  巫秀花大惊道:“娘,你要杀我?”
  巫三娘子冷笑道。”我早已说过,你不听我的话,我们母女之情已绝!你也应当知道,
我若然不是心狠手辣,焉能做到一帮之主!”冷笑声中,她果然把手一扬,暗器就向巫秀花
打去。一颗透骨钉几乎是擦着巫秀花鬓边飞过。
  巫三奴子暗器一发,人也立即飞外过去,喝道:“母女之情已绝,你动手吧!”巫秀花
一面闪避,一面叫道:“娘,你杀了我吧,只盼你饶了葛南威!”
  巫三娘子冷笑道。”贱婢,你倒是有情有义,可惜葛南威却不肯舍身救你。哼,我说一
是一,说二是二,说过的话,绝不收回。除非找抓到葛南威,还可饶尔一命。否则我两个人
都杀,先杀了你,再杀葛南威。我不信找不着他!”
  只听得“嗤”的一声,巫秀花的衣裳已给巫三娘子一抓抓破,肩头也给抓开一道伤痕,
险些伤了琵琶骨,饶是她已有舍却性命之心,也给吓得不禁“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喝道:“葛南威在此,妖妇,你冲着我来吧!”
  巫三娘子刚一回头,忽觉劲风飒然,“卜”的一声,胸口给一颗石子打中,痛如刀割。
  原来葛南威虽然给巫秀花点了麻穴,但因她怕损害葛南威的身体,并非是用重手法点
穴。葛南威早已恢复了三分功力,有这三分功力,已是足以自行运气通关了。正好在这紧要
关头,他的穴道刚刚解开。
  巫三娘子只道葛南威是毫无抗拒之力的,哪想得到他还能施展“弹指神通”的上乘功
夫!
  巫秀花看见葛南威窜了出来,这一惊非同小可。为了保护葛南威,也为了希望自己能够
侥幸逃生,她无暇思索,在葛南威飞出石子的同时,她也发出了一枚暗器。
  葛南威窜了出来,刚要向她跑过去,只听“铮”的一声,眼前烟火弥漫,登时不省人
事。
  待到醒来之时,葛南威发现,自己已经是在一个山洞之中。
  巫秀花坐在他的身边,背靠石壁,袒露上身,手里拿着一块好像铁块的东西,按在自己
的胸膛上,看见葛南威醒来,连忙穿上衣裳。
  葛南威吃了一惊,说道:“巫姑娘,你受了伤了?”正是:
           纵非同林鸟,相处亦关心。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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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广陵剑》——第三十八回 柳下梅边寻旧侣 兰因絮果证鸳盟
梁羽生《广陵剑》 第三十八回 柳下梅边寻旧侣 兰因絮果证鸳盟   葛南威提一口气,想要站起身来,只觉得身子软绵绵的已是使不出气力,胸口觉得有点
作闷。巫秀花见他说话还像平时一样,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头,道:“你是中了三枚毒针,
我都用磁石替你吸出来了。你吸进一点毒烟,料想亦无大碍。不过,你亦已昏迷了大半天
了。”
  葛南威道:“多谢姑娘又一次救了我的性命。”
  巫秀花道:“这都是多亏你的内功深厚,我有什么功劳,说起来我还要向你道歉呢,我
放了一枚烟雾弹,累你毒上加毒。”
  原来巫家有一种独门暗器,名为“毒雾金钉烈焰弹”,巫秀花为了掩护葛南威逃跳,虽
然不敢把喂毒的梅花针混在烟雾之中打她继母,但那弥漫的烟雾却还是有毒的。在她放出烟
雾弹之时,巫三娘子也发出毒针伤了他们。
  葛南威道:“你的继母呢?”
  巫秀花道:“我背了你拼命逃跑,她没追来,料想也是受了一点伤了。真是好险,要不
是你那枚石子刚好在那紧要关头打着了她,只怕咱们二人都难逃命。”
  葛南威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巫秀花道,“是无平山上的一个石窟,日前我在山上游玩,无意之中发现的。洞口满是
荆棘,或许他们不会发现。”
  葛南威默不作声,试试默运玄功,可是怎也没法凝聚真气了。原来他在自解穴道之后所
恢复的那几分功力,由于施展弹指神通的功夫,那枚石子一弹出去,他的真力亦已消耗净
尽,就得从头做起了。
  巫秀花苦笑道:“你现在想必已经知道为什么,我当初不肯把我的姓名来历告诉你的原
因了吧?你恨我不恨?”葛南威道:“莲出污泥而不染,何况你并非她的亲生女儿,你救了
我的性命,我感激你都来不及呢,怎会恨你?”
  巫秀花听他说得十分诚恳,脸上绽出笑容,但片刻之后,却不禁又幽幽叹了口气。
  巫秀花叹了口气,说道:“有件事情,你还未曾知道,知道之后,只怕你就要恨我
了。”
  葛南威心中一凛,说道:“对啦,有件事情,我正要问你。杜素素是否已经落在你的继
母手中,他们把她怎么样了?这件事情,我想你是应该知道的吧?”
  巫秀花道:“我要和你说的,也就正是这事件事情。”葛南威不觉忐忑不安,心想素素
莫非已遭不幸,否则巫秀花为什么担心说了出来,我就会恨她?
  巫秀花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说道:“葛七侠,你别担心,你的杜姑娘并没落在我的继母
手中,他们是骗你的!”
  葛南威喜出望外,“真的?那么她现在何处?”巫秀花道:“前三天她还在扬州,不过
现今她在何处,我可就不知道了。”其实她是知道的,不过她却不愿这样快告诉葛南威,葛
南威放下了心上的一声石头,问道:“那么素素那支玉簪怎的会由殷纪派人送来给我,而且
是和你的继母的独门暗器蝴蝶镖一同送来的。他们言之凿凿,不由我不相信,这又是怎么一
回事?”
  巫秀花道:“这支玉簪是我偷来的。是我帮忙他们骗你上当的。你明白了吧。”她把事
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都告诉了葛南威之后,说道:“不错,他们在知道杜姑娘回到家乡之
后,殷纪本来是要我去害她的。他叫淮阳帮的人帮我设下骗局,诱杜姑娘上当。殷纪说杜姑
娘是他的一个对头之女,要我用毒药将她绑架回来,最不济也必须取得一件信物为凭,否则
他们就不会相信我。”
  葛南威道:“那你为什么不依从他们的主意?是否在你见到了素素之后,你便知道了她
的来历?”
  巫秀花道。”这倒不是。杜姑娘武功高强,我当然早已知道她不是寻常女子。但却是直
到昨天,我才知道她和你是八仙中的一对爱侣的。”
  葛南威心里想道:“如此说来,她倒并不是因为害怕得罪‘八仙’中人,方始不敢害素
妹的。虽然做错了事,总算良知未泯。”
  巫秀花继续说道:“你们八仙刚在京城里做了一件大案,杜姑娘当然不会把她的身份告
诉我的。不过她虽然没有把来历告诉我,对我却是情如姐妹。和她相处了几天,我实在不忍
下手害她,是以偷了她这支玉簪,回来向殷纪交差。
  “他们相信了我。这才让我知道了他们的秘密。昨晚我想了整整一个晚上,觉得不应该
害你,也希望由这件事情而因祸得福,使得我的继母和巫山帮都能够从此改邪归正,这才下
走决心救你。”
  葛南威道:“你刚才和你继母所说的那些话,我躲在草难里都听见了,知过能改,善莫
大焉,我不怪你。”
  巫秀花忽地幽幽说道:“你不怪我,我已感激不尽,要是你再说客气的话,我更加不安
了。不过,难道你的心上就没别的牵挂了么?”
  葛南威给她勾起心事,黯然说道:“我放心不下的只是素素,她找不见我,不知如何着
急了。我死不打紧,但见不着她,唉——。”原来他亦已隐约猜想得到,杜素素这次莫名其
妙的离开了他,其间可能是有什么误会的了,要是他见不着素素,误会就始终会留在她的心
中,岂非遗憾终生?不过巫秀花于他虽有救命之恩,毕竟还是初相识的朋友,他的心事,可
不方便对巫秀花倾吐无遗。
  他虽然没有吐露心事,但巫秀花七巧玲珑,用不着他说,亦已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了。她
勉强一笑,道。”吉人天相,葛七侠,我相信你会见得着你的杜姑娘的。”
  葛南威也勉强笑道。”但愿如你所言。”他说了之后,巫秀花长长叹了一口气。患难之
中,原需彼此安慰。葛南威不住问她道:“巫姑娘,你又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我么。”巫
秀花道:“没什么,我只是羡慕杜姐姐。”
  葛南威怔了一怔,蓦地想起巫三娘子嘲讽女儿的说话:“难道她真的是对我。对我—
—”心念未已,只听得巫秀花已在继续说道:“我是羡慕杜姐姐的福气,有人这样的关心
她。我可是无依无靠,没人关心我的。”
  葛南威道:“谁说没人关心你呢,最少我现在就关心你!而且你失去了过去的朋友,会
得到更多新的朋友的。要是你不嫌弃的话——”巫秀花眉毛一扬,问道:“怎么样?”
  葛南威道:“我比你年长几岁,要是你不嫌弃的话,咱们结为兄妹如何?”
  巫秀花呆了一呆,蓦地纵声笑了起来,说道:“好啊,好啊!你不嫌我高攀,这正是求
之不得的事。我是一个被人当作‘妖女’的人,今日能够得有如此一位英雄兄长,纵然我不
幸身亡,死了也可瞑目。”笑声中似乎颇有几分凄凉意味。葛南威见她似失常态,忙道:
“别说不吉利的话,正如你刚才所说,吉人天相,咱们都会脱险的。对啦,我还没有告诉你
呢,我有两位本领高强的朋友——”巫秀花道:“你说的是陈石星和云瑚吗?”
  葛南威道:“正是他们,原来你也知道了。”巫秀花道:“我听殷纪说过,东门壮就是
为了追踪他们,来到苏州的。”葛南威道:“昨日他们本来是和我约好了来接应我的,他们
在殷纪的老屋找不着我,一定会继续寻找我的!巫秀花笑道:“那咱们就碰碰运气吧。但不
管运气如何,我现在也不担心了。得你认我为妹子,老天爷赐给我的已是大多!”当下两人
就在山洞里撮土为香,八拜结为兄妹。
  陈石星和云瑚已经回到寒山寺。
  单拔群和杜素素一踏进寺门,就看见他们奔上前来迎接。
  陈石星又惊又喜,“单大侠,我正想去殷纪那座别墅找你,你已经回来了。但葛大哥
呢?”
  云瑚则是抢着去接杜素素,她喜出望外的拉着杜素素的手,也在同时说道:“杜姐姐,
终于盼到你了。你看着了葛大哥没有?葛大哥为了你被殷纪骗去赶约,这些事情,你知道了
吧。”
  杜素素道:“我都己知道了。但我可还未曾见着他。他给一个妖女骗走了。”说至此
处,回头向单拔群苦笑道:“单叔叔想不到这个打赌是我赢了。”
  陈云二人大为惊异,不约而同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杜素素道:“说来话长,咱们进里面说吧。”
  此时刚是天明时分,杜素素待要拜见皎然大师,陈石星道:“皎然大师正在做晨课。”
单拔群道:“他是个有道高僧,不拘世俗之礼,咱们不必打扰他了。”
  杜素素把自身的遭遇和所知道的事情告诉了陈云二人之后,云瑚笑道。”单叔叔,你和
杜姐姐的打赌,依我看来,只能说是输了一半。”
  杠素素怔了怔说道:“此话怎讲?”
  云瑚说道,“那位巫小姐虽然没有把葛大哥送来寒山寺,对他却是并无恶意。”杜素素
道:“这点我也相信。她虽然偷了我的玉簪,设下陷阱,帮殷纪那一班人骗南威上当,但她
没有乘机害我,也还不能算是太坏。”
  云瑚说道:“而且依照你所说的情形看来,这次她把葛大哥救出殷家,看来也不像是和
殷纪那班人串通了来做戏的。只要她是真心救人,并无阴谋在内,葛大哥迟早都会回来找你
的。”杜素素道:“我想不通的正是她为何要如此?虽说巫三娘子不是她的生身之母,但她
们总是一伙的。怎的竟会为了南威的缘故,她宁愿背叛他们呢?”云瑚噗嗤一笑,说道:
“杜姐姐,原来你是为了这个不放心吗?其实你和葛大哥是青梅竹马之交,应该相信得过他
不会移情别恋。”
  杜素素面上一红,“我才不稀罕他呢,要是我不放心的话,这次我也不会离开他了。”
  云瑚说道:“人与人之间,总是难免有误会的。即使是至亲至近的人,有时也难免如
此。对啦,有个好消息我还未曾告诉你呢,段剑平大哥和韩芷姐姐已经订了亲了,在你离开
北京之后不久,他们也一同回转大理了。”
  云瑚突然提起段韩二人之事,两段话似乎并无关联,但杜素素是听得懂她的意思的。不
禁又是面上一红,说道:“昨日我已经见过郭英扬大哥和钟貌秀姐姐,知道这件事情了。”
心里想道:“我对韩芷的误会,固然是我的鲁莽,但只怕巫三娘子的女儿,却怎能和出身名
门正派的韩芷相比。”
  单拔群道:“南威暂时大概不会有什么危险,我倒是担心另外一桩事情。”陈石星道:
“什么事情?”
  单拔群道:“东门壮和濮阳昆吾来到苏州,刚才他们分明是在殷家,却不露面。咱们虽
然不知他们图谋什么,但总得设法通知王寨主。”杜素素道:“单叔叔,你不是要去西洞庭
山给王寨主拜寿的么?”陈石星道:“我们和葛大哥本来也都是要去给王寨主拜寿的,不过
王寨主的寿辰是本月廿二,还有十来天呢。”
  杜素素道:“那你们早去几天,也是无妨。让我留在这里寻找南威,你们不必担心。”
陈石星道:“单大侠另有一个约会。日期已经定了八月十八,地点是在海宁。”
  单拔群道:“我就是为了此事有点放心不下,约会我的人是一柱擎天雷震岳,我是非去
不可的。还有,派谁去向王寨主报讯,人选也须慎重考虑。”
  刚说到这里,有个小沙弥进来报道:靖南镖局的总镖头成大全和一个老叫化前来求见单
大侠。
  单拔群道:“和成大全同来的,想必是丐帮朋友了。”连忙叫小沙弥请客人进来。
  单拔群所料不差,和成大全一起进来的那个客人,不但是丐帮中人,而且是苏州丐帮分
舵的舵主焦仲。
  成大全已经得到狮子林那个小厮送来的消息,急不及待地先问陈石星道:“听说葛七侠
昨日去赴殷纪的约会,他回来没有?”
  陈石星道:“单大侠和杜姑娘就正是刚刚从殷纪那座别墅回来的。”成大全情知不妙,
连忙问道:“那你们敢清是还未曾找着葛七侠么?”
  杜素素苦笑道:“人没找着,东西也没找着。”
  成焦二人听罢他们讲述经过,焦仲说道:“杜女侠不必担心,只要葛七侠还在苏州,我
们丐帮弟子一定能够替你找得着他。单大侠,给王寨主送信的事情,你也交给我办好了。”
单拔群笑道。”这样最好不过。彼此老朋友,我也不称你客气了。”
  焦仲又道:“云女侠、杜女侠住在寒山寺可不方便,不如你们都搬到我那里如何?”
  单拔群道:“我有另一个约会,待会儿就要动身前往海宁。”陈石星、云瑚和杜素素则
接受了他的邀请。于是众人便即分道扬镳。
  丐帮消息最为灵通,杜素素得到焦仲答允帮忙,自是宽心不少。但是否能找到葛南威,
终究还是事属渺茫,一日未曾见着葛南威,她还是放心不下的。
  葛南威怎么样了呢?
  他睡了一大觉,一觉醒来,又已是日落西山的时分了。他揉揉眼睛,叫道:“巫姑
娘。”
  听不见巫秀花的回答,不禁吃了一惊。
  他定了走神,借着从石碑透进来的微弱光亮,留心察看,发现巫秀花果然是不见了。有
个木瓢放在他的身旁,瓢中盛满清水,这木瓢比普通的木瓢大得多)手工却甚简陋,看得出
来,是匆匆忙忙用刀剜木而成,说是木瓢,其实不过是一件匆匆制作的盛水容器。
  一直等到天黑,山洞里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了,却还未见巫秀花回来。
  葛南威不觉暗自踌躇,不知是出去找寻她的好,还是继续留在山洞之中,等待她回来的
好?
  此际巫秀花也正是踌躇难决。
  “葛大哥迟早是要和杜素素重新团圆的,我老是跟着他,插在他们中间,这算什么?葛
大哥即使不讨厌我,杜素素也会讨厌我的。
  “嗯,我已经给他把过脉,明天他的功力料想也可以恢复一半了。我给他找了食物回
去,但愿他还未醒来。”
  她不敢下山,只盼在山中能找着茶农,讨一点食物。
  天平山是否有安家立户的茶农她不知道。天平山虽然不是高山峻岭,但要寻找人家也不
容易。
  忽地发现了有人迹了。
  那人说道:“大哥,你看见这叫化子没有?”
  声音极其熟悉,是殷纪的管家王宗允。
  巫秀花听出了是他的声音,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躲在乱草丛中。王宗允说话的地方就
在附近;幸好中间隔着形似屏风的石块,巫秀花躲藏得快,未给他们发现。
  只听得那“大哥”已在说道:“看见了,怎么样?”
  王宗允道。”荒山野岭中,有个叫化子跑来乞食,这事情不是有点奇怪么?”
  那“大哥”淡淡说道:“咱们办咱们的事,别理会他。”王宗允和另外一个人同声问
道:“为什么?我瞧这叫化子一定不是普通乞丐。”另外那个人的声音也是巫秀花熟识的,
是狮子林的掌柜官宗耀。
  那“大哥”说道:“倘若是普通的乞丐,咱们值不得去理会他。倘若是丐帮的弟子,丐
帮与咱们阎王帮河水不犯井水,咱们又何必去招惹事端?”
  听到此处,巫秀花蓦然一省,知道了他们这个“大哥”是谁了。”原来这个人竟是阎王
帮的首领阎宗保,怪不得他们叫做“大哥”。我早就应该想到了。”阎宗保是在二十年前就
莫名其妙的失踪了的。
  阎宗保道:“说回正经事吧,你们还未说完呢,准备作什么打算?”官宗耀叹了口气,
说道:“巫秀花这丫头真是害人不浅,这回我和二哥都给她连累了!”
  不出巫秀花所料,果然就说到了她头上。她听得见自己的心跳的声音了。阎宗保道:
“巫三娘子就不管她这个女儿么?”
  王宗允道。”巫三娘子虽然是生气得不得了,但她如今已是一走了之了。这笔烂帐,莫
奈何只好由我们替她料理了。”官宗耀接着说道。”这笔烂帐可是很难料理,她虽然有言任
由我们处置这个丫头,我们却是不能无所顾忌。”
  “顾忌什么?”
  “殷纪已给单拔群吓破了胆,葛海威又是八仙中人,如今这丫头和葛南威做了一路,找
着他们,也不知怎样才好,软的硬的恐怕都是不行。”
  阎宗保道:“贤弟不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此次出山,就是想要重振阎王帮
的。我倒想把这丫头拿来交给巫三娘子。”
  王宗允道:“那也好,让巫三娘子自行处置,咱们可以不必接这烫手的热山芋。”
  阎宗保道:“我并不是怕热山芋烫手,我是要合并巫山帮。巫三娘子目前失了靠山,这
正是合并巫山帮的好时机。你们说对不对?”
  官宗耀道:“对,东门壮和濮阳昆吾到别处去了,殷纪又对单拔群和八仙中人是颇为忌
惮,如今她的女儿和葛南威做了一路,她当然也会怕殷纪保护不了她。”
  阎宗保哈哈笑道:“殷纪害怕单拔群;我不害怕,殷纪保护不了她,我可以保护她,要
是给我拿着了葛南威,我还可以直接和东门壮做这宗买卖!”
  王宗允心中小以为然,婉转说道:“大哥说得是,巫三娘子目前走投无路,自是希望得
有力者相助,不过咱们阎王帮如今只剩下一块招牌……”阎宗保不待他把话说完,便即笑
道。”你以为我的算盘打得太过如意吗?我还未曾告诉你们呢,这二十年来,我并不是吃饱
饭就睡觉的,我早已把散在四方的帮众,重新聚拢来了,目的就是等待这个时机,东山再
起!”
  王官二人喜出望外,说道:“真的吗?这可真是太好了!”阎宗保淡淡说道:“我还以
为你们依附了江南首富,舍不得离开现有的安乐窝呢。”王宗允忙道。”大哥哪里话来,任
凭怎样锦衣玉食,总是寄人篱下。我只怕大哥不要小弟。”官宗耀也道:“大哥东山再起,
小弟自当执鞭随鞍。”
  阎宗保哈哈笑道。”除了时机有利之外,我还有绝对把握。可以逼使巫三娘子就范!”
  官宗耀好奇心起,问道:“是什么法子,大哥可以告诉我们吗?”
  阎宗保道:“咱们自己兄弟,告诉你们也不打紧,但你们可得千万守秘。”王官二人齐
道:“这个当然。难道大哥还信不过我们?”
  阎宗保道:“你们知道巫山云是怎么死的吗?”巫山云是巫山帮的前任帮主,也就是巫
秀花的父亲。巫秀花躲在乱草之中,听到此处,不觉吃了一惊,聚精会神的竖起耳朵。王官
二人也是吃了一惊,王宗允道:“不知。”官宗耀则道:“难道是巫三娘子害死他的?”
  阎宗保道:“一点不错,是她和外人串谋害死亲夫的!”
  巫秀花吓出了一身冷汗,外面忽然静了下来。
  只听得山坳那边,有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隐隐传来。
  “你说的那个山洞怎的寻不着,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我记得是那个地方的,决计不会弄错。”
  “但那地方只见乱石磷峋,连一个小小的洞穴都没发现!”
  “你别催我,让我想想。啊,我发现可疑之处了!”
  “你发现什么了?”
  “那块大石头!那块大石头有点古怪。”
  “那块石头是比附近的石头大得多,但也没有什么特别呀?”
  “那块石头,形似屏风。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我是曾经见过的,我还坐在石上歇过一
会呢。”
  “既然本来就有,那就更没什么友怪了。”
  “你不知道,我记得那块石头上次并不是在这个地方的。”
  “啊,如此说来,那定是人力所为,是有人将它搬来的了!”
  “是呀,那个人为什么要无端把这么一块大石头移动?倘若不是意图遮掩什么,他怎肯
白耗气力。”
  巫秀花正自惊疑,是谁发现了自己封洞的石头?心念未已,便听得阎宗保低声笑道: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嘿,嘿,且待这两个化子把葛南威和那丫头找出来,
咱们乐得捡个现成。”巫秀花心头卜卜的跳,有什么办法保护葛南威不给他们发现呢?
  那叫化子似乎碰到为难之事,歇了一歇,方始说道:“不过,那块大石头,合咱们二人
之力,只怕也未必搬得它动。”另一个小化子哈哈笑起来。
  “大哥,你笑什么?”那小化子笑道:“你怕搬不动石头,咱们不会回去搬救兵吗?”
  官宗耀低声问道。”咱们怎办?”
  阎宗保道。”二弟,你去干掉那个回去搬兵的叫化子,我和三弟跟踪这叫化子去葛南威
栖身的山洞。”
  听至此处,巫秀花又惊又急,如何才能够保护葛南威,已是到了必须当机立断的时候
了。
  她身形一动,阎宗保立即察觉。双指一弹,“呼”的一枚钱镖飞了过来,幸亏她闪得
快,钱镖打着她身旁的石头,擦得火星迸发。
  不过巫秀花本来就是要自己出来的,她一声咳嗽,已是从乱草丛中钻了出来了。
  王官二人看见是她,不禁为之一愕。
  “王伯怕、官伯伯,你们好!这位老伯伯是——”巫秀花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气,和
王宗允、官宗耀二人打招呼。
  阎宗保哼了一声,说道:“这丫头和你们这样熟络,敢情她就是——”官宗耀躬腰答
道:“禀大哥,这丫头正是巫三娘子女儿。”巫秀花装作吃了一惊的神气,说道:“哦,原
来你是他们的‘大哥’,那么你一定是阎王帮的阎帮主了,失敬,失敬。”她故意提高声音
说话,好让山坳那边的两个小化子听见,赶快逃跑。
  阎宗保是老江湖,当然懂得巫秀花大声说话的用心。不过,既然发现了巫秀花,那两个
叫化子自是可以无须理会了。“有了这个丫头,还怕抓不到葛南威吗?”阎宗保暗自思忖: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够不招惹丐帮更好。不错,他们是要回去找人帮忙,但丐帮总舵是
在城中,一来一回,少说也得几个时辰,我早已把葛南威带走了!”
  “废话少说,葛南威在哪里?”
  巫秀花道:“他早已跟单拔群走啦!”
  阎宗保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你这丫头倒是很会说谎,可惜你这个谎话造
得不够高明,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巫秀花怔了一怔,硬着头皮说道:“我说的是真话呀,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阎宗保冷笑道:“还说没有骗我!哼,不过谅你也未曾知道,我就告诉你吧。单拔群昨
天已经离开苏州,他是一个人走的。”
  巫秀花暗暗叫苦,“单拔群一走,杜素素和葛大哥的其他朋友,恐怕是对付不了阎宗保
他们的。葛大哥更加危险了。当前之计,拖得一时就是一时,千万不能让葛大哥给他们发
现。”
  阎宗保也怕时间一长,说不定丐帮的人就会来到。他不想多添麻烦,喝道:“我们已经
知道你是把他藏在一个山洞之中,快领我们去把他揪出来!”
  巫秀花道:“根本没有这回事情,你一定要我带领你们去找,我只能乱指一通!”
  阎宗保大怒喝道:“臭丫头,你不乖乖听话,我先打断你的两条腿!”巫秀花笑道:
“你打断我的腿,我更不能带你们去找葛南威了!”
  阎宗保冷笑道。”那你就试试吧,我有十八种酷刑,一件件让你尝尝滋味!”冷笑声
中,一跃而起,张开蒲扇般的大手,朝着巫秀花就抓下来。
  巫秀花叫道:“我愿意带你们去了,但你可不能吓我呀,我一害怕,就走不动了。”
  阎宗保缩回手掌,喝道:“快走!”巫秀花忽地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纵出数丈开外,
反手一扬。
  只听得“蓬”的一声,一团浓烟冒起,浓烟中闪烁着无数细如牛毛的光芒。
  这是她家传的独门暗器“毒雾金针烈焰弹”,夹在烟雾之中飞出去的是细如牛毛的梅花
针。
  阎宗保喝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大袖一扬,烟雾四散,一团烈焰,反卷回来。
幸亏巫秀花跑得快,没给烧着。
  阎宗保振袖一弹,一片嗤嗤声响,把插在他袖上的梅花针都抖落了。
  这手功夫,当真可以说业已达到炉火纯青之境。阎宗保身为阎王帮头子,本领了得,早
在巫秀花意料之中,却还想不到他如此厉害!
  烟消雾散,暗器无功,阎宗保如影随形的紧追不舍。“嗤”的一声又撕破了巫秀花一幅
衣裳。
  眼看巫秀花已是难逃魔爪,忽闻得“呼”的一声,突然有个人从他头顶上的一个悬崖扑
下来。
  “大哥小心,这小子是陈石星!”从后面飞跑上来的王宗允大声叫道。陈石星凌空跃
下,来势迅猛之极,饶是阎宗保早有准备,他不禁吃了一惊。陈石星一招“鹰击长空”凌空
刺下。阎宗保挥袖一拂,想要把他的剑卷出手去,但听得“嗤”的一声轻响,陈石星已是一
个“鹞子二翻身”,脚踏实地,阎宗保低头一看,衣袖被划开了一道裂缝。
  这一下双方都是吃惊不小。说时迟,那时快,云瑚亦已从悬誊上跳了下来,冷笑道:
“我们正是要把地上的活阎王送到地府去见真阎王!”
  双剑合壁,威力陡增。阎宗保双袖齐摔,“铁袖神功”已是加强一倍,但见剑光过处,
声如裂帛,他的两边衣袖都被削去,在剑光中绞碎,化成片片蝴蝶。要不是他缩手得快,险
些手臂也要和身体分家。如今只剩下两条光秃秃的臂膊,“铁袖神功”是不能再施展了。巫
秀花想不到他们的双剑合壁如此了得,在旁边看得心花怒放。
  陈云二人双剑合壁,应付阎王帮三个头子联手猛攻,不知不觉已是过了一支香时刻,斗
至百招开外,兀是奈何不了他们。阎宗保也不由得心中有点烦躁了。
  忽地隐隐听得对面的一座山头有人叫道:“马舵主、焦舵主,你们快来呀!”不是别
人,正是巫秀花的声音。
  刚才双方在恶战之中,谁也没有留意巫秀花是什么时候走的,此时方始知道她早已离
开。
  阎宗保吃一惊,暗自思量:“原来这丫头是跑去讨救兵,她说的马舵主和焦舵主自必是
扬州、苏州两地的丐帮分舵舵主马大酞和焦仲了。这两人的本领虽不怎么高明,但如今敌我
双方势均力敌,对方若然添了两名帮手,只怕我们就难免要吃亏了。何况丐帮并非好惹,我
本来就是打算非不得已就不招惹他们的。不如还是走吧。”当下向两个把弟打了个眼色,以
退为进的猛发三掌,回身便走。喝道:“臭小子,野丫头,让你们二人多活几天,慢慢再找
你们算帐。”
  云瑚本来也想骂他们几句的,剧斗之余,气促心跳,竟是想骂也骂不出来。转眼间,阎
王帮三个头子已是去得远了,云瑚歇了一会,方始嘘了口气,“好厉害!”
  等了一会,云瑚说道。”奇怪,怎的还不见他们来到?”陈石星此际已经调匀气息,用
传音入密的功夫把声音远远送出去,叫道:“马舵主,焦舵主!巫姑娘!”叫了三次,依然
没听见任何一人的回答。
  陈石星心念一动,“嗯,此事恐怕有点不对!”
  “什么不对?”
  “咱们是在山腰碰见那两个丐帮弟子的,他们焉能这样快就请得马焦两位舵主到来。”
  云瑚道:“我想那位巫姑娘不会把葛大哥抛下不理的,咱们还是去找找她吧。”
  两人向巫秀花刚才所在的那座山头走去,不过走了数十步之遥,云瑚已是有所发现。
  “大哥,你快来看,我猜得不错吧!”
  那是在山勒当眼处的一棵大树上,向着他们这面的树干正中剥去了一大片树皮,虽然暮
霭苍茫,但上面刻着的字迹入木三分,还是看得清清楚楚。一看就知是用利剑刻出来的。那
两行字是:“葛七侠任离此处南面约二三里地的一个山洞之中,洞口有一块形似屏风的石
头。”
  不过二三里路,陈云二人施展轻功,片刻即到,果然发现了那块石头。云瑚性子较急,
一发现那块石头,未曾跑到洞前,就先叫道:“葛大哥!”
  葛南威正自等得心焦,云瑚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隔着封洞的石块,他听得不很清楚,只
道是巫秀花回来。
  “秀妹,你回来了么?我只道你不再——”话犹未了,陈石星已把那块巨石推开。以陈
石星的功力,推动这块石头自是不难,但还是感觉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轻易。原来葛南
威在洞里面也在同时推动那块巨石,助了他一臂之力。
  移开了封洞的石头,葛南威见是陈云二人,不觉又惊又喜,登时呆了。
  云瑚笑道:“葛大哥,你想不到是我们吧?令你失望了?”
  葛南威定了定神,说道:“我正是盼望你们来呢,但你们怎能找到这个地方来的?”陈
石星道:“说来话长,待会儿慢慢告诉你。你的伤怎么样?”
  葛南威道:“余毒早已拔清,如今我的功力大约亦已恢复了四五分了。
  陈石星道:“好,你先别说话。”紧握葛南威双手,葛南威只觉一股热气,从他掌心透
入,循着手少阳经眯,缓缓上升。知道陈石星是以本身真气,替他推血过宫,恢复功力。于
是便即运功与他配合。两人练的都是正宗的内功,有如水乳交融,没多久已是功行百穴,气
透重夫。葛南威微笑说道:“行了。陈大哥,恭喜,恭喜!”云瑚道:“咦,你恭喜他什
么?”
  葛南威道:“陈大哥的内功造诣更胜从前,迸境如此神速!岂非可喜可贺。如今我的功
力已经恢复了七八分了。”陈石星笑道:“你的进步比我更快啊!好,那咱们赶快回去吧,
免得焦舵尘和杜姑娘担心。”葛南威已经恢复了七八成功力,施展轻功自是不成问题。
  三人边走边说,云瑚知道他此际最挂念的必然是巫秀花的安危,便道:“葛大哥,我先
替你打开一个闷葫芦吧。我们之所以能够找到你,正是那位巫姑娘指点我们的。”
  葛南威道:“啊,你们已经见着她了。那,她、她呢?”云瑚说道:“她已经走了。恐
怕她也不想回来再见你了。”
  此时她方有余暇,把刚才是怎样见着巫秀花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给葛南威知道。
  葛南威听说他们打败了阎王帮三个头子,自是欢喜。但想到巫秀花为自己牺牲不少,自
己未能报答她的半点恩情,却是不禁为之黯然了。
  云瑚说道:“葛大哥,你饱读诗书,自必知道苏东坡曾经写过这样一首诗:人生到处知
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巫姑娘走了也就算了,还有一
个人更盼望你呢!”在她心里倒是觉得巫秀花一走了之,于己于人可能是更有好处的。葛南
威喟然轻叹,重念“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这两句诗,说道:“你说得不
错,人生本来应该这样洒脱的。不过有些事情,你还未曾知道。”
  他把巫秀花怎样为了他的缘故而和母亲闹翻的种种事情说了出来,说道。”我是把她当
作妹妹看待,决无别的心肠。但她这么一走,却是冒着给她继母捉回去的危险。我未能报答
她的恩惠,自是不忍见她在江湖上独自飘零。”
  云瑚这才改变了对巫秀花的观感,起了同情之心,说道:“如此说来,这位巫姑娘倒也
算是出污泥而不染的好女子了。我想杜姐姐要是知道这些事情,她也一定会像妹妹一样爱护
她的。不过要找寻她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咱们还是拜托丐帮替你找寻她吧。纵然她不肯回
来和你见面,丐帮也可以暗中照料她的。”
  葛南威问道:“素素也是和你们一起,住在丐帮分舵么?”
  云瑚说道:“不错,她虽然在苏仲城内有个亲戚,但焦舵主觉得还是让她住在分舵安全
一些。”葛南威大为兴奋,“那么我一回去就可以看见她了!”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
  云瑚赴上前去,忽地笑道:“葛大哥,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葛南威怔了一怔,一时还未懂得云瑚的意思,茫然问道。“今天有什么特别?”
  云瑚笑道:“你在山洞困了两天。连日子都忘记了么?待会儿月亮升起,你就知道
了。”
  葛南威登时醒悟,说道:“我真糊涂,原来今天已经是八月十五了。”云瑚笑道。”对
啦,今天正是中秋佳节,人间天上,同庆团圆,你和杜姐姐今晚重逢,这可正是喜上加喜
啊!”
  谁知回到苏州的丐帮分舵,却没见着杜素素。
  焦仲说道:“我正要告诉你们,杜女侠午间出城去了,尚未回来。”
  葛南威只好再到杜素素那个亲戚家中查探,赶至时已是月亮初升的时分了。杜素素的表
姨出来开门,见是葛南威,不觉呆了一呆,随即喜极忘形的嚷道。”葛相公,你回来了,你
知不知道素素找得你正苦呢,这可好了,这可好了!”
  葛南威听得她这么说,便知所料不差,连忙叫道:“素素、素素!”但却听不见屋内有
人回答。那妇人说道:“葛相公,你要是来早两个时辰,就可以在我这里见着她的。你现在
赶快去丐帮分舵找她吧。那个地址是、是——”葛南威吃了一惊,“我正是从丐帮分舵来
的。素素临走之时,有没有和你说她可能去别的地方?”
  那妇人想了一想,说道。”她没有告诉我要去什么地方,不过她曾谈及丐帮这两天派了
许多人出去都找不到你,她很是不安。我安慰她:‘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不用你们找他,
他就会自己回来的。’她闻言如有所思,半晌说道:‘我也相信他不会有危险的,他已经逃
出殷家,迟早会来找我。但无论如何,我总是早一刻见他,早一刻心安。’听她的口气,的
确像是要亲自去找你。可惜当时我未曾想到这点没有向她问个清楚。葛相公,你想想看,除
了丐帮分舵之外,素素可能到什么地方找你?”
  葛南威瞿然一省,“对了,我知道要到什么地方找她了!”
  他一口气跑到江边,寒山寺对面的枫桥已然在望。
  中秋夜的明月又大又圆,宛似玉盘高挂。“枫桥夜月”本是姑苏八景之一,中秋之夜,
显得更加美了。
  月光下佩叶的色泽虽然不及日间的鲜明,却也另有一番景致。桥边栽有几枝杨柳,风过
处柳絮轻拂,柳枝摇曳且是别有风韵。葛南威不觉想起故里风光,想起了和杜素素同在故
乡,同作少年游的那段美好的日子。心中念着杜牧的诗句:“青山隐隐水道道,秋尽江南草
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萧?”诗中情景,不啻是他这段时光的写照。不同的
只是,并非“玉人”教他吹萧,而是他教“玉人”吹萧。
  “这枫桥月色,绝不逊于扬州二十四桥。只可惜在这里听不见有玉人吹萧。”
  哪知心念未已,晚风竟然带来了一缕萧声。
  萧声如怨如恨,如泣如诉。葛南威是音乐的大行家,一听就知吹的是怀人的曲调。
  这还不奇,奇怪的是,从这洞萧发出的清音,葛南威可以断定那人吹的萧就是他的传家
之宝的那支玉萧。
  葛南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刹那间不觉呆了,“难道真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功夫,吹萧的玉人就是她?就是她!”
  一曲既罢,那人曼声吟唱:
  “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可怜人意,
薄于云水,佳会更难重。细想从来,断肠竟处,不与者番同。”
  可不正是杜素素的歌声!
  她唱的是来代词人晏几道作的《少年游》。杜素素刚才吹的曲子,正是葛南威将这首词
谱曲的。葛南威情怀激动,心中叫道:“不错,不错,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但我可不是
浅情终似,行云无定,只能犹到梦魂中啊!”他呆了一呆,立即拔足飞奔,奔向枫桥。
  陈石星听到了杜素素的歌声,不禁也是又惊又喜,几乎要叫出声来。他正想跟着葛南威
跑上前去,云瑚一把将他拉着,在他耳边悄悄说道:“傻哥哥,他们情人相会,你跟去做什
么?别打扰他们!”葛南威悄悄跑到那棵柳树后面,只听得杜素素喟然轻叹,念两句词:
“换你心,为我心,始知想忆深。”
  葛南威“噗嗤”一笑,现出身形,“素素,你说错了,不用换心,我也知道你对我想忆
之深。”
  杜素素呆了片刻,“葛大哥,当真是你?这,这不是我在做梦吧?”葛南威笑道:“当
然不是,你咬咬指头、痛不痛?素素,你不用慨叹:可怜人意,薄于云水,佳会更难重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到寒山寺找我,我是特地赶来和你相会的。”
  杜素素喜出望外,眼角不觉沁出泪珠:“大哥,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但我却想不到你
这样快就能出现在我的面前,刚才我在寒山寺找不见你,真是失望,想起扬州二十四桥边你
教我吹萧的往事,我不觉就在这里自己吹萧了。”
  葛南威笑道:“你吹得很不错啊,比以前大有进步了。不过你不应该把我想像得浅情终
似,行云无定的。”
  杜素素粉脸抹上一片轻红,低下头道。”大哥,我以前是曾犯过多疑的毛病,但到了苏
州,我已知道你是决计不会负我的了。我刚才唱这一首词,并非不信任你,只是因为尚未找
到你,不知何日重逢,故而借这首词拧发胸中的郁闷。”葛南威紧紧握着她的手,说道:
“素素,你能够相信我就好。”
  杜素素笑靥如花,却忽地问道:“那位巫姑娘呢?为什么不和她一起来,她不愿意和我
见面么?”
  葛南威道:“你已经知道了?我正要告诉你呢,她、她——”
  杜素素轻轻一笑,打断他的说话,笑道:“你不用表明心迹、我也知道你不会见异思迁
的,那位巫姑娘对你很好吧?她现在何处,你还没有告诉我呢。”
  “她把我救出殷家,又替我医好了伤。但她已经走了,我也不知她现在何处。”
  “啊,她已经走了?你为什么不挽留她?”
  “她是瞒着我走的。我已和她结拜为异姓兄妹,素素,你不会多心吧?”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感激她都来不及呢。有一件事情,也许你未知道,我是早已在你
之前,和她相识,虽然未曾结拜,但我们亦已是如同姐妹一般了。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
有这样一个妹妹,我是求之不得呢。”
  说至此处,杜素素这才蓦地想起了大哥,你不是说和陈大哥云妹子一起来找我的么,怎
的还不见他们来到?”
  云瑚一笑现身,说道:“恭喜,恭喜。你们今晚是人间天上,同庆团圆。杜姐姐,你别
多疑,我可并没有偷听你们的说话。”陈石星跟着来到。
  杜素素杏脸泛红,说道,“别开玩笑,我们有正经事和你们说呢。”云瑚说道:“什么
正经事呀?我说的难道不是正经事吗?”葛南威道:“陈大哥,那天约你到寒山寺相会的人
想必就是单大侠了?”
  陈石星道:“不错。但他如今已经不在寒山寺,到海宁去了。”葛南威道:“我要问你
的正是这个,单大侠到海宁去,料想不会只是为了观潮吧?”
  陈石星道:“是一个老朋友约会他的,不过他们约会的日期八月十八,可正是‘潮神生
日’倒是可以顺便观潮的。”
  杜素素道:“八月十八的海宁潮是天下壮观之一,可惜我们不能去了。”
  葛南威道:“那位和单大侠约会的老前辈是谁,我可以知道吗?”
  陈石道:“这位老前辈你也曾见过的,他就是威震南疆的‘一柱擎天’雷震岳大侠。”
  葛南威是知道陈石星一家和雷震岳的渊源的,闻言不禁颇有歉意,说道:“雷大侠到了
海宁,陈大哥,你本来也应该和单大侠一起去见他的。都是因为我的缘故,耽误了你的正经
事了。”
  陈石星道:“葛大哥,你别这么说,雷大侠既然到了海宁,迟早我都可以见着他的。能
够见到你平安归来,这才是最紧要的事情。”
  葛南威心念一动,笑道:“那么我现在已经平安归来,你和云姑娘可以放心去了。你们
明天动身,正好可以赶得上八月十八到海宁观潮。”
  云瑚怦然心动,说道:“但却恐怕赶不及再上太湖西洞庭山去给王元振拜寿了。”
  葛南威道:“我替你们想过了,赶得上的。王元振的寿辰是八月廿二,你们在海宁观潮
之后,还有四天功夫,要是没有碰上太大风浪的话,刚好可以赶得上。中秋过后,正是天高
气爽的时节,在太湖行舟,顺风顺水,说不定八月廿一日的晚上就可以到了。
  回到丐帮分舵,已是三更时分。焦仲等人虽然知道有陈云二人陪同葛南威,料不至于出
事,也等得有点心急了,此时见他们陪着葛南威、杜素素一同回来,皆大欢喜。仲仲道:
“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们呢,阎王帮的三个头子和殷纪父子都已给你们吓得不敢在苏州立
足,逃之夭夭了。不过他们是分路逃走,我们只知道殷家父子是由淮阳帮的麦武威保护,要
逃往京城托庇官府。阎王帮的三个头子,则不知逃往何方。”。葛南威笑道:“这窝牛鬼蛇
神都已逃离苏州,陈大哥,那你更可以放心去了。”当下将他们的计划告诉焦仲,焦仲立表
同意。正是:
           莫道太湖风浪静,观潮更见浪湖高。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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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广陵剑》——第三十九回 乱石崩云腾剑气 惊涛拍岸斗魔头
梁羽生《广陵剑》 第三十九回 乱石崩云腾剑气 惊涛拍岸斗魔头   陈云二人兼程赶路,刚好在八月十八那日到达海宁,离正午时分,还有一个时辰。
  海宁在杭州东北约一百二十里的地方,位于杭州湾北岸,正当钱塘江出口之处。钱塘江
的潮水,乃是天下奇观,尤其八月十八这天,俗称“潮神生日”更是一年中潮水涨得最厉害
的一天。每到这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跑到海宁观潮。
  海宁之所以被人们选择为观潮最好的去处,是有它的原因的。原来钱塘江口的地形好像
喇叭,由于南岸涨沙,江潮趋北,海宁县城便成了首当江潮巨冲的要害。大抵潮水因受钱塘
江口喇叭形地势的约束,在到达澉浦附近(离海宁城东约六七十里)时,就逐渐因海湾地形
向东而呈汹涌之势,及至到了海宁,城东四十五里的尖山,潮水受到岸上高山的阻拦,回旋
而南,又受后面的潮流所驱迫,互相激荡,就益增其迅疾怒发的气势,终于汇成汹涌的潮头
了。
  海宁城外,自南而西,建有一条坚固的长堤,以捍卫江潮的冲击,这条长堤,每到八月
十八这天,就成为观潮人的“看台”。登堤瞻望,就好像在“阅兵台”上阅兵,看那拥有千
军万马气势的江潮,以壮阔威武的姿态通过塘下,奔腾入海。陈云二人不知单拔群和“一柱
擎天”约会的地点是在何处,但想他们二人既是约定八月十八这天在海宁相会,即使主要的
原因不是为了观潮,大概也会趁趁热闹的。他们二人既然没法找到单拔群,便也只好挤在人
群之中观潮,碰碰运气了。
  “啊,来了,来了!”他们刚刚在人丛中挤到前头,便听得有许多人叫道。
  只见远处江南出现一条白线,来势疾如奔马,转瞬之间,便听见轰轰然的潮声恍若雷
鸣,横江匹练般的汹涌潮头已是一浪高于一浪,越来越近。
  云瑚说道:“仇仁近有一首《海宁观潮》诗,你读过吗?”
  陈石星道。”没有读过,你念给我听听。”
  云瑚在他耳边大声念道:“一痕初见海上生,顷刻长驱作怒声。万马突围天鼓碎,天鳌
翻见云山倾。”
  陈石星赞道:“气势写得真好,但和眼前的情景相比,倒是一点也没夸大呢。”
  云瑚笑道:“现在还只是初潮,待会儿还要更为壮观呢。”话犹未了,只听得人群哗然
惊呼。
  原来那奔雷逐电般的潮头,已是直扑堤岸,浪花飞溅,俨如卷起千堆雪,岸边的人衣裳
尽湿,纷纷后退,胆小的人,或攀登江堤上的柳树,或卧倒在地上,以防被猛烈的潮水卷
去。
  闹了一会,潮头长驱而西,江面暂时恢复平静。那些胆小的人才敢站起来,纷纷说道:
“真是可怕,吓死我了!”有人笑道:“这就算厉害了吗?还有更厉害的在后头呢!你要是
害怕,还是赶快回家抱娃娃吧。”原来在海宁观潮,有“头潮”“二潮”之别。头潮经尖山
而向西,名为“北潮”,俗称“头潮”。二潮则是南岸的江潮因受淤浅的江底所阻,折而向
西,直冲海宁,因其来源有别于北潮,故称南潮,俗名“二潮”。头潮的头整齐,有如横江
匹练;二潮则潮头纵横鼓荡,作不规则的推进,有如千万头巨鲸在水底翻腾滚动,蔚为奇
观,来势比头潮更加猛烈。
  云瑚趁着头潮已退,二潮未来之际,和陈石星说道。”陈大哥,我看在这里恐怕是找不
到单叔叔和雷大侠的。”潮头虽然减弱,潮声还是澎湃震耳,他们咬着耳朵说话也不怕旁人
听见。
  “那你以为应该到什么地方去找他们?”
  “我不知道,不过依我想来,他们不会在人多的地方说话的。他们即使是已经来了观
潮,也必是在比较僻静的地方。”
  “可惜咱们都没来过海宁,不知还有什么僻静的地方适宜观潮的。”
  云瑚蓦地想了起来,正想和陈石星说话,忽听得陈石星“咦”了一声。
  云瑚道:“什么事,你发现了他,他们——”
  话犹未了,陈石星已是拉她转过一个方向,说道:“你看那边,那两个人——”云瑚从
他指点的方向着去,只见两个灰衣人离开堤岸,向东北方而行,走得很快。云瑚怔了怔,说
道:“后面这个人,背影似曾相识?知道他是谁吗?”
  陈石星道:“我隐约听见他和同伴说了一句话,大意是午时将到,叫他的同伴不要再在
这里观潮了。嘿,我想起来了,他是铁广!”云瑚吃了一惊,说道:“铁广?你说的是毒龙
帮的铁广?”
  原来云瑚的父亲当年在桂林七星岩被人设下陷断,中伏受伤,终于不治。直接下手伤他
的人固然是厉抗天和尚宝山,但厉尚二人还有一个同党,也可说得是谋害云瑚的父亲云浩的
帮凶的,这个人就是当时毒龙帮的帮主铁敖,亦即是目前他们发现的这个铁广的哥哥。
  铁敖死了之后,由弟弟铁广继任帮主。两年前陈石星和云瑚回到桂林老家,他带领云瑚
到她父亲墓前祭扫,恰好又碰上铁广和尚宝山等人,铁广和尚宝山败在他们的双剑合壁之
下,故此这个铁广虽然不是云瑚的杀父仇人,但和他们二人结下的仇恨说来也不算小。
  陈石星道:“不错,另一个人背影似乎也曾相识的。”
  “是尚宝山吗?”
  “不像。看那人跑路的姿态,我有点怀疑是个女的。”
  云瑚诧道:“是个女的?毒龙帮以及铁广那一伙,据我所知,似乎没有什么女的高手。
不过,既然是和铁广一起,料想也不会是好人了。咱们可不能放过两个人。”
  陈石星道:“好,那咱们去追踪他们吧。不过,找雷大侠和单大侠的事情可就得暂且搁
下来了。”他不知道雷震岳与单拔群的约会是否要紧,是以虽然答应了和云瑚去追踪这两个
人。但语气之间,却听得出来,是有点犹疑的。
  云瑚想了一想,忽地问道:“他们是向什么方向跑,你看清楚没有?”陈石星道:“是
向东方。”
  云瑚说道:“那就正好,我刚想和你说,咱们可以到小普陀去试一试找单叔叔和雷大
侠,小普陀的位置,可是正在离此处不到五里路的地方。”陈石星喜道:“那就赶快去
吧。”两人挤出人丛,拔足飞奔。那些看热闹的人都在提心吊胆的准备看二潮来到,很少人
注意他们。注意到他们的也只道他们是胆怯怒潮,故而匆匆逃跑,心中还在暗笑他们,谁也
没加理会。
  但或许是他们起步太迟,却是追不上那两个人了。五里之遥。用不到半枝香时刻,小普
陀已经在望。
  他们为了急于看个究竟,反正四下无人,便索性施展轻功,攀沿峭壁。峭壁下是汹涌的
江潮,翻翻滚滚,轰轰然如奔雷骇电的长驱入海。万一不慎,跌了下去,可真是不堪设想。
幸喜“二潮”未到,浪花虽然沾湿他们的衣裳,潮头还未扑至山腰。他们的轻功差不多已经
达到炉火纯青之境,攀登峭壁,如履平地,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感到一种新鲜的刺激,神色
不变,谈笑自如。
  云瑚说道:“害我爹爹的仇人主谋的是龙老贼叔侄,咱们还须等待机会,方可除奸。但
直接有关的一些人,厉抗天已经被你的师父张丹枫所杀,另一个不是直接下手而是献那毒计
的人。‘刀王’余峻峰亦已丧在你的剑下;还有另一个帮凶铁敖则是早就被雷大侠杀了的,
剩下来的就只有一个尚宝山了。我倒希望这个贼子,这次是和铁广一起来呢。”话犹未了,
忽听铮铮数声,那是弹拔琵琶的乐声。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潮头虽然尚未来到,潮声已是震耳如雷,但那几声弹拔琵琶的乐
声,在这惊涛骇浪声中,仍是好像“大珠小珠落玉盘”一样的清脆,听得清清楚楚。云瑚吃
了一惊,“大哥,你听这琵琶声,莫非,莫非当真是咱们一说曹操,盲操就到?”
  陈石星道:“不对!”云瑚怔了一怔,问道:“你说这人不是尚宝山?”陈石星道:
“不错,尚宝山决无如此功力。”
  云瑚一想,尚宝山败在他们的双剑合壁之下,不过是两年前的事情,按常理而论,的确
是不应该就有如此进境。但不是尚宝山又是谁呢?云瑚不禁更加吃惊了。
  心念未已,忽听得有人朗声说道:“尚老前辈,请你划出道儿来吧!”正是“一柱擎
天”雷震岳的声音。
  云瑚不禁又是一惊,心想:“以雷大侠在武林中地位之高,够得上他称为‘老前辈’的
寥寥可数,尚宝山最多不过和他扳成平辈,这姓尚的难道是——”
  她刚刚想到这个人,陈石星也想到了,说道:“哦,原来这个老魔头还在人间。瑚妹,
他是——”
  云瑚说道:“我知道了。他是铁琵琶门的创派祖师,是尚宝山的叔父尚和阳。”
  尚和阳是和张丹枫差不多同时成名的人物,手创铁琵琶这种外门兵器的独特打法,当年
也曾雄霸江湖。后来有一次败在张丹枫剑下,从此不知踪迹,直到他的侄儿尚宝山出现江
湖,人们方始知道他的铁琵琶绝技已经有了传人,那已是他失踪之后二十多年的事情了。武
林中人都只道尚和阳已经死了。
  陈云二人向声音来处凝眸望去,只见在他们左斜方的一处与峭壁相连之处,有一块横空
伸出的悬岩,形如镜台,台上站立四个人,站在东面的是“一柱擎大”雷震岳和“铁掌金
刀”单拔群,站在西面的竟然是日前曾经和他们交过手的东门壮和一个须眉皆白的老者。料
想是尚和阳。陈云二人立足之处,由于有峭壁遮掩,他们从石缝看出去,看得见那边石台上
的情景,那边的人可还看不见他们。云瑚恍然大悟,“原来是这老魔头约了雷大侠在此比
武,单叔叔大概是作雷大侠这方的证人的。”
  陈石星道:“咱们还是暂时不要露面的好。”要知按照江湖规矩,双方约定了以比武解
决纷争,那是只能单打独斗,不容外人插手的,陈云二人倘若此时现出身形,纵然无意插
手,也是犯了禁忌。
  话犹未了,只听得那白眉老头缓缓说道:“你任凭我划出道儿,决不后悔么?”
  单拔群恐怕雷震岳答应得太快,连忙抢在前头说道:“雷兄,还是先听了尚老前辈划出
的道儿,大家斟酌斟酌再说吧。”那老头怫然不悦,冷笑说道:“难道以我尚和阳的身份,
你还怕我占你朋友的便宜么?”
  陈石星猜得不错,果然是铁琵琶门的创派祖师尚和阳。
  雷震岳哈哈一笑,“尚老前辈不必动气,晚辈得蒙赐教,何幸如之,老前辈意欲如何,
雷某人自当尊命。”
  东门壮笑道:“还是雷大侠爽快,想尚老先生乃是一派宗师,划出的道儿自必公平合
理,雷大侠都相信得过,你可以无须过虑了。”
  当事人的雷震岳已然答应,作为公证人的单拔群虽然有点担心可能会上对方圈套,也只
得默不作声了。
  尚和阳抬头看一看江面的浪潮,只见一浪高于一浪,心想:“是时候了。”便道:“雷
大侠,咱们今日来个别开生面的比武,就在这海神台上一决雌雄如何?”云瑚听得“海神
台”三字,不觉心中一动,“原来他们所在的那块横空伸出的悬岩,名叫海神台,这地名好
熟,是谁告诉我的?”终于想了起来,是江南女侠钟毓秀曾经和她谈过这个观潮胜地的。
  说是“观潮胜地”,其实乃是观潮最惊险的地方。由于这块悬岩在山腰伸出,下面的峭
壁又正在江流最为湍急的喇叭口颈部,这个地方,潮头是最高的,巨浪往往会扑上悬岩,是
以称为“海神台”。在海神台上观潮,那是要冒着生命的危险的,更不要说是比武了。据钟
毓秀告诉她,有些喜欢找寻刺激的人,或许敢在平常的日子在海神台上观潮,但八月十八这
天,最大胆的人也是不敢来的。
  云瑚暗自想道:“若是按照常规比武,雷大侠料想不会吃亏。但在这海神台上比武,尚
和阳这老儿比他多了二十年功力,胜负那就恐怕很难说了。”心念未已,只听得雷震岳已在
说道:“请问尚老前辈,怎样别开生面?”尚和阳道:“东门兄,你把比武的规矩,对他们
说一说吧。”东门壮在那块石台的中央划了一条线,说道:“双方只能在这条线临江这面比
武,谁给对方击倒那就算输。谁要是退过了这条线,那也算输!”
  单拔群道:“是点到的止,还是生死不论?”
  尚和阳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老朽三十多年绝迹江湖,要不是为了替侄儿
报一掌之仇,今日也不会复出的。若然点到即止,我何须在这海神台上向雷大侠领教?”
  陈石星想道:“原来那次尚宝山在桂林败在我和瑚妹的剑下,却还未曾逃走。大约是他
后未又碰上了雷叔叔,在他铁掌之下,吃了大亏。”
  雷震岳说道:“尚老前辈既然定要如此,晚辈只能舍命来陪。”东门壮道:“好,既然
双方同意,这场比武就是生死不论了。哪方不幸身亡,他的亲朋弟子,都不许寻仇结怨!我
是尚老先生这一边的见证。”所谓“生死不论”,那是在给对方击倒卧地之后,即使自己认
输,对方也还有权利可以取他性命的。
  单拔群道:“好,我是雷大侠这边的见证,就照你们划出的道儿。不过我还要问清楚一
样事情。”东门壮道:“请说。”单拔群道:“要是他们谁也不能击倒对方呢?”
  东门壮道:“时间一长,总会有一方退出这条线,那也算是输了。”
  卑拔群道:“输了的如何?”
  尚和阳哈哈一笑,说道:“老夫生平只遭过一次败辱,那次是败在天下第一剑客张丹枫
之手。以张丹枫的身份武功,我败给他尚且引以为耻,为此绝迹三十年。嘿嘿;要是雷大侠
胜了我,我如今已是年过七旬,难道还会厚颜无耻贪恋残生么?不用雷大侠处置,我自己会
跳下钱塘江去!”言下之意,一方面固然是隐隐含有“你雷震岳虽然是威震天南的大侠,但
和当年的张丹枫,还是远远不能相比”的意思;另一方面也表现了他对这场决斗有极大的自
信,自信决不会输给份属他的晚辈的雷震岳的,雷震岳淡淡说道:“那世不必如此!”
  尚和阳哼了一声,怒形于色的说道:“这句话待你胜于我,再说也还未迟,我说过的话
可是算数的。”
  雷震岳道:“好,那我就照尚老前辈划出的道儿,要是我输了的话,我立即自断双手,
从此江湖上没有我雷震岳这号人物。要是万一给我侥幸胜了尚老前辈,尚老前辈意欲如何自
作?要如何了断,我决不敢勉强!”
  东门壮道:“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大家既然同意了这个办法,那就不必罗嗦,开
始比武吧!”
  尚和阳走进东门壮所划的界线之内,轻轻一拔琵琶,说道:“雷大侠,请!”眼看双方
如箭在弦,就要交手,忽听得单拔群陡地喝道:“什么人?”
  陈石星吃了一惊,只道自己和云瑚的踪迹已给察觉,不过单拔群尚未看清楚他们是谁而
已。
  正当他想规出身形之际,只见在“海神台”后面的山坳转角处,已经有两个人跑了出
来。
  正是他们刚才在堤岸观潮时候发现的那两个人。
  此时已经看得清清楚楚,是一男一女,男的果然是现任毒龙帮的帮主铁广。
  那个女的却大大出乎陈石星意料之外,是巫山帮的女首领巫三娘子。
  单拔群皱眉头,“东门先生,按照咱们说好的规矩,这场比武,只是雷大侠和尚老先生
两人之间的事情,不容外人插手,也不欢迎外人观战的,这两个人来做什么?是谁通知他们
来的?”
  东门壮道:“说得不错,但这两个人可不能算是外人啊!首先,铁帮主本身就是帮主身
份!”
  东门壮话犹未了,铁广己在大叫大嚷道:“雷震岳,你杀了我的哥哥,这笔帐我是一定
要和你算的。”雷霞岳横刀一立,冷冷说道:“很好。那么你是先上呢,还是尚老先生先
上?又抑或是你们两个并肩子齐上?”尚和阳怒道:“雷震岳,你也忒小觑我了。你以为我
会请一个小辈助拳么?当真岂有此理!”跟着喝道:“铁广,你赶快把话说清楚,莫惹别人
误会!”
  铁广应了一个“是”字,跟着说道:“不错,我是想拼了这条性命替哥哥报仇的,但料
想姓雷的今日决计难逃尚老前辈的惩处,这仇是不用我亲自报了。我是特地来看仇人尸首
的!”尚和阳道:“你们听清楚了吧,我替侄儿报仇,和他意欲为兄报仇,这是两件事情,
我决不容他干涉我的事情,但我也不能干涉他的事情。如今我和雷大侠比武,他只是观战的
身份,你们可以放心了吧?”
  雷震岳曾经刀劈铁广的哥哥,那是事实,按照江湖上一般认可的习惯,铁广以“帮主”
的身份前来观战,是可以通融的。当然应是严格遵守比武的规矩,单拔群以公证人的身份也
还是有权赶他离场的。不过这样做的话,却就显得有点“小家子气”了。身为当事人的雷震
岳既然没有反对,单拔群自是不便驱逐铁广了。
  尚和阳继续说道:“有一件事情,雷大侠和单大侠也许尚未知道,铁敖、铁广的父亲和
老夫曾有八拜之交,故此今日之事,我也可以说是兼为故人之子报仇的。我的侄儿不能前来
观战,就让铁广替代我的侄儿,那也不算是破坏江湖规矩吧?”
  雷震岳道:“很好,帐要一笔一笔的算,铁帮主若是想把两件事情并作一件来办,我也
并不反对。”
  单拔群陡地喝道:“还有一个人呢?”巫三娘子格格一笑说道:“你是说我么?我也是
来观战的。”
  单拔群道:“你和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难道雷大侠也曾杀了你的什么亲人么?”他知
道巫三娘子和雷震岳素不相识,这话话本是讽刺她的。不料巫三娘子却道:“不错,他是杀
了我的亲人。”
  单拔群冷笑道:“是你的爹爹还是你的丈夫?”
  巫三娘子淡淡说道:“是我的大伯。女子嫁夫从夫,丈夫的哥哥,你总不能说不是我的
亲人吧?”
  单拔群怔了一怔,“据我所知,巫山云并无兄弟妹妹,你哪里来的这个大伯?”
  铁广说道:“单拔群,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单拔群道:“什么其二?”
  铁广说道:“她本是我的师妹,当年要不是她奉母之命,嫁给巫山云,我早已娶了她
了。”
  单拔群吃了一惊,说道:“你这样说,敢情你如今已娶了她?”
  铁广得意洋洋的说道:“不错,她如今已经是我的妻子了。给我们主持婚礼的就是尚老
前辈,不信,你们可以问他。”
  尚和阳点了点头,证实他的言语,跟着说道。”夫妻之义,理该有福同享,有祸同当。
铁广既然可以在场观战,于理于情,你们似乎不该将他们夫妻拆散。”
  巫三娘子忽然变成了铁广的妻子,此事固然是出乎单拔群意料之外,陈云二人也是想不
到的。陈石星不觉想起了葛南威转告他从巫秀花口中听来的一件事情,“巫秀花的父亲当年
好端端的突然暴毙,莫非就是她的继母和铁广串通了谋害的?”
  单拔群当然亦是有此疑心,不过在此时此地,他却是不便枝节横生,替与他毫不相关的
已经死掉的巫山帮帮主出头追究。雷震岳道:“不必理会她,她喜欢观战,就让她看个饱
吧。”尚和阳道:“对,时候已经不早,莫再拖延了。雷大侠,你进招吧!”
  雷震岳道:“在下不敢趱越,老前辈,请。”
  尚和阳道:“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手握琵琶,立即便是一招横扫千军。”
  只听得“当”的一声,尚和阳的铁琵琶和雷震岳的宝刀碰个正着,溅起了火星点点。雷
震岳屹立如山,尚和阳却是身形微微一晃。不过,若非留心细察,也看不出来。
  陈石垦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看来雷大侠的功力纵然不能说是在这老贼之上,世决
不在这老贼之下。”不过单拔群是尚未知道陈石星和云瑚已经来了的,陈石星放下了心上的
石头,他可是不能不有点揣惴不安了。他并非害怕雷震岳打不过尚和阳,而是担心现场的形
势对己方不利。
  单拔群暗自想道:“他们人功力大致相当,雷大哥胜在年纪较轻,尚和阳则胜在兵器厉
害,不过久战下去,吃亏的料想也不会是雷大哥。怕只怕铁广夫妻不依江湖规矩,他们若然
动手偷袭,我可是难以兼顾。”要知他自忖他自己虽然不至于败给东门壮,但要想胜得东门
壮恐怕最少也得在数百招开外,巫三娘子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使毒高手,铁广也是善于使用
喂毒暗器的大行家,他和雷震岳若是在各自棋逢对手的情况之下被这两个人偷袭,那可是防
不胜防!
  心念未已,只见尚和阳已是退而复上,恶斗重又展开。单拔群目注斗场,亦已无暇再想
了。尚和阳试了一招,心里想到:“雷震岳这一柱擎天的外号倒不是浪得虚名。如今二潮将
来到,我还是留点气力,不去和他硬碰为佳。”他主意打定,铁琵琶盘旋飞舞,铮铮声响,
琵琶上的弦索“技”向雷震岳的脉门。这是他从“金弓十八打”之中变化出来的,但他琵琶
上的弦索却比强弓的弦更为坚韧而富弹性,是用五种稀有的合金炼成的,对手的脉门若给割
伤,武功至少要损一半。雷震岳虽然早有准备,见他如此古怪凌厉的打法也不禁心头微凛:
“他能够独创一派,的确是不容小觑。”当下一招“夜战八方”的快刀招数使将出去,以攻
为守,逼使尚和阳难以欺身进击。只听得“铮铮”数声,刀锋和铁琵琶又碰击了几下。由于
雷震岳要把全身遮拦得风雨不透,反击的力度自是远远不及初交手的第一招,双方兵器相
交,对彼此的真力都没多大消耗。不过,从表面看来,则似乎是尚和阳稍占上风。
  忽听得轰轰隆隆的惊涛拍岸之声震耳如雷,陈石星抬眼望去,只见江面一浪高过一浪,
汹涌的潮头,翻翻滚滚,奔雷骇电般的长驱而来,其形态当真是宛如银山雪鸟,排山倒海似
的奔来。陈石星瞿然想道:“万里突围天鼓碎,天鳌翻见云山倾。刚才初潮的时候,还未具
有如此形势,我还只道是稍嫌夸大之辞呢。原来二潮竟是如此厉害。不是这两句诗确实难以
形容。潮头扑上悬岩,陈云二人躲藏之处亦已被波及了。他们抓紧石笋,还是有点透不过气
来的感觉,可以想像得到,雷震岳和尚和阳在惊涛骇浪直扑悬崖之下的搏斗情况,所受的压
力是何等之大。
  他们已看不清楚悬崖那边的搏斗情形,但听得琵琶声又响起来。
  云瑚一皱眉头,“他弹的是什么曲子,难听死了!”
  只听得那琵琶的声音,忽如鹤鸣叫,忽如猿啼三峡;忽如群犬争吠,忽如野狼哀嚎,鹤
鸣猿啼虽然凄凉,还好一些;大吠狼嚎可是刺耳非常,令人一听就不觉心烦意乱。在任何乐
器之中,也不会弹奏出这种声音的。
  琵琶声越来越怪,也越来越是令人难受,饶是陈石星功力深厚,听了一会,也不禁烦躁
不安,潮声炉若雷鸣,也不能把琵琶声掩盖。云瑚已经塞上耳朵,抬眼望去,巫三娘子和铁
广早已不在海神台上,而是躲得远远的伏在地上了。料想他们亦已早就寨了耳朵。
  陈石星不禁暗暗为雷震岳捏了一把冷汗,“原来尚和阳的铁琵琶还有这般妙用,‘乐
声’也可用作伤人的武器。哼,什么‘乐器’,简直是集‘嗓音’之大成!我距离这么远还
感觉难受,雷大侠和他近身搏斗,且又是在惊涛骇浪之下,那怎能定得下心神?”
  怒潮汹涌,一浪高于一浪,一个浪头跟着一个浪头扑上那座横空凸出的“海神台”。初
时两个浪头之间,还隔着一段时间,渐渐相隔的时间越来越短。云瑚曾听江南女侠钟毓秀谈
过观潮的经验,知道这是“二潮”就快到了“尾声”的阶段,但气势的猛烈,也以这个最后
的时刻最为厉害。
  尚和阳初时是在两个潮头的间歇弹几下琵琶的,此时琵琶声也是久久才响了一下了。
  还有令得他们稍稍放心的是,雷震岳依然屹立海神台上,虽然看不清楚他们搏斗的情
形,最少也可以知道他还支持得住。
  陈石星凝神细看,有一次在两个潮头间歇之际,看见雷震岳闪电般的劈出几刀,刀法竟
是似曾相识。陈石星心中一动,蓦地想了起来:“啊,这刀法不是从师父传给我的无名剑法
中变化出来的么?雷大侠可是变化得真巧妙啊!”
  陈石星眼力不差,“一柱擎天”雷震岳此时使的正是从张丹枫剑法之中脱胎出来的刀
法。
  尚和阳唯一的一败就是败在张丹枫的剑下的,雷震岳虽然比不上当年的张丹枫,但尚和
阳看见他忽然会使出张丹枫的剑法,也是不能不有所顾忌了。
  雷震岳在初听那“集噪音之大成”的琵琶声时,也自觉得有点心旌摇荡,几乎把持不
定。在紧急关头,忽地心念一动,不知不觉的就把这两年来他所参透的张丹枫剑法,化到了
刀法上了。潮头间歇之际,他就快刀疾攻,每一招几乎都是从尚和阳意想不到的方位砍来。
尚和阳有了顾忌,招架还来不及,哪里还有余暇弹拔琵琶。
  雷震岳暗暗叫声“惭愧”!“要不是那次在阳朔的莲花峰上,陈石星借比武为名,把张
大侠的剑法使出来令我得窥全貌,今天只怕我还当真打不过这个老魔头呢。”
  但危险还没过去,危险是来自一浪高于一浪,扑上悬岩的潮头。在“二潮”即将过去的
时候,潮头来得最为猛烈。不过这危险是双方同时遭受的,饶是他们已经使出了重身法,还
是禁不住给浪头冲得一步步的往后退,眼看就要退到界线了。
  尚和阳退多了一步,眼看脚步就要踩在界线上,一个浪头又扑上来,他咬牙根,杀机陡
起,使出了最后一招阴毒手段。他这铁琵琶是腹内中空,内藏喂毒暗器的。他一按机括,三
枚透骨钉射了出去。
  雷震岳本来也知道他有这手狠毒的功夫,早就着意提防的。但此际尚和阳是趁巨浪扑来
之际,才突然发出暗器,那雷鸣似的潮声掩盖了暗器射出的风声,一下子就射到雷震岳的面
门。
  在这危急关头,显出了雷震岳非凡本领,百忙中一个“懒驴打滚”,倒滚地上,金刀护
着头顶,铮铮数声,三枚透骨钉仍是给他磕开。尚和阳也料到只有此着方能推挡暗器,早就
埋伏了后着,趁他刚一卧倒的时机,立即起个连环飞脚向他踢去。心想纵然伤不了雷震岳的
性命,只须把他踢出界线,也算是他输了。
  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在他双脚齐飞之际,一个浪头又扑上来,这是“二潮”将逝之际最
后一个浪头,也是最猛烈的一个浪头。尚和阳用尽平生气力起这飞脚,下步不稳,登时给浪
头冲倒。
  雷震岳反手扣着他的手腕,尚和阳双臂一振,弹不开雷震岳的掌握,顺势也抓着他的上
臂。双方功力相若,迅速的经过一番扭打,两个人都慢慢站了起来,大家都恰好站在那条界
线上。此时尚和阳已经挣脱对方掌握,用力一推,要把雷震岳推出界线。
  只听得“蓬“的一声,声如郁雷,四掌相交,两个人好像胶着一般,谁也不能移动半
步。
  这是双方内力搏斗,力强者胜,力弱者败,绝不能取巧的。凶险处比起刚才在惊涛骇浪
之下搏斗,有过之而无不及。
  论功力两人大致相当,尚和阳多了二十年火候,雷震岳则胜在年纪较轻,本来还应该是
尚和阳可能稍为持久一些,但由于那最后几招,尚和阳吃亏较大,此消彼长,却是雷震岳稍
占上凤。不过这一点稍占上风,即使是武学高手,一时间也难以看得出来。
  单拔群暗暗替雷震岳着急,东门壮也是暗暗替尚和阳着急。忽地两人不约而同的说道:
“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我看不如就算是和了吧?”
  尚和阳情知久战下去,自己必败无疑。他无法分神说话,只能点了点头。单拔群道:
“尚老先生同意作和,雷大哥,你就罢手如何?”弦外之音,只是暗贬了尚和阳。此时东门
壮已经看出一点似乎是尚和阳稍有不如,不敢作声。
  雷震岳也不想弄成一死一伤的结局,“念在他是老前辈的份上,我就让他半分吧。”于
是他点了点头。
  当下单拔群拉着雷震岳,东门壮拉着尚和阳,雷尚二人也在缓缓收回真力,方始能够分
开。饶是他们功力深厚,经过这一番凶险绝伦的搏斗,不觉也都是气喘吁吁,感到了筋疲力
竭。
  单拔群道:“既是以和局终场,这段梁子就算是化解了吧。”
  尚和阳得免败辱,自知已是侥幸,当然只好默然同意。不料铁广和巫三娘子却走上来,
说道:“尚老前辈和雷震岳的梁子算是化解了,我们和雷震岳的粱子还没化解呢。”
  单拔群喝道:“什么?你们也要向雷大侠挑战?”
  铁广说道:“当然,杀兄之仇,焉能不报。”巫三娘子则故意嘻皮笑脸的说道:“我本
来知道没资格向雷大侠挑战的,但夫唱妇随,我只能和丈夫一起舍命陪君子了!”
  单拔群怒道:“雷大侠刚刚斗罢,你们要找他报仇的话,我来替代雷大侠接你们的高
招!”
  东门壮哈哈一笑,立即说道。”单大侠此言差矣!”
  单拔群亢声道:“如何差矣?倒要请教!”
  东门壮道:“铁帮主要为兄报仇,这是另一件事情。单大侠有兴趣的话,可以再做一趟
公证人:但却似乎不该横加干预!”
  单拔群冷笑道。”依你的说法,他们用这等卑鄙的手段,倒是对了,铁广喝道:“你凭
什么说我们卑鄙?”
  单拔群道。”你们若是光明正大的报仇,尽可定下日期,约雷大侠另行比武!”
  巫三娘子笑道:“择日不如撞日,难得碰上,我们就要在今天作个了断。”东门壮哈哈
笑道:“报仇本来就是不择手段的,单大侠的说法,不嫌有点迂么?何况以武林身份而论,
他们虽然都是一帮之主,和雷大侠可还相差其远。雷大侠虽然斗了一场,谅也不会与他们斤
斤计较的。”
  雷震岳怒气勃发,喝道:“鼠辈敢来欺我,好,就让他们来吧。”
  铁广见他神威凛凛,不觉倒是一怔。但巫三娘子却已听出他的中气不足。
  巫三娘子向铁广使了个眼色,说道:“对啊,一寸光阴一寸金,是不该虚耗时间了。雷
大侠既然划出了道儿,咱们就并肩子上吧!”说到“一寸光阴一寸金”这句成语之时声音特
别响亮。
  这一句极普通的成语,本来可说是“陈腔滥调”的;但此时此际,在巫三娘子口中道
出,却有着特殊的含义。铁广何等机灵,一听便懂。心道:“不错,趁着雷震岳精力尚未恢
复,越快动手越好!”他得到巫三娘子一言提醒,亦已听出了雷震岳是中气不足了。当下立
即取出兵器,喝道:“姓雷的,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我们不想占你便宜,让你先进招
吧!”眼看双方如箭在弦,一触即发。忽听得有人喝道:“且慢!”
  这一声大喝,令得铁广夫妻不由得蓦地一呆,登时面上变了颜色。雷震岳则是大喜叫
道:“石星贤侄,你,你怎的也会我到这儿来了?”
  话犹未了,只见陈石星与云瑚手拉着手,像是鸳鸯比翼的腾空而起,脚尖落地之时,已
是到了“海神台”上。单拔群赞道:“好一招比翼双飞的轻功!”
  就在这一瞬间,尚和阳忽地喝道:“什么人胆敢跑来捣乱?”一拨琵琶,反手一挥,就
向陈云二人扫去。
  原来尚和阳并非不知陈石星是什么人,正因为他听见了雷震岳叫出陈石星的名字,这才
故意装作不知,以便他突施杀手的。要知陈石星这两年来在江湖上声名鹘起,尚和阳虽未见
过他,也听得铁广等人说过他的。此时见他来得如此迅疾,一看便知铁广夫妻难是他的对
手。是以不惜耗掉最后残存的两分功力,趁他们立足未定,就攻其无备了。
  他这一招名为“胡痂十八拍”,正是铁琵琶这门功夫变化最为复杂的杀手绝招,弦索割
脉,琵琶本身当作铁棒,弹出来的“噪音”则用以扰乱对方心神,除了碍于面子不敢发出暗
器之外,铁琵琶的功用可说已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单拔群骂道:“不要脸!”想要扑上能去,却被东门壮拦住。雷震岳初时一呆,跟着却
是哈哈一笑,说道:“无妨。”陈石星和云瑚是比尚和阳小了两辈的人,尚和阳把看家本领
差不多拿出来偷袭他们,心想陈石星纵有几分本领,但年纪轻轻,功力再强也强不到哪里,
这一下杀手使出,料想陈云二人,不死也必重伤。
  哪知结果竞是大大出他意料之外!
  陈石星一声长啸,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长啸声中,剑光暴长。他与云瑚业已双剑合
壁,倏的就把尚和阳的身形圈在剑光圈内。雷震岳不禁又惊又喜,心里想道:“长江后浪推
前浪,这句话当真说得不错。”心念未已,只听得一阵繁弦急奏似的铮铮之声,本来是耀眼
生辉的剑光突然收敛。陈石星朗声说道:“对不住,弄坏了老前辈的乐器,真是不好意
思!”
  只见尚和阳站在一旁,呆若木鸡。他的手上还抱着琵琶,但琵琶上的弦线都己当中断
了。而且琵琶的腹部,穿了一个洞。地上一堆破铜烂铁,有透骨钉,有铁莲子,有薄如翼蝉
的蝴蝶镖——还有给剑光绞得变成粉末的许多梅花针。这些暗器,虽然已是给剑光绞削得破
破烂烂,落在行家眼中,还是可以认得出来。原来尚和阳已是使出了最后一招,把藏在琵琶
腹内的暗器全都发了出来。
  但他却想不到陈云二人的双剑合壁,威力还在他的估计之上太多。不但暗器无功,连铁
琵琶都给他们的双剑洞穿!原来陈石星和云瑚所用的剑,一名白虹,一名青冥,乃是张丹枫
夫妇当年所用的鸳鸯宝剑,传给他们的。尚和阳的铁琵琶本来也是一件宝物,寻常刀剑,决
计不能损害它的分毫,如今却毁在这双宝剑之下。
  尚和阳已是把平生本领都拿出来,虽说在激战之余,筋疲力倦,但不过数招,便败在两
个晚辈之手,而且败得如此之惨,不但大出旁人意外,他自己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
  他站在一旁,呆若木鸡,脸上一派茫然的神色。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想什么,但料想那
滋味也是极之难受的了。
  单拔群本来想骂他一声“卑鄙”的,见他如此狼狈,倒是不忍再骂了。
  陈石星打败了尚和阳,这才说道:“雷伯伯,这场比武,请让我们替你接下来吧,我们
两个对他们两个,谁也没有占谁的便宜。”
  东门壮勉强打起精神,端出公证人的身分,说道:“你们懂不懂江湖规矩,铁广夫妻找
雷大侠报仇,你们凭什么搞局?”云瑚冷笑道:“你这是什么公证人,只许铁广替他哥哥报
仇,就不许我替父亲报仇吗?当年害死我爹爹的人,他的哥哥也是其中之一!雷大侠替我杀
了他的哥哥,他要报仇,只能找我算帐!”
  东门壮一指陈石星,说道。”那么,你呢?”单拔群道:“云姑娘的母亲曾有遗嘱付托
与我,由我做媒,把她的女儿许配给陈石星,他们是未婚夫妻的关系。”
  这件事情云瑚还是第一次知道。单拔群当众说了出来,她不禁脸都红了。
  陈石星道:“捌开这层关系不谈,我和毒龙帮也有深仇大恨。我的爷爷是受毒龙帮的人
暗算,因伤至死的。我的家也是给毒龙帮放火烧掉的。我不知谁是下手的人,但铁广既然是
毒龙帮帮主,我就只能找他算帐!”
  这正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东门壮刚才既然坚持铁广夫妻可以向雷震岳算帐,此时自是
没有理由禁止陈云二人向铁广算帐,只能哑口无言。单拔群道。”好,既然大家都没话说,
就让我和东门先生再做一趟公证人吧。东门先生,你要和我比武,是押后一场呢?还是同时
进行呢?若是同时进行,就只能取消公证人,让他们自行比武了。”
  形势陡变,东门壮哪里还敢多事,只好说道:“单大侠,刚才只是为了一时议论未决,
我才只能提出大家都以比武解决的。其实我并不是非要和你武不可!”言下之意,如今是
“议论”己定,他也同意由铁广夫妻和陈云二人作个了断,是公平合理的了。
  铁广和巫三娘子怎敢和陈石星比武?巫三娘子偷偷向铁广使了一个眼色,两人齐声说
道:“好,比就比吧,难道我们还怕你这小子不成!”
  陈石星道:“很好,不怕就来吧!”不料铁广夫妻口里是这么说。做的却是另外一套,
巫三娘子踏上一步,突然发出一件暗器。
  这是她的独门暗器——毒雾金针烈焰弹。
  只听得“篷”的一声,暗器爆裂,登时烟雾迷漫,一团火光,向陈云二人罩去。烟雾中
闪烁着无数金色光芒,那是细如牛毛的梅花针。铁广也发出了他的独门暗器毒龙镖,他们一
发暗器,立即便向后跃。
  巫三娘子所发的“毒雾金针烈焰弹”,可说是杀伤力最强的一种暗器,虽然她本来只是
用以对付陈石星,但毒雾迷漫,金针四射,烈焰飞腾,凡是站在这海神台上的人,都是难免
被波及了。
  是以她的暗器一发,海神台上的几个人也就同时出手。
  单拔群一声大喝,呼呼呼连发三掌。他号称“铁掌金刀”,掌力的强劲,可想而知。那
迷漫的毒雾,在他掌风扫荡之下,片刻之间,便已由浓变淡,由淡而无。
  陈云二人则仍是施展双剑合壁的功夫,一招“白虹贯日”剑光合成一道长虹,巫三娘子
所发的毒钉和铁广所发的毒龙镖,根本就近不了他们的身子,便给剑光绞碎。
  但烟雾一散,却已不见了铁广和巫三娘子。
  陈石星定晴细察,这才发现有两条人影,早已跑过了那条界线,跑到了悬岩的边缘。
  陈石星大怒喝道:“用这等阴毒的暗器害人,你们还想跑么?”
  他正要和云瑚追过去,话犹未了,只听得“卜通”一声,铁广夫妻已是同时跳下钱塘江
去了。
  原来他们也知道恶毒的暗器,只能阻挡一时,决计伤不了陈石星的。巫三娘子用这种暗
器,不过是想借烟雾掩护,以便她和铁广逃走的。
  毒龙帮是海上的盗帮,铁广身为帮主,自是精通水性,巫三娘子小时常在号称长江天险
的三峡水中游泳,水底功夫,亦是不在铁广之下。放此他们敢于跳下波涛汹涌的钱塘江。不
过,也幸亏他们的时间选择得对,要是“二潮”未过,那“万里突围天鼓碎,天鳌翻见云山
倾”的浪头,纵然他们的水底功夫再高十倍,也是难免被怒潮卷去,丧身鱼腹。云瑚恨恨说
道:“便宜了这一对狠毒的狗男女了。”
  陈石星:“在这惊涛骇浪之中,他们也未必逃得性命的,就让他们去吧。”
  他正想过去与雷震岳相叙,忽听得雷震岳叫道:“啊呀,不好!”
  陈石星吃了一惊、“什么不好?”只见雷震岳瞪着眼睛,神情竟似呆了,陈石星跟着他
目光注视的方向望去,只见尚和阳不知是什么时候悄悄走过去的,此时亦已站在悬岩边了。
  陈石星一眼望去、就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尚和阳的面色太可怕了”!
  原来在铁广夫妻发出暗器偷袭之时,大家都忙于应变,却谁也没有想到要去“保护”尚
和阳。尚和阳在对陈云二人全力一击之后,已是再也没有能力抵御暗器了。而且他也没有想
到铁广夫妻会使用这等歹毒的手段,连他的性命也不顾的。
  他败在小辈之手,心情早已惘然若丧,莫说已无抵御的能力,即使还有,也是躲避不开
了。
  他吸进了毒烟,太阳穴,迎香穴,眉心都中了巫三娘子剧毒的梅花针,肩头着了铁广见
血封喉的毒龙镖。
  莫说他的功力已经消失,即使没有消失,被这许多剧毒的暗器打着要害,只怕也是难以
保全性命。
  雷震岳大吃一惊过后,连忙叫道:“尚老前辈,你莫,你莫动,我来帮你疗伤!”尚和
阳凄然一笑,说道:“我一大把年纪,难道你还要我苟活人间三十年吗?我后悔违背了对张
丹枫的允诺,如今败在张丹枫的高徒手下,这正是上天给我的报应。我还能够说话不算数
吗?”雷震岳还未跑到他的跟前,只听得“卜通”一声,他已是追随铁广夫妻之后,跳下钱
塘江去了。
  铁广夫妻精通水性,又没有受伤,跳下去或许还可以侥幸逃生,他这一跳,在八月十八
“海神生日”的日子跳下钱塘江,谁也知道那是必死无疑的了。雷震岳叹了口气,说道:
“尚和阳好歹也算是开创一派的武学宗师,想不到竟是如此下场!”正是:
           祸福本无门,便凭人自召。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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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广陵剑》——第四十回 友敌混淆行诡辩 是非大白破奸谋
梁羽生《广陵剑》 第四十回 友敌混淆行诡辩 是非大白破奸谋   东门壮在铁广夫妻一放暗器之时,已是料准他们的偷袭必然不能成功,早就在烟雾消散
之前溜走了。
  雷震岳笑道:“今天他是公证人的身份,按照江湖规矩,与其今日与他为难,倒不如让
他再来捣乱的好,就只怕他不敢自投罗网。不过我还有一事未明,想问石星贤侄。”
  “不知伯伯想要知道什么?”
  “听说你们本来是打算留在苏州的,怎的忽然又到了这里?”
  陈石星道:“我正是要把一个好消息告诉两位伯伯。”
  单拔群连忙问道:“可是你们已经打听到葛南威的消息了么?”
  云瑚笑道:“岂只消息,他的人已经回来了。”
  单拔群喜出望外,“怎样找到他的?”
  云瑚笑道:“单伯伯,你的眼光真是不差,给你说对了。”
  单拔群一怔道:“我说对了什么?”
  云瑚说道:“是那位巫姑娘将他救了出来,后来又在暗中帮助我们,我们才能找到他
的。”当下将找到葛南威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给单拔群知道。
  单拔群笑道:“我早就看出那位巫姑娘对南威没有恶意,总算没看错人。南威如今是在
——”
  陈石星道:“在我们离开苏州那天,他已经和丐帮的焦舵主前往太湖了。”
  雷震岳霍然一省,说道:“对,太湖三十六家水塞的总寨主王元振今年做六十大寿,他
的寿辰是本月廿二日吧?”单拔群笑道:“正是。我本来想邀你一起赶会的。”
  雷震岳笑道:“其实我也有这主意。不过在今日之前我可不知自己是否有命去喝他的寿
酒。现在是可以和你们一起去了。”
  两天之后,他们已是一叶轻舟,逍遥在太湖之上。
  风平浪静,凝眸望去,但见万顷茫茫,水天一色“,太湖七十二峰迤逦迎来,有如翡翠
屏风,片片飞过。
  云瑚在这如诗似画的景色之中,也不禁逸兴遥飞,轻轻吟道:“燕雁无心,太猢西畔随
云去,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这是宋代词人姜白石的名句,云瑚低吟半阙,便即笑道:
“可惜现在未是黄昏,也没有雨。”
  陈石星笑道:“还是没有黄昏雨的好。前两句何等洒脱飘逸,要是加上了后两句的景
色,那可就嫌有点凄苦了。”云瑚笑道。”不错,我现在着群峰起伏,隐现湖中,也只觉心
旷神怡,并无白石老人感受的那种‘数峰清苦’的滋味。”
  说罢,忽地朝陈石星笑了一笑,按下去道。”面对如此幽美的湖光山色,我倒想听听你
的琴声了。”
  陈石星道:“好,我给你弹一曲张于湖(宋代词人,曾中状元)的念奴娇。这首词虽然
写的是洞庭湖景色,移到此处,也很合适。”
  云瑚说道:“不错,此词豪情胜慨,正合咱们心境。你弹吧,我给你伴唱。”琴声一
起,云瑚唱道: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树琼田三万亩,着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银
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短发萧萧襟袖冷,稳泛烩溪空阔。尽棍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弦独啸,不知今夕
何夕?”中秋才过三天,也算得是应景了。
  琴声一止,忽听得有人喝彩道:“弹得好,喝得也好!”
  雷震岳和单拔群听得有人喝彩,不禁也都是吃了一惊。原来在他们附近的水面,并无船
只。极且远眺,只是隐约可见一面风帆。若说喝彩的人在那条船上,距离这么远,还是听得
如此清楚,那人的功力之深,也就可想而知了。
  陈石星吃了一惊,说:“这人用的似乎是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
  雷震岳叹道:“不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句话当真说得半点不假。此人的内功之
高之纯,实是我平生仅见。想不到会在此处碰上如此人物。单兄,你对武林人物比我熟悉,
你可知道这人是谁么?”
  连“一柱擎天”雷震岳都如此说,陈石星和云瑚不禁更为惊骇了。大家都把眼睛看着单
拔群,希望他能够说出此人来历。
  单拔群想了一想,说道:“张丹枫大侠我曾有幸见过,要是张大侠尚未逝世的话,我会
怀疑是他。但张大侠早已在四年前去世,我可真想不到还有谁能有此功力了。”
  雷震岳道:“他的功力竟比得上一代武学的大宗师张丹枫大侠么?”单拔群道:“比之
张大侠虽然还有不如,但在我所认识的武林前辈之中,已是没有能及他了。”
  雷震岳道:“单兄,你见闻广博,你再仔细想想,或许这人你虽然并不认识,却曾听人
说过?”
  单拔群道:“厉抗天的师父乔北溟当年是和张大侠分庭抗礼的大魔头,但听说他也是早
已在海外死了。”
  陈石星道:“不错。厉抗天丧命在我师父掌下,我曾亲耳听得他说他那次是要找我的师
父为他的师父报仇的。既然用到‘报仇’二字,可知乔北溟的死讯是真不假。”雷震岳道:
“想不出那就算了。依常理推测,既然有这样的人物来到太湖,今天又是王元振的寿辰,自
必是来给王元振贺寿的了。咱们到了西洞庭山,料想就可以知道他是谁了。”
  单拔群忽道:“我想起一个人来了!”
  雷震岳道:“是谁?”
  单拔群道:“东海龙王!”
  雷震岳道:“东海龙王是什么人?”
  单拔群道:“他是、是——”
  正说话之间,前面那条船已是出现在他们的视力范围之内。
  只见那条船大得惊人,约莫有二三十丈长,三层楼高。是一条名符其实的“楼船”。
  雷震岳道:“这种楼船,似乎不是在江河行走的!”
  单拔群道:“不错,这是用来飘洋过海的楼船。啊,你们看见了那面旗帜吗?”陈石星
定睛看去,只见一面大旗,在船头迎风飘扬。旗上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的缉龙。
  龙是帝王的标志,这条船居然敢用龙旗,先莫问主人是谁,他的胆大处亦是足以惊世骇
俗了。
  单拔群吁了一口气,说道:“我猜得不错,果然是东海龙王!”那座楼船乘风疾驶,比
小船还快得多,没过多久,就只看见桅尖,船身已是隐没在烟波浩渺之中。依水程推断,这
条船已是到了西洞庭山的山脚,船上的人也可能已是弃舟登陆了。
  雷震岳道:“船在西洞庭山停泊,看来果然是去给王元振祝寿的了。单兄,这东海龙王
是什么来历,你还没有说呢。”云瑚则迫不及待的问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单拔群道:“我不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甚至不知道他是姓甚名谁。”
  “我只知道他是纵横东海的一股海盗首领,杀人掠货,对黑白道都不买帐的海上霸王。
因他以龙旗作为标志,故此人们称他为东海龙王。他很少在陆上露面,故此中原的武林人
士,知道他的人并不多。
  雷震岳皱眉道:“像这样的一个人,王元振的名头虽然不小,恐怕也未必放在他眼内,
他怎肯‘屈驾’来给王元振贺寿?事情似乎有点可疑吧?单兄你可知道他是王元振的朋友
吗?”
  单拔群道。”我曾听王元振谈过他,但据王元振说,他也是从未见过东海龙王的,更谈
不上有什么交情了。不过或许他是由于惺惺相借,幕名前来与王元振结纳也说不定。”
  他们这一叶轻舟,虽然比不上那艘海船之快,速度也不算慢。不见那艘海船之后约莫半
个时辰,他们也到了西洞庭山了。当下一行四人,舍舟登陆。
  西洞庭山虽远不及五岳名山之高大,但悬崖峭壁,奇石嶙峋,却也予人以崔夷万丈的感
觉。雷震岳等一行四人舍舟登陆,但见山下田亩成行,山上尽是果树,浓荫相接,花果飘
香,单拔群告诉同行诸人:“王元振行寓兵于农之法,山寨弟兄的口粮,一半是凭耕种,一
半是靠打鱼。除非贪官污吏的不义之财他们才会强抢,一般正当的客商,他们是从不劫掠
的。”
  行到半山,已有两个头目上来迎接。他们是认识单拔群的,一见单拔群,便即喜形于色
的说道:“单大侠,你来了就好了,我们真担心你今天赶不回来呢。”单拔群道。”有什么
事吗?”
  一个头目道。”刚才来了一个非常特别的客人。”
  单拔群道:“我已经知道了,是东海龙王。”那头目道:“不错,东海龙王带了许多人
来,他和我们可是一向没有来往的。”单拔群道:“你怀疑他们来意不善?”
  那头目道:“除了东海龙王这帮人外,还有一些和我们虽然相识;但交情却很普通,甚
至是各行其是,风马中不相及的黑道人物也来了不少。但这些人和东海龙王那帮人却似乎相
识,一见面就有说有笑的。我直怀疑他们是别有图谋,来者不着,善者不来。”单拔群道:
“好,那么我走快两步,去见你们的寨主,用不着你们带路了。”
  当下他们四人立即施展轻功,径奔王元振总舵所在的西洞庭山主峰缥缈峻。
  王元振是在聚义厅接受宾客的祝贺的。他们一进寨门,只见走来迎接他们的头目面色都
是有点异样的沉重,来到聚义厅,便听得里面吵闹之声,恍若聚蚊成雷,说话的人太多,只
听出他们是在争论,至于争论什么,一时间可就难以分辨了。单拔群无暇向知客多问,便即
走迸聚义厅,正在门口,忽听得王元振大声说道:“我年纪老迈,过了今日,已是决意金盆
洗手,这太湖寨主,我都不想当了,何况什么江南的武林盟主?我自是更无此念。”
  跟着有人说道:“是否需要一个武林盟主,大家也还意见纷纷呢,王寨主,你让贤不嫌
早了一点么?”
  又有人大声叫道:“王寨主,你是龙马精神,六十岁正是壮年,如何就说到金盆洗手四
字?”
  跟着有人叫道:“目前正有大事待决,王寨主就是想要金盆洗手,似乎也不当在这时
候。”
  单拔群听得这些议论,不禁暗暗纳罕,怎的突然会有推举什么武林盟主的动议?莫非就
是东海龙王的党羽搞出来的。真正的目的是要让东海龙王统一江湖?‘大事待决’又是什么
‘大事’呢?还有一样奇怪的是,王元振素来豪气千云,才不过是十天之前,我和他分手的
时候,他也未曾向我表露有金盆洗手之意,怎的现在忽然说要退出江湖?”
  心念未已,听得一片嘈嘈杂杂的声音嚷道:“王寨主若是当真倦勤,那咱们也不必勉强
他了!”
  “处非常之事,必须非常之人;这担子是重了些,王寨主不愿意挑,咱们就请能挑得起
也愿意挑的人担当吧。”
  “胡说八道,我们在太湖里安窑立柜,数十年来都是风平浪静,何须什么武林盟主?我
们拥戴的也只能是天总寨主!”
  “话可不是这么说,如今我们受到官兵的压迫,正是应当同心御侮的时候,有个武林盟
主,那又有什么不好?”
  许许多多人同时说话,竟是主张有武林盟主,主张“不必勉强”王元振再负重任的人
多。而且这些人包括太湖三十六家寨主中的几家寨主在内。
  就在此时,单拔群一行四人已经走进了聚义厅,开始有人发现他们了。
  认识单拔群的人多,登时就有许多人叫道:“大家且莫争论,单大陕到了!”接着有人
叫道:“啊,威震天南的‘一柱擎天’雷大侠也到了!”
  只有陈石星和云瑚,他们虽然是跟着两位大侠进来,却没什么人注意他们。
  王元振喜出望外:“雷大侠,想不到大驾光临,请恕失迎之罪。单大哥,你怎么不早点
给我捎个消息?”
  单拔群道:“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雷大哥来到江南的。我是特地到海宁去接他来的
呢。”
  雷震岳道:“我是特来给王总寨主拜寿的,王总寨主不必客气。”
  王元振叠声说了两句“不敢当”之后,哈哈笑道:“今日先有东海龙王,后有你们两位
稀客远来,真是令得王某毕生永感荣宠之事。”
  和王元振宾主对坐的是一个身高七尺开外的虬髯大汉,约莫五十岁未到的年纪,双目炯
炯有神,雷震岳和单拔群二人来看,态度却似乎颇为倔傲。
  云瑚悄悄在陈石星耳边说道:“这人想必就是东海龙王了,哼,他这副自高自大的神
气,我一见就心里生气!”
  那虬髯汉子忽地把目光投到陈云二人身上,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云瑚的说话。陈石星悄
悄捏了捏云瑚的手心,示意叫她莫要乱说。两人退入人丛之中。
  此时嘈嘈杂杂的声音不知不觉都已静止下来,大家都在注视东海龙王和两位威震武林的
大侠相会。
  王元振开始介绍道:“这位是鼎鼎大名、纵横海上的东海龙王司空舵主!”不出云瑚所
料,这虬髯大汉果然是东海龙王。
  “这位是威震南天的‘一柱擎天’雷大侠!”
  介绍完毕,东海龙王微一欠身,淡淡说道。”在下司空阔,久仰雷大侠盛名。”
  在场的人,十九不知道东海龙王的真名实姓,此时才知道他叫司空阔。
  他口里虽然是说对雷震岳“久仰”,但只是微一欠身,倔傲的神色依然未改,显然是不
怎么把“一柱擎天”雷震岳放在眼内。
  许多人都为雷震岳感到不平,雷震岳却似乎不以为意,按照普通的江湖礼节,不卑不亢
的抱拳一揖,也是淡淡道:“请恕雷某地僻偏远,今日方始知道东海龙王的大名,失敬
了!”
  针锋相对,东海龙王的面色微变,随即哈哈笑了起来。
  “司空阔海上为家,长居化外,久矣不与中原君子交游,失礼之处,雷大侠莫怪!”笑
声中重新施礼,还了一揖。恍似暗流般汹涌,无声无息的突然卷来。雷震岳只觉一股大力,
扑击他的胸口。
  雷震岳无暇思索,连忙抱拳,还以一揖。
  两股劈空掌力相撞,“波”的一声,好似戳破了皮球,雷震岳竟是身不由己的退了一
步。
  东海龙王发难在先,雷震岳被逼防御,自是难免稍稍吃亏,退这一步,其实是不能算输
的。
  不过,这是对方借还礼为名的暗中较量,雷震岳虽然明知是给对方占了便宜,却不能就
此翻脸再施反击的。他退了一步,表面看来,总是输了。
  东海龙王哈哈一笑,说道:“雷大侠、你大多礼了!”说罢,大马金刀的便即坐下,他
可不再还礼了。“这位是铁掌金刀单拔群单大侠。”王元振跟着替单拔群介绍。
  单拔群踏上一步,伸出手来,说道:“久仰东海龙王盛名,幸会,幸会!”
  江湖上通行的“见面礼”,除了抱拳打拱之外,就是握手为礼。单拔群正是因为看见雷
露岳在劈空掌力上吃了亏,故而藉行礼为名,有意替雷震岳出一口气。
  这一下登时引起全场注视、众人俱是想道:“单拔群号称铁掌金刀,掌上的功夫自是十
分了得。这次东海龙王恐怕是难免要吃点亏了。”
  哪知双掌一握,单拔群却是不由得不暗暗吃惊。
  原来双掌一握,单拔群只觉对方的手掌软绵绵的,似乎根本没有发力,但单拔群逐渐把
掌力加重,对方却仍然是神色从容。不消片刻,单拔群已是默运玄功,把他的掌力发挥得淋
淹尽致。他号称“铁掌金刀”,掌力只需用一半,就有开碑裂石之能,但此际已经用到全
力,依然是奈何对方不得。
  那么刚猛的掌力发过去,竟如泥牛入海,一去无踪,惯经大敌的单拔群也不能不暗暗吃
惊了:“人称东海龙王的武功深不可测,果然是言下无虚。”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深知此
际若然撤掌,东海龙玉的内力必将乘虚而入,是以只好咬紧牙根,继续下去,全力施为。东
海龙王脸上的神色丝毫不变,但旁边的人若是细心观察的话,也可以看见他的额角沁出一颗
汗珠。只不过单拔群的神情却是紧张得多。
  王元振恐怕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正想和雷震岳合力为他们化解,忽听得东海龙王哈哈
一笑,说道:“单大侠号称的铁掌金刀,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笑声中放开了单拔
群的手掌,坐回原位。两人移开脚步之后,众人定睛一看,只见单拔群刚才站立之处,有个
深深的脚印,东海龙王站立之处,却是什么痕迹也没有。
  单拔群能够在厚实的青砖上踏出脚印,功夫的厉害自是足以骇人。俱落在武学行家的眼
中,东海龙王的丝毫不留痕迹却是更加骇人。王元振这边的人不禁都是暗暗吃惊:“想不到
铁掌金刀的掌力,也还是要输给东海龙王!”
  只有武学造诣最深的雷震岳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又给东海龙王取巧胜了这场,真是不
值!”
  原来单拔群的掌力是外家功夫,东海龙王的掌力则是内家功夫。内功外功若然都是练到
登峰造极境界,本来是难以轩轻的。不过从表面看来,练内功练得接近炉火纯青之境,别人
极难测出深浅;练外功的人可就比较容易看得出来。例如单拔群在用了全力的情况下,就难
免留下脚印了。
  其实单拔群和东海龙王的功力本来是旗鼓相当的,要是东海龙王不撤掌的话,最后的结
果势必是两败俱伤。
  两大高手和东海龙王暗中较量,相继吃了哑亏。群雄不禁相顾失色。王元振咳了一声,
说道:“大家都相褒了,请坐下来继续商谈吧。”
  哪知雷、单两个刚刚坐下,东海龙王却站起来。
  “还有两位少年英侠,王寨主,你可还未曾介绍呢。”东海龙王说道。
  刚才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一柱擎天”雷震岳和“铁掌金刀”单拔群这两位大侠的身
上,对和他们一起进来的陈石星和云瑚二人谁都没有留意,连王元振也只道他们是身份普遍
的后起之秀,适逢其会,恰好和两位大侠一同进来而已。他们是否和两位大侠相识,王元振
也是未知道的。是以纵然他们是“后起之秀”,在这样的盛会之中,也还不值得王元振特别
介绍。单拔群道:“陈世兄、云贤侄请过来吧!”陈石星淡淡说道:“我是末学后进,不敢
高攀……”话犹未了,云蝴却已轻轻笑道:“咱们虽是无名小辈,但难得有这机会,会会东
海龙王又有何妨?”陈石星只好和她一同走了出来。
  他们刚刚走出人丛,东海龙王便迎上去,向着陈石星哈哈笑道:“陈兄,我虽然还未知
道你是谁,你却是在座贤豪之中,我最佩服的一位!”
  东海龙王刚才对两位名震天下的大侠都那么倔傲无礼,谁也想不到他竟会对一个年纪轻
轻的人如此谦恭,这刹那间,不禁都愕住了。
  陈石星怔了一怔,“司空舵主说笑了,晚辈担当不起。”
  东海龙王笑道:“我生平从来不会胡乱恭维别人的,你的武功深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
你最少有一样本领,是当今之世,无人可比得上你的!”
  众人听得东海龙王如此说法,这才对陈石星另眼相看,不觉都是竖起耳朵来听。
  “适才湖上得聆雅奏,古人所云的‘绕梁三日’之感尚未足喻,当今之世,我相信是没
有谁比得上陈兄的。不知三十年前,名扬天下的琴仙陈琴翁是陈兄的什么人?”
  陈石星道:“正是我的祖父。”
  此言一出,已经有一些人开始知道陈石星的来历。东海龙王哈哈笑道:“这就怪不得
了。嘿嘿,倘若说到武功,今日在这里的人,连我在内,恐怕谁也不能称为天下第一吧?不
论哪一门本领,只要是天下第一的我就佩服,我这么说,陈兄,你应该相信我是出于诚意
吧?”陈石星道:“多谢舵主谬赞,晚辈愧不敢当。”东海龙王笑道:“你还客气什么?来
来来,咱们过去谈谈。”一面说一面拉陈石星的手。
  群雄刚刚见过他和单拔群以行握手礼为名暗中较量功夫,单拔群似乎还吃了多少亏的。
此时见他拉着陈石星的手,不禁都是大吃一惊。陈石星也怕他是重施故技,不敢不着意提
防。当下立即默运张丹枫所传的内功心法,把一股若有若无,似虚似实的内力运到掌心。
  东海龙王虽是邪派的大魔头,但也有一个好处,乃是颇识怜才。他本来无意较量陈石星
的武功的,但由于他是武学的大行家,此际忽地感觉陈石星的内功极为奇妙,看得出他是对
自己采取防御态势,但那股内力却是若隐若现,欲拒还迎。饶是他见多识广,也猜不透陈石
星练的是属于哪派内功。好奇之心一起,东海龙王情不自禁要试一试陈石星的功力了。
  但陈石星既没有采取主动攻击,他只好先行运功试探了。这情形恰好和他刚才与单拔群
暗中较量的情形一样,不过是颠倒过来,由他站在单拔群刚才的位置而已。
  海龙王逐渐把内力一分一分的加上去,兀是试探不出陈石星的深浅,直到使出六七成内
力,这才隐隐感到陈石星的反击之力。感觉到陈石星这股内力虽然没有他的雄浑,但精纯厚
重似乎还在自己所学之上。东海龙王不愿伤害陈石星,当然也不想输给陈石星,吃了一惊之
后,心里想道:“这少年人的来历定必不凡,我也该适可而止了。”于是放开了陈石星的
手,又再哈哈大笑起来。
  “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这两句老话说得不错,想不到陈兄琴技无双,武
功也这么了得!”
  此言一出,不知道陈石星来历的人固然是惊异之极,那些知道陈石星来历的人,不觉也
都悚然动容。
  在众人喝彩声中,陈石星却是不禁心里暗道了一声“惭愧!”
  原来在东海龙王用到七分内劲之时,陈石星已是使尽气力。倘若继续相持下去,只怕陈
石星非受内伤不可。
  单拔群这才站了出来,朗声说道:“这位陈石星老弟是张丹枫大侠的关门弟子!”
  王元振吃了一惊,说道:“敢情就是数月前大闹紫禁城的那位陈少侠么?”
  单拔群道。”不错,这位云姑娘单名一个瑚字,她是——”
  王元振哈哈笑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了,云姑娘是云状元云重的孙女,云大侠云浩的
千金,对么?陈少侠和云女侠的双剑合壁,天下谁不闻名!”
  云瑚敛手一礼,微笑道:“司空舵主,单叔叔是我爹爹的好朋友,他和王寨主看在我爹
爹的份上,给我脸上贴金,我是担当不起的。司空舵主,你可莫要较考我的武功。”
  东海龙王恭恭敬敬还了一礼,说道:“令尊是我佩服的人,只恨无缘见得。女侠家学渊
源,不用试也知是造诣极深的了。”果然是普通的施礼,丝毫不带掌风。
  在张丹枫归隐石林之后,云浩就是江湖上最负盛名的大侠。如今虽然死了多年,武林中
人提起他都还是肃然起敬。
  忽听得有人轻轻一声咳嗽,站了起来,说道:“客人都已来齐了,我们还是言归正传
吧!”
  这人约莫四十左右年纪,头戴方巾,三绺长须,相貌清秀,似是个文士模样,只是一双
眼睛,一大一小,却令人有一种“阴森莫测”的感觉。单拔群认得此人,心里想道:“此人
无风也要起浪,由他出面来帮东海龙王说话,料想不会安着什么好心。”原来这个人复姓淳
于,单名一个“通”字。平生居无定处,长年在江湖浪荡,交游极为广阔,不论黑道白道,
正派邪派,只要有名望有地位的武林大家,他都喜欢巴结。能说会道,也喜欢挑拨是非。不
过由于他两面俱圆,路路皆通,也有许多人愿称他结纳,是以有人将他比作《封神榜》中的
申公豹。他说了两句“开场白”之后,见王元振没有说话,便又接下去说道:“雷大侠,单
大侠,你们恐怕还未知道要商量的是什么事情吧?”单拔群道:“略有所知,愿闻其详。”
淳于通道:“那就由我从头说起好不好?”歪斜着大小眼,看了看王元振。王元振淡淡说
道:“淳于兄伶牙俐齿,由你来说,那是最好也不过了。”
  淳于通清了清喉咙,说道:“今日商量的是对江南武林大有好处的一件事情,首先是东
海龙王有意思和太湖三十六家的总瓢把子王元振老英雄携手御侮,进一步更欢迎江南的武林
人士都来共订盟约!”
  单拔群道。”且慢。你说司空舵主意欲与王寨主携手御侮,不知是御什么侮?”淳于通
道:“那还用说,当然是抵御官兵的欺侮。据我所知,朝廷已经加派水师来到太湖,只怕不
日就要发动进攻,东海龙王在东海如今也是备受官兵的压迫,还要对付倭寇,恐怕也不容易
在海外立足了。双方利害相同,依我看要是能够合成一股,真正对大家都有好处……。”
  话犹未了,忽地有人报道:“巢湖韩寨主到!”
  王元振认得来客是江湖双杰的“老二”韩劲宏,只见他满面血污,衣裳破烂,满脸悲愤
之色的急步跑来。
  王元振吃了一惊,说道:“韩老弟,你怎么啦?”
  韩劲宏道:“我们的两条船碰上了官军水师,家兄和手下伤亡道尽,家兄亦已被抓去
了,只有我一个人侥幸还能留着性命来给你老拜寿。”
  巢湖双杰的老大韩劲功武功高强,为人慷慨豪爽,在水道的各帮各寨之中,声望和势力
都是仅次于王元振的。人人听得他被军官掳去,无不愤慨。
  王元振虎目圆睁,“为了我的贱辰,连累许多好朋友遭难,我还有什么面子接受你们
‘贺寿’?这生日不做也罢!”
  韩劲宏道:“王寨主,你千万别这么说。俗语说得好:将军难免阵中亡。干咱们这一行
的,谁不随时准备两肋插刀!就是我们不来给你祝寿,官军也要对付我们的。目前最紧要的
是咱们怎样去对付官军。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好埋怨的?王寨主,你切莫自责!今天是你老
的寿辰,咱们还是要尽情欢庆一天。明天再和官军干吧!”
  淳于通竖起大拇指喝了一个“好”字,说道:“韩寨主说得有理!大家都看见官军是怎
样压迫咱们了,要是还不同心合力,成吗?韩寨主你莫悲伤,有东海龙王和咱们联手,令兄
一定能救回本的。”
  韩劲宏吃了一惊,说道:“原来这位就是名闻四海的东海龙王司空舵主吗,幸会,幸
会。”“他口说的话对东海龙王颇为尊敬,脸上却一副茫然神气。似乎做梦也想不到东海龙
王会在此间出现,对东海龙王似乎也并不是非常相信。
  淳于通道:“司空舵主,这个大计还是由你老人家自己说吧。”东海龙王道一个“好”
字,站了起来,缓缓说道:“俗语说得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官军敢欺侮咱们,咱们就
不敢去打他们吗?”
  韩劲宏道:“司空舵主的意思是要和官军大干一场了?”
  东海龙王道:“不错,目前正是最好的机会。趁着王老寨主的寿辰,各路英雄豪杰都已
来到,咱们要是能够歃血为盟,同心合力,莫说区区几营水师,再多的官军,咱们也应付得
了。说不定咱们还可以干出一番大事业呢!”
  单拔群道:“不知司空舵主要干的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东海龙王道:“要是各位愿意歃血为盟,咱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第一步先占苏杭二
州,第二步取东南五省!”
  淳于通道:“王老寨主,你们两家利害相同,携手御侮之事,王老寨主当无异议吧?要
是各位英雄也都同意的话,那么咱们首先就得推举一位盟主!”
  王元振道:“兹事体大,请恕我不能立即答复。”
  淳于通道:“时机紧迫,请王老寨主当机立断!”他与东海龙王一唱一和,口气竟是咄
咄逼人了。
  王元振道:“再说我已年过六旬,老迈无能,要干这等大事,恐怕也是力不胜任了。”
淳于通道:“王老寨主,你太谦虚了。廉颇年过七旬,尚且有老当益壮的豪语,何况王老寨
主才是做六十岁的生日呢?金盆洗手,闭门封刀,岂非言之过早?”
  王元振道:“我如何能与古代的名将廉颇相比?”
  淳于通道:“王寨主客气了。不过,王寨主若是定要让贤的话,咱们也不妨另选一位武
林盟主。”说罢,眼睛望着东海龙王。
  单拔群忽地朗声说道:“且慢!”
  淳于通道:“单大侠有何指教?”单拔群道:“武林盟主,且慢推举。先得问问大家是
否赞同造反!司空舵主,你的主张,干脆说来就是‘造反’二字,我这说法没错吧?”东海
龙王纵声大笑,说道:“不错。我们本来就是强盗,强盗还怕造反吗?”淳于通立即附和:
“是呀,在座各位英雄,十居七八,都是开山立柜的瓢把子,不管你们干这一行是出于何
因,总而言之,统而言之,都不能不承认是强盗了!司空舵主快人快语,是强盗还怕造反,
岂非笑话?不过,单大侠,你当然不是强盗,你若然爱惜羽毛,不屑参加我们这伙,那也听
便!”要知够资格与东海龙王争夺盟主之位的不过寥寥数人,单拔群就是其中之一,淳于通
这番话的用意就是在于打击单拔群,最好将他排挤出去。单拔群冷冷说道:“淳于先生,你
扯得远了。目前要商量的大事,是应否造反,造反又是造什么样的反,单某的身份问题,意
向如何,这些都似乎不必劳烦大家讨论!”淳于通不敢与单拔群顶撞,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
哈哈掩饰窘态,“好,那我们再听听单大侠的高见。”说罢,在东海龙王侧边坐下。
  单拔群朗声说道:“盗亦有道,像王寨主从来不取不义之财,保护百姓,旺于朝廷千百
倍。这种行径,就和许多盗不同。在座的各位开山立柜的瓢把子,相信绝大多数都是属于这
一种的。又比如在雁门关外占山为王的金刀寨主,他固然与官军为敌,但也曾虔次替朝廷抵
御瓦刺的入侵,这就只能称为义军,不能称为强盗了,对么?”有许多人齐声说道:“对,
盗亦有道,这话说得不错!”
  单拔群继续说道:“造反也有多种,商汤讨粱,武王伐纣,解民倒悬,是一种逼上粱
山;替天行道,是一种占山为王;割据称雄,又一种;争夺江山,想做皇帝,又是一种。司
空舵主,你的造反,是哪一种呢?”
  东海龙王傲然说道:“俗语说得好,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朝廷无道,天下豪杰之
士,取而代之,就是想做皇帝,又有何不可!”
  淳于通喝彩道:“壮哉!司空舵主说得对极了,皇帝并不是要注定姓朱的来做才行。明
太祖朱元璋当年何尝不也是造反才夺来的江山!”
  雷震岳由于和江南的武林人士不很相熟,一直没有发言,此时忍耐不住,站起来道:
“朱元璋的江山可是从蒙古人手中夺回来的!”
  淳于通捋捋胡须,歪斜着眼淡淡说道:“如今的大明天子可不是朱元璋了,朱元璋有功
劳,他的后代子孙就应该永远做皇帝吗?”
  雷震岳早已看出东海龙王野心不小,他亦已隐隐感觉得到,东海龙王与淳于通一唱一
和,鼓动群雄造反,内中心定是藏有极大的阴谋,但他拙于言辞,被淳于通巧言一驳,一时
之间,还未想到应该如何措辞反驳才好。
  此时群豪已是议论纷纷,人声鼎沸,有一个人泪流满面,嘶哑着声音叫道:“官军已经
逼得我们无路可走,捉了咱们的亲人,杀了咱们的弟兄,是可忍孰不可忍,你们还在讨论要
造什么样的反,我是粗人,我不懂什么道理,就只知道要替我们跳马涧的杜大哥报仇!有哪
一位头领,他就是要我杀上京城,我拼着一身剐,也甘愿执鞭随铠!”
  说话的是跳马涧的二寨主房豪,大寨主杜谋是昨天在太湖被官军捉了去的。
  淳于通竖起大拇指道:“对,这才是好汉子!”
  东海龙王说道:“王寨主,杜谋是你的客人,如今房兄要为他的杜大哥报仇,你总应该
说几句话吧?”
  王元振十分难过,说道:“报仇我不反对,不过——”
  淳于通道:“不过怎样?”
  王元振道:“报仇我不反对,怎样报仇,似乎还可商榷。”东海龙王侧目斜瞧,说道:
“干脆的说,你赞不赞成造反?”
  王元振对他们的言论,隐隐觉得不妥,但也还未曾想得十分清楚,眼见众议纷纷,东海
龙王与淳于通又在一唱一和、辞锋咄咄逼人,王元振终于叹了口气,说道:“我愿付之公
议,要是大家都不反对,我也没有话说。”
  淳于通一指韩劲宏,说道:“好,那么你呢?你说该怎么样?”韩劲宏的哥哥给官军掳
去,淳于通自是以为他必然赞成造反无疑。韩劲宏神色一片茫然,半晌说道:“我不知道。
找,我唯王老寨主马首是瞻。”
  太湖三十六家寨主之一的夏一成道:“咱们纵然不想称王称霸,但大伙儿拧成一股,也
好叫朝廷不敢小觑咱们。就学金刀寨主的模样,他在北方称雄,王老寨主,你在南方称雄,
又有什么不可?”
  王元振苦笑道:“我怎能称金刀寨主相比?”
  夏一成道:“他可以做得到的,咱们为什么做不到?所以依我之见,有个武林盟主也是
好的。”他用的是“咱们”二字,已经不再单独只提“王老寨主”,弦外之音,显然是说倘
若东海龙王要做这武林盟主的话,他也并不反对。
  群豪意见纷给,三三五五,争论不休,人声鼎沸中,陈石星忽地站起来道:“请各位稍
静片刻,我有话说!”
  他用的是张丹枫传授的内功心法,运用丹田之气说出话来,声音不大,却把满大厅那一
片嘈嘈杂杂的声音都压了下去,声音铿铿锵锵,把群豪的耳鼓都震得有点嗡嗡作响。
  众人一惊之下,不知不觉都静下来听他说话了。唯一例外的是淳于通。淳于通是想“先
下手为强”,立刻说道:“陈少侠刚在不久之前,曾与群雄大闹京城,又曾与云女侠闯过禁
官,这正是天大的造反,想必对司空舵主的主张,应是没有异议的了,对吗?他特地这样大
捧陈石星,不问可知,乃是想要陈石星不便开口反对他们。
  哪知陈石星却不领他这顶高帽子的情,淡淡说道:“我还没有说话,你怎么知道我是赞
成还是反对?”
  幸亏淳于通脸皮厚,虽然颇感尴尬,还能厚着脸皮说道:“我是佩服陈少侠的英雄事
迹,故而忍不住要把陈少侠引为同调。既然陈少侠怪我多嘴,那就请陈少侠自己说吧。”陈
石星正眼也不看他,缓缀说道:“不对,我和你唱的并不同一个调子。干脆的说,我不赞成
你们所想做的这种造反!”
  此言一出,东海龙王和淳于通固然感到失望,但还未觉得怎样意外。倒是王元振这边的
人,有些人感到大惑不解了。
  陈石星继续说道:“数十年来,金刀寨主雄据关外,不知曾经多少次替朝廷打退了瓦刺
的入侵,这是天下人所共见的。各位比我年长,知道的当然比我更加清楚!
  “当然他也曾打过官军,但那是被逼还手的,不能和抵抗瓦刺的入侵相提并论。”
  “你们说要效法金刀寨主,似乎是应当效法他这种‘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的作为
吧?”
  夏一成面有愧色,勉强辩道:“陈少侠,你这道理是说得不错。不过,瓦刺并未打到江
南,我们怎能像金刀寨主那样去和瓦刺打仗?目前只是官军压逼我们,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先
打官军?”群豪说道:“对呀,依我说瓦刺固然要打,昏君也要打。”
  陈石星道:“两个拳头一齐打出去有力,还是一个拳头打出去有力?”房豪说道:“当
然是双拳齐打有力!”
  陈石星道:“若然一个拳头还要同时打两个强敌,那又如何?”房豪说道:“陈少侠,
你当我是小孩子么?谁也知道,要是这样打法,那定然必败无疑。”
  陈石星道:“对呀!房寨主既然明白这个道理,那就应当明白为什么我们不主张现在这
个时候,同时也打昏君了!
  “事有缓急轻重,目前瓦刺正在准备大举入侵,我们也该全力对付。要是能够令到朝廷
和我们一起抗敌,那才是上策,对么?”
  房豪仍不服气,“但官军压迫我们,难道我们就任由他欺侮吗?”
  陈石星道:“当然还是要理会的。但最紧要的是联手抗敌!要是义军的力量足够作为抗
敌的中流砥柱之时,料想官军也不敢随便向咱们挑衅。”
  房豪气平了些,“但我还是有一样想不通,请陈少侠指教。”
  “好说,好说。我见识浅陋,不过好在有各位前辈在场,说出来大家参详。”
  “干脆的说,我不相信昏君!你以为他会真心和咱们携手抗敌吗?”
  陈石星道:“这一问问得好,说老实话,我也不相信当今皇帝真心抗敌的!”
  房豪大惑不解,说道:“既然陈少侠也不相信昏君,何以还要我们和他携手抗敌?”
  陈石星道:“做皇帝的最紧要的是什么?是想坐稳江山,保持帝位。他要对瓦刺屈辱求
和,无非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对么?”房豪点了点头,说道。”不错!”
  陈石星道:“那么我们就告诉他,要是他不肯和我们联手抗敌,我们就在各处竖起义
旗,号召义师,替老百姓出头抗敌。如此一来,绝大多数决心抗敌的百姓是拥护谁呢?”房
豪说道:“我开始有点懂了。不错,如此一来,昏君尽失民心,他的江山也坐不稳了。”
  陈石星道:“要是他答应和我们联手抗敌,我们就答应拥戴他继续做皇帝,他权衡利
害,你说他敢反对咱们的主张吗?”
  房豪至此方始消除疑虑,说道,“陈少侠,你讲得真透彻,这我可懂了。”
  韩劲宏问道:“那次你和云女侠闯入禁官,就是为了求见皇帝老儿,申述你刚才所说的
主张吗?”
  陈石星道:“不错。我见到了皇帝,不出金刀寨主所料,他也被迫同意我们的主张
了。”
  当下陈石星把那次和皇帝谈判的经过,除了还须保密的一小部分之外,都说了出来。说
到他留书警告皇帝的那八个大字:“背信弃义,天子不恕”之时,群雄不禁都是意气风发,
掌声如雷。
  王元振站了起来,对陈石星深深一揖,说道。”陈少侠,多谢你一番高论,令我顿开茅
塞。”
  陈石星还礼道:“老寨主太夸奖了,我不过转述金刀寨主的主张而已。”
  夏一成道。”造反之事。可以缓提,但司空舵主乃当今豪杰,他肯和我们合作,我们实
是不该拒纳。”他这么一说,好几个寨主同声附和,另外几个寨主则持相反意见,虽然没有
明白说出要驱逐东海龙王,但显然是不赞不成与他联手。众议纷云,登时又是分成两派,争
吵起来。淳于通忽地冷冷的说道:“不是我对陈少侠有什么怀疑,不过陈少侠既然口口声
声,说是代转金刀寨主的主意,不知陈少侠可有什么凭据能够令得我们相信真是金刀寨主的
主张?”正是:
           舌剑唇枪犹未已,风波枝节又横生。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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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广陵剑》——第四十一回 江湖浪子遭惩戒 东海东王亦遁逃
梁羽生《广陵剑》 第四十一回 江湖浪子遭惩戒 东海东王亦遁逃   这一“节外生枝”,倒是令得陈石星感觉有点为难了。
  要知金刀寨主派沈匡、周复二人作为他的使者,前来京师与密谋起来的群雄联络之时,
并不知道陈石星也有参加的。当然。不会有亲笔的函件交给陈石星。沈周二人也没想到会有
这许多纠纷,为防意外只托陈石星口述,避免见之笔墨,料想王元振不会不信,却哪知会有
今日之事。
  陈石星正感为难之际,葛南威忽地站了起来,说道:“我有凭据!”说罢,拿出他的玉
萧,一按萧管,“呜”的一吹,吹出一颗蜡丸,剥开蜡丸,拿出一张薄如蝉翼,上面写满蝇
头小字的纸条,交给王元振。
  “这是林大哥托我代表‘八仙’给王寨主祝寿所写的信,信中也有提到陈石星代表金刀
寨主的事情,请王寨主一看就知道了。”葛南威说道。
  原来葛南威是迟陈石星两天动身的,“八仙”之首的林逸士老成持重,计虑周详,想到
兹事体大,还是由他亲笔证明的好。故而写了这封密函,说明“八仙”同意金刀寨主的主
张,同时也证明了陈石星是金刀寨主代表的身份。
  林逸士的笔迹许多人认识,看过这封信,对陈石星的身份无人怀疑。
  王元振道:“陈少侠转达的是金刀寨主的意思,既然大家对他的说话已没怀疑,那么对
金刀寨主的主张是否还有异议?”韩劲宏首先说道:“金刀寨主是我最佩服的人,他说应该
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房豪跟着说道:“本来我是不服气的,但经过陈少侠不厌其烦的为我讲解,利害极分
明,我已经知道自己是个大草包了。何况目前不宜‘造反’,这是金刀寨主的主张,我还有
什么好说的!”说得众人哈哈大笑。
  群豪纷纷表示唯金刀寨主马首是瞻,东海龙王带来的那班人虽然不愿就此罢休,但也不
敢和众人作对,只好暂不作声。
  王元振朗声说道:“既然大家都没异议,那么今天的讨论似乎可以结束了。多谢各位光
临,如今就让我稍尽地主之谊,请各位喝杯水酒。”
  淳于通忽地又站起来道:“且慢!”
  王元振道。”不知淳于先生有何指教?”
  淳于通道:“我们是专诚来给王老寨主祝寿的,这杯寿酒当然是要打扰的。不过大家也
难得有这机会聚在一起,刚才大家曾谈及的一件大事也还没解决呢!”
  王元振一皱眉头,说道:“还有什么大事未曾解决?”
  淳于通缓缓说道:“金刀寨主的主张是目前不宜和官军大干,这个我本来不尽同意的,
不过既然多数人都是这样主张,我也愿意附和众议……”房豪性情最急,不待他把话说完,
便即大声说道:“有话快说,有庇快放!”
  幸亏他的脸皮够厚,装作听不见,继续说道:“单大侠,陈少侠,你们都曾说过,咱们
应该同心合力,拧成一股,对吧?”
  陈石星道:“不错,但这是为了大家合力,才能抵御外敌的入侵。”
  淳于通道:“抵御外敌入侵,这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无须说了吧。总之,无论如
何,都是应该大家团结一致的好,对吧?”这是一个原则问题,陈石星虽然讨厌淳于通的为
人,也只能点一点,说道:“不错。”
  淳于通道:“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千百人同心,其利海深。那么我正式提议,咱们应
该推举一位武林盟主!”此言一出,不但东海龙王那班手下轰然道:“好!”就是王无振的
手下,也有不少人附和。
  太湖三十六家塞主之一的史铜站起来说道:“淳于先生说得有理,各路英雄豪杰难得有
这机会同聚一堂,咱们是该推举一位武林盟主。”
  另一位寨主夏一成也道:“不错,有了武林盟主,以后咱们步调一致,不论是抵御外敌
或对抗官军,都好办事。”大多数人都是赞成有武林盟主的,虽然有若干人觉得这可能是东
海龙王的阴谋之一,也不便反对了。
  淳于通朗声说进:“既然大家都没异议,那么咱们就开始推选哟。兄弟不揣冒昧,先提
出一位天下闻名的英雄,想必大家都会同意他做武林盟主的。”
  群雄以为他提出的人选必定是“东海龙王”司空阔,哪知他却说道:“我心目中的武林
盟主,就是此地的主人,太湖三十六家总头领的王元振王老寨主!”
  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众人不觉都是愕了一愕,方始拍掌叫好。
  淳于通继续说道:“王老寨主的武功高强,那是不须说了。而且他身居三十六家总头领
的身份,可说是既得地利,又得人和。德高望重,武林盟主理该非他莫属!”
  这番话表面听来是对王元振大捧特捧,但仔细一想,却是不无弦外之音。那是因为王元
振目前所处的地位才推举他的,亦即俗语所说“强龙不压地头蛇”的意思。
  王元振怫然说道:“我早说过,我做了六十岁的生日之后,已是决定金盆洗手,闭门封
刀的了。莫说我戴不起淳于先生给的铁高帽,就是戴得起,我也决不会当这武林盟主的!”
  淳于通正是要他这样回答,便即说道:“既然王老寨主执意不肯出任艰巨,那我也是无
法勉强的。但群龙不可无首,我推举司空舵主做咱们的盟主。”
  史锵首先附和,说道:“对呀,东海龙王纵横四海,威震天下,声望武功,足可与金刀
寨主分庭抗礼。且又正当盛年,必然能够带领咱们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王老寨主既然执
意让贤,盟主一席,自当非他莫属!”史铜是王元振属下三十六家寨主中颇有地位的一个,
他竟然首先附和,倒是颇出人意料之外。
  但经他这么一说,东海龙王那一班人固然更加得意洋洋,轰然道好,就是本来是王元振
这一边的人,也有许多人抱着“不得己而思其次“的心情,随声附和了。”
  东洞庭山寨上余迪民是王元振的左右手,横了史铜一眼,心里想道:“这小子和夏一成
今日处处为东海龙王说话,如此吃里扒外,看来很可能早已受了收买了。”但推举盟主乃是
众人同意的事情,余迪民对史、夏二人的态度虽怀不满,甚至有所怀疑。却也不便就此指责
史铜的不是。正当他想要推举另一个人的时候,东海龙王已是站了起来,微笑说道。”多谢
各位爱戴,但我新从海外回来,可不敢当此重任。王老寨主既然执意让贤,那我推举一柱擎
天雷震岳大侠。”
  余迪民忙道:“是啊,雷大侠德高望重,威名早已远播大江南北,年前莲花峰一会,与
会的天下群豪,无不深表敬佩。我拥护雷大侠做咱们的盟主。”
  夏一成却站起来说道。”雷大侠我也是佩服的,不过他不如司空舵主有一班弟兄,和江
南水路的各处豪杰各个帮会,关系也似乎较浅。依我之见,不如请雷大侠担任副盟主较为适
当!”
  另一个人说话更不客气,他是东海龙玉的副手“大力神”南宫鼎,竟然“哼”了一声,
冷冷说道:“雷震岳的这点威名,比起我们的司空舵主,恐怕还差得远吧!”
  东海龙王喝道:“不可对雷大侠无礼!”表面斥责,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其辞若
有憾焉,其心则实喜之。
  余迪民怒道:“南宫鼎,你敢小觑我们的武林领袖,不知你是有何所图?”弦外之音,
矛头已是指向东海龙王。
  南宫鼎粗声粗气的说道:“余迪民你看不过眼,过了今日,你我不妨较量较量!”余迪
民道:“较量就较量,我还怕你不成?”王元振皱了皱眉头,说道:“先莫争吵,还是说正
经事吧!”
  房豪喃喃说道:“不像话,不像话!”虽没指名道姓,但谁也知道他说的是南宫多。
  雷震岳站了起来,摆一摆手,说道:“夏寨主说得不错,客不簪主,我初到江南,人地
生疏,盟主也好,副盟主也好,我都是不敢担当的。”
  东海龙王假意叹息:“唉,王老寨主不肯担当,雷大侠也不敢担当,那我只好勉为其难
了!”余迪民朗声说道:“且慢!”东海龙王缓缓说道:“余寨主有何指教?”
  余迪民道:“还未曾到你‘勉为其难’的时候,我推举铁掌金刀单拔群单大侠担当盟
主,请大家公决。”
  王元振道:“对!我并非反对司空舵主,不过单大侠是金刀寨主的好朋友,要是他肯担
当江南的武林盟主,南北联成一气,似乎更为适当一些。”
  淳于通跟着就站起来,捋一捋胡子,慢条斯理的说道:“当然、当然,单大侠我也是十
分敬佩的。不过正因为他是金刀寨主的好朋友,要是他做了江南的武林盟主,或许有人会说
闲话,把咱们江南的武林人士,当作听命于金刀寨主的附属。不错,金刀寨主是大家景仰的
人物,但要有这样的闲话,却也未免稍损咱们的面子。”
  单拔群打了个哈哈,说道:“我本来不想当什么武林盟主,淳于先生毋庸替我顾虑。不
过我却想推举一位少年英雄担当江南的武林盟主!”
  淳于通已经猜到几分,故意问道:“是哪一位少年英雄?”单拔群缓缓说道:“陈石星
少侠。他是一代武学宗师张丹枫的关门弟子,堪称后起之秀的第一人。月前他和云瑚女侠大
闹禁官,折服君皇,天下英雄,无不夸赞!武林盟主的职务,正宜由这样少年有为的英雄担
当!”
  陈石星大吃一惊,说道:“单大侠你和我开玩笑了,小侄年轻识浅,盟主重任,何以敢
当!”
  房豪大声说道:“有志不在年高,无谋空长百岁。陈少侠有勇有谋,从他和云女侠大闹
禁宫一事,已是可以略见一斑。刚才的一番高论,更足证明他见识过人。由他担当武林盟
主,房某等子第一个心服!”
  陈石星连连摆手:“房寨主,你别给我脸上贴金,无论如何,这个武林盟主,我是不敢
当的。”
  房豪继续说道:“有什么不敢当?依我之见,你做盟主,云女侠做副盟主,最好不
过!”
  云瑚笑道,“房寨主,你开玩笑,可别扯上我。”
  房豪说道:“我可绝对不是开玩笑的,你和陈少侠双剑合壁,天下闻名,正该做一对搭
挡。”
  云瑚面上一红,不言语了。
  王元振说道:“单大侠说得对,武林盟主的职务,正宜由年少有为的英雄担当。陈少
侠,你是大家都佩服的少年英雄……”
  南宫鼎愤然打断他的话道:“王寨主,你还没有问过我呢,你怎知道我也是佩服他
的?”
  王元振微笑说道:“贵舵主司空先生刚才亲口说过佩服他,大家都听见的,你也曾表明
唯贵舵主马首是瞻的,对么?因此恕我冒昧,未曾先问过你,就把你包括在内了。”
  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方法,南官鼎想不到王元振有此一招,登时说不出话。
  淳于通连忙替他分辨,说道:“陈少侠是后起之秀顶尖儿的人物,这点大家都是承认
的。不过也正如陈少侠自己所说,做武林盟主似乎还稍嫌年轻一些,应该由早已成名,经验
丰富,威望素著,威震天下的人物担当较好一些。司空舵主所言,那是对后辈的鼓励,并非
说他就可以做武林盟主。”
  葛南威缓缓说道:“淳于先生,你好像说漏一件。”
  淳于通道:“哦,我说漏了什么,倒要请葛七侠指教。”葛南威道:“为国为民,侠之
大者。做武林盟主的人,除了武艺高强、交游广阔、经验丰富、咸震天下等等之外,最要紧
的还是一个侠字。倘若有了这个侠字,其他各样条件,就是差一点,我看也没多大关系。”
  房豪拍掌叫好,大声说道。”葛七侠这番话说得有理,最紧要的是个侠字。陈少侠虽然
年轻,却足可以当得这个侠字,我拥护他做武林盟主!”
  南宫鼎怒道,“你是说我们的舵主够不上这个侠字么?”房豪冷冷说道。”我可没这么
说,不过我对贵舵主所知无多,他是怎么样行侠仗义,请恕我孤陋寡闻,并未知晓。”
  淳于通连忙说上:“大家且莫争吵,请让我说句公道的话。”
  房豪冷笑道:“哦,你也有公道的话么?”
  淳于通以退为进,缓缓说道:“房寨主:你好像对我成见颇深。你要是不让我说话,那
我就不说好了。”
  南宫鼎嚷道:“不让人家说话,那还有什么公道可言?”房豪亢声说道:“我几时说过
不让他说话?但我不能相信他的说话,你也不能硬迫我相信。好、好,淳于通,你要说就说
吧,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又是这两句他用惯的口头禅,把淳于通气得面色焦黄。
  南宫鼎道:“淳于先生不必与这种人一般见识,说吧。”房豪几乎又要与南宫鼎争吵起
来,韩劲宏将他按下,悄悄说道:“大局为重,暂莫作口舌之争。”
  淳于通好在脸皮够厚,气过之后,立即就像若无其事的模样说道:“葛七侠是说得不
错,担当武林盟主的人,‘侠’字当然是最重要的,不过怎么样才算‘侠’,也是各有各的
看法不同。而且有的人干了侠义之事,不愿张扬,以致少人知道,那也是常有之事。总而言
之,凭一个‘侠’字来推选武林盟主,恐怕也很难得到定准,更易引起纷争。因此,我看还
是沿用江湖上的老规矩为宜!”
  南宫鼎大声说道:“对,力强者胜,力弱者败。谁要是不服我们的舵主做盟主的,尽管
出来较量较量!武功的强弱,这是一眼就可以看得明白的!”
  南宫鼎此言一出,东海龙王这边的人,加上一些无可无不可,抱着“看热闹”心理的
人,都在纷纷拍掌叫好。站在单拔群和王元振这边的人,却是不禁面面相觑,一时间倒不知
如何应付了。
  王元振道:“既然有许多朋友,认为侠字标准难定,那么比武定盟,也不失为一个方
法。不过,最好是点到即止,莫伤和气。”
  原来王元振老于世故,他这样说,也是曾经过一番考虑的。要知陈石星虽然这一年来声
名鹊起,但和东海龙王比较起来,究竟还是相差远甚。倘若任由众人选择,说不定还是赞成
东海龙王做盟主的人更多(那些不请自来的三川五岳人物,可以断定,差不多都是东海龙王
的人),比武定盟,虽然一样难操胜券,毕竟还可以搏它一搏。东海龙王这边的人一样恐惧
他们的头领也不能当选,比武的话,他们则是认为极有把握的。一听王元振也赞同了,不禁
都是大喜如狂,纷纷叫道。”对,比武定盟,最好不过!有哪个不服司空先生做盟主的,请
出来吧。不必司空先生动手,我就可以和他较量较量!”按照“比武定盟”的规矩,拥护某
一个人做盟主的人,是有权为他所拥护的人和对方的拥护者较量的。
  陈石星道:“我年轻识浅,德薄能浅,其实本来就不敢担当什么武林盟主……”
  王元振不让他把话说完,就把他按下来,和他轻声说道:“你要是不做,那不等于拱手
把武林盟主让给了东海龙王吗?你愿意他做武林盟主?”陈石星听得他这么说,只好不言语
了。
  但东海龙王的武功,谁也知道是当今天下顶尖儿的人物,南宫鼎催促不服东海龙王做盟
主的人出来比武,谁又有这个胆量呢?
  静默片刻,房豪见没人出来,他忍耐不住,便走出去道:“司空舵主,我知道你的武功
高强,但我还是不自量力,想请你指教几招!”他上前挑战,明知必败,不过是想表示不服
东海龙王的大有人在。
  东海龙王双眼朝天,好像没听见他的话,眼角也不瞧他。南官鼎哈哈笑道:“房寨主,
你今天说的话,只有这一句,说得对,你的确是不自量力,凭你怎么配和我们的舵主过招,
还是让我招呼招呼你吧!”
  房豪大怒,两人登时就打起来。
  房豪精于铁砂掌功夫,走的也是刚猛家数,两人拳来脚往,一照面就强弓硬马乒乒乓乓
的大打起来。
  双掌相交,只所得“篷”的一声,房豪退了两步,南宫鼎只是身形一晃,看来是南宫鼎
气力较大。南宫鼎占得上风,哈哈大笑,连环步往前一冲,飞腿便踢。房豪左掌一个“伏地
斩虎”,命名出了铁砂掌功夫。南官鼎也真悍猛,明知他的铁砂掌厉害,依然寸步不让,右
腿一收,左腿又起,连环飞脚,凶猛非常,看得王元振眉头一皱,忍不住说道:“大家点到
即止,莫伤和气!”
  南宫鼎刚刚看出对方一个破绽,哪肯依言,用了个“穿掌”,猛插敌手空门,哪知,这
一下反攻,己方空门亦已尽露。房豪蓦然翻身一扫,喝声“着!”双掌迅发,左掌是分筋错
骨手法,右掌是铁砂掌功夫。
  本来南宫鼎是能避其一,不能避其二的,若然拼死反击,充其量是两败俱伤。但在这样
情形之下,他的伤必然比房豪重得多。
  房豪正待施展杀手,忽地想起王元振“点到即止”的吩咐,铁砂掌就没击下,只想用分
筋错骨手法,令他不能动弹,便算赢了。哪知一念慈悲,顿时给了南宫鼎反败为胜的机会。
原来南宫鼎有一身横练的功夫,分筋错骨手法用的是指力,触及他的身体好像碰着石头,单
凭指力,可是不能令他筋骨麻软。南宫鼎左臂一圈,“咔嚓”一声,反而把房豪的臂骨折断
了。
  这一下变化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不由得都是“啊呀”的叫了起来。
  东海龙王也装作惶恐的神气,站了起来,把一个小小的瓷瓶抛出去给南宫鼎接住,喝
道:“你怎么这样不小心,误伤了房寨主,快把这续断膏给房寨主敷上吧。”表面是斥骂南
宫鼎,其实是想借施药的小惠,叫王元振这边的人不便发作。
  王元振这边的东洞庭山寨主余迪民冷笑一声,抢在南官鼎前头,把房豪扶了起来。
  “不必你们假慈悲,续筋驳骨,我们也会。”他一面替房豪驳好断骨,一面冷笑说道:
“说好了是点到即止,房寨主不愿伤你,你反而下此辣手,是何道理?”
  南宫晶恼羞成怒,喝道:“双方比武,力强者胜,力弱者败。余迪民,你说房豪让我,
我说还是我对他手下留情了呢。否则我早已一掌把他打倒了。嘿、嘿,余寨主,你不服气,
那你也不妨和我较量较量!”余迪民冷冷说道。”不错,我正要和你较量!”
  南宫鼎喝道:“好,我可不和你讲究什么点到即止的规矩,是死是生,听安天命!”呼
的一拳就捣出去。王元振想要说话,已来不及。余迪民随着拳风一冲,闪过一边。南宫鼎腾
身跃起,双掌齐发,左掌击他的天灵盖,右掌抓他的琵琶骨,余迪民一个风刮落花的身法,
只见他衣袂飘飘,又闪开了。和余迪民相熟的朋友叫道:“余寨主,快还招呀!他要你的性
命的,你和他客气作甚?”
  单拔群松了口气,对王元振低声说道:“巧能降力,余寨主不会输出他的。这厮如此横
蛮,让他受点教训也好。”王元振本想重申“点到即止”的协议,但他因房豪受了重伤,不
禁也是心中有气,听单拔群这么一说,就不言语了。
  说话之间,南宫鼎第三招又已发出,脚踏“洪门”(正面对着敌人),一拳横击,向余
迪民肋下撞去。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横身打虎”,拳势悍猛绝伦,但却是给余迪民在间
不容发之际避开了。余迪民喝道:“好,你先打了一场,我让回你三招,不算占你的便宜
了。还招!”只见他取出一把折扇,迎着拳风一晃,倏地张开,使的竟是刀剑路子,削南宫
鼎的手指。
  他这把扇子外表乌漆光亮,乃是一种罕见的外门兵刃,名为折铁扇,不但扇骨是精钢所
制,而且扇骨上梢两边闪闪发光,很像磨利的刀片。淳于通赞一个“好”字,说道:“素闻
余寨主的铁扇打穴功夫,乃是武林一绝,这把折铁扇还可以当作五行剑使,招数奇幻,变化
莫测,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真是令我大饱服福了。”这番说话,表面听来,是对余迪
民的称赞,其实却是把这把折铁扇的功能告诉南宫鼎,提醒他的。
  哪知已是迟了。余迪民卖个破绽,趁南宫鼎欺身猛扑之际,以迅捷无伦的手法,立即点
了他的肩井穴。跟着就用分筋错骨手法,把南宫鼎的十只手指,全都折断,外加一条左臂脱
了臼。俗语说十指连心,十只指头一齐折断,南宫鼎哪里还能禁受得起?一声惨号,登时晕
了过去。
  余迪民冷冷说道:“对不住,南宫鼎要取我的性命,我逼不得已才伤了他,司空舵主,
请你莫怪。”
  房豪刚刚续上断骨,裹好了伤,乐得哈哈笑道:“这真是现世报,余大哥,多谢你替小
弟出了一口冤气!”当下双方都把受伤的人送入后堂,“比武定盟”继续进行。
  接着几场,互有胜负,但总计还是陈石星这边多胜一场。
  东海龙王正自踌躇下一场人选,忽见一个油头粉面的少年走了出来。这个人虽然不是东
海龙王心目中的最佳人选,但却想道:“让他出去胡闹一番也好。”原来这个油头粉面的少
年,名叫柳摇风,他的父亲柳柏庄是一位剑术大名家,一生潜心剑术,很少理会江湖之事。
  他的儿子柳摇风就不同了,是江湖上著名的“浪子”,性喜拈花惹草,据说有几件采花
案子也是他干的,不过由于没有捉到采花贼,他坚决抵赖,还未能证实是他。
  柳摇风并非东海龙王的手下,不过由于间接的关系,给东海龙王这边的人拉他来凑热
闹,严格来说,还不能算是东海龙王的“自己人”的。东海龙王也想不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出
来为自己助阵。
  但也正因他不是“自己人”,东海龙王乐得让他来为自己走一定“过场”。他的剑术已
尽得乃父所传,而且他好歹也算得武学名家之后,东海龙王心想对方有身份的武林前辈,多
少也得给他几分面子,即使要惩戒他,也不会在这种场合出手。
  只要第一流高手不下场,他胜回一场的希望就极大了。
  柳摇风走了出来,面对陈石星和云瑚说道:“久仰陈少侠剑术高明,在下不才,也曾学
过二十年剑术,见猎心喜……”
  他话未说完,葛南威就径斥他道:“凭你也配和陈少侠过招?莫污了他的宝剑!”
  柳摇风仗着父亲的声望,虽然交不上侠义道的朋友,但所到之处,却也不乏有人巴结
他,加上他本身剑术也算得高明,养成了他一副自高自大的脾气。但此际他被葛南威斥责,
倒是并不动怒,反而冷冷一笑,继续说道:
  “我的话还未说完,葛七侠,请你稍安毋躁。”
  “你说的对,陈少侠是盟主候逃人的身份,故此,我虽然本来想要向他领教,也是自知
不宜在此刻和他过招的。不过我见猜心喜,难得有这机会,陈少侠不肯赐招,我也不能加入
宝山空手回的。”
  说至此处,目光已是专注云瑚,说道。”云女侠和陈少侠双剑合壁,名闻天下,剑术当
然也是精妙之极的了。我不揣冒味,不知云女侠可肯给我指点几招么?”原来他正是因为垂
涎云瑚的美色,色令智昏,才出场的。他并非为了替东海龙王助阵,而是想一显本领希望借
着“不打不成相识”,获得云瑚的芳心。比武定盟,本来没有指名索战的规矩,但若有一方
指名索战,那也很少有人愿意自失面子避战的。
  云瑚柳眉一竖,正想站起来,却有另一个人抢在她的面前,站出来了。
  这个人也是妙龄女子,是“八仙”中名列最后的八妹杜素素。杜素素冷冷说道:“你要
找人较量剑术,我也是见猎心喜,就陪你走几招吧!”
  柳摇风侧目斜睨,见杜素素长得也是十分美貌,不禁心花怒放,嘻皮笑脸的便说道:
“多蒙杜女侠青睐,肯予亲手赐招,在下正是求之不得。”王振元恐怕杜素素不知他的来
历,故意问柳摇风道:“柳兄,你用的这把剑是令尊那把天龙宝剑?”天龙剑是武林中有名
的宝剑之一,柳摇风的父亲柳树庄之所以成为一位剑术大名家,虽然本身的剑术造诣确属不
凡,但得力于这把宝剑亦不少。柳摇风笑道:“不错。但比武定盟,并不限定用什么兵刃的
吧?”
  云瑚说道:“杜姐姐,你用我这把剑。”她用的剑,是张丹枫赠给她的青冥宝剑,剑质
是更在柳摇风那把天龙剑之上的。杜素素道:“不必,我用张大侠的宝剑赢了他,他也不会
心服。”
  柳摇风哈哈笑道:“你们放心,我和杜女侠切磋武功,只是点到即止,她用宝剑也好,
不用宝剑也好,我都不会恃着兵刃之利,占她的便宜的。”
  杜素素唰的就亮出剑来。喝道:“废话少说,我的剑上可没长着眼睛!”柳摇风仍然不
以为意,嘻皮笑脸的继续说道:“杜女侠,你尽管施展吧,俗语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
流。我若伤在你的剑下,死也心甘!”
  他虽然知道杜素素名列“八仙”,剑术自非泛泛,但想杜素素年纪比他更轻,又是女流
之辈,气力先自输了给他。何况杜素素不肯借用宝剑,兵刃上又是他占了便宜,这一战他自
认是十拿九稳,可操胜券的。
  杜素素哪听得进他的轻薄言语?一声冷笑,喝道:“好,我正是要你这句话“看剑!”
  剑光闪处,一招“龙女穿针”,唰的便奔柳摇风左肩刺来。这一招虚中套实,实中套
虚,正是她所练的“越女剑法”中的精华所在。
  柳摇风这才知道厉害,吓得说了一声“好快!”身形却是动也不动,容她剑尖堪堪刺
到,看看沾衣之际,这才右腕倏翻,一招“金鹏展翅”,疾挥出去。
  这一招拿捏时候,恰到好处,场中不乏剑术高手,虽然鄙薄柳摇风的为人,看到他这招
“连消带打”的剑术,禁不住也有人喝起彩来。
  不过他这一招虽然是上乘剑法,却也是占了宝剑的便宜的。
  “金鹏展翅”乃是横架对方兵刃,他的剑较长,杜素素的剑按常理而论,很难避免和他
碰上。
  这刹那间,众人不禁都是为杜素素捏了一把冷汗。要知柳摇风用的天龙剑乃是削铁如泥
的宝剑,杜素素用的不过是一把普通的青钢剑,若然碰上,焉能保全?兵刃断了,那不认输
也得认输了。
  哪知瞬息之间,形势立变,杜素素的应招可并不如对手所料,也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只
听得杜素素一声冷笑:“宝剑虽利,能奈我何?”冷笑声中,只见她的身形滴溜溜一转,快
得令人连看也看不清楚。说时迟,那时快,她的三尺青锋早已圈了回来,一招“春云乍
展”,又奔柳摇风刺去,而且剑尖所指,竟是柳摇风意料不到的方位。
  柳摇风也真不愧是武学名家之子,已得乃父真传,剑术上确有非凡造诣。在这主客之势
骤然逆转之际,居然不慌不忙,霍的一个“凤点头”,长剑已是横截回来,成了“横架金
梁”的招数,恰好在间不容发之际,档住了杜素素的剑势。拿捏时候,妙到毫巅。眼看杜素
素的青钢剑又要给他碰上了。他快,杜素素也快,招数也越出越奇,众人眼中,只见她衣袂
飘飘,好像随着剑风直晃出去。柳摇风的“横架金梁”非但没有碰着她的兵刃,而且接着的
连环三劈,连她的衣角都没沾着。
  杜素素略一晃肩,衣袂轻扬,严如蜻蜒点水,彩蝶穿花,剑起处,“玉女投梭”,“金
鸡夺粟”,一招两式,截腰斩肋,柳摇风攻势落空,空有宝剑之利!反而给她逼得连退几
步。这几下子兔起骼落,看得众人眼花缭乱。忽听得杜素素喝道:“撒剑!”剑光闪处,柳
摇风一声惨叫!不但宝剑给她打落,人亦倒在地上。王元振大吃一惊,叫道:“杜女侠,手
下留情,别、别——”他本是想请杜素素别伤柳摇风性命的,但看到柳摇风已经倒在地上,
底下的话自是说不下去了。
  王元振不由得心里暗暗叫苦。要知柳摇风虽然行为不端,但他父亲毕竟是个颇有声望的
武学名家,而且和王元振也有点交情的。在王元振的生辰,杀了他的独生爱子,他如何肯与
王元振干休?”
  杜素素似乎知道王元振的心思,微微一笑,说道:“王老寨主不用担忧,这厮还活着
呢!”说罢,举脚一踢,把柳摇风踢得翻了个身,面部朝天。柳摇风“哎哟”一声叫出声
来,众人这才看得清楚,只见他满面血污,那张本来是算得相当俊秀的脸庞上,已是横七竖
八的划开了无数道伤痕。不用说这是给杜素素用快剑所伤的了。她在一招之内,便能在柳摇
风的脸上划开了这许多剑痕,众人连看都看不清楚,剑法之快,当真是足以惊世骇俗。侠义
道中的人,心里无不大呼痛快,东海龙王这边的人,则是相顾失色了。
  杜素素踢了柳摇风一脚,冷冷说道:“你不是说过死在我的手里,死也甘心的么?以你
的行为而论,论理我也应当杀你,但看在王老寨主的份上,今天是他的寿辰,在喜庆的日
子,不宜杀人,姑且饶你,你还不滚回去,要在这里赖死么?”柳摇风也真顽强,重伤之
余,痛醒过来,挣扎一下,以肘支地,居然颤巍巍的站了起来,颤声说道:“杜素素,你,
你好狠!我、我、我记下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我……”说至此外,已是有气没
力,但谁也知道,他要说的,定是要誓必报仇的意思。
  杜素素冷笑道:“很好,你要报仇,随时可以找我。”东海龙王这边,有两个人把柳摇
风扶了回去。
  东海龙王站出来了。他这一站出来,登时引起全场注目!
  杜素素冷冷地说道:“司空舵主是要替这姓柳的报仇么?”
  东海龙王淡淡说道:“拳头刀剑,没长眼睛,他技不如人,怎能怪得杜女侠?比武定
盟,请你退下去吧!司空阔纵然怎样不济,也还不屑以大欺小的!”
  杜素素也知道自己的本领和他差得太远,他这番话倒也算不得是傲气凌人,便道:
“好,既然司空舵主不是要找我作对手,那就请恕我说错话了。”于是收剑退下。
  王元振道:“司空舵主,你意欲如何?”
  东海龙王木然毫无表情,转过身来,面向着陈石星和云瑚二人说道:“这次大家赞同推
举一个武林盟主,本来是想有一个人领头,大家好同心合力的。不料搞出这个比武定盟,比
了几场,每一场都有人血溅尘埃,岂非大违原意。不知陈少侠可有同感?”
  陈石星道:“不错。那么应当如何了结,请司空舵主赐示。”
  东海龙王缓缓说道:“依我之见,不如就由咱们比最后一场吧,谁胜认败,谁死认伤,
那也不过一场而决,可以减少流血。”
  淳于通首先鼓掌附和,说道:“不错,双方都有这么多人,要是一个个比下去,何时方
能了结?由两位盟主人选作一决斗,这是快刀斩乱麻的办法,最好不过!”
  王元振说道:“司空舵主,你是江湖上早已成名的人物,陈少侠虽然亦已名闻天下,但
出道不过两年……”
  东海龙王哈哈一笑,说道:“我的话未说完呢。老寨主这话有理,我知道陈少侠武功高
强,但说起来他总还是我的晚辈,我不能让天下英雄说我以大欺小!”说到此,故意一顿。
  群豪不觉甚为诧异,向陈石星挑战的是他,如今说不愿“以大欺小”的又是他,他究竟
想要干什么呢?
  东海龙王缓缓的说道:“陈少侠和云女侠双剑合壁。这样,大概可以免除以大欺小的罪
名了吧?”
  淳于通忽地问道:“陈少侠和云女侠双剑合壁,天下无敌。这句话是韩兄说的吧!”韩
劲宏是个直性子,不假思索,便道:“江湖上许多朋友都是这么说的,怎么样?”
  淳于通打了一个哈哈,说道:“没怎么样,我只是庆幸今天得以大饱眼福罢了。嘿、
嘿,这句话是真是假,待会儿自有分晓,如今姑置不论。但江湖上既然有此种说法,他们双
剑合壁来斗司空舵主,自然不能再说是司空舵主以大压小,占他们的便宜了。对么。”
  众人这才听得明白,原来他是兜着一个圈子,来帮东海龙王说话的。弦外之音,其实还
是指陈云这方占了便宜。
  陈石里双眉一轩,正想发话,却给单拔群按了下来。说道:“淳于先生言之有理,这样
比试,谁也不能说是占了谁的便宜。他们二人虽然是联手对敌,但他们的年纪加起来都还不
及司空舵主大。依我看,是应该算得公平的了。”陈石星本来的意思是不想占这个“便宜”
的,但转念一想,此际不是争闲气的时候,于是也就不言语了。
  云瑚说道:“我们双剑合壁的规矩,是对方一个人,我们两个人上,对方十个人,也是
我们两个人上。倘若淳于先生觉得是我们占了便宜,那么淳于先生也不妨和司空舵主并肩子
上!”她伶牙俐齿,可是不肯在口头上吃亏。
  淳于通嘻皮笑脸的道:“云女侠,你可别扯上我。”
  东海龙王面色一沉,说道:“闲话少说。既然大家同意这样比试公平,那么唯们就此一
场而决。但我可得有言在先——”
  淳于通连忙又拍马屁:“对,对,不论比试结果如何,还最把话先说清楚的好。”
  东海龙主缓缓说道:“这场比武,倘若是我侥幸胜了,两位怎样?”
  陈石星道:“那当然是任你处置!”
  东海龙王摇了摇头,说道:“我并没有难为两位的意思。”
  东海龙王这一问,正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单拔群忍不住站起来朗声说道:“既然是
一场而决,司空舵主就是我们的盟主了!”
  陈石星道:“我们若是输了,任凭司空舵主处置一——”淳于通又插话道。”司空舵主
刚刚说过。无意难为你们。”陈石星不理睬他,继续说道:“如今我再声明,我们若是输
了,即使司空舵主不处置我们,我们也愿自废武功。但我们决不奉他作为盟主。”
  淳于通皱眉道:“这不是节外生枝么?”陈石星道:“我们宁愿自废武功也不奉他作盟
主,这只是我们的事情,与大家无涉!”
  东海龙王只想当上武林盟主,也不在乎多他们两人作为属下,他们若肯自废武功,那正
是求之不得。便即笑道:“其实也无须如此严重,不过,人各有志,陈少侠执意如此,那我
也只好任由他了。”陈石星道:“但倘若是我们侥幸胜了,你又如何?”东海龙王哈哈笑
道:“我若输了,自是无颜立足江湖,陈少侠,你划出道儿,我也照办就是!”
  如此一来,变成不仅是盟主之争,而且是哪方失败,哪方就得自废武功了!王元振暗暗
吃惊,把眼睛望着单拔群,原来他也是和许多人一样,害怕陈云二人的双剑合壁也仍然斗不
过东海龙王。单拔群知道他的心思,对他微微一笑,并不说话。虽不说话,但王元振从他的
眼神之中,亦已看得出来,他对陈云二人的双剑合壁是满怀信心的。王元振这才放下了心上
的一块石头。
  陈石星和云瑚已在场中站走,亮剑出鞘。他们的剑是张丹枫夫妻当年所用的鸳鸯宝剑,
剑一出鞘,光华夺目。希望他们得胜的人,不觉都是精神大振。”
  东海龙王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把我的兵器拿来。”
  众人十居其九都是只知东海龙王的武功深不可测,却不知他用的是什么兵器,这一下登
时引起全场注目,要看他用什么兵器来对付陈云二人这双名闻天下的宝剑。
  只见四条大汉,抬出一对黑漆光亮,似戟非戟,似钺非钺,上半截似矛头,下半截似护
手的兵器出来。有识货的人知道,这是一种名叫“万字夺”的外门兵刃,是江湖上极为罕见
的一种兵刃,性能可克刀剑。
  王元振心里想道:“万字夺虽然可克刀剑,但张丹枫夫妻留下的宝剑,料它也克制不
了。”
  这对万字夺虽有七尺长,却也不过普通练子枪粗细,用两个魁梧大汉来抬一支,而且还
显出非常吃力的模样,令如今到场的许多人都不能不大为诧异了。难道这双字夺真有那么沉
重?韩劲宏看不过眼,在一旁冷言冷语:“装模作样,想吓唬谁?”
  他刚刚说了这句话,那四个汉子就把这双字夺向东海龙王抛过去。
  也不知他们是否听见韩劲宏说的那句话,有一支夺从韩劲宏的面前飞过。
  韩劲宏忍不住拔出他的厚背斫山刀一格,只听得“铛”的一声,火星飞溅,韩劲宏大刀
脱手,人也倒在地上。
  众人连忙将他扶起,只见他口角流血,幸好还没内伤。他那厚背斫山刀则已断为两截。
  那支万字夺碰断他的大刀,仍然向前飞去。和另外一支,同时飞到主人面前。东海龙王
接下双“夺”,气定神闲,若无其事。
  韩劲宏是以气力大出名的,他的厚背斫山刀重达六十四斤,不料竟是不堪一支万字夺的
一击。是以他虽然伤得不重,群豪却是不能不大大吃惊了。正是:
           休夸玄铁堪称霸,且看双剑斗龙王。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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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广陵剑》——第四十二回 十年疑案明真相 一叶轻舟渡险滩
梁羽生《广陵剑》 第四十二回 十年疑案明真相 一叶轻舟渡险滩   韩劲宏是个戆直的性子,给东海龙王的兵器碰得他摔了一跤,倒是不禁暗暗佩服。爬了
起来,自言自语道:“我以为他是装模作样,原来真的这样沉重,怪不得要两个人才抬得起
一支。奇怪,这是什么金属打的兵器,小小一支‘夺’居然我也接它不住!”
  淳于通一来是要卖弄自己的见识,二来是要显示自己和东海龙王的交情,在一旁得意洋
洋的说道,“司空舵主这一对万字夺,说起来可真不寻常,他平时对敌,也极少用到他这独
门兵器的。故此武林中人知道他这兵器的来历的,真可说得是寥寥无几!”韩劲宏忍不住学
房豪的口头:“别在这里卖关子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淳于通这才说道,“司空舵主
这对万字夺是玄铁铸造的。玄铁你懂吗?”同样大小的一块玄铁,要比普通的铁重逾十
倍!”
  群豪起初见了陈石星和云瑚的宝剑,本来己是对他们有了点信心,此时知道了东海龙王
的兵器竟是玄铁所铸。不禁信心又动摇了。他们虽然从没见过去铁,但也知道玄铁是极难找
到的五金之精,传说中只有在昆仑山顶的星宿海才偶然发现这种玄铁,而且也是可遇而不可
求的,陈云二人的宝剑,抵挡得住玄铁吗?
  只见东海龙王已是手握双夺,站在场中,向陈云二人发话:“我比你们痴长几岁,在天
下英雄面前,我可不能占你们的便宜。你们还不进招,更待何时?”一副倚老卖老的神气。
云瑚性子较急,懒得答话,一领剑诀,青冥宝剑吐出,碧莹莹的寒光,首先便奔东海龙王的
胸坎刺去。武家有句俗语说,“刀走白,剑走黑,”意思是使剑的多由左右偏锋踏进,很少
踏正中宫,向前击刺的。云瑚一出手就刺他胸口,纵然不能说是藐视,在武林规矩中,也算
得是对前辈的“不敬”了。东海龙王勃然大怒,喝道:“叫你这小丫头识得我的厉害!”两
肩一登,双夺哗的一声,立即夹击云瑚耳门。这一招名为“双风贯耳”,在这样沉重的兵器
夹击之下,要是当真给它碰着,只怕云瑚的脑袋也要给它夹扁。群豪看见双方一照面便施杀
手,都是禁不住“啊呀”一声叫了出来!他这一招已是把云瑚的身形笼罩在双夺之下,哪知
云瑚身法轻灵之极,未容双夺击到,已是一个“搂膝挪步”绕到东海龙王右侧,说时迟,那
时快,陈石星的白虹宝剑亦已化作一道银虹,当中投入。
  这一招也有个名堂,叫做“神龙入海”,看似险极,其实却正是克制东海龙王向云瑚续
施杀手的有效援招,他剑锋一颤,抖出三朵剑花,闪电之间,一招之内,遍袭东海龙王前心
三处要害穴道,正是攻敌之所必救。饶是东海龙王武功高强,也禁不住心头一凛:“张丹枫
果然不愧是一代武学大师,传给他们的双剑合壁,当真非同小可,我倒不可小觑他们了。”
  云瑚一退即上,青冥剑一招“玄鸟划沙”,反挑敌手左臂,东海龙王忙把圈子放大,陈
石星身随剑转,从双夺交击的圈中轻飘飘的闪了出去,而且在那一进一退当中,又已闪电般
的还了两招,使得东海龙王不敢全力进击云瑚。云瑚毕竟功力较弱,虽没碰上玄铁,给那股
劲风一压,呼吸为之不舒。
  东海龙王看出她是较弱一环,猛地又是一声大喝,左夺挑出,破解陈石星的剑招,右夺
卷地扫来,盘打云瑚的下三路。云瑚身形平地拔起,唰的一剑,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
东海龙工横转万字夺,陡地向前伸出,重手一按,他是拼着最多给云瑚的剑尖刺着一下,也
要把她击伤。那股劲风一荡,云瑚的剑尖已是荡过一边,虽然她藏有后着,但强弩之末,纵
然刺着东海龙王,也只能是令他轻伤了。双方动作都快,眼看东海龙王的万字夺护手就要按
到云瑚的丹田穴上,群豪看得心惊胆颤,禁不住又有许多人失声惊呼。忽听得“当”的一
声,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
  原来是陈石星为了救云瑚脱险,只能替她硬接,用剑格开东海龙王击向云瑚的那支夺。
他们交手十数招,此时兵器方才碰个正着。
  剑夺相交,火星蓬飞。全场顿时鸦雀无声,都在注目这一碰击的结果!
  只见陈石星身形一飘一闪,斜斜掠出。那把白虹宝剑,仍然在他手上,丝毫无损,众人
这才放下了心。
  在火星蓬飞之中,东海龙王也禁不住吃了一惊,退后一步。匆忙中他低头一看,见万字
夺亦是并无伤损,这才和众人一样放下了心。
  彼此都没吃亏,东海龙王赞道:“好剑!”双夺一伸,趁着陈石星身形未稳,又攻过来
了。
  这一番再度交锋,比前更加厉害,东海龙王已是不敢再有丝毫轻敌的意念,抖起精神,
施展出平生绝技,来斗陈云二人的双剑合壁。只见他双夺展开,迎、送、剪、扎、吞、吐、
抽、撤,使到疾处,恰似骇电惊霆,轰击着两道银虹。又似两条粗龙。贴着陈云二人的身形
飞舞。
  不但群豪看得目眩神摇,心惊魄动,连惯经阵仗的太湖三十六家总寨主也禁不住为他们
捏了一把冷汗,低声问“铁掌金刀”单拔群道:“单大哥,依你看,他们、他们能够抵
敌……”他话犹未了,单拔群也还没有回答,却忽地听得陈石星和云瑚说了两句话,这两句
话只有六个字:“拙胜巧,巧胜力!”
  众人大都不懂得这六个字的意思,但单拔群和王元振则是懂得这是上乘武学的奥义的,
两人相视而笑,一个不必再问,一个也不必再答了,只见陈石星的剑法越来越慢,剑尖上就
像悬着千斤重物似的,东一指,西一划,看起来竟似不成章法了。
  群豪禁不住暗暗吃惊,俱看东海龙王的面色,却也似越来越为沉重。尽管陈石星剑法放
慢,门户大开,他竟是不敢欺身进逼,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另一方面,云瑚却是恰好相反,剑法越来越快,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忽进忽退,倏上
倏下。在此之前,本来是她采守势的,如今的是她采取攻势了。
  原来上乘武学的最高境界是“重、拙、大”三个字,陈石星虽然还没达到上乘境界,不
过他得张丹枫所传的“玄功要诀”,已是深悉其中奥妙。具有相当火候,令得东海龙王亦不
能不为之戒惧了。
  每当东海龙王用重手法之时,陈石星的出剑就柔如柳絮,借力打力;但若认为他是虚招
之时,他又忽然猛若洪涛,骤然压至。是以饶是东海龙王的真实武功在他之上,也不能不暗
暗吃惊。
  至于云瑚的武学造旨,由于她比陈石星要逊一筹,“重、拙、大”的打法她是无法采用
的。不得已而思其次,她只能施展“以巧降力”的功夫。
  她的功力远不及东海龙王,但身法轻灵却在东海龙王之上,用这种打法,正是以己之
长,攻敌之短。剑法展开,击、刺、撩、抹、崩、唰、劈,剁,无不恰到好处,真当说得上
是:慢中快,巧中轻,行云流水,稳捷轻灵!
  若然单打独斗,东海龙王当然不会给她占了攻势,但此际她和陈石星乃是双剑合壁,虽
然一慢一快,看似各打各的,其实却是相辅相成,双剑合壁,依然配合得妙到毫巅!
  不过场中除了有限几人,还是看不出他们双剑合壁的奥妙之处的。王元振是这有限几人
之一,此时业已看出一点苗头,松了口气,轻轻对单拔群道:“单大哥,你的眼力果然不
错!”
  他这句话声音很小,但东海龙王却是听见了,不禁焦躁起来,暗自想道。”若然如此打
下去,稍一不慎,只怕就要着了他们的道儿。我打不过这两个娃娃,即使说过的话不算数,
亦是无颜在江湖立足了!”
  要知他们在比武之先,就先说过谁输了谁就得自废武功的,东海龙王的处境是能胜不能
败,情急之下,顿时动了杀机,决意和他们一拼。
  他陡地一声大喝,竟然不理会陈石星向他到来的一剑,双夺都向云瑚猛击下去。
  陈石星正自一招“白鹤展翅”使出,剑锋斜削东海龙王左臂。要是双方招数用实,云瑚
的天灵盖势必给东海龙王的玄铁重兵器击碎,东海龙王的一条臂膊也给陈石星的宝剑斩断不
可。
  头骨碎裂不可复生,手臂断了尚可活命,看来东海龙王是要用一条手臂来换云瑚的一条
性命了。
  这刹那间,双方的许多高手都禁不住失声惊呼!
  但也就在这刹那之间,众人连看都未曾看得清楚,忽见光华尽敛,东海龙王双夺平伸,
陈云二人双剑横架,三个人竟似泥塑木雕一般,动也不动。
  原来东海龙王在用到这一险招的时候,已经料准陈石星决不敢把云瑚的一条性命来换自
己的一条臂膊,果然不出他的所料,他心念方动,陈石星便已变招。
  演变的结果,双方虽然都有惊险还是在东海龙王的算计之中。
  他仗着功力深厚加上玄铁重兵器之利,内力源源不绝的贯注在双夺之上,向敌方挤压,
在这种情形之下,陈云二人已是无法把剑移开,变成了非得和他比拼内力不可了。
  虽然看似“绚烂归于平淡”,双方的兵器都好象胶着一般,动也不动。但这样的“平
淡”,看在场中第一流高手的眼中,却是更加惊心动魄了!
  要知比拼内力,力强者胜,力弱者败,其间是丝毫也没有取巧的。陈石星与云瑚虽然是
以二敌一,但他们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少年,云瑚且是女流之辈,东海龙王有数十年深厚的功
力,他们能够抵挡得了吗?
  正在群豪为他们二人捏着一把冷汗之时,只见东海龙王的头顶已经冒出热腾腾的白汽。
  原来陈石星的功力虽然是比东海龙王弱,但他练的是正宗内功,已得张丹枫所传的上乘
心法,精纯之处却是东海龙王所不及的。
  东海龙王加重压力,恍似惊涛骇浪,排山倒海般的向他压去,一个浪头高过一个浪头。
陈石星的白虹宝剑已经弯成弧形,但奇怪的是,他仍然似屹立江心的礁石,不为狂风巨浪所
动。非但如此,他还能够在守中有攻,偶施反击。虽然只是“偶施反击”,亦已令得东海龙
王吃惊非小。
  东海龙王已经把内力用到八分,正想把最后两分内力也使出来挤压云瑚之际,忽觉右臂
的“曲池穴”突然好似给人用针刺了一下,痛入骨髓。原来陈石星用的是张丹枫所传的“玄
功要诀”中的“凝聚内力,攻其一点”的办法,这种运功使力的上乘武学,乃是东海龙王也
未知道的。
  陈石星的内力是比不上东海龙王,但突然攻其一点,东海龙王却是防不胚防,必须留下
内力应付了。
  也正是因此,他不敢再对云瑚加重压力,只求可以抵挡得住云瑚剑尖上挺过来的力道便
算,七成以上的内力用来对付陈石星。
  饶是他功力深厚,不过半枝香的时刻,头顶上也不能不冒出白汽了。这是内力发挥到极
度之时的现象。
  陈石星在他重压之下,亦是不禁额角沁出汗珠,喘息可闻。至于云瑚则更加气喘吁吁,
花容变色,香汗淋漓了。
  从此兵刃变成了决生死的内功比拼,连单拨群也是始料之所不及!
  “双剑合壁”乃是目前所知的武学之中,至高无上的剑法,单拔群对他们怀有信心。也
正是认为他们的双剑合壁可以克制强敌的。但变成了比拼内力,这可就难说得很了。虽然他
也看得出东海龙王已是露一点“强弩之未”的现象,但陈云二人也是险象环生,他们能够比
东海龙玉支持得更久吗?
  王元振看得心惊胆颤,忍不住站起来说道:“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我看这场比武,还
是作和算了吧。”
  东海龙王没有说话,他凝神应付陈石星不知何时便会倏然而来的“突袭”,亦已无法开
口说话。不过他不能说话,那个有“武林申公豹”之称的淳于通却以他的代言人自居,又来
开口说话了,说话之前,冷笑三声。
  韩劲宏喝道:“你这厮冷笑什么?”
  淳于通说道:“我笑王老寨主此言未免有欠公允!”
  王元振怒道:“我怎的不公允?”淳于通道:“这一场是决定盟主谁属的比武,怎能说
是作和算了?请问和了应该认谁是盟主?”
  朝劲宏道:“大家都不是盟主!”
  淳于通道:“这话越发不合理!比武定盟是大家的公义,怎能选不出盟主来?”
  王元振忍住气道:“我是想避免他们两败俱伤,故此主张以和为贵。至于盟主认属,在
罢战之后,也还可以慢慢商量。”淳于通道:“依我看来,如今是司空舵主占了上风,不见
得一定会弄成两败俱伤。”
  王元振担心陈石星和云瑚有性命之忧,正想忍辱负重,接受对方要挟,不料就在他要张
嘴说话的时候,忽听得陈石星道:“王老寨主,依我之见,那位淳于先生说的也未尝没有道
理,这一场是应该分出胜负来的!”
  在比拼内力的紧要关头,陈石星居然能够开口说话,不但群豪又惊又喜,连东海龙王也
不禁大吃一惊,他情知陈石星的内力比不上他,想不到他不能开口说话,陈石星却能开口说
话。原来这是由于两人所练的内功,路子不同之故。
  东海龙王练的是“霸道”内功,必须全力以赴,不能分神说话,陈石星练的是“王道”
内功,但并无多大的影响,小小的影响还是有的,东海龙王用力把玄铁双夺猛压下去,陈石
垦的白虹宝剑弯得已是有如半钩新月。
  群豪听得陈石星开口说话,不禁都是又惊又喜。韩劲宏哈哈笑道:“好呀,淳于通,咱
们就赌赌谁的眼力看得准吧!”
  淳于通冷着脸不作声,此时轮到他为东海龙王担心了。
  但王元振虽然稍稍松了口气,却还是不能完全放心的。他看得出来,陈石星能够开口说
话,是可以比他原先估计的支持更多时候了,但有没有把握终于战胜东海龙王呢,他可还不
敢乐观!
  正当众人全神贯注,目不旁瞬之际,有个女子悄悄的走进来。
  旁人没有注意她,葛南威却已看见她了。
  这刹那间,葛南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情不自禁的“咦”了一声。
  杜素素听得他一声轻咦,连忙抬起头来。
  当她看见这个女子之时,不觉也是和葛南威一样,又喜又惊,呆了一呆。
  呆了一呆之后,她连忙迎上前去。
  原来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和葛南威所要找寻的巫秀花。
  他们本来以为巫秀花不知会跑到什么偏僻的地方躲起来的,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
来全不费功夫,她竟然敢于在天下英雄之前露面。
  “巫姐姐,我们找得你好苦。”杜素素迎上前去,拉着巫秀花的手说道。
  巫秀花神色颇为有点尴尬,对他说道。”杜姐姐,我、我对不起你,我骗了你……”
  杜素素道:“你救了南哥,我感激你都还来不及呢,过去那些事情,别再提了。怎的你
会跑到这里来?”
  巫秀花未曾回答,却忽地听得葛南威叫道:“小心暗算!”
  杜素素出手快极,只听得“铛”的一声,她已是把一枚只有五寸多长的铁藜子打落。她
反手拔剑,格打暗器,就像背后长着眼睛一样,快得难以形容。
  葛南威叫道:“是站在东面角落那个矮子,快把他揪出来!”
  话犹未了,只听得那个矮个子一声尖叫,已是跌倒地上。
  巫秀花冷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叫你这厮也尝尝我的暗器滋味。”原来这个人是给
她用梅花针射中了膝盖的环跳穴。
  在人堆之中,她用一支小小的梅花针,居然能够这么准射中对方的穴道,群豪不禁都是
好生惊异,纷纷向旁人问道:“这个女子是谁?”
  那个暗算她的矮子挣扎着坐了起来,叫道:“这个妖女是巫山帮巫三娘子的女儿,她的
干爹是殷纪!她一定是殷纪派来作奸细的!”
  殷纪和朝廷有关系,这是与会的侠义道都知道的。有几个比较鲁莽的人就争着叫起来:
“好呀,这个妖女居然还敢出手伤人,快把她拿下!”
  巫秀花向那个矮子看了一眼,冷冷说道:“这个人我见过的,虽然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但我知道他是殷纪的门容!”杜素素霍然一省,说道:“不错,那天我在殷家也曾见过此人
的。他是冒充侠义道!”
  那几个莽汉正在朝着巫秀花跑来,想要把她拿下,听得杜素素这么说,不觉怔住了。那
矮子道:“你们别听这妖女胡说,无论如何,她总是恶名昭著的巫山帮帮主巫三娘子的女
儿,是江南恶霸殷纪的于女儿,你们问她,她不承认么?”
  单拔群站了起来,说道:“我相信这位巫姑娘的话。不错,她是巫山帮帮王女儿,又是
殷纪的于女儿。但她早已改邪归正,我可以给她证明。”
  有“铁掌金刀”单拔群替巫秀花说话,众人自是不敢不信她了。
  葛南威跟着站起来道,“我也可以给她证明,她曾经救过我的性命,据我所知,她早已
离开了巫山帮,而尽也早已背叛了殷纪。”
  群豪消除了对巫秀花的敌意,不觉又把注意力转移到暗算她的那个矮子身上了,有人便
把他拖了出来,要审问他。
  单拔群道。”先把这厮拖下去,慢慢审问不迟。”此时陈云二人拼内力,仍是相持局
面,彼此也都是似刚才的模样,犹如泥塑木雕一般,动也不动。这样子的比武,当然没有花
拳绣腿好看,外行的人,甚至觉得沉闷无比。但在武学的行家眼中,他们的比拼,却是越来
越到了吃紧的关头了。
  听了单拔群的话,群豪蓦然一省,刚才由于巫秀花的来到而被分散了的注意力,不知不
觉又集中起来,转为注目场的“苦斗”了,虽然大部分人还是看不懂其中奥妙,但也知道这
种表面上的平静,正如暴风雨的前夕,酝酿着极大的风暴!
  此时当然无暇冉管别的事情,那几个鲁莽的汉子火气一消,赶忙一面向巫秀花道歉,一
面就把暗算她的那个家伙拖了下去。
  巫秀花道:“单大侠,我有紧要事情,必须立即禀告王老寨主。”单拔群道:“好,你
跟我来。”
  巫秀花向王元振敛在施札,说道:“小女子不请自来,冒昧之处,请王老寨主见谅。”
  王元振道:“巫姑娘不必客气,不知你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可否在这里说给老夫知
道。”
  巫秀花道:“这件事情,我正是要想大家知道的。”
  她说得这么紧要,但在说了一个引子之后,却又并不接下去说,先问王元振道。”请问
这位和陈少陕、云姑娘比武的人可是绰号东海龙王的司空阔?”王元振道:“不错,正是司
空舵主。”巫秀花说道:“好,那我可来得正合时了。”
  她话犹未了,忽听得东海龙王闷哼一声,宛似中鸣。就在此时,东海龙王踏上一步。
  自从他和陈云二人比拼内力以来,僵持了约莫半枝香时刻的局面,方才开始打破。
  连王元振也顾不得巫秀花说什么了,连忙把眼光投入场中。
  只见东海龙王跨上一步之后,又再恢复相待的局面。只是地上现出一个足印,入石三
分!聚义厅的地面是用坚硬的青石砖铺的,这是东海龙王踏上一步的足印。虽然陈云二人尚
未败落,但群豪见了这个足印,都是不禁更为他们担心了。杜素素比王元振更为着急,连忙
说道:“巫姐姐,什么事情?你快说吧。”
  巫秀花道:“王老寨主,我想请你看一封信。”
  王元振怔了一怔,“什么人的信?”不过此时他亦已猜想得到,这封信定必关系非常,
否则巫秀花不会在这个时候叫他看信。果然便听得巫秀花说道:“就是这位东海龙王写给殷
纪的信!”
  此言一出,群豪不禁都是大为惊异,不知不觉又把法意力转移到她这封信上面。
  王元振接过了这封信,匆匆看了一遍,脸上现出又惊又喜的神情。他向东海龙王望去,
只见东海龙王亦是面色大变,不过玄铁双夺的力道显然没有减弱,反见增强。连陈石星的额
头都有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一颗颗滴下来了。
  杜素素忍不着问道:“信上说些什么?”
  王元振道:“巫姑娘,这封信我可以当众说出来么?”
  巫秀花道:“我正是要让天下英雄知道这位鼎盈大名的东海龙王是个怎么样的人!”
  东海龙王面色更加难看,只是无法分神说话,只好让王无振说下去。
  王元振缓缓说道:“司空舵主写信给殷纪,推荐他的两位好朋友,一位是东门壮,一位
是濮阳昆吾。这两个人在他写信之时要来苏州,他叫殷纪为他们秘密安排,妥为照料,共商
大事!”
  东门壮是武林中有数高手,他暗中投靠朝廷之事,知道的人虽然不多,但也还是有人知
道的。
  知道濮阳昆吾的却是更加少了。濮阳昆吾在瓦刺虽锥是瓦刺有名的武士,但江南的武林
人物,知道他的名字的人可是寥寥无几。
  有许多人登时七嘴八舌的向旁人打听:“这个濮阳昆吾是什么人?”
  葛南威站起来朗声说道:“濮阳昆吾是瓦刺大汗帐下四大剑客之一,上次瓦刺派遣密使
前往北京,这个濮阳正是密使的首席随从武官。待到密使返国,他却独自留下,而且秘密来
到江南。我这次就伤在他的手上的。陈石星在殷纪开设的狮子林客店也曾碰见过他!”
  葛南威这么一说,不但把濮阳昆吾的来历说得清清楚楚,而且证实了东海龙王那封密信
所说的话。在濮阳昆吾来到苏州之后,果然是和殷纪互相勾结了。
  郡豪登时大哗!韩劲宏首先大叫道:“好呀,原来司空舵主口口声声说是要和各方豪杰
共御瓦刺挞子的入侵,暗中都是和瓦刺的武上勾结!”
  余迪民跟着冷笑道:“岂止只是和一个瓦刺武士勾结,濮阳昆吾来到江南是为什么,如
今我们都已明白了。看来司空舵主只是口中和我们同仇敌忾,暗中则正是为瓦刺效力呢!”
  在群豪纷纷的责难声中,淳于通大叫遭:“此事不能单凭一面之辞,我看其中疑点甚
多,好歹也得等这场比武结束之后,让司空舵主说话!”
  群豪给这突如其来的事件分了心神,此时方始把目光重新投入斗场。
  只见东海龙王似乎矮了一截,原来他用力过猛,不知不觉双足已是深陷地下。陈云二人
仍在奋力支撑,他们的宝剑都已弯成弧形。虽然令人吃惊,但看起来他们的情形却远不如东
海龙王的狼狈。王元振生怕陈云二人支持不住,连忙说道:“淳于先生,依你说有什么疑
点,我倒想听听!”要知只须驳倒他所提出的那些所谓疑点,就不必等待比武结束,也可以
了结了。那时纵使东海龙王得胜,也绝没有敢犯众怒还要别人拥戴他做盟主的。
  淳于通故意慢条斯理的说道:“这位巫姑娘从前虽然曾是殷纪的义女,但这样秘密的函
件,殷纪也不会随便交给她吧?请问巫姑娘,你这封信是怎样得来?”
  巫秀花道:“我曾经替殷纪掌管机密文书,知道了藏在什么地方,这封信是我偷出来
的!”
  淳于通缓缓说道:“请恕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有什么足资证明这封信的确是司
空舵主亲笔所写?我看还是等待比武结束,听听司空舵主亲口辩白的好。如今就下结论,未
免稍嫌早了一点吧?”王元振忽道:“我可以立即就帮他证明!”
  说罢拿出东海龙王上山之时,依照江湖规矩,先行送给他的拜贴,说道:“淳于先生,
你把这拜贴拿去看,看看‘司空阔’这三个字的笔迹,是否和这封信的署名一模一样?”
  淳于通强辩道:“笔迹也可以假冒的。”玉元振冷笑道:“巫姑娘怎能见过东海龙王的
笔迹?”
  淳于通道:“无论如何,也该等待比武结束,让当事人……”王元振道:“这封信的真
伪问题比谁当盟主还更紧要!空舵主若要分辨,此时可先休战!”此时双方比拼内力,正是
到了最紧要关头。王元振深恐陈云二人即将支持不往。
  王元振说碍理直气壮,淳于通可煞费踌躇了。他正在盘算,如何妥善借辞,才能替东海
龙王争取时间,让他先赢得这场比武,就在此时,忽听得东海龙王一声大吼!所有人的目
光,不觉又都转注斗场。
  只见东海龙王在大吼声中,腾身飞起,脚下的青砖被他踩得四分五裂。陈石星与云瑚却
像陀螺似的,身形向后打着圆圈。
  这刹那间,众人都是惊得呆了。
  一柱擎天雷震岳首先看了出来,大喜叫道:“好了,是陈少侠和云女侠赢了这场比武
了!”
  众人惊魂稍定,此时方始看得清楚,只见东海龙王的上衣开了两条交叉十字的裂缝,不
用说是给陈云双剑划开的了,陈云二人打了几个圈圈,退出了七八步,此时也才方始稳得住
身形。原来东海龙王心烦意乱,自知亦已难作久战,是以奋力作最后一击!
  结果这一击虽然能够把对手逼退,却还是伤不了他们,反而自己险伤在他们双剑合壁之
下。
  可惜的是:陈云二人被玄铁重兵器的力道震荡,在那瞬息之间,虽然出剑已是快如闪
电,但也只能划破东海龙王的衣裳,便给那股排山倒海似的力道震退。要是东海龙王反击的
力道稍弱。一分,他们双剑交叉划过,只怕东海龙王此时已是身受开膛破肚之灾。
  群豪不禁也暗暗叫了一声“可惜!”但虽然伤不了东海龙王,无论如何也是陈云二人胜
了。这封信的真假姑置不论,无论如何东海龙王也争不到盟主了,群豪不禁都是大喜如狂。
  铁掌金刀单拔群把陈石星扶稳,手掌按着他的背心,一般内力传了进去,助他恢复元
气,微笑说道:“贤侄,这次真是多亏了你了。”
  云瑚所受的震荡不如陈石星的激烈,她首先迎上巫秀花,抓着她的双手说道。”巫姐
姐,这次真是多亏了你,那天你帮我们的忙,我们也未曾多谢你呢,我们都在想念你,这次
你可千万别要溜走了。”
  巫秀花脸上发烧,心里可是热呼呼的,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惊喜稍定,此时两方面的人亦已大吵大闹起来。
  东海龙王咆哮如雷,喝道:“你们故意让这姓巫的丫头分了我的心神,这算什么公平比
武?”
  侠义道这边更是群情汹涌,韩劲宏首先喝道:“司空阔,我们还未追究你私通瓦刺,欺
骗天下英雄之罪,你倒先吵闹起来了!”余迪民跟着冷笑道:“你奸谋败露,居然还想当盟
主,真是笑话!哼,你这么利欲熏心,倒不如索性放下面子,不必再冒充什么英雄好汉,干
脆跑到瓦刺那儿,求瓦刺大汗,赏赐你高官厚禄!”
  东海龙王恼羞成怒,喝道:“今日我是给王寨主祝寿来的,不是听你们讲道理来的。武
林盟主我做不做也罢,你想教训我那可不成!江湖规矩,胜者为强,你们想要怎样?”
  东海龙王的手下纷纷喝道:“好呀,他们既然要节外生枝,为难咱们的舵主,那就与他
们拼了!”侠义道这边更是群情汹涌,大多数人主张把他们“留下”,又变成了剑拔弩张的
常烘了。
  余迪民喝道。”你们若要恃强,我们亦已早有准备,绝不会惧怕。”东海龙王冷笑道:
“好呀,那就试试你们能不能把我留下吧!”
  余迪民道:“你武功高强,或许我们不能把你留在此地,但你想要生出太湖,恐怕也未
必能够做到!我老实告诉你吧,只要这里混战一起,你们的座船立刻就会被我们的人炸沉!
你们在这山上不战死也得饿死!”
  东海龙王的手下虽然不少,但无论如何,是在王元振的山寨,整个形势,乃是众寡悬殊
的。倘若真如余迪民所说,他们逃不出太湖,那就不管本领如何高强,也难有生还之望了,
是以他的那班手下,虽然口头仍是很硬,心中则已怯意暗生。
  王元振一看,东海龙王这边除了南宫鼎、柳摇风等人受伤之外,也还有桐柏双奇、陕中
三怪以及关东马贼出身的萨一刀等等高手,当真混战起来,纵然能够把他们歼灭,自己这边
恐怕亦将损伤不少。于是他趁着东海龙王口风稍软的时候,便站出来发言:
  “请各位暂且息争!”王元振越众而出,朗声说道:“老朽贱辰,多承各位光临,不管
来意如何,在今日来说,总是我的客人。俗语说礼尚往来,我这个做主人的自是不能对客人
失礼;但也希望做客人的给我一点面子,别在这里大动干戈。不过,司空舵主,你给我祝
寿,我是不敢当了。要是你肯赏面的话,请喝过一杯水酒!再走如何?”
  这番话话中有话,实是包含几种意思。第一,他说的是“礼尚往来”,弦外之音,东海
龙王若然硬要动武,他自必“奉陪”。第二,东海龙王根本未有向他“告辞”的说话,他却
请他喝了酒再走,好像东海龙王已经向他告辞似的,这分明是下“逐客令”了。不过他的话
说得甚为婉转,对东海龙王而言,倒还算得保全了他几分面子。第三,他只说对某些来意不
善的人,“在今日来说,总是我的客人。”言下之意,过了今日,某些人就不能算是他的客
人了。客人尚且不是,当然更不能是朋友了。
  群豪见他说得合情合理,自是不便再待异议,当下便由韩劲宏说道:“好,冲着王老寨
主的金面,就便宜了他们吧!”东海龙王有台阶可下,自也不敢再闹下去,当下虽然有点尴
尬,却还是大言啖啖的说道:“我一番好意前来,想不到引起各位误会。好,冲着王老寨主
的面子,我也不为己甚,记下今日这笔帐,以后咱们慢慢再算。酒是不必喝了,告辞!”
  东海龙王的人走得干干净净,聚义厅登时变成了欢乐的海洋,人人欢呼跳跃。
  筵开百席,正在兴高采烈之际,余迪民忽地来向王元振禀报:“复一成和史铿二人不知
到了哪里亥了,四处找他们不着。”
  韩劲宏愤然说道:“我看他们二人今日的行事颇是有点可疑,恐怕是跟东海龙王走
了。”
  王元振道:“先莫胡猜,待查明真相再说。要是当真走了,也只好由得他们。”余迪民
道:“不错,假如他们真是内奸,那就如同脓疮一样,还是让它发作出来的好。”
  杜素素听他们谈论夏史二人失踪之事,突然想起了巫秀花,说道:“云姐姐,陈大哥,
你们看见巫秀花么?”
  云瑚霍然一惊,说道:“我们刚刚打败东海龙王的时候,我曾和她说了几句话,后来闹
哄哄的,就不知她走到哪里去了。”
  陈石星道:“我正想向地道谢的,一转眼就不见她了。”
  巫秀花失踪自非夏史二人失踪可比,王元振连忙叫人寻找,虚席以待,不料直到席散之
时,还未找着。
  葛南威食难下咽,说道:“她出身邪派,莫非她是怕大家看不起她,又溜走了?”
  王元振道。”今天她的功劳最大,她也应该知道,决不会有谁人看不起她的。怎会因此
跑呢?”葛南威道。”就只怕她不是像我们这样想。”
  王元振安慰他道:“依理推断,巫姑娘当然不会坐上东海龙王这班人的船,她要出太
猢,非得靠我们的船接送不可。我们是有专人负责接送客人的,客人即是坐自己的船只来,
上了岸那船只也由他们照料,哪个客人离开,他们是不会不知道的。如今未见他们报来,料
想巫姑娘尚未离开此处。迟早总会找得着她。”
  杜素素比葛南威更心急,说道:“葛大哥,我和你去找她吧。”
  王元振道。”已经有许多人去找她了。”杜素素道:“我们曾受过她的大恩,这次她又
是为了我们而来,如今她失了踪,我们若然不出点力,难以心安。”
  陈石星和云瑚也道:“我们一起去找她吧,”
  此时己是新月初升的时分,云瑚笑道。”是啊,不管找不找得着她,咱们上西洞庭山,
看看太湖夜景也好,请你们稍等一等。”她匆匆回到宾馆,把陈石星那张古琴拿来,陈石星
知她心意,也不问她,四人便即一起出去找寻巫秀花。
  在山头眺望,只见月光波光,衬托着点点星星的渔火,太湖的夜景果然比日间的景色还
更幽美。但他们记挂着巫秀花,却是没有多大心情欣赏了。
  云瑚忽道:“葛大哥,我想听听你吹萧。”
  葛南威笑道。”你把陈大哥这张古琴拿来,我已经知道你的用意了。我也想听听陈大哥
弹琴呢。”
  杜素素何等聪明,一点便透,笑道。”瑚妹,你不要南威吹箫给你听,是要他吹给那位
巫秀花姑娘听吧?”
  云瑚笑道:“不错。说不定她听见了葛大哥的萧声,自己会走出来。”
  葛南威道:“好,那么陈大哥,你先弹琴随后我来吹萧。”
  陈石星道。”不如咱们来个琴箫合奏吧。合奏的乐声,会传得更远。”葛南威笑道:
“也好。免得珠玉在前,吓得我不敢再吹。”
  云瑚忽道:“我有个主意,你们看好不好?”
  陈石星笑道:“你还没有说出来,我们怎么知道好不好?”葛南威也在同时笑道:“云
妹子,你要给我们出什么难题?”
  云瑚笑道:“不能算是什么难题,我只是想听个新鲜的调儿。我的意思是想你们这出
‘琴萧合奏’是分中有合,合中有分。”葛南威笑道:“恕我鲁饨,我可还不懂你这个分中
有合,合中有分是怎么吹奏法?”
  云瑚说道:“你们同时一个吹箫,一个弹琴,但却不必预先约定,而是各自选择一个自
己喜爱的曲子。”陈石星道:“那怎么能够合拍?”
  云瑚说道。”你们可以说好,准备吹奏的是小令、中令,或是长调,所用的时间就会差
不多了,琴箫这两种乐器各有特色,似也无须定要求取合拍。”
  葛南威笑道,“这主意倒也新鲜,好,就让我们试一试吧。陈大哥,你弹什么?”陈石
星道:“我弹晏殊的一首小令,共三十六个字。”他已隐约猜到云瑚的心意,是想从他们选
择的词曲之中,测知他们此时的心境。
  葛甫威道:“那你用的曲调是‘喜相逢’吧?”陈石星道:“不错。”葛南威道。”那
么我用‘思良友’的曲调,吹一首苏东坡的七言绝句。”七言绝句共二十八个字,估计大家
所用的时间相差不多。
  琴声萧声同时响起,云瑚与杜素素也各自随着琴萧声去清吟伴和。
  云瑚给陈石星伴唱,唱的是晏殊的小令:
  “浊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
岁长相见。”
  杜素素给葛南威伴唱,唱的是苏东坡的一首名诗: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虽是合奏,但情调却大不相同。陈石星的琴声是喜意洋溢,充满柔情。葛南威的萧声则
是颇带感伤,苍凉悱恻之情兼而有之,而且带着一种对人生的“无常”之感。
  他们的弹奏和诗词的意境相合,也与他们此际的心境相符。
  一曲未终,果然有人跑来了,但却不是巫秀花,是个眉粗背阔的小伙子。
  陈石星呆了一呆,蓦地跳起来叫道:“小柱子,原来是你!”
  云瑚也是欢喜之极,失声叫道:“刘大哥,想不到在这里能见着你!”
  虽然不是巫秀花,但他们二人的又惊又喜的神情,却似见到了巫秀花一样。
  那小伙子哈哈笑道:“小石子,果然是你。我听到你的琴声,料想除非是你!再也没别
人弹得这么好了。云姑娘,我也知道除非不是小石子,若是小石子,你一定会跟他在一起
的,我只不知现在是不是应该叫你一声嫂子?”
  云瑚笑道:“小柱子,别淘气,我们有正经话和你说呢。”那小伙子霍然一省,说道:
“对,这两位朋友是——”
  陈石星给他引见了葛杜二人之后,说道:“这位刘大哥本名铁柱,我们是从小就在漓江
边一同玩耍长大的朋友,彼此以校蝴称呼惯了的!他叫我小石子,我叫他小柱子。
  介绍完华!跟着陈石星问他道:“小柱子,你怎么不在桂林,跑到这儿来了?”
  刘铁柱说道:“殷师兄被官府压迫,在桂林站不住脚。他知道我水性还好,写了一封荐
书,叫我来投奔王寨主的。”
  刘铁柱继续说道:“我来到这里,已经一年多了。多蒙寨主看得起我,叫我当上个小头
目,他不时还指点我的武功,日子倒过得不错,就是不知你们下落,心中记挂。想不到今天
会碰上你们。”
  陈石星道。”我是来给你们寨主祝寿的,小柱子,你知不知道,你的师父也来了呢!”
  刘铁柱喜出望外,说道:“真的吗?可惜我现在还未能抽身去拜见他老人家。”
  云瑚忽地心念一动,抢着问刘铁柱道:“对啦,我们正是有一件要紧的事情,想要问
你,别的事情,慢慢再说不迟,你有没有看见这样的一个女子……”
  她本来只是姑且一试,想那么多人都找不着巫秀花,对刘铁柱实是不敢存着什么奢望
的。
  不料刘铁柱在听了她的描述之后,使即说道:“见过,见过,不过这个女子并非单独一
个人的。”
  陈石星连忙问道:“是什么人和她一起?”
  刘铁柱道。”什么人我就不知,远远看过去好像是个中年妇人。”
  云瑚吃了一惊,“莫非是她后母?”连忙问道:“小柱子,你知道她们是向哪里走
吗?”
  “她们是向九溪十八涧会合的那座山头跑的,不必担心她们跑得了!”
  “为什么?”
  “西洞庭山有九溪十八涧,汇合之处,水流湍急,名为奔雷滩,好像瀑布,一样从山顶
倒挂下去,直入太湖。从来没人敢从那里划船出湖的!”
  陈石星听到这里,更是吃惊,失声叫道。”不好!”
  刘铁柱道:“什么不好?”
  陈石星拉着刘铁柱的手就跑,叫他指点方向,一面跑一面说道:“那个中年妇人是巫山
帮的帮主,名叫巫三娘子。巫山帮是在四川的一个帮会,巫山下有三峡之险,是长江水势最
湍急的地方。巫三娘子在三峡操舟上下是惯了的,她的精通水性,恐怕还在你我之上。”云
瑚问道:“奔雷滩的源头之处,有没有船的?”
  刘铁柱道:“有是有一条小船,但平常都是备而不用的。”
  云瑚跺脚道:“糟了,糟了,巫三娘子一定早已知道这里有条捷径,可以操舟直放太
湖,故此才把巫秀花挟持到这里来!”
  刘铁柱道:“我倒要和那妖妇比比水性,你们不必担心没有船。”
  到了摊头,果然既不见人,也不见船。陈石星道:“小柱子,你说有办法的……”刘铁
柱道:“别愁,附近这个山洞恰好有新做的几条小船。”那个山洞虽然远不及桂林七星岩之
大,却也颇为宽广。由于附近有最适宜造船的木材,故而在这山洞之中,经常贮藏有新造的
普通可供三四个人乘坐的小船。
  踏入山洞,听见闷雷似的冲击石壁的水声,陈石星道:“这个山洞也像七星岩那样有个
深潭的么?”
  刘铁柱道:“不错,山上有条瀑布在两块悬岩的空隙,冲入洞中,水势甚猛,在下面形
成一个小潭,有水道直通奔雷滩的。不过瀑布虽猛,这条水道凭我听声的经验,却是比较易
于划船出去。”陈石星道:“那就更好了,小柱子,我有个不近人情的请求。你肯不肯帮我
的忙?帮这个忙可能会送掉你的性命的。”刘铁柱道:“小石子,你说这样的话,未免太不
够朋友了。咱们是过命的交情,你为我冒过性命之险,我也曾为你冒过性命之险,又不是现
在才是第一次。”
  葛南威和杜素素是在江南水乡长大,自亦颇通水性,不过当然是不及刘铁柱之精了。放
舟入潭,刘铁柱这条小船在前头带路,提起竹篙轻轻一点石壁,小舟立即顺着水势向前疾
驶,陈石星和云瑚这条船跟在后面,黑暗中忽地感觉到一股激流卷来,陈石星这条小船团团
乱转,竟被卷入漩涡之中。
  刘铁柱一听急流的奔腾之声,便知他们遇险,叫道:“向左侧后退再向前划!”陈石星
使出个千斤坠的重身法,定着小船,依法施为,果然顺着水势,脱出漩涡,不过片刻,已是
划出了那个山洞,重见天日。
  出了山洞,水势如泻,奔腾下滩,更急更险。耳边但听得天风呼啸,激湍雷鸣。饶是云
瑚胆大,也不禁感到有点颤粟,“此滩称为奔雷,果然名不虚传。”
  话犹未了,忽地一个浪头扑来,刘铁柱叫道:“小心触礁!”那块笔塔形的礁石,十分
之九藏在水中,只露出一点尖顶,水流太急,陈石星在急切之间已是控制不住那条小船,眼
看就要碰上。也还幸亏刘铁柱提醒得早,在眼看就要触礁之际,陈石星使出了张丹枫所授的
上乘内功,内力贯注篙尖,朝那礁石的尖端重重一撑,这一撑之力抵住了急流的冲力,使得
他们这条小船在这危机瞬息之间,恰好能够及时的逆流而进。忽地小船向上一抛。云瑚顿感
身子一轻,就如腾云驾雾一般,似是给那股激流抛掷到九天之上,忽地又掉下来,睁开眼睛
看时,小船早已越过礁石,过了几重滩了。
  刘铁柱回头一看,放下了心上的石头,大声赞道:“小石子,好功夫!”陈石星抹了一
额冷汗,笑道:“多谢你的指点,你的本领也练得更好了啊!”要知在这样急流激湍之中行
舟,除了精通水性之外,气力也得超乎常人才行。刘铁柱能够履险如夷,显然武功亦已颇有
基础。说话之间,奔雷滩已经过了一大半。云瑚惊魂稍定,说道:“李白过三峡诗:两岸猿
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此处虽无两岸猿啼,水流水急,恐怕亦不输于三峡呢。”
  刘铁柱道:“好了,前面已经没有什么险滩,很快就可以进入太湖了。”
  众人刚刚松了口气,杜素素忽地“啊呀!”一声叫了起来。好像呆了似的看着前方。
  葛南威跟着她的目光关注之处望去,不用发问,已经知道她是因何吃惊了。
  只见在两块凸出水面的大石中间,搁住一条破船,船底朝天,已是撞得四分五裂,水面
上还可以看见有破片漂流。
  葛南威心头坪怦乱跳,说道:“刘大哥,这条小般是不是你们的——”他没有勇气把话
说完,心想在奔雷滩边中发现的破船,除了是巫三娘子抢来的那条小船还能再有别的人乘船
下滩吗?
  刘铁柱果然说道:“不错,正是我们放在奔雷摊的那条小船。”葛南威神色惨然,叹了
口气,说道:“那就不必再到太猢去了。”正是:
           险滩怕听涛声咽,只见沉舟不见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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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广陵剑》——第四十三回 琴韵萧声欢合拍 雪泥鸿爪偶留痕
梁羽生《广陵剑》 第四十三回 琴韵萧声欢合拍 雪泥鸿爪偶留痕   雨虽不大,雾却颇浓。晚间的烟雨朦朦替代了日间的波光澈滟。
  “湖光澈滟晴方好,山色空茫雨亦奇。”西湖如此,太湖亦然。
  一望无际,相传有三万六千顷,比西湖大得多的太湖,在烟雨朦朦之下,好像蒙上了一
层薄雾编织的轻绡,轻盈的美壮阔的美兼而有之,那意境更是如诗似画。
  但两叶轻舟上面的五个人却是没有欣赏夜雨空茫湖上奇景的闲情逸致,他们的心情也像
是蒙上了一层烟雾,阴暗迷茫。
  浓雾中忽然发现一点火光,不疾不徐的向前移动。
  刘铁柱轻声说道:“前面有一条船,那点火星是挂在船头的风灯,距离咱们这里,大约
是在二里之内的水域。”午夜时分,浓雾之下的夜行船,不问可知,自是甚不平常了。
  葛南威心中一动,“刘大哥,轻点划水,追上前面那条船。”刘铁柱笑道:“我理会
得,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他们很快发觉咱们跟踪的。”使出熟练的操舟本领,果然轻舟疾
驰,波荡无声。听得见前面那条船上随风飘来的笑声了。
  是一阵妖媚的笑声!
  是巫三娘子的笑声!
  小船上的五个人不禁都是又喜又惊了!
  陈石星等人凝神静听,只听得巫三娘子的浪荡笑声隐隐传来:“咳哟,我不许你这样,
放规矩点,我的女儿在隔壁呢,叫她知道了多不好意思!”显然是在和一个男人打情骂俏。
  葛南威和杜素素不觉一皱眉头,但也都是放下了心上的石头。巫秀花果然没有遇难,她
是和巫三娘子同在这条船上。剩下的一个疑问,只是这个男子是谁了。
  “嘿、嘿,你那宝贝的女儿,听你说得可真亲热!要是让不知道底细的人听见了,一定
以为是你亲生的女儿!”那男子调侃她道。
  陈石垦怔了一怔,他本来以为这个可以和她打情骂俏的人,一定是她的后夫——毒龙帮
的帮主铁广的。哪知凝神细听之下,不像是铁广的声音。
  “这个男人是谁呢?”陈石星正自猜想不透,只听得巫三娘子又在说话了。
  “哎呀,你怎的也这么说,秀花和我虽然是隔着一层肚皮,我可一向对她疼惜得如珠似
宝的。要不然我这次也不会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把她从王元振的山寨中‘偷’出来了。你以
为从奔雷滩下来是当耍的么?”
  那男子哈哈笑道:“三娘,你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肯和我说真话,未免过分了一点吧?”
  “说什么真话?”
  “你不过是利用她收服巫山帮的人心,同时也是怕人翻你的旧案,这才非得赶紧把这丫
头缚在你的裙边罢了。否则我看你早就想把她杀掉!”
  “什么旧案?你到底还听到了多少有关我的谣言?”巫三娘子的声音似乎有点惶恐了。
那男子笑道:“你和铁广当年串通了谋害你的第一位丈夫巫山云的旧案呀!此事你们虽然做
得十分秘密,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巫山帮的人虽然未能找到证据,但据我所知亦已
有不少人怀疑你了。你说真心话,你不敢杀巫秀花这个丫头,是不是恐怕杀她之后,巫山帮
的人更加会怀疑你,甚至说不定还会追查旧案。只有待她好,帮众才不会怀疑是你谋害她的
爹爹。”
  “算你鬼精灵,你既然什么都已知道,那你就应该知道对这丫头是该避忌三分了。”
  那男子笑道:“我早已知道你下了迷药了,就是你没下药也不要紧,无论如何,她此刻
也不会醒着听咱们说话。”
  “你也在她身上做了手脚?”
  “不错,我早已点了她的昏睡穴,她最少也得在十二个时辰之后,方能醒来。”
  “你这个鬼,原来你早已没安下好心!”
  “错了,我正是要和你好才这样呢!”男子笑道。
  “你想怎样?”
  “我只想你做我的妻子!”
  “不行,不行!我不能嫁给你!”
  “为什么不能?巫山云死了,你可以嫁给铁广,铁广死了,你为什么不能嫁给我?难道
你当真要为铁广守节不成?”
  “就因为铁广死了还未满一个月,人家的孝服都未脱呢。你不怕旁人笑话,我也怕旁人
笑话!”
  “原来你只是怕人笑话,并非不愿意嫁给我。那么我告诉你,我不在乎。有我做你的丈
夫,也决没人敢笑话你!”
  巫三娘子这才噗嗤一笑,说道:“当然啦,你是江湖上闻名胆丧的活阎罗,谁敢在你面
前笑出声来?”
  陈石星的小船跟在后面偷听,越听越觉得这个男子的声音似曾相识,听至此处,已经可
以确实断定此人是谁了。这个人是曾经和他交过手的阎王帮大头领阎宗保!
  大船上的浪声媚笑忽然静止。原来水上大行家的巫三娘子已经察觉后面有小船跟来的声
音了。
  她把阎宗保轻轻推开,不待他说话,便即在他耳边悄悄说道:“后面有两只小船追来,
你出去看看。”
  阎宗保道:“王元振亲自追来我也不怕,管它作甚?”他正在得趣,可还不想离开。
  巫三娘子捏他一把,低声笑道:“咱们的日子长着呢,此刻尚未脱离险地,有人跟踪,
我总是难免心神不定。”
  阎宗保恨恨说道:“真煞风景,要是当真有人跟踪,我不把他们的船只砸个稀巴烂难泄
心头之愤。”
  巫兰娘子拨转船头,阎宗保站出船头一看,果然发现了陈石星和葛南威他们的两条小
船。此时双方的距离已在六七丈内,但在浓雾之中,阎宗保尚未能看得清楚来的乃是何人。
  他拨起船头的大铁锚,振臂一挥,就向陈石星这条小船掷去。大铁锚被他用力抛出,这
股力道少说也有千斤。莫说是一条只能容得三两个人乘坐的小船,就是再大一点的船,被这
铁锚一压,恐怕也得粉碎。
  幸好他是向陈石星这条小船抛去。
  陈石星使出张丹枫传授的内功心法,提起竹篙,顺着铁锚的来势轻轻一拨,只听得
“篷”的一声,铁锚给他拨转方向,落下湖中,激起数丈高的浪花。阎宗保大吃一惊,这才
知道碰上劲敌。
  他大吼一声,随手拿起一支铁桨,便向陈石垦的小船跳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已是朝着船头俯冲而下。
  “咔嚓”一声,陈石星的竹篙给他打成两截。
  阎宗保脚未着地,正待再来一招“横扫六合”,陡地只见一道青光、一道白光,电射而
出,耀眼生辉。一片金铁交鸣之声响过,这次是阎宗保的铁桨给削断了,陈石星与云瑚已经
双剑合壁。剑是削铁如泥的宝剑,剑法更是天下无双的剑法,又是出其不意的袭来,阎宗保
如何还能抵敌?
  他的脚尖刚刚踏上船头,陈石星的一剑已是指到了他的小腹。阎宗保把半截铁桨一挡,
半截铁桨又再削去一半,剩下来的已是不能用作兵器。
  巫三娘子刚刚披上衣裳,听得似有声音,“咦”了一声,说道:“你怎的这样快就回来
了?”
  葛南威一脚踢开船舱的板门,喝道:“你看看我是谁?”
  巫三娘子这一惊非同小可,百忙中一把梅花针撒了出去,杜素素运剑如风,一招“秋风
扫叶”,只听得嗤嗤声晌,那把梅花针果然有如败叶之遇狂风,在剑光中给绞成粉碎。
  杜索素被她阻了一阻,巫三娘子撞开板壁,跑出船头。葛南威喝道:“往哪里跑!”如
影随形,跟踪追出。巫三娘子反手又一枚暗器。
  这次所发的暗器更为厉害,名为“毒雾金针烈焰弹”,暗器出手便即爆炸,一团火光,
浓烟弥漫,烟火之中金星闪烁,那是无数淬过毒液的梅花针。
  幸而葛南威早有准备,他在跃过大船之前,已把一件长衫浸湿,湿衣抖开,闭了呼吸,
扑灭那团火焰,杜素素亦已跳将出来,剑光霍霍展开,把毒针尽数扫荡。
  葛南威欺身直上,玉箫点向巫三娘子的三处大穴,这一招“云麾三舞”,乃分从“惊神
笔法”变化出床的上乘点穴功大,端的非同小可,葛南威虽然病体刚刚复原,也还是点中了
她两处穴道,一举生擒。
  两人搜索一会,发现暗门,破门而入,果然发现巫秀花躺在那间密室。
  巫秀花已经张开眼睛,她在朦胧中看见葛杜二人,几乎疑心尚在梦中,失声叫道:“葛
大哥,杜姐姐,当真、当真是你们么?”
  杜素素笑道:“巫姐姐,原来你已经醒了。”两人迅速助她解开穴道。
  巫秀花喜极而泣,哽咽说道:“我真想不到还能恬着见到你们。”
  杜素素笑道:“你那恶毒的后母已经给我们抓住了,你应该欢喜才对,还哭什么!”葛
南威道:“你的爹爹就是给这恶毒的后母害死的,你知道了么?”
  巫秀花道。”她和那个阎王帮的头子在邻房的说话,我都已听见了。”杜素素道:“巫
姐姐,恭喜你啊!”
  巫秀花怔了一怔:“恭喜我什么?”
  杜素素道:“恭喜你的武功大大增进了。你着了那妖妇的迷香,又给阎宗保以重手法点
了穴道,还能够未到时辰,便能自己醒来,这可真是了不起呢!”
  巫秀花道。”我给那妖妇挟持的时候,已经偷偷服下了解药。至于解穴的功夫,那可得
多谢葛大哥,是他教会我的。可惜我还未学到家。”原来她和葛南威在山洞相处那两天,葛
南威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故而把运气冲关的解穴之法传给她作防身之用的。
  巫秀花道:“那姓阎的贼子呢?”
  葛南威道:“还在船头和陈大哥厮杀。”
  他们走出船头一看,只见江心波翻浪滚,看得出水底有人厮杀,刘铁柱本来是在小船上
的,此时也不见了。
  陈石垦原来坐的那条小船在江中打转,船身倾侧,随波起伏,眼看即将沉没,杜素素
道:“不好,云姐姐还在船上,她是不懂水性的,咱们赶快过去接她。”
  他们把大船摇过去,只见云瑚果然已经躲上船篷,二船相距数丈之遥,云瑚便即跃上大
船。
  原来阎宗保给陈云二人的双剑合壁迫得跳下水里之后,他在船上斗不过他们,却在水底
捣鬼,凿穿他们这条小船。
  葛南威恐防陈石星斗不过阎宗保,说道:“待我下去看看。”
  云瑚忙道:“你伤还未愈,千万不可下去。”
  杜素素道:“让我下去吧!”
  云瑚道:“小柱子已经下去帮星哥了,要是他们在水底也斗不过敌人……”
  话犹未了,只听得“卜通”一声,巫秀花已经跳了下去。不过片刻只见水底冒出两个人
头。
  陈石星首先上了船,跟着刘铁柱也上来了。此时已是清晨时分,只见他的衣裳一片殷
红。云瑚吃惊道:“刘大哥,你受了伤了?秀花妹子呢?”
  刘铁柱笑道:“别慌,是别人的血,巫姑娘已经杀了那阎王头子了。”
  果然巫秀花就在他的笑声中露出水面,说道:“刘大哥,多谢你帮我报了大仇。”原来
阎宗保水底功夫十分了得,着不是有刘铁柱帮忙,陈石星加上巫秀花,纵然不至落败,恐怕
也难免要给他逃走。
  巫秀花是在水底证实了阎宗保已死,才上来的,故此比陈刘二人迟了些。
  巫秀花正自思量如何处置后母,回到大船中,只见巫三娘子七窍流血,早已死了。她是
自知难以幸免,服毒身亡的。
  王元振得到喜讯,亲自出来迎接他们。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一柱擎天”雷震岳和“铁
掌金刀”单拔群。刘铁柱连忙上前向师父行礼。
  王元振见巫秀花无羌归来,殷殷慰问。雷震岳听得徒弟立了大功,也是极为高兴。众人
一面慰问巫秀花,一面夸奖刘铁柱,倒是把这直心肠的铁汉子羞得满脸通红。
  庆功宴上,大家都是兴高采烈,酒过三巡,王元振道:“这次老朽贱辰,惹出偌大风
波,多亏陈少侠云女侠和巫姑娘大力帮汇,风波方能平息。更难得的是雷大哥和单大哥也联
袂光临,你们几位少年英侠和两位前辈英雄可得在小寨多住几天才好!”
  陈石星首先说道:“多谢寨主好意,但我和云姑娘恐怕不能久留了。”
  王元振道:“两位有何紧要事,匆匆便走?”
  陈石星未曾口答,单拔群已是笑了起来,说道:“王大哥,你真是有点善忘了。”
  王元振一怔,”我忘记了什么?”
  单拔群道。”他们两位大闹禁宫之事,石星在闯出禁宫之时,曾经留下四句诗给皇帝,
我不是和你说过的吗?”
  王元振霍然一省,说道:“对,这四句诗我倒是还记得的。”当下念了出来,“三月之
期,请君谨记。背信弃义,天子不恕。”念罢诗句,说道:“石星老弟,你可是要重返京
城,向那皇帝小子‘讨帐”逼他遵守诺言?”
  陈石星道:“不错,皇帝许下诺言,三个月之内,首先处置那大奸臣龙文光的。如今三
月的约期将届,我和云姑娘恐怕是要早日赶回京城的。”
  王无振问葛南威和杜素素道:“你们两位呢?”
  葛南威道:“陈大哥和皇帝的约期,也是我们‘八仙’的约期,林大哥和乐大哥到期一
定会在京城等候我们的。所以我们也准备和陈大哥一起走了。”
  王元振道:“你的伤不碍事么?”葛南威道:“早已无妨了。”王元振道:“既然你们
有大事在身,我自是不便勉强。巫姑娘,希望你留在敝寨。”巫秀花无亲无故,乐得有个安
身之所,便答应了。
  江岸送别,陈、葛琴萧合奏,云瑚按拍而歌:
  “春汝归钦?风雨蔽江,烟尘蔽天。
  况雁门塞,龙沙渺莽,西边吴会,东至秦川。
  芳草迷津,飞花拥道,小为蓬壶惜百年。
  江南好,问先生何事,不少留连?
  江南正是堪怜!但满眼杨花化白毡。
  看兔葵燕麦,华清宫里;蜂黄蝶粉,凝碧池边。
  我已无家,群归何里?中路徘徊七宝鞭。
  风回处,寄一声珍重,两地潸然!”
  这首词在江南送客,而陈、葛等人也是要赴雁门关外的。词中又切合主客双方都是一样
的飘零身世,和眼前的情景正是相符。巫秀花感怀身世,听到“我已无家,君归何里?中路
徘徊七宝鞭!”几句,却是不禁珠泪辫然,深深感到“黯然销魂,唯别而已”的滋味了。
  单拔群笑道:“弹得好,吹得好。只是稍嫌悲伤了些。我不会弹琴,也不会吹萧,但难
得今日之会,待我也借一首张于湖的词送客吧!”当下屹立船头,披襟迎风,纵声高歌: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
  玉鉴琼田三万亩,着我扁舟一叶。
  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撤。
  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应念岭表轻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溪空阔。
  尽吸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
  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张于湖(孝祥:)是南宋词人,宋高宗绍兴二十四年状元。南宋被金人侵逼,偏安临安
(今杭州),和目前受瓦刺侵胁的局势,正是相同。陈石星赞道。”张于湖这首念奴娇,气
壮辞雄,一腔忧国伤时的悲愤情怀,却又不流于伤感,正是我辈所应效法。”
  葛南威道:“不敢有劳王寨主远送,请回去吧。”
  船到江心,还看见巫秀花在岸上招手。葛南威想起她的雪泥鸿爪偶留痕的话语,不觉呆
了。
  一路无事,他们终于又到了北京了。为了恐防有人认识他们,在路上云瑚已经使用认韩
芷那儿学来的改容易貌之术,把陈石星打扮成上京赶考的秀才,她与杜素素则女扮男装,扮
成他们的书僮。
  通衡大道,车水马龙,宫殿巍峨,金碧辉煌。京城景色,与三个月前一般元异。只是他
们的心情和三个月前有点不同了。
  三个月前,他们是怀着拼了一死的刺客心情,只望能够侥幸成功,杀掉龙文光的。情怀
虽然壮烈,却似黑夜行人,看不到光明前景。”
  如今他们已经懂得纵然是皇帝也拗不过老百姓的道理,对除奸固然是更有信心,对前途
亦已消除了灰暗的心情了。抵京之日,则好三月之期已满。
  住了一晚客店,第二天一早,他们便往西山丐帮的分舵。
  刚一出城,就发现了有两个人跟踪他们。
  这两人獐头鼠目,形状委琐,令人一见就有说不出的憎恶。
  不多一会,那两个人已经走近。
  陈石星四顾无人,便即迎上去道:“两位朋友!辛苦了!”那两个人停下脚步打量他
们,脸上的神色颇为古怪。
  过了片刻,身材比较瘦小的那个方始说道:“没什么辛苦啊。你们出来散步,我们也是
出来散步,要说辛苦,那是彼此彼此。”捏着嗓子说话,一听就知是不愿意让别人听出他本
来的口音。
  陈石星冷冷说道:“别装蒜了,你们究竟是哪条线上的朋友!快说实话!”身材高大的
那个人道:“什么叫做线上的朋友?你先说你是哪条线上的,也好让我们懂得你的意思。”
  陈石星道:“好,那我就老实告诉你吧,我是你们的主子所要找寻的那条线上的朋
友!”说到“朋友”二字,倏的骈指如戟向地点去。他出手点这人的哑穴,不会伤及他的性
命,但手法则是又快又准,等闲之辈决计躲闪不开。不料那人却是一闪就闪开了,而且还能
张嘴说话:“怎么你口里说是朋友,手底却不是朋友了?”
  就在陈石星出手这一刹那,那身躯瘦小的“汉子”忽地“噗嗤”一笑!
  “云妹子,你不认得我了吗?”
  “大哥,别动手。是韩姐姐和——”
  云瑚和这“汉子”几乎是同时叫出声来。
  陈石星呆了一呆,和他的那个对手几乎是同时叫道:
  “段大哥,原来是你!”
  “陈兄弟,果然是你!”
  原来跟踪他们的这两个人,正是他们最要好的朋友——段剑平和韩芷。云瑚笑道:“原
来是我的师父到了,怪不得你们能够看出我的乔装打扮。”她的改容易貌之术,本是韩芷教
给她的。
  陈石星道:“段大哥,你不是已经回去大理的吗,怎么这样快又到京城来了?”
  段剑平道:“你和皇帝约下的三月之期,我可没有忘记。”
  陈石星道:“不过当时大伙儿的意思是希望你们留在家乡做一番事业的,你似乎不必这
样快就离开家乡……”
  段剑平不待他把话说完,便即说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不过你别忘记,我的爹爹也是
给龙成斌这小贼迫死的,我怎能只是让你们替我报仇?”
  韩芷笑道:“幸好你们碰上了我,丐帮分舵已经搬了。”
  陈石星道:“搬到哪儿?”段剑平道:“搬到了翠微峰。我带你们去。”
  到了丐帮,始知他们搬迁舵址的原因,乃是由于他们出了内奸。内奸就是他们以前收留
的那个郭“善人”——郭师道。
  郭师道带领官军来搜秘魔崖,幸好他们早半天得到风声,立即转移,并无伤亡。
  帮主陆昆仑告诉他们两个关于龙家的消息,一是龙文光告了病假,如今尚未上朝。二是
他的侄儿押解一批财物回贵州原藉,离北京不到百里之遥,便即遇劫。
  陈石星道:“敢于动他们财物的,想必不是普通强盗?”
  陆昆仑道:“当然不是普通强盗,据说他们乃是渭水渔樵。”
  葛南威喜道:“大哥他们果然来了,在哪儿?”
  陆昆仑道:“过两天就到。已有口信捎来了。”
  陈石星道:“我与皇帝的约期,不能等他们来了。”
  段剑平道:“这次我和芷妹可要和你们一起进官了。”
  葛杜本来也要踉他们入宫的,但陆帮主认为去的人不宜太多,二来他们也要等“八仙”
中的其他人来相会,只好听从陆昆仑劝告,暂且留下。
  第二晚三更时分,他们就去赴皇帝的“约会”了。
  陈云二人是旧地重来,这次入宫倒是比上次容易得多。陈石星前头带路,云瑚与韩芷扮
作两个小太监跟在他的后面,段剑平则和她们保持一段距离,担当殿后。段韩二人的轻功虽
然稍有不如,却也是一等一的轻功,在滑不留足的琉璃瓦面,施展出登萍渡水的超卓轻功,
无声无息。加上陈云二人有过经验,善知趋避,瞒过了卫士的耳目,不消片刻,就愉偷的入
了御花园。御花园花木繁多,又有假山亭阁,更利于遮蔽身形。可是踏入了御花园,他们可
就碰上难题,不能像上次那样顺利了。难题是:如何找寻皇帝?皇宫这么大,也不知有几千
栋房子,单是皇帝大小老婆居住的地方就有三宫六院,怎知皇帝今晚是在哪一宫殿?上次有
一个皇帝近身太监作为内应,他们才能够并不怎么费力就找到皇帝,但这个小太监早已因为
此事牺牲了,如今他们可没有另一个太监给他们带路。
  有何妙法?议论未定,忽听得“嗤”的一声,声音微细,似乎是被风吹过的一片树叶,
但又不象是风吹树叶的声音。他们都是武学的大行家,不觉怔了一怔。陈石星道:“是暗器
破空之声,但不是梅花针。”云瑚说道。”小石子的声音应该更响一些。”陈石星道。”看
来可能是一颗小小的泥丸。”说至此处,陈石星不觉心念一动,暗自想道。”要是宫中的卫
士发觉我们,他无须用这样的‘暗器’来打我们,而且这暗器又是打在我们侧边的,这不是
反而令我们有了警觉吗?他干脆叫捉刺客那不更好?”他思念及此。决定冒险一试,向那暗
器所打的方向跑去。
  前面一座假山挡路,他们正不知向哪个方向走时,只听得又是“嗤”的一声。这次陈石
星故意不走“暗器”指示的方向。
  只听得炒豆爆裂似的一声轻响,化成粉末的一撮碎泥洒在他的头上。在头顶上方爆裂的
那件暗器果然是颗泥丸。陈石星是个武学大家,当然知道这是上乘的“弹指神通”功夫。
  一颗小小的泥丸,要刚好打到某个地方就令它爆裂,这时候拿捏之准,力度使用之妙,
当真是匪夷所思。陈石星这样的武学造诣,也不禁为之暗吃一惊。吃惊过后,跟着来的却是
喜出望外,因为他已经懂得这个“讯号”的意思了。
  泥丸在他头顶上方爆裂落下,这是表示他们走的方向不对,必须马上停止。
  果然心念未已,但听得又是“嗤”的一声轻响,跟着一颗泥丸从他头顶飞位,刚一飞过
便转了个弯,飞向左前方。陈石星猜得不错,这个在暗中发出泥丸的人,果然是给他们指示
方向的。
  一颗泥丸从他们头顶飞过,迅的一个转弯又飞回来,在陈石星的头上落下。
  陈石星懂得这个讯号的意思是要他们在这里止步了。
  云瑚咬着他的耳朵悄悄说道:“这个地方是养心殿,是皇帝召见臣子的地方,有时也会
在这里批阅奏章的。莫非皇帝就在这儿?”
  陈石星躲在假山石后,凝神望去。养心殿是两层高的建筑物,上面有座阁楼,透出灯
光,纱窗隐现人影,宫外黑影幢幢,显然是负责守卫的大内高手。
  陈石星施展超妙轻功,悄无声的跃上一颗大树。他是趁着有一股风刮过之时飞身上树
的,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但他驻足之处却是枝不摇、叶不落,那些在养心殿外的守卫果然
谁也没有起疑。
  这晚月淡星稀,这棵大树又是枝繁叶茂,正是最好的藏身之处,在村顶居高临下,可以
看见阁楼里的情景。
  在阁楼里的是一个华服少年和一个中年人。这华服少年果然是陈石星曾经见过的那个当
今的大明天子朱见琛。
  那个中年人则是大内总管符坚城,符坚城的武功称御林军统领穆士杰相著,放在武林中
也称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的。
  陈石星暗自思忖:“有此人随驾,想要不惊动众人恐怕是有点难了。”虽然是敌明己
暗,但他自问没有一出手就制伏符坚城的本领,一时之间倒是不敢轻举妄动。正当他盘算用
什么方法最好的时候,只听得皇帝已开“金口”:“那两个人已经进了宫吗?”符坚城道:
“皇上有约,他们怎敢迟到,早已进来了。是不是请他们现在就来?”
  用到一个“请”字,这两个人的身份显然非比寻常。陈石星心头一凛:“这两个人当然
不是我和瑚妹,却不知是谁?”
  心念未已,只听得皇帝说道:“且慢,让他们迟半个时辰再来。我想先看一看大同总兵
的奏折,不知雁门的仗打得怎么样了?”
  符坚城道:“情形似乎不太妙。大同刘总兵的奏折是八百里快马加鞭,二更时分才送到
宫中的,我已经捡出来放在御案上了,请皇上过目。”
  那奏折是用铜狮子镇着的,朱见琛拿起来一看,不觉“咦”了一声。符坚城走过来看,
不禁也登时面上变色。正是:
           君皇惊异事,侠士探深宫。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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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广陵剑》——第四十四回 豺虎未除腾剑气 龙蛇混杂入京华
梁羽生《广陵剑》 第四十四回 豺虎未除腾剑气 龙蛇混杂入京华   原来这只铜狮子的眼部本来是镶有两粒珍珠的,如今只见双眼深陷,那对眼珠却已不见
了,挖去狮子眼睛的这个人,也不知是嘲笑皇帝有眼无珠,还是嘲笑那个上这份奏折的大同
总兵有眼无珠?
  身为大内总管,负责保护皇帝的符坚城不禁吓出一身冷汗!登时呆了!但令他吃惊的事
情还不只此!
  只见朱见琛捧着那份“奏折”,面色大变,沉声喝道。”符坚城,这份奏折是哪里来
的?”
  皇帝并没追究镇纸铜狮眼珠被挖的事,一开口却先追问这份“奏折”的来由,倒是大出
符坚城意料之处。原来朱见琛并非没有发现铜狮的眼睛被挖,但这份他做梦也想不到会出现
在他面前的“奏折”,却是更加令他震惊。符坚城莫名其妙,“这,这不是大同总兵的奏折
吗?”
  朱见琛喝道:“你自己仔细瞧瞧!”
  大同总兵那份奏折是用黄绫裱面,用上好的玉扣纸书写的,而且封面是按照规定的格式
写下他的官衔“恭呈御览”,并附有司礼太监(等于皇帝的收发)的签呈的。
  这份“奏折”却是粗糙的纸,完全不依格式。此时朱见琛已经把“奏折”打开,符坚城
在御书案的另一边看过去,只见上面写的是龙飞凤舞的大字,并非奏章规定要用的“殿阁体
“工笔小楷。
  符坚城大惊道:“这、这是谁人调换的奏折?”
  朱见琛怒道:“你还问我?这是金刀寨主写给我的信!”
  符坚城走近一些,定睛一瞧,此时方始看清楚了第一行写的那十几个大字,果然真
是。”草野义民周山民冒死进言!”
  符坚城大惊之下,忽地发现角落里有本奏折,连忙拾了起来,一拾起来,不自禁的手指
颤抖,似乎想拿给皇帝却又不敢。
  朱见琛道:“是谁人的,拿来给我。”
  符坚城道:“是刘总兵的奉折,不过,不过!”话犹未了,朱见深早已从他的手上抢了
过来,只见上面批着八个大字:“畏敌如虎,胡说八道!”
  朱见琛把大同总兵的奏折和金刀寨主的情放在桌上,对照来看。
  符坚城站在旁边待候,只见他时而眉头打结,时而露出笑容,时而低首沉思,时而抚折
轻叹,也不知他在想着什么心事。那神情好像是又惊又喜,而在欢喜之中又带着几分烦恼。
  陈石星虽然不知道信中写些什么,但猜金刀寨主一定会劝告他不要向瓦刺屈服求和的,
心里想道。”要是他肯听金刀寨主的劝告,我倒可以用不着去见他了。”
  心念未已,只见朱见琛已是抬起头来,脸上微有笑意,对符坚城道:“消息倒还不
坏。”符坚城道,“什么消息?”朱见琛道:“雁门关外打了胜仗。”符坚城诧道:“但刘
总兵的奏折——”朱见琛道:“这场胜仗是金刀寨主打的,与刘总兵无关。刘总兵那道奏
折,哼,哼,倒真是危言耸听,把形势说得大大不妙。”
  符坚城道:“看日期两份奏折是同一天发的,照理说来,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
日子,瓦刺同时应付两场大战的。而且就整个战局而论,一个说是打了胜仗,一个说是打了
败仗,这、这……”
  朱见琛道:“刘总兵畏敌如虎,他一定是谎报军情,希望朕给他增兵添饷。”不知不
觉,用上金刀寨主对这个大同总兵的“评语”。显然他是宁可相信金刀寨主,不信那个总
兵。听至此处,陈石星心里暗暗欢喜:“看来这个皇帝还不算太过糊涂。”
  哪知心念未已,只听得朱见琛似是自言自语的又再说道:“朕担心的倒是以后的事
情。”拿起金刀寨主给他的那封信,却把大同总兵的奏折掷入字纸篓中,长长叹了口气。他
虽然没说下去,善于鉴貌辨色的符坚城却已知道他的心思了。
  本来给吓得不敢说话的符坚城,心思登时又活动起来,立即说道:“圣上明察秋毫,奴
才有句不中听的说话,请陛下恕罪。”
  朱见琛道:“朕不是早已对你说过了吗,朕正需要忠心于朕的臣下直言,你但说无
妨。”
  符坚城道:“圣上明鉴,官军打了败仗,草寇却打了胜仗,恐非陛下之福。”朱见琛
道:“你说得不错。朕忧虑的正是这点。金刀寨主虽说只要朕肯出兵御敌,他愿效忠于朕。
朕可不敢相信他的诚意。而且还有一层,这次他纵然打了胜仗,但怎知下次……”
  符坚城忙道:“是啊,想胜败乃是兵家常事,金刀寨主纵然能够打仗,也不过是占山为
王的草寇而已,手下充其量是几万乌合之众,认真打起仗来,怎能抵挡瓦刺倾国之师?咱们
倘若倚仗这股草寇,万一瓦刺出动大军,将他歼灭,咱们处境岂不尴尬?那时只怕咱们想要
求和也不能了。”原来他早已受了瓦刺的厚礼,是以一有机会,便不惜长大“敌人”的志
气,灭自己的威风。
  朱见琛道:“依你之见如何?”
  符坚城道:“奴才愚见,不如趁这小胜一仗的机会,答允与瓦刺议和,和约可能对咱们
较为有利。”朱见琛沉吟半晌,说道:“朕本来是准备接见瓦刺密使之后,明日的‘早朝’
再与群臣商议和战的大计的。那么就仍按照原来的计议吧。”
  符坚城道:“是啊,听听瓦刺使者的说话,雁门关之战的真实情形,陛下就可以知道得
更清楚了。是不是现在就请他们前来?”
  朱见琛道:“好,你马上派人去,请长孙兆来!”
  陈石星方始知道:“原来长孙兆亦是再次入京,充当密使。那另一个人料想是弥罗法
师。”
  符坚城尚在阁中,要是又来两个高手,他如何能与皇帝单独会面?
  正自踌躇,忽见符坚城伸头出窗外探望。
  原来符坚城蓦地听得有人叫他名字,那声音恍恍惚惚,若有若无,也不知是人是鬼,不
禁吓得毛骨悚然。朱见琛发觉他面色有异,说道:“符坚城,你看什么?”
  他一震之下,连忙强慑心神,“没什么。奴才想出去巡视一番,督促他们加强戒备。”
  他怀疑可能就是陈石星偷入宫中。一来是怕吓了皇帝不敢签那和约,二来他夸下海口在
前,还是给陈石星闯进了养心殿来,他这个大内总管失了面子还是小事,给皇帝降罪,事就
大了。
  是以他必须在陈石星未闯入养心殿之前把他拿下。当然他也想到云瑚可能和陈石星一起
前来,但他布置在养心殿中的人手,料想亦已足以对付得了云瑚,不怕陈石星使用调虎离山
之计。
  朱见琛沉吟片刻,说道:“你出去看看也好,瓦刺国师和那位长孙贝勒此时也该来了,
你就顺便代朕去迎接他们吧。”符坚城先把两名大内卫士唤进来,吩咐他们“我去迎接瓦刺
使者,你们在这里小心伺候皇上。”这两个卫士,一个名叫白登,是北鹰爪的掌门人;一个
名叫姜选,是劈挂掌的高手。他们是大内卫士中顶儿尖儿的人物,武功只不过略逊于符坚
城,可说是高手中的高手。有他们二人在皇帝身边,符坚城料想已是足可以对付云瑚有余,
这才放心出去。
  他刚走出养心殿,便听得“嗤”的一声轻响,符坚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劈空掌立即
打出,那颗泥丸被他掌凤震碎,在他脸上也给溅上几点碎泥。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当然知
道这颗泥丸是出于暗器高手的了。
  他只道此人便是陈石星,不由得心中大怒:“你这小贼竟然胆敢戏弄于我!”他不想惊
动皇帝,当下不动声色立即便向泥丸飞来之处扑去,那人连发三次泥丸,符坚城兀是未能发
现他的踪迹。不知不觉给那人引得离开养心殿越来越远。
  陈石星没有继续接到那人的指示,正自考虑好不好现在就冲进养心殿,忽然看见养心殿
外已经出现了两条人影。从殿内透出来的灯光虽然不是怎么明亮,但躲在树上居高临下的陈
石星已是看得相当清楚。
  走在前面的是个小太监,不是别人,正是云瑚。
  但走在后面的那个人,穿着瓦刺贵人的服饰,赫然竟是那位瓦刺大汗派来的密使长孙
兆。三个月前,陈石星曾在官中碰见过他,依稀认得他的相貌。
  陈石星不觉心中大为惊诧:云瑚怎的会和长孙兆一起呢?
  当然他也迅速想到了,莫非这个长孙兆就是韩芷乔装打扮的?但韩芷和云瑚一样,也是
扮作小太监入宫的。仓促之际,哪里找来这身瓦刺贝勒的衣裳?他尚在思疑不足,云瑚和长
孙兆已经来到了养心殿的门前。
  陈石星没有猜错,那个长孙兆果然是韩芷假扮的。
  原来正当陈石星趁着风声跃上大树之时,云瑚在那假山洞口,也接到了一颗突然打到她
们面前的蜡丸,借丸打开,有个小小的纸团,打开纸团,只见上面写着四个蝇头小字。
  这四个小字是:入洞更衣。
  云瑚和韩芷进入山洞一看,只见洞中果然有一套衣服。她拿起来一看,说道:“韩姐
姐,这好像是瓦刺服饰?”
  韩芷冰雪聪明,登时醒悟,说道。”这人是要我假扮长孙兆。”
  长孙兆在瓦刺人中属于短小精悍一类。但身材还是要比韩主高大一些。
  不过在这套衣裳旁边还有一双塞满棉花的高底粉鞋。穿上这对鞋子,身高倒是和长孙兆
差不多了。
  韩芷改容易貌之术天下无双,衣裳里面再塞了一点棉花,也就不显得怎么不称身了。她
随身带有易容丹和一些必需的化妆品,不消片刻,已是扮成长孙兆的模样,笑道:“云妹
子,你看我扮得像不像?”云瑚道:“我若不是仔细察看也看不出来,如今又不是白天,料
想可以瞒得过那班卫士。”
  她料得不差,在养心殿外面守卫的四名卫士,其中只有一个人是见过长孙兆的,又仅只
见过一次,果然不敢怀疑,但她没料到的是,卫士对长孙兆虽然不敢怀疑,对她却有怀疑。
皇帝身边有哪几个得宠的小太监他们是知道的,云瑚所扮的这个“小太监”他们可没见过。
  如此机密之事,司礼太监汪直怎会派一个陌生的小太监来?
  不过他们虽然有这样的怀疑,却也不敢断定这小太监就是“奸细”。
  于是那个见过长孙兆的卫士便上前说道:“贝勒请稍待片刻。”跟着回过头来,冷冷的
向云瑚发问:“我们好像没有见过你,汪公公可有什么凭证给你捎来?你应该知道今晚不论
是谁入这养心殿,都要有一面铜牌的。”
  幸而云瑚早有准备,当下把一把描金扇子打开,轻轻一摇,说道:“你们瞧清楚了,这
把扇子抵得上汪公公的一面铜牌吧?”
  这把扇子就是三个月前皇帝送给那个瓦刺“小王爷”的扇子。
  扇子上面有朱见琛画的牡丹和他亲笔写的两首咏牡丹的诗。他性喜附庸风雅,诗画都很
普通,但书法学的是宋徽宗的“瘦金体”,倒还相当不错。当时就是因为那位瓦刺亲王投其
所好,大赞他的字画,他一时高兴,把这扇子当作见面札送给那位瓦刺亲王的儿子的。”
  这个卫士虽然不知道有这回事,却认得皇上的“御笔”,更认得皇上的“御笔”。
  有皇上“御笔”的诗扇为凭,当然是要比汪直的一面铜牌更足以震慑这班卫士。
  宫中的小太监数以千计,这个卫士当然不能全都认识。他只道云瑚乃是新得宠的小太
监,如何还敢阻拦?
  朱见琛听说瓦刺使者到,倒是不觉一怔:说道:“咦,他们来得倒是好快啊,符总管都
还没有回来呢。”
  两个保护皇帝的大内一等卫士白登和姜选更是起疑,白登说道:“皇上是派符总管去迎
接他们的,难道他们途中没有碰上?”朱见琛道:“长孙贝勒肤是见过的,料想也没人有这
胆子敢假冒他的。”
  云瑚把那扇子交给韩芷,韩芷手摇折扇走入阁楼,说道:“外臣长孙兆觐见大明天
子。”她曾在金刀寨主的山寨住过,山寨里有的是瓦刺俘虏,她学瓦刺人说汉语的口音,倒
是有七八分相似。朱见琛早就忘记长孙兆的口音了,只依稀记得他的面貌,急切间哪里看得
出破绽?
  不过他见这面扇子,却是立即就记起了他那件得意之事了。
  他认出了这把扇子,不觉龙颜大悦,心里想道:“这扇子想必是上次来到的那位瓦刺亲
王转给他的了,他们对我的墨宝如此看得,倒是难得!”他只道这是对他尊重的表示,他性
喜附庸风雅,这可要比用任何另外一种办法拍他马屁还更令他舒服。
  俗话说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何况朱见琛本来就恨惧瓦刺,他是以弱国的君主自居
来接见“上国”的使者的,当下立即就站起身来,说道:“三个月中,贝勒两度往还,真是
太辛苦。幸毋客气,请坐,请坐。”
  白登和姜选见皇帝这样说,怎敢怀疑这个“贝勒”是假?
  于是他们赶忙给这位瓦刺贝勒设座,按照宫廷礼仪,以袖拂椅(椅上虽然没有尘埃,也
必须拂试三次,表示恭敬),哈腰请坐。
  房门是早已关上了的。朱见琛此时方始注意到云瑚是一个陌生的小太监,也不怎样放在
心上,只道他是汪直的得力手下,见他唇红齿白,倒还有相当好感,于是对她说道:“好,
这里没你的事了,你退下去吧。”云瑚应了一个“是”字,蓦地反手一点,点了白登的穴
道。
  与此同时,韩芷也用折扇作为武器,点了姜选的穴道。
  这两人的武功其实不在她们之下,但此时他们的腰还没挺起来,做梦也想不到瓦刺的密
使会对他们突施暗算,如何能够避开?哼也没有哼一声,双双就倒下去。
  这一下朱见琛可吓得面如上色了。“你,你们是——”一个“谁”字未曾吐出,云瑚已
是接过韩芷手中那把扇子,把另一面对着朱见琛,在他面门一晃,微笑说道:“皇上还记得
和我的约会吗?请耍厚女来迟了几天,也请皇上莫要大声说话。”
  这扇子的一面是朱见琛的字画,另一面却是陈石星写的十六个孽案大字。这十六个大字
是,三月之期,请君切记。背信弃义,天子不恕!
  那次陈石星出宫之时,曾经留下这十六个字警告朱见琛的,未见琛岂能忘记,一见之
下,心里更慌。
  “那么这位是——”他看了看韩芷,此时方始看出她和长孙兆似乎有点两样,但却也不
像陈石星。
  云瑚说道:“他也不是什么长孙贝勒,她是我的好朋友韩姑娘。”
  朱见琛稍稍松了口气,心里想道:“那小子还没有来,倒是不幸中之享。”
  “云姑娘,你的爷爷曾为国家立过大功,你的爹爹也曾位列朝班,你家世代忠良,朕无
日或忘。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云瑚淡淡说道:“我当然是为了和你‘有话好说’才来的,否则我杀你,那还不易于反
掌?”
  朱见琛吃了一惊之后,心中倒是定了许多,心想只要你不杀我,那就好办了。于是温言
说道:“好,那你想说什么,不妨都对联说,朕一定依从你的。”
  云瑚说道:“我们要说的话,金刀寨主给皇上的信都已说清楚了,如今就看陛下是否肯
纳忠言。”
  朱见琛道:“和战大计,有关国事,这个、这个……朕恐怕还要、还要从长计议!”
  云瑚怒道:“我们已经给了你三个月时间‘从长计议’了,大丈夫一言而决,何况你是
当今天子,还有什么这个那个的……”话犹未了,忽见朱见琛面色有异,似是想要极力掩盖
却又掩盖不住的又惊又喜的神情。云瑚心念一动,陡然间只觉微风飒然,有个人已是在她背
后偷袭。
  这个人正是那个刚刚被她点了穴道的一等大内待卫白登。原来白登内功深厚,而云瑚刚
才又是一时疏忽,没有使出重手法点穴,经他运气冲关,穴道业已自行解开。
  云瑚全元防备,这一下偷袭本来她是躲避不开的,幸亏她发觉朱见琛的面色有异,她也
很够机灵,虽然还未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本能的就向旁边一闪。
  她是面向皇帝,背向白登的,白登这一抓正是抓她后肩的琵琶骨,琵琶骨若然给他抓个
正着,云瑚这一身武功就要废了。这一闪闪得恰好及时。“咔嚓”一声,白登一抓抓着书
桌,木屑纷飞。他一抓抓空,立即转过身来,又向韩芷抓去。白登是北鹰爪的掌门人,擒拿
功夫,武林中罕见匹敌。韩芷见他指力如此刚劲,亦是不禁暗暗吃惊。
  说时迟,那时快,云瑚亦已转过身来,拔剑向他刺到。白登呼呼两抓,以攻为守,把云
韩二人逼退几步,哼了一声,正要呼喝,忽地好像着了定身法似的,“僵”在那儿,双手仍
然在作擒拿之状。形态甚是滑稽。只见窗门无风自开,一条黑影箭一般的“射”进来。不用
说这个人就是陈石星了。原来陈石星躲在树上居高临下,房间里的情形他看得清清楚楚。一
见白登在云瑚背后偷袭,他立即穿窗而入,人未到暗器先到。他的“暗器”是随手摘下来的
一颗松子。
  陈石星从树顶飞入阁楼,宛如一叶飘坠,落处无声。楼下的守卫竟是丝毫未觉。
  不过楼中打斗的声响,他们已是隐约听得见了。
  他们不知道楼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们知道的是皇帝正在和瓦刺的使者密谈。要是他
们未曾奉召便即上楼,这个“刺探机密”的罪名他们可担当不起,一个卫士悄悄说道:“恐
怕是那瓦刺使者气势凌人,皇上受不了他的气,和他发生争吵。刚才那一声好像是拍案的声
音。就不知是皇上大拍桌子还是那瓦刺使者大拍桌子?”
  一个卫土说道:“若是这样,那倒无紧要。”
  有个卫士名叫袁奎,在大内侍卫之中资格最老,对皇帝也最忠心,沉吟片刻,说道:
“要是皇上受了瓦刺使者的欺侮,咱们似乎不能视若无睹,听而不闻呀!符总管不在这望,
万一里面发生了什么意外的事情,咱们可担当不起。依我看,咱们还是上去问一声的好。”
  其他的卫士听了他的话尽都摇头,一个说道:“偷听皇上和瓦刺密老的谈话,这个罪名
可大可小,你要是不怕担当,你上去看。”一个说道:“就因为符总管不在这里,我们更不
敢越职胡为。袁大哥,你有胆子,你代表我们上去吧。唉,我们胆小,只能但求无过,不求
有功了。”
  袁奎自恃他是一个得到皇帝相当宠信的老卫士,他对皇帝又确是一片忠心,越想越放心
不下,于是一拍胸瞠,说道:“好,我上去看!”
  陈石星点了两个大内一等侍卫的穴道之后,迅即回过头来,抓着朱见琛道:“我对皇上
并无恶意,但皇上必须按我的话去做。否则我们的人若有损伤,我也难保皇上的安全。”朱
见琛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说道:“但听侠土吩咐。”平日只有他“吩咐”别人,从他口中亲
自说出要听别人的吩咐,在他有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陈石星老实不客气就在他的耳边“吩咐”了他一番。就在此时。只听得脚步声响,那个
老卫士袁奎已经走上楼来。袁奎虽然胆大,此时也是不禁有点忐忑不安,听得朱见琛喝道:
“谁在外面?”他怎还敢推门,连忙跪在门外,禀道。”奴才袁奎特来伺候皇上。”
  朱见琛喝道:“你是老恃卫,怎的这么不懂规矩。朕未召你,你上来作甚?姑念你服恃
朕多年,这次不治你的罪,给朕快滚下去!”
  袁奎抹了一额冷汗,连忙应道:“是,是。”轻轻的爬起身来,赶忙下楼,不过他虽然
受到惊吓,却也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了。因为他已经亲耳听到皇帝开了“金口”,可知皇
帝并无意外。其实朱见琛在骂他的时候,声音已是禁不住有点颤抖的。但由于袁奎其时也是
在吓得浑身发抖的时候,哪里还能细察?
  他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朱见琛心上的“石头”却是越发重了。他是最怕见到陈石星
的,陈石星会怎样对付他呢?”
  陈石星扶他坐稳,施一礼,说道:“我和陛下的约会,我来迟了几天,请陛下莫要见
怪。”
  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揖之礼,并非臣下见皇帝的跪拜大礼,朱见琛已经宽心了许多,
“看来他们倒似乎是真的对联并无恶意。”
  “侠士不必多礼,朕当然不会怪你的。不知侠土此来——”
  陈石星缓缓说道:“刚才你和云姑娘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来此也不过是重提旧事而
已。怎么,对瓦刺是和,是战,你现在还未想得清楚吗?
  朱见琛沉吟不语,心里则在想道:“怎的瓦刺使者尚未来到,符坚城还未见回来?”此
时早已是过了半个时辰了。陈石星继续说道:“请陛下切勿多疑,金刀寨主若想称王称帝,
他何不趁着瓦刺侵袭大同的机会,移师关内,径指京师,反而要冒以卵击石之险,抗击瓦刺
的大军,先籍自己的实力?如今他在雁门关外孤军奋战,正是为了要保陛下的江山啊!
  “陛下请再三思,或许陛下以为忍辱求和可以苟安一时,但依校厚愚见,只怕瓦刺鞑子
野心,决不肯让陛下苟安。到了他们有足够的力量要来之时,那时只怕陛下求作皇帝,也不
可得了!陛下与其忍受瓦刺的欺侮,何不起着如今打了胜仗的机会,一振天威。”
  陈石星侃侃而谈,这番话说得虽然很不“中听”,却也说中了朱见琛的心病,稍稍减轻
了他对金刀寨主的猜疑。另一方面,他也确实感到瓦刺的气焰难受,虽然他谈不上是什么
“雄才大略”的君主,也还不算太过糊涂,听到陈石星说的最后那两句说话,不由得也激觉
热血沸腾了。于是朱见琛点了点头,说道:“瓦刺的使者等一下就要来到,好吧,朕依你之
言就是。”
  云瑚说道:“龙文光这老贼又怎么样?”
  朱见琛道:“朕知道他是你的仇人,明天联把他削职为民就是。”
  云瑚说道:“这老贼误国误民,我可并非只是为了要报私仇!陛下给他的惩罚恐怕太轻
了吧?”
  朱见琛道:“卿家意欲如何?”云瑚说道:“请陛下给我一道圣旨,让我们替陛下擒这
老贼。”
  朱见琛想了一想,也终于答应了。
  原来他虽然想保全龙文光,但转念一想,若能舍掉龙文光一颗人头,而能平息众怒,对
自己也未尝没有好处。于是说道:“好,你代联拟这圣旨,朕盖上御经就是。”御书房里纸
笔都是现成的,不消片刻,云瑚就把这道圣旨写好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外面一片喧哗。
  有一个人喝道:“岂有此理,我不是长孙贝勒,谁是长孙贝勒?”这个人的汉语说得甚
为流利,正是那个瓦刺使者长孙兆的声音。
  另一个人的声音可就更加难听了,宛如金属交击,铿铿锵锵:“你们到底捣的什么鬼?
我要见你们的皇上问去!哼,谁敢阻拦佛爷?”这个人是瓦刺国师弥罗法师。他故意炫露内
功,声音直达重楼,震得朱见琛的耳鼓都感觉嗡嗡作响。
  朱见琛本来已经给陈石星说动了的,此时听得瓦刺使者来到,却又不禁有点心慌了。另
一方面,他又不禁有点诧异,“符坚城去了哪里?何以不是符坚城陪他们一起来呢?”
  云瑚说道:“陛下莫慌,让我替你对付他们,先杀杀他们的气焰。”
  云瑚怎样对付瓦刺使者,暂且按下不表,先说符坚城的遭遇。
  他追踪那个神秘高手,不知不觉给引到御花园比较偏僻的角落。
  他毕竟是个经验丰富的人,暮然一省,“陈石星的武功我是见过的,他的剑法极高,轻
功也很不弱。不过他的轻功似乎还未曾好到如此地步,莫非是我猜错了,这人并不是他?”
  想至此处,不觉更加忐忑不安:“虽然我已有布置,不怕调虎离山,但倘若陈石星这小
子和云瑚那丫头双剑合壁,硬闯养心殿,只怕白登姜选未必抵挡得住。嗯,不知弥罗法师和
长孙兆来到养心殿没有,要是他们已经来到,弥罗法师倒可以和他们抵敌。”
  心念未已,却听得弥罗法师的大骂之声远远传来。
  弥罗法师是一路跑一路骂的,此时他们还没有来到养心殿。但符坚城听声辨向,亦已知
道他们是朝着养心殿那个方向跑的。
  弥罗法师在路上用蒙古话骂人的,符坚城隐隐约约只听得懂一句,他翻来覆去骂的一
句:“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符坚城不禁大为诧异:“谁人敢给他们气受呢?”
  惊疑不定,符坚城当然是不敢再去追踪那个神秘高手了。
  可是正当他回过头来的时候,神秘人物现形了,微风飒然。袭到他的背后。
  符坚城应变快极,立即便是反手一抓。
  声音仍在耳边,哪知这一抓却是抓了个空。符坚城回过头来,只见一条人影闪入花树丛
中。
  这人虽然现出身形,符坚城可还未有看见他的面貌,不过总还见着了一点影子。
  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刚才那一抓虽然没有抓着,却已知道那人的功力略胜于他。不过
他亦有自知之明,自己的轻功可是远远不如那人,纠缠下去,只怕自己也讨不了“好处”,
他蓦然一省:“这人阴魂不敬,分明是有意要缠上我,我可不能上他的当。”
  “胆小鬼,你不敢出来!我可没功夫和你纠缠,今晚且饶你。”符坚城喝道。
  那人笑道:“胆小鬼,你不敢追来,我可偏要耍一耍你!”
  符坚城这次早有准备,一觉微风飒然,立即双掌齐飞,用了奔雷掌的九成功力。
  只听得那人“哎哟”一声。
  符坚城只道那人已经受伤,心头大喜。哪知心念未已,只听得那人“哎哟”一声过后,
接着说道:“还好,没给打着。”回过头来,还是像刚才那样,只见到那人的背影一飘一
闪,就消失在黑暗中了。
  饶是符坚城艺高胆大,也不禁心头一凛:“这人形同鬼魅,可莫要着了他的暗算。”他
当然是不敢回过头去再和那人纠缠了,立即跑回养心殿。
  跑了一半路,又碰上一个也跑得气喘吁吁的太监。他认得这个太监是汪直的心腹,这次
汪直本来是指派他带引瓦刺使者去谒见皇帝的。
  两人碰上,不禁都吃了一惊。
  “咦,符总管,你怎么不在皇上身边,却在这里?”
  “你不是奉汪公公之命给皇上引见瓦刺使老的吗?怎的却一个人跑得如此匆忙?”
  两人不约而同的都在向对方问。
  符坚城道:“我本来是要到你们那边迎接瓦刺使者的,刚才却听见弥罗法师的声音在大
骂岂有此理。我知道他们是跑去养心殿,还以为你在陪同他们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情?”
  那太监道:“我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情,这事情实在太过蹊跷。”
  符坚城道:“好,把你知道的事情先告诉我,咱们再参详参详。”
  那太监道:“皇上不是约定三更时分叫他们到养心殿的吗,后来改迟半个时辰,弥罗法
师已经很不高兴了。哪知——”
  符坚城道:“出了什么事情?”那太监道:“哪知到了约定的时刻,长孙贝勒却睡在床
上,起不了身。”符坚城骇道:“他、他着了人家的暗算?”那太监道:“不但如此,他身
上的衣裳也给人剥去了!”
  符坚城大吃一惊,失声叫道:“哎呀,不好,那一定是有人冒充他去谒见皇上了。”
  符坚城迈开大步就跑,把那太监远远的甩在后头。
  弥罗法师和长孙兆怒气冲冲的来到养心殿。
  殿外面的四个大内侍卫不禁都是大吃一惊。那个长孙兆还没出来,怎么又来一个长孙
兆。
  那个认识长孙兆的卫士仔细打量。
  长孙兆大刺刺的说道:“你们的皇上是在这里吧?去告诉他,我来了!”那卫士惊疑不
定,说道:“阁下是——”
  长孙兆怒道:“你是不是大内侍卫,今晚奉命在此轮值的?”那卫士道:“不错。”
  长孙兆哼了一声,怒气更浓,说道:“你既然是奉命在此值夜的大内侍卫,那你怎能还
不知道你们的皇上今晚是要在养心殿等候谁人?我是瓦刺使者长孙贝勒!”
  刚刚上过阁楼的那个老卫士袁奎上前说道。”你当真是长孙贝勒?何以不见……”
  他正在想问为何不见有太监陪同,按照双方原定的办法,是应该有个司礼太监汪直派来
的亲信,手拿一面可以在禁苑通行无阻的铜牌作为信物,带引密使前来的。长孙兆早已满肚
闷气,哪里还能按捺得住,不待他把话说完,便即大怒喝道:“岂有此理,我不是长孙贝勒
谁是长孙贝勒,我还没有责问你们捣什么鬼,你倒盘问起我来了!滚开,我自己会进去见朱
见琛,用不着你们通报了!”
  袁奎是最忠心于皇上的老卫土,一听长孙兆直呼皇上之名,亦是不由得心头火起,“即
使你真的是瓦刺使者,如此气焰,我也不能让你去冒犯皇上!”
  “对不起,宫中自有礼仪,请阁下稍待!”袁奎冷冷的拦在他的面前。
  长孙兆大怒喝道:“什么狗屁礼仪,滚开!”
  袁奎作势虚拦,双指对着他一掌推来的掌心劳宫穴,左手三指虚扣,那是“龙爪”极厉
害的一招,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长孙兆大吃一惊,情知不是袁奎对手,慌忙缩回手
掌。
  “阁下倘若真是瓦刺使者,请自行尊重。”袁奎的“龙爪手”招式未收,淡淡说道。弥
罗法师忽地大踏步走上前去,眼睛里就好似没有袁奎这个人站在他的面前似的。
  袁奎一手抓下,弥罗法师挥袖一拂,袁奎踉踉跄跄的接连退出了六七步,还要转了两个
圈圈方能稳得住身形。原来弥罗法师在这一拂之中,已经用上了第八重的龙象功。还幸对手
乃是袁奎,倘若换上了另一个大内侍卫,早已跌得爬不起身了。
  弥罗法师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知道厉害了吧?贝勒,咱们这就进去,看谁
还敢拦阻?”
  就在此时,忽见一个小太监手摇折扇,走了出来。这个小太监不用说就是云瑚了。云瑚
折扇一指,喝道:“何事喧哗?”袁奎说道:“有自称瓦刺使者的人求见皇上。”
  云瑚说道。”皇上知道了。皇上有旨,传那个自称长孙兆的瓦刺使者进见!长孙兆怒
道:“岂有此理,我分明是瓦刺使者,什么自称不自称的?”
  弥罗法师已知内中定有蹊跷的,说道:“贝勒先别动气,咱们见了朱见琛再问个清
楚。”
  云瑚又是折扇一指,“只传自称是长孙兆的人,这个和尚不许进内!”
  弥罗法师是瓦刺的国师,论地位还在长孙兆之上,一听朱见深如此“宣召”,气得七窍
生烟。
  此时养心殿里面的卫士已经都跑了出来,袁奎作了一个手势,登时对弥罗法师采取了包
围临视的态势。
  弥罗法师见如此阵势,倒是不能不脑袋清醒一些了,“我把这些鸟侍卫全都杀尽不难,
但如此一来,岂不误了大事?罢罢,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且权忍一时之气,让长孙兆去和朱
见琛说个明白。只要他一签约,那时我们要他怎么样他就得怎么样,还怕他不依从咱们的意
思重罚这班不知死活的卫士。”
  弥罗法师不敢发作,长孙兆也只好蹩着一肚皮子气,独自跟随云瑚上那阁楼了。
  假扮长孙兆的韩芷早已换回太监的服饰,被点了穴道的白登和姜选仍然有如泥塑木雕的
站在房中。
  陈石星本来是作书生的打扮,此时多挂上一串朝珠,充当文学侍从之臣侍立在朱见琛身
旁。
  云瑚把长孙兆领进御书房,关上了厚厚的房门。
  长孙兆不知白登和姜选是被点了穴道,见他们站立的姿势,心头气上加气,“岂有此
理,朱见琛竟然放任这两个卫士如此装腔作势,可吓唬得了谁了?”他大刺刺的说道:“瓦
刺大汗命我问候大明天子安好。”
  朱见琛“唔”了一声,并没给他“赐坐”。
  长孙兆忍不住便大声说道:“我是来和皇上商谈和约的,请问皇上,你们的人捣什么
鬼,一再对我……”
  “无礼”二字他尚未曾吐出唇边,倒是从陈石星口中喝出来了。
  陈石星喝道:“长孙兆,你在皇上跟前,胆敢如此无礼!”长孙兆只道他是文学侍从之
民,朱见琛叩他参与机密,不过是要他在和约上斟酌一些字句的,压根儿就不把他放在眼
内,听了这话,不由得更是心头火起,喝道:“我还没说你们,你们倒说起我来了。哼、
哼,你是什么东西,我和你们的皇上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儿?”
  长孙兆这番嚣张的举动早已在陈石星意料之中,如何对付他的办法,他也早已和朱见琛
商量好了。当下向朱见琛抛了个眼色。
  朱见琛一来是必须先保得自己的安全,二来长孙兆如此气焰凌人,他身为九五之尊,面
子上也挂不住,不觉也动了气,于是他即按照陈石星刚才对他的“吩咐”,一拍桌子,说
道。”你是代表瓦刺大汗来与朕讲和的使者是不是?”
  他这一拍桌子,虽然拍得不重,已是把长孙兆吓了一跳,当下瞪着双眼说道:“不错,
我是敝国大汗的全权使者,皇上,难道你还不知?”
  朱见琛道:“联知道。但这位陈学士是谁?你知不知道?”
  长孙兆听这口气,猜想陈石星定是得宠的近臣,但仍傲然说道:“他是何人?他出言不
逊,陛下难道还要袒护他么?”
  朱见琛道:“他是朕的钦差大臣,你要讲和,先和他说。”长孙兆又惊又怒,说道:
“这是关乎贵我两国国运的大事,陛下何须另派钦差,一定要的话,也请陛下换一个人。”
  朱见琛道:“你们的大汗派谁来作使者,朕管不住。朕派什么人和你商谈,你们也管不
住。你知道你是站在什么地方说话?在这里就得由联作主!”他在陈石星监视之下,鼓足勇
气把陈石星教他这番说话像念书一样念了出来,声音已是禁不住微微颤抖,但也正因如此,
就更显得似乎是动了气了。
  长孙兆做梦也想不到朱见琛会这样斥责他,不觉倒是噤不敢声了。
  陈石星冷冷说道:“我在听你求和之前,先要问你,你知不知罪?”
  长孙兆道:“我有什么罪?”
  陈石星道:“你既是瓦刺使者,理应知道使臣的礼节。为什么见了我们皇上,还不下
跪?”一声喝道:“跪下!”伸出手来按他了。
  长孙兆即使想要跪下,此时也不甘愿如此被人强迫,他气得七窍生烟,骈指便向陈石星
肘尖的“曲池穴”一戳。他是要令陈石星变作滚地葫芦,摔在地上爬不起身他才下跪。
  哪知他的指尖触着陈石星的手臂如触铁石,分明是点着了“曲池穴”,陈石却是神色丝
毫不变,反而是他“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陈石星的手掌已经搭上他的肩头。这一下长孙兆更是禁受不起,肩上
就似压了千斤巨石般,不由他不双膝一软,就跪下去了。
  陈石星道:“好,你说吧,贵国意欲怎详讲和?”此时方把手松开。
  长孙兆这一惊非同小可,“原来朱见琛是有意折辱我的。这人哪里是什么学士,分明是
个顶尖儿的武功高手。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先把和约谈妥了再和他算这笔帐吧。”此时他
已知是有点不妙,和约恐怕也未必谈得成功了,但总还是要试一试的。
  于是他抬起头来,亢声说道:“三个月前,和约早已拟好了。如今我只是来向陛下,何
以迟至如今未签。”
  朱见琛道:“陈学土,你把那份和约草案掷还他!”
  陈石星一声“领旨”,把龙文光和瓦刺使者三个月前所拟的那份和约撕为两半,掷在地
上。长孙兆气得双眼发白,“陛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朱见琛道:“化干戈而为玉帛乃是朕之所愿,不过如何签订和约,你们可得依从朕
的!”
  长孙兆道:“这和约草案是贵我两国经过反复磋商所拟定的,要修改也只能作文字上的
斟酌。”
  陈石星喝道:“住口!你是跟我们的皇上说话,岂可如此嚣张!须知草案就是草案,并
非定案,我们自有我们的主张,岂容你妄加干涉!”
  长孙兆刚刚吃过他的苦头,见他声色俱厉,倒是不禁窒住了。”
  半晌,他方始松过口气,咬着牙根,冷冷说道:“好吧,那么依你们之见,这和约应该
如何签订?”
  朱见琛道,“陈学士,你和他说。”
  陈石星道:“中华是礼义之邦,你们战败求和,我们亦不为己甚。皇上圣裁,可以准你
们求和,只须你上一道谢罪的奏表就行!”
  长孙兆道:“什么话,要我们谢罪?”
  陈石星道:“是你们出兵侵入我们的国境,难道不该你们谢罪,反而要我们赔礼不
成?”
  长孙兆道:“给你一点面子也未尝不可,但我们所提的条款:一、贵我两国合剿边境的
‘土匪’;二、贵国必须在大同撤兵;三、并割左云右玉几个地方;四、——”
  话犹未了,陈石星一拍桌子便斥责他道:“你好大的口气,你们打了败仗,还要我们割
地、撤兵、求和?这些条件,本来应当是你们承担的,如今我们格外开恩,只须你们谢罪撤
兵,便算了结,你们还想怎地?”
  长孙兆道:“皇上三思,贵国依靠草寇总是不能成事的,不错,我们最近是曾受到一点
小小的挫折,但只要我们再发大军……”
  陈石星冷笑道:“贵国大汗若再执迷不悟,穷兵黩武,那我们也只好再好好的教训你们
一次!你要发大军,尽管发来好了!”
  长孙兆此时已是不禁心头起疑,“这个什么‘学士’怎敢在他们皇帝跟前如此说话?
好,不管他是谁,我只吓朱见琛就是!”
  于是他一板脸孔,拾起头来,傲然说道:“皇上,你必须乾纲独运,别听奸人拨弄,否
则,哼,哼,……。”
  口气咄咄逼人,朱见琛不觉也有一点火,冷冷说道:“否则怎样?”
  长孙兆亢声说道:“否则我们大军一到,玉石俱焚,只怕你这个皇帝宝座也坐不稳!”
  朱见琛纵然心里害怕瓦刺,此时亦已按捺不住,怒道:“你对朕说话,岂可如此无
礼!”
  陈石星蓦地出手,把长孙兆一把抓了起来,说道:“瓦刺使臣,侮慢皇上,犯了大不敬
之罪,若不略加惩戒,有失国家体面。”
  朱见琛怒气发作过后,心里倒是害怕收不了场。但陈石星是为了维护他的面子,而且陈
石星就在他的身边,瓦刺兵则在千万里外,此时他害怕陈石星自是要比害怕瓦刺的“大军弟
到”更多。于是只好含含糊糊的说道:“爱卿说得是,那么应当如何处置,由你替朕作主
吧!”
  陈石星应了一声:“领旨。”便轻轻使出了分筋错骨的手法,把业已抓住手中的长孙兆
摔倒在地上,长孙兆痛彻骨髓,强忍着不哼一声,喝道:“看你们能把我怎样?……”他本
来还想再骂下去,哪知陈石星的分筋错骨手法十分厉害,透进他骨节的内力此时方始发作,
登时好像有千百根利针插进他的骨节一般,终于他是忍不住呻吟起来,底下要骂人的话也骂
不出来了。
  陈石星道:“按说你欺侮别国君主,该当死罪。如今姑且看在你是使者的份上,两国交
兵,不斩来使,饶你一命。”说至此处,故意顿一顿。
  长孙兆不禁又得意起来,“谅你们也不敢杀我,只要我保得住这条性命,此仇必报!”
他痛得说不出话,也不敢说话。但得意的神色却不觉露了出来,脸上挂着冷笑。
  陈石星继续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好,略施薄惩,就打四十大板吧。”
  云瑚与韩芷齐声说道:“遵命!”登时把长孙兆掀翻,按在地上,就打他的屁股。御书
房内,板子是现成的。
  韩芷按住了他,挥动板子,僻僻啪啪就打起来。
  符坚城匆匆忙忙赶到养心殿,此时他的手下还在对弥罗法师采取包围监视的态势,符坚
城一见这个情景,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
  符坚城把袁奎拉过一边,悄悄问道:“怎么只有弥罗法师在这儿,长孙兆呢?”
  袁奎说道:“皇上只许长孙兆进见。”
  符坚城是知道弥罗法师的身份的,说道:“怎的皇上会下这道命令?是皇上亲口吩咐你
的吗?”
  袁奎说道:“不是。是一个小太监出来传令的。但这个小太监手上可有皇上的御扇为
凭。”
  符坚城道:“这个小太监你们以前没有见过?”
  “没有见过。”
  “他是怎样进来的?”
  “他是汪公公派他带引长孙兆来的。对啦,我忘记告诉你,事情可真有点古怪,那个长
孙兆不是这个长孙兆。”
  符坚城大吃一惊,“果然是有人假冒了。”说道:“你们千万不可得罪弥罗法师,和他
一起来的那个长孙兆是真的。我现在马上去见皇上!”
  符坚城刚刚踏上阁楼,便听见板子打屁股的声音,这一惊非同小可,不过他还不敢断定
是打长孙兆的屈股,连忙快步奔前,叫道:“皇上,皇上!……”
  哪知还有更令他吃惊的事情在后头,他刚叫了两声“皇上”,尚未来得及奏请暂停板
子,便听见皇帝的声音喝道:“是谁胆敢未经宣召,擅自上来?”
  符坚城只好止步,朗声说道:“是奴才符坚城回来了。”
  他是大内总管的身分,又是本来随侍皇帝,刚才奉旨出去迎接瓦刺使者的。如今回来,
乃是顺理成章之事,按说无须经过“宣召”。他以为朱见琛听出他的声音,自必叫他马上进
去。
  哪知心念未已,只听得朱见琛已在厉声说道。”这里用不着你!用得着你的地方你却不
去,这是对朕的忠心吗?”
  符坚城吓得在御书房的门外跪了下来,“请皇上明示。”
  朱见琛道:“楼下何事喧闹?”
  符坚城道:“这个、这个……”
  朱见琛道:“你不必替外人遮瞒了,是否那个瓦刺国师闹事?”
  符坚城只好据实禀报:“是、是弥罗法师想求皇上赐见。”
  朱见琛峻声说道:“朕已有令不许他上来,他还敢胡闹,目中还有朕吗?符坚城,这里
用不着你,你快下去制止他的胡闹!”
  朱见琛这番说话是陈石星教他讲的,符坚城怎能知道?
  不过他虽然未明真相,却也不由得大起疑心了。突然“乾纲大振”的朱见琛,可不像他
所熟悉的皇上所为。
  长孙兆在重板责打之下说不出话,但呻吟还是可以的。他知道符坚城来到,“哎哟,哎
哟!”的大叫起来。云瑚可不便点他哑穴。
  符坚城也隐约听得出是他的声音了。
  但他可不敢冲进去。
  要知皇帝“金口”一开,便是圣旨。他亲耳听得皇帝厉声斥责瓦刺国师,既敢斥责瓦刺
国师,那么打瓦刺使者的屁股也是寻常事了。他想万一自己判断不准,打瓦刺使者确是出于
皇帝的主意,那么他这一进去就是违抗圣旨,罪名如何担当得起?如此一想,断是只能“不
求有功,但求无过了。
  再者他也是个老谋深算的人,心想假如皇帝真是受人挟持,他这一进去,岂非促使朱见
琛更加处于险恶的境地?那些人当然是要把皇帝挟作人质的,弄得不好,甚至可能连累皇帝
送命!
  无可奈何,符坚城只好一声“领旨”,匆匆又跑下楼。楼下面是闹得更加不可开交了。
原来弥罗法师亦已听出了是长孙兆遭受责打的呻冷声了。
  弥罗法师一见符坚城出来,登时喝问:“你们的皇上究竟在捣什么鬼?我听见了长孙贝
勒的呼叫声!”
  符坚城也怕他真的打上去,只好两边掩饰:“国师,也许是你听错了吧。请莫多疑,稍
待片刻。”
  弥罗法师大怒道:“什么,你不是奉命请我上去的吗,还要我在这里等待,你们、哼、
哼,连同你们的皇上在内,难道一个个都不想活了?”
  袁奎是最忠心皇上的,禁不住气得七窍生烟,厉声斥道:“我对你以礼相待,你可也得
自己放尊重一此,岂可说话如此放肆。”
  一班大内侍卫也受不住他这股气焰,登时围拢上来,剑拔弩张。
  弥罗法师喝道:“我不屑理会你们,符坚城,你陪我上去!”
  符坚城缓缓说道:“对不住,我是奉了皇上圣旨,在这里陪伴你的!”
  弥罗法师大怒喝道:“什么,你也不许我进去?”
  符坚城道:“不是我不许,是皇上请你暂且留在这儿!”
  弥罗法师喝道:“岂有此理,我偏要去见你们的皇帝小子问个明白,看你们留得住我留
不住我?”
  大喝声中双臂一振,把两名大内侍卫弹出一丈开外。
  符坚城无可奈何,只好出手,弥罗法师一掌推来,他使了一招拂云手,以柔克刚化解对
方力道。
  但他的功力本来略逊弥罗法师一筹,而且他又不敢全力施为,结果弥罗法颁这一掌之力
虽然给他卸去了六七分,他亦已身不由己的退出了几步,打了一个盘旋方能稳住身形。
  袁奎喝道:“你敢再胡来,我们和你拼了!”两名大内侍卫摔得头破血流,激起了公
愤,剩下的也还有十名之多,一拥而上。弥罗法师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刚才与符坚城试了一
招,方知他是未尽全力,心里一想,若然真个大打起来,符坚城加上了十名大内高手,只怕
自己非吃亏不可。于是只好站在原地,色厉内茬喝道:“符坚城,我可以暂且给你两分面
子,你也必须给我一个明白,上面闹的究竟是什么事情?”符坚城道:“我不知道。”
  “那你见到了我们的长孙贝勒没有?”
  “没有。”
  这一下弥罗法师更是叉惊又怒了。
  他哼了一声,指着符坚城道:“符坚城,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干什么的,难道你还未知,我是大内总管!”符坚城忍受不了他这气焰凌人的态
度,不觉亦是有点动气了。
  “你既是大内总管,如今有奸细混入官中,你为何不去查个明白?”弥罗法师喝道。
  符坚城心头一凛,硬着头皮说道:“你怎么知道是有奸细混入宫中?”
  “我们的长孙贝勒在宾馆被人暗算,一套衣裳也被人偷去。我和长孙贝勒到了这里,你
们的人居然又怀疑我们的身份,你说老实活,是不是另外有个长孙贝勒先我们而来了?”
  要知弥罗法师并不糊涂,虽然刚才他没有听清楚袁奎和符坚城的悄悄耳语,但有人冒充
他们一事,他则是早已想到了,料想袁奎就是告诉符坚城这件事情。
  符坚城双臂一拦,说道:“法师,请你稍息怒气,听我一言!”
  弥罗法师怒道:“真假分明,你还有什么话好说?”话虽如此,毕竟对符坚城还是有点
忌惮,迈上两步,又停下来。
  符坚城道,“正如你所说的,事情终会水落石出,你何不稍待片刻?长孙贝勒就会出来
的。”
  弥罗法师哼了一声,说道:“谁知道你们这个糊涂皇帝如今是把我们的长孙贝勒怎么样
了。要是你们害死了他,难道叫我在这里等他一辈子?”
  袁奎怒道,“你一再对我们的皇上出言无礼,可也休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符坚城悄俏吩咐一个侍卫,叫他出去,尽快的召集其他大内高手火速赶来养心殿。同时
告诉他,在御花园里亦已发现奸细。
  别处侍卫未来,长孙兆先出来了。
  他是哼哼卿卿,从楼梯滚下来的。
  四十大板打得他皮开肉裂,不过他的内功甚为深厚,外伤虽重,其实还是禁受得起的。
他故意从楼梯上滚下来,为的正是要激怒弥罗法师,好给他出这口气。
  弥罗法师这一下果然是怒火攻心,忍无可忍,叫道:“长孙贝勒,谁把你打成这样?”
  长孙兆爬了起来,说道:“还能有谁,当然是他们的狗皇帝了。”
  弥罗法师大吼一声,就冲上去,喝道:“你们居然敢对我们的使者如此侮辱,我非和你
们的狗皇帝算帐不可!”
  袁奎怎能听得进“狗皇帝”三字,他比弥罗法师更加气怒,喝道:“不管他是谁,掌他
的嘴!”
  另外两个侍卫也是忍无可忍,跟着袁奎,立即上去揪打。弥罗法师双掌齐飞,打翻了袁
奎,连环飞脚,又把两个卫士踢倒。
  情势紧急,容不得符坚城分辨,只好先上去阻拦。“篷”的一声,两人对了一掌。符坚
城“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两人的功力本来相差不远的,但由于符坚城不敢全力对付,
这就吃了大亏了。
  众侍卫见总管喷出鲜血,不知他伤得如何,人人又惊又怒!此时谁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立即一拥而上。
  弥罗法师脱下袈裟,喝道:“挡我者死,避我者生,我非得找朱见琛这小子算帐不
可!”
  袁奎本已被他打翻,伤得比符坚城还重,但听得弥罗法师盲呼皇帝之名,而且加上“小
子”二字,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一怒之下,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居然一个“鲤鱼打挺”,
就翻身跳了起来,喝道:“大伙儿和他拼了!”
  话犹未了,弥罗法师已经抖开袈裟,宛如乎地涌起一朵红云,朝着攻到他身边的几名卫
士卷去。
  这几名卫上虽然也算得是大内高手,但他们还比不上符坚城,和弥罗法师的本领相差当
然更远。只听得一片叮叮当当之声,登时就有三名大内侍卫的兵刃给他卷出手去。
  弥罗法师的袈裟正在向前卷去,忽觉劲风飒然,白刃耀眼,斜刺里杀出一名卫士,闪电
般的唰的一剑刺来。
  弥罗法师心头一凛:“想不到符坚城的手下还有此等人物!”
  百忙中来不及转过来对付此人,只能把向前掸舞的袈裟稍为斜卷,同时对付符坚城和这
个突如其来的高手。
  但这么一来,力分则薄,欲求兼顾,却是两边都对付不了,只听得“嗤”的一声,他那
件大红袈裟已是给刺穿了!正是:
           中华自有能人在,岂容胡虏任嚣张?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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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广陵剑》——第四十五回 拍案撕盟驱敌使 易容矫诏戏将军
梁羽生《广陵剑》 第四十五回 拍案撕盟驱敌使 易容矫诏戏将军   这件袈裟经过他的玄功运用,有如扯满的风帆。如今突然给人一剑戳穿,登时软绵绵的
垂下来,力道大减。
  符坚城刚才没出全力,以至吃了大亏,此时在这生死关头,如何还敢留半分气力了
  此消彼长,只听得“篷”的一响,双掌相交,这次可是弥罗法师给他震退三步了。弥罗
法师喉头发甜,涌到喉头的鲜血几乎也要喷了出来,但他死要面子,把这口鲜血吞了下去。
  符坚城对这个救了他性命的卫士好生感激,不过他在急切之间,也实是想不起来,他的
手下,究竟是谁能够有如此高明的剑法?
  此时他方有空暇,抬头向那卫士一望。
  一望之下,不由得好生诧异,这个卫士并非他的手下,他也好似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袁奎此时刚刚跳起身来,看见这个卫士,也是不禁一怔,连忙问道:“你是谁?”他对
皇帝最是忠心,是以纵然在这样极之混乱的常烘之下,仍是忘不了要查问一下此人来历。
  这个卫士不是别人,正是段剑平。
  段剑平本是躲在假山背后准备接应陈石星的。他听见弥罗法师在养心殿里大吵大闹,就
进来了。
  来得正是合时,刚好赶上了救符坚城一命。
  但想不到的是,在这样极之混乱的常烘之下,那个对皇帝最忠心的老卫士袁奎,仍是忘
不了要查问一下他的来历。宫中的卫士袁奎都是认识的,就是不认识他。
  段剑平也知道或许可以瞒得过符坚城,但决计瞒不过袁奎。
  百忙中他无暇思索,便即把那腰牌一扬,说道:“我是奉穆统领之命进宫护驾的,这是
汪公公给我的腰牌。穆统领和汪公公都说,不管是什么人,他敢在禁宫琐闹,咱们就得把他
轰出去!”
  穆士杰是御林军统领,御林军是皇帝的亲军,平时负责防卫“紫禁城”,皇帝出巡时亦
是由御林军护驾。不过御林军的职责和大内侍卫的职责毕竟还是有别,一在宫外,一在宫
内,御林军不奉圣旨,也是不能随便入宫的。
  而且还有一居,御林军有御林军的服饰,大内卫土有大内卫士的服饰,段剑平认是御林
军的军官,身上穿的却是大内卫士服饰。
  段剑平不是不知道有这个破绽,但他既不能在大内总管和老卫武士袁奎面前冒认是大内
侍卫,只好冒充是御林军了。希望在这样混乱的时候,或者可以混得过去。
  果然给他混了过去。
  并非袁奎看不出他的破绽,而是另有缘故。
  朱见琛和陈石星的约会本来是五日前就已到期的,朱见琛怕大内侍卫的力量不够,曾经
想过要穆士杰派道几名得力手下入宫协助符坚城的。他把这事交给符坚城“酌斟办理”,但
符坚城却不愿意穆土杰侵入他的势力范围,是以“留中不发”(即没有把皇帝的主意转告御
林军统领穆士杰)。反正这只是皇帝口头上的吩咐,没有白纸黑字的“圣旨”。穆士杰根本
不知道皇帝有过这个主意。过了几天倘若风平浪静,皇帝也会忘记的。“
  袁奎则是知道的,不过他不知道皇帝这个口头上的吩咐是给符坚城扣住了。
  段剑平急中胡编的谎言,恰好有几分事实根据。
  袁奎去了一大半疑心,把眼睛望着符坚城。
  符坚城当然知道段剑平说的是假话。但一来由于段剑平刚刚救了他的性命,他多少也还
有点感激段剑平的,不愿立即恩将仇报。二来他也不愿意给袁奎知道他对皇帝的命令“留中
不发”,与其拆穿,不如将错就错。三来他确实亦是未能摸清段剑平的底细,段剑平的武功
这么高,说不定真的有可能是穆士杰临时差遣他入官的。
  他明知袁奎把眼睛望着他,是想从他的口中得到解答。但在这样的情形底下,最好的办
法自是假作不知,暂时不作声。
  袁奎见他不作声,只道他是默认。登时把最后的三分疑虑亦都消除。
  而且这个时候也不容他再有空暇向符坚城查询了。
  他和段剑平匆匆交谈几句,虽然只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情,但在这片刻之间,盛怒的弥
罗法师喘息稍过,又已发动攻击!
  他双臂一振,全身骨骼发出爆豆也似的噼噼卜卜的声响,双目精光大盛,陡地喝道:
“岂有此理,竟也骂我胡闹?哼,哼,好呀,且看是谁把谁轰出去!”
  大喝声中,双掌齐出。向袁奎劈去。距离一丈开外,尚未打到衰奎身上,那股劈空掌力
已是有如排山倒海而来,袁奎给这股劈空掌力一压,几乎气也透不过来,胸口隐隐作痛,哪
里还能说话。
  段剑平一见不妙,立即闪电出手唰的一剑,向他掌心的“劳宫穴”刺过去。“劳宫穴”
倘被刺着,真气一泄,多好的内功,也要大打折扣。
  弥罗法师岂能让他刺个正着,立即伸指一弹。他的武功也确实是已臻化境,这一弹拿捏
时候妙剿毫巅,“铮”的一声,恰好弹着无锋的剑脊。
  段剑平虎口流血,这一弹之力震得他手中的长剑都几乎掌握不牢,不由自己的一个鹞子
翻身,倒跃出数丈开外。
  符坚城此时早已来到袁奎身边,和袁奎并肩出击,方始抵敌得祝褐罗法师的掌力。
  三大高手,掌风激荡,把附近的一面窗子也霞开了。剩下几名未受伤的卫士,赶忙加入
战团,合力拦阻弥罗法师闯上御书房。
  段剑平从窗口望出去,隐约看见陈石星刚才藏身的那棵大树之上,又出现了一个人影,
不过这次却不是陈石星,而是韩芷,韩芷正在向他招手。
  长孙兆虽然捱了四十大板,受的只是皮肉之伤,此时亦已悄悄的爬了起来,冷不防的偷
袭一个卫士。那卫土给他抓着肩钾骨,痛得哎哟一声叫了起来,随即晕了过去。但在他负痛
挣扎之际,一个肘锤,也把长孙兆打得满天星斗,不由自己的倒退数步,又摔一跤。
  段剑平一跃而上,剑交左手,一招“白虹贯日”,径刺长孙兆。长孙兆纵使毫未受伤,
也不是他的对手,此际伤上加伤,如何抵挡得了他这疾如闪电的一剑?
  长孙兆情知无法躲闪,愤气上涌,不向后退,反而迎上前去,喝道:“你敢杀我!”他
是恃着瓦刺刺者的身份,索性公然撒泼了。
  话犹未了,只觉胸口一凉,”吓得长孙兆魂飞魄散,但奇怪的是一点也不见痛。原来段
剑平的剑术早已到了收发随心境界,剑尖一沾着他的身体,立即改用刺尖剑法,刺了他胸口
的麻穴,令他半身瘫痪。段剑平提小鸡似的,一把将长孙兆抓了起来,向袁奎掷去,喝道:
“他们若还胡闹,把这小子再打四十大板!”
  其实那些大内侍卫并非想不到要把长孙兆抓为人质,但毕竟碍于他是瓦刺使者的身份,
不敢造次。
  段剑平突然把长孙兆向袁奎抛去,袁奎无暇思索,只能将他接下。长孙兆上落入他的手
中,已是势成骑虎,他不想走的这步棋也只能走了。
  弥罗法师又惊又怒,向袁奎就扑过去,喝道:“你要把我们的贝勒怎么样,不放下来,
我扭断你的狗头!”
  袁奎接连受辱,也是拼着豁了出去,立即把长孙兆的身体当作盾牌,作了一个旋风急
舞,喝道:“好,你扭吧,看是谁扭撕谁的狗头。”
  符坚城连忙插在二人中间,叫道:“法师暂且住手,有话好说。袁奎,你也不可对长孙
贝勒无礼,快放下来!”符坚城究竟是袁奎的顶头上司,被他一喝,只好把长孙兆放下,但
仍是牢牢抓住他的后心。弥罗法师投鼠忌器,更是纵然怒火冲天也非得住手不可。
  “你们胆敢如此侮辱我们的使者,这有什么话好说?”弥罗法师怒气冲冲的喝道。
  袁奎喝道:“你不胡闹,我们自然不会对你们的使者无礼!”弥罗法师喝道:“你们到
底想要怎样?”
  袁奎亢声说道:“这先要看你们想要怎样?”
  符坚城道:“袁奎,不可无礼,快把长孙贝勒放了!”
  袁奎说道:“他至少也得答应不在这里闹事,我才能放他的人。不错,长孙兆是瓦刺使
者,但咱们的皇上就在这儿,岂能容得他们如此放肆!以礼相待,也必须大家都要守礼。”
他一心忠于皇帝,牛脾气一发,纵然是顶头上司的命令,他也非驳回去不可。
  弥罗法师听了袁奎这几句话,更是气得几乎就要爆炸。但在这样的形势底下,一来众寡
不敌,二来他刚才用那极为霸道的“天魔掌”力,元气已经颇受损伤,倘若再打下去,只怕
纵然能够闯出重围,过后不死也得大病一场。何况他闯得出去,长孙兆却是必定闯不出去
的。
  他一接过长孙兆,立即解开长孙兆被封的穴道,便向外走。符坚城叫道:“法师、贝
勒,且稍待片刻,待我见过皇上咱们再谈。这中间恐怕是有一点,有一点误会——”
  符坚城早已想到可能是有“奸细”从中捣鬼,但却苦于无法在人前向弥罗法师解释。事
情闹得太大,实在也是太过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他游目四顾,刚才那个救他性命的卫士早已不见,他心里明白了几分。但想要是现在就
把他的怀疑说出来,袁奎一定会怪他刚才何以不说的,因此他只能打着这样一个如意算盘,
待见过了皇帝,知道事情的真相之后,再向弥罗法师好言解释,徐图善后。
  但他却没想到,在弥罗法师和长孙兆气恼几乎要爆炸的情形底下,他的如意算盘又怎么
打得通呢?
  弥罗法师怒气冲冲的喝道:“符坚城,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有胆的你把我们杀了,想我
们留下受你们的侮辱,那是万万不能!”他一面说一面挥舞双臂,硬往前闯。那些惊得呆了
的大内卫士,哪敢上前拦阻。
  长孙兆穴道已解,疼痛更甚,也是怒气冲冲的嘶哑着声音喝道:“回去告诉你们的狗皇
帝,等待我们瓦刺的大军来吧!”袁奎大怒道:“长孙兆,你狗嘴里不长象牙”,你再敢胡
骂,我、我……”底下的话未能说得出来,已是给符坚城封住他的嘴巴。长孙兆也着实有点
害怕他,含糊的说了一声,“你敢怎样?”急急忙忙就和弥罗法师冲出了养心殿。
  众卫士不敢拦阻,只好让他们冲出养心殿。
  袁奎松了一口气,急忙说道:“符总管,我和你上去叩问圣安。”
  符坚城一翻双跟,“你以为没事了?哼,你是在做梦,圣安用不着你叩问了,你赶快替
我出去传令理拿奸细。”
  袁奎吃了一惊,道:“奸细?哪里来的奸细?什么样的奸细?”
  他已经想到最先来的那个“长孙兆”可能是奸细了,但那个长孙兆尚未见他走出养心
殿,又何须出外搜拿?
  符坚城气得顿足说道:“我没功夫和你多说,那个奸细我也未曾和他朝过相,怎知他是
什么模样?总之,你见到是陌生的人就拿便是!”
  袁奎讷讷说道:“但是皇上身边……”
  符坚城怒道:“有我保护圣驾,用不着你操心,快去,快去!”
  得到了大内总管担当“护驾”的保证,这个最忠心于皇帝的老卫土才敢离开。
  符坚城却还未知那个假冒长孙兆的奸细是否还在皇帝身边,心中着实有点忐忑不安。
  他蹑手蹑脚的走上阁楼,走近御书房的时候,先咳嗽一声。
  朱见琛喝道:“谁在外面?”
  “奴才符坚城。”
  “你为什么这个时候才来?”
  符坚城怔了一怔,说道:“奴才刚才已经来过了,是皇上吩咐,吩咐奴才下去陪那、陪
那瓦刺国师的。”
  朱见琛哼了一声,“刚才,刚才你已来迟了!你知不知道,朕最不想见的人早已来过
了!”
  符坚城见到皇帝,事情的真相当然是明白了。
  但朱见琛此际也正在患得患失之中!
  他本来是打算向瓦刺屈服求和的,但在见过了陈石星,而且在他被迫打了瓦刺使者的屁
股之后,他原来的打算可不能不重新考虑了。
  他已经知道金刀寨在雁门关外打了胜仗。
  他已经得到了陈石星代表金刀寨主对他的保证,保证只要他抵抗瓦刺,就不会造他的
反。
  他曾亲手掷还那份和约草案给长孙兆,而且亲口斥骂了长孙兆的无礼威胁。长孙兆挨的
那四十大板也是经他点头同意的。虽然这是由于他在扶持之下,不得不然。但最少他还有一
份“皇上”的尊严,可不能对瓦刺说明当时的真相,向瓦刺赔罪道歉。
  何况正如陈石星所言,有金刀寨主效忠于他,也不见得打不过瓦刺。但若金刀寨主造他
的反,老百姓一定会听从金刀寨主的号令,外抗强敌,内除“昏君”的。那时只怕自己想做
“儿皇帝”也做不成。
  还有一层,陈石星的本领着实亦已令他吓破了胆,陈云二人说来便来,说去便去。要是
捉他们不到,他们定会再来。那时,他一想到“背信弃义,天子不恕”这八个字,已是禁不
住不寒而栗!
  无可奈何,他只好准备牺牲龙文光,禁止符坚城“多事”了。
  符坚城虽然没有“多事”,但陈石星等人也并非一帆风顺就能逃出紫禁城。
  此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晨光嘉微中只见一大队御林军正在盘马弯弓,严阵以待。箭簇
上的光芒,恍似千点万点的寒星。
  原来驻守在紫禁城外的御林军早已听得宫中的警钟,但却不知里面是发生什么事情,未
奉宣召,不敢擅自入宫,只能作好准备,全军出去,封锁内外通道。御林军统领穆士杰此时
正好是在东华门。
  段剑平喝道:“闪开,闪开,我们寿命出城,赶忙让路!”把那腰牌高高举起。
  忽听得有人喝道:“不管是谁,给我站住!”御林军中,跃出一骑,一声大喝,震得他
们耳鼓嗡嗡作响。
  此人正是御林军的统领穆士杰。
  韩芷见势不妙,连忙叫道:“奉命在身,请恕不敢耽搁!”博一博穆士杰不敢阻拦,马
不停蹄的往前硬闯。只是避开了穆士杰所在的方向。
  哪知穆上杰竟然不买汪直的帐,张弓搭箭,嗖嗖嗖嗖,就是四枝连珠箭闪电般的射了出
来!
  四枝箭几乎是同时射到,两枝箭射云瑚,两枝箭射韩芷。
  云瑚韩芷要想打落两枝箭不难,但她们乃是太监身份,宫中的太监纵然懂得一点武功,
也不会怎样高明的。穆士杰这四枝连珠箭劲道极强,射得又准,她们倘若显露武功,只怕立
即就会给他识破。
  云韩二女也真是七窍玲珑,机智敏锐,不约而同的马上想道:“穆土杰怎样大胆,料他
不敢射死皇帝身边的太监。”因此她只是勒住马头,却不施展接箭的功夫。
  她们这一博,可博得对了。
  两枝箭几乎是贴着她们的鬓边飞过,她们感觉得到箭杆的寒意!却丝毫也没伤着她们的
皮肉。
  ‘穆士杰的神射功夫吓得她们也禁不住发抖,一颗心都几乎要从口腔里跳出来。不过也
幸亏她们露出的惊慌神色不是假装,穆士杰这才减了两分疑心。
  段剑平把腰牌一挡,“穆统领不相信我们是汪公公派出来的吗?”
  穆士杰道:“汪公公派你们出来做什么”?
  韩芷道:“这个请恕不能奉告!”
  穆士杰哼了一声,“你们不说,我就不能放人!”
  陈石星道:“事情实在不容延阻,请统领大人去问汪公公,让我们先走。”
  穆士杰冷冷说道:“不行。我当然会派人去问汪公公,但你们必须在此留下!待到你们
的身份证实之后,我才可以准你们走。”
  云瑚也冷冷说道:“穆统领,你可以不理会汪公公给我们的腰牌,但难道你连圣旨也不
放在眼内?”说话之时,把那把有“御笔”题诗的描金扇子张开,在穆士杰面前摇了一摇。
  穆士杰认得“御笔”,初时吃了一惊,但疑心仍是未能全消,不肯立即放行。心里想
道:“宫中的卫士和太监我虽然不是全都认得,但这种大违常规的事情,倘若他们真是奉了
圣旨,太监必定是皇帝身边最庞信的太监,卫士必定是挑选精明能干武艺高强的卫上,那就
不应该是我不认识的了。”
  不过由于云瑚有这把御扇在手,他也不敢断定他们乃是假冒。
  “我知道这是御扇,但可不是圣旨!”穆土杰说道。
  韩龙说道:“你一定要亲眼看见圣旨?”
  穆士杰道:“不错,宫中正在闹事,我职责攸关,宁可受皇上降罪,这圣旨我是非斗胆
看阅不可!”
  韩芷冷笑道:“好,你一定要看,就给你看,但可不能让你拿过去细看!这是机密大
事,皇上吩咐我们不许让任何人泄漏的!”
  说罢,她把那道:“圣旨”打开,一只手掩盖着内文,只让穆士杰看见御龚。
  “圣旨”是写在有龙纹的玉版纸上的,这种纸张是特制的,只有皇帝才能使用。穆土杰
一看纸张,就知这“圣旨”不假,再看“御罢”,更是一看就知乃是真的。
  不过韩芷在打开圣旨之际,虽然迅即掩盖内文,但穆土杰眼快,已经看见了“圣旨”上
写的龙文光的名字。
  穆士杰与龙文光的私交不错,看见“圣旨”上有他的名字,不禁暗暗吃了一惊,思疑不
定:“这道圣旨,不知对他是好是坏呢?”
  就在此时,忽听得一片喧闹之声,穆士杰抬头一看,只见又有两个人骑着马从东华门冲
出来。
  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弥罗法师和长孙兆。
  御林军中只有寥寥几个军官,知道有瓦刺使者已经入住禁宫的秘密,军土们却是都不知
道他们的身份的。
  御林军是泰了统领的严令,任何人未经盘问,是不许出此紫禁城的。故此他们虽然因为
见到两个瓦刺人而大感诧异,却纷纷上前包围,阻止他们前进了。
  弥罗法师正在气头上,马不停蹄的就冲过去,打翻了几个近前的御林军,喝道:“谁敢
拦我?要性命的赶快滚开!”
  有个脾气赣直、性情急躁的军官大怒喝道:“给我滚下马来,管你是天王老子,你也不
能在紫禁城中这样肆无忌惮!”大喝声中,挺起长矛,就要刺杀弥罗法师的坐骑。
  他只是一个武功寻常的普通军官,焉能是弥罗法师对手?弥罗法师一声冷笑,夺过长
矛,反而把他刺于马下!
  但这一下可犯了众怒,御林军的军士平时已经是憎恨瓦刺人的,只因受了长官拘束,不
敢发泄这种仇恨敌人的情绪而已。此时他们侍着有统领的命令作为护符,急忙趁着统领未曾
更改命令之前,立即纷纷上前动手。
  也不知是谁一声大喝,登时箭如雨下。
  弥罗法师脱下袈裟,舞起来当作盾牌。他的内功委实非同小可,强弓硬箩,沾着他的架
裟,便给荡开。但长孙兆可没这份功力,弥罗法师一个照顾不周,长孙兆大腿中了一箭,摔
下马来。
  弥罗法师此时也吓得慌了,连忙喝道:“住手,住手!你们不认识我,穆士杰认识我,
快叫你们的统领来向我赔罪!”
  穆士杰本来还想盘问陈石星几句的,突然发生了这件他意想不到的事情,他也不禁吓得
慌了。
  他连忙喝道:“住手,住手,赶快给我住手!”御林军听见他的命令,方始停止发箭。
长孙兆大腿中箭,伤上加伤,已经爬不起来了。幸而外伤重,也还只是皮肉之伤。混战中韩
芷早已收回“圣旨”,一行四人,快马奔驰,出了紫禁城了。
  穆士杰此时一来是无暇再盘问他们,二来又已确实知道他们持有“圣旨”,自是不敢下
令阻拦。
  不过在他的手下停止放箭之后,在他未曾上前向弥罗法师赔罪之前,他却还是没有忘记
吩咐三个军官,叫他们跟着“钦差”到龙文光的尚书府。这并非他怀疑“圣旨”,而是顾念
私交,故此要手下去打听消息。有机会的话,还可以抢在“钦差”之前向龙文光报讯。这三
个军官都是十分精明能干的人,用不着他详加指示。弥罗法师见穆士杰现身,方始松了口
气,哼了一声,说道:“你们射伤长孙贝勒,这笔帐我暂且记下,以后再算,如今你赶快给
我们换过两匹坐骑,由你护送我们出京郊三十里!”
  龙文光的尚书府私邸在西直门外的京城近郊,那是一个风景幽美的地方。
  他们出了西直门,便听见得得蹄声,知是有人追来了。回头一看,果然是三个御林军军
官。
  这三个军官不敢追上去和他们一起,只是若即若离的跟在他们后面,他们这样做可以解
释为奉了长官之命,暗中保护“钦差”,并不违背朝廷法例。
  陈石星等人并不知道他们的用意,可不能不有点儿提心吊胆了。但若回过头去对付这三
个军官,却又恐怕闯出祸来,误了大事。
  那三个军官本来是不即不离的跟着他们的,不知怎的,跟了一程,距离却是渐渐拉开,
越来越远。过了一条弯路,回头一看,那三骑马竟然都已不见。
  陈石星道:“奇怪,他们的坐骑脚力实在并不输于咱们的御马,怎的他们又不追来
了?”
  云瑚笑道:“说不定他们是追了一程,忽然想起‘三思而后行’的古训,三思之后,结
果还是给咱们的‘圣旨’吓倒了。”
  其实不是他们给“圣旨”吓倒,而是他们的坐骑倒了。
  这三个军官追了一程,不知怎的,坐骑忽然都是口吐白沫,片刻之间,相继倒下。
  三人莫名其妙,正待察看,忽所得马铃声响,路口转弯之处跑出一骑骏马。骑在马背上
的人也是一个御林军军官。
  三个军官不禁都是一惊,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施礼。
  原来这个军官正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之一,在御林军的地位仅次于穆士杰的副统领应修
元。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应修元问道。
  其中一个答道:“禀大人,不知怎的,我们的坐骑好像忽然都生了病,走不动了,真是
古怪!”
  一人说道:“我们是奉了穆统领之命,到龙大人的尚书府去的,不料碰上这样尴尬之
事,请应大人指示,该怎么办?”
  另一人则问道:“应大人,你怎么也来了?”他比另外两个人较为细心,似乎对这位顶
头上司也有点起疑,虽然亦是恭恭敬敬的答话,但一双眼睛却是不住的打量应修元。
  应修元哼了一声,说道:“好在我来,否则可要给你们误了事了。穆统领就是因为放心
你们不下,故而叫我亲自来办这件事的。你们回去吧,穆统领有另外的差使派给你们。”
  其中两个军官本来就是不大想去龙府的,听得应修元这么一说,正是合了他们的心愿,
“官场波满云诡,变化实是难测。穆统领要我们去通风报讯,目的当然是讨好龙文光。但倘
若这道圣旨当真是对龙文光不利,龙文光一倒,穆统领身居高位,不愁连累;我们这次的通
风报讯之事给查了出来,只怕就要遭无妄之灾。”
  如此一想,这两个人立郎欢天喜地的说道:“多谢应大人体贴,亲自来替代我们办这件
事。”第三个军官虽然稍有疑心,但见同伴都已奉命,自是不敢独违众议。
  三个军官弃马跑步回去,应修元则是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拨转马头,快马加鞭,追赶陈
石星。
  陈石星等一行人刚刚转比一条绕过山坳的弯路,忽又听得马蹄踏地之声,来得恍如暴风
骤雨。回头一看,只见追来的只是一个军官了。
  陈石星“咦”了一声,轻声说道:“这个鹰爪可又不是刚才那三个人了。”云瑚定睛一
看,不禁吃了一惊,随即在陈石星耳边悄悄说道:“我认得这个人,他是御林军的副统领应
修元。”
  陈石星心想,御林军出动仅次于穆士杰的高手追来,看此情形,十九是看出他们的破绽
了,一番交手,只怕难免。于是说道:“好,待会儿让我缠着他,你们快点到龙家去。”
  话犹未了,应修元的快马已经来到他们后面,距离仅只数十里之遥了。
  陈石星勒住马头,喝道:“我们是奉了圣旨赶着办公事的钦差,什么人胆敢闯道?”
  应修元没有答话,但却哈哈一笑,把手一扬。
  陈石星只道他是发什么暗器,赶忙拔剑出鞘,一招“横扫六合”,剑光霍霍四面展开,
护住身驱。
  不料还未碰着那“暗器”那“暗器”却在他的头顶自行爆裂,泥碎籁簇而落,洒了陈石
星满头满面。
  “暗器”竟是一颗泥丸。
  陈石星心头一动,惊疑不定,只听得那应修元已在哈哈笑道:“陈少侠,恭喜你大功告
成。你没忘掉昨晚给你引路的人吧?”
  陈石星又惊又喜,可也有点怀疑,御林军的副统须知怎会帮他们的忙?
  韩芷忽地笑了起来,说道:“哦,我明白了,原来你是冒牌的御林军副统领?你的改容
易貌真是不了起,几乎连我也给你瞒了过去。
  那冒牌的应修元笑道:“韩女侠到底是行家,一看就看出我的破绽。”
  韩芷说道:“我本来也看不出来,只是觉得你这一身衣裳似乎稍微有点不称身。不过,
这也不是太大的破绽,倘若不是你先说穿昨晚的秘密,我也不敢猜疑你是冒牌的应修元
的。”
  那人笑道。”但愿这个破绽不会给龙文光的家人发现才好。”
  陈石星又惊又喜,说道:“原来老前辈是赶来帮忙我们对付那龙老贼的。”
  他们一面走一面说的,那人把坐骑与陈石星靠拢,并辔而行,笑道:“你别口口声声叫
我什么老前辈,说起来我和你们的师门都有一点渊源,或许我比你痴长几岁,可以叫你一声
老弟!但对段剑平兄,我是应该称他大哥的。不过这位韩芷姑娘,若然序起班辈,则是应该
叫我一声师兄了。”
  韩芷说道:“我早看出你年纪不老,所以没叫你老前辈。但我可也想不到有你这位同
门,还是请你明白告诉我你是谁吧。”
  那人说道:“我的名字,说出来你们也不会知道。家师的名字,则或许你们听过。”
  陈石星道:“兄台本领如此高明,尊师一定是位名震武林的前辈高人了。那就请兄台赐
知令师的高姓大名吧。”
  那人笑道:“若论出道之早,家师还在上代的天下第一剑客张丹枫张大侠之前,前辈二
字,倒是可以当之无愧的。若论名声,几十年前,他也的确是在江湖上大大有名。但可惜却
不是什么好名声。所以‘高人’二字,小弟倒是要替家师谢辞了。”
  做徒弟的如此议论师父,那是极为罕见之事。陈石星等人不禁一怔。
  那人似乎知道他们的心思,继续说道。”这倒不是我做徒弟妄敢对师父不敬,你们不
知,我的师父平生最不喜欢戴什么武林高人的帽子,和他同时的人,都认为他是介乎邪正之
间的人物,不论正派邪派,提起他老人家的名字,十之八九,恐怕都要大皱眉头。他老人家
也以此自豪,并不因为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好引以为耻的。”
  韩芷笑道:“你说了这么多,还没说到今师的真名实姓。”
  那人这才说道:“家师姓谷,名凌峰。”
  陈石星尚在思索,段剑平已是想了起来,说道:“令师敢情是在五六十年之前就已大大
有名的妙手神偷谷、谷大侠。”
  那人说道:“不错,他是当时天下第一的妙手神偷,但却没人称他大侠的。”
  段剑平道:“怪不得你说和我们师门都有一点渊源了。陈大哥,令师张丹枫大侠恐怕还
未曾对你说过吧,这位谷老的辈是今师生前好友,以神偷绝技改容易貌之术以及泥丸打穴的
功夫并称三绝的。”
  陈石星道:“我是家师的关门弟子,我入门之日,就是家师仙去之时。他老人家的故
事,差不多我都是从别人口中知道的。”
  那人说道:“你的来历我已经知道了。我来此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师门渊源,与你一
会,我叫秦岱云。”
  陈石星笑道:“秦兄,御书房那个镇纸铜狮的眼睛给人挖掉,还有大同总兵那奏折也给
人换上了金刀寨主的书信,这两件事情都是你干的吧。”秦岱云笑道。”不错,都是小弟干
的。雕虫小技,教老兄见笑了。”
  陈石星道:“这次你虽然不是偷皇帝的宝韧,反而是替金刀寨主送了皇帝一份大礼,但
能够在养心殿内,施展偷天换日的功夫,亦已足以显出老兄师门的神偷绝技确是名不虚传
了!”
  云瑚说道:“秦大哥,原来你是泰了金刀寨主之命来办这炊事的么?你几时投入山寨
的,我还未知道呢。”
  秦岱云这才把内里因由告诉他们。
  “原来他的师父妙手神偷谷凌峰平生最喜欢偷两种东西,一是奇珍异宝,一是武学典
籍,甚至各大门派的拳经剑谱他都敢偷。因此不论黑道白道,不论玉公贵人以及武林大豪,
提起他的名字,都要头痛。
  他隐居之后,晚年忽生悔意,临死前吩咐他的关门弟子道:“我平生做的坏事多,好事
少。虽然做的坏事也从未伤及无辜,但做的好事也大都是鸡毛蒜皮,不足称道的小善。
  “大恶”虽未为,“小善”无足道。善恶相权,盖棺论定,我还是功不补过的。
  “我不想死后留名,但却必须要你替我做一件较大的好事,方能稍赎罪衍,也让我可以
安心人士了。”
  泰岱云复述师父临终的吩咐之后,稍停片刻,让他们先猜一猜。
  段剑平道:“令师是武林的一代奇人、他要你做的好事,想必也是非同小可。我猜大概
是和金刀寨主有关的吧。”
  秦岱云道:“不错。家师虽然避世隐居,绝迹江湖也差不多有四十年之久。但对外面的
大事,他还是知道的,近年金刀寨主在雁门关外抵御瓦刺入侵的事情,他都知道。
  “他吩咐我道:‘我平生积聚的珠宝甚多,我并非贪财,只是喜欢拿来把玩。我知道你
没有这种嗜好,所以珠宝我就不留给你。我死后,你拿去送给金刀寨主,让他变卖了做军
饷。我偷来的一大堆拳经剑谱则留给你,我限于资质,贪多而嚼不烂,但愿你得了这些武学
典籍之后,在武学上将来远胜于我。’”
  陈石星赞道:“令师做的这件好事,可要比劫富济贫更有意义了。姑且勿论令师从无”
大恶’,即使他做过许多坏事,只这一件好事已足以补过有余。”
  他们一路谈谈笑笑,不知不觉已是到了龙文光在西郊的私邸了。龙府的家人看见御林军
副统领应修元和两个大内卫士,还有两个小太监一起前来,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赶忙人内
禀报了。
  不过一会,龙府管家沙通海便即出迎。沙通海本是龙文光手下的一名高级军官,龙文光
“告假”之后,他瞧出“苗头”不妙,索性趁早辞了官职,改做龙文光的管家。要是龙文光
没事,他还可以东山再起,做龙府的管家也很不错,胜于在波谲云诡的官场,糊里糊涂的给
人加上一个罪名挤捧。
  他带着一点诧异的神情看着冒充御杯军副统领的秦岱云,“应大人,你可以稍为透露一
点消息给我们知道,这道圣旨,对我们的大人究竟是有利还是有害?”原来他和应修元一向
是称兄道弟的。
  秦岱云见他看不出自己的破绽,心中暗暗得意,便即和他打“官腔”道:“皇上亲手交
下的圣旨,谁敢事先打开偷看。莫说我不知道,你就是问这两位公公,他们也不知道。你快
点请你们的大人出来迎接圣旨吧,说不定是大喜事也未可知。”
  沙通海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说道:“既然如此,小的也不敢多问了。请钦差大人和
应副统领稍待片刻,小人马上去请家主出来。”
  他说“稍待片刻”,但陈石星等人却几乎等了半个时辰,尚未看见龙文光出来。
  他们也知道迎接圣旨,是需要整肃衣冠的,但即使换上官服,按理也无须等这么久。
  充当钦差的韩芷正要大发脾气,龙文光出来了。
  韩芷立即喝道:“龙文光跪接领旨!”
  龙文光跪了下来,全身俯伏,脸都几乎贴到地上,心里想道:“我倒要看看你们搞的什
么把戏?你们要我跪下那只有对我更了。
  云瑚小时候是常常见到龙文光的,此时只觉得他苍老许多,但还是旧时模样,他既已跪
倒地上,云瑚也就不再仔细打量他了。
  韩芷大声宣读圣旨。她是个年轻女子,太监说话的声音本来是带“雌音”的,料想不至
露出马脚。
  “兵部尚书兼任九门提督龙文光私通敌国,泄漏军机,平日犀官,又多贪赃枉法罪行,
着即撤职查办,交东厂暂行看管,待朕亲自审问,钦此!”
  听罢“圣旨”,龙文光颤颤噤噤的站了起来,颤声说道:“钦差大人,可否赐圣旨罪臣
拜阅?”
  韩芷喝道:“大胆龙文光,你敢怀疑圣旨吗?”
  龙文光道:“不敢,依朝廷体制,一品大臣似乎可以请求皇上赐这思典。”
  在五人当中,云瑚是比较懂得朝廷“体制”的,但却也不知道是否有这一条。心里想
道:“反正我这圣旨不假,便让他过目何妨?”于是便说道:“好,就让你看个明白吧。大
内侍卫,把这圣旨赐他拜阅,待他看过之后,立即摘下他的顶戴朝珠!”这条条例,云瑚倒
是知道的。不过若不是龙文光搬出什么朝廷体制,她也几乎想不起来。她叫陈石星上去赐圣
旨、摘顶戴,已是作了预防万一的打算。万一龙文光起疑,拒奉圣旨,陈石星可以立即将他
拿下。
  陈石星的武功足以和当世任何一位高手周旋,胜得过他的当真可以说是寥寥无几。龙文
光不过是个老朽文官,云瑚且是不虑有变。
  哪知事情的变化竟是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就在他们交接“圣旨”这一刹那,陈石星忽地感到虎口一麻。手少阳经脉的关元穴、曲
池穴、少商穴同时发热!
  这是内功中最难练的“隔物传功”!“龙文光”只凭一张薄纸,就能把内力传送过来,
震撼陈石星手少阳经脉的三处大穴。功力之深,当真是匪夷所思,着实罕见。
  陈石星做梦也想不到一个老朽衰弱的文官能有这样深厚的功力,莫说他事先没有运功相
抗,即使他早有准备,只怕也难以抵挡这突如其来的“奇袭”!
  说时迟,那时快,龙文光一声大喝,已是把陈石星抓着,迅即点了他的麻穴,把他的身
躯高举起来了!
  变出意外,云瑚、韩芷、秦岱云、段剑平等人,在这刹那之间,都是不禁一呆!
  云瑚唰的拔出剑来,喝道:“你是何人,胆敢冒充圣旨所要拿办的罪臣!”俱因陈石星
在他手上,云瑚投鼠忌器,是以青冥剑虽已出鞘,却是不敢就刺过去。
  秦岱云正要抢过去,施展他的妙手空空绝技,把圣旨先夺回来,忽地有几桶水朝着他当
头淋下,原来是早已埋伏在屋项上的几个龙府卫土,手中都是拿着一桶冰水,趁着这个时机
拨下来的。
  秦岱云等人此时正是心神慌乱之际,饶是秦岱云闪躲得快,几桶水同时泼下,也把他泼
成了好像落汤鸡,云瑚等人也给水珠泼了满头满面,脸上的化装七零八落,登时现出庐山真
面目。
  “龙文光”哈哈大笑,说道:“不错,我是冒充龙大人,但你们却也是冒充欲望。”
  冒充龙文光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东海龙王”司空阔。
  秦岱云喝道:“司空阔,你以为我们是冒充钦差,那你可错。
  这是如假包换的圣旨,你不信叫龙文光出来瞧瞧!你们胆敢对皇上的圣旨如此侮辱,纵
然你们将来可以一走了之,龙文光可是难逃抄家灭族之祸!龙文光,我知道你躲在里面,你
自己仔细想想!”
  话犹未了,里面果然就走出了一个人来,但却不是龙文光。
  那人打了哈哈,说道:“你是何方小子,胆子可也当真不小,你看看我是何人,难道你
冒充老子,也是皇上的圣旨准你冒充的吗?”
  原来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御林军副统领应修元!
  龙文光的管家沙通海一发现了冒牌副统领的可疑之点,便即进内与龙文光、东海龙王商
量对策,一方面由东海龙王用同样的手段假扮作龙文光,一方面立即派人飞骑去找应修元。
  秦岱云哈哈笑道:“世事本来真假难分,咱们倒也不妨亲近亲近!”一跃而前,闪电发
招!
  秦岱云这一掌打着他的肩头,只觉软绵绵的好似打着一堆棉花,突然虎口一震,对方反
弹的内力倏忽而来,将他的手掌弹开,秦岱云一个“细胸巧翻云”,应修元尚未来得及还
招,他已倒纵出数丈开外。
  他一个倒纵开去,脚跟站稳,便即把手一扬,淡淡说道:“这圣旨是降给龙文光的,我
看还是请沙管家拿去给龙文光吧。龙文光若然大胆拒接圣旨,或者对这圣旨有什么怀疑,也
该由他亲自去叩见皇上,问个清楚。”
  他手中扬起的那件物事,可不正是东海龙王刚刚交给应修元收藏的那道圣旨?
  秦岱云在和应修元闪电过招的这瞬息之间,不但打了应修元一掌,还居然能够将他贴身
收藏的“圣旨”偷了出来,众人无不目瞪口呆。应修元自己更是吓得心惊胆颤,“这小子刚
才假如是用咱毒的暗器在我胸膛刺了一下,我吃的亏恐怕就更大了!”
  秦岱云趁着众人一呆之际,身形一晃,倏的又到了沙通海面前,喝道:“接圣旨吧!”
  沙通海一惊之下,本能的举掌遮拦,陡觉掌心触着一团宝物,一抓抓去,那道圣旨已经
是塞到他的手心了。沙通海大怒道:“好小子,胆敢戏弄于我!”
  他不敢毁坏圣旨,腾不出手来运用掌法,但鸳鸯连环腿则已疾忙踢出。他是北方“谭
腿”的名家,腿上的功夫比掌上的功夫更强。
  但他出腿虽快,劫如何踢得着秦岱云?秦岱云一个转身,又是把手一扬,这次却是把三
枚铜钱向东海龙王打去。
  他的泥丸打穴功夫是武林一绝,改用铜钱,更劲更准。东海龙王在他和应修元交手之
际,就一直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防他暴起发难。但此际,“钱镖”打来,他想把陈石星当
作盾牌,却还是未能如他所愿。三枚“钱镖”全打中了他的穴道!
  秦岱云正自欢喜,忽听得东海龙王哈哈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大笑声中,三
枚“钱镖”疾加流星的反打回来。分向上中下三路打秦岱云的三处穴道,和秦岱云刚才打他
的手法正好相同。不过刚才秦岱云是手发“钱镖”,而现在这三枚“钱镖”则是打着了他的
身体,给他反震回来的。原来东海龙王也练有“沾衣十八跌”的功夫,他的内功造诣不知比
应修元高明多少,他不但练到人沾衣即跌,暗器打看他的穴道也会弹开。
  这一下大出秦岱云意料之外,饶是他轻功妙绝,也是躲避得极为狼狈。窜高伏低,在地
上打了个滚,结果还是给最后一枚“钱镖”打着臀部。不过幸好已是避开穴道,只是一阵辣
痛的感觉,皮肉也都没有受伤。
  东海龙王本来正在哈哈大笑的,不知怎的笑声突然中断,蓦地一声大吼,把陈石星抛了
出去!
  原来陈石星的内功造诣虽然不及东海龙王深厚,但他得张丹枫所传的玄功要诀,却是另
一门奥妙异常的功夫,可以“挪移穴道”,所谓“挪移穴道”,就是将穴道所受的对方内功
移与别处,压力一减,被封的穴道便可慢慢解开。这门功夫和运气冲关的解穴功夫有异曲同
工之妙。
  正当秦岱云的钱镖打着东海龙王之际,陈石星的穴已经解开。他被东海龙王高高举起,
紧紧抓着,上半身发不出力,但双足则是可以活动的,脚尖一踢,踢着了东海龙王膝盖的环
跳穴。
  陈石星的功力自是远非秦岱云可比,东海龙王纵有“沾衣十八跌”的功夫,被踢着穴道
也是禁不住半身酥麻,陈石星乘机便即举掌向他天灵盖拍下。
  骤出不意,奇袭突来,东海龙王为了免受掌击天灵盖之殃,百忙中亦已无暇思量,自是
只好把陈石星抛出去了。
  他的内功也委实高强,在这瞬息之间,运气三转,已是解开了被封的环跳穴,下半身的
酸麻之感虽未全消,已无大碍。
  他一声大吼,扑上前去,待要再抓陈石星,云瑚如何能让他续施杀手,一招“横云断
峰”,青冥剑疾挥出去,拦在陈石星前面。
  东海龙王伸手一抓,只听得“嗤”的一声,衣袖被削了一幅,在剑光中绞成片片蝴蝶,
要不是他缩手得快,手指都几乎给云瑚的宝剑削断。
  原来东海龙王的武功本是比云瑚高得多的,若在平时,他空手对付云瑚的宝剑,也决计
不会吃亏。但此际他穴道方解,跳跃不灵,却是险些被云瑚伤了。
  秦岱云在地上一个“懒驴打滚”,刚刚翻起身来,沙通海的连环鸳鸯腿已是向他踢到。
  陈石星被东海龙王振臂一抛,去势劲疾,无巧不巧,正好是向着沙通海的所在飞去,他
的出腿比沙通海快了半分,“乓”的一声,把沙通海踢出数丈开外,摔得头破血流。
  东海龙王喝道:“把我的兵器拿来。”内堂跑出四名龙府武士,每两个人扛着一支“万
字夺”,四名武士同时发一声喊,把双夺向东海龙王抛出。此时陈石星亦已拔剑出鞘,与云
瑚并肩站立了。
  东海龙王把双夺接到手中,喝道:“好,我就用这对万字夺再斗一斗你们的双剑!如你
们所愿,公平比划一场!”
  陈石星笑道:“你是我们手下败将,你不服气,再斗何妨?”
  东海龙王怒道:“上次你们使诈取胜,岂能妄自夸口?我不与你们斗口舌之利,接
招!”
  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霎那之间,双剑和双夺已经碰击了十六八下,溅起了一
溜溜的火花。
  东海龙王切齿要抱西洞庭山一败之辱,此次再度交锋,一交手就全神贯注,把平生本领
都拿出来,比前次更加厉害。只见他双夺展开,迎、送、剪、扎、吞、吐、抽、撒,八诀八
法,圆熟凌厉,使到疾处,宛如骇电惊雷,轰击着两道银虹,又如两条墨龙,舞爪张牙,贴
着陈云二人的身形似要待机而啮卜
  三人越斗越烈,风声呼呼,震耳如雷,冷电精芒,耀眼生辉,不知不觉,在他们周围的
数丈之内,已是没人敢接近这个圈子。
  大厅内正在乱成一团,有一个人从内堂走出来,陈石星认得这个人是龙文光手下的高级
军官石广元。石广元和沙通海一向乃是龙文光身边的“哼哈”二将的。
  石广元神色似乎有点紧张,说道:“司空舵主,龙大人的意思是念在这位云姑娘和他有
过父女之情,不想做得太绝,因此特准她和她的朋友都一起走。司空舵主!请你手下留情,
现在就进去见龙大人,不必理会他们了。”
  此言一出,陈石星好生惊诧,龙文光怎的会有这样好心?
  东海龙王也起了思疑,但他知道的内情比陈石星多,他不相信龙文光要放走云糊是出于
“父女之情”,但却不能忽地想起“树倒湖狲散”这句老话。
  东海龙王正因久战不下,乐得抽身。虚晃一招,转身便走。
  云瑚怒气填胸喝道:“姓龙的老贼,有胆的你出来!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我不杀你,誓
不为人!”
  东海龙王笑道:“云姑娘,你走吧,龙大人好歹是你的——”话犹未了,云瑚已是连人
带剑疾冲过来,一腔怒气,好像都要发泄在东海龙王身上了。
  东海龙王右手的万字夺一招“举火撩天”迎上,喝道:“不知死活的丫头,你——”
“铛”的一声,火花四溅,云瑚一个鹞子翻身,身形倒飞!
  陈石星大吃一惊,慌忙一招“长虹经天”,剑光暴涨,当真就像一道银虹,横截在东海
龙王与云瑚之间。
  这刹那间东海龙王只觉头皮一阵沁凉,原来云瑚在飞身倒纵之时,剑锋掠过,把他的一
片头发削了下来。东海龙王对陈石星颇有几分顾忌,对云瑚却是一直不放在心的。不料他认
为是功力和他悬殊的云瑚,如今竟然几乎削了他的头皮,他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连忙退入
后堂,放下闸门。
  陈石星回过头来,云瑚脚尖刚刚着地,身形晃了两晃,不过用不着陈石星扶她,亦已站
稳了。陈石星见她没有受伤这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
  陈石星道,“瑚妹,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何况这老贼的权势即将如冰山溶解,咱们也
用不了再等十年,咱们就让这老贼多活几天吧。”
  云瑚冷静下来,也知若要马上报仇,决计无望。心里想道:“龙老贼葫芦里卖的不知是
什么药,但他把东海龙王唤进去,无论如何,总是有利于我们杀出重围了。不错,君子报
仇,十年未晚,当今之计,还是走为上策。”于是点了点头,与陈石星双剑合壁,会合了段
剑平、秦岱云等人,杀出龙府。
  正奔跑间,忽见前面来了一彪军马,打的正是御林军旗号,当中两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军
官,一个是御林军的统领穆士杰,另外一个竟是大内总管符坚城。符坚城与穆土杰职位相
等,但因所在有别,按说身为大内总管的符坚城是应该在紫禁城中保卫皇帝,不会轻易出宫
的。如今他竟然跟随御林军,驰来龙府,显见此事大不寻常。
  但还有令陈石星更为吃惊的事——一
  御林军正在散开,追逐一群乞丐,这帮乞丐约有二、三十人,纷纷跑进路边的早已收割
了的稻田之中。四散奔逃。
  秦岱云喝道:“御林军是用来和叫化子打仗的吗,真是有失体面,快快给我住手!”
  他是假扮御林军的副统领应修元的,脸上的化装刚才在龙家虽然因受水淋,油彩斑驳,
好像个大花脸,形状甚是滑稽,但和应修元多少也还有几分相似,身上穿的也还是御林军副
统领的服饰。陈石星、段剑平、云瑚和韩芷也还是卫士和太监的装扮。
  御林军看见他们,不觉都是诧异之极。有些不明底细的御林军还禁不住失声叫了起来:
“咦,应副统领,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符坚城和穆士杰自是心中雪亮,穆土杰连忙喝道:“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我面前冒充
应副统领,咄,这些人都是假冒的,快拿下!”
  秦岱云和陈石星正是要把御林军引开来对付他们。
  陈石星笑道:“昨晚咱们已经会过面了,你应该知道我这个钦差不是冒充!”
  符坚城怔了一怔,喝道:“胡说八道,今日非拿你不可!”他口中这么说,心中可着实
有点踌躇,不知是否应该真的把陈石星拿下。
  原来他和穆士杰才是真正奉了皇帝之命,前来拿办龙文光的真钦差。
  朱见琛患得患失,但事情已经闹得不可收拾,瓦刺的使者长孙兆和瓦刺国师弥罗法师又
已出城去了。长孙兆是给打了四十板屁股的乃是朱见琛以九五之尊亲自追出京城去向他赔
罪,只怕也是难以挽回。朱见琛也决不可能如此“纤尊降贵”。
  另一方面,陈云二人亦已逃走,他们的背后还有一个金刀寨主,金刀寨主又刚刚在雁门
关外打了胜仗。那份密约若是金刀寨主拿出来公诸天下。乘势起兵,打出“内除昏君,外抗
强敌”旗号的话,朱见琛也担当不起!
  权衡轻重,无可奈何,朱见琛只好冒着得罪瓦刺的危险,准备部分接受金刀寨主的条件
了。首先要牺牲的当然便是龙文光。
  符、穆二人和龙文光都是私交甚厚的,他们不但大张旗鼓,率领三百名御林军浩浩荡荡
的开往龙家,而且在出发之前,派人飞骑前往龙家通风报讯,这就是龙文光刚为什么肯轻易
放过陈石星这些人的内里原因了。那时他已经得到密报,自是要东海龙王、沙通海等人保护
他逃跑,无暇再和陈石星他们纠缠了。但符坚城却也想不到未至龙府,半路上就碰上陈石
星。
  御林军见秦岱云扮他们的副统领如此相似了,无不诧异,发出一声喊,纷纷上前拿他。
陈石星等人便给被困的丐帮弟子解围。
  秦岱云志在引开御林军,他仗着绝顶轻功!往往在间不容发之际,在四面冲来的铁蹄之
下钻了过去。骑着马的御林军反而没有他灵活,有几个来不及勘住坐骑的,互相碰撞,弄得
人仰马翻。
  穆士杰大怒喝道:“你们闪开,我来拿他!”秦岱云知道他的厉害,抢了一匹坐骑就
跑。穆士杰从兵士手中取过一枝长矛,一振臂向秦岱云掷去。矛重力沉,呼呼风响。秦岱云
扮了个鬼脸,叫道:“乖乖不得了,你不顾同僚情份,我只好躲上金銮殿找皇帝小子和你们
评理了。”一个镣里藏身,整个身子侧挂马鞍旁边,长矛挟风,从马背上飞了过去。有个御
林军活该倒霉,他上来堵截,给长矛掷个正着,登时胸口开了个洞,滚下马鞍。
  穆士杰喝道:“小贼往哪里走?”拍马追来,段剑平此时亦已抢了一匹坐骑,跑来替秦
岱云抵挡。穆士杰提起铁枪,一招“蛟龙出海”,猛力刺去,段剑平内力比不上他,枪剑相
交,当的一声,火花四溅。段剑平的青钢剑弯成了弧形。韩芷见势不妙,赶忙上前相助,方
始打成平手。
  陈云二人双剑合壁,杀退符坚城,跟着与段韩二人会合,冲杀出去。
  穆土杰还想去追,符坚城低声说道:“由得他们去吧。”穆士杰怔了一怔,说道:“我
看这小子已是强弩之末,为何不趁这机会抓他?”符坚城微笑道:“出门要看气候,今天的
气候不大对劲,还是让这小子走了的好。”穆士杰也是条老狐狸,一点即透,说道:“对,
咱们是奉了皇上之命来抓龙文光的,要抓龙文光,就不能抓这小子了。”当下鸣金收兵,把
还在田野里追逐丐帮弟子的御林军也招了回来。
  陈云二人跑出山头,丐帮弟子差不多到齐了,这帮丐帮弟子也是由副舵主年大旗率领,
前来拨应他们的,不料途中碰上了御林军,但只有几人受伤,也算得是不幸中之幸了。
  秦岱云忽道:“我想回龙家探听消息。这次我不扮作应修元,扮作一个普通的御林军军
官。”
  陈石星道:“你一个人回去,太危险了吧?”秦岱云笑道:“和人打架我比不过你,逃
跑的功夫你们可是都不如我。我不去和穆士杰他们打架,我是准备待御林军走了,我才偷入
龙家的。要是给他们识破,我立即就逃。”
  陈石星知他本领,说道:“好,那么请你见机行事,咱们今晚在分舵相会。”
  回到丐帮,已是二更时分,他们向帮主陆昆仑报告经过,刚刚说完秦岱云的事情,陆昆
仑忽地喝道:“是朋友请进来吧!”话犹未了,忽觉微风飒然,烛光摇晃。云瑚定晴看时,
只见眼前已经多了一个人,可不正是秦岱云是谁?
  陆昆仑赞道:“秦老弟,好轻功!”
  秦岱云道:“不敢当,晚辈秦岱云谒见帮主。”
  陆昆仑笑道:“令师谷凌峰是我前辈,我出道之时,令师已是名震江湖数十年了。你称
我做前辈,我才不敢当呢。”渭水渔樵等人在座,二叙之下,师门都有渊源,均表欣悦。
  秦岱云道:“原来那队御林军真的是去捉拿龙文光的!”
  陆昆仑道:“真的?那么龙文光已经被他们捉去没有?”
  “没有。符坚城早已派人向他通风报讯,他和穆士杰率领的御林军又是大张旗鼓而来,
莫说龙文光,他底下稍微有点地位的家人也都跑了。结果给御林军抓到的只是一些花匠、厨
子,小僮仆、婢女,马夫之类的小人物。捉人之后,跟着是抄家。”
  林逸士道:“那就不能说他们是‘真的’去捉拿尤文光了。”
  陆昆仑想了一想,笑道:“也不能说是全假的,这是真中有假,假中有真。”
  “此话怎讲?”
  陆昆仑道:“皇旁为势所迫,不能不牺牲一个龙文光来缓和民愤,并且作为对金刀寨主
的交代,他下了圣旨:公之天下不能说不是‘真的”,但他任由手下的符坚城之辈玩弄花
样,那就是真中有假了。但即使是半真半假,那也要比以前好得多了。”
  林逸士气还未消,“他们私自放了龙文光,咱们非把这老贼捉回来不可。”
  云瑚说道:“这老贼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处置老贼一事,就由石星和我去吧。”
  韩芷说道:“大家先莫争着‘办案’,当务之急,是要打听出这老贼逃往何方?”
  云瑚说道:“料想他不敢逃回原籍。”
  秦岱云道:“我躲在龙家屋后的松林,龙家来不及逃走的人都给御林军抓了。但最后逃
出来的两个人,御林军分明看见,却没人去抓他们。你猜这两人是谁?”
  陈石星道:“想必不是等闲之辈了。”
  秦岱云道:“一个是龙成斌,一个是濮阳昆吾!”
  陈石星道:“哦,原来濮阳昆吾一直躲在龙贼家中。他们瓦刺使者来了京师,他也依然
深藏不露。”
  云瑚若有所思,半晌说道:“他一直留在龙家恐怕就是为了预防龙家今日之祸。”
  秦岱云道:“你的话说对了,符坚城和穆士杰分明都认得龙成斌,但一见是濮阳昆吾扶
着他走,就装作看不见了。当时本来有一部分御林军已经奉命去把守后门的,临时也被穆士
杰撤了回来。”
  乐隐夫道:“龙成斌这小贼是一个月前给我打伤的,居然还能活着逃命,也算难得。”
  陈石星道:“这件事我却有点想不通,他是受了伤的,为什么他的叔叔不先让他逃走,
竟然把他留到最后呢?”
  乐隐夫道:“这有什么难猜,正因为他受了伤,他的叔叔怕增累赘,是以索性把他留给
濮阳昆吾照料,博符坚城这些人不敢和濮阳昆吾为难。”
  云瑚说道。”濮阳昆吾一直留在龙家,恐怕不仅仅是为了保护龙成斌这样简单。而龙成
斌之所以最后才走,也未必是因为他的叔父忙于忙于逃命,不理他的缘故。”
  乐隐夫道:“那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云瑚说道:“据我所知,龙成斌一向是替他叔父掌管机密文书的。”
  陆昆仑道:“你的意思是这次龙家事起仓猝,龙成斌必须在御林军抄家之前,把不能带
走的机密文书烧去,他要在浩繁的文书之中分别轻重,决定哪些带走,哪些毁掉,故而拖延
了时候?”
  秦岱云道:“我曾在这小贼身上偷了一张凉州的驻兵图,大概也可以算得是机密文书之
一吧。”
  当下他把那张地图拿给众人看,绘得十分精密,哪处险隘,哪处关口,有多少官兵驻守
都写得十分详细。
  陆昆仑看得心头火起,“原来龙文光不仅是勾结番邦,而是早就存心卖国的了,他仗着
自己做了多年兵部尚书的便利,各州县的兵力部署他都知道,这样的军用地图恐怕也不止凉
州一张。他大概都要拿去献给瓦刺的了。”
  林逸土说道:“不错,照目前这个情形看来,这老贼十九是跑往瓦刺去了。”
  商量结果,众人同意由陈云二人前往瓦刺侦查。
  临行前夕,自是说不尽的别怀离情。葛南威、杜素素与段剑平、韩芷这两对与他们相交
最厚,更是依依不舍。
  段韩这对准备重回大理,葛杜这对则准备到太湖王元振那里报告京师消息。
  秦岱云忽道:“葛七侠、杜女侠,你们是不是和天龙剑客柳树庄结下梁子?”
  杜素素道:“不错,他的儿子江湖浪子柳摇风是给我毁了容的,怎么样?”
  秦岱云道:“听说他们要向你寻仇,柳摇风的母亲孟兰君绰号艳罗刹,是昔年的一个名
闻江湖的女魔头,她十分溺爱这个独生儿子,这多半是她强逼丈夫出山与你们为难的,你们
可要当心。”
  葛南威道:“多谢关心,我们会应忖的。”说罢,如有所思,半晌笑道:“陈大哥,但
盼我们很快就能见面。”
  陈石星只道是客套话,也不怎样放在心上,不久天就亮了。
  陈云二人与一众朋友告辞,便即联骑北去。
  正是:
           英雄肝胆从无畏,又向冰天雪地行。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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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广陵剑》——第四十六回 故园寻梦心应碎 异域惩奸胆更豪
梁羽生《广陵剑》 第四十六回 故园寻梦心应碎 异域惩奸胆更豪   倒是有点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一路上并没发生什么事情,但也没有追上龙文光这一班
人。
  这一天到了云瑚的故乡——大同。
  大同劫后苍凉,几家比较大的客店都歇业了。入黑之后,街头巡逻的士兵比在城中逛的
市民还多。
  大同有云瑚的老家,回到大同,云瑚自是不禁思念她的故居了。
  她的家是被官府当作“逆产”抄了的,上一次她回来的时候,大门上还贴有封条。
  入得城来,刚是交黑时分。
  陈石星要去找寻客店,云瑚忽地说道:“不用去找客店了。”
  陈石星沉吟片刻,说道:“不错,咱们二人未投店住宿,只怕会引起别人注意,但你却
有什么好去处呢?”
  云瑚笑道:“你忘记了我的老家就在这里吗?”
  “但你的家已经被封了两年多了,只怕早被当作逆产变卖了也说不定。”
  “去看一看何妨。要是当真已经易主,那时再找客店不迟。”
  颇出他们意料,只见大门的封条虽然已经破烂,衙门的官印亦已模糊,但却并未“揭
封”,门前也没有官兵看守。
  他们跃过墙头,院子里也并没有像云瑚想像那样的乱草丛生。
  云瑚踏入她的卧房,卧房的布置竟然和从前一样,再去看一看书房和几间客房,也是一
样。虽然并非窗明几净,却也并没尘封。
  云瑚又喜又惊,“看来好像经常有人打扫似的。”
  陈石星道:“何以他们对‘逆产’照料得如此周到,此事例是有点可疑。”
  云瑚笑道:“反正咱们只住这一晚,管它是甚来由;在这里住宿,总比在客店好得
多。”
  半夜时分,忽听得车马声音,有一辆马车停在她的家门。
  “咦,他们推开门进来了。什么人这样大胆呢?”
  方自惊疑不定,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云家是我当初交代大同知府照料的,他
们照料得果然还算小心。唉,但我如今——”
  说话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龙文光的侄儿龙成斌。
  原来他一向爱慕云瑚,当时还想骗取云瑚做他的妻子的。故而虽然把云家当作逆产封
闭,但却暗中叮嘱地方官替他看管,不许有所损毁。希望得到云瑚之后,与云瑚一起回来,
让她有个意外的欢喜。
  云瑚此时的确是又惊又喜,欢喜比吃惊更多。不过她这个“意外的欢喜”却刚好是和龙
成斌当初的设想相反!
  她喜悦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小贼竟会自投罗网。
  跟着一个人说道:“公子何必伤心,令叔受的不过是一时挫折。到了和林,大汗定将重
用。公子还怕少得了荣华富贵吗?他年打回北京,令叔岂仅只是当一个区区的兵部尚书而
已。”
  这人说的汉语甚为生硬,正是一向潜伏在龙家的那个瓦刺武士濮阳昆吾。
  跟着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大同丁总兵是龙大人当年保存的,其实公子即使住到总兵
衙门,也不会出事。”这人是呼延兄弟中的老大呼延龙。
  龙成斌苦笑道:“今时不同往日,他身为边关总兵,消息自然灵通,你以为他得知咱家
的消息,还会顾念旧情?”呼延龙道:“正因为他消息灵通,穆统领料想早已扼密使通知他
了。俗话说得好: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他即使不顾念旧情,也得预防老大人东山再
起。老大人在大同并没出事,恐怕也是他暗中保护之功。他放老大人过去,又怎会加害公
子?”
  龙成斌说道:“不怕人知,最怕人见,咱们要是大摇大摆的跑到总衙门住宿,反而令他
难做。不如避忌一点的好。所以我宁可“冒犯私揭封条之罪,跑来云家过这一晚。”
  呼延龙笑道:“公子计虑周详,往在这里,没人打扰,可要比住在客店舒服多了。”
  说话之际,他们已经踏入客厅。呼延蛟早已点起一盏马灯,前头引路。
  陡然间只听得一声冷笑,剑光耀眼,云瑚已是抢先出来,喝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
狱无门你偏闯进来。龙成斌你睁开狗眼瞧瞧,看我是谁?”
  只见陈石星与云瑚并肩而立,龙成斌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
  呼延龙忙道:“公子快走!”呼延蛟把马灯抛开,铮、铮、铮、铮,四兄弟闪电拔剑,
布成剑阵。
  濮阳昆吾叫道:“公子,你要是逃不脱,快把文书毁掉。我去找援兵救你!”他说这
话,是怕陈云二人不肯放过他,故而特地点明龙成斌身上藏有机密文书,其实最重要的文
书,他早已取去了。
  龙成斌大为着急,可是他未来得及“抗议”,陡间,只听得一片断金碎玉之声,四兄弟
的长剑已被陈云二人的宝剑同时削断!
  龙成斌身上受了七八处剑伤,其中倒有五六处是误中了呼延四兄弟的剑。一阵撕心裂肺
的惨叫,他倒在地上,血流如注,眼见不能活了!
  云瑚抹干了剑上的血渍,还剑入鞘,冷冷说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龙成斌这个小贼的下场可以作为你们的鉴戒!”
  陈石星接着说道。”念在你们四兄弟的身份只是帮凶,尚非大奸大恶,但愿你们今后能
够改过自新,你们走吧!”
  呼延四兄弟想不到陈石星竟肯饶了他们,呼延龙道。”多谢陈少侠不杀之恩,我们自听
从少侠的吩咐,从今之后,是决不会再出江湖的了。”
  天快亮了,云瑚叹口气道:“咱们也该走啦!”虽然是英雄儿女,对旧家总不免多少有
点依恋之情。
  陈石星道:“不错,听他们口气,大同总兵已经放走了龙老贼。金刀寨主就在雁门关,
咱们先去禀告他老人家吧。”
  出了大同出是一路无事,云瑚乃是旧地重来,带领陈石星到了山寨。
  接风宴上,陈石星把与皇帝谈判的经过,以及出京之后的遭遇,都说了出来。
  金刀寨主说道:“你们是想到瓦刺去找龙文光这奸贼报仇吗?目前似乎尚未是时候。”
  云瑚道:“我们前往天山,可能取道瓦刺。倘若机缘凑巧,我们就动手报仇。否则我们
就只是经过和林,便即往天山了。伯伯放心,我已经踉韩姐姐学会了改容易貌之术,在瓦刺
也未必会碰上熟识我们的人。”
  陈石星道:“山寨最近大概不会打仗吧?”
  金刀寨主说道:“瓦刺新败之余,逼迫大明天子屈辱求和的计划又已失败,依常理推
测,他们必须重新整军经武,安顿内部,一年之内,相信不敢南侵。”
  陈石星道:“那么这一年的时间,已是足够我们从天山回来了。小侄是张丹枫大侠关门
架子,但想必亦己知道?”
  金刀寨主道:“可是令师临终之命,要你去天山一趟和同门相认的么?”
  陈石星道:“同门相认还在其次,家师晚年,创立了一套剑法,我想把它交给大师
兄。”
  金刀寨主点了点头,说道;“这是应该的。”跟着说道:“你的大师兄霍天都是天山派
的创派掌门,他也是当今武林中公认的天下第一剑客。我知道令师在你入门那天便即仙去,
你有机会见见你的大师兄,求他指点也好。”
  谈完了正事之后,金刀寨主忽地想起一人,说道:“瓦刺的百姓和许多士兵也是不想打
仗的。据我所知,瓦刺有八个各统一军的大将,其中一员大将名叫阿璞,就是反对大汗穷兵
黩武,主张与汉人和好的。要是你们在必要之时,也不妨去见一见他。”
  第二天,陈石星随云瑚到她母亲墓前告别,跨上坐骑,便即下山。
  紫塞黄云望眼遮,征鞍未解又天涯,黄沙滚滚之中,骏马嘶风,越过草原,奔驰大漠。
  过了大戈壁,又是截然不同的天地,进入了冰雪世界了。
  这天他们从一座雪山下面经过,这座雪山形如宝塔,高耸入云,正中间一个晶莹的雪峰
好像擎天玉柱,山坡上隐隐可见一道纵横交错的蔚蓝色闪光,好像河流,但却看不见它们流
动。他们知道乃是冰川。
  云瑚啧啧称道:“真是人间仙境!”
  陈石星笑道:“人间仙境,我辈凡人是无福消受的,还是走吧!”
  话犹未了,只见一匹马从林中飞逃出来,后面紧紧追出来的原来是一只通身雪白的独角
犀牛,比陈石星见过的最大的水牛还大得多。
  那只犀牛快逾奔马,眼看就要追上,骑着那匹马的是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吓得大叫
“救命”!
  陈石星无暇思索,立即唰唰两鞭,催他的坐骑向山上跑去。
  说时迟,那时快,山坡上那头独角犀牛已经追上那个少年,少年的坐骑猛地一跃,斜窜
奔去,少年跌下马背了!
  陈石星急忙也从马上飞身掠出,他使出超卓轻功,疾如飞箭,人在半空,便即一个鹞子
翻身;手中的宝剑亦已出鞘,俯冲而下,向那犀牛刺去。
  千钧一发,幸好刚刚赶得上,陈石星一剑刺将下去,刺着那独角犀牛的眼睛,左手一
抿,同时把那少年推开,。他使的是股巧劲,少年在雪地上打了个滚,恰恰避开了犀牛的践
踏。
  犀牛瞎了眼睛,狂冲乱撞,“轰隆”巨响,撞碎了一块横伸出来的巨石,它也撞得头破
血流,倒在地上翻翻滚滚,终于摔下山沟,死了。
  那少年惊魂未定,虽然并未受伤,却已吓得双腿酸软,爬不起来。
  陈石星将他扶起,用新学会的蒙古话说道:“那只凶恶的犀牛已经死了,没事啦。你—
—”忽地觉得这少年的相貌好熟,这刹那间,两个人都是不禁呆了一呆,跟着不约而同的
“咦”了一声。
  那少年好像碰着老朋友似的,大喜如狂,握着陈石星的手,用汉语说道:“陈大哥,你
还记得我吗?你送给我的那头雪里红,我还养着呢,它唱得越发好听了。”
  这个少年正是两年前跟随父亲出使北京的那位瓦刺“小王爷。
  云瑚笑道。”小王爷,你好吗?”
  “小王爷”定睛瞧着云瑚,半晌笑道:“陈大哥,原来你这位朋友是这么漂亮的一位姑
娘,你不说我几乎不敢认她。”
  云瑚取出那把“御扇”,摇了一摇,说道:“你送给陈大哥的这份礼物,陈大哥让我替
他保管。这把扇子曾经帮了我们不少的忙,我们更要多谢你呢。”
  “小王爷”道:“这算不了什么,这把扇子是你们的皇帝送给我的见面礼,我不过借花
献佛而已。”他自小就兼习汉文,不但汉语说得流利,一些普通的成语他也用得不错。
  云瑚说道:“小王爷,你怎的独自一人跑到荒山野岭上来,也不带随从?”
  小王爷道:“你们听见过雪山上有冰宫的传说吗?”
  陈石星道:“曾听得牧人说过,但那也不过是传说罢了!”
  小王爷道:“不,我相信那是真的!”
  陈石星见他语气如此肯定,不禁有点奇怪:“你怎么知道是真的?”
  小王爷道:“我爹爹说的。不过我是偷听爹爹的说话,只听到一点儿。这次我也是瞒住
爹爹偷出来的。”
  于是他说出事情的经过:“我早就听得那个传说了,很想去看一看。可是没人敢带我
去,有一次我透露心愿,还给爹爹骂了一顿。他说莫说所谓‘冰宫’的传说当真不得,就算
真的有那么一座冰宫,他也决不允许我去冒这个险。以后我就不敢再提了。
  “可是他不许我去,我心里说越想去。前天晚上,我在无意中偷听到爹爹和一个新来的
卫士说话,爹爹好橡是吩咐他去找一个人,那个人是到雪山的冰宫去的,我偷偷跟踪这个卫
士,想去一探冰官之秘,不料在这边的山上迷了路,凶恶的犀牛也出来欺负我了。陈大哥,
幸亏碰上了你!救了我的性命。”
  陈石星道:“你现在已经看得见那座高耸入云的雪峰了,你爹爹的话没错,就算山上真
有冰宫,你也是决计攀不上去的,你还是回家吧。”
  小王爷吃了许多苦头,已生悔意,叹口气道:“莫说雪山我爬不上,这崎岖的山道我也
走不惯,万一再碰上独角犀牛那样凶恶的野兽,更哪里去找救星?那个卫士又已失了踪迹,
我不想回去,也只得回去啦。你们将来会到和林吗?我真希望能够在和林好好招待你们。”
  陈石星笑道:“即使到了和林,我也不能到你的王府去拜访你的。”
  小王爷敲了敲脑袋,“我真糊涂,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好朋友,却忘记了你曾经和我们的
国师打过架了。你们当然不能住在我的家里。不过你们若是到了称林,我可以给你们安排另
外的住处的。”
  陈石星道:“多谢小王爷的好意,有件事情,我想请小王爷帮忙。”
  小王爷道:“陈大哥,你这次救了我的性命,我正不知如何报答你才好。你说吧,只要
是我做得到的,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陈石星道:“请你不要把碰上我们的事情说给任何人知道。”
  小王爷道:“陈大哥,你放心,我懂得的。”
  他的那匹坐骑乃是久经训练的战马,刚才躲避犀牛,此时已从林中出来了,小王爷跨上
坐骑,再一次向陈石星多谢救命之恩,这才走了。
  他们走了一遥,忽见有两个人在前面跑,后面四个蒙面人在追逐他们。
  前面那个少年人给一个蒙面人追上了。少年的伙伴也给另外三个人围攻了。
  给围攻那个人武功似乎不弱,和三个对手打得难分难解。
  跑在前而那个少年则在大叫:“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要追杀我?”
  紧追不舍那个蒙面人哈哈笑道:“不错,我与你并无私仇,但谁叫你是阿璞将军的儿
子?”
  陈石星听得“阿璞将军”四字,连忙跑去。
  蒙面人已追上那少年了,他飞身一掠,恍如饥鹰扑兔,朝着少年,凌空抓下。
  陈石星的马跑得最快,恰好及时赶到。陈石星飞身下马,挡在少年身前。
  陈石星见蒙面人轻功超卓,不敢怠慢,唰的一剑便刺出去,喝道:“斩断你的狗爪!”
这人凌空扑下,本是很难避开的。不料他的手臂竟然会像蛇一般扭曲,陈石星对准他的虎口
刺去,只道非中不可,哪知刺了个空。
  双方动作都是快到极点,那人脚尖尚未沾地,立即抓向陈石星肩上的琵琶骨,用的是极
为古怪的分筋错骨手法,这种手法和中土的各大门派都不相同,陈石星见所未见。当身形滴
溜溜一转,避招还招“七星伴月”使出,同时刺对方的七处穴道。
  那人中了一剑,知道陈石星的厉害,立即逃走。但陈石星没刺着他的穴道,对他的武功
之强,也是颇为诧异。
  陈石星忙于救人,无暇追他,叫道:“瑚妹——”
  他想叫云瑚截住这人,不料云瑚尚未出手,那人已是丧命。
  他是给那少年的伙伴杀的。
  那人给三个蒙面人围攻,本来已是有点应接不暇,不知怎的,忽然大发神威,一口气就
杀了三个敌人,快如闪电。
  最后那蒙面人给他追上,大惊叫道:“暴容圭,你——”话犹未了,已是一剑穿心,被
那人杀了。
  陈石星扶起那个少年,那少年道:“我叫阿坚,多谢壮士救命之恩……。”话犹未了,
见那蒙面人骨碌碌的从山波上滚下来,蒙面巾已给荆棘撕破,露出真相。阿坚顾不得和陈石
星说话,失声叫道:“啊,原来是——”
  那同伴叫道。”少爷!”似乎是想阻止他说出来。
  阿坚笑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这人是右贤王手下的第一号武
士,名叫赫天德。”
  陈石星道:“怪不得他的武功这么了得!”
  阿坚说道:“你是汉人吧?你也知道右贤王?”
  陈石星道:“右贤王大名鼎鼎,在贵国权势仅次于大汗,早在来到贵国之前,我已经知
道了。”心里暗笑:“我不仅和他相识,还是他的老对头呢!”
  阿坚接着介绍那人:“他是我爹爹的卫士,名叫幕容圭。”
  幕容圭道:“多谢你帮了我们少爷的忙。”伸手与他相握。
  陈石星知道他是有心试自己的武功,故意不露声色,慕容圭把内力加到了八九分,只觉
有如泥牛入海,一去无踪,对方却没运劲反击。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知道陈石星武功在他
之上,连忙松手说道:“佩服,佩服!”
  阿坚越发欢喜,说道:“你们是到和林去的么?”
  陈石星道:“不错。”
  阿坚道:“有什么事?”
  陈石星道:“我们是逃荒来的,想找事做。”
  阿坚喜道:“我爹正想请个护院,要是你不嫌委屈——”
  陈石星心道:“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了。”当然便即应承。
  “你已经知道我的爹爹是谁了吧?”
  “刚刚听得这强盗说的,令尊敢情是阿璞将军?”
  “不错。”
  “我一到贵国,就听得人人称颂阿璞将军,想不到在这里得遇公子。”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别这样客气。
  这位姑娘是——”
  “她是我的妹子。”
  “那么请你们兄妹一起到我家中。我的爹爹和别的将军不同,他对汉人、蒙古人都是一
视同仁的。”
  慕容圭见小将军对他们这样好,对他们也客气多了。
  “少爷,今日之事,回去只能禀告你爹知道。对别人还是不要说出去的好。”
  “我懂得的。陈兄,请你们兄妹也代我们保守秘密。”
  陈石星佯作不解,说道:“不知我该不该问?”
  阿坚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右贤王的卫士来行刺我,大概你觉得很奇怪吧?”
  陈石垦点了点头。
  阿坚说道:“右贤王一向妒忌我的爹爹,不过这次他竟然差遣卫土来行刺我,这倒是我
料想不到的。”
  陈石星和云瑚的坐骑是金刀寨主所赠,阿坚与暴容圭的坐骑更是大宛名驹,第二天就赶
到和林了。
  阿坚回到家中,老仆人见他带个汉人回来,不觉有点诧异,说道:“老将军正在后面练
武,请两位客人稍候一会,少爷,我和你去请老将军。”
  阿坚说道:“不必这样麻烦了。这两位汉人朋友不是外人,而且又都是懂得武功的朋
友,我和他们一起到后面看爹爹练武,爹爹也不会怪我的。”
  阿坚说道:“家父数十年如一日,只要不是生病,每天他都要练武两次的。”当下带陈
云二人,悄悄走入花园。
  只见一个年约五旬开外的将军,把一柄厚背闽刀舞得呼呼风响,使到疾处,附近树木的
叶子籁簇而落。
  陈石星定睛细看,见阿璞将军的刀法使得迅疾无比,变化也很奇幻,心里想道:“如果
他不做将军,在武林中也算是一位高手。”同地又不禁有点诧异:“他这刀法我虽然没有见
过,十招之中,却也有三五招似曾相识,看来不像是西域的武功,倒像是中土所传的武学,
许多招数,变化虽然有异,蛛丝马迹,却是可寻。”
  使到疾处,只听得“咋嚓”一声,阿璞斫断了一株粗如儿臂的树枝,由于刀法极快,看
去只是一刀,给斩断的树枝却已断为三截。
  陈石星情不自禁的赞道:“好刀法!”
  阿璞将军抱刀凝立,说道:“阿坚,你回来了。这位朋友是……”
  阿坚道:“这两位汉人朋友是孩儿的救命恩人。”
  阿璞听罢儿子所述,目光炯炯,打量陈石星,忽地说道:“坚儿,你出去吩咐登马诺,
谁都不许进未,你回来的时候,顺手关上园门。”
  “陈兄,你和令妹当真只是为了谋生来和林的吗?”阿璞问道。
  陈石星道:“实不相瞒,我们是金刀寨主的朋友。”
  阿璞又惊又喜,呆了一呆,说道:“我与金刀寨主神交已久,只恨无缘会面。”
  “金刀寨主对将军也是十分仰慕,时常和我们谈及将军的。”
  “他怎样说我?”
  陈石星道:“他说将军是汉人的真正朋友,是贵国身届高位而最有见识的人!”
  阿璞忙道:“金刀寨主太夸奖我了。”
  陈石星道:“这可不是空泛的赞辞,以将军的地位,而能主张汉蒙友好,实在难得。”
  阿璞说道:“要和汉人友好,这是我们祖宗的家训。我虽然没有到过汉人的地方,但说
起来我们这一家可是和你们汉人颇有渊源的。”
  阿坚已经回到父亲身边,说道:“真的吗,你都未曾和我说过呢。”
  说至此处,忽地回过头来,问陈石星道:“贵国的风家快刀可有传人?”
  陈石星怔了一怔,说道:“晚辈孤陋寡闻,中土各家各派以快刀著称的,我只知道孟家
快刀和石家快刀,风家快刀可没听过。”
  阿璞将军叹了口气,“如此说来,恐怕早已失传了。”接着再问道:你么贵国武林中有
关‘风、云、雷、电’的传说你可听过?”
  陈石星是张丹枫的关门弟子,张丹枫本来是武林中见闻最为广博的一位大宗师,但可惜
他入门之日,张丹枫便即去世,因此有关武林的掌故他所知甚少,根本就不知道“风、云、
雷、电”是什么,当然答不出来了。
  云瑚蓦地想起,说道:“凤、云、雷、电的故事,爹爹曾经和我谈过一些,他们是三百
年前在武林中齐名的四位高手,对么?”阿璞说道:“不错。”
  陈石星道:“哦,原来风、云、雷、电是四个人。”
  云瑚说道:“风是风天扬,曾创下追风刀刀法;云是云中燕,是个女子,以剑法、轻功
著称。雷是一个绰号叫做‘轰天雷’、名叫凌铁威的人,内功最强。‘电’也是绰号,是
‘闪电剑’耿电。这四个人都是南宋初年的刀客。听说风云二人乃是夫妇,可惜经过了几百
年,如今他们各创一家的武功恐怕是早已失掉了。”(有关“风、云、雷、电”的故事详见
拙著同名小说。)
  阿璞笑道:“云姑娘倒是记得很清楚,但你可知道云中燕是哪一族人吗?”
  云瑚道:“她不是汉人吗?爹没和我说过,年代太远,恐怕他也不知。”
  阿璞道:“她是我们蒙古的公主,云中燕是她自己取的汉人名字。她称那位风大侠两情
相悦,抛下公主不做,与他私奔的。”
  云瑚心念一动,恍然大悟,“将军,你的刀法可是那位风大侠传下来的?”
  阿璞说道:“不错。三百年前我的那位祖先和风大侠是异国朋友,他的妻子更是汉名云
中燕那位蒙古公主的侍女。我那位祖先夫妇二人都曾跟云中燕到过中国的,风大侠也曾来过
我们这儿。我家本曾和风家相约,以后世世代代,后人都要往来的。可惜过了一百多年,由
于战乱频仍,这个约定大家都不能遵守,音讯就此中断了。”
  云瑚道:“原来将军的家训有这么一个动人的故事,待我们回到中原,自当替将军打听
风家后代的消息。”
  阿璞笑道:“故事中的异国友谊固然感人,但还是谈目前的事要紧。对啦,我还没有请
问你们,你们是金刀寨主派来的吗?”
  云瑚道:“不是。不过我们此行的目的,则是曾经和金刀寨主说过,并且得到他的同意
的。”
  阿璞道:“请耍喊味,不知你们的来意可否让我知道。”
  陈石星道:“我们本来就准备禀告将军。”当下将他们追踪龙文光而来到和林的经过,
简单扼要的告诉阿璞将军。
  阿璞道:“他们已经到了和林了,如今是住在右贤王的家里。据我所知,你们说的那个
龙老贼正在等候我们大汗的召见。”
  陈石星道:“他一定会挑唆你们的大汗又动干戈。”
  阿璞道。”这是当然的了。你们想必亦已知道,右贤王是主战最力的人,故此正要借重
他呢。”
  阿璞咬牙说道:“这种卖国求荣的小人,怪不得你们恨他。他不但祸害汉人,来到和
林,只怕也要给我们蒙古人带来一场灾祸。”
  云瑚问道:“跟这老贼来的有个绰号东海龙王的司空阔将军,你们要刺杀地,我当然是
不能阻拦的。不过我恐怕也不能帮你们什么忙。”
  云瑚道:“将军,我们也懂得你的处境,不会令你为难的。要去刺杀龙文光,人多反而
不妙,就只我们两个便行了!”
  阿璞道:“东海龙王如今虽然是不在右贤王的府中,他手下本领高强的武士可还当真不
少……”
  陈云二人齐声说道:“我们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阿璞道:“我是希望你们能够一举成功的,不过此事非同小可,总得做点准备功夫,比
如说右贤王家住何方,你们都尚未知道呢。你们初到称林,人地生疏,不如再过些时,伺机
行事。反正东海龙王也不会这样快回到右贤王那里。”
  第二天,阿璞找了个曾在右贤王王府当过差的心腹家人来,不但绘了王府的地图,而且
把他所知的一切有关王府的情形都详详细细的说给陈云二人知道。
  第三天,陈云二人乔装打扮,扮成了蒙古人跟那人到王府附近察看地形。云瑚的改容易
貌之术得自韩芷所传,虽然未必青出于蓝,亦已是甚为精妙,化装成蒙古人,果然维妙维
肖。他们尽量避免和外人说话,谁也看不出他们乃是汉人。
  应该做的准备功夫都已做了,第四天晚上,他们就按照计划,到右贤王府中去行刺了。
  这晚天公作“美”,无月无星,正是适宜夜行人活动的天气。
  王府花园的后面,是一面峭壁,拔地而起,不下十丈,由于峭壁如削,料想王府的卫士
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人能够从峭壁过来,陈云二人就正好乘虑而入了。
  他们以超卓的轻功,攀登峭壁,偷入王府后园。
  园子里静悄悄的倒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按照那个曾经在王府做过下人所说的情况,右贤王通常是在三处地方过夜,一处是他的
“福晋”(正室)的寝宫,一处是他最宠爱的一个妃子的住处,还有一处是他审阅机密文件
的书房。
  王府的建筑少说也有几百间,无月无星,风向也都难辨,确是难找。而且他们并非要行
刺右贤王,也不想去找他。
  陈石星笑道:“咱们只好碰碰运气,一路侦察过去吧。”
  他们蛇行兔伏,借物障形,走到一个所在,忽见小楼一角有灯光透露。
  这个所在像是大园子里的小园子,另有短墙隔开,周围并没发现守卫。
  纱窗现出人影,陈石星凝眸一看,不觉又惊又喜,看这样子,可不正是小王爷是谁?
  只听得小王爷哺哺自语:“真的会是他们,我可不敢相信。但倘若真是他们,真有此
事,我该不该将我所知禀告父王呢?”
  陈石星起了疑团,咬着云瑚的耳朵说道:“咱们去冒个险!”
  他一个“黄鹊冲霄”的身法,身形平地拔起,落处无声,上了那座小楼。
  小王爷忽见窗子无风自开,一个人跳了进来,这刹那间,不由得惊得呆了。
  “你,你是——”
  一个“谁”字尚未吐出唇边,陈石星己是掩着他的嘴巴:“别嚷,是我!”
  小王爷听出了陈石星的声音,莫说他对陈石星本来是有友谊,即使没有友谊存在,他是
深知陈石星武功的厉害的,当然不敢叫嚷了,说时迟,那时快,云瑚亦已跟着上来,进了他
的房间。
  陈石星道:“多蒙小王爷把我们当作朋友,实不相瞒,我固然是应约而来,但也确实还
有别的事情,想请小王爷帮个不大不小的忙。”
  小王爷越发吃惊,说道:“什么事情?”
  难道、难道——
  云瑚问道:“难道什么?”
  小王爷把眼睛望着陈石垦,好像想说又不敢说的神气。
  陈石星笑道:“小王爷,你刚才一个人在这里自言自语,我都听见了。多谢你没有将碰
见我们的事情,告诉你的父亲。但好像有人曾经在王爷面前谈及我们,是不是?”
  小王爷道:“不错。陈大哥,请恕我问得率直,你们不是要来刺杀我的爹爹吧?”
  陈石星道:“当然不是!你想想,假如我们要刺杀你的爹爹,怎能还请你帮忙?”
  小王爷这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说道:“陈大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只要你们不
是要杀我的爹爹,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帮你的忙。”
  陈石星道:“我想先知道,你的爹爹怎的会知道我们到了和林,又怎的会以为我们要来
行刺他呢?”
  “有人在我的爹爹面前告密。”
  “告密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我是无意中偶然听到的。我躲在屏风背后,不敢出来,只听见那个人的声
音。”
  “那人怎样说?”
  “告密的人说,阿璞将军找来了两名武功高强的汉人刺客,要行刺爹爹。他说刺客是一
男一女,年纪很轻。他没有说出你们的名字,但爹爹已经猜想到是你们了。这人对你们到了
和林之后的一举一动,似乎了如指掌,陈大哥,你大概应该猜得到是谁吧?”
  陈石星早已心里有数,说道:“不必猜。目前我们有紧要的事情立即要做。”
  “是要在我们王府做的么?”
  “不错。”
  小王爷道:“那么我要先告诉你们,爹爹为了防备你们行刺,在他平时起居之所,共有
三处地方,早已安排了埋伏,不但有伏兵,而且设有机关。你们要是误闯的话,危险之极。
这三处地方是——”
  陈石星道:“这三处地方我们已经知道了。我们并非要来行刺你的父亲,当然也会避开
危险处所的。”
  小王爷松了口气,这才完全放下了心。原来他虽然相信陈石星,但还是不能不有点戒惧
于心,因此他把父亲设伏之事说了出来,一方面固然是为了提醒朋友,另一方面未尝不也含
有吓阻的用意在内。
  “好,那你赶快说吧,你要我怎样帮忙?”
  “容易得很,只要你告诉我,龙文光是住在那里?”
  小王爷道:“爹爹拨了一幢房子给他们这班人居住,在园子的西北角,前面有个池塘,
那个姓龙的客人住在‘喜雨楼’上,‘喜雨楼’这三个字是用汉字题匾的,漆金大字,要是
有月亮的话,隐约可见的。”
  陈石星道:“好,我们会找得到的。”
  小王爷蓦地想起一事,“要是过了三更,你们还未找到喜雨楼的话,那还是趁早出去的
好。”
  陈石星道:“为什么?”
  小王爷道:“那人走了之后,爹爹还在和粘布达商量。粘布达是我们家的总管。爹爹要
入宫觐见大汗,叫粘布达准备车马。那时已是黄昏时分——”
  云瑚道:“你的爹爹去见大汗,那和我们又有什么相干?”
  小王爷道:“爹爹虽然可以陪大汗饮酒作乐,但按照往常习惯,至迟三更之前”,他必
然回来。”
  云瑚道:“那又怎样?”
  小王爷道:“前两天我已经听得爹爹说过,他恐怕府中高手不足,尤其是那个龙文光带
来的武功最强的东海龙玉给国师请去切磋武功之后,他恐怕贵宾缺乏高手保护,万一出了事
情,大汗也会降罪他的。他要粘布达替他物色高手来当侍卫,但急切之间却又哪里去礼聘高
手?因此据我猜测,爹爹这次人宫,一来是要将阿璞将军找来了汉人刺客的事情禀告大汗,
二来很可能是要大汗借用几名金帐武士。你们想行刺龙文光,要是在三更之前未能得手,危
险就大得多了。”
  云瑚笑道。”多谢你告诉我,但要是我们害怕危险,我们也不会来了。”
  离开了小王爷,陈石星抬头一看天色,虽然还是乌云盖月,但却可以看见天边的北斗星
了,天色没有他们刚来的时候的阴沉了。
  陈石星辨明方向,立即去找喜雨楼。
  途中云瑚在他耳边悄悄说道:“那个告密的人你猜是谁?”陈石星道:“咱们同时把心
中所疑的人说出好不好?”
  云瑚笑道:“好,一、二、三——”他们同时在口中轻轻的吐出三个字来,果然大家说
的都是“慕容圭”!
  云瑚道。”那怎么办?阿璞将军身边藏有这样的奸人可是危险得很啊!”
  陈石星道:“目前最紧要的事情是要在三更之前刺杀龙老贼,任何事情都要等到得手之
后再说了。”
  云瑚轻轻一技他的衣袖,在他耳边说道:“噤声,你瞧那边。”
  只见那边隐隐有金光闪烁,陈石星大喜道:“不错,是喜雨楼了!”他用的是传音入密
功夫,把声音凝成一线,送入云瑚耳内,即使有人站在他的旁边,也不会听得见的。
  云瑚道:“右贤王既然设了埋伏,等待咱们自投罗网,恐怕就不只在他通常所在的那二
个地方设埋伏了,喜雨楼可能也有机关的。”
  陈石星道:“好,那么我试一试投石问路。”
  陈石星随手在地上拾起一颗石子,用弹指神通的功夫轻轻一弹,飞上楼头。
  猛听得“轰隆”一声,栏杆折断,楼面裂开,喷出火光,靠近栏杆的一角竟然塌了。
  一颗小小的石子,如何能够造成如此惊人的破坏力量?原来这楼上果然是装有机关,来
人必须从内院的那道楼梯登楼,方可安然无事。
  随着那“轰隆”一声,乱箭纷纷射出,倘若真的是一个人跳上去的话,即使轻功多好,
能够迅速避开爆炸之处,只怕也要给乱箭射成刺猬!
  心念未已,只听得四面八方响起了“捉刺客,快来捉刺客啊!”的呼喊!同时黑漆的夜
空,也出现了载浮载沉的点点火光,那不是星光,是楼中放出来的孔明灯,少说也有数十盏
之多。
  “天有不测之风云”,刚刚云开月现,此时天色又变了,恢复了乌云掩月的阴暗天色,
而且下起小雨。不过天空上的数十盏孔明灯却还是飘飘荡荡,照得见地面的景物,有如特别
光亮的繁星。
  陈石星人急智生,抓起一块石头,用力一捏,捏成无数碎块。以弹指神通的功夫,接连
弹出,不消片刻,空中的孔明灯给他打落十之八九,待到第三批第四批卫士赶到之时,孔明
灯全都打灭了。
  天黑如墨,对他们大大有利。孔明灯熄灭之前,他们早已认明方向,当下施展超卓的轻
功,绕过假山,穿过花丛,避开卫士,乘机逃走。
  卫士从四面八方赶到喜雨楼前,他们却已逃到没有卫士巡逻的角落了。
  云瑚松了口气,忽地问道:“大哥,你看小王爷的话是否全都可靠?”
  “我想他不会对我说谎的。你是怀疑他哪一点?”
  “右贤王已经入宫去见大汗?”
  “他恐怕咱们今晚进来行刺,虽然他已经布下陷阱,只怕也还是要预防万一的。他离开
王府,依我看那也是在情理之中。”
  “那他不怕龙文光万一会有意外吗?”
  陈石星霍然一省:“哦,你的意思是龙文光这老贼可能也跟他入宫去见大汗了?”
  “我只是如此猜想而已。假如小王爷的话可信的话——”她话犹未了,忽听得群马嘶
鸣。
  原来他们已经到了王府的马厩,厩中的马匹受惊,嘶鸣不已。而且有几匹马逃了出来。
  职司管理牢马的王府马监亦已在梦中惊醒,连忙叫他的两个手下帮忙约束马匹,陈石星
听得他嘀嘀咕咕的说道:“今晚真是倒霉,送了王爷出门,刚想睡一好觉,不知又在闹什么
事情,害我没有一觉好睡。”
  话犹未了,陈石星已是倏地现出身形,一把将他抓住,那两个马夫亦已给云瑚点了穴
道。
  马监失声叫道:“你,你是什么人?”陈石星是蒙古武土的打扮,马监还以为他是王府
的人来开自己的玩笑。
  陈石星用蒙右话冷冷说道:“我是刺客!”
  马监吓得魂飞魄散,哀声求告:“我不过是个低三下四的奴才,好汉你可不要杀我!”
  陈石星道:“你说老实话,我就饶你,否则——你瞧!”腾的一脚横扫过去,把三根碗
口般粗大的用来系马的木桩扫得同时倒下,断为六段。
  马监颤声说道:“好汉,你,你要知道什么事,小人不、不敢遮瞒。”
  陈石星道:“瑚妹,你过来问他。”他的蒙古话比不上云瑚,是以叫云瑚代问口供。
  “王爷和谁一起出去?”
  “那两个人我认不得的。”
  “是汉人还是蒙古人。”
  “好像是汉人。”
  “其中一个是否上了年纪的?”
  “有个花白胡子的,看来恐怕是有六十左右年纪了。”
  “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王府的?”
  “初更时分。”
  “什么时候回来?”
  “小人不知,王爷没说。”
  陈石星道:“不必问了,那人定是龙老贼无疑。”
  云瑚说道:“好,我让你睡一好觉。”点了马监的昏睡穴,说道:“咱们替他迎接‘贵
宾’大哥,你挑两匹好马。”
  他们跨上坐骑,从花园的后门冲出,后门虽然有几名卫士,却哪里能够拦阻他们?除了
一个比较机伶的卫土早就躲起来之外,其他的卫上都给陈石星用碎石子打着了穴道。
  摸黑走了一会,天色稍为好一些,天边的北斗星隐约可见。云瑚道:“不知到了三更没
有?”
  陈石星在这方面较有经验,抬头看着天色,说道:“斗转星移,恐怕三更已经过了。”
  话犹未了,忽听车声辚辚,有一辆四匹马拉的马车,正从山坡上下来。车头挂有风灯,
看得出是辆华丽的大马车,决非普遍人家所能有的。
  云瑚大喜过望,悄声说道:“一定是右贤玉的马车,只不知龙老贼在不在车上。咱们过
去截住他!”
  陈石星道:“先别露出身伤,冒充王府家人,见机行事!”
  他们两匹马迎着那辆马车奔去,雨后斜坡,那辆马车缓缓前行,车上有人喝道:“来的
什么人,想找死么?快快勒住坐骑!”说的是蒙古话,声音似曾相识。
  两匹马停在马车前面,马车亦已戛然而止。云瑚捏着嗓子说道:“王府的人,来向王爷
报信的。”
  车帘揭开,右贤王探头外视,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府中出了何事?”他觉得云瑚的
口音甚为陌生,听得出不是他的心腹手下。
  陈石星和云瑚下了坐骑,走到马车前面,在距离十步之内,半弯着腰,向右贤王行参见
之礼。
  云瑚故意装作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气喘呼呼的急促说道:“王府闯进刺客,请王
爷暂时不要回去。我,我是——”说到后面,装作力竭声嘶,右贤王已是听不真切。
  右贤王哈哈笑道:“刺客早已在我意料之中,料他们也跑不了,我正要回去审问他们。
嘿,你叫什么名字,说清楚点,我听不清——”
  话犹未了,陈石星已是倏的一个“黄鹘冲霄”,身形平地拔起,一抓向右贤王抓下。
  右贤王做梦也想不到他家的“奴才”会偷袭他,“啊呀”一声,刚刚叫得出来,就绘陈
石星一把抓着。
  坐在右贤王身边的是个披着大红袈裟的番僧,出手也是快,极。几乎是在同一时候,
“呼”的一掌,向陈石星天灵盖劈下。
  陈石星陡觉劲风飒然,已知此人的功力只有在他之上,决不在他之下。当下霍的叮个
“凤点头”,说时迟,那时快,已是把右贤王的身体举了起来,喝道:“有胆的,你打!”
  他只道右贤王已经落在自己手中,这个番僧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伤害他们王爷的性
命。哪知这个番僧竟是毫不踌躇。哼的一声,喝道:“有什么不敢!”果然说打就打,一掌
拍向右贤王后心。
  红衣番僧一张口说话,陈石星这才听了出来,原来这个“胆大包天”的对手不是别个,
正是瓦刺的第一高手弥罗法师。
  原来弥罗法师擅于“隔物传功”,这一掌的掌力,其实已是传到陈石星身上。
  陈石星胸口一震,一个鹞子翻身,从马车上跃出去,手中仍然牢牢抓着右贤王。
  弥罗法师本来以为这一掌打下去,对方绝对来不及伤害王爷,就会给他的“龙象功”震
得重伤的,对方一受重伤,右贤王自然就可以脱出他的掌握,哪知陈石星居然还是能够抓牢
右贤王跳下马车,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云瑚跳下马车,手中宝剑疾挥,把拉车的两匹马前腿斩断,马车登时倾仆。马车翻倒,
风灯熄灭,在这混乱的一刹那,陈石星和云瑚都未发现另一个人。
  陈石星脚尖落地,运气三转,消解了胸中的烦闷之感,喝道:“右贤王,你要不要性
命?”右贤王惊得呆了,急切之间,竟然说不出话。
  弥罗法帅跳下车来,拾起两块石头,先把陈石星和云瑚骑来的马击毙,喝道:“你们胆
敢伤害王爷,你们也决计逃跑不了!”陈石星笑道:“谁说我们要逃?”
  另一个从马车上跳下来的人此时亦已向他们走近,哈哈笑道:“果然不出所料,是你这
个小子和姓云的臭丫头。好吧。你们不想逃跑,咱们就再决雌雄!”
  这个人是东海龙王司空阔。陈云二人虽然早已料到右贤王身边必有高手保护,可还料不
到竟是这两个顶尖儿的高手。陈石星心里想道:“好在先抓着了右贤王,否则今晚可是难
斗。”
  “如今我们可没功夫陪你打架,你要一决雌雄,待我们此间的事情了结之后,可以另约
日期。”陈石星笑道。
  右贤王惊魂稍定,此时方能说出话来:“你们要什么?”
  云瑚说道:“要龙文光这老贼的性命,你要保全自己的性命,就得拿这老贼来换!”
  右贤王没听见龙文光的声音,心道。”这老几倒是乖巧,躲起来了。”
  “不错,他是和我一起入官的,但大汗见他年老体弱,将他留在宫中过夜。”他用的是
缓兵之计,虽然知道龙文光终于会给对方发现,但拖得一时就是一时,弥罗法师和东海龙王
武功高强,说不定会有手段救他脱险。
  陈石星半信半疑,“龙文光叛国求荣,大汗为了笼络他,说不定真会将他留在官中。我
答应小王爷决不伤害他的父亲的,怎么办呢?”心里踌躇,目光一瞥,忽见东海龙王已是悄
悄向云瑚走近几步。
  陈石星叫道:“瑚妹,小心偷袭!”
  云瑚立即走到右贤王身边,剑尖指着右贤王的脑袋,喝道:“谁敢再动一动,我立即要
了你们王爷的性命!”东海龙王本来是想依样画葫芦的把云瑚抓作人质的,云瑚警觉得早,
他只好乖乖的听从云瑚的吩咐,停下脚步了。
  云瑚把宝剑平贴右贤王颈项,冷笑喝道:“你的鬼话骗得了谁,我数到三字,你不把他
交出来,可休怪我剑下无情!”
  右贤王感到颈背一片冰凉,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叫道。”我,我说,我先把剑移开。”
  他话犹未了,躲在一块岩石后面的龙文光却已跨上坐骑,纵马疾奔。
  右贤王大叫:“龙文光,你怎能如此不够朋友,快,快回来!”龙文光当然不会听他呼
唤,唰唰几鞭,催促坐骑,跑得更快。
  云瑚当机立断,说道:“大哥,我去追他,你看牢人质!”
  陈石星抓着右贤王的琵琶骨,右掌贴着他的背,朗声说道:“在云姑娘回来之前,谁都
不许离开这里一步,否则可休怪我对你们的王爷不客气!”
  弥罗法师道:“要是云姑娘回不来,那又怎样?你总不能永远扣留我们王爷?”
  陈石星说道:“最多一个时辰,不管她回不回来,只要你们没有异动,我自会释放你们
王爷。”
  云瑚的影子不见了,马蹄声也听不见了。陈石星心里好像悬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
生怕云瑚的轻功迫不上奔马。
  正自忐忑不安之际,一阵风吹来,陈石星的内功深湛,听觉特别灵敏,风中送来了好像
是人的叫声,像是受了重伤的惨叫!陈石星吓得连忙叫道。”瑚妹,你怎么啦?”他用的是
传音入密功夫,估量云瑚若是在三五里内,应当听得见他的呼唤。云瑚是向山上追去的,若
算平地的距离,她走了不过半枝香时刻,很可能还在这个范围之内。
  他屏神静气,等待云瑚回答。俗语说度日如年,此时他的焦急心情,已不仅是度日如
年,而是分秒如年了。
  空林寂寂,听不见云瑚的回答。
  云瑚怎么样了?
  右贤王那四匹拉车的马,都是千挑百选的名驹,若在白天,云瑚轻功再好也是追赶不上
的。
  “好在”这是晚上,而且是刚刚下过雨的晚上。山路本就崎岖,雨后的斜坡更是滑不留
足。那匹马是久经训练的战马,黑夜奔驰,也会躲避危险,好像人一样的小心翼翼。但这么
一来,可就比在大好天气之下的平地上跑得慢多了。
  云瑚施展“八步赶蝉”的轻功,越追越近,一声长啸,抽出父亲生前所用的那把宝刀,
说道:“求爹爹在天之灵保佑,孩儿今晚要用你的宝刀替你报仇!”
  龙文光吓得魂飞魄散,颤声说道:“云姑娘,求你看在母亲的份上。”
  云瑚大怒喝道。”你敢再提我的娘亲,我在你身上多加十刀八刀!”此言一出,龙文光
登时噤若寒蝉,只知狂挥马鞭,催他的坐骑快跑了。
  瓦刺那队骑兵的急骤蹄声云瑚听得见了,再过片刻,龙文光也听得见了。
  云瑚飞石打去,此时距离已经又近了一些,但还是打不着。
  龙文光大叫:“快,快来救我,快来救我!”忽地失声尖叫,马失前蹄,把他摔倒,像
个人球似的从山坡上骨碌碌的滚了下去。原来他狂抽马鞭,打得那匹马发了脾气,久经训练
的名驹是最不喜欢受人鞭打的,而他的骑术又很普通,哪里控制得住。马跃过一排石笋,登
时将他抛下马背。
  云瑚喝道:“往哪里跑!”几个起伏,循声觅迹,追上了还未滚到谷底的龙文光。
  此时已是雨过天晴,月亮又钻出云居,云瑚借着星月的微光,发现龙文光躺在地上,有
一堆乱石挡住了他往下滚动。
  云瑚喝道:“起来!”脚尖一踢,龙文光动也不动,云瑚擦燃火石一瞧,只见龙文光遍
体鳞伤,浑身是血,把手一摸,气息早已没了。
  云瑚目睹他的惨状,倒是不忍再加一刀。当下插刀归鞘,说道:“自作孽,不可活,用
不着我杀你了!”
  陈石星终于听到了云瑚的回答:“大仇已报,你快走吧!”
  正是:
           联剑同仇诛国贼,拼将热血染胡沙。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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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广陵剑》——第四十七回 深入龙潭诛国贼 横穿瀚海会同门
梁羽生《广陵剑》 第四十七回 深入龙潭诛国贼 横穿瀚海会同门   陈石星把右贤王高高举起,拔步飞奔,说道:“我还要请你们的王爷陪我一程。”
  弥罗法师喝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说好了的,你,你怎能……”
  东海龙王更是大怒,同时喝道:“别和他多说,他不放王爷,咱们和他拼了!”
  陈石星已经跑前十多步,弥罗法师和东海龙王急急追来。陈石星早已想好主意,弥罗法
师话犹未了,只听得他哈哈一笑,朗声说道:“我说过的话当然算数,王爷还给你们,接
着!”
  笑声中振臂一抛,弥罗法师忙把他抛过来的右贤王接下。
  只见右贤王身子软绵绵的,哼也未哼一声,但却还有呼吸。
  弥罗法师大吃一惊,急切之间,也不知王爷是否已遭毒手,喝道:“你,你把王爷怎么
样了?”
  陈石星笑道:“你别担心,我不过是重手法点了他的穴道,并非死穴!”
  弥罗法师是武学的大行家,此时亦已知道右贤王是给点了穴道,但还未知他是给点了哪
一处穴道。
  除石星继续说道:“我点的是隐穴,你们自己找吧。以你们的功力,要解穴是一定做得
到的。不过我也得告诉你们,解穴必须从速,否则时间久了,他虽然不会死,只怕也要成为
废人!”
  原来这是陈石星的缓兵之计,要知他若然马上放走右贤王的话,弥罗法师与东海龙王料
想是决不会放过他的。他们要尽快的给王爷解穴,必须两人联手以深厚的内功把王爷的奇经
八脉一齐打通,这样才用不着一个一个穴道的试探。
  其实陈石星虽然是用重手法点了右贤王的隐穴,但该处隐穴却是对身体并无大碍的,即
使无人解穴,十二个时辰之后也会自解,而且决不会如他所说的变成废人,他故意这样说,
不过是恫吓对方而已。
  但站在弥罗法师的立场,他则当然是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了。他生怕东海龙王急于
为故主报仇,抛下他去追陈石星,忙把东海龙王拉着,说道:“先替王爷解开穴道要紧!”
  东海龙王一面替右贤王打通经肺,一面乘机表白:“我到了贵国,自当效忠贵国的大汗
和王爷。谅这小子也跑不了,慢慢算帐不迟!”
  云瑚插刀归鞘,一脚把龙文光的尸体踢落山谷。说道:“爹爹,大仇已报,你在天之灵
也可安息了。”正想上山与陈石星相会,忽听得有人喝道。”贼丫头,你还想跑吗?”
  声到人到,唰的一剑刺到云瑚背心的风府穴。云瑚一听金刃劈风之声,便知来的乃是高
手。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从北京把龙文光带引到和林来的濮阳昆吾,号称瓦刺四大剑客之
一。名列金帐武士之首的濮阳昆吾。
  他一听得龙文光惨叫的声音,立即飞快赶来,大队人马则还未到。
  云瑚一个风飘落花的身法,避招迸招,头也不回,反手便是一剑。濮阳昆吾一剑刺空,
云瑚的剑尖却已指到了他胸前的璇玑穴。
  间不容发之际,濮阳昆吾一个吞胸吸腹,剑势斜飞,立即以“斜切藕”招式下削云瑚双
足。这见面的第一招,双方都是以攻对攻,同样的在攻击中化解了对立的攻势。
  云瑚拔出父亲留下那柄宝刀,左刀右剑,喝道:“我与你拼了!”刀中夹剑,剑法也是
突然一变,杀得濮阳昆吾连连后退。
  濮阳昆吾连忙叫道:“你们快来!”
  就在这时,陈石星在山顶那声长啸,亦已从风中传来,让他们听得清清楚楚了。
  陈石星用的是传音入密的内功,濮阳昆吾听这啸声,感觉到耳鼓都好像有点嗡嗡作响,
他不由得大吃一惊,只道陈石星就在近处。”
  高手比拼,最忌分神,何况是意乱心慌?濮阳昆吾全力疾劈三剑,意欲借进攻掩护退
走。哪知他刺不着云瑚,剑招使老,云瑚刺的一剑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刺个正着,濮
阳昆吾胸口中剑,云瑚刀背一拍,濮阳昆吾登时滚下山去。
  只听得下面的瓦刺官兵纷纷惊呼:“啊呀,是濮阳大人滚下来!”“不好,濮阳大人受
了伤,快,快给他敷金创药!”“不,不好了#夯用了,濮阳大人已经死了!”
  官兵一阵大乱,云瑚早已飞跑上山。
  陈石星正自焦急,忽听得云瑚的声音叫道:“大哥,累你久等了。”
  陈石星听出她的中气似乎不足,吃了一惊,连忙问道:“瑚妹,你怎样啦?”
  云瑚道:“没什么,我报了父母之仇,濮阳昆吾也给我杀了!”
  她旋风也似的跑到陈石星面前,不知是过度欢喜还是气力不继,脚步一个踉跄,跌入陈
石星怀里。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厉声喝道:“你们杀死了龙大人还想跑吗?”
  另一个说蒙古话的喝道:“你们胆敢跑来和林行凶,老朽定叫你们插翼难逃。”
  这两个人的声音震得他们的耳鼓嗡嗡作响,不用说正是东海龙王和弥罗法师这两大高手
到了。
  陈石星道:“瑚妹,别慌,咱们与他一拼!”
  云瑚握着他的手低声说道:“我已报了大仇,只要和你一起,是死是生,我都心里欢
喜!”
  陈石星口里安慰云瑚,心中实已绝望。要知他虽然内功大进,自忖也还未能胜得过东海
龙王,何况还有一个与东海龙王本领不相上下的弥罗法师!
  死生之际,最见真情。云瑚并没有安慰他,她要的只是同生共死。寥寥数语胜如万语千
言,陈石星得到莫大鼓舞,面前纵是火海刀山,他亦坦然无惧了。他紧握云瑚的手,缓缓说
道:“瑚妹,你说得对,只要咱们一起,是死是生,我也一样心里欢喜!”
  话犹未了,东海龙王已经发现他们的所在,手提双夺,逼近前来。弥罗法师选择了一处
有利的地形,背负双手,从旁监视,状似悠闲,其实是堵塞了他们的退路。
  东海龙王这一年来苦思破解双剑合壁之法,自忖已有几分胜算。“他们从王府闯出来,
云瑚这丫又刚刚恶斗了一场,气力料想耗了不少。我避强击弱,何愁不胜?”他打着满肚密
圈,要是用不着弥罗法师帮手,就能抓住刺客,献给大汗,岂不更出风头!
  弥罗法师同样打着如意算盘,他在北京之时,是曾经和陈云二人交过手的,深知他们剑
法的精妙,乐得暂且袖手旁观,让东海龙王去打头阵,待至双方气力消耗殆尽,那时他便可
轻而易举的坐收渔人之利了。”
  哪知东海龙王的如意算盘却是打错了!不错,他的武功比起一年之前是颇有进境,但陈
云二人,尤其是陈石星的进境比他更大。而他们的双剑合壁,也早已练到随心所欲的境界,
只须依据剑理,各自出招,便即以配合得天衣无缝,根本无须拘泥一格。
  双夺挟风,猛若雷轰,剑光耀目,迅如击电。只听得“叮”一声,火星溅起,陈石星的
宝剑已经和东海龙王的左夺碰上。剑尖倏的反弹,立即与云瑚的剑势合成一道圆孤,把东海
龙王笼罩在剑圈之内。
  剑夺相交之际,东海龙王本来要把陈石星的宝剑压下去的。不料他反弹得如此之快,以
至刺向云瑚的右夺也刺了个空,不禁吃惊非小:“这小子不但剑法更见高明,内功亦是今非
昔比了。”
  东海龙王一声大喝,双夺齐出,刺向云瑚。云瑚一飘一闪,使出穿花绕树身法,早已转
过一边。说时迟,那时快,陈石星的白虹宝剑端的好像化成了一道白虹,从双交叉的缝隙之
中便刺进来。东海龙王喝声:“来得好!”改刺为挡,双夺一横,以“横云断峰”的恶招猛
砸他的宝剑,但就在这瞬息之间,云瑚亦已是退而复上,剑尖上吐出碧莹莹的寒光,刺到了
东海龙王背心的“风府穴”。
  陈石星试了个数招,知道对方的功力比起自己还是稍胜一筹,对他的玄铁重夺亦是不敢
轻视,当下使出新近参悟的上乘卸劲使力功夫,剑势轻灵翔动,化解对方玫势。云瑚与他配
合得妙到毫巅,绕身游斗,每当东海龙王应付得吃紧之际,剑招便即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
来。
  陈云二人剑法一变,剑与意合,身随剑走,越斗越是挥洒自如。不过片刻,东海龙王已
是接连遇了几次险招,要不是对方顾忌他的玄铁霹夺,只怕他早已伤在陈云二人的双剑合壁
之下。
  弥罗法师本来想等待他门两败俱伤,自己方始坐收渔人之利的,一看情形不对,心里想
道:“我若不出手,东海龙王只怕难以支撑到百招开外,那时受伤的就只是东海龙王而不是
两败俱伤了。”
  不过他是武学大师的身份,却也不便偷袭,当下哈哈一笑,说道:“司空兄,我知道你
的双夺足以克制双剑,用不着我来帮手。不过时候不早,擒了刺客,还要去禀告大汗呢。他
们胆敢跑来敝国行凶,已非私仇可比,咱们也无须与他们讲究什么江湖规矩啦!”
  他要制造插手的借口,又要顾全东海龙王的面子,但可惜东海龙王在对方的双剑克制之
下,斗得正是吃紧,根本就分不出心神来与他“唱和”了。
  陈石星冷笑道:“我早就叫你们并肩子齐上,你要来便来,何须说一大堆废话!”
  弥罗法师喝道:“狂妄小子,叫你知道厉害!”
  他这一说,谁也以为他一出手必是攻击陈石星,哪知他却是声东击西,突然一抓向云瑚
抓下。意图一击成功。
  不料这一如意算盘又打错了。陈云二人心意相通,在这危机瞬息的刹那,越发显出他们
的剑法的精妙。
  弥罗法师一抓抓空,只觉剑气森森,陈石星与云瑚已是双剑齐出,一左一右,几乎是同
一时刻,刺到了他两边胁下的愈气穴。
  百忙中弥罗法师中指一弹,并没弹着云瑚的宝剑,但云瑚已是觉得虎口象给蚂蚁叮了一
口似的,微微有点麻痒。稍受影响,双剑合壁的剑势就配合得不那么天衣无缝了。弥罗法师
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身形一晃,脱出剑光圈子。
  说时迟,那时快,陈云二人剑锋一转,后发先至,恰好又迎上了东海龙王的双夺,他们
出剑之快,实是难以形容。东海龙王的攻势,登时又被阻遏。
  陈石星唰唰两剑,帮云瑚化解了东海龙王一招凌厉攻势,轻声说道:“目中有敌,心中
无敌。”这是张丹枫传给他的八字真言。意即临敌之际,任何强敌,都不把他放在心上,要
达到敌我两忘的境界。但对敌方的一招一式,却必须全神应付。用现代术语来说,亦即是在
战略上蔑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的意思。
  云瑚心领神会,与陈石星联手,把双剑合壁的精妙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不计胜败,不
理生死,不管荣辱,一切思虑,任何杂念,全部抛开。如此一来,他们配合得更加挥洒自
如,端的有流水行云之妙。本来已经处于劣势的,渐渐又给他们打成平手。
  剧斗中东海龙王忽觉右臂的“曲池穴”突然好似给人用利针刺了一下,痛入骨髓。原来
陈石星用的是“玄功要诀”中“凝聚内力,攻其一点”的办法,剑尖一触敌方兵刃,便能隔
物传功。这一招他本是要强攻云瑚的,手臂一麻,就给云瑚硬挡开去。
  不过这个办法却只能用来对付东海龙王,东海龙王用的是玄铁重夺,易于受力。弥罗法
师的袈裟却是柔软之物,而他擅于以柔克刚的内功,也比东海龙王更加精纯。陈石星知己知
彼,料想他能够化解,也就不用这个办法对付他了。
  东海龙王不禁心里暗暗叫苦,“这样下去,我受一次袭击,内力就要损耗一分,结果必
将是我与陈石星这小子两败俱伤,而弥罗法师却是坐收渔人之利了。”虽然结果也还是他们
这方获胜,他却怎甘心吃这个亏?
  陈石星出剑快极,以闪电的手法突袭东海龙王之后,迅即又与云瑚配合,化解弥罗法师
的攻势。
  东海龙王在剧斗之中,根本分不出心神说话,只能眉头一皱,向弥罗法师示意。弥罗法
师忽地用蒙古话喝道:“你全力对付那个丫头,不必理会这小子!”
  东海龙王患得患失,本来是不敢冒这样大的险的。但此际他无法应付陈石星这样消耗他
内力的袭击,与其最后还是要与对方两败俱伤,不如姑且听从弥罗法师的指挥冒险一试了。
  心念一动,东海龙王立即全力向云瑚扑去,根本不理会陈石星与她双剑合壁的配合招
数。
  陈石星可以把生死置之度外,但云瑚的安危却是不能不令他关心。
  在这一刹那,他自然而然的又使出“凝聚内力,攻其一点”的法门来突袭东海龙王,给
他的心上人解围了。
  说时迟,那时快,弥罗法师已是一个“大手印”向陈石星的背心大穴印下“!
  此时要是陈石星立即闪避,还是可以避得开的。但他要解云瑚之危,却哪里还肯理会自
己的生死呢?
  叮的一声,剑尖点着玄铁重夺,陈石星立施杀手,一招“北斗七星”,闪电般的抖起六
朵剑花,刚好与云瑚的剑势配合得妙到毫巅!
  东海龙王内力已经大打折扣,此时又正全力对付云瑚,哪里还能抵挡这一招杀手!
  只所得一声嘶心裂肺的惨呼,就在这闪电股的一招之间,东海龙王身上受了七处剑伤,
有两处且是正刺着要害穴道的,饶他武功何等深湛,也是难以活命的了。
  随着那一声惨叫,东海龙王像一断木头似的倒了下去,尸体滚下斜坡!
  但在陈石星刺着东海龙王之时,他的背心亦已给弥罗法师打了一掌#褐罗法师的“大乎
印”功夫是能伤奇经八脉的!原来他竟是不惜牺牲东海龙王以求克敌制胜!
  陈石星“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喝道:“我与你拼了!”回身出剑,猛若怒狮!
  云瑚这一惊非同小可,叫道:“大哥,你怎么啦?”陈石星吸一口气,尽力掩饰自己受
了严重内伤的情况,咬着牙道。”没什么,快出招!记着:目中有敌,心中无敌!”
  弥罗法帅这一惊比云瑚更甚,这才知道陈石星的内功之纯,远远超乎他的估计!
  云瑚摒除杂念,心境空明,不知不觉,意与剑合,威力大增。过去他们的双剑合壁是以
陈石星作为主体,如今则是由她独挑大梁了。陈石星此刻力不从心,本来已是不能和她配合
得丝丝入扣,云瑚意与剑合,身随剑走,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把陈石星剑法中的破绽尽都
弥补过去。弥罗法师不禁又是暗暗吃惊:“怎的这丫头竟然越打越强?”
  不过云瑚本身的功力毕竟和对方相差甚远,在应付强敌的同时又要照顾爱侣,纵然把剑
法的威力发挥到了极限,也还是难以抵御强敌。但在她力战之下,弥罗法师想要将她活捉,
急切之间,亦是不能。
  剧斗中陈石星越发不支,重浊的呼吸声已是隐隐可闻。
  正在吃紧,只听得马闹人喧,蹄声急骤,右贤王已是领着那队瓦刺骑兵杀到。
  右贤王发现东海龙王的只体,不禁暗暗吃惊,喝道:“陈石星这小子辱我太甚,我非把
他化骨扬灰不可!国师,你请退下!”他是恐怕弥罗法师战不下陈云二人,意欲乱箭把陈石
星射来!
  云瑚但求与陈石星同死,心中了无恐惧。但她不怕死,却不能不怕落人敌人手中,弥罗
法师武功太强,只怕自己想在最后一招自尽之时,已是给对方制得难以动弹,当下把心一
横,“看来我们想要活命,那是万万不能的了。不如我先走一步,在黄泉路上等候星哥
吧!”
  她心里绝望,便想默运玄功,自断经脉,好在正当她动念之际,忽地听得有人在山头大
喝:“右贤王,你还要不要你的儿子?你若敢动陈石星一根汗毛,我就把你的宝贝儿子从这
山顶上摔下去!”
  这一声大喝,恍如晴天霹雳,平地焦雷,右贤王吓得连忙叫道:“国师,请你暂且住
手!”
  抬头望上去,只见山顶站着的那个人把一个人高高举起,在他手中的人质果然正是右贤
王的儿子!
  “小王爷”尖声叫道:“爹爹,你放了他们吧!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恩将仇
报,更不愿意我自己也陪恩人一同死掉。”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不但弥罗法师等人吃惊,陈石星更是诧异!他吃惊得几乎不敢
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这个抓着“小王爷”作为人质的,不是别个,正是慕容圭!“难道向右贤王告密的
那个人竟不是他!”陈石星暗自想到。他本来是和云瑚一样,以为奸细必是慕容圭无疑的
了,但眼前的形势,却是不能不令他再推翻自己原来的怀疑了。
  右贤王好像并不认识慕容圭,喝道。”你是什么人?我与你何冤何仇,为何你要为难我
的儿子?”
  听得右贤下这么一说,连云瑚也不禁有点思疑不定,恍如坠入五里雾中。心想:“难道
我们真是错怪了奸人,慕容圭竟然不是奸细而是奸人?”
  慕容圭哈哈笑道:“王爷,你派人杀害阿璞将军的儿子,我不过把你的儿子抓作人质而
已!”
  右贤王又惊又怒,喝道:“胡说八道,哪有此事?”
  “小王爷”忽地说道:“爹爹,事到如今,我可不能不说实话了。你叫赫天德去追杀阿
璞将军的儿子,是我亲耳听见的,那天我也偷愉跟着赫天德出去,亲眼看见他率领三名卫
士,一同去追杀阿璞的儿子阿坚。我还要告诉你,我暗地跟踪他们,在途中遇到凶恶的犀牛
袭击,全亏这两个汉人救了我的性命!”慕容圭哈哈笑道。”王爷,这可是你的儿子说的,
你还要抵赖吗?”
  一众官兵听了小王爷的“自供”,无不吃惊。他们是右贤王的亲信下属,吃惊的原因倒
不是因为知道他们的主公要害阿璞父子,而为右贤王担忧。
  这班人不约而同的都是心里想道:“此事不知阿璞知道没有,若然他带了这个业已背叛
王爷的刺客到大汗面前告发王爷,这件事情可就闹得大了!”
  这些人想得到的右贤王当然也想到了,连忙说道:“好,好,算我栽了给你,有事尽可
慢慢商量!”
  慕容圭朗声说道:“还有什么好商量的?我是铁价不二,拿你的儿子来交换我的两个朋
友!嘿、嘿,要是你不答应,我也用不着杀你的儿子,我只须把他交给阿璞将军,然后陪同
他一起到大汗跟前告发你!”
  右贤王道。”好,我答应换人,你先放我的儿子!”
  慕容圭道:“咱们同时放人,我不怕你使诈,你也不必怕我害你的宝贝儿子!你有这么
多人,按说应该多加提防的是我!”
  右贤王道:“好,一、二、三,咱们同时放人!”
  陈石星提一口气,跑上山去,虽然身受重伤,跑得还是比小王爷快一些。右贤王果然不
敢叫手下放箭。
  他和小王爷在半山相遇,陈石星低声说道:“小王爷,你很够朋友,我多谢你!”
  伸手与他一握。右贤王喝道:“你干什么?”话犹未了,陈石星早已松开了手,小王爷
飞快的跑下山来,说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与他握手道别,爹爹,你真是太多疑
了。”
  小王爷回到父亲身边,陈云二人亦已到了山上与慕容圭会合。
  慕容圭道:“陈大哥,你伤得重吗?”
  陈石星道:“没什么,我还可以跑路。”
  慕容圭道:“好,那么先别说话,你跟我来!”
  陈云二人跟着他走入林中,阿璞的管家等着他了。慕容圭这才有空讲述他是怎样设计来
救他们。原来他是奉阿璞将军之命,来接应的,发现他们被困,人急智生,立即跑去王府。
  “我去绑架小王爷,小王爷也极为合作,嚷也不嚷一声,等于是自动给我绑架。不但如
此,他还帮我偷了一枝他爹爹的令箭。”
  陈石星道:“我们在王府也曾得过他的帮忙,这位小王爷可没说的,是够朋友。”
  慕容圭道:“知恩图报,他受了你的救命之恩,当然应该帮你们一点校害。”
  陈石垦心有所感,叹口气道:“慕容兄,你的救命之恩,我却是今生无法报答的了。”
慕容圭道:“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你们拿了这枝令箭,赶忙走吧!嗯,还有一件礼物,是
我们的将军叫登马诺带来送给你的。”说着,阿璞将军的近身卫士登马诺已从林中闪身出
来。
  他拿出一株成形的何首乌,粗如儿臂,形状果然有点像是个具体而微的婴儿。何首乌已
经是贵重的药材,像这样粗大的成形何首乌更是极为难得之物。
  陈石星吃了一惊,说道:“这等稀世之珍的药物,我如何受得起。”
  登马诺道:“陈大哥,实不相瞒,我们的将军就是恐防你这次万一受了伤,才特地叫我
送这株何首乌给你的,他也不必瞒我,我也知道你是受了不能算轻的内伤了。这株何首乌正
合你用,你救了我们小主人的性命,要是你不肯接受他的礼物,他如何能得心安?”
  云瑚也道:“大哥,将军既然如此诚意送礼物给你,你就收了吧。”
  陈石星在他们相劝之下,这才只好接受。
  此时已是拂晓时分,他们只好和慕容圭、登马诺分手了。
  右贤王这枝令箭,果然大有用处,和林郊外的三处哨岗,一见这枝令箭,虽然看得出他
们是汉人,也都不敢盘问。
  离开和林三十里之外,路上已经没有哨岗了。云瑚松了口气,说道:“大哥,你的伤怎
么样?趁这里没人,你吃了这株何首乌吧。”
  陈石星道:“咱们跑到那边山上再歇。我还支持得住,用不着马上服药的。”
  云瑚和登马诺一样,虽然知道陈石星伤得不轻,却未知道他是严重内伤的。心想服药是
应该在休息过后身心较为松弛的状态之下服食功效才大,便说:“也好。”
  就在此时,他们碰上队骆驼队。那些人看见他们是汉人,不免多看两眼,但也没有拦截
他们。那些人似乎怀有心事,只顾谈论自己的事情。
  云瑚从他们旁边经过,听得有个人说道:“我倒是听说前面那座大山之中,有个很有本
领的大夫,但他不以行医为业,却是根难找得到的。”另一个道:“传说不一定可靠,我还
是相信和林的名医。要是当真医不好,那时咱们再去寻找。”
  说至此处,陈云二人已是离开他们远了,后面的话也听不清楚了。
  云瑚因为谈及“大夫”(医生)才留意听他们的话的,心里想道:“好在我们已经有了
何首乌,也不用去寻找什么名医了。”
  不多一会,他们跑到了那座大山脚下。陈石星不觉已是疲态毕呈。
  两人走入林中,先休息一会,也饱餐干粮,这也是慕容圭送给他们的。陈石星吃饱之
后,精神稍振,说道:“这枝何首乌我可真舍不得吃呢。”
  云瑚说道:“大哥,你的内功虽然深厚,可也不能恃若内功硬挺,别忘记了咱们还要前
往天山呢。”
  陈石星笑道:“我没有说不吃,这是慕容圭的一番心意,我不吃也对不起他。不过,我
舍不得整枝何首乌吃掉罢了。”说罢削下了一小片何首乌吞服。
  云瑚说道。”这么一小片能有多大功效?”
  陈石星笑道:“你不知道,成形的何首乌功能起死回生,我有内功底子,服一小片已足
够了。留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云瑚说道:“再服一片吧。”
  陈石星推不过她的好意,只好再服一片。剩下的何首乌交给云瑚收藏。
  云瑚叹道:“真想不到咱们在瓦刺交到这许多热心的朋友,连幕容圭也好得出乎我的意
料之外。”
  忽见陈石星眉头一皱,似乎在忍受什么痛苦,云瑚吃了一惊,说道:“大哥,你怎么
啦?”
  陈石星道:“没什么。”他默运玄功,吸了口气,继续说道:“只是有点奇怪。”
  云瑚连忙问道:“什么事情奇怪?”
  陈石星道:“何首乌应该是苦的,这枝何首乌味道却是甜的。”
  云瑚说道:“或者成形的何首乌与普通的何首乌不同。”
  俗语说“良药苦口利于病”,陈石星觉得药味不对,已经有点起疑,但还不想告诉云
瑚,兔她担心。此时实在忍受不住,不说也不行了。
  “我觉得有点像是喝醉了酒似的。”
  云糊不知是否服食此药应有的反应,说道:“怎么会这样子的?你试试把真气导入丹
田。”
  话犹未了,只见陈石星面色大变,原来他已是腹痛如绞,坐也坐不稳了。
  云瑚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握着他的手,帮他运功凝聚真气。
  幸亏陈石星已经练成了张丹枫的内功心法,过了一会,疼痛虽然未止,已是好了一些。
  “这枝何首乌恐怕有点不对,你抛了它吧。”陈石星道。
  云瑚大惊说道:“这枝何首乌有毒?”
  陈石星道:“这是阿璞将军送给我的,按说不该有毒。但我吃了之后,反而不见其利,
先见其害。我也想不出是什么道理。为了谨慎起见,宁可把它抛掉,免得害了别人。”
  云瑚说道:“我暂且保留它,要是当真是毒药的话,也好有个证据。不错,我也相信将
军不会害你,但只怕其中另有蹊跷。咱们必须查个水落石出。大哥,你现在觉得怎样?!”
  陈石星苦笑道:“我恐怕暂时不能动身了。我准备用先师所传的内功心法,运功自疗,
希望在三天之后,可以恢复几分功力。”
  云瑚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安心养病吧。三天也好,五天也好,不必挂虑耽搁行
程。”
  云瑚将他扶入密林深处,只觉陈石星举步艰难,他虽然极力掩饰,云瑚亦已知道他中毒
甚深了。一个内功几乎练到炉火纯青之境的高手,走路都走不动。云瑚扶着他走,不觉走一
步一阵伤心。
  陈石星盘膝静坐,过了一会,头顶冒出热腾腾的白气。云瑚见他还能运用上乘内功,稍
稍安心。
  做完了吐纳功夫,陈石星和云瑚都是衣衫尽湿。云瑚是关心太甚,不觉冷汗直流的。
  陈石星道:“我有点口渴,想喝点水。”
  云瑚说道:“好,我替你去找水喝。要是碰上什么危险,你立即发蛇焰箭。”蛇焰箭射
出之时有一道蓝色的火焰,这是昨晚阿璞给他们准备作为联络的信号用的。
  陈石星道:“你放心去吧。冬天野兽很少出来,我有白虹宝剑,即使是有野兽,料想也
还对付得了。”
  云瑚走后,他继续运功。越来越是感觉不对。并非运功于他无补,而是他更进一步的发
现自己的中毒之深超乎自己原来的估计了。
  他按照张丹枫所传的内功心法,把真气缓缓纳入丹田,忽地心头一震,好像给利锥刺了
一下似的,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真气,又似蓄水池给凿开一个缺口一般,几乎一溃不可收
拾。他强运玄功,才保得住一两分。过了没多久,又是突如其来的心头一震。如是者周而复
始,未满即泻,始终无法凝聚足够的真气,可以助他自己疗伤。他左手替右手把脉,发觉脉
息也大异平时,时粗时细,时缓时急,简直是凌乱无章。按脉理来说,这已经是毒入脏腑,
病人膏盲的绝症!
  陈石星倒吸一口凉气,“我死不打紧,但师父的遗命我不能办到却是死有遗憾!”要知
张丹枫是希望陈石星把他晚年所创的剑法传给他的大弟子——天山派现任掌门人霍天都的,
陈石星的病这样严重,勉强走路也难,如何还能走到天山?
  另一件他更担心的心事是:云瑚与他有同生同死之约,他要是不幸身亡,纵然他生前留
下遗嘱,不许云瑚以身相殉,只怕云瑚也不肯从命!
  忽地想起了师傅所传的“玄功要诀”之中,还有一门“大周天吐纳”之法,可以运功逼
使毒质凝聚一点,让它暂时不能发作!以后再设法医抬,不过这个办法却也是有着极大危险
的。
  将毒质凝聚一年,毒性更大,不但发作的时间将会提前,而且只要发作,便将致命!
  陈石星暗自思量,要是不用大周天吐纳之法,以他现在的内功造诣,大概还可以有一年
寿命的。若是用大周天吐纳之法,他现在的内功造诣尚未能把毒质逼入体内,那就随时都会
毒发身亡了。不过好处在于他可以暂时恢复几分功力,“只要给我一个月的寿命,我就可以
走到天山。”陈石星心想。
  “我必须瞒住瑚妹,免得她为我担忧。反正是死,迟死早死都是一样。师恩深重,要是
能替师父完成心愿,早死又何足惜?”陈石星终于下定决心,试一试这个危险性极大的运功
聚毒之法。
  陈石星可不知道,云瑚此时也正是抱着与他一样的心思。
  云瑚去我水源,运气倒还不坏,走了一会,便听得有漉漉的流水声。
  她向那条山涧走去,忽听得有个稚嫩的童音叫道:“爹爹,你快来看,我掘到了宝贝
啦!”云瑚的蒙古话比陈石星高明得多,只要不是冷僻的方言和艰深的定句,一般的蒙古话
她已是能听能说。
  只见一个大人匆匆跑来,笑问:“大惊小怪,你找到了什么宝贝?”
  孩子说道:“爹爹,你看,这东西像个婴儿。爹爹,我记得你说过,人参和何首乌都是
像婴儿的,你看看是人参还是何首乌?纵然不是,也必定是极珍贵的药物。”原来这孩子是
常常跟他父亲出去采药的,此时他们也正是林中寻找药材。
  云瑚又喜又惊,心想:“莫非此人就是那个隐居此山的名医?这孩子找到的药材不知是
否和我怀中这株成形何首乌一样?”
  她刚要现出身形,只听得那人已在叫道:“快把它丢开,这不是什么珍奇药物,是害人
的毒药!”
  云瑚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向他们跑去。
  那孩子正在山涧中洗干净了那株“成形何首乌”,虽然他的父亲已经说明这是毒药,他
还舍不得丢开。
  那人吃了一惊,说道:“小姑娘,你是哪里来的?”要知他在深山隐居,蒙古人也很少
看到,何况是个貌美如花的汉人少女?他看出云瑚是个汉人,当然惊诧更甚了。
  岂知云瑚比他还更吃惊,顾不得回答他的问题,便直接向那孩子说道:“小哥儿,请你
把这株‘何首乌’给我看看!”
  那孩子听她说是“何首乌”,不知是她的话对还是爹爹的话对,不过却自是不肯给云瑚
的了。
  “你想骗我,我才不上你的当呢。我掘到的宝贝,为什么要给你?”孩子说道。他紧握
着“何首乌”,把手放到背后。
  云瑚说道:“我并不是要你的东西,你瞧,我也有一株成形的何首乌,是不是和你掘到
的那个‘宝贝’一模一样?”
  她把那株成形何首乌拿了出来,孩子一看,她这株”何首乌”可比自己掘到的那株大得
多了,这才肯把自己的拿出来,说道:“奇怪,真的是一模一样。不过你这株是哥哥,我这
珠是弟弟。”原来云瑚的“何首乌”有一尺多长,他这株只有七八寸长。
  孩子正要伸手去接,他的父亲忽道:“给我看!”拿了云瑚的这株“成形何首乌”,只
看了一眼,忽地抓着云瑚手腕。
  云瑚吃一惊道:“你干什么?”但她已知这人不懂武功,而且也看得出他并无恶意,因
此并不运功反击。
  那人吁了口气,把云瑚的手放开,说道:“你这毒婴儿是给谁咬了一口的?”
  云瑚这才知道,原来他刚才是给自己把脉,大概从脉息中已经知道云瑚并无中毒迹象,
是以才有此问。
  云瑚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尖声叫道:“你,你说什么,这不是何首乌,是,是——”
  那人道:“是毒婴儿!它的形状和何首乌十分相似,但药性却刚好和何首乌相反,何首
乌功能起死回生,毒婴儿却是天下剧毒之物!”
  原来用毒婴儿充作何首乌来害陈石星,这是慕容圭和右贤王商量好的计划的一部分。
  那个告密的奸细不是别人,也正是慕容圭。
  右贤王让慕容圭冒充奸人,骗取陈石星的信任,是有着深谋远虑的。他与慕容圭设计之
时,尚无百分之百的把握,一定可以杀掉陈石星的。但用这个办法,陈石星必死无疑。他死
在路上,阿璞父子不知道,还要感激慕容圭是个“舍身救友”的奸人,岂不更妙!
  他们这个毒计设计得天衣无疑,莫说陈石星,本来对慕容圭早已大起疑心的云瑚也给他
骗过了!
  此时云瑚知道已经迟了,她眼泪都急得掉了下来,连忙问那人道:“毒婴儿可有解
药?”
  那人摇了摇头,“无药可医!”
  云瑚眼睛一黑,摇摇欲坠。那人将他扶住,说道:“是谁服了这毒药,你赶快回去—
—”他见云瑚这副模样,自是猜想得到,误服毒药的人必定是她的亲人了。他要叫她赶快口
去亦理后事,但这“办理后事”四个字却是说不出口来。
  云瑚含着眼泪,忽地跪下,给他磕头。
  那人连忙将她扶起,说遁:“姑娘,你干什么?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云瑚使了个“卸”字诀,轻轻卸了他的力道,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头,说道:“小女子
求你老人家救我哥哥的性命,他受了伤,他不知道这是‘毒婴儿’,已经吃了两片。”
  那人拉不动云瑚,不觉也是吃了一惊,蓦地疑心大起,说道:“你怎知道我会治病,是
谁指点你来的?”
  就在此时,忽听得马嘶鸣的声音。
  那人厉声喝道:“你带来的是什么人,是不是想绑架我?”
  云瑚说道:“不,不,不是我带来的。我也不知——”
  话犹未了,只听得脚步声已是朝着他们这个方向奔来,有人说道:“那边似乎有人说
话,咱们过去看看。”
  云瑚压低声音说道:“这两个人恐怕是来追捕我们兄妹。”认脚步声,她已经听出这两
个人是会武功的了。
  那人哼了一声,说道:“你还想骗我?”
  时间急促,云瑚无暇分辩,只好在他耳边说道:“你若害怕他们对你不利,你先躲起
来,我对付他们!”
  那人说道:“我是决计不躲的,既然你说你不是和他们一伙,你躲起来!”要知他是住
在此山的,心想踪迹既然给人发现,要躲也躲不开的,何况他对云瑚也还未敢相信,因此索
性豁出去了。
  云瑚没有办法,只好听他的话,先躲起来。
  云瑚刚刚蔽好身形,那两个人便即来到。果然是两个带有弓箭的武土。
  为首的武士喝问:“你们有没有见着两个汉人,一男一女,年纪很轻,大约都不过二十
岁左右的。”
  那老者摇了摇头,说道:“没见着,你们是……”
  那武士说道:“我们是右贤王王府的一等武士,奉了王爷之命,来追捕刺客的。
  “刺客就是那对汉人男女,他们行刺不成,跑到这座山上躲藏。所以你必须说实
话……”
  老者说道:“你们说的这两个汉人,我委实没有见过,怎敢胡言?”
  武士说道:“你熟悉此山,你帮我们寻找!”
  老者说道:“我不是不想帮忙你,不过,不过——”武士喝道:“不过什么?”
  老者说道:“这座山这么大,我年纪大了,脚也不大方便。我陪你们去找,恐怕反而误
了你们的事,我看还是你们快点自己去找吧,免得给他们逃了。”
  武士听他说得有理,正想离开,他的同伴忽地推开那个孩子,叫道:“你快来看,那,
那是什么?”
  原来老者刚才把那两个“毒婴儿”地在乱草堆中,那堆乱草给孩子的身形挡住,但他瘦
小的身躯不能全部遮掩,给一个武士发现了。
  那武士连忙跑过去把两个“毒婴儿”拿出来,一看之下,大喜如狂!
  “咱们找到了宝贝啦,哈哈,你看这不是成形的何首乌吗?”那武土大声叫道。
  老者慌忙说道:“你们千万不能要它!”
  那武土喝道:“你不帮我们抓强盗,这点东西还不舍得。”
  老者说道:“这、不是何首乌……”
  话犹未了,那武士已是拔出刀来喝道:“你还想骗我,你不许我拿,我就杀你!”
  那两个武士拿了何首乌,连忙就走,不过一会,忽听得两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原来那两
个武土已是毒发身亡了。
  云瑚跳了出来,说道:“老先生,我的身份,不用我自己说了吧?”
  彼比通名,这个老者果然是“山中医隐”戈古朗,儿子叫戈密特。
  戈古朗一面走一面问她的遭遇,云瑚简单扼要的把她和陈石星怎样来到和林。怎样得到
阿璞父子帮忙他们的报仇,怎样大闹右贤王王府,后来陈石星又是怎样中了“毒婴儿”之毒
等等事情,说给戈古朗知道。
  戈古朗道:“实不相满,右贤王是我最恨的人,阿璞将军则是我最钦敬的人。原来你们
是阿璞将军的朋友,刚才你若是早说,我也不会对你起疑了。”
  云瑚道:“那么你肯救我哥哥的性命吗?”
  戈古朗道:“不是我不肯,是我力所不能!”
  戈密特忽地跳了起来,说道:“爹爹,你有没有听见?”
  戈古朗道:“听见什么?”
  戈密特道:“我好像听见了有个人轻轻叹了口气。”
  戈古朗游目四顾,说道:“这里哪有别人,你一定听错了。”
  戈密特道:“莫非是那两个恶人死了不忿?”想起那两人死状之惨,不觉毛骨悚然。
  云瑚因为心神不宁,倒没听见,心想或许是风声也说不定。
  她哪知道原来陈石星已经恢复三分功力,听得这边人声,恃来察看。戈古朗和她的谈
话,陈石星全听见了。
  云瑚和戈方朗父子回到原来地方,只见陈石星仍在打坐,头顶冒出白汽。
  戈古朗颇为惊异,说道。”别打扰他,待会儿我再给他诊治。”接着对云瑚道:“你们
兄妹暂且在我家住下,我当尽力而为。”
  云瑚燃起一线希望,说:“多谢老怕。”
  戈密特忽道:“咱们家里那只雪鸡已经吃了,拿什么招待客人?”
  云瑚笑道:“捉雪鸡我最拿手,我和你去捉雪鸡。”
  云瑚离开之后,陈石星忽地张开眼睛,悦道:“戈老怕,求你一件事情,”
  戈古朗道:“别忙,我先替你诊脉。”
  他只道陈石星是求他救命,诊过了脉,说道:“你不必多问,我会竭尽所能替你治病
的,你已经是我平生所见过的病人之中,生命力最强的一个病人了。”
  陈石星道:“我不是求你挽救我的性命,我已经知道我中这毒是无可挽救的了。人总不
免一死,迟死早死,我倒并不在乎。”戈古朗吃一惊道:“你怎以知道?”
  陈石星道:“戈老怕,你和我的妹子的谈话,我都听见了。”
  此言一出,戈古朗知道瞒他不过,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静默一会,陈石星道:“我只想求你挽救我妹子的性命。你不知道她已经立了誓与我同
生共死的……”
  话犹未了,戈古朗便打断他的话道:“我知道。你待我再想一想。”
  想了一会,戈古朗道:“你既然自知病状,我只能对你说实话了,不过找先要问你,你
是用什么法子把毒质都逼入丹田,凝聚在一点的?”
  陈石星道:“这是先师传给我的一门内功,名叫大周天吐纳之法。不过,我练得还未到
家。”
  戈古朗道:“你可以自行运功,让毒质慢慢散发吗?”
  陈石星道:“我做不到,再练十年,内功也还未能达到这个境界。”
  戈古朗道:“那我老实对你说吧,以你的内功造诣,若是不用这凝聚毒质的法子,可以
多活一年。不过在这一年当中,你是不能走动的。如今你用了这个法子,武功虽然可以暂时
恢复,但一旦发作,毒性更为猛烈……”
  陈石星说:“我知道,一发作,那就必死无疑。但我要上天山还我师父的心愿,只能行
此险着,不知我可以活多久?老伯,我盼你说实话!”
  戈古朗道:“大约三个月左右,可能提前一些,也可能推后一些,那要看你自己……”
正是:
           功成身死原无憾,折翼鸳鸯事可悲。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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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广陵剑》——第四十八回 广陵散绝琴弦断 塞外星沉剑气消
梁羽生《广陵剑》 第四十八回 广陵散绝琴弦断 塞外星沉剑气消   陈石星道:“请老伯指点。”
  戈古朗道:“养生之道,首在心境平称,大喜大悲皆能令人减寿。其次你要避免和人动
武,不可耗损真力。”
  陈石星暗自想道:“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要达到这种勘破色空的境界,常人很难
做到。不过要避免喜怒哀乐,或者还可以勉强自我修持。但此去天山,遥遥万里,途中有什
么意外之事发生,实属难料。要完全避免动武,恐怕不能。”
  戈古朗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继续说道:“要是三招两式便可打发的庸手,影响还不太
大。最怕是和自己本领相当的敌手争胜,一耗真力,元气定伤。因此除非万不得已,你宁可
忍受别人侮辱。”
  陈石星道:“谨领明教,晚辈勉力而为。”
  戈古朗道:“要是你做得到这两点,或许可以多活十天半月。要是做不到的话,那就随
时会有死亡的危险。你是不是非上天山不可?”
  陈石星道:“我受了先师遗命,但愿在未死之前,能为先师达成心愿。”
  戈古朗道:“你执意如此,我也不便劝阻你。你可继续用大周天吐纳之法,暂时克制毒
质。你的办法已经胜于用我的药物,恕我是帮不了你的什么忙了。”
  陈石星道:“但我放心不下的是我的妹子,她要与我同生共死……”
  戈古朗道:“你想我怎样帮忙?”
  陈石星道:“你可否设法将她留住?”
  戈古朗道:“我已经与她说过了,她发誓与你永不分离。”
  陈石星道:“我的意思是你可否用一种药物,例如迷药之类,令她消失气力,而又对她
身体没有妨害的,这样她就不能和我同行了。以一年为期,明年你再给她解药。在这期限之
内,我已经死在路上,但她得不到我确实已经死亡的消息,只有去寻找我,就不会自尽
了。”
  戈古朗摇了摇头,“这只能瞒骗一时,始终是会给她知道的。再说我也没有这种药
物。”
  陈石星道:“老伯请你无论如何想个法子,我必须挽救她的性命!决不能让她为我陪
丧!”
  戈古朗想了一会,忽地问道:“你姓陈、她姓云,你们的相貌也不相似。我虽然不大明
了汉人的风俗习惯,但好像汉人的兄弟姐妹必须是同姓的吧?你们是不是同胞兄妹?”
  陈石星道:“不错,我们只是异姓兄妹,并非同胞兄妹。但我们情深义重,却胜似同
胞。”
  戈古朗道:“你和我说实话,你们是否彼此相爱,早已私订终身。”
  陈石星道:“不错,我和她是早有白头之约,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
死的。唉,但如今白头厮守是决不可能的了,我只求她不要和我同年同月同日死!”
  陈石星再次苦求:“戈老伯,你的人生经验比我丰富得多,务必请你想个法子,挽救她
的性命。”
  戈古朗忽道:“我有个法子可以试试,不过你可能减寿一月,亦即是说,从今天算起,
你大约只有两个月可活了,你愿不愿意?”
  陈石星忙道:“我当然愿意,只要能够挽救她的性命,我立时身死,也是心甘!”
  戈古朗道:“但两个月的时间,可能不够你前往天山了。”陈石星道:“完成恩师的心
愿,对我当然是十分重要。但比较起来,却又不及挽救云妹性命的紧要了。请问老伯用什么
法子?”
  戈古朗道:“目前不能告诉你,这个法子一告诉了你,只怕不灵。你相信我就行。”
  陈石星虽然有点思疑,但还是相信这位隐医的。当下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多问
了。”
  戈古朗道:“好,现在你帮忙我一件事情。”陈石星道:“请吩咐。”戈古朗道:“请
你到寒舍帮我清理药室,说来也不怕见笑于你,蜗居简陋,客寿也没一间。只有一间收藏药
材的房间可以清理出来给你容身。”
  陈石星笑道:“老伯何须客气,我只要有个地方睡就行。”那问药室只是收藏一些珍贵
的草药,很快就收拾好了。没过多久。云瑚与那孩子回来了。
  戈密特一踏进门,又笑又嚷:“云姐姐真好本领,你们瞧,三只雪鸡,又肥又大的雪
鸡!”云瑚笑道:“你的本领也不错呀,挖了一大篓山药蛋。”戈方朗哈哈笑道:“好,咱
们可以吃一顿丰富的晚餐了,烤山药蛋和红烧雪鸡。”
  雪鸡烧好、炖好,月光已经照入窗户。门外朔风呼呼,射进来的月光也带着几分冷意。
但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却是温暖如春。烤山药蛋的炭火融融,但这湿暖的感觉,并不是从融
融的炭火得来。好似一家人相聚的欢乐的气氛,令得每个人的心里都是感到热烘烘的。
  戈古朗拿出了一个红漆葫芦,说道:“这是我自制的药酒,功能补气行血,你们兄妹多
喝几杯。”
  云瑚说道:“我不大会喝酒的,让哥哥替我喝了我这一份吧。”
  戈古朗道:“这药酒对你的哥哥固然大有好处,对你也有好处。你们一起喝了,功效更
大。”
  云瑚笑道:“我不相信,为什么一起喝了,功效更大。”
  戈古朗道:“你不知道,这种药酒是颇为有点特别的。”
  云瑚道:“什么特别?”
  戈古朗道:“揭开盖子见风之后,倘若不在一个时辰之内把它喝干净,药力就会消散。
但过犹不及,所以你的哥哥只能喝三分之二,你必须帮他喝三分之一。”
  云瑚道:“既然如此,你帮他喝这三分之一吧。”
  戈古朗笑道:“这酒可以增进功力,对你们将来攀登天山大有好处,我一来没练过内
功,喝这酒于我毫无益处。二来我没玻夯痛,也无须喝这种药酒治病。三来我也不出远门,
喝了不是糟蹋它吗?我没好东西奉客,你还要和我客气,那就是把我当作外人了。你把我当
作外人,我可就不乐意替你哥哥治病了。”
  云瑚听他说得这样严重,笑道:“老伯,你一定要替我的哥哥治病,你别吓坏了我,我
喝,我喝!”
  陈石星也笑道:“主人家的美意,咱们是恭敬不如从命。瑚妹,你就勉为其难,陪我喝
吧。”
  云瑚在他们殷殷相劝之下,只好陪陈石星喝酒,喝了一口,只觉一缕幽香沁入心肺,笑
道:“原来这酒倒是并不难喝。”不过一个时辰,雪鸡吃了一只,这一葫芦药酒也给他们喝
得干干净净了。
  戈古朗道:“云姑娘,你的哥哥身体虽然很好,但他毕竟还是病人,必须时刻有人看
护。你懂吗?”
  云瑚笑道:“这我怎会不懂,我会时刻在他身边护理他的。”
  戈古朗道:“蜗居简陋,只有一间药室可以腾出来做客房给你们住。好在你们是兄妹,
也不用避甚嫌疑。时候不早,你们早点安歇。”
  云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之事。过去她与陈石星一路同行,途中错过宿头,她也常常
和他一同在林中露宿的。
  不过同房共寝这却是第一次,不免稍稍有点难以为情而已。
  她和陈石星进了房间,戈古朗在外面给他们轻轻掩上房门,就道:“要是你们发烧的
话,不用惊慌。这是喝了药酒会有的现象。纵然热得难受,也不可跑出来吹风。”
  云瑚说道:“我知道了。老伯,多谢你的关心。”
  云瑚不敢打开窗户,但冷风从门缝吹进来,却也感到阵阵清凉。云瑚笑道:“喝了这
酒,舒服得很。我只是觉得清凉,并非寒意。至于闷热的感觉,那是一点也没有的。大哥,
你是不是也觉得很舒服?”
  陈石星道:“是呀,舒服极了,舒服极了。咦,我好像是在云里飘呢!”
  云瑚道:“真的吗?哈,我也感觉到飘飘然了。这种感觉真是奇妙!”
  不过一会,两人都有似醉非醉的感觉,房间里点着一枝松枝,给门缝吹进来的冷风吹得
摇曳不定,两人也是心旌摇摇,感觉极为奇妙。
  门外朔风呼呼,他们却好像回到了暮春三月的江南,回到了桂子飘香时节的桂林。你望
着我,我望着你,不知不觉的心坎里都充满了蜜意柔情。
  陈石星忽地觉得眼前五彩缤纷,飘飘然好像置身子一种奇幻迷离的神话境界,陈石星
道:“瑚妹,你还记得我和你游过七星岩吗?”云瑚道:“怎么不记得,洞中的景色真是太
美丽了。咦——”陈石星道:“你怎样啦?”云瑚说道:“你一提起七星岩,我倒好像如今
是和你又回到七星岩了。不,眼前的景物可比七星岩还更美妙,怎的这么多色彩,这么这么
多变幻无穷的色彩——”
  陈石星道:“我也正是有这样的感觉。
  呵,不过,一缕热气从丹田升起来了。”
  云瑚笑道:“你忘记戈老怕的话吗,闷热的感觉,那是因为我们喝了他的药酒。”
  陈石星道:“不是闷热,是另外一种热……”这种令他心里发‘热’的感觉实是言语所
难形容。不过用不着他解释,云瑚自己也感觉到了。她懒洋洋的如沐春风,伸个懒腰说道:
“大哥,你过来抱着我。”
  陈石星还有两分清醒,笑道:“你又不是孩子,为什么要人抱?”
  云瑚道:“我不是要别人抱,只是要你抱,你别胡思乱想,我只不过想在你的怀中舒舒
服服睡一觉。”
  她口里叫陈石星“别胡思乱想”,她自己却控制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了。忽地笑道:
“洞房花烛夜!大哥,你说咱们现在的情景,是不是像在洞房花烛夜?”
  陈石星笑了起来,说道:“这房间只有松枝,哪来红烛了如今是寒冬腊月,更哪里来的
鲜花?”
  云瑚说道:“谁说没有?我眼前就有许许多多花朵,花朵在转,有桃花、有李花、有桂
花、有山茶花、有玫瑰花、还有梅花……你没瞧见?松枝已经变成红烛,咦,这是松枝还是
红烛?”
  陈石星道:“别说梦话,我、我……”
  云瑚已经投入他的怀抱中了。
  陈石星一片迷茫,推开她道:“瑚妹,别这样。我去打开窗户,让你得到清凉!”口里
这样说,推开她的那双手却是乏力了。
  云瑚说道:“你忘记了吗,戈老怕叮嘱过咱们,不能打开窗户的!”
  陈石星的一双手碰着了云瑚的娇躯,软绵绵的当真像是“软玉温香抱满怀”,他本来就
已无力的双手更是推不开云瑚了。
  当的一声,陈石星怀中跌下一只小小的金盒,盒盖打开,云瑚拾了起来,拿出盒中的一
颗红豆,放在掌心。原来这是他们在桂林相思江畔所采的红豆,红豆又名“相思子”,以桂
林所产最为有名。王维诗云:“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说的
就是这又名相思子的红豆。当日他们采下红豆,各自保存一颗,作为山盟海誓的信物的。
  云瑚接着拿出自己那颗红豆,一双红豆,平放掌心,在陈石星耳边说道:“大哥,你记
不记得咱们的誓言,红豆为媒,山川作证,生生世世,此情不渝。”
  嘤咛一声,一双红豆跌在地上。松枝的火光,恰好也给穿过窗缝的冷风吹熄了。
  在黑暗中,不,是在他们幻党中的色彩绚烂的世界里:他们获得了生命的大和谐。
  心头的烦躁解消了,他们恢复了清醒。曙光也已透进窗户了。
  陈石星深自愧悔,不敢接触云瑚的目光,轻轻说道:“瑚妹,我害了你。”
  云瑚理好衣裳,与他倚肩说道:“大哥,别这样说,我一点也不后悔。咱们早已有了白
头之约,你又何须自惭?”
  陈石星心中一阵绞痛,想道:“换巢蛮凤教偕老,可惜我是命中注定不能和你偕老的
了。”但他不愿云瑚伤心,可不敢把心里的话告诉云瑚。
  不知不觉已是天亮,房间打开,只见戈古郎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们说道:“你们昨晚睡得
好么?”
  云瑚满面通红,期期艾艾,陈石星道:“我好得多了,今天可要走啦!”
  云瑚本不放心他马上就走的,陈石星手起掌落,劈开一根盘根错节的木柴,笑道:“你
看,我最少恢复一半功力了吧?”
  云瑚只道是那药酒之功,说道:“好,那就走吧。”
  走到山下,陈石星想起昨晚之事,脸红直到耳根。讷讷说道:“这、这都是我的不好。
你可别怪戈老怕!”
  云瑚低声笑道:“我一点也不后悔,你别怪自己,我也不怪戈老怕。我不懂医术,或者
是要这样、这样对你、对你有好处也说不定。戈老怕撮合咱们,那也还是好意。”她想到的
是:“孤阴不生,独阳不长,阴阳调和,万物乃生尸这类“古训”,却是不便说出口了。
  陈石星连忙转过话题,说道:“咱们快点走吧,要走到天山可不容易啊。”
  云瑚说道:“沿路都有牧场,买两匹好的坐骑就是。”
  想不到下山之后,走了几天,还是不见人烟。后来在路上碰上行人,又是徒步的多,骑
马的少。骑马的也只有一匹坐骑,并非大帮的骡马商队,可以有多余的坐骑卖给他们。
  本来瓦刺地方,以游牧为生的届多,随处都有牧场的。不过,他们一来为了避免追踪,
专拣比较荒僻的路走;二来他们是从瓦刺前往回疆,那是边壤之地,离开和林越远地方越荒
凉;三来他们忙于赶路,也无暇去拢牧场。
  不知不觉,走了十天,一路上他们以野果和射杀天上的飞鸟充饥,已经出了瓦刺国境,
开始踏入回疆了。
  这一天他们正在一片草原上经过,忽见一匹马跑得飞快,骑在马背上的是个年约十二三
岁的孩子。后面有个人骑马追来,叫道:“少爷,你勒住坐骑吧,别跑这样快!”接近边境
的回疆居一民,说的还是蒙古话,陈云二人,可以听得懂。
  陈石星看出这孩子骑的乃是一匹脾气甚烈的“野马”,草原虽然平坦,也有绊脚的石
头,野马狂奔,壮夫都未必控制得住,何况是个十岁的孩子。原来这个孩子是一个牧场场主
的儿子,自小在马背上长大,生来好胜,明知这匹马野性难驯,却说什么也要骑它一试。在
后面追赶他的是牧场的一个练马师。
  这时那孩子骑在马背上有如登云驾雾一般,不觉也慌了,叫道:“我勒它不住,你快来
帮帮我!”这可真是孩子话,要是那个练马师追得上他,何须他叫?
  话犹未了,那匹马踢着一块石头,猛的跃起,四蹄离地。眼看孩子就要坠马,陈石星赶
忙跑上前去,一抓抓着马,腾出一掌,按住马头。那匹马硬生生的给他拦住,头也抬不起
来,初时还四蹄乱踢,渐渐就只有嘶鸣的份儿。云瑚把那孩子抱了下来。
  那练马师吓得呆了,待见到少主人无恙,方始走下心神,过来道谢。
  忽见一个年约五旬的哈萨克人骑马跑出来,迎上那个孩子,又喜又惊的叫道:“良儿,
你好大的胆子,你居然敢骑这匹野性未驯的烈马,没摔坏你吧?”
  原来这个人正是这个牧场的场主库里温,骑烈马这个孩子是他的独生爱子库里良。
  库里良跳下马来,说道:“爹爹,这不是我的功劳。”跟着叽叽叭叭的一大遍,说得很
快,陈石星和云瑚都听不清楚,但也可以猜想得到,他是在向爹爹诉说刚才发生的事。
  库里温道:“难得远客到来,小儿多蒙救命之思,无以为报,请两位贵客在敝场多住几
天。”
  陈石星道:“多谢场主厚意,我们也不懂客气,今晚是要打扰场主的了。不过我们还有
一点小事在身,过了今晚,明天就走。”
  库里温道:“呀,怎么只能住一大,我们这里的规矩,招待远方的客人,无论如何,是
不能让他只住一天就走的。何况你们是小儿的救命思人?”
  陈石星道:“我们委实是还有事情要办,要到另一个地方去,请恕不能耽搁。”
  库里温也是个很爽直的人,听他这样说,便即笑道:“好,明天的事明天再说,请你们
进去吧,今晚可得让我稍尽地主之谊。”
  到了牧场,盛筵已设,有烤全羊,有马奶酒,陈云二人这几天只以山药蛋和野鸟充饥,
在主人殷勤劝客之下,开怀大嚼。酒过三巡,库里温说道:“两位是汉人吧,从哪里来
的?”
  陈石星道:“不错。我们是从中国的京城来的。”
  库里温笑道。”真的吗,那可真是稀客了!不瞒你说,我们这里数十年从未有过汉客到
来,想不到这几天内,我们却有了四位汉人贵宾。”
  云瑚怔了一怔,说道:“你们这里前几天曾有汉人来过?”库里温道:“是呀。那两位
客人刚好也是和你们一样,一男一女,年纪都差不多的,我正想请问你们……”
  陈石星的蒙古话,听和说的能力都不及云瑚,此时正在聚精会神听场主说话,生怕漏了
半句。但库里温要问他们的话尚未说出,他的儿子却先抢着发问了。
  “这位汉人大哥,你会吹萧吗?”库里良道。
  陈石星吃了一惊,说道:“我只会弹琴,但不会吹萧。你为什么问我会不会吹萧?”
  库里良道:“前两天来的那位汉人吹奏一件乐器,吹得非常好听,他告诉我,那件乐器
的名称叫做‘萧’,我很喜欢这种乐器,我以为凡是汉人都会吹萧。‘琴’也是一种乐器
吧,像不像我们的马头琴,几时你弹给我听?”
  陈石星听见他说的那个汉人会吹萧,不觉欢喜得呆了。孩子说的后半段,他都没有听进
耳朵。
  库里温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我刚才说到哪里?”
  云瑚说道:“你说有什么要问我们。”
  库里温道:“对啦,我正想问你们,你们是不是要往天山?”
  云瑚怔了一怔:“场主,你怎么知道?”
  库里温道:“那两位汉客也是要到天山去的。”
  陈石星连忙问道:“他们还说了一些什么?”
  库里温道:“你敢情是和他们相识的吧?他们打听的那两个人一定是你们了。他们问我
有没有见过像他们一般年纪的汉人男女。”
  陈石星道:“不错,我和他们是朋友。但我想不到他们也会到这里来。”要知会吹萧的
汉人,而又是他们的朋友还能有谁,当然是葛南威无疑了。
  云瑚道:“和葛大哥一起的那个女子,不用说,一定是杜素素姐姐了。场主,他们说了
名字没有?”
  库里温道:“你。们汉人的名字很难记,那两位客人蒙古话说得又不及你们好,我也听
不清楚。不过我们这里有个人懂汉语的,那天他也在场,那两位客人的说话有一大半是他转
述给我听的。你们若是要多知道一些,我可以把那个人找来。”
  陈石星已知定是葛南威与杜素素无疑,但出乎意料的听到好朋友的消息,自是希望多知
道一些,说道:“要是不太麻烦场主的话,让我们和那个人见一见面,那就最好不过。”
  库里温立即差人去找那个会说汉语的人,接着说道:“很少汉人到我们这里来的,你们
在路上一打听一定可以打听得到。我挑两匹最好的马送给你们,你们就是迟两天动身,相信
也可以赶得上他们。如今我是预祝你们,请干了吧,干!”
  云瑚喝了满满一杯,说道:“我们希望早日追上他们,多谢场主允赠良马,我们是却之
不恭,只好受之有愧了。我们还是想在明天一早,按照原来的计划动身。”
  库里温道:“好,那么我也不便强留你们了。云姑娘,你好像很喜欢喝我们的马奶酒,
请再喝一杯。”
  云瑚说道:“好的。”一点也不客气,举杯又是一饮而尽。
  陈石星不觉有点奇怪,“瑚妹一向不喜欢哈喝酸的东西,也很少喝酒的。这马奶酒有一
股酸味,我都不想喝,只是却不过主人的感情,才不能不勉强奉陪而已。怎的她倒好像是真
正的喜欢喝这马奶酒?”
  库里温很是高兴,说道:“难得你喜欢我们的马奶酒,这酒多喝一点也不会醉的,你再
干一杯。”
  不料他话犹未了,云瑚突然离开座位,走出帐幕。陈石星莫名其妙,连忙跟她出去。库
里温也有点着慌,跟在陈石星后面出去。
  云瑚一踏出帐幕,再也忍耐不住,“哇”的就把刚才吃喝的酒肉呕吐出来,大吐特吐,
好不容易才吐完了。
  云瑚满面通红,说道:“弄脏了你们的地方,真是不好意思。”
  库里温也甚尴尬,说道:“都是我的不好,忘记了你们汉人是吃不惯肥腻的东西的,应
该给你们先喝一碗奶茶。”
  陈石星粗通医理,过去给她把脉,觉得脉象似乎有点特别,但又不是有病的脉象。伺
道:“瑚妹,你觉得哪里不舒服?”云瑚道,“我说不上来,也许是酒喝多了,头有点痛,
胸口有点作闷,老是想呕吐。”
  库里温很是不好意思,说道:“令妹既然身体不适,那就早点安歇吧。”拍一拍掌,唤
来两名侍女,把云瑚扶入后帐。
  当下主客无心喝酒,库里温回头吩咐那个练马师:“你赶紧给我备马,我要出去一
趟。”
  库里良诧道:“爹爹,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库里温道:“你给我陪客人,我去找察技汗。”接着对陈石星解释:“察拉汗就是我刚
才说的那个懂汉语的人,他到过你们汉人的地方,不但懂得汉语,还懂一点汉医。”
  陈石星很是过意不去,说道:“舍妹身体素来强健,偶感不适,不会有什么事的。场主
不用操心。”
  库里温道:“反正你要见这个人,我请他早点来,没事固然最好,有事也可多个大夫照
料。这个人脾气有点怪,我怕我只是差下人请他,他不肯来。”
  陈石星忐忑不安等候,闷坐元聊,应小场主之请弹琴,忽听得有人赞道:“弹得真好!
我从来没有听过弹得这佯好听的琴!”这人说的竟是带有几分雁门关内汉人口音的土话,虽
然说得不是字正腔圆,却也是陈石星听得懂的一种汉人方言。
  陈石星招头一看,只见来的是个清瘦的老者,三络长须,穿的也是汉人惯着的一袭青布
长衫,但却分明是哈萨克人。
  陈石星道:“多谢先生谬赏,请教——”
  库里良大喜说道:“察拉汗,你来了,我的爹爹呢?汉人大哥,他就是我们这里唯一懂
得汉语的那个人了。”
  察拉汗道:“你的爹爹把他的火龙驹让给我骑,他称我换了坐骑,当然来得慢了。”原
来库里温场主的坐骑乃是牧场最好的一匹名马。这“火龙驹”的名字正是察拉汗给他取的。
  库里良跑出去接父亲,察技汗道:“听说令妹喝了马奶酒不大舒服,现在怎么样了?我
的医道虽然不精,但倘不是奇难杂症的话,寻常的病我还多少懂得医治。要不要我给令妹看
看脉?”
  陈石星道:“她已经睡了,如今未见有人出来说她怎样,料想无事。”
  察拉汗听了陈石星所说的症状,沉吟半晌,说道:“令妹大概不是生病,不过还是必须
善加调治的。”
  陈石星听他言辞闪烁,不觉思疑不定,说道:“那么她患的是,是什么……”
  察技汗道:“目前未能断定,且待她醒来,我再替她把脉。”“陈石星不便再问下去,
换过话题,说道:“听说前两天有两个汉人来过这里,不知他们可曾说出自己的姓名?”
  察拉汗道:“说了。那男的名叫葛南威,女的名杜素素。我亦已经知道他们要找的是你
了。”
  果然不出陈石星所料,不过他也稍稍有点感觉意外的是:“为何葛大哥肯把自己的真名
实姓及欲往何方,毫不隐瞒的说给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知道。”
  察拉汗似乎知道他的心意,笑道:“我和他们虽然从没见过面,但说起来倒也不算陌
生,我早已知道他们是武林八仙中的七弟八妹了。”
  陈石星诧道:“你怎么知道?”
  察拉汗道:“我曾经见过八仙中的渭水渔樵,承蒙他们看得起我,和我交了朋友。不过
那是多年前的事了,葛南威与杜素素尚未出道,江湖上也还没有武林八仙的称号的。林逸士
林大侠只告诉我他有这样两个小弟妹,因为我喜欢音乐,所以他又告诉我他这个小七弟擅长
吹萧。江南八仙称号是过了几年我才听人说起的。”
  陈石星恍然大悟,说道:“敢情你是听葛南威吹的那管玉萧,吹得与别的萧声不同,你
就猜到了是他?”
  察拉汗道:“正是。因此我便和他谈起渭水渔樵,一说便即如故。原来他也知道他的大
哥二哥和我结交这回事的。”
  陈石星道:“他们为什么要往天山,你可知道?”
  察拉汗道:“他们说是要躲避一个仇家。我问他们是什么厉害的人物,难道武林八仙也
对付不了?葛南威说他并不是怕那个人,而是不想招惹麻烦,因为那个人不能算是很坏的
人,要是请出渭水渔樵和他交手,未免小题大做。他们久慕天山剑派之名,而你又是他们的
好朋友,如今正往天山,因此他们动了一游天山之念。”
  陈石星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明白,这个仇家想必是江湖浪子柳摇风的父亲了。柳摇风被
杜素素毁了他的容貌,自必是要在母亲面前撒娇,要母亲逼使他的父亲不能不亲自出马。”
  察拉汗道:“据葛南威说,他的两个对头已经追至回疆,所以他们只住一晚,就匆匆走
了。”
  说到这里,只见一侍女已经走了出来。正是刚才奉库里温场主之命,眼侍云瑚的那两个
侍女之一。
  这侍女走来对察拉汗道:“大夫,请你去看看那位汉人姑娘。”察拉汗乃是他们主人的
常客,库里温家的下人都和他相熟的。
  察拉汗道:“那位汉人姑娘怎么样了?”
  那侍女道:“她刚刚醒来,嚷胃气痛。我们给了她一碗参汤喝,那碗参汤也都吐了出
来。”
  察拉汗道:“好,我这就进去看她。”陈石星陪着进去。
  云瑚看见陈石星进来,叹口气道:“大哥,真想不到我的身体这样不济,这次只怕连累
你明天不能动身了。”
  陈石星道:“你放心,场主已经请了一位高明的大夫来给你看病,一定很快就会好的。
咱们也无须明天就要动身。”
  察拉汗替她把过了眯,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云瑚问道:“大夫,我是什么病。”
  察拉汗想了片刻,微笑说道:“没什么,只是水土不服而已。吃两剂药,明天就会好
的。”
  云瑚喜道:“那么我后天就可动身。”
  察拉汗道:“不错,只须你多耽搁一天。”
  当下他立即开了药方,亲自进库里温的药房配药,交给侍女煎成药茶,给云瑚分两次服
下。
  察拉汗笑道:“幸好是在库里温场主家中,他曾不惜重金,在和林收购了许多汉人的药
材,一般常用的药,他的药库里都应有尽有。”
  陈石星和他走出外面,悄悄问道:“我那妹子当真只是水土不服吗?”
  察技汗道:“我也正想问你,你们是异姓兄妹吧?”
  陈石星知道葛南威已经对他说了,自己和云瑚的关系料想亦已瞒不过他,面上一红,轻
轻说道:“不错,我们是有了婚姻之约的异姓兄妹。”
  察拉汗笑道:“那就恭喜你啦,云姑娘不是有病,她是有喜。”
  陈石星又是欢喜,又是羞惭,低下了头,不知说什么好。
  云瑚服了第一次药,库里温场主回来了。
  “令妹没什么吧?”他一回来就问。
  陈石星道:“没什么。察大夫说她只是不服水土之故,吃了药明天就会好的。”
  第二天云瑚再吃了两剂药,果然精神恢复如常,喝酒食肉,也不再呕吐了。不过,她还
是比较喜欢吃酸的东西。
  第三天一早,陈石星与云瑚向库里温辞行。库里温说道:“请你们稍等片刻。”
  只见库里良和那个练马师各自牵了一匹骏马,匆匆赶来。
  库里良道:“这匹马是我爹爹的坐骑,名叫火龙驹;这一匹就是你那天降服的那匹野
马。这是爹爹和我送给你们的礼物。”
  陈石星道:“场主的坐骑,我们怎敢要?那一匹马,也是小场主喜爱的,我,我
们……”
  库里良嚷道:“我说过这礼物你们是非要不可的,汉人大哥,你亦已答应接受了的,现
在又想反悔么?但送给客人的礼物,本来就应该是自己喜欢的东西,难道连自己都讨厌的东
西,反而能够拿去送人吗?”
  库里温笑道:“你们汉人有句成语,叫做: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对吗?这两匹马是你
们的了,要是你们愿意和我交朋友,就请千万不要推辞。”
  陈石星见他这样说,只好拜领他们所赠的名驹。
  库里温道:“这一裳马奶酒和这一袋干粮给你们路上吃喝,聊表我的心意。”云瑚很是
高兴,也收下了。
  他们正要上马,察拉汗忽地将陈石星拉过一边,送给他一瓶药丸,和他低声说了几句
话,他这举动,可令得云瑚不禁有点暗暗奇怪。
  走出牧场,云瑚问道:“我究竟是什么病?那大夫说了没有?”
  陈石星笑道:“瑚妹,老实告诉你,你有喜啦!那药丸就是安胎药。”
  云瑚呆了一呆,“我当真是,是有了,你没骗我?”
  陈石星道:“你没怀过孕,但怀孕的妇人你总见过的,她们是不是都喜欢吃酸的东
西?”
  云瑚满面通红,含羞带喜的低下了头。陈石星道:“瑚妹,我累了你,你,你不会不高
兴吧?”
  云瑚抬起了头,笑道:“谁说我不高兴,只怕你不高兴。”
  陈石星一怔道:“我怎会不高兴?”
  云瑚笑道:“将来我会喜欢这孩子比喜欢你更多,你不吃醋?”
  陈石星笑道:“我正是求之不得!”
  云瑚说道:“我、我还在想——”陈石星道:“想什么?”
  云瑚笑靥如花,轻轻说道:“我听得人家说,孕妇在开头四五个月,还是可以如常操作
的。咱们有了库里温场主送的坐骑,两个月内到达天山,料想是不成问题的,天山派掌门人
霍天都是你的师兄,到了天山,请他做咱们的主婚人正是合适。不过我恐怕不能陪你回到金
刀寨那儿了。”
  陈石星道:“你在天山待产,有人照料,我也放心得下。”云瑚说道:“我也是这样
想。孩子出生之后,我就让他拜你的师兄为师。待他长到十岁年纪,我再将他带回中原。但
你可不能等这样久才来看我,我希望你早则明年,迟则后年,再来天山一趟。”
  陈石星笑道:“咱们现在都还未曾抵达天山呢,你就说第二趟了?”云瑚说道:“不,
大哥,我要你现在先答应我。”
  陈石星笑道:“我怎舍得抛下你们母子,当然会尽快的回来看你。”
  云瑚心里甜丝丝的,说道:“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咱们就这样说定了。大哥,你
可不许骗我!”“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是陈石星的口头禅,她学着陈石星的口吻说话,
但陈石星却是心情激荡,笑不出来了。
  云瑚想起一事,问陈石星道:“对啦,我忘记问你,察拉汗还谈了一些什么关于葛大哥
和杜姐姐的事情?”
  陈石星说:“原来这位察拉汗大夫是渭水渔樵的朋友,因此葛大哥与他一见如故。葛大
哥告诉他是为了避仇来的。”
  云瑚说道:“咱们的坐骑跑得快,相信一定可以追得上他们的。”
  陈石星道:“对啦,要是有杜素素在你的身旁,许多我不方便做的事情,她都可以帮忙
我照料你了。”
  云瑚当然听得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面上一红,说道:“我已经歇息过了,咱们继续赶
路吧。说不定葛大哥和杜姐姐正在前头等咱们呢。”
  可是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走到了第五天,他们仍然未曾碰着葛杜二人,也未
打听到他们的消息。
  这一天他们正在快马加鞭之际,忽听得蹄声得得,来得有如暴风骤雨。一个熟悉的声音
叫道:“陈少侠,你想不到我会来找你吧?老朋友已经来到,你为何还不下马,难道你就没
有一点故人之情?”
  陈石星回头一看,追来的人正是慕容圭。
  陈石星怒道:“慕容圭,你还有脸来见我?”
  慕容圭笑道:“陈少侠,你怎么说这样的话,你知不知道,登马诺给你的那株千年何首
乌,其实乃是我的。”
  陈石星气往上冲,大怒喝道:“什么千年何首乌,我侥幸没有给你的‘毒婴儿’害
死!”幕容圭笑道:“不错,是毒婴儿,我是怕你上不了天山,中途倒毙,没人照料这位云
姑娘,故此……”
  话犹未了,陈石星己是扑上前去。云瑚防他有失,说道:“诛杀奸贼无须讲什么江湖规
矩!”慕容圭哈哈笑道:“你们不顾江湖规矩,想要以二打一,那也成呀!我们大家不必讲
江湖规矩!”
  只见树林里冲出三骑健马,转眼之间,就来到慕容圭身边。三个人同声喝道:“陈石
星,你伤了我的师父,我们是特地来报师仇的,对不住,我们也不能和你讲什么江湖规矩!”
  这三个人都是弥罗法师的弟子,两个喇嘛僧,手持黄金杵的是大弟子大吉,手提银铁杖
的是二弟子大体,还有一个手摇折扇的少年是弥罗法师最得意的关门弟子长孙兆。他们正是
因为怕毒不死陈石星,特来追杀的!
  三人同时下马,此时慕容圭早已和陈石星交上手了。
  慕容圭暗中投靠右贤王,谋害阿璞将军,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有人在阿璞将军面前揭发
他的奸细身份,陈石星一日不死,他一日不得心安。故此非把陈石星杀了灭口不可!
  双方都是满腔仇恨,一照面即下杀手,慕容圭以大摔碑手法一掌劈下,陈石星欺身猛
扑,剑诀一领,一招“李广射石”,径刺他的咽喉。
  掌风剑影之中,只听得“嗤”的一声,幕容圭的半边头发在剑光中变作了一丛乱草,随
风飘散。陈石星亦似风中之烛,斜窜出去,晃了几晃,兀未稳住身形。
  慕容圭还算闪避得快,但在他霍的一个“凤点头”之际,虽然避过了利剑穿喉之祸,却
是难躲割发代首之灾。陈石星这一剑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削过,半边头发被削,头皮一片沁
凉。
  这见面一招,慕容圭几乎丧了性命,但他惊魂稍定,却是大禁大喜过望。“果然不出我
的所料,这小子的功力是大不如前了,你们快来呀!”幕容圭叫道。
  长孙兆和大吉大休同时下马,他和陈石星的仇恨最深,来得最快。
  陈石星身形未稳,长孙兆已经扑到他的跟前,狞笑说道:“小子,你也有今日!”声出
招发,边缘磨得锋利的折铁扇已是倏地张开,当作五行剑使,削向陈石星右边的琵琶骨。云
瑚来得也正是时候,她和长孙兆几乎是同时抢到陈石星的身边。
  “长孙兆,四十板屁股伤好了没有?你别结了疮疤忘了痛,我们上次饶你了你的性命,
曾经警告过你的,你这样快就忘了么?”云瑚冷笑说道。冷笑声中,唰唰唰连环三剑!
  云瑚揭开他的“疮疤”,气得他哇哇大叫。他是瓦刺第一高手弥罗法师最得意的弟子,
若论真实武功,本来不在云瑚之下,但一动了气,却是给云瑚杀得手忙脚乱了。云瑚唰、
唰、唰连环三剑,快如闪电,长孙兆的折铁扇滴溜溜一转,以一招“覆雨翻云”拨转对方的
力道,这本是他拿手的本领,但只能化解云瑚前两招的攻势;最后一招,“叮”的一声,火
花飞溅,他的折铁扇被穿了一个窟窿。云瑚用的青冥剑,乃是张丹枫妻子生前所用的宝剑。
  说时迟,那时快,大吉大休已是双双扑到,慕容圭惊魂稍定,也是退而复上。
  大休一声大吼,螟铁杖一招“泰山压顶”,直砸下来。就在此际,云瑚转过了身,双剑
齐出,“当”的一声,把镍铁杖荡开。陈石星的武功虽然还未曾恢复如初,双剑合壁的威力
仍是非同小可。
  陈石垦晃了两晃,定住身形,墓容圭与长孙兆都已退而复上,四个强敌四面合园了。
  陈石星道:“瑚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有个人要你照料,你不能只顾我了,
你先走吧!”
  云瑚想起腹内婴儿,不由得心头绞痛,但她却如何抛得开陈石星?
  长孙兆不知云瑚母亲已死,只造陈石星说的那个需要她照料的人是她母亲,哈哈笑道:
“陈石垦,你放心吧。你死了,这位云姑娘我会照料她的。那时她变成了我的妻子,她的母
亲也就是我岳母大人了。嘿嘿,凡是她的家人,我当然都会一并照料!”
  哈哈大笑声中,折扇朝云瑚面门一拨,伸手就来抓她。
  陈石垦陡地喝道:“鼠辈敢尔!”身形滑似游鱼,从大吉大休的金刚杵和镣铁杖的交击
缝中穿过,唰的一剑就指到了长孙兆面前。
  长孙兆折扇一拨,“嗤”的一声轻响,折铁扇穿了一孔,要不是长孙兆缩手得决,虎口
险些中剑。
  幸亏慕容圭立即发掌相助,掌力由虚化实,长孙兆方能抽身。
  陈石星剑势未衰,不必换招,剑尖已是刺入慕容圭的防御圈内。慕容圭使到八九分内
力,兀是阻拦他不住,不禁也是暗暗吃惊:“怎的这小子竟然越战越强,难道他刚才故意弄
假骗我上当?”原来陈石星见云瑚逼险,一急之下,潜力不知不觉就发挥出来。寻常人在灾
难临头之际,往往也能做出平时力所难及的事情,何况他本来是已经恢复了七八成功力的。
  他的功力比刚才增强,云瑚也察觉到了,连忙叫道:“对,目中有敌,心中无故!”
  “目中有敌,心中无敌!”这是张丹枫武学的精义所在,这八字诀陈石星曾和云瑚讲解
过不只一次的。
  陈石星瞿然一省,登时把一切忧虑全部忘却,恢复了心头的宁静。自己的寿命是否即将
结束?能不能够在死前最后帮一次老朋友(葛南威和杜素素)的忙?甚至云瑚母子是否能够
脱险?这一切令他心境不宁的事情全都不去想了!他的心境平和,功力也不知不觉的恢复到
原来的七八成了。
  他的功力恢复了七八成,和云瑚的双剑合壁,也就足以与四名强敌周旋,不过也救灾只
是打成平手而已,急切之间,想要取胜,亦是不能。
  但慕容圭这班人见他越战越强,却是不禁心中起了怯意。
  斗了半个时辰,双方气力都是渐渐消耗,越来越差了。尤其大吉大傣二人用的是重兵
器,更是汗如雨下,气喘吁吁。
  陈石星看出破绽,陡地一招“白鹤亮翅”,剑势斜飞,在大吉的黄金杵上轻轻一引。最
初交手之时,他用这一招未能随心所欲的带动大休的重兵器,这次则是如愿以偿了。
  只听得震耳如雷的“当”的一声巨响,大吉的黄金杵碰上大休的螟铁杖。两人气力相
当,兵器的重量也差不多,大体的银杖打破了大吉的脑袋,大吉的黄金杵插进了大休的脑
袋,这一对师兄弟同时在惨叫声中倒地,一命呜呼。
  慕容圭这一惊非同小可,转身便逃。陈石星剑掌兼施,一剑削去他肩上的一片皮肉,一
掌打着他的背心,剑伤尚轻,掌伤更重,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但慕容圭的武功也确实了得,虽然受了重伤,在这生死关头,居然还是跑得飞快,陈石
星已是强弩之未,第二剑追上去刺不着他,他已是跨上了坐骑了。他的坐骑是右贤王赏赐的
大宛名驹,跑得比陈云二人的坐骑都快的。陈石星的坐骑还在后头,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他逃
跑。
  长孙兆的武功不及幕容圭,跑得稍慢。他的坐骑是久经训练的大宛名驹,他撮唇一啸,
坐骑唤来,此际刚要跨上马背。
  云瑚恨他口齿轻薄,柳眉一竖,喝道:“小贼辱我太甚,还想跑么?”用尽浑身气力,
振臂一掷,青冥宝剑化作一道青虹,脱手飞出。只听得长孙兆一声惨呼,宝剑从他前心穿
入,后心穿出,将他钉在地上。他的那匹马也给剑尖划伤,负痛狂奔,转瞬不见。
  云瑚说道:“可惜跑了慕容圭这个奸贼。星哥,请你给我把宝剑拔出来。”说话之际,
身形恍似风中之烛,摇摇欲坠。原来她这一下掷剑杀人,已是耗尽气力,跑不动了。
  陈石星吃了一惊,说道:“瑚妹,你怎么啦。”连忙向她走去。他想宝剑迟些再拔不
迟,云瑚若是受了伤,可非得立即救治不可。
  云瑚说道:“没什么,只是气力用尽了,歇一歇就会好的。”
  陈石星不放心,过去握着她的手,说道:“我替你把一把脉。”
  云瑚大吃一惊,说道:“咦,你的手怎么这样冷?我没事。倒是你——”
  话犹未了,陈石星已是把手松开,只见他晃了一晃,“咕咚”坐在地上。原来他把了云
瑚的脉,察觉并无异象,松了口气,他自己亦支持不住了。云瑚伸手拉他,两人都没了气
力,变作了滚地葫芦。
  陈石星盘膝坐定,说道:“别担心,过一会儿就好。你先歇歇。”
  云瑚心里好像悬着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莫非他是余毒未清,却瞒着我。”
  过了一会,只见他头顶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汽,面色逐渐红润,张开眼睛,低声说道:
“你的气力恢复几分了吧。请把坐骑唤来,咱们还要赶路。”
  云瑚是个武学行家,知他正在运功自疗,行动尚未完毕,说道:“救朋友固然要紧,但
要是你的武功受损,只怕也是力不从心。”
  陈石星听她说得有理,只好暂且把一切抛之脑后,继续运功。过了半个时辰,他一跃而
起,说道:“行啦!”
  云瑚半信半疑,说道:“你真的好了?”
  陈石星反手一掌,把身旁一根粗如儿臂的树枝劈断,说道:“我几时对你说过谎话?”
  葛南威和杜素素跑得比他们更加狼狈,他们刚踏入回疆,便即发觉仇人已在跟踪而来。
  他们踏进了冰雪的世界,这天已是逃避追踪的第九天了。
  葛南威抬头看看前面那座高山,但见冰川映日,冰塔流辉,大喜说道:“咱们已经到了
天山啦!”
  杜素素喜出望外,说道:“真的吗?咱们在瓦纳族的时候和他们说起天山,他们说得好
像远在天边似的,怎的这样快就到了?”
  葛南威道:“这是天山的支脉,名为念青唐古拉山。”杜素素笑道:“原来你是哄我欢
喜的。”
  葛南威道:“虽然不是天山主峰,但也算得是到天山脚下了。我不知道还要走几天,但
无论如何,到了这里,天山已经不再是远在天边了。咱们已经是在它的怀抱之中啦。”
  杜素素道:“不错,越近天山,咱们也就离开危险越远了。那两个老家伙纵有天大的胆
子,谅他们也不敢跑上天山与咱们为难。”
  葛南威道:“能够摆脱追兵固然值得高兴,但更令我欢喜的是,咱们走近天山一步—
—”
  杜素素笑道:“你就可以早一刻和陈石星会面了。嗯,你天天桂念着他,好在他是男
子,否则只怕我也难免妒忌了。”
  杜素素满怀欢畅,说道:“南哥,我想听你吹萧。咱们紧张许多天,也该轻松一下
了。”
  哪知话犹未了,忽听得一个极其刺耳的老妇人声音说道:“臭丫头,看你还能逃出我的
掌心!”人还未到,声音已是震得杜素素的耳鼓嗡嗡作响。
  杜素素不用看亦已知道这老妇人是谁了,吓得一声尖叫。
  葛南威飞快的跑上去。只见迎面而来的,果然是江湖浪子柳摇风的父母——天龙剑柳树
庄与艳罗刹孟兰君。
  葛南威叫道:“柳老前辈,你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成名人物,可不能不讲道理,令郎—
—”其实柳树庄是“成名人物”不假,“德高望重”则是谈不上的。
  孟兰君不待葛南威把话说完,便即喝道:“姓葛的,不关你的事。我只是来讨这臭丫头
的回话!——”
  “只有两条路给你选择,要嘛做我的媳妇,要嘛就让我在你的剑上划几刀,就像我的儿
子给伤的那样!”
  杜素素给她气得几乎炸了心肺,斥道:“恶婆娘,你知不知道你那宝贝儿子——”
  孟兰君冷笑道:“臭丫头,你伤了我约儿子,居然还敢骂我!”唰的一鞭就卷过去。
  葛南威连忙上前,叫道:“柳老前辈,你是成名人物,总得把话说清楚了才拼吧。”
  柳树庄板起面孔道:“我可没有打你。我们柳家要这位姑娘做媳妇也不算辱没了她!”
  杜素素抵挡不祝合兰君的攻势,已是险象频生,葛南威没法,只好与她并肩御敌了。
  孟兰君使出她在鞭法上最得意的“回风拂柳”绝技,唰、唰、唰,呼呼风响,卷起一团
鞭影。当真是有如平地卷起旋风,向他们二人猛扫过来!
  软鞭又再抖成一个一个的圈圈,正圈圈、斜圈圈、大圈圈、小圈圈,圈里套圈。葛南威
把新学成的惊神笔法尽数施展,也还是不能尽数挑开她的圈圈。不过多久,他和杜素素的身
形,又已在对方鞭势的笼罩之下。
  百忙中葛南威忽地朗声吟道:“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孟兰君冷笑
道:“死到临头,你还吟诗!”心中却也有点奇怪:“怎的在这样紧急关头,他居然还有如
此闲情?”
  心念未已,只见葛南威的笔法已是倏然一变。先是五萧直指,忽地一个旋风舞,四面八
方碧森森一片萧影。当真像有“万山重叠”的气象。竟然把孟兰君的攻势挡住了。
  原来他这一套惊神笔法取自唐诗意境,刚才使那两招就正是和他所吟的那两句诗的意境
相符。葛南威继续朗吟:“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渡玉门关!”玉萧直上直下的拦扫,孟
兰君虽然已经是使出了“回风扫柳”的绝技,软鞭却是攻不进他的防御圈内。葛南威吟罢诗
句,趁着对方鞭势稍缓之际,把玉萧凑到唇边,“呜”的吹了一声。孟兰君骂道:“你捣什
么鬼?”忽觉热风扑面,不禁吓了一跳,以为他是有什么奇特的暗器从萧中吹出,忙把软鞭
收回护身。其实却并非暗器,乃是从暖玉萧中吹出来的一口纯阳罡气。原来葛南威这支暖玉
萧是一件武林异宝,不但坚逾金铁,而且可用箫管之中吹出的纯阳罡气克敌致胜。当然这也
得内功有了颇深的造诣才行。孟兰君的功力在葛南威之上,不至被他罡气所伤。不过被那股
热可炙人的热风拂面,却也感到甚不舒服。
  孟兰君喝道:“老头子,儿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你任凭别人欺负么……”
  柳树庄畏妻如虎,只好上前,他一加入战团,形势立变。不过数招,葛南威只觉压力如
山,不但玉萧不能挥洒自如,身形亦已给他剑光笼罩。
  正在吃紧,忽听有琴声随风飘至。
  柳树庄听得这几声铮铮的琴声,则是不禁心头一凛:“是谁有这样的功力,难道是天山
派的掌门人霍天都来了?”要知琴声初起之时,宛似游丝袅空,似乎还在很远的地方,转瞬
之间,便已听得清清楚楚,来人的轻功显然是高明之极。能够攀登这座雪峰的人已非常人,
何况来人的轻功又是如此高明,弹出的琴声又是如此美妙,声声都令人有“莫测高深”的感
觉,也难怪柳树庄怀疑是天派的掌门人来了。
  高手搏斗,哪容得稍有分神,就在这瞬息之间,柳树庄一个剑中夹掌,葛南威已是给他
的劈空掌力震得飞了起来,柳树庄也给他从暖玉策中吹出的罡气,吹着了胸口的“璇玑
穴”。
  柳树庄的功力比葛南威深厚得多,运气三转,便即无事。不过在这片刻之间,他却也是
不能上去追擒葛南威了。
  另一边,柳树庄的妻子艳罗刹孟兰君则已追上了杜素素了。杜素素奋力一跃,仍然避不
开她的魔爪,“嗤”的一声,衣裳下摆,给她撕去了一幅。
  但也就在这瞬间,葛杜人亦是差不多在同一时候遇上了救星。
  杜素素一跤摔倒,孟兰君冷笑道:“臭丫头,你愿意做我的媳妇还是愿意做丑八怪?快
说,我数到三字,你若尚未答应,对不住,我可就要用剑在你的脸上绣花了,一、二——”
杜素素尚未爬得起来,孟兰君一面扑上去抓她,一面数数,但她的一个“三”字也尚未曾吐
出口,陡然间只见一道白光,疾如电闪,来人竟是连人带剑,化成了一道银虹,向她疾扑过
来了。
  孟兰君大吃一惊,飞身斜窜,挥袖拂出。只听得声如裂帛,她这一拂竟是未能拂开对方
的宝剑,衣袖也给削去一幅。好在盂兰君已经解下软鞭,一招“回风拂柳”,这才化解了对
方接续而来的两招凌厉剑招。
  “老妖妇,你敢欺负我的杜姐姐,我与你拼了!”孟兰君这才看得清楚,来的是个少
女。不是别人,正是云瑚。
  云瑚既然来,陈石星当然亦已来了。陈石星来得正是及时,刚好接下了恍若流星飞坠的
葛南威。
  幸好柳树庄在发出那记劈空掌之时,也是心神忽乱迷际发出的,掌力稍为打了折扣。葛
南威没有给他打个正着,这股劈空掌力虽然强劲,也还未能伤了葛南威。不过待到葛南威脚
踏实地,亦已是感到呼吸不舒,全身无力了。陈石星见他没有受伤,放下心上的一块石头,
便即迎上前去,朗声说道:“柳老前辈,令郎受伤之事,可不能全怪杜女侠。晚辈当日也曾
在场,请容晚辈说明当日之事,与你们两家调解如何?”
  其实用不着陈石星说明,柳树庄亦知是自己的儿子先自理亏的。但他一来是舐犊情深,
二来是为妻子所逼,明知理亏,也不能不为儿子报复。
  他忌惮的只是天山派掌门霍天都,一见来的不过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他也放下心上
的一块石头了。
  柳村庄一声冷笑,喝道:“何方小子,你也配做我的调人?磕个响头,给我滚下山去,
否则,哼、哼,我可要马上把你的武功废了!”
  陈石星见好友受辱,怒从心起,喝道:“有本领的你来废我的武功!”反手一剑,
“当”的一声,火花飞溅,两口宝剑,都没损伤。
  柳树庄功力较高,陈石星的宝剑给荡过一边,身形也接连两晃。柳村庄喝声“着!”一
招“李广射石”,剑尖直指陈石星后心。
  哪知陈石星的无名剑法善于临机应变,他一个“移形易位”避招进招,脚步歪歪斜斜,
正好与他虚实莫测的剑法配合,醉汉似的,随手一剑,竟是从柳树庄绝对意想不到的方位刺
来。
  若然换了一个功力稍弱的人,这一剑非给陈石星刺中不可,但柳树庄运上了“天龙
功”,一剑刺出,方圆数丈之内,内力弥漫,伊如暗流汹涌,陈石星这一剑只差半寸,剑尖
依然是给他的内力荡歪。不过,陈石星抓着这片刻的空隙,却已是冲了过去与云瑚会合了。
云瑚正在给孟兰君杀得手忙脚乱。
  双剑合壁,威力大增,荡得柳树庄的剑光四面流散。孟兰君的软鞭被圈在剑光之中,急
忙抽出。饶是她变招得快,只听得“咔嚓”一声,鞭梢亦已被削断一段。孟兰君大惊之下,
连忙靠到丈夫身边。此时双方都已经与自己人会合了。
  陈石星暂缓发招,说道:“柳老前辈,得饶人处且饶人……”意思还是想替他们调解。
  话犹未了,柳树庄已是大怒喝道:“好小子,你以为我当真怕了你们的双剑合壁不
成?”反剑一劈,劲风澈荡,声如裂帛,那流散的剑光,重又凝聚起来,匹练般横卷过去。
这一招他全力施为,天龙功力透剑尖,陈云二人双剑合壁,也不过堪堪抵敌得住。
  激战重开,柳村庄运上了天龙功,剑锋所到之处,隐隐如闻风雷之声!若在平时,陈石
星与云瑚联手,当可胜得过柳树庄。但如今一来陈石星的功力未曾完全恢复,二来云瑚又是
身怀六甲,跳跃不灵,他们只有勉强招架。
  葛南威在旁观战,但见剑光鞭影,此往彼来,枝叶纷飞、落花片片,不要多久,在他们
周围的几棵大树,已是只剩下光秃秃的枝,葛南威喘息未定,看得惊心动魄,只恨自己无力
相助!”
  就在此时,忽听得一声长啸,宛若龙吟。陈石星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知凝神应敌。
柳村庄可是不由得心头一凛了:“这个人不知是敌是友,功力可要比陈石星这小子还高得
多!”
  陈石星正在把无名剑法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们本来就已经有点招架不住,如何还
能应付一个武功比陈石星更强的对手?柳树庄心头一震之下,饶是他定力坚强,剑法也不免
乱了。
  此消彼长,陈云二人剑光暴涨,只听得一片密如爆豆的声响,孟兰君那条软鞭给削成了
七八段。柳树庄兵刃虽没损伤,惊险却比妻子所受的更甚,他的帽子被陈石星一剑削破,头
皮都感到一片沁凉!
  柳树庄转身便逃,陈石星此时方始听得有个陌生的声音赞道:“好剑法。”
  这人随手拾起一块冰块,把手一扬,喝道:“你们胆敢在天山行凶,就这样想跑了么?
多少留点标记回去吧!”
  冰块在他打出之时,已经一分为二,孟兰君跑在前头,柳树庄稍后,但两人都是同时给
冰块打中。
  孟兰君骨碌碌的就从山坡上滚下去,柳树庄也觉奇寒彻骨,这刹那间,四肢百骸都好像
要寸寸断裂似的。原来孟兰君已是给废掉武功,柳树庄亦已耗掼了十年功力!幸而柳树庄还
能施展轻功,孟兰君在积雪的山坡上滚下去也未至于重伤,柳树庄抱起妻子,连常烘话也不
敢交代半句,径自走了。
  陈石星见来人露了这手超凡绝俗的武功,已经知道他是谁了,说道:“来的是霍师兄?
小弟是——”他大喜过望忽地只觉真气涣散,眼前金星飞舞,身如风中之烛,摇摇欲坠!
  霍天都道:“石星师弟,我已经知道你是师父的关门弟子了。咦,师弟你怎么啦?”陈
石星支持不住,坐在地上,但他可没忘记一件紧要的事情。
  “师兄,我还有一件紧要的事情告诉你,师父晚年创了一套无名剑法,可惜我不能和你
仔细细说了。”
  霍大都道:“师弟,你不必为此事挂虑。我看了你的剑法,已经懂得剑意……”他是当
世第一武学宗师,一按陈石星背心,便知回天乏术,陈石星的“毒婴儿”剧毒突发,真气都
涣散了。
  陈石星把古琴拿出来,说道:“葛大哥,你一直想听广陵散,我没机会给你弹,请让我
如今了结心愿!”葛南威来不及劝阻,他已是叮叮咚咚的弹了起来。
  好像是情人的喁喁细语,好像是知己的款款深谈。好像是到了春暖花开的江南,好像是
在独秀峰凌虚傲啸……云瑚不觉陶醉在琴声之中,想起了“独秀峰青,漓江波暖,花桥烟月
朦胧!”想起了太湖的月夜泛舟,想起了雁山的采撷红豆。
  琴声一变,宛如三峡猿啼,宛如鲛人夜泣,他弹出了千载之前稽康弹这曲广陵散的心
境。好友生离,娇妻死别……忽地“啪”的一声,琴弦断了。
  人琴俱杳,云瑚呆若木鸡,扑在陈石星身上。剑气消沉,广陵散绝,情天难补,空有余
哀!
  正是:
  何堪星海浮搓去,月冷天山,哀弦低诉!核誓三生,恨只恨情天难补。寒鸦啼苦,凄咽
断,春光暮。旧侣隔幽冥,怅佳人,倚楼何处?凝仁望昔日游踪,没入乱山烟树。凤泊鸾
飘,算鸿爪去留无据。菩提明镜两皆非,又何必魂消南浦?且大际驰驱,寻找旧时来路。
                         ——调寄长亭怨慢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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