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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名捕_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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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瑞安《风流》
第一章树上的女子
一、要干,便全力去干!
孙青霞纵横一世,风流自赏,他自己也没想到有一日自己居然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他的为人常引人非议。
惹人骂。
遭人排挤。
几乎所有的误会与是非,都会与他纠缠个没了——尤其是一旦扯上了女人,他更是言行败坏,丧德无耻,禽兽不如的败类!
对于这些,他习以为常,也无所谓了。
一个给人谩骂、垢病惯了的人,一旦听到赞誉,反而会浑身不自在起来。
孙青霞便是这样。
只不过,因为他的武功高、剑法好,别人骂归骂,却都奈不了他的何。
他依然我行我素、独来独往。
——我行我素只不过是“世与我相遗”后一种“迫于无奈”的姿态而已,决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炫耀的事!
他一向如此,仗凭一身武功,一把剑,不须看谁的脸色行事,不需向谁阿谀奉迎的做人。
——你不喜欢我,我也不须做讨你喜欢的事。
——你们要排斥打击我,我也不愿与你们同流合污。
——大家不谅解我,也罢,我也不向人解释,更不求人悲悯同情。
他独步天下,孤剑白衣,孤期望芳自赏,俯仰无愧。
(人说的且由他说去!)
(若敢惹我,胜得我掌中剑再说!)
他纵横江湖,逍遥自在,无惧无畏,直至今天。
这一天,他在“不文山”山头上……
那时候,温八无正赶去教授面临决堤泛洪之灾下游的其他乡民,铁游夏则赶上“大角山”去扑灭“抱石寺”的火神肆威……而他,正要返回下文山看顾那十几二十名灾民时,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们在再度卷入洪流里拯救受困灾民之际,曾遇上两次暗算:一次因铁手双手都在力举受难者于水面之上,故而硬挨了两箭:而射向自己的两矢,却给铁手用破空指劲弹飞了,自己才能平安恙。
自己便因此事而欠了铁手一个情。
一个大大的人情。
另一次是自己伸出了古琴,全力扳起陷于洪流中的铁手之时,忽然遇上了暗器。
十九种要命的暗器!
幸好,温丝卷及时赶到,及时毒杀了发射暗器的人。
这次到他们两人欠了八无先生一个人情:救命之情。
可是,这两件事合并起来,却很有些不寻常。
因为箭矢是来自山这边的树林子里。
暗器却射自山那边的丛林中。
两个地方,隔着条滚滚汹汹的决洪一文溪,且发生的时间相隔很近,射箭的人断断赴不及在那边射了箭后又赶过来这一头放射暗器。
除非……
——至少有两批杀手!
对了。
绝对有两批以上的敌人!
发放暗器的杀手虽然已给毒死,但射箭的敌手仍匿伏在那儿,也许是因见铁手名捕、八无先生加上自己的声势浩大,不敢妄动,也许是因为要谋而后动,另觅良机下手……总之,敌人并未死荆孙青霞一想到这点,心中便暗加提防,并加快步程。赶上不文山。
他的责任是要保护那些刚渡过灾地劫的乡民,以及仍在昏迷中的龙舌兰。
他飞快上山。
在经过“加落梯”途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总觉得山上有些影影绰绰。
——本来,山上有人影也是自然而然、理所当然的:那十几渡劫余生的乡民不就是还留在山上么?
由于旭日未升,黎明未明,视野仍不甚分明。
他也觉得血腥味似乎太重了。
——这血腥味是怎么来的呢?就算刚才曾在“杀手涧”上大开杀戒,留下余味,但经决堤后的洪水滔滔,怎么一切还未给冲洗干净?
是以,他心中暗自有了提防。
生了警惕。
人生就是这样:
你永远不知道前面会发生什么事。
人通常在遇上意外之后,痛悔自己为何不提防一些、谨慎一点,但很少人能的反省庆幸:啊,我今天便是因为小心、审慎,所以才没遭逢意外。
就像人常为失去的而深觉遗憾,但一向得到的又不懂珍惜一样:对没有发生过的不幸从不省觉这已是大幸,而对遇上的波动却总归咎为运气不好。
虽然小心下一定就能驶万年船,但小心加上本领高强、聪敏和幸运,的确能比常人多驶几年船。
当然,也许也能多活几年命。
未登上“不文山”前,孙青霞便觉得山头上有几棵孤瘦的树,无风自动。
然而树上没有人。
也没有鸟。
只树下有荆棘处处。
还有乱草丛。
曙色昏暗。
不知怎的,他忽然觉得心情不好起来,还忽然记起一个给他赤条条的吊在树上的女子,殷色可人。
谁都难免会有情绪低落的时候。
——有意兴飞越就会有心情阴郁的时刻,正如有阴必有阳,有黑就有白。
他在心情落落寡合中登上“不文山”。
山上的血腥味更浓更烈。
原因是:
真的有血!
一地死人!
救出来的乡民,全都死了!
死在“不文山”上!
孙青霞睚眦欲裂:
这些是无辜的人,都是贫民、百姓,一向过着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帝力干我何有哉”的岁月,他们何辜?何罪?竟给人全格杀干这清晨的不文山上!
——这是谁干的事!?
他心里不觉发出了这一声狂喊!
“谁下的毒手!?”
他也禁不住真的喊出了这一声!
也许是他的喊声太烈、太锐,地上似乎有人动了动。
又似是准也没动,只是他自己心动。
——死人又怎会动呢?
他放下了琴,放出了包裹里其中一把刀:那是“百忍之刀”。
刀光白。
刀色亮。
在蛤蟆肚皮色般微自的晨光中一映,百忍之刀立即绽出光华业,映亮了眼前的事:还有尸!
——其中有一具尸首的确隐隐会动!
这人还未断气!
这位未断气的人,身形特别肥硕,手里还紧紧抓着口布袋。
孙青霞当然一眼就认出了他。
麻三斤。
麻三斤本来一直表现出色,而且是“敦煌刑捕”陈风尘的左右手,可是自泄洪以后,麻三斤在拯救乡民的行动中,显得笨子碍脚的,孙青霞和铁游夏也几乎把他给遗忘了。
可是他现在就躺在山头,且是唯一的活口。
孙青霞忙蹲下去,视察他的伤势,一时却没发现伤处,只知他气若游丝,眼睛翻白,似乎伤得颇重。
他立即为他推揉穴道。
但似乎也没有起多大效用。
他便改而以一股真气,输入他体内,至少,他要他保住性命再说。
救人救彻。
正如做事一样,孙青霞只要干一件事,便全力去干,不分心,不后悔,不怕苦,不畏难,是以,他能练成绝世的剑法,也因而建立了个轰动天下同时也毁多于誉的狼藉声名!
他现在要做的事,便是要让麻三斤活回来:他发现死尸堆里不见了龙舌兰。
——这可一引为忧,一以为喜。
喜的是,龙舌兰毕竟没死在这里。
可忧的是:龙舌兰的尸身不在这儿,不见得她就一定投死,而且,可能正遭受着更大的凶险。
所以他要尽快救她。
要救她,就得要先救活麻三斤再说。
他正催动真气,源源灌输于麻三斤体内,这是极损己利人、大伤元气的做法。
而且这时候也特别危险。
——就像是一个人张口嚼嘴的时候,如果那一盘不是食物而是钉子、刀片和针,那柔弱的口腔可经不起这等创伤。
所以吃东西也得要分明。
救人也一样。
就在他传输真气于麻三斤体内,要把他救醒过来之际,麻三斤突然怪眼一翻。
他双指齐伸,直戳孙青霞双目,另一手一振,布袋便向孙青霞当头罩下!
这攻袭很要命。
攻的都是要害。
很明显的:
孙青霞要救麻三斤的命。
但麻三斤却要他的命。
他要害他。
二、要放,便轻松的放
这突袭最要命的是:要人命的人正是要正救着他性命的入之命!
这不仅是绝招。
简直是毒手!
双指取目,极速。
布袋疾罩而下,也快。
孙青霞与麻三斤本在极近距离,何况正以内力源源输入对方气海穴中。
在这种情形下,就算换作是诸葛先生、元十三限这些顶尖高手,只怕也躲不了这夺命之一击!
麻三斤甚至已感觉到指尖将那张俊美脸孔的眼珠挖出来、然后再将之闷死在布袋里的欢快、刺激。
可是更刺激的事却发生了。
就在他双管齐下即将命中之前一刹,他却陡地全身一空,然后一坠——他给人整个扔了出去。
像扔弃一口装满怀子还是石子什么的废弃麻包袋。
这一摔,他可摔得金星直冒。
这一来,他一戳一罩,全都落得空。
他本来已跌得荤七八素的、星转斗移的,至少得要趴在地上半个时辰撑不起来。
但却别看他肥胖累赘,他几乎是一弹即起!
因为他知道自己已失了手:
大敌当前,怎容稍缓!?
他的身子才结结实实砰地落地,却已像橡皮球一般的急弹而起。
可是他才弹了一半,便像冰块一般结在那儿。
冰封了一般。
他的脸色也像是快要冻死的人一样:
尽管此际正值曙光初现,大地回春。
可是他一点暖的感觉也没有。
虽然他的眼前确是一片光明。
特别的光明。
光明来自他的咽喉。
他喉咙给人抵住了一把刀。
一把白亮亮的刀,似吸收了所有的旭日黎明,凝了聚于刀锋上。
那是“百忍之刀”。
刀握在一人手里。
——你只要看见他的眼神,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个喜欢忍耐的人。
像这样一个不能忍耐和等待的人,现在已用刀尖抵住地的喉头,就算一刀杀了他,只怕也决不会有任何一点的不忍心。
这个人,剑眉星目,眼眉有若刀裁,鼻很尖挺,脸很白,手很秀气,也很自。
当然更白的是他的刀。
麻三斤几乎已恐惧得双眼翻白,他想透出一口气,但又恐未及呼出、吸入,刀已切断他的喉管,所以他赶忙、匆忙、仓忙、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我……饶命……啊!原来是你!那真是太好了!孙大侠,我刚才遭人暗算,昏迷过去了,给你内力一逼,醒了过来,乍看以为是那些凶残的敌人,便要自保,把人击退再说——没料却是恩公您!液茫锎笙阑艄耍擅话涯愀擞易帕耍蝗唬艺獗沧佣蓟岵话惨皇馈彼蓟褂械憧诔裕芸斓谋阏沓鲆桓鐾沸骼矗党隽苏庋环啊?
孙青霞在听。
冷冷的。
静静的。
比他手中的刀还冷。
眼神也要比他的刀更利。
讲到一半,麻三斤发现孙青霞并没有把刀收回,心中凉了一截,只期期艾艾的说:“……您……您不相信我吗?……我刚才在这山上,为了维护这些老百姓,跟敌人苦拼一番,以致身负重伤,晕死过去,才会错以为您是敌——”孙青霞将刀尖一挺。
麻三斤只觉喉头一寒,立即什么活都说不下去了。
还说的下,只两个字。
“……饶……命……”
就算只两个字,也说得断断续续。
孙青霞望定他问:“你知道你为啥暗算我不着?”
麻三斤想摇头。
但颈又不敢动——一动,只怕喉管给划开了血口。
但他又不敢不答。
所以他只有转了转眼珠。
孙青霞冷笑道:“那是因为你身上发光。一个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的人岂会有这样强烈的气光?可惜你虽会装死,身上的光气却掩饰不祝如我真以全力灌气于你,你这杀手一施,我岂有活命之机?”
然后他把刀稍向后收回一、二分,且问:“你可知道为什么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嗯?”
麻三斤这次能够摇头了。
孙青霞冷冷地道:“因为你在‘杀干涧’对付和尚杀手时,从未真正出过手杀凶手:而在‘一文溪’救人时,又从未真的尽过力救过人——我一直都不喜欢你这个人。我和铁手遭受猝袭时,你又去了哪里?你要是以为我是杀这些老百姓的人才出手,那为何面对面的下手你还认不出是我?何况,一出手就挖眼,不太狠了么!?”
麻三斤越听越心寒,只嗫嚅道:“我……我……您……您误会了……”孙青霞哈哈的一笑,“我没误会。你若回答得了一个问题,我就饶了你!”
麻三斤只觉还有一线生机,忙不迭的问,“你问、你问,奴才知无不言,言无不实……”孙青霞也懒得听他胡诌下去,只一字一句、连刀带刺的问:“你刚才叫我做‘孙大侠’——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姓孙的?”
他寒着脸冷着眼瞅着从头皮发寒到心里直结冰到了脚底的麻三斤,一个字一个字的再说了一句:“——你几时得悉我就是那个人人皆得而诛之、万恶不赦的淫魔孙青霞?”
麻三斤说不出话来了。
他现在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错得有多厉害。
他知道孙青霞是不会放过他的。
——孙青霞不是铁手,铁手抓到了犯了法的人,会送官衙审办,可是孙青霞不会。
他的剑就是审。
也是判。
就算他手上换了刀,也是一样。
可是麻三斤仍有希望。
因为孙青霞仍有疑问。
——这“疑问”未攻破之前,孙青霞未必敢杀他。
果然,孙青霞问出了这个疑问。
“龙舌兰现在在什么地方?”
麻三斤听到了这句问题,才打从心底里透出了一口气。
他知道“讨价还价”的时候到了。
“如果我告诉你,你就放了我?”
孙青霞想也不想,道,“会。”
然后他附加了一句:“但,只一次。下一回你落在我手上。我一样杀你。”
这是条件。
听来非常合理。
麻三斤却是打从心底里笑了:他是个多疑的人,自然不见得孙青霞答允了他便会以为一定会守约,但只要这魔星肯跟他交换条件,那么,其他的人便一定不会袖手旁观,极可能还会出手救他的了。
——因为,匿伏的人已没有了“退路”。
所以,他只是要孙青霞一句话。
这时候,孙青霞忽然有一种奇特的感觉:眼前这像一口布袋的胖子,不但不像是肉在贴上给彻底打垮,反而是像正张开了布袋,等君入瓮。
生起这种感觉的主要原因是:
他感觉到麻三斤体内的“光”又愈来愈浓,愈来愈烈——其实只要是活着的人,谁都会有这种“光”,正如“气”一样,有的是紫色,有的是白色,有的是黄色,有的是绿色,有的是杂色,有的是灰色,甚至有的是五颜六色;而每一种“光色”代表了自己的运气与心绪,例如红色是代表了当事人的浮躁和刚强,而黑色则表示了厄运和死亡。
谁的体内外都有这种“光色”,只看有没有让人看得出来,自己有没有感觉得出来而已。
——如果麻三斤只是救烧,只在怕死,又怎么会有正这种“阴谋得逞”了的异彩?
就在这时候,有半声哀喊,几乎要比蟋蟀挣动更低、还弱,却仍是给孙青霞听见了。
他马上辨别出声音的来源:
那是女子的哀呼。
——就在崖边的荆棘林里!
他疾转过身去——而就在他转首的瞬间:正好发现有两箭正向他射到!
这箭矢体积校
细。
且幼。
发射时,竟是无声。
也无息。
——连风声也不带,但依然快、更加速!
如果孙青霞不是先听到微响,及时转身,可能就真的没发现这两箭!
他现在才猛想起:
为什么连身经百战的铁手也得在急湍奔流里挨上两箭了。
——因为这箭射得真个防不胜防!
要不是当时铁手及时出手,只怕自己也得吃上一矢!
箭射来!
孙青霞长身而起,飞鸟投林:
他不是避。
而是直掠向那箭射来处!
——比箭还迅!
箭快!
人更疾!
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
后果几乎是马上发生:
孙青霞人刀合一。激飞了迎面面来的一矢。
另一矢射空。
射空的箭刚好射向麻三斤。
孙青霞并没有杀麻三斤,其中理由,可能是因为他仍未肯定确知龙舌兰的下落:也可能是他大有信心,随时呵以再逮杀麻三斤;亦可能他把杀麻三斤一事,假手于他的同党;更可能他即时判断,假如他一刀杀了麻三斤,便已来不及返攻偷袭者而夺得先机!
——绝对别小看只一刀就了结一条人命的片瞬之间,高手交手,定生判死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间。
所以,但凡武林高手愈能反握时间,因为他们比谁都更了解一刹片瞬的可珍可贵。
是以,孙青霞没马上杀了麻三斤,但对麻三斤而言,危机依然,他在霎时间失去了孙青霞的踪影,半日所未舒,一箭已射到他眼前!
——那还是他同党的箭!
孙青霞激飞了箭!
投向山边!
惊入荆棘林里!!
扑向敌人!!!
敌人不只一人。
而是三人。
三个人都没想到孙青霞非但没给箭射死,还能迎看箭冲了过来他们就算有人想到对手能闪开了箭并且反击,也断未料到这反击竟会那么快、那么绝、那么惊人急速!
三人中,一人正张着弓。
但没有箭。
箭已射出去了。
他已是一流神箭手,几乎是在同一刹间已射出了两支箭。
他当然就是“叫天王”麾下“四大天狼”中的“天狼神箭”陈路路。
——刚才在铁手身上所着的二矢,也是他伺机下的手。
可是他现在就没有得手。
旦失了手。
孙青霞已至。
他的手刚还搭在第三支箭上,已不及财出,又无法招架,眼看刀光一闪,只有一策:退!
他一退,首当其冲的便是他的师兄弟。
查叫天的另一名座下“天狼”;
——“天狼剑”耶耶渣。
那那渣当然也没料到孙青霞会反击得如此之速。
本来他手上还箍着一个少女。
他正捂着少女的咀巴。
那少女上身的衣衫已给扯得七零八落,而他的下身的裤子也早已松脱了下来。
那少女还在挣扎。
——大概,那半声悲鸣就是她喊出来的吧?
可是他现在已没有了选择。
假如孙青霞先落下来。或停一停、仰或吆喝喊话,这才出击,他还可以马上胁持住那小姑娘:虽然她不是个什么重要人物,但至少也可以让孙青霞“投鼠忌器”。
但现在已不能。
因为没有机会。
孙青霞一到,一刀砍了下来。
白光一闪。
当头斩落!
刀锋冷。
刀意狠。
刀风厉。
刀势猛。
刀法绝。
刀劲毒。
刀气烈。
——这一刀是连同冷、艰、厉、猛、绝、毒、烈一齐一并一道在一刹一瞬一霎间砍向耶耶渣!
要他的命!
要命的一刀!
——这一刀很要命!
耶耶渣当然要命。
他只有放开了那女子,双手提剑一挡。
——他的剑是一把古剑,极重极沉,是战国时代那一种至少重八十斤以上,斫不死人也可以扑死人、扑不死人也足可砸死的那种青铜淬炼的古剑!
使这种剑,当然要天生有臂力。
事后,耶耶渣犹觉侥幸:
要不是他当时正好使这把“沉戟古剑”,他是绝对挡不了、架不住那“魔君”这一斩!
不过,就算他现在也没挡得注架得了孙青霞这一刀。
古剑应声而断。
白光扑脸。
耶耶渣毕竟已趁这一拦之势,往后疾退,离开刀光。
虽然险象还生,他终究仍得以生还。
事后,孙青霞想起仍觉遗憾:
是这一斩,他使的是趁手的剑而不是刀,这只“天狠”还焉有命在?
孙青霞一出现,就吓走了陈路路。
一出刀,便迫退了耶耶渣。
然而荆棘林里还有一个人。
一个光头的和尚!
这和尚赤精了上身,在如此凉风送爽的清晨里,居然满头大汗、满脸油光,颈上还挂了一圈黑砂楠木珠。
他胯下有一个人。
一个女子。
一个昏迷中的女子。
她仰躺在一截枯木上,衣衫已给剥落了大半、水绿的衫色衬托出自皙的柔肩美乳,乳坡左、右、中间上各有三点鲜亮的红朱砂痣,映人孙青霞的眼帘,像三点相思的记认。
那女子已有点醒意,正喃喃自语着,偏着头似要拒抗那外来的侮辱,以致美丽的脸颊上铺满了发丝,像新娘风冠前的流苏。
黑流苏。
她的衣衫和亵衣已给掀落至腰际,纤腰盈一握,腰下的脐像一个失足的梦,而在那和的三角地带,还露出了一丛幽幽的绒一般的毛发。
与脸上的黑瀑样的发恰成对映。
那是一种触目惊心的美,尤其是铺排在那么雪白晶莹的女体上,况且她玉靥上还有那一抹艳红的伤痕未消。
她醒着的时候是恁地一个英烈女子。
她昏睡过去的时候比谁都柔弱。
她是京城第一紫衣女神捕:似科除了“金花神捕”白拈银之外,在京师武林六扇门里,谁也比不上她风头劲,名声更火红。
但她此际只是一个柔丽荏弱的女子。
甚至比任何民间女子更柔更弱更无助。
她当然就是。
龙舌兰。
孙青霞一看,震了一震。
他是心灵震动,但手依然稳如磐石。
刀更定。
刀光更厉。
刀尖飞出了利芒
一刀急刺这和尚!
这瞬间之变,不容稍缓。
更不容任何人喘气。
孙青霞一上来就将计就计,制住了麻三斤,然后一旦发现了他同伙藏身之地,在对方发动突袭之同时反攻,使陈路路不及放箭求退,而耶耶渣仓急之下也一刀给他迫退,先救了那小姑娘,然后在发现了龙舌兰受欺凌的刹间,他已向那淫僧发动了攻势。
如果他在这些行动中只要稍停,或者想一想才出于,那么,他的敌人那么多,而至少有两个弱女子落在武功高强的敌手手里,他却只有一个人,岂能战得了上风?制得住先机?
可是他不。
他一下子就攻入敌阵,打散了他们。
这几个行动中,兔起鹊落,所向披靡,只有在乍见龙舌兰裸体之际是震了一震——而且,这种心灵里头的震动,他是久久未消,久远不消的,而且恐怕这一辈子都不会消失的了。
然而他却是一个浪子。
一个“淫魔”。
他自然见过不少女人的裸体,而且大多是极美丽的女子。极美丽的胴体。
但却都没这一次的震动。
也未曾有过这般的震动。
——事后,他也不明白为什么?
何以?
他的刀快。
反应更快。
可是那和尚也非同等闲。
——要是孙青霞一闯入荆棘林第一刀便砍向他,他就死定了。
但不是。
孙青霞得先解决“天狼箭”,再迫退“天狼剑”,然后才能轮到这和尚。
不过他最恨这淫僧。
所以出刀也最狠。
那和尚虽然正淫兴大发,在满足施手足之肆,正要进一步有所行动之际,便发现敌人已然攻入。
他立即返身。
应战。
他已算是极快。
但刀光更快。
刀已到了他左太阳穴。
他避不开。
躲不及。
甚至连招架的机会也没有。
但他毕竟是江湖上早已成名的人物,在这千钧一发里,他只做了一件事。
一手扼住了龙舌兰的咽喉。
刀陡止。
刀在和尚的额角。
手筋尽露。
手就箍在龙舌兰的颈上。
一切都静了下来,刀没有刺下去,手也没有再发力:只龙舌兰眼睫毛颤动,似将悠悠转醒。
大家都僵在那儿。
就算是陈路路、耶耶渣也抢救不及:
那和尚已在刀尖下,脸都白了。
但他手里却有人质。
一个弱女子。
孙青霞的眼比刀还利:
“你就是烦恼?”
和尚金鱼般的眼转动着,几乎要突破眼皮:“是。”
孙青霞道:“在你还是出家人,卑鄙!”
和尚道:“既知我名,还不弃刀!”
孙青霞:“你先放开她。”
烦恼大师:你知道我不会。
青霞:“那我杀了你。”
烦恼:“你杀我我就杀她,”
孙:“好,我收刀一寸,你减一分力;我刀离你头一尺,你就全把她放下。你守信,我就守约。”
和尚:“可以。”
便要动作,孙青霞喝止道,“你若要放,便轻轻松松的放,休得要使诈,否则——”和尚额汗滚滚而下,舔舔干唇,强笑道:“我只怕你说话不算数。”
孙青霞,“我先收刀,你放人,反正,我刀离得愈远,你越安全,对你没有损失。”
烦恼大师十分烦恼,但反复思虑,觉得还是“搏得过”,便道:“好,就这么办。”
三、要玩,便尽情去玩,
阳光渐亮。
天清气和。
龙舌兰微微“咦”了一声,仿佛也感受到这清晨之美。
——但她可有感受到这大好晨曦里的人性之恶?
孙青霞收刀。
刀尖凝祝
烦恼大师刚才还不觉如何,但而今刀尖稍远,反而在太阳穴上炸起一阵鸡皮疙瘩来。
孙青霞扬扬刀尖示意。
烦恼便在手上退了一分力。
孙青霞凝视着他的手和手背上的筋,再移开了刀:烦恼要活命。
是以又消去了一分力。
孙青霞再缩力:
又一寸。
刀略轻颤,又白又亮。
烦恼怯力:
再一分。
手微颤,手筋渐消。
两人各缩刀动力,当孙青霞刀离烦恼头上已八寸之际,突然,发生了一件事:烦恼的手陡然握紧。
他抓住了龙舌兰的脖子,脚步倒滑,一泻丈余!
这下变化极速!
且万无一失。
——主要是因为:烦恼见刀已离他八寸,就算孙青霞再急刺过来,他也有把握避得开去!
——何况,他手里毕竟仍有人质!
所以他已立不败之境。
因此他反悔!
——跟他烦恼大师斗诈,这乳臭未的小子还不够秤!
只要他退到安全的距离后,再联同一恼上人、麻三斤、耶耶渣、陈路路一起格杀这淫魔:他才不信集数大高手之力,还收拾不了这魔星!
——一个淫魔居然还阻止本上师行淫,还算什么!?
(去他的!)
(本上师要玩便尽情地玩,谁诅我就杀谁!)他急退。
一泻丈三,左手拎着那半裸女子一扬,拧脸向着孙青霞,哈哈一笑:“你奈我何——”“嗤”地一声,刀光一折,破空打至,“卜”地他的眉心印堂处穿了一个洞。
血洞。
“噗”地给刺中了一记的烦恼大师,凝结在那儿,甚至忘了发力。
但刀劲并未穿射到龙舌兰脸上。
——那一记刀气,直从烦恼大师额前穿入,并未自后脑透出,故而全未伤害到扣在他身后掌握中的龙舌兰,便自动消失了,连血也不多流,却已击杀了烦恼大师,拿捏得恰到好处。
烦恼大师着了那一“刀”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竟仍会给孙青霞击中的!
——他不是仍在丈外么?
但刀已刺中自己额前!
他呆在那里。
至死不信。
——我也会死!?
他死了。
他是足足发怔了好一阵子,然后才死的。
他手中的龙舌兰身子一软,萎然落地。
孙青霞“呼”的一声,掠了过去,在众从惊疑中扶住了龙舌兰。
龙舌兰整个人就搭在他的左肩上。
孙青霞单刀冷对剩下的三名敌人。
不错是三名敌人。
麻三斤并没有死。
这人就算没有过人之能,也有过人之机敏。
当时他在眼前一空,孙青霞乍然消失之际,他手上的布袋及时一兜,套往了那一箭。
他的布袋是用婆罗乃的“义薄云吞”石棉缅绵织就的,不怕刀枪水火,这一箭箭链虽利,也穿不透他手上这口布袋。
但那一箭的余威,仍裹在布袋里,击着了他的胸口。
麻三斤大叫一声,仰天摔了个仰八叉,也趁此却去了四成矢力。
——不过,硬挨这一记“钝箭”,也话叫他生受了。
但他已没时间去观察伤口,
他即时赶了过去荆棘林:
大敌当前:
——还是大家“夹手夹脚”把孙青霞料理了再说!
可是当他飞身过去,投入荆棘林,却发现死了一个人:烦恼大师!
而且更发现了一个他情愿不信的事实:
——孙青霞居然练成了“剑气飞纵”!
近二百余年来,武林中除大侠萧秋水一人之外,几乎无人练成“剑气飞纵”。
——“剑气飞纵”又名“飞仙剑气”,剑气离剑而出,百步杀人,千尺取命,万人中能取敌之首级,等闲事耳!
(这淫魔居然练成了“剑气飞纵”!?
啊!这魔星!)
——烦恼大师就这一疏神间,死在“飞纵剑气”下!
更可怕的是,这厮不是用剑。
他手上的是刀。
他以刀使出了“剑气”!
——这岂不是比以剑使剑气更艰更难!?
憬悟到这一点,麻三斤马上后悔自己为啥要赶了过来,而不是趁隙速离不文山了!
他本想到:“现在要溜还来得及”,后来却因为发现了一件事,当即改变了主意。
四、要爱,使疯狂地爱
孙青霞单刀成剑势独对三敌。
胸有成竹。
以寡敌众一向是他的本色。
自信使他美。
傲慢冷对。
刀锋偏。
剑尖。
只听他冷笑道,“你们真不要脸,几个武林成名人物,却欺凌一个昏迷、一个弱女子!”
陈路路怒啐道:“你还有资格来说我等!我呸!”
孙青霞眉心红光一现,叱道:“使剑的,你再往那姑娘直近半步,我先取你狗命!”
耶耶渣立时止了步:
——这煞星的“飞仙剑影”,不到他不暗自心寒。
忽听麻三斤道:“这样吧,孙少侠,反正你也没蚀着什么,不如,你拿这小村姑恁自去快活吧,我们只要回龙姑娘便是。”
孙青霞怒道:“做你的春秋大梦!你们干的好事,我一个都没打算让你们活命!”
麻三斤却道:“我们也没杀了你的亲人家属,你恨我们干啥?不如化干戈为玉帛,大家日后江湖好相见。”
孙青霞忿然的一指道:“他们都是无辜村民,你们也狠心一一加以残害,为的是啥!?
我不替他们报仇,还有谁为他们申冤超度?”
麻三斤嘿嘿笑道:“你想知道我们为何要杀这些人?”
孙青霞嘿然道:“你们这种人,一向只为了要一逞兽欲,便不惜灭尽人口也不惜!”
麻三斤居然道,“猜对了!还有一个理由……”孙青霞倒没看出来这向来他以为是“孬种”的麻三斤,到此地步居然还那么“定”,便道,”你说也好,不说也好,反正,我都一定宰了你。”
其实他心里当然还是想知道的。
麻三斤沉吟了一下,这才道:“我们杀这些人,还不是……”孙青霞不禁问道,“还不是什么?”
麻三斤犹豫片刻,然后才道:“——还不是为了你!”
孙青霞大感意外:
“为了我!?”
就在此际,他陡然闻得一股药味!
——紧接着,便是拳风打到!
这刹间,孙青霞立刻反应。
也立时反击!
可是他心中,也难免闪过一丝悔意和顿悟:——难怪麻三斤敢引他对话了,其目的是掩饰自他背后掩近的敌人!
他旨在分他的心。
乱他的神!
——要不是先有那股药味,只怕,他现在已着了那一记十分古怪的拳劲了!
那一拳,打向他的后脑。
没有招呼一声。
不曾发出声息。
这一拳狠狠打来,打向他的要害,要的是他的命。
——可是孙青霞的命不是那么容易、那么随便就给人要得去的!
孙青霞来不及避。
——就算来得及避,他也不避,因为他已失了先机,身上还背了一个龙舌兰,避得了一招,避不了第二招。
何况,闪、躲、避、逃,一向都不是他的性情——就算他化身“杀手涧”的“小欠”,他一是因听了八无先生的劝谕,二是别有图谋,所以才肯暂时屈就在“崩大碗”里,但仍然是个“大脾气的小伙计”。
一时之气他也不能受。
他一向不受人气。
——他就是因为不肯受人的气,不肯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甚至不肯对他所瞧不起的人客套虚伪,他才会变成了异类,成了武林中“人人得而诛之”的孙淫魔!
他是个受不得委屈的人。
所以对方一拳打来,他一反身,一刀就戳了过去!
“大忍之刀”,在他手上,成了刀刀进击,不忍之刀。
那充满药味的一拳,发出一种扭曲的力量,击向他的脑门——他这遽然返身,就变成砸向他的脸门!
眼看要着!
可是,那一刀来了!
刀说什么都比手长,何况这一刀来的好快!
这一刀反戳出拳者的头。
——你打我一辈,我就砍掉你的头!
这就是孙青霞的打法。
也是他一向的作风。
出拳的人是个额上烧了足足十八个戒疤双耳招风双眼发红牛高马大的大和尚!
他这一拳眼看得手,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又一个活生生的人头给自己打个稀巴烂”的快感,可是,却倏地削来了一刀。
他若还要坚持一拳打烂对方的头,自己顶上人头得先剩下了半片!
他没有选择。
只好收拳,疾退!
他是想要对方的命。
但他更想要保住自己的命。
——无论是谁的命,都比不上自己的命宝贵!
何况这儿不止是他一个人出手。
——他自己虽未得手,但料定这孙淫贼一样逃不了毒手。
下手的确不只是菩萨的尚。
还有一恼上人。
一恼一上来就恼。
因为他已发现烦恼大师死了。
——一恼、烦恼、菩萨三人一向在江湖上合称“三佛升仙,无敌于世”,现在,一个已给人一剑谢了世,剩下的。焉能不怒?岂有不恼?
所以他和菩萨和尚愉偷掩近孙青霞,发动了攻击。
——恶毒的攻袭。
尽管同是凶狠的偷击,但毕竟还是有点不同的:菩萨和尚那一拳,还比较“堂堂正正”一些。
一恼上人却一蹲身伏了下来,五指齐伸,窥准孙青霞的后腰,俟孙青霞一转身,他疾地一掌往孙青霞的鼠蹊穴狠狠的戳了下去。
他的个子很矮,也很校
他的服饰很泥。
他的出手很很。
但飘忽。
所以他一旦蹲了下去,几与泥尘同色,乍眼间还真分辨不出来。
——所以很多人给他杀了,都不知道是谁下的手,如何遭的殃。
他就是一恼上人。
他是一恼。
不过他的敌人是孙青霞。
——遇上孙青霞,只怕就没什么好恼的了。
正如一位武林前辈名宿说过的话:死人是不会烦恼的。
伏尸于地的烦恼大师便是一个绝佳的例子。
孙青霞忽然飞起了一脚。
这一脚不是踢向一恼。
他这时正转首面向菩萨和尚,他还“没看见”一恼。
但他感觉得出,也嗅得着。
——那攻向他下盘的一掌,还带着一股奇特的屎味。
粪例的臭味。
他知道这种掌功。
他听说过。
——烦恼大师洋溢着尿骚味的“坏爪”、菩萨和尚亢斥着煮药味的“对拳”、还有一恼上人发放着屎臭味的“错拳”,武林中合称为“拳、爪、掌三绝手;僧、道、禅一叫天。”
烦恼大师死了。
菩萨和尚来了。
——一恼上人还会远吗?
不远。
近在眼前。
脚下。
孙青霞感觉到下部遭受狙袭的同时,已知那带有屎味的一掌绝不好接。
所以他那一脚不是踢人。
而是踢刀。
他肩起龙舌兰之际,他的长形包裹已落下地来。
这时,他一脚踢入了包袱,包袱中的狗口神刀,刷地飞了出来,直射一恼!
毫无疑问的,这一刀对一恼而言,十分意外,也非常要命!
好个一恼,应就奇急,右手急缩,左手疾起,双手一拍,已及时夹住了刀身。
刀尖已微微划破了他的咽喉。
他暗袭之时,蹲得低,下手近,是以对方猝施反击,他几乎不及应变、给这狗口之刀刺个穿喉过!
但他应变奇急,却仍夹住了刀锋。
——不过,狗口之刀的刀尖,仍在他颈上划了一道,而刀锋上的锯齿,也剔破了他的一双手掌。
总算,命是捡回来了。
一恼、菩萨两人都暗算偷袭孙青霞。
两人也都先后遇险。
——偷袭得愈卑鄙者,遇危愈险!
因为他们遇上的是孙青霞。
孙青霞一向是这样的人。
他就是这种人。
——人对我好,我对他更好。
——人待我坏,我待他更坏。
——人以君子待我,我比他更君子。
——人用卑鄙手段,我要他自吃其果。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好来好往,血债血偿!
——你踹我一脚,我踩你尾巴;你切断我手指,我砍掉你的头!
这就是孙青霞和他做人的法则!
这法则对付卑鄙的敌人,实在非常管用!
一恼、菩萨二人的攻势,立时都给孙青霞消解于无形。
孙青霞也别无选择。
因为他肩上还挂着了个龙舌兰。
他要保护她。
他不能让她落入这千淫贼手里。
——说来荒谬的是:淫魔孙青霞居然竭力保住两个女子的清白,不让她们落人这些淫贼手里!
这简直是个笑话。
可是这时谁也笑不出来。
因为孙青霞跟这一僧一道交手第一招已过,第二招将更离更险更狠。
一恼上人挂了三处彩,但他扳住了狗口神刀。
菩萨和尚虽给迫退、但他在孙青霞未及收回进忍之刀前,已双袖如锤,紧紧死死的绞卷住了刀锋!
孙青霞右手百忍刀不放,向下一俯身,左手已及时抄住了狗口刀,双手一拧:——敌人若再不舒袖放手,他就要这两人手断掌落。
敌人是武林中的狠将。
可是他是孙青霞。
——你狠,我更狠。
你毒我绝!
却在此时,两道暗器破空打来,且发出尖锐至极的呼啸!
孙青霞马上警觉了:
声音来自前方!
——一道暗器打向他!
另一道暗器更绝:
打的是他背上的龙舌兰!
孙青霞不怕第一道暗器。
因为他应付得来。
他怕的第二道暗器,可是他只要闪身替龙舌兰避开这第二道暗器,自己就得先吃那第一道暗器!
发放暗器的人算准了。
计算十分之绝!
而且歹毒!
这还不打紧,更可怕的是,暗器发出了破空锐响,但那儿并无暗器,真正的暗器来自身后,正声息全无的飞袭而至!
这是声东击西!
——这是啥暗器,有声无影、有影无声!?
幸好孙青霞耳听八方,眼也同时眼观六路,及时发现。
看到这种暗器,孙青霞暗里一震,也心中一动。
但他已不及细虑。
他要立即对付、解决这两道算得奇准也奇绝的暗器。
他应付的方法是:
放弃。
放弃:是世上最简单的事,也是最不容易的事;是最不负责任的行为,也是最敢承担后果的态度。
他放弃的不是人。
而是刀。
两把刀,一左一右,狗口神刀和百忍之刀(尽管他喜爱这两把刀),他都一齐撤手,一同放弃。
他不再跟菩萨、一恼夺刀争锋。
他一松手,那一僧一道反而在力扯之下,一个把持不往,各自往后退了七八九步不等。
孙青霞已挣得空出一双手来。
他双手凭空一抓,一上一下,已接住了两道暗器。
暗器打不着他。
也打不着龙舌兰。
他没事。
龙舌兰也没事。
可是他的双手却有事。
——中了暗器!
他抓住两道暗器的时候,只党手心一冰,再看掌心,那还有暗器的影子。
他心下一凛,知道自己到底还是着了道儿了!
这时,有人说话了。
说话的是个女子。
那女子,在树上。
刚才树上没有人,现在有了。
一个树上的女子。
她在那个光秃秃的树上,那树上就像是突然开了一朵花一般。
一朵大白花。
花之风情。
白的纯洁。
她的唇启合同像在梦与非梦间开合的两扇心窗。眼波流转顾盼,足以在人心头酝酿醇酒。
但她的眼神却不是。
她眼神很狠。
很恶。
狠毒。
——甚至比她刚刚发出的暗器更歹毒!
孙青霞一见这个非常少女、十分女人的树上女子,只觉好像头上开了三粒椰子五粒木瓜,外加双耳挂了两顺西瓜。
——总之头大。
而且痛。
因为他知晓那女子是谁。
他不想遇到她。
更不愿在此此际遇上她!
那女子吃吃地笑着,笑得一声还比一声狠,像要活生生一白一口的吃了他:“怎么样?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我苏眉吧?好哇,要爱,便疯狂地爱;要狂,就尽情的狂!你这回狂得连名动天下的御前紫衣女神捕都敢光天化日掳掠奸淫,果然死性不改,不愧为天下第一淫魔孙青霞!”
孙青霞望着自己发绿的双掌,苦笑道:“苏眉,你死缠不休,真不怕我杀了你?”
苏眉格格笑得整棵捌都颤哆了声来,她还嗲声、黑眸半闭、呵气若兰、半呻微吟的用手轻拍着心口说:“我怕呀,你来呀,我不怕你杀了我,我还怕你把我……”第二章女人的剑一、最后你还是留了长发看了苏眉的神情与模样,在场的人,谁都免不了怦然心动。
那已不止是一种美。
而是一种媚。
人骨的媚。
妩媚之美。
孙青霞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苏眉玉颊上寒寒的挂了一个婷婷的晒笑:“你原来连话都不敢说了吗?嗯?我还以为没你不敢做的呢?你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孙青霞看着他发绿的手掌,连脸都有点发青了,可是他脸上,还是挂着个不在乎的笑,仿佛手不是他的,脸也不是他的,连毒也他无关。
不过,这回孙青霞倒是说话了。
他微蹙着眉心,像感到有点胃痛。
他说,轻轻的,“不过、最后你还是留起了长发了,”说到这儿,顿了一顿,以一种哄一个婴儿睡去般的轻柔,他道:“其实这又何苦呢?苏眉,你还是放不下、忘不了我。”
他这几句话,说的没有任何杀伤力,轻若鸿羽。
唯独是那挂在树上、何等犀利、一出手就暗算了孙青霞的女子,听了,脸色变了。整个人都颤哆了起来。以致她所处那棵树仅仅的几片树时子,也全部抖落下来了,籁籁不已。飘飘而降。
“你……”她咬着唇,也咬着牙,甚至还在咬着自己的舌尖强忍激动,但她的语音却像快哭出来了:“——你还记得我的长发!?”
“苏眉,你恨我吧?你恨对付不了我,所以更恨自己;”孙青霞轻松得有点疼借的说:“何必呢?一个人要是对他没有爱了,就会连恨也没有了。我只是一个不值得你喜欢的浪子。我是一个不会专心一生只做一件事情的人,何况用情。”
苏眉一听,几乎轰的一声,落下树来,一时平静得既像万籁俱寂,也似万念俱灰,心情已坏到了没有心情。
——要是他动手,她就可以跟他拼命。
——如果他骂她,她便可以与他对骂,痛痛快快的把一切抑郁都宣泄出来。
可是,没有。
他中了她的毒?既不恼,也不气,亦无惊恐,反而柔声对她说了这几句话。
柔语让她感动,其语中的无情却让她悲恸。
——这个男人仿佛连绝情也似是一种赠阅。
每个人都是爱自己的,但她却爱上了他,爱上了他就爱不了自己了。
所以在无尽的夜里,她焚烧他的名字,但折磨的却是自己。
——他居然还记得自己的那次的落发……(可是他的话锋又似是专攻人的内脏……)她噙着泪,不让它垂落下来,狠着心狠着声狠狠的说:“你的绝招是把故意表达为诚意,我上过你的当,我再也不上你的当!你杀了无辜的村民,又图奸龙女捕头,丧心病狂,令人发指,今日我们决不能放过你——”孙青霞摇摇首,只为这个女子觉得可惜可憾,“你说这种话就有用了吗?自欺欺人,骗得了人,骗得了自己吗……”他觉得苏眉己失去常性,他正为这一点觉得可悲。
他倒不是为自己辩护。
因为他不在乎!
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甚至也不在乎自己的看法。
可是他说了一半,突然发现自己错了。
而且恐怕还错得很厉害。
很恐怖。
很万劫不复。
因为一把剑已横在他咽喉上。
很小巧精致的剑。
一把女人的剑。
孙青霞没有再动。
因为他已给胁持了。
剑已搁在他颈上,只要稍一发力,他就得脑分家,命送于这把相当女人的剑下了。
这把女人的剑,当燃是握在一个女人的手上。
很女人的手。
秀、巧而纤丽的手。
拥有这样女人的手的女人,一定也是个很女人的女人,或者,也是个很女子的女子。
女人和女子,毕竟是有些微儿分别的。
——是谁家的女子,能这般贴近孙青霞,甚至横一把剑搁在他脖子上,而他犹未觉察?
是龙家的女子:
龙舌兰。
二、天荒地老情已灭
孙青霞这才省悟:自己实在太大意了。
——无怪乎苏眉会说这种话,甚至是一早麻三斤就这样说话了。
这根本是一个局。
——那些话是说给正在慢慢、渐渐苏醒中的龙舌兰听的。
他们要刚从昏迷中苏醒的龙舌兰女捕头相信一件事:她身上衣衫半去,是因为他要强奸她,甚至还是他杀了所有的乡民,而这些和尚、道士、箭手、剑手、乃至树上的女子以及麻三斤,全是来救助她的、保护她的、保住她清白的人。
龙舌兰听了,毕竟是名震江湖的女神捕,她一直仍佯作晕迷,但其实是在等待时机:——等待机会来钳制自己!
他已有口难言。
百口莫辩。
他失去证人。
没有朋友。
——甚至证据确凿,铁案如山。
他,只一个人。
敌人,却是全部。
他竟一时大意,受制于她的剑下。
——他正救护的人之剑下!
他的命悬于剑锋。
剑在龙舌兰手上。
——由于他背着龙舌兰,而今一旦让她的剑搁在自己脖子上,这就极难以甩脱了,何况龙舌兰武功极高。反应极快的女子。
剑锋、刀刃一向都是冷的。
剑刃刀锋,本来都还点冰意。
可是这把搁在他脖子上的剑,却不是。
它就算不是热的,也是温的。
——这把怀剑想是一直收藏在这姑娘的亵衣内,所以才没给施暴的烦恼大师搜寻出来吧?
(收藏得这么隐秘的小剑,想是一个玉洁冰清的女子在生死关头的最后武器吧?
那本该是发生在那淫僧正在强行奸污她的时候,她突然一痛而醒,又羞又怒之下,拔出剑来在那淫僧欲仙欲死时一剑杀了他的事。
不过,那也得要那施行好肆的人,到头来仍然没搜出这小剑,又或因太急色之故,未曾尽褪这姑娘的贴身小衣才有可能保住这把剑。
可是,而今,这柄很女人的剑,却用来对付自己,而不是那淫徒。
那淫徒却给自己杀了。
自己却成了淫贼。
在这种时候,孙青霞居然还想到这些。
生起这些联翩浮想的他,只有苦笑。
只是,想起而今这柄搁在自己脖子上的剑锋,在片刻前还紧紧的贴在那姑娘温热的身子上,她心头却生起了一种很奇特的感觉……——这温热想是这姑娘的体温,传到剑身上,再传给自己的吧?
这女子的身子发了暖。
——昏迷的人的身体通常都会比较冷,但他背着她的时候,却仍是感到很温,很热……奇怪的是,刚才他背着她招招拼命、式式抢攻的时候,却一点也没生起这种浮想、妙念。
而今命在剑下,他反而生起了这般想入非非的念头。
他这样想的时候,苦笑渐渐转为一抹诡笑,仿佛给制住了的不是他,而是她一样。
他古怪的笑意使全场的人都以为龙舌兰并没有成功的制住他,一时都不敢有异动。
直至龙舌兰低声怒叱:“……你这淫徒,丧心病狂,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你死有余辜!”
孙青霞只觉得好笑。
“我一向都死有余辜、但也活有余味就是了。”他满不在乎的反讽龙舌兰,“你醒的真不是时候,可谓醒不如睡。”
龙舌兰又羞又愤,发现在场人人望着她的身子,眼中透露奇诡的异色,令她无措。这时身上衣裳有多处已给撕破,白玉凝脂的胴体,若隐若现,她身在孙青霞背上,若挺直身子,则让大家都看个清楚;若俯身曲背,就不那么招摇,但却让这无行浪子占了便宜。
她一时伸也不是,屈也不是,相当尴尬,不知如何是好。
但手上的剑却很稳定。
——她毕竟是个大姑娘。
但她也究竟是京是第一紫衣女神捕。
即然她已抓住了恶名昭彰的淫贼,她就决不让他脱逃。再尴尬也得把此事办好、把此贼治罪。
这儿他没什么熟人。
但至少有一个。
所以她向苏眉遥遥招呼道:
“你有没有衣服……”
苏眉如梦初醒。
她忙解下自己身上的绊色披肩。
龙舌兰的姿势仍“半起半伏”在孙青霞背上,她准备在接过披毡之前,先封孙青霞穴道,以免一失神间教他溜了。
——她知道这必定是个极其狡诈的人。
(……竟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幸好有这么多人在,自己才能幸保——)(咦,这些又和尚又道士的,到底是些什么人!?)龙笑兰简直恨死了孙青霞,但在她正好起念要封制他穴道之前,孙青霞冷哼了一声,道:“你不如一剑杀了我吧!”
龙舌兰奇道:“你知道我要点你穴道?”
孙青霞谈谈地道:“你总不会放了我。”
龙舌兰道:“你宁死都不肯受制?”
孙青霞道:“死在你剑下,总好过落在他们手上。”
龙舌兰:“你真有骨气,就不该做出这等兽行。”
孙青霞:“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是怎么当女神捕的!”
舌兰:“这些乡民不是你杀的?”
青霞:“我杀他们作甚?”
麻三斤突大喝道:“你杀他们,因为他们阻止你强暴姑娘!”
龙舌兰听得粉脸一寒,剑锋已在孙青霞颈上挤翻出一道白痕。
可是她不喜欢麻三斤。
她打从一开始就不信任这个人。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因为直觉。
——一个灵敏的女子,对男人忽然生起喜欢或厌恶的感觉,纯粹是因为直觉:她生气他,可能因为他看她的眼神;她讨厌他,可能也是因为他看她的眼色:她爱上他,纯粹可以是因为他沉思的模样;她离开他,也可能只因为她不喜欢他的沉吟。
所以她反而向孙青霞问了一句:“你有没有杀他们?”
孙青霞立即答:“有。”
龙舌兰手中又一紧。
剑锋上撩,剑身上已微见血沟了。
“你为什么要杀害这些无辜良民!?”
“无辜?”孙青霞哈哈一笑,用手一指,“我只杀他一个。”
他指的是死犹凶神恶煞一般的烦恼大师。
龙舌兰呆了一呆,“他是谁?”
孙青霞好暇以整的又用手一指道士:“他是一恼,”又跟扫向另一活着的和尚,“这是菩萨,”“你好歹也是个捕快,”然后他好暇以整的反问:“你说那死了的和尚还会是谁?”
龙舌兰震诧地道:“烦恼大师!”
孙青霞道:“他是烦恼,死了倒就啥烦恼都没了,但什么大师、上人,都是狗屁!”
龙舌兰奇道,“你跟他有仇?”
孙青霞傲然道:“他不配跟我结仇。”
龙舌兰道:“那你杀他干啥?”
孙青霞陡地一笑:“如果我说我是为救你杀他,你信不信?”
龙舌兰瞪大了眼:“为我?我!”
孙青霞脸色一沉:“你不信,我又说来作甚?”
龙舌兰手又一紧,“你敢不说?”
孙青霞怪眼一翻,“你要就杀,唠叨什么!?”
龙舌兰冷笑道:“你本就罪该万死,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孙青霞顿了一顿,忽道:“好软。”
龙舌兰奇道:“什么好软。”
“我的说你的胸。”孙青霞道:“贴在我背上,好软。好暖。”
“你!”
龙舌兰剑势又一撩,脸色飞红了两朵惊心的嗔云,但她反而设立即下手,却问了一句:“枉铁二哥对你那么看重你真是无药可医!”
孙青霞冷冷的道:“我本就是我,无论他看不看重我,我还是我。”
“你还是你?”苏眉冷笑道:“你还是色魔的你,这点的确一点儿出没变,到这时候,你还在名动京师的紫衣女神捕面前扮浪子充英雄,讨人喜欢讨人怜。”
她解下了披毡,示意菩萨和尚过来取,并转交予龙舌兰,一面却柔声问:“你以前对我说过天荒地老情不变的那些话呢?现在又跟椎说去了?嗯?”
“没有限谁说去,”孙青霞冷冷的道:“那只是你们幻想出来的,我根本就——”他本来想说:“根本就没有爱过你”这句话,但说了一半,觉得说这种活未免伤人过甚,所以就转而冷冷地道:“天荒地老?情早就灭了。苏眉,你死了这条心吧,为报仇付出代价,那等于给毒咬了一口的人再趴下跟蛇对噬,是绝对不值得的。”
苏眉听了,眼里登时噙住了泪,“孙青霞,我佩服你,你真狠,你比蛇还毒,——我不信你就没爱过我。”
孙青霞呗了一声,道:“我是喜欢过你——”苏眉眼睛一亮,孙青霞接着说说:“但那有什么用,你是那样的女子,我又是这样的男人,我和你天生合不在一起,早分到了两边。你是你,我是我,你硬把你和我拧在一起,闹得人个折肢断腿的,何苦?何必!
苏眉恨声道:“你……你当初夺我剑时,又不那么说!”
孙青霞道:“我本来就没意思要为一把剑闹得这样子!”
苏眉跺足,泪儿直自玉颊挂落下来:“你若无意我便休,那还罢了——但你为何要这样对我娘!?”
孙青霞要说,忽止、四顾,叹道:“算了,她是咎由自龋”龙舌兰以剑胁持着孙青霞,左听苏眉一句,右听孙青霞一句,莫衷一是,但见苏眉掉下了泪,那泪儿清得似一块冰,不党也为她好友心疼,真是我见犹怜,不禁把手上的剑中着孙青霞的脸颊,又紧了上了一紧,低声叱道:“你这无莱!这样说话!”
她要喝止孙青霞出口辱及苏眉的娘亲——而她自己也是因为同情铁秀男为这淫魔所辱杀,所以才亲自追查这案,千里迢迢来到“杀手涧”缉拿孙青霞的:至少,这是她南下的重要理由之一。
她自不容许这“负心汉”如此放肆——居然命悬于她剑下还说这般无行无耻的!
三、海枯石烂爱何在
“这样说话不可以吗?”孙青霞一点也不俱怕她手上的剑锋,“说真话不可以吗?”
他反问:“难道一定要说那些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的废话才算话?”
龙舌兰想了想,断然道,“那还是你不对。”
孙青霞诧道:“又是我不对?”
龙舌兰义正辞严的说,“你不该先骗了她、才说那些不喜欢她的话。”
孙青霞笑了一笑,道:“骗她?我几时骗过她?”
龙舌兰正想说点什么,苏眉兀然凄笑厉声道:“好个天荒地老情已灭,梅枯石烂爱何在!你说的出,我便做得到!”
孙青霞只道:“那也由你……”
龙舌兰倒有些急了,问:“苏眉,给我件衣服披一披可好……”话未说完,只听一声:“给你!”
绊红色的披毡迎面罩下!
这一刹间,这件披毡直罩孙青霞和龙舌兰!
同一时间,白光一闪,一刀已刺入披毡,直戳孙青霞心窝。
这下变生遽然,龙舌兰忿于苏眉跟孙青霞的对话间,不意菩萨和尚实已潜行到她身边,骤然出手。
她正叱了一声:“且慢——!”
但说时迟,那时快,哪有且慢的份儿?
毡盖下!
刀尖刺入!
孙青霞大喝一声,右手已抓住旋转罩下的披毡。迅速一卷,毡成棍死,卷住了菩萨和尚那一刀。
那是百忍之刀。
所以毡棍立即发出裂帛之声!
就在这时,孙青霞身形一长,右手一凑夹,右脚踹出!
龙舌兰一时间没会过意来,她只省觉到对孙青霞想必是要突围。
——在自己的剑尖下还想伤人?还要逃!?
这简直是个侮辱!
所以她在惊乱之下,叫道,“别动——!”
她的剑顺手一捺。
“嗤”的一声,剑割入孙青霞右颊,划了一道血口子。
血如泉涌。
血流过龙舌兰的剑身,淌到龙舌兰的指间,还倒流到龙舌兰的手背上,仿佛还想自龙舌兰腕上倒灌到她玉臂上、液窝里、甚至直浸浸到她心口那儿去!
龙舌兰割了他一刀,也不知怎的,心中一惊,只知把手行一挺,不让鲜血倒流上来,却听孙青霞一声闷哼,她定睛看去,才发现一恼大师连人带刀给他一脚踢飞丈八远,而孙青霞右手正夹着一只“蜻蜓镖”:很快的,这支小小的“红蜻蜓”又融化在孙青霞指间。
她在这一瞬间才明白了过来。
在刚才的电光石光间,孙青霞已一口气化解了菩萨和尚、一恼上人和苏眉的三道暗算。
最可怕的是:不仅菩萨和尚那裹在披毡里攻出的一刀,一旦得手,很容易不止杀了孙青霞,也一样会误会了自己,就连一恼上人自下戳了上来的一刀,只要命中,也一样会把自己和孙青霞胸背对穿而过!
更要命的是苏眉的“玉洁冰清”绝招中的“冰清神镖”,那简直是向着自己腕部打来,若不是孙青霞出手得快,那一镖一定直穿自己手腕,打入孙青霞胸内!庖焕矗淙灰宰约菏滞笱谑瘟朔娠冢约阂惶醢蜃又慌麓哟司偷梅狭耍慰鏊彰嫉摹氨彐巍鄙洗阌欣鞫荆侨怂仓氖拢?
——苏眉竟这样对我下手!
(而我竟这样向孙青霞下手!?)
这一下子,龙舌兰愣在那里,剑锋已割入孙青霞的脸肌里,但她一时抽也不是、插也不是,只呆在那里。
敌人也大出意外,苏眉忍不住叫了一声。
那个几为耶耶渣所污的女子也禁不住失叫了起来。
第三声叫的也是个女子。
龙舌兰自己。
——他自己脸上曾着了一刀,伤痛未消,却不知怎的,却在人家面上也划了一刀。
但眼前她所伤的人,却刚刚为她化解了至少三次杀身之祸。
苏眉也没料到孙青霞不曾着刀,也不中镖,但却给龙舌兰在他脸上划了一剑。
——他在他脸上割了一剑!
若是伤在苏眉自己千里,她可能反觉心凉,但而今孙青霞却是伤在龙舌兰剑下,而且是伤在脸上,一下子,他已满脸污,苏眉也不免一阵心弦颤动。
耶耶渣和陈路路本来要配合一恼上人和菩萨和尚出袭的,但见孙青霞血流披脸,仍一脚踢飞菩萨,一手抵住一恼。更怒目瞪向他们,叱道:“都一齐来吧!”
陈路路和耶耶渣一时反而心怯,不敢动手。
只听孙青霞拧首向龙舌兰叱道:“刺下去啊,一剑要了我的命吧!”
龙舌兰吓得脚都软了,只见孙青霞血流满脸,转头怒视自己,她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女子,却不知怎的,心都寒了,右手握的剑颤哆着,左手要封点穴道,却又不敢,反而身子的重量都挨在他雄厚的肩背上去了,当下又羞又忿、又惊又惶,只慌乱的找立足处。
“你——!”
忽听那村姑少女嚷了一声:“你别杀他!刚才是他们要奸污你,是他一人作战救了你和我!”
龙舌兰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说,“吓!?”
耶耶渣和陈路路一听,立时要向那村姑少女下手。
——他们见孙青霞如此形状,不敢招惹,但找软的啃,他们倒向不后人。
龙舌兰向苏眉怒叱道:“苏眉,有没有这回事!?”
苏眉披着长皮,行首一甩,在树上格格狂笑道:“龙舌兰,这不关你的事!孙青霞,设想到你还是伤在女人手里……你的颜貌,算是给这女人毁了!”
龙舌兰只觉手足发软,却听那村姑一声尖叫。
孙青霞疾地一伸手,已把龙舌兰手上的剑夺了过米,一矮身,更把龙舌兰“砰”地摔”下地去!
龙舌兰没有挣扎。
她好像是忘了挣扎。
不过孙青霞也没有伤她。
他夺过怀剑,连人带剑,急攻陈路路。
陈路路一见来势,怪叫退避,不敢再加害那村姑。
孙青霞一手挽起那村姑,挥剑一格,“叮”地格飞一枚“冰清镖”,正要前闯,忽然身子打了一个旋,以手支额,喑吼了一声。
只听苏眉又格格笑道:“毒发了毒发了,我看你还住哪里逃!还救得了几个美人!”
忽听山腰一声怪啸,啸声奇特,好像是一头鹰和一只犬同时叫了一声一般,但那明明是一种声音,而且也明明是人发出来的啸声,但听去又像是一种古怪尖锐的笑声。
苏眉一听,喜形于色。
一恼上人和菩萨大师也精神大振、抄刀合攻孙青霞:“一笑神捕来了,你死定了!”
“仇小街来也,洒家看你还往哪儿走!”
孙青霞目露凶光,剑身忽然嗡地动作响,急颤不已,且剑身隐透红光,上人、和尚都见过他的“剑气飞纵”,不敢轻樱其锋,忙避过一边。
孙青霞一手抱起村姑,说了一句:
“小颜别怕,我们走!”
他知道“一笑神捕”仇小街是个极其厉害的角色,自己要是战死在这里,也不过是死了,可是这些人杀人灭口,也一定不会放过小颜的,所以他要带同这小姑娘一起走。
上人、和尚虽退开一边,但陈路路已拉弓搭失,一弓双矢,向准孙青霞!
他要乘机射杀他!
他用的是箭矢,自然与敌人已拉远了距离,可先保住自身安全,而他正要趁这惶乱的关头,纵时杀不了孙青霞,至少,也射死那村姑,乱一乱他的心、挫一挫他的杀气也好!
对敌,本来就是无所不用其极!
四、狼行千里
陈路路引弓搭矢,对准了孙青霞。
然而他那两箭一弓,却不敢发出去。
因为有一个女子,正以一弓五矢,对准了他:只要他向孙青霞发箭,她便先行射穿他五个窟窿!
他是有名的箭手,自然听说过在京城里箭法第一的“一花五时美娇娘”紫衣女神捕的盛名。
何况,女神捕而今看来很恨。
恨碍像一只狼。
正要从敌人手里救回自己孩子的一只狼。
她的眼神也很狼。
狠得也似一头狼。
正要向敌人发出攻袭的一头狼。
陈路路的箭,登时发不手了。
也不怎的,他居然有点怕。
不只是害怕。
而是骇怕。
后来,苏眉曾经问过他:“为何你当时不向姓孙的发箭。”
他的回答是:“我曾向孙淫魔发箭,可是落了空;我没接过龙舌兰的箭,可是她手上至少多我三支箭;一弓二矢,已难命中,但她以一弯五矢成名天下,我只怕……”苏眉点了点头,没有问下去。
因为她知道陈路路说的是老实话。
孙青霞搂住了小颜,立刻就走。
苏眉大叫:“你们别怕他,他已中了我‘冰清蜻蜓镖’之毒、他快撑不住了,何况,一笑神捕笑声既至。马上就要到了!”
耶耶渣一听,觉得立功就是眼前事,抄出腰间一把又古又老又沉又重的春秋时期阵战用的黄铜剑,一剑就向孙青霞拦腰扫了过去!
他先前那把剑,名叫“沈戟”,而今这把剑名这“穷血”,一属战国一是春秋时之名剑。他身为“叫天王”麾下的“天狼剑”,对自然多有收集,素有研究。刚才他与孙青霞交手才一招,便给孙魔星一刀斫断了那青铜打造的“沈戟”,使他更了解孙青霞其锋不可樱,他再使的也只是,沉甸甸厚重重的古剑“穷血”!
这“穷血”至少重逾九十六斤,他一剑拦腰扫去,声势惊人。
他只求把孙青霞拦得一拦、阻得一阻!
那就够了。
——就算毒力未能使孙青霞应声而倒,至少仇小街也已登上山头,将这魔君收拾!
他一剑拦腰扫去、孙青霞却掠势不休,只将身上那反小小的剑迎着古剑一格!
那把怀剑是龙舌兰的剑。
——一把十分女人的剑。
这样一把小小剑,居然敢与那那渣的熟铜古剑“穷血”对憾!?
耶耶渣大喜过望:
敢情这煞星真是毒气攻心了!
他等着结果:
剑碎!
腰断!
——他一剑打杀了人人得而诛之但终于伏诛于他手上的孙青霞!
结果相反。
断的是他的黄铜古剑:
“穷血”!
一把沉重至极,抡起来威力无边的古剑,竟给一把十分女人、小巧的剑一切为二。
这一把小剑,在孙青霞手上使来,竟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剑一面,耶耶渣转身就走。
因为他已二度折剑在此人手里,且不管此人使的是宝刀,或只是施一把十分女人,轻、雹知、小的剑,他都决拦他不住的了。
孙青霞绿了脸。
红了眼。
眉心之间更有一股黑气上冲。
他并不迫击。
他只夺路而逃。
在这生死关头,他臂弯里的小颜却忽然问了他一句:“你何不先逼那树上的女子交出解药?”
听了这句话的孙青霞,顿了一顿。
——这句话显然打动了他。
苏眉脸上也为变色,她瞪了小颜一眼,就算是这种时候。她的眼色仍美得相当毒。
毒得相当美。
可惜,迟了。
人来了。
树很高。
叶子很少。
苏眉就坐在环抱的树极上。
“唆”的一声,一人跃了起来,自崖口直升至树的顶端——还高出了那么一点,就独脚立于最高的一枝树梢上,哈哈一笑,问:“可是孙青霞!?”
这人跟树桠环抱中的苏眉、树下的孙青霞刚好成了“上、中、下”三层,蔚为奇景。
孙青霞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对敌的时候,反应快,出手急,攻守从容,可是,而今他一听这人的笑声,甚至没有抬头,他整个人都绷紧了起来,手握看剑,斜指于地,虽始终没有举目,但肃杀之气,令又想俏悄包抄上来的和尚、上人,都为之止步、退后。
孙青霞已放下了小颜。
龙舌兰一见来人,失声道:“仇小街!”
树上的男子耳朵很尖,眼睛也很利,马上就招呼道:“龙姑娘,你可好?你可老远跑到这儿来了,可知道你夫婿也天涯海角的追到不文山来么!?”
龙舌兰一听,伸了伸舌头,花容变色,悄声跟孙青霞道。
“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走?”
孙青霞皱了皱眉头。
龙舌兰充满内疚的道:“我是伤了你,但我不能落在这些人手里,”孙青霞冷笑道:“你跟我走,你不怕我毁你容报仇?”
龙笑兰道:“你至多在我另一片脸上再划一刀……可是这些事我都目睹了,苏眉会放过我吗?”
孙青霞冷峻地道:“你夫婿都快来了,龙姑娘,你什么身份?你跟我走,你不怕我奸了你!!”
龙舌兰一咬银牙,扶着小颜,毅然道:“你虽然厉害,但若没有我协助,就断救不走这位小妹妹的。”
孙青霞剑眉一剔,叱道:“你——!”
忽听苏眉仰首向树顶叫道:“仇一笑,快下手,这孙淫魔已着了我的毒!”
仇小街听了,就向树下扬声道,“龙姑娘,快躲开,别跟这种淫魔同流合污,我不想误伤了你!”
龙舌兰怒目相向,嚷道:“仇捕头,你别未弄清真相就乱下手——我看这里头有问题,案情仍有待稽查。”
仇小街笑了起来,道:“那好,你叫这淫魔束手就擒吧,我抓住了他,会查明真相、还他个公道的。”
龙舌兰转向孙青霞道,“他说的有理。你不如先让他——”孙青霞咄然叱道:“废话!给他逮住了,我还有辩白的余地?你真第一天当捕头、跑江湖呀!?”
龙舌兰想了想,道:“说的也是……”
仇小街却都听着了,放声道,“龙舌兰,你不管这事,站一边去,你夫婿着紧你呢,我可不想伤了你得罪他。”
仇小街这样一说,龙舌兰可冒火了,仰首骂道:“仇一笑,你给我听着:姓任的狗东西,不是我夫婿,我跟他八辈子打不到一边去!”
仇小街格格笑了起来,“那是你家夫妻房里的事,我仇某人可管不着——只龙捕头貌美如花,若不是早许配了任公子。连我不免心动就是了……”语态可谓十分轻狂。
龙舌兰听得银牙咬碎,正要反唇相驳,耳畔却听孙青霞以:“蚁语传音”跟她说。
“你把我那包袱里的古琴递给我。快!”
龙舌兰偏垂着首,也把声音压得低低的,问:“怎么回事!?
孙青霞以“腹语”疾道:“仇小街居高临下,要施展他的‘一泻千里,搜神一击”。我的兵器不趁手,难敌他全力一击?”
龙舌兰见他如临大敌,连刚才她以剑指着他颊颈之际,也未见他如此凝重过,不禁问:你的绝门兵器就在古琴里?”
孙青霞点了点头,不答话。
树上的仇小街却看出了端倪,喝问:“龙舌兰,你在干什么!?”
龙舌兰头垂得低低的,把语音也压得几乎连她自己都听不见:“琴里的东西我拿给你——可是你要带我一道走。”
孙青霞气得用手一抹脸上的伤口,手里也沾染了血,他用血的手指放人口里,舔了舔,居然似十分滋味,眼里绽放出野兽的炽芒。
龙舌兰了,心中难免有些畏惧。
仇小街又看去了蹊跷,在树上喝道:“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龙舌兰仰首退了七八步(已退到孙青霞弃下包袱的所在地).向树上放声大喊:“死仇一笑,没你的事,你叫那姓任的去死,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嫁给他!”
一说完,她一腑身,已抄起了包袱!
她出手极快!
但仇小街更快!
他好像已觑出了龙舌兰的用意,即时行动!
“啸”的一声,他已自树顶枝尖直射了下来,整个人像一支箭,斜射孙青霞。
龙舌兰这时已从包袱里抽出了古琴!
但己来不及。
仇小街已射到了孙青霞身前。
他手上没有刀,没有剑。
他全身没有兵器。
他只有握着右手拳头,突出一只手指。
中指!
一指叩在孙青霞额上!
孙青霞这刹那间,兀然抬头。
出手一剑。
小街化指为爪,五指如钩,抓住了那把女人的剑。
——那一把曾一招削断“穷血”古剑的女人之剑,竟给仇小街半招之间夺去!
同一时间,仇小街的手也击出一指!
同样是紧握着拳,中指折突,叩在孙青霞胸膛上!
“嘭”的一声,孙青霞背部似穿了一个侗,炸出了一蓬鲜血!
龙舌兰惊叫了一声。
她这时正递出古琴:
然而谁都看得出来,一切已经迟了。
可是仇小街并没有乘胜追击。
他就像飞射下来的佯,在空中同一虚线上,倒掠了回去!
过树,上了顶,再自树上最高的枝尖停了下来,独脚而立,他不用手一撂垂下的几丝乱发,风吹来时,飘飘欲仙。
——像他要本未飞掠过下来,未曾动过手一样。
他独立的姿势很漂亮。
他撂的姿态很优美。
他,很潇洒。
可是着了仇小街一指之叩的孙青霞,则不然。
他空手。
剑已给他小街夺去。
他捂胸。
退。
龙舌兰这时递上来古琴,他却不接。
他已来不及从琴中抽剑。
他一手拎起了包袱,刷地拔出了那把“女子神刀”。
——那是曾经划伤过龙舌兰面颊的刀!
他舞起了刀花:那就像一名白玉如雪、白雪如玉的裸女胴体,在他手上狂舞飞旋一样。
在刀风呼啸中,他向龙舌兰喝道,“我掩护你,你带小颜一起走!”
龙舌兰喜形于色,即道:“好,附加一个礼品给你:古琴我也一并拎走!”
于是,她左手扶着小颜,右手抓住焦红色的古琴,拔腿就撤。
小颜却说:“龙姊,这琴我来拿。”
一手已抓过了古琴,龙舌兰心道,“这丫头好机伶!
大家本待趁孙青霞力竭追击,却没料孙青霞虽着了仇小街一击,还能抖擞神威,刀势舞得比刚才拼搏时声势更强更盛,谁都欺不近去(其实是菩萨和尚要等一恼上人先出手,上人也候和尚先动手;同样,耶耶渣要让陈路路先下手,而陈路路也没那么笨,他在等耶耶渣先行出击,余此类推),孙青霞边舞刀边护着龙舌兰急退,苏眉发了三次镖,都给打飞了。
这时,孙青霞边退边反击,护龙舌兰与小颜翻上不文山,他颊上披血,额上披发,全身染红,目露凶光,脸行狠色,全身刀风虎虎,谁碰上了,谁就得死,这时候的他,一点也不满洒了,却反而像一头狼。
负伤的狼。
拼命的狼。
很狠的狼。
要行千里呼号万里的孤独的狼。
——那神话居然跟刚才龙舌兰与陈路路矢对峙时竟十分近似的!
几乎一样!
但孙青霞狠些。
龙舌兰恨些。
五、龙哭万里
刀光漂亮。
漂亮得像一个没有穿衣服的女人,在孙青霞手里掌中跳出了一场狂舞。
但再漂亮的刀光都是无情的。
——再漂亮的女人也一样。
碰不得,惹不得。
所以没有人阻拦得了他们的疾退。
他们走了。
苏眉怒问仇小街:“你为啥不阻止——”她没有问下去。
因为她看到仇小街咀边正淌下了一行血。
她也看见了仇小街的右手仍紧紧抓住那把很女人的剑——不,是那把十分女人的剑已嵌入他的掌肉之中。
看来,仇小街所受的伤,只怕不比着了他“搜神一指”的孙青霞轻!
——这孙青霞的战力居然如此之强,能在一招之间同样让名动天下、有备而战的“一笑神捕”负了这般不轻的伤,而他当时手上还没有任何一把趁手的剑,况且之前还中了毒、受了伤!
在树顶上的仇小街,仍没有下来。
他不下来,苏眉就只好上去。
她飞掠上树顶,在别一枝桠上立足——许是轻功远不如仇小街吧,她虽英、但站姿却远不及仇小街优美。
她当然很不服气。
——他可以,我怎么不可以!?
可是她左腾右挪,平衡换气,但始终设法子站得像仇小街那么云停岳峙,泰然自若——而且这是已受了伤的仇小街!
——偏偏就是他可以,她不可以!
这又奈何!
苏眉上了树顶,这才看见仇小街的样子。
他还是那个佯貌:
眉很浓。
唇很红。
——一张本来就很孩子气的脸,而今成为了大孩子的脸,却更俊了!
他唇边有血,但潇洒依然。
苏眉说:“你受伤了?”
仇小街一笑:“我站得高,知道他们在哪儿逃。”
苏眉一想到孙青霞未死,就心里发急,“你不去追击他?”
仇小街一笑,“你就这么急着要杀他,一刻也不能等?”
苏眉强笑了一下,道:“我只是不想让我的好朋友龙舌兰也给这登徒子骗子——你刚才不也看见了,她对那淫魔如痴如醉哩!”
仇小街笑笑道:“你真为龙姑娘着想,只不过,我不追,是因为已经有人在追了。”
苏眉一时没意会仇小街说的是“追”(求)龙舌兰还是指“追(击)孙青霞,故而一愣,仇小街撂撂发梢又道:“这就是站得高的好处,至少可以望得远些——现在追杀的人回来了。”
苏眉这才醒悟仇小街是说认真的,但有人已去追蹑孙青霞,她怎么会全无所觉?却听一人漫声道:“一笑神捕,果然临高望远,我们一动一静,都逃不过你法眼。”
仇小街也哈哈笑道:“我往高处站,是给马军师临风布意,衷心祝祷您能将孙魔星手到擒来——却不料你回来得这般快!”
马龙自不文山头一株秃木旁现身,洒然惭声道:“我还是空手面呢。惭愧惭愧。我本来随尾跟去,但一路上,发现有三处布毒,恐是老字号温家的人所为。待破得了毒,姓孙的已走远了。”
苏周有点发愣:“原来马军师早已来这儿了!Σ皇侨プ纷傥掳宋奕ッ矗俊?
马龙嘿声道:“我怕是温八无故弄玄虚,调虎离山,引我们追踪,却支开了我们的实力,所以就先请仇捕头和天狼箭、天狼剑回到不文山来。可是那八无先生简直精似鬼,追得远又怕溜了,一俟就几乎着了他的毒。我看对方可能已知晓了,既这次主要任命不在此人身上,所以也掉首赶上不文山来。”
仇小街似在苏眉面前为马龙开解道:“我也是再回到树上来时,才发现马军师也回来了。”
马龙道:“事实上我也是刚到——刚来得及看见仇清天飞身下掠向孙魔星施展“搜神一指”的英姿!”
仇小街又一的撂垂落下来的长发:“那马军师是目睹我给孙青霞迫回树上、逼得上树旦挂了彩的狼狈相了!”
马龙道:“要是光明正大、单打独半,也只有仇一笑的这一指是真正伤得了姓孙的!”
苏眉只觉脸上一阵臊热,道:“我们都在这儿喝茶聊天起来了!?到底那姓孙的龟孙子还杀不杀!?”
仇小街微笑向马龙注目。
马龙悠然道:“打铁趁热,追人趁快,杀人趁伤。孙青霞负伤不轻,此时不来他个走投无路,更待何时!只是我要在这儿恭候“叫天王”大驾,而论班辈功力,我们这些人里,除了仇捕头,还有谁制得住孙淫魔?”
马龙这么一说,菩萨和尚、一恼上人脸上都显不忿之色、耶耶渣、陈路路更羞愧低头。
仇小街一笑道:“好,我去。”并把嵌入掌肉里的小剑一拔而出,登时血流如注,仇小街不慌不忙,点了自己手腕几个穴道,又取了一颗朱红色的药丸,连同一包紫色粉未服下,却把怀剑收于襟内。
苏眉见了就加一句:“仇摘头当然要去——至少为报这一剑之仇,也得走这一趟!”
仇小街道:“我这就走——但任副刑总来的时候,可由你们侍侯他们了!”
苏眉一呆:“任副刑总?”
仇小街露齿一笑,牙齿甚白,笑得甚为好看:“他是龙舌兰家族许配的夫婿,连同另一名是也是姓任的副手,也是从京里赶到这儿来,他们名为抓拿孙淫魔,其实任公子是怕龙姑娘和那铁手神捕在一道——哼,嘿,看来他担心已是多余的,只不过是弄错了。铁手?鬼影也不见一个!龙舌兰,倒是跟孙淫魔有影皆双去了!”
苏眉还抓不准头绪,却听马龙吩咐道,“陈神箭、耶神剑、上人、和尚,你们就随仇捕爷一起去立功吧!”
一恼上人、耶耶渣、菩萨和尚、陈路路自是对马军师的话都唯命是从,仇小街一笑:“人多也好,打不赢他也累死他!”
然后纵身要走,忽跟苏眉一笑道:“苏姑娘。”
苏眉也不知怎的,听仇小街如此柔地呼她,也不禁心里怦地一跳,轻声答:“什么事?
嗯?”
仇小街笑笑道:“请你以后若没有我的许可,千万勿要随便跳上来与我平起平立——我喜欢比别人站得高一点,就算男女相好,我也只喜欢处上风,在——上——面。”
然后,他一笑。
笑得甚潇洒。
一伸手,就在苏眉下颔摸了一下。
只摸一下。
摸了就走。
只留下一阵潇洒的风,还有微微颤晃的枝头。
苏眉只觉一阵恍惚。
半晌,才气绯了粉靥。
但仇小街已经走了。
陈路路、菩萨和尚、耶耶渣、一恼上人都紧蹑而去。
苏眉气极了。
她一顿足,幼枝嫩桠承受不起。断落下来,苏眉几乎失足摔例,但幸好她身形轻灵,半空一个翻身,仍稳稳当当落下,只脚步微微一挫,就轻巧地落在马龙身边。
马龙伸手要扶。
苏眉已经站这定,一闪身,让马龙拉了个空,且藉意一撂自己的发梢,却又省觉自己好像是模仿了仇小街的习惯的动作,便啐了一句,骂道:“他以为自己很潇洒?我哗!他的头发已快掉光了!还臭美!”
仇小街虽然有一张孩子脸,双眉浓如黑刀,鼻挺唇翘眼有神,但头发的确已见稀疏零落,就是因为如此吧,他才会留着校长的头发,因为若是秃头的人只蓄短发,那秃顶就更显而易见了。
马龙开解似的微笑道,“他只是故意让你生气的,——既是如此,你又何必真的着恼?”
苏眉仍以手指把弄着发未;忍不住问:“——那任副刑总到底是谁?”
“啊,这你还不晓得吗?”马龙似很有点错愕,“我相信你必然听过刑部里而今当红的两个极其厉害的人物吧?”
马龙这么打明了一提,苏眉顿时醒起,“啊,莫不是……!?”
马龙沉重的点了点头:“对,就是他们两个:任鹤田和任虎雪……”苏眉诡然接道:“——即是任劳任怨?”
马龙缓缓的接道,“任公子当然就是任怨。”
就在这时,不文山对开的十一寡妇山岭上,忽然传来一声长笑。
又似是长啸。
既似是夜枭哀号。
又似苍鹰长嗷。
这啸笑之声,混合起来,就似是哭声一样。
——一头哭在万里千年外的龙。
龙吟!
马龙听了,也神色凝重的说:“仇小街果然是一笑神捕。他已追上孙青霞。”
苏眉遥望十一寡妇山,红唇嗡动,沉吟不语。
——乍听仇人又落入包围中的她,怎么看去,都似欣喜的少,感伤的多。
她不是一直都很恨他的么?
她不是巴不得杀了他的吗!
——那她又何必愁眉不展,郁结不苏?
却听马龙忽扬声道,“有道是:日出勿提曹操,夜落莫提阎王,这回说人,贵客就到了!”
第三章树上的男人
一、一种含笑让步的温柔
孙青霞带同龙舌兰、小颜翻过了不文山,在他们面前出现的,赫然有两条路。
一是往上的路。
——十八星山。
一是往下的路。
——这是通往十一寡妇山的小道。
孙青霞只在两条岔道上停了一停,怔了一怔。
然后他立即做了抉择:
往下走。
他决定了就走。
甚至没跟龙舌兰打个商量。
他也根本不问她的意见。
这令龙舌兰很火。
——尽管铁手一向都是个很有主见的男人,但他跟龙舌兰一道。但凡做什么事,都必定先征询龙舌兰的意见。
要是龙舌兰的看法不一样,他就一定佯作同意,然后才随机点化,让龙舌兰自己领悟,更好的办法是怎样如何。
铁手一向为人厚道。
他对龙舌兰一向保持了一种含笑让步的温柔。
他并非与世无争。
他还与天下有争。
不但争,而且斗。
但他只与恶人争。
且只据理力争。
——他的“理”就是侠义的操守。
对龙舌兰这样的女子,偶然她纵无理一些,他也会含笑让步。
龙舌兰也是聪明女干,虽给人宠惯了,但没有宠坏。
铁手让她,她纵当时未知,但事后总是了然于心的。
她一向受到宠护她的人包围和娇纵,她已成功成了习惯。只除了对她的“婚姻大事”之外,她可谓没什么不惬意的。
——不过那门“婚事”,可非常要命!
她内里可是为了这个而“逃”出来的。
她因而离开京师,越走越远,美其名为“跟铁手名捕出来闯江湖去,抓拿孙青霞归案”,其实,“逃婚”才是她真正的理由,最重要的目的。
不过,当她仓皇逃走之时,却发现孙青霞问也不问她,就决定了路向,她还是不快得形诸于脸:“为什么不往上走?”
她偏着首问,且充满了信任。
孙青霞手作“请”之意,只说了一句两字:“好走。”
龙舌兰冷笑道:“你别以为我误伤了你,你就可以替我决定一切——别忘了,你还犯了其他滔天大罪,我仍是要抓你归案的!”
孙青霞这次说话更干脆,只一个字。
“请。”
龙舌兰嗔道,“什么意思?”
孙青霞道:“来抓我呀。”
龙舌兰蔑了蔑唇,“这时候,本小姐不想落井下石。”
孙青霞冷冷地道:“而今在井里的是你。”
龙舌兰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有种就不要知说一半吞一半的!”
孙青霞道:“你跟那一群狐群狗党搭上了,除仇清天还算半条好汉外,其他都是畜生。
铁手不知到那儿去了,你不是来了个夫婿么?快回到他怀里去吧,江湖雨大风险,不是你这种天真女子可以混得来的:万一你逢着叫天王,还真吃不了兜特走也走不了呢!”
龙舌兰停下步来,叉腰光火,气虎虎的道:“你算什么!?其他人都是畜生,就你是好人!?嘿,现在抓你的全都是坏蛋了。你可真会恶人先告状呀!我夫婿?我夫婿关你屁事!
你要和我分道扬镳,我还没逮住你呢!划你的一刀,可清得了你对殷色可给你迫疯、朱丽丽遭你毒哑、铁秀男让你奸杀的罪孽么?”
龙舌兰每提到一个人,孙青霞就冷笑了一声,等她说完话,他才冷不防说一句:“那你来抓我啊!”
尤舌兰涨红了脸,狼狠地道:“你以为我不敢?”
她反手摘下了她背上的小弓。
在她身旁的小颜,一天清丽无邪、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二人起争执,终几要动武,忍不住悄悄的扯了扯龙舌兰破了半片的衣抽,细声说:“姊姊。”
“嗯?”
“会不会……”
“你也别来吞吞吐吐的,有话快说,我立马便宰了这淫魔!”
“——既然刚才你也误会他要砧污你,会不会其他的案件也……也别有内情呢?”
龙舌兰听得心中一动,但嘴里却哈哈笑道:“那有冤情!你这黄毛丫头。别为这淫魔开脱了,铁证如山.容不得地抵赖推脱!”
这时候,忽听一声似远似近、如龙如鹰、若笑若哭、也啸也曝的厉音自天际震起、划破、传来。
孙青霞脸色一变:“仇小街功力精深,这么快就复元了。追来了!”
龙舌兰趁机讥笑他:“你怕了吧?”
孙青霞却正色道:“仇一笑是个人物,铁游夏是位英雄——别的我都不怕。”
龙舌兰打道:“他又没来,也没发现咱们——一声鬼哭神号的你就怕成这样子,还充什么淫魔煞星!”
孙青霞这次却不跟她争这口舌之利,只沉重的道:“他已发现咱们在这儿了。”
龙舌兰倒是奇道:“何以见得?”
孙青霞道:“仇小街一向喜欢居临下。他的‘搜神指’也愈是自高而下,愈能淋漓发挥功力。他是个喜欢立天高峰、站在树顶上的男人。这儿山多、树多,他只要往高处一站,要发现咱们行藏还真不难。他已发出呼啸,显然是通知其他的人,一齐包抄——”他眼神里充满了痛苦的斗志。道:“我要先上十一寡妇山,就是因为这儿方便战斗,有利于以寡击众——这一场决战,只怕已免不了的了。”
二、鹤立霜田
越过了不文山,就是十八星山。
从十八星山往上走,就到了一山树,从一山树,只有一条路:大森林——灵壁——长气河,只要渡过了长气河,就可从一泥洞进入界峨山,到了那儿,就算百万大军,也断截不着孙青霞。
那是一条越走越荒凉的路。
自十八星山往下走,就是十一寡妇山,这是一座小丘,但从那儿,可转入大深林——此处跟“大森林”极不一样。“大深林”是有沼泽毒章之所在,凶险处处:“大森林”则是郁郁无尽的原始森林——出了深林,便可取到胃园、肚园、肝苑、肠圃四处或其中一地,经定定镇而入州府,混入平民百姓中,消失无踪。
这是一条愈走愈热闹的路。
听到了仇小街的长笑尖啸,孙青霞携着古琴,把剩下的如花缅刀、女子神刀都系在身上,铁着脸只急速赶路。
不过,他走得再快,也得要稍慢下来,等候龙舌兰。
龙舌兰本来轻功极佳,但她是干金小姐之身的侠女神捕,不过,认真说来,她“本行”还是“千金小姐”,当“女侠神捕”还只算是她的“副业”。
一旦上这种山、走这种路、吃那样子的苦,她的“本质”、”原貌”可他都露出来了。
何况,她还要“照顾”小颜同走。
小颜倒很吃得起苦。
可异她却不谙武功。
——这就很吃亏了。
小颜是个很聪敏的女子,尽管她仍在慌乱之中,但仍很快的就看出这一点,所以她说:“你们把我放下吧,这几我熟路,躲起来谁也找不着这样跟我们一道走,累了你们,辛苦了我。”
她的提议无效。
因为龙舌兰和孙青霞异口同声的立即反对:“你别以为你这样说,我们就会把你扔在这里置诸不理。”
小颜不眼气,“那我可以躲起来!且サ哪忝牵植皇俏遥 ?
孙青霞的活要比龙舌兰不客气多了。
“仇小街的可怕之处是在于他的眼力可看透一切,如果正在赶来,那姓任的家伙就是‘鹤立霜田竹叶三’任怨的话,那这个人的鼻子则比猎狗还灵。你躲不过去的。他们能杀掉‘一文溪’的乡民,就断不会放过你。若给仇小街抓着你还好,但若落在叫天王手下手的手里,或给任怨逮着,那你就会后悔说过这种无聊话了。”
小颜听了,眨着一双灵灵的服,忍不住问:“那么多高手追杀你一个,你逃得了么?要是逃不掉,还逃来作什么?,’孙青霞冷哼道:“我天天有人追杀我、缉捕我,我三十几岁了,也给人追迫了逾三十年,我到今天还没死。”
这次,到龙舌兰忍不住问:“对了,依出道时你就声名狼藉作计算,你最少也有三十五、六了吧?怎么看去跟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差不了多少?你易过容吧?有啥美容术?可介绍本姑娘——”这回她的后的却给孙青霞喝断:“这是什么时候了!居然在这关头问这个!真枉你也名跻神捕之列!”
龙舌兰气得噘起了嘴。
她真想不限这大脾气的老淫魔一道“馄”了,可是一想起那温文、温柔、温良如玉的“订了亲、送了聘札、只未过门”的“夫婿”任霜田,她的心就发毛,毛管悚起,还是宁愿跟这身败名裂的臭脾气“色魔”急遁于这荒山野岭之地了。
尽管龙舌兰对孙青霞的火爆脾气很是不忿,但她对某件事还是有歉意的:“你……脸上还疼不疼?”
孙青霞的面颊仍在淌血。
——龙舌兰故意赞他样儿长得年轻,一是实情,二是女性对这种事自然最感兴趣,三是她也因误伤了他而内疚,所以主动说些“欲盖昭彰”的话来,减轻这心头负担。
可是孙青霞明是不受她这套。
“——要不要……先止血?”
孙青霞忽道:“他们追得太近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要在入黑之前予之重挫,并摆脱他们,否则我们过不了今晚。”
龙舌兰又间:“如何予以重挫?”
孙青霞没答,只勿勿赶路。
龙舌兰讨了一鼻子没趣,低声嘀咕道:“你别以为只有你行,到时候你就知道姑奶奶我比你还行!”
小颜们耳听了,便又霎着水水灵灵的眸了问:“姐姐,你有办法对付追兵么?”
龙舌兰胸有成竹的笑了起来。
就算在逃亡的时候,她也像一只凤多于似一只山鸡虽然是一只落在难的风凰,但到底还是凤凰。
“到时你就知道谁最行了。”
他傲傲的说给那全心依赖她的小女孩听。
孙青霞急急取在下的路,使龙舌兰更大惑不解:——若仇小街人在高处,孙青霞一味取道往下走,岂不是更让仇小街洞悉去向、占尽上风?
所以她又忍不住了。
忍不住问:“你这样只往下走,仇小街始终站高处钉死你,你又如何逃得出他的追踪?”
她还忍不住追加了一句批评:“你到底懂不懂得逃亡是怎么一回事?”
孙青霞还没回答,却又听到一声尖啸。
就像满山的枭一齐笑了一声。
孙青霞听了,顿足嗟道:“哎,他来得好快——来不及了!”
他脸上满是遗恨,遥望向对面山坡。
龙舌兰顺着他视线望去,才发现这儿已走到谷底了。
到了谷底,再翻上斜坡,过了一漠霜田,就是另一处山峦。
山峦起伏,悠悠无尽,似至少有七八座高矮矮的山头。
不过,这段山峦跟原先树木幽深的十八垦山不一样。
这些山坡多有石灰岩组成的,多嶙峋怪石,突兀纠立,但坡上却童山濯濯,就算偶有树木,亦多枯桩,旦长得并不高壮,可能是因长年北风乱削之故吧,难得见出几片绿叶茂枝。
龙舌兰是个聪明女子。
她忽然明白孙青霞的用意了:
——莫不是他想用地形来抵制、消减仇小街的优势?
她只想到这儿,就再也想不下去。
她此际只想吐。
因为她看到那片霜田:
霜田已废。
春冰未融。
雪泥满地。
在这块偌大的废田上,有羽翼略为变灰的鸬鹚伫立在牯牛的骸骨、人的断肢上、甚至有一种类似天山雪莲的大花,浮沉干冰泥霜田问,错落盛开期间,在白了头的芦苇丛隙望去,竟颇有一种“寒江雪”的意境。
在这样一块毫无生气的死地上,却不知何时,来了两个人,就是一早就已“种”在这块让人特别感觉凉、冷、寒、冰意的霜田上,跟这要死不活的荒地雪泥融合在一起、化不开。
那两人都仰着首。
眺望。
——正望向龙舌兰这儿来!
这两人,一老一少。
老的垂头丧气、发白须灰、困目如睡、猥琐淫亵,他弓着背,趴在地上,好像正奄奄一息。
少的斯丈、好眉、姣貌、亲善得甚至有点害臊,他鹤立霜田,清风徐来,白衣袅动,就像一只欲飞又止的白鹤。
龙舌兰一见到两人,就像乘坐在大风大浪的船上,那感觉又来了:呕。
——一种欲吐的感觉。
孙青霞立即察觉到尤舌兰的“不对劲”,然后他也马上发现那块霜地上的一老一少,一立一趴的两人。
他的瞳孔也立时收缩。
他没见过这两个人。
但他听说过这两人的事。
他听到的已太多。
所以他向龙舌兰问了一句:
“是他们?”
龙舌兰只点了点头,呼吸却急促了起来。
孙青霞沉住了气,正色道,“——他们既是来找你的,不一定有恶意。有他们两人在,谅叫天王的人不敢将你如何,保况铁手一定会周护你。如果你要收手,现在正是时候,不然,恐怕就没有回头路了。”
这几句话,他说的很诚恳。
但龙舌兰的回答:很快,也很直接。
她甚至情不自禁的抓住了孙青霞的手臂,一叠声的道:“不,我不要跟他们回去!”
“不!我决不落在他们手上!”
“我宁死也下跟他们回去!”
孙青霞心中一声暗叹:
他明白了。
尽管他现在的头一个比三十一个还大,但他还是深心地明白了:明白了传言可能是真的。
——这任劳、任怨二人,是江猢上、也是六扇门里最心狠手辣的两人,而年轻的那个尤胜年长的十百倍。
——他们曾杀一个人,杀了足足四十一天,连那个人的至亲都再也认不出他是谁,更不知道那居然是一个“人”可是这“人”偏偏没断气,还继续“活着”受苦。
——他们任意用刑,有一次,对一位忠臣烈士屈打成招,用了五十二种刑法,连朱月明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刑总在场观察,居然发现有超过七成的刑具他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连想像都想像不到的。
——这一老一小向以活剥人皮为乐,而且以用刑为好,任何英雄好汉,落到这两人手上。唯一希望是:有机会自荆可惜的是,他们总让你有机会亲睹一块块的吞食啃嚼自己和亲人的肉和骨头,但却决不让你有晕死过去的机会。
——更可怕的是,这一老一少所做的事,全有刑部的大官“照着”,不仅皇帝赵佶,连丞相蔡京、太傅梁师成、东南王朱励、大将军童贯,御史中丞王黼等权奸佞臣,对这两人都很信重,让他们成为打击异己的先锋,可是,一旦要依法追究,以律裁他们,却发现他们一直在刑部并没有正式的任职,可是却可以随意动用刑部、衙门和六扇门的人手。
这是两个相当可怕的人物,就算是朝中的大官也不欲得罪这种人,所以多方结纳,刻意奉迎,使这两个没有正式官衔的人,却比朝廷上有正式名位俸禄的文武百官还威风。
孙青霞长吸了一口气。
他也明白了:原来龙舌兰要嫁的正是这“鹤立霜田竹叶三”的任怨!
(难怪她也要‘逃亡”了!)
他更明白另一件事,那就是:
他现在不但招惹上“叫天王”那一伙人,连仇小街、铁游夏、苏眉各路人马也在追捕他,而他却在这时候只怕又惹任劳、任怨!
——他就像是一头撞上了镶了刀耙的门檐!又一手捅迸了马蜂窝堆里,还一脚踩入了老虎钳上!
他现在的处境是: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对方有的是人,而且都是高手,结成一伙,分头出击,互相应合,援兵不绝。
他呢?
什么都没有。
除了声名狼藉,还有一身的伤,以及同时要保护两个女子:一个不会武功、完全要他照顾的无辜女子。
一个虽识武功、但却惹了更不好惹的敌骑追击之麻烦女子。
——试问这样一个绝境,他能做什么?
他还能做些什么?
他唱歌。
三、虎行雪地
孙青霞居然在这时候,唱起了歌。
他唱歌的声音很好听,乍听明是三分刚劲,细聆却蕴有七分忧伤。
那像是一首军曲,但却以万种柔情流了出来;那本来就是一阙情歌,但又以郁勃难舒的英气振动了人心。
就是为他在哀歌中带着侠烈的英风,所以觉得他的声音特别多情;就是因为他在高歇里流露着无限神伤,是以份外感受他的心志自有一股郁郁不得志的壮怀激烈。
听到这首歌,使龙舌兰觉得不似是孙青霞唱的:因为他不像是那么一个忧伤的人。
——也不像是一位失意的大侠。
(他只是个声名狼藉的淫魔呀,怎会竟在这绝境里唱出了令人听了心里也为他神伤为它受伤的歌声来!)——那是什么歌?怎么这么好听?通常一首歌要多听几次才能入耳顺口,但这歌一唱,就像是唱出了自己心里的乐音。
(这时候的孙青霞,不大像一名淫魔,倒是似一位放唱的诗人,一位行吟的歌者。)正疑惑间,只听孙青霞歌声一止,向小颜柔声道:“你跟我走,只有更险,亦是负累,我把他们引卅,你找到机会就走。”然后他问了龙舌兰一句话:“你是决定了不跟这姓任的回去?”
龙舌兰立即点首。
孙青霞看了她一眼,峻然道:“我打发他们之后,你立刻带小颜姑娘走,只要会合上铁手,谅他们也不敢动你。”
龙舌兰气红了脸,冷笑道:“你不必千方百计赶我走,跟你在一起,多一刻,我都倒胃。任劳任怨跟我爹娘有交情,我不好当面让他们难堪,你打发了他们,我走我的路,你少跟着赖缠!你放心,小颜姑娘交我照顾。”
孙青霞道:“这就好办。我不怕敌人追赴,只怕女人烦缠。”
言毕,他挽起焦尾古琴,长吸一口气,径自往十八星山和十一寡妇山之间的那一大片霜田走去。
春意未消冰未解。
他又哼起了那首歌。
歌声清凉,且带着微微的优伤。
他的歌欲断欲续,似风中的雨,雨中的花落,落花也有温柔的远志。
流水呢?
——如果流水绝对无情,这煞星又何携同他古旧的琴去面对一位似敌非友、若嗔乍喜的女子之夫婿:那是他的仇人?还是他的情敌?
霜田寂寂。
鸬鹚掠起。
远处依稀有萧声。
行所过处。略闻冰裂微呜。
——毕竟,严冬已过,春寒料峭,芦苇自头花正好。
剑在琴中。
剑是他的胆吧?
琴在手里。
琴是他的心么?
龙舌兰这样看去,看他走下箱田为自己应敌,不禁有些痴了。
却听小颜也哼起了歌,才惕然一醒:啐!不禁想,幸好自己划了他一剑,不然,这色魔可不知又迷死多少无辜的清白的女子了……忽又省起,小姑娘哼唱的歌,跟那孙淫魔竟是同一个调子的,莫不是——?
她留心听,只听得两句。
笑将剩勇抵天敌
敢把余忿追王廷
龙舌兰忍不住问:“你怎么会唱?”
小颜展颜笑道:“小欠哥常来一文溪,帮这家那家子的忙。他常唱这首歌,听多了我也会唱几句。”
龙舌兰道:“下边怎么唱?”
于是小颜就唱了下去:
瞬殁刹亡一息间,
谁知饮罢遗空筵。
龙舌兰愈听愈感兴趣,且把曲子记住了,问:“还有么?”
小颜答:“有。但我没听清楚,没记好。他每次唱歌,都好像很伤心、很失意的样子,我看了心乱,就没听清楚歌同了。”
龙舌兰听小颜这么说,发现她的视线仍望着孙青霞下山的身形,竟有些痴了,她也不觉为孙青霞的安危而有点担心起来。
却万未料到,孙青霞一边唱一边逍遥自在的走下十八星山,一路洒然的走上霜田,又一直飘然的走向那一老一少,然后:他竟礼仪周周的向那像鸬鹚和老虎的一老一少的招呼、拱手、谈话。
谈没几句话,只见那老的只动了几动,孙青霞就一矮身竟跪了下去!
他携着琴,佩着刀,一路走下霜田,一路暗自运气,迫住了“蜻蜓冰镖”之毒力,当走到任劳、任怨身前十步之遥时,他陡止步,轻挟琴于胁下,拱手道:“是刑部双任?”
老者说,“我是任劳。”
年少的说:“我是任怨。”
孙青霞道:“白鹤冲天是为了飞翔,老虎行于雪地是为了觅食,两位不远千里而来,是为了抓我吧?”
任劳咧开了嘴,露出了两排黄牙:“既知我们来了,你就认命就逮吧.”孙青霞忽然重重骂了一句:“又蠢又懒!”
任劳涨红了脸,整个人像一只随时攫起噬人的虎,咆哮道:“你说什么!?”
孙青霞道:“你要抓人,便得下死功夫,你这种吓唬人的话,只配去吓唬三岁娃娃。我给人追缉了好些年,抓我的人也很多,这种话的人更不少,但不是死了,就是说完了就夹尾巴逃回去叫奶奶去了。”
他冷笑道:“一个人蠢,也就罢了,偏又懒惰,以为三言两语了事,飞鹰走免就会往肚里攒,真是蠢人膏盲了。偏生是蠢人特别懒,聪明人懂得懒,而有智慧的人反而知道不该懒的就不懒:所以像你这种蠢人特别吃亏,难怪给同僚同门骑着受欺、熬着受苦!”
任劳几没气崩了脸,叱骂:“去你妈的!”
虎步一跨,只听霜田一阵裂响,已连左跨右踏换了五步。
他以虎步迫进,但虎爪却未攻出。
这五步看似跨得随便,但孙青霞即察觉三件事:一,退路都给这五步封死了。
二,这五步只在任劳身边七八尺内进退,但却似纵横独步,虎虎生风,这样一个六旬老人以如此低马绷筋的游步迫进,如同滑在冰上、翔于虚空一样,其火候之老练,可以想见。
三,他已感觉到脸上一腥——猛虎在扑噬人时,总是让人扑面腥风。
——步已跨出,攻击即至。
所以孙青霞立即放下了琴。
在冰上。
他一旦将琴置于冰田上,任劳的虎步立即就静止了。
也僵住了。
他没有立即发出他原要发出的攫击。
他沉腰低马,左虎耳,右虎锋,只息屏蹲身,峨然不动。
却不知为何。
四、相击才知相知深
孙青霞弯腰,俯身,放下了琴。
他的动作轻,而柔,就像放下的是在他怀里恬睡的心爱女子。
面向他的任怨,发现放下琴的他,神容很有点奇情。
他甚至还蹲了下去,双手搭在裹着琴的布结上,好像已听到包裹里的琴已弹出了乐章。
他蹲了下去,没站起身。
他的双手放在琴上。
裹琴布未解。
他蹲着,腰间的如花缅刀也绕蜷着,女子神刀在背,唯一已出鞘的,许或就只有他的双眉如刀。
他脸上还淌着血。
——那伤曰定必是很痛了吧?
他脸上也带着笑。
——像听到一首好曲子听得人心人肺的那种诡笑。
单足独立、飘飘欲仙的任怨,跟沉马卧身、蟠腿欲攫的任劳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以及心里三个疑惑:——他为何要以这个姿势应敌?
——包裹里究竟是什么?
——他到底想干啥!?
在半山上的龙舌兰和小颜,完全看不到孙青霞的神色。
但只看到他蹲身于霸田上。
因为他背向她们。
所以龙舌兰并不明白(就算面对孙青霞的任劳任怨也不明白),当即叫了起来:“他干吗要向人下跪!?没种!”
“是下跪吗?”小颜狐疑的道:“他是放下了琴之后,就没起过来吧?”
龙舌兰“哎呀”的叫了一声。
小颜可给这大名鼎鼎的女神捕吓了一跳,“怎么了?”
龙舌兰七担心八忧虑的道:“这两个姓任的老王八蛋小王八蛋都擅于下毒……会不会这王八淫魔已受制于这两只大小王八!?”
——在她口里,这好像是一场各路“王八”大会战似的。
小颜喃喃地道:“这两个人很厉害?”
龙舌兰哼哼道:“你没见过世面。在京城里,得罪他们的人宁下尽十八层地狱也不愿落在这两人手上。京城之外的正派人家,听到这两人在京,也就绝足不入京里来。”
小颜著有所思,“难怪小欠歌那么沉重了,这回恐怕应付不来。”
龙舌兰啐道:“什么大欠小欠的,他姓孙,叫淫魔——你怎么知道他应付不了?”
小颜道:“小欠哥……不,孙淫魔……孙哥哥一向洒脱,天大的事,他向来眉不一皱的就扛上了。他常来一文溪,我也常去杀手涧,见惯了,从未见他有过难色,说话一句算一句。今回,他前刻还明说不许我脱队自行,但一见这两人就转了话,暗示要姐姐你带我先走——我看,这些人真不好对付,像小欠哥也心里没谁了。”
龙舌兰想想也是,但又反复思忖了一下,这淫魔既已四面楚歌,到处树敌,干吗只稍为央了一下,他便义不容辞的去面对这两名新敌?他跟自己可没啥过命的交情呀?保况自己刚刚还挂了他一刀!如此百上加斤,着实全无必要,这样想着,心里未免有点不是味道,她本就惧怕这任氏双刑,原想让这孙淫魔跟这一老一少两只妖怪拼个你死我活,反正谁胜谁负她都不操心,可是而今这般一思忖,却似好像欠了姓孙的半个情。
小颜仍在揣思:“我看……就算他对付得了这一老一少,也会转首去面对叫天王一干人,而让我们有足够的机会逃走。可是,眼前,这老的、少的,还有要树上的男女,已够不好应付了。”
龙舌兰倒发觉这小女孩心思敏捷,十分聪明,有时心细如发,且妙想连翩,有些事,小颜不说,她还真没意会到,于是便说:“不怕的。万一他不是这两只老少王八蛋的对手,我呵下去帮他一把……”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任怨的种种可怕之处,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改口道:“我看,你小欠哥那包裹里有秘密武器,也许可以应付这对天造地设的王八蛋!”
话未说完,只闻啸声又起。
像一只巨大的癫蛤螈学人类狂笑一声,然后就给一只蝎子塞住了喉头。
小颜脸有忧色。
这回连龙舌兰都看见了。
也发现了:
孙青霞背上仍淌着血。
——他曾着过仇小街一指。
“搜神指”。
孙青霞仍蹲在霜田上,没起来。
他全身都是空门。
一身都是破绽。
他要出击,不易,首先得变换姿势,要拔刀,还得先站起来。
但他现在全身都是让人攻袭的地方。
任劳本来一直叮着眼前这个人的喉咙。
不管他一出爪,还是一踹足,眼前这赫赫有名的“淫魔”就再也吸不了一口气、呼不出一口气。
他喜欢抓住人的喉咙,慢慢发力,看着在他右虎爪中垂死挣扎的人,脸色如何发紫发胀,终于瞪眼吐舌,一寸一寸的死在他手里。
那是他的赏心乐事。
可是,俟孙青霞靠近他身前之后,他的“目标”变了!
他改盯着他的心。
——把这个人的心挖出来,一定是件很好玩的事。
生挖一个人的心,最有趣的是,一时间,那给剖了心的肉身未死尽,只不过是没有心了,而手上的心亦朱死绝,还会在乎里砰碰的跳搐着。
——然后他的手指慢慢加力榨挤……
想到这一点,他不由得兴奋了起来。
他之所以改换了“目标”,那是因为他眼尖。
孙青霞一旦走近,他便发现对方的背部受了伤。
——这伤也真奇怪:仿佛是在胸前看了一招,但却伤在背后。
既然孙青霞胸背负伤,那么,这部位便是他的弱点。
任劳喜欢敌人的弱点。
——弱点就是破绽。
他专攻人的破绽。
他看到这老大的一个破绽,几乎得生吞下一大口唾液,才能暂压抑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奋亢。
他没有马上出手,因为他是任劳。
“老奸巨滑”的任劳。
——这么厉害的一名敌手,却挂了那么大的一个破绽满街跑,他焉知不是局、不是计?
所以他要“看定了再动手”。
不意,这一看,却看出了个大头佛来!
敌人的破绽并未消失。
而是变了。
敌人竟有千百个破绽。
满身都是缺点、破绽!
——因为敌人竟在此时此境,蹲了下来!
一下子,这名敌人的身上,至少有一百一十三处破绽,可以让他出裂;而他,至少有七百二十四种方式,将对方击垮。
破绽太多了,招式也太多了,以致任劳一时不知该选取那一样,也因此使他一时不敢出击。
——敌人因何如此大意!?是故意的,还是另有杀着?别有妙计?
所以任劳凝在那里,不知该发动好,还是该收势好。
这可就吃亏了。
因为敌人看来就只随随便便的蹲在那儿,但他却是沉腰蹬马,僵在那里,而且,这种吃力耗气的架式,是绝对不能耗上太多时候的!
到这地步,他只有出击了!
他的腰一牛
像虎。
如攫。
他喉头里低吼了一声。
他是通知任怨,为他掠阵;同时也是征询他这个师兄,是否认可他的攻击。
然而,他的敌人却不慌不忙,蹲在那儿,似乎在等着他。
一直“恭候”着他的攻击。
任劳甫动,拦腰,势即成。
那是深山猛虎噬人之势。
但吊足微立的任怨,却发出了一声清越的鹤唳。
任劳立时不动了,又凝在那里。
因为任怨已发声阻止了他的出击。
他一向都听从这比他年轻三十多岁的“师兄”的活。
——因为不听任怨指挥的人,从来没有一个有好下常任劳大半辈子已看了太多人不好的收场,也造成不少人的悲惨收常所以他更希望自己的收场能好上一些。
因此他对任怨更言听计从。
任怨却笑了。
像个害羞得芳心如鹿撞的大姑娘,又似位如书识礼的王侯公子,他恭谨的问。
“孙青霞孙大侠?”
孙青霞全手搭于裹琴布上,仿佛与琴已隔布交会,浑然忘我,不知有敌。
任怨一双妙目,仍往孙青霞身上瞟:“我们此行主要不是要来抓你的,而是受了龙舌兰姑娘家人的重托,要将龙姑娘请回京去。”
他笑笑又说,“龙姑娘和铁手名捕才是不远千里来抓你的,请你千万别误会。在这立场上,我们该是朋友,不是敌。”
孙青霞这才睁开了半闭的眼,“龙舌兰的家人千不请、万不请,却要托你们两人来请她回去?你们声誉好么?别人不行么?”
任怨谦然一笑,斯文地道:“龙家的人都信任我。我跟临安‘龙头小筑’的人有点渊源。”
孙青霞道:“跟临安龙头世家有关系的人很多,他们为啥偏要派你来接龙捕头回去?”
任怨也不以为忤,谦逊地道:“因为我跟龙姑娘也很有点关系,她的走,跟我也有点切身关系。”
孙青霞直问:“什么关系?”
任怨有点腼腆的道:“我是她的夫婿。”
孙青霞的话毫不容情:“如果龙舌兰真的是你老婆,你老婆溜了,出走七八百里远,你这才追来向人讨,你是怎么当老公的?”
任怨的脸上居然有点赫色:“我要是知道了,就算跪下来求她,央她,也不会让她溜了——天下老婆要溜就溜了。要是让老公知悉,那还有老婆能溜得成?”
连孙青霞心里也得承认:任怨说的是真话!
——老公再厉害也没用,因为老婆溜与不溜,是在于还爱不爱他,要是不爱,老公再出色、再有本领、再爱她也没有用,因为老婆就算不离家出走,或溜不了,但心也一早就“溜”了。
孙青霞道:“反正她已决定要离开你,你再找回她也没有用了。”
任怨委屈地道:“她对我有一点小误会,解释清楚就没事了,万望大侠成全。”
孙青霞:“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到头各自飞。这句话你总听过的吧?飞出笼里的小鸟不会回来了,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任怨委屈的说:“就算她不愿跟我走,那也没办法,但她家人有些话,要我转告她,她总不能连家人的话也不听吧?”
孙青霞居然不为所动:“你的话可以告诉我,我看是不是可以找到她,转告她。”
任劳虎吼了一声,哑声哑声嘶道,“姓孙的……你,你是什么东西!你欺人太……!”
任怨却温良谦恭依然:“孙大侠一定可以找到她的。”
孙青霞冷笑:“我凭什么找到她?我又不是她的老公。”
任怨道:“她本来是不远千里而来抓你的。”
孙青霞道:“我怎会束手就逮?凭她?岂抓得住我!”
任怨:“她不一定能抓得住你,但你却一定已遇上她。”
孙青霞怪眼一翻:“你预测要是准,何不改行当看相的!”
任怨:“是有人告诉的。”
孙看霞冷晒:“人告诉你的话就信?”
任怨:“说话的人很有份量,他说我的眼一只放着青光一只放金光我都会信。”
孙青霞:“他是谁?”
任怨:“叫天王。”
孙青霞哼,“你信他,我可不信他。我甚至怀疑世上还有没有真的叫天王。”
任怨:“但至少有个很有智慧的人物,叫马龙,他是叫天王的军师,是他把消息传达让我知悉的。”
孙青霞:“以讹传讹,更作不得准了。”
任怨:“就算马军师会说谎,有一个人是决不会打诳语。”
孙青霞:“谁。”
任怨:“仇小街。”
孙青霞:“六扇门的人,不是擅说空话,就是喜讲假活,不然就尽说大话。”
任怨:“就算人人都不可信,但我还是相信我老婆就在你那儿。”
孙青霞仿佛要跟任怨比耐心:“你老婆又不是一粒核仁,我不能把他一口吞下肚里去、也不能就裹在这包袱里。”
任劳再也按捺不住,咆哮了一声,“——孙淫魔,你这是瞪着眼说瞎活不是——”任怨仍制止了他:“她刚才就在你身后,我瞧见了,他也瞧见了。”
孙青霞回望身后,道:“怎么我没礁见?”
任怨苦笑了一笑:“请你高抬贵手,把我老婆还回给我吧。”
任劳气得眉发皆戟,孙青霞依然不领情、不受好:“我说过,你老波不是珍珠,我可没把她收起来。你刚才看见的,也许不是她,就算是她,她也不要你了,你总不能老是耍赖去纠缠一个女儿家!”
任怨双眉一轩。
一向温良如玉的他,此际在白皙的脸上,左右颊一齐闪过两道青筋。
眉心也同时似有一道青气,在天庭冲了一冲。
但这种煞气立即消失了,至少,是马上给压仰下来了,只听他把话说得更慢了,更温和了。甚至语调里还带着浓烈的歉意:“对不起,我老婆走的时候,还拿走了我一些东西——一些很重要的事物,她可以不限我走,但东西总得要还我。”
孙青霞居然问:“什么东西?”
任劳狂吼道:“那不关你的事!?”
孙青霞却好暇以整的道:“那也要看是啥东西了?要是龙姑娘取的是你一万五千两黄金,我会考虑先好了她,再迫她说出藏的哪里,不让你们染指。”
任怨这回禁不住冷笑了一声,“果然是个孙淫魔。”
孙青霞道:“好说,我就是听不惯你们叫我作大侠,还是做淫魔舒服一些。”
任怨又展开最孩子一般可爱的笑脸:“人称我是‘刑魔’,你既是‘淫魔’,何不交个朋友?”
孙青霞瞠目道:“你是刑魔,我是淫魔,本就是天敌、对头,决不是朋友。”
任怨长吸一口气,眉心又有点发青:“既不是朋友,那就当我欠你一个情吧。我欠你情,日后好相见,也好做事。现在姑娘还跟另一个女子就在你身后的山腰上,你把她叫下来见见我,可好?”
他说下已索性把话摆明说了。
他已够忍耐,够低声下气了。
他的卑微姿态足以把任劳气得鼻毛飞上的眉毛,还炸成了花花草草。
可是孙青霞仍然不承这个情:“此山非我家,此路非我开,此树更非我栽——就算你见到的人真的是龙舌兰,她也不见得就跟我是一道的,为什么要叫她下来?“任劳虎地跳了起来,但见任怨摇了摇头,他又落了下去,吼道:“你真的不叫!?”
孙青霞漠然道:“要叫,你自己叫去!”然后他附加了一“你是藉机转马起身换气,别以为我不知,恶人先告状,掩饰不了狗牙鹰爪猪肠肚!”
任劳力之气得一鼻吼吸气、二鼻孔吹烟,任怨却依然温文有礼的说:“我可以自己过去看龙姑娘吗?”
答案是:“当然可以。”
“我早就想过去了”任怨带点幽怨的说,“可是你在这儿。我们谁也过不去。”
孙青霞笑了:“告诉你一个办法。”
任怨乖乖的问:“什么办法?”
孙青霞:“你杀了我,从我尸身上跨过去!”
任怨陡静了下来。
任劳却遽然吼道:“我早就想这样子了!”
他一具虎跃,要在出击,却听任怨问了他一句:“你刚才使的‘虎打白雪地,豹爪乱劈柴’之势,自然要腰载锤倒辇猴,此际腰马可有点酸累?”
任劳呆了一呆,收势、道,“累。”
任怨笑道,“所以你才惜机弹起,”
任劳忙道:“我是找更好的角度对付他。”
任怨道,“可是他沉膝拗步的蹲在那儿,姿势迄今全无变换过。”
任劳道,“他只不过……”忽尔感悟到:眼前这敌手的潜力可骇之处,省觉自己若已贸然出袭的后果,不觉深心惕惧起来。
“相击才知相知深,”任怨和气温文的笑着,向孙青霞供手长揖道:“要是大家能不伤和气不相轻,不动干戈不互击。就成为相知,那样该多好……”孙青霞微笑。
他不笑只是冷,但一笑更傲。
他用手拍拍包袱。
包袱里发出应和清音。
那确是琴声。
琴声打断了任怨似还要说下去的衷心之言。
五、货比货
任怨惨笑道:“设想到你会如此断然的用琴声拒绝了我的友情。”
孙青霞淡然:“我俩本来就不是朋友,谈何交情?”
任劳依然叹气:“老婆是人家的,你凭什么拦在这儿不让人过去!?”
孙青霞爱理不理的道:“我是在拦着人么?我只是蹲在这儿.我有拦着人不许过去么?
这儿地方大得很,要找老婆,不会跨过去通山放嗓子喊地动脚趾追用手指抓么!”
任劳一时为之语塞。任怨则道,“可是孙少侠往这儿一蹲,正好伏在要害,没你允可,只怕谁也过不去,除非……”孙青霞微徽一笑:“我刚才说过了,杀了我就这儿那儿都去得了。”
任怨依然气平、谦冲、而且诚恳:“凭良心说,刚才我王师弟第一记‘伏地虎’,跟你这一下‘卧地龙’一比,可不成架式……真金不怕烘炉火,高手只怕货比货,凭你这一蹲至今,我还真不敢动你。”
孙青霞道:“我听了也真感动。”
任怨似完全没听出他嘲讽之意,“不过,可惜……”孙青霞道,“可惜老婆你还是要我的,是不?”
任怨道:“而且,你身上所着的‘蜻蜓冰镖’的毒,每一刻冲击你经络一次,现在只怕又已到了发作的时候了吧?”
他的语气已渐见锋锐。
“何况,你脸上的伤也还真有点刺痛吧?不然,你右眼角也不至纵控不住的抽搐了几次!你的伤对右眼视力肯定有碍。”
孙青霞微微笑道,“你真是未出击已能知敌深,堪称是我肚里的蛔虫。”
任怨的眼神开始变了。
像两支针。
浸了毒的针。
他狠狠的从孙青霞上的伤,盯到他的胸前,好像还透过他的肺腑,直盯出了他的背项:“更且,你背上的伤口,胸前的伤痕,也伤得不轻吧?仇小街的‘搜神指’,一向是摄魄搜魂的!”
孙青霞道:“说的好。你这样说话,才像是江湖传闻里心狠手辣的任霜田任老三!其实,你就一直拖时间在等我身上着的‘冰毒’再次发作。”
任怨赦然道:“我这算心狠手辣?我本一只不过要求你帮一帮你。把我老婆还给我罢了,却你偏是不肯——我本来看你这一蹲,全身是破绽,占了绝对劣势,反使我门不敢出击,但现在我想通了;”他边说着,春风徐来,他衣快飘飘,双袖袅袅,几似展翅欲乘风而飞,高洁清雅得是天地同一只白鹤、一张白纸似的:“——你会不会只帮意这样一个不易久持、全是破绽的姿势来唬住我们,让我们不敢动手,让我赔了夫人又折兵,空手而退呢?”
说到这里,他又眯着眼去看孙青霞。
他飘飘欲仙,俯视下踞伏地的孙青霞。
他双如刀。
刀锋冷。
冷得像已切入孙青霞的肌里骨内。
他眯着刀目,像削入剜进孙青霞心坎里的用鼻音问了一个字:“嗯?”
孙青霞根本不看他,依然低首,泰然自若,双眉却宛如两道黑色亮剑,静静地架住了任怨的两记眼刀。
“你要动手就请。”
——这就是孙青霞的答复。
以后他又似进入忘我的状态。
他居然闭起双目。
哼着首歌,仿佛包袱中的琴在鸣,他在和着一般。
任怨盯着他,狠得比用锤子把一口钉子敲进木头里去还更星火四迸。
他终于点了点头,向任劳。
——他点头,就是表示:可以出手了!
笑将剩勇抵天敌
敢把余忿迫王延
瞬殁刹亡一息间
谁知饮罢遗空筵
这就是孙青霞唱的歌。
他居然在这时候,还能唱歌,而且还能唱这首歌,这样的歌!
大敌当前,他隔着包袱抚琴,竟闭着眼唱这样的曲子!
这使得本来正要出手,联手攻击的任劳、任怨,不禁狐疑了起来:这厮在搞什么鬼!?
同一个疑问,在半山上的两个女子也同样不明不臼:他们怎么不交手?不打?还在谈得如此相知,孙淫魔甚至还坐还了下来、低下来、蹲了下来,对着那么一头凶猛的老虎、一只狠毒的白鹤,在覆霜的荒田上抚琴吟风谈他说天下成?
“怎么光谈不打!”龙舌兰狐疑了起来,自言自语地道,“他们结成了老襟不成?”
小颜听了,“嗤”了一声。
龙舌兰忽然省觉,奇道:“你这小娘子不知生死,这关头你还笑得出来?”
小颜满目都是笑意。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睑浮了起来,眼里都漾着汪汪的水,亮峦的希望,春阳一照,脸上白滟滟,写上的仿佛是年轻貌英四个字,连龙舌兰看了,也不觉心里一动,再看一眼,仍觉不足,又看了一眼,之后就索性看着她,目不转睛了。
“我怎么笑不出来?”小颜仍在忍笑,眸于里都漾着迷笑,“你大姑娘的这样说话,我哪能不笑?”
龙舌兰指着自己鼻子(她的鼻型很尖、很匀、很柔,虽然比一般女子都显得大了一些,但看去却很调和柔美,像一朵处于的乳房),“你笑我?我有什么好笑的!”
小颜捂咀吱格吱咯的笑了起来,又咳嗯咳嗯的强忍了笑,这才道:“你怎么可以称他们为‘老襟’?那你当自己大姑娘是啥了呀?”
龙舌兰嘀咕道:“我这才不管,我听京里男人都这样说话的——就他们说得,我说不得!”
她有点懊恼(也有点狼狈)的自她刚从敌人手上夺回的箭壶里抽出五色小箭,张弓搭上,箭簇上准霜田里的三个一蹲、一伏、一独立的人,发狠的道:“我才不管:谁要是对本姑娘没安好心,我管他是老王八小王八还是不老不少色魔王八蛋的,我射他个五大窟窿洞!”
小颜知龙舌兰似有点狼狈(也似有点懊恼),同时也给龙舌兰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她就抿住了咀,不敢再笑了。
他怕龙舌兰老羞成怒。
一个小女孩(尤其是美丽的女子)在春日的碧树翠峰间忍着乍散乍收的笑意,龙舌兰尽管是搭弩向霜田上的男人瞄震,但还是瞥见了,发觉了,神迷了。
她忽然觉得身畔这弱女子、小女孩、这村姑娘居然是美的,而且美得来有神,有态、有情、有趣、有心。
她蓦然觉得自己幸运。
——幸好她是个女子,不然,她一定会情不自禁的钟意了旁边这个小姑娘。
(这村姑一定是个内心明洁的女子,要不然。怎么在应敌、逃亡、危机四伏之际,只要她在身边,就会觉得不是那么的险、紧张、动魄惊心的呢!)她可不是这样的女子。
她虽经历了大风大浪,闯过了大江大猢,也经得起大风大浪,闻得起大江大湖,但还是有时身在危机中仍蓦然不知(这是她爹爹龙端安对她的评价),又或是无缘无故的神经紧张起来(这是铁手向她的劝诚);她可没这小村姑的气定神闲。
——可这小姑媲的气定神闲是因不知敌人的凄厉可怕。
她本来还以遨游的心情来办案,终发现差点受辱、给好友苏眉出卖也只一时气恼,划了孙青霞胸上一刀也只内疚了一阵子(其实心里也想过:活该!让他也像自己一样,脸上先留下一道疤痕再说!),但任怨一迫近,她就难免风声鹤唳!
——难怪这小姑娘不怕,因为她根本不知任劳任怨、任氏双刑为何人何物:所以不知亦是一种幸福。
龙舌兰想到这里,心中不沉微微有些感叹。
有时,他也希望自己是个幸福的女人,不必知那么多事,不必做那么多事,只要端坐家中,等爱她的人来照顾,景能安稳过一辈子。
可是不行。
她的心老是当捕快,因为女子中绝少有出色的捕役,所以尽受欺凌;她要为天下女子一申冤气!
她要当名捕当得比铁游夏还著名——或许,这样才能唬住任怨,也令铁手对她另眼相看!
她要当有名的捕头才能自由。
她不想一直呆在临安龙头小筑。
她要让白拈银、花珍代这些不可一世的女名捕留意:她才是能为天下无辜弱女子出头的女神捕:她是龙舌兰!
这时候,搭上一弩五矢瞄准三个居心叵测的男人的她,还想着这些琐事妙念,自然是有点分了心、失了神。
但她的箭法不怕失心分神。
因为她的箭法本就名九“三心两意”。
一弓五箭,分心游神!
这本就是龙舌兰的个性:
什么样的性情就会有什么样的招法!
六、人比人
任劳是人。
任怨当然也是人。
虽然他们所作所为,比禽兽还不如,但他们的确是人,这点别无置疑。
不过,虽同是人,但任劳、任怨有着许多的不同:任怨至少年轻任劳三十岁,任劳又老又累。
任劳有痨病,且一身是伤,一生创伤:任怨全身保存得像一只深海老蚌壳里的珍珠,无暇无疵。
任劳白发苍苍,皱纹纵横,比他年龄至少老上十五岁。
任怨漂亮,男人罕见他那么美的。有他那么美也没他那么干净的,有他那么干净也汲他那么美的。在京城里,本有比他潇洒的武林高手有白愁飞,可惜却已死了;比他可爱的有王小石,可惜已然离京:也许比他更贵气的只剩下了方应看,还有比他英武的冷血,比他更冷峻的无情,还有比他更有英雄味的戚少商。
他至少比他真实年龄看去还年轻上十五岁。
任劳做事,多遭人垢病,指斥。
他常得背黑锅。
任怨作事,多得人赞赏、恭维。
——谁敢要他背黑锅?他不找你背上黑锅你已该初一十五朝天上七七四十九住龙头大香了!
任劳苦练武功。
他的武功都是苦练出来的,所以很扎实。
但他的武功却远不如任怨。
任怨永远轻松,很少习武。
可是他却是任劳的师兄。
他入门迟,悟性高,出手狠,任劳没有一样比得上他。
就算在六扇门里,任怨的地位也远比任劳高。
而且还高得多了,像蔡京、梁师成、玉黼、童贯这些人,眼里恐怕只有任霜田,从来就没有他任雪虎。
这点任劳心里很清楚。
——人比人,气死人。
他决定不比。
不比便不气。
他知道这是命定的:他一辈子都不如任怨,他这一生人都得给这师兄骑在他头上,颐指气使。
因为他也确然知道:
他没有任怨不可以。
——要是没有这个看去既害臊、又腼腆、像个初出茅庐大姑娘的小师兄任霜田,他只怕早已死了七八年,甚至早就在十六年前横死不知何处了。
所以,他的一切以这心狠子辣的小师兄马首是瞻。
许多人,活在世上,不知所措,觉得茫然,想应变,掌握契机,偏偏有时发生的事难如人意,且世事常意外,个人能力有限,故而巴不得能找到个强人可依皈,可信赖、可以委托重望的。
——至于自己,只要跟着强的、对的、厉害的人走就是是以,许多宗教上的大师、政客上的强人、武林里的宗主、江湖上的霸主,都由是应运而生,也各有许多人跟随,各领风骚也各苦民生数十年。
跟随者看来似乎不够自主、独立,可是这样追随也有好处:因为可以不再用心、用脑去创觅属于自己的道路,更可以不必负上重责,减轻压力,随波逐流的过一世。
别小看这点这处:人云亦云有时也是一种幸福快活有些人活了一辈子就败在有个性这一节上,还真就是办不到胡里胡涂过一生。
以有人曾责过任劳,为何对任怨那么个资历比他低、心胸比他狭窄的、看去像女人还多于像男人的任怨这般言听计从,其结果是:劝的人给整死了。
有的是给任劳迫死的。
死得很惨。
有的是给任怨整死的。
死的更惨。
——任怨之所以知道有人“挑拨离间”,当然来自任劳向他通风报讯了。
——该不该出手对付这孙淫魔呢?
这时候,任劳最需要的是任怨的意见。
不,命令。
有人惯于发令。
有人则习惯听令。
——你若硬要听令的人发令,发令的人听令,初初还真使人无法适从、难以习惯。
不过听惯命令的人若常常有机会让他发令,他发令多了反而成了习惯了:那时再想要他听令从命,可真是要他的向也要你的命的事!
反过来说,惯于发号施令的人,一旦失去了权、自然无法适应,但听令听多了,从命从久了,也会渐失去了感觉,变成个唯命是从的人了。
明白这道理,就会知道将相本无种的道理,同时,也一定能理解,世上的权力为伺下大久便得要换一个新天、重翻改朝换代。轮流做庄的深层规律了。
任劳想请教任怨。
——要不要出手?
——有没有胜算?
他当然不能立即便问。
他只有用他们彼此之间的“方法”来对话:——“密语音波”。
他们师承于“四分半坛”陈氏兄弟,这一坛弟子,左耳听的是普通人的对话,右耳听的是同门所发出来的音波:这种声量,震颤若不是过高,便是过低,是以,只有受过特别训练的人才能聆听得到,别的人预多只见他们咀皮子微微且急剧颤动,却不知他们说的是什么。
这就是陈开心、陈安慰兄弟为何喜欢招收孪生兄弟。孪生姊妹,至少,也要同姓同宗或个性面貌甚为接近的原故,有许多秘密功法,乃非心灵相近、心意相通的人是难以练成的。
任怨甚至还有一种本领:
他能透过奇怪诡异的内力,切入别人经脉,倒灌真力,让对方喉头颤动,说出他要对方讲的话来!
——这种无异酷刑,但对迫人招认、屈打成招、制造冤狱、讨好佞宦而言,是件晋身封爵的杀手锏!
可惜任劳还没这个天份会这一手“绝艺”;他的师父、师叔“笑杀人”陈开心、“看杀人”陈安慰也没将这一种“绝技”传给他。
却只传给了任怨。
不过,他们之间的秘密通讯方式:“密语传音”,任劳毕竟是能掌握的。
——他毕竟比任怨长数十岁,在运用方面,甚至还比任怨更娴熟。
这时,任怨的立足处,很靠近他。
任怨看去飘飘欲起,宛若仙鹤迎风,任劳一看便知:他这个师兄将随时发动他的攻势了!
所以他用“密语”问:
“为什么还不下手?”
任怨神色不变,像个乖、驯、听话的少年郎:“不能。”
任劳不解:“他中了‘冰’之毒,又受了‘搜神指’劲,且脸上伤痕仍在淌血,他只在装模作硬充死匝,咱们岂可让他逛过去了!”
任怨的加答很简单:
“请看足下。”
七、狠对狠
这儿的“足下”不是尊称。
而真的是“脚下”的意思。
——“脚下”到底有什么意思?
任劳立即“留意”自己的脚下:
这一留心,可大有“意思”!
他们立足于霜田:仍铺着一层残冰的废田。
这层冰不算薄:人踏上去本无失陷之虞。
这层冰亦不算厚,至少可心透过冰看见田上龟裂的泥块和调苔。
可是,任劳一旦留意起“足下”来,才发觉他们立足之处,冰已“开始”龟裂。
而且还在迅速“蔓延”,很快就会四分五裂。
至于任怨那儿,他独足轻站、迎风微立。所站之处,冰面亦稍有裂纹——但绝对没胡任劳那儿那般严重罢了!
不知从几时开始,他们脚下的冰层已开始碎裂,但只离开十余步之遥孙青霞所蹲之处,却见冰层完整,全无裂痕。
可是他们立足之处,却裂行无声无息,只要一使劲,再用力,就可能全往下塌,人也失足陷了进去。
——若有这样的情形,又如何跟孙青霞这样的对手为敌!
敌人原来一早已发动了攻击!
——原来孙青霞早在蹲身抚琴、手搭包袱之际,已把内力透地弦的震动,把任劳任怨处身之地的冰层割裂,只要对手一有异动运劲,就失去了立足之地;任劳突然觉得牙痛。
他每次一旦感应棘手问题,难以解决之时就会觉得牙龈很痛。
——他剩下不到二十六只牙,但只有七只算是尚称完好的。
其它的都腐了。
烘了。
甚至松了、摇了、危危乎保不住了。
人老的牙就是这样子的!
他知道自己牙痛的原故:
——他一向知道也听闻孙青霞这淫魔精通剑法,以及另有精娴的绝招,但从来不知道、甚至没想像过居然也有那么精强的内力!
而且精宏得竟到了这个地步、无声无息蕴布在他们立足之地,你一个又一个的地雷!
他现在才明白任怨一直不肯出手的原故!
所以他牙痛。
他牙痛的时候任怨就头痛。
他看见任怨皱着眉,眉上飘浮着青气,就像青霜刚凝结在他眉峰上。
这一点,他知道比他年轻三十岁的任怨跟他是相通的、是通的。
——他们的心灵出奇的契合,所以才练成了许多合壁的奇招,联手的绝技,尽管任怨常嫌他老、笑他钝、一直都看不起,可是这些相通的特点,就是使得当年“四分半坛”陈氏昆仲决心收容他们入门的重要原因。
任怨头痛,就像给斧锁砍劈一样。
他很想眼药。
他怀里有药。
但他不能,也不敢服。
因为大敌当前。
这时候,他既不能示弱,更不能分神,甚至完全不可以有一丝松懈。
他头痛的时候也知道他面对的人有种“痛苦”是干真万确、十分肯定的。
一,任劳必然也在牙痛。
二,孙青霞颊上、脸上和背上的伤,也一定在痛。
问题是,谁比较能忍痛?
他俩师兄弟的痛是惯了的,但孙青霞的病是伤。
他明白孙青霞是故意拖延时间运气,一方面以为这样便能压制装冰镖”之毒,一方面也正利用这僵持的时间把内力收聚于他们脚下,一触即发,也一触即杀!
他知道这一点,也觉察到内力源源自地上伏。
但他仍下放贸然出手。
因为他没有把握,同时他也在拖宕时间。
他虽然发现孙青霞中镖的情形,不知道“冰”毒攒入对方的准确时间:所以当孙青霞脸上露出痛苦气色时,他也不知道对方是真的忍痛,还是佯痛?是真的毒发,还是引他出手?
而这只是错不得的。
万万错不得的。
因为对手也是个狠脚色。
目下,他们是狠对狠。
他们虽未出手,但其实已在交手了。
他们在比:
狠!
——到底准狠?
任劳终于发了狠,用“密语音波功”狠狠的问他的师兄:“他以内力救裂了我们脚下的冰,不见得就能打倒我们;他虽保持沉腰蹲膝,但不见得就完全不支;他全身都是破绽,不见得那就不真是他的罩门要窖!颐潜鸶W×耍 ?
任怨(以“密语传音”)道:“你凭什么以为他只是吓唬人?龙舌兰先前还与他是敌非友,而今他在四面楚歌之际,还敢背这黑锅,为她卖命——他若无余力,全没把握,他敢扛这猛鬼庙在背上走!?若非自身可保之后,就色胆包天,欲火中烧,又何必再跟咱们结这梁子!?”
任劳(仍以“密语”)反拮:“他要是真有实力,就不必拖时间,一下来即出手对付咱们了!他又何必一再故意延搁?”
任怨(仍不会意,只好说破)道:“其实主要不是他在拖宕时间,咱们也在拖时间!”
任劳(不解)道:“我们也拖……!?”
任怨(以密语):“我是想拖到叫天王或一笑神捕那些人赶来——”说到这里,他开始冷笑(笑声是无法用“密语”的),脸色很有点不忿:“我算错了。”他说,“那些人也一样精似鬼,一直迟迟不出现,无非是想我们和这大煞星先拼上一场,就算两败俱伤,他们也照样渔人得利……嘿!”
八、狼对狼
——为什么还不打?
龙舌兰一弓五矢,本来瞄准了霜田上对峙的任怨的任劳。
现在她又多瞄准了一个人:
孙青霞。
她看他们在下面好像相交莫逆,聊天说地起来,心底里不禁又狐疑了起来。
(莫非三人都有阴谋?)
(莫不是那淫魔要出卖她!?)
不知怎的,她对孙青霞总不能完全信任,她本来刚刚为了误划了人脸上一剑而生了内疚之意,又为他肯为她出头对付任怨而生感谢之情,但而今一见此人居然跟那姓任的两个王八有说有笑,她就怒火中烧!
甚至觉得给人出卖了!
所以她在瞄准的目标,又多了一个孙青霞!
她要射的人再多几个也不在乎!
反正,她使的正是“分心箭法”:
——她不怕分心,她本业就是在不专心中练成这种箭法的!
就在心中怀疑之,却听那小姑娘小颜傻乎乎的问了一句:“——你们练武的人,是不是在交手之前,都得要装老虎狮子扮猿猴螳螂还是蟑螂的张牙舞爪一番,来吓唬对方的呢?”
龙舌兰给她问得一怔:
——这小女孩真不懂事!
可是,回心一想:她问得忒地真有点道理。
所以,她只好答:“也许是吧。他们杀人要动手前,没有把握打倒对方,只好比手划脚一番,让对手行怯了,他才好出手打杀,这是所谓心战犹在交战之先吧!”
那小女孩依然迷茫,喃喃地说:“怎么就不能创出一种武功,不好看但实用、没巧饰但实际、没诸多繁枝节叶但干净俐落的招式来呢!”
龙舌兰真的有点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女孩子家说出来的话。
——果然是个村姑;长得再好看,毕竟是个野地里的姑娘,说话也泌刺刺的,像个野汉子!
幸好她不谙武功!
山腰上,龙舌兰一弓五箭,瞄准霜田上对峙还是对话的三个男人,眼神狠得像一头小母狼。
——如果她也算是头狼的话,她身伴的小姑娘就像只小狐狸了。
霜田上那三个男人,仍在以不同的姿态在对峙:就像三头狼。
——一老一中一少,谁的爪子、尖齿先咬死了对方,谁就是最狠的狼。
人恒常如是:驯的受凶的欺侮,凶的是大坏蛋,但最凶的却又成了大英雄、大人物、甚至是伟大的民族救星、国家领袖。
否则那也只不过是一只狼。
一只较狠的狼。
而已。
任劳仍狠,斗志仍盛:“就我们二人,也未必斗他不过,他们不来,这功正好让我俩独占!”
任怨仍以密语传声,“你忘了一件事。”
任劳道:“龙舌兰?我注意到了。她是用箭瞄着我们,但她那种‘分心箭法’,还分不了三师哥您的神!”
任怨道:“不是这个——你忘了他的包袱!”
任劳盯住地上那一口长形的包袱,好一会才道,“可惜我不能过去舔一舔——我只要用舌头舔一下便知道里头有的是啥了!”
任怨继续以密语道:“也许仇小街就是一眼洞透了里边藏的是什么厉害的秘密武器,所以这才迟迟不敢动手。”
任劳仍不以为然:“他许在里边啥也没有,只这厮在虚张声势。”
任怨以传音反问:“——要是万一真的有呢:你别忘了,至少,这姓孙的有一把长达七尺三才连剑锷也尖锐夺人的‘朝天一剑’,到现在,还未见他亮出来。”
这下任劳可有点泄气了。
江湖传说里,真有这么一把剑。
——那是武林中一把魔剑,听说是从不肯斩杀女人。但男人遇着了,不饮血是决不空回的。
传闻里使此剑得须剑剑向天开式,不然也得朝天收势,总共三十三式,剑身用以爱抚女人,剑锋则杀尽好流,故白道上怒斥之为“淫魔剑”,黑道上窃虐之为“淫情剑”,孙青霞则称为“朝天剑”,其招式为“纵剑三十二”。
的确,而今只见他系刀携琴,却未见他身上有剑。
——他为何仍未拔剑?
甚至连剑也不亮!
——莫非这才是他的秘密武器,必杀招式!?
这不到任劳不防、不畏、不生惧。
所以他也真的有点气沮。
偏在这时、却听孙青霞懒洋洋的问了一句,“你们商量好由谁先出手未?省得我冰镖之毒已发作了二十一次,你们还在这里唇动声灭的谈个不休!”
任劳只好望向任怨。
任怨笑了。
他拍拍手。
收势。
缓缓的,他徐徐地把吊起的一足放落在冰层上,小心翼翼的,温文仔细(似生怕走了一只苍蝇)地向孙青霞供手爽快地道。
“好。你狠,你强,不管你看得小弟否,小弟都交定你这个朋友了!”
他说到这里,姿势已全回复到一个普通人毫不戒备的状态无异,并伸手入襟——可是他的手一插入怀里,孙青霞放在包袱上的手,突然紧了一紧。
他的人很高大。
手却很校
很秀。
但很干净。
——像对女人的手。
且有着漂亮女人的手指。
纤纤。
九、怕便怕
这只十分秀气的手,突然做了一件事:
做了一件女人绝对做不来的事。
——就算是男人,也一样做不到。
至少,世上没有人能做到这事——
这两只手中的一只,陡然破冰插入地里,然后一抓、一抽、哗啦一声,这白皙娟秀的手已变得满是泥泞,但已抓住一物,高举于前。
那是一尾鱼。
——泥鳅。
孙青霞竟透过了半透明的冰层,盯准了泥泞里游走存活的一尾泥鳅,一手破冰而入,抓住了它。
任怨、任劳面面相顾。
终死了心。
那条鱼仍挣扎于孙青霞手心,任怨已缓缓抽出了他的手。
他手里果有一物。
是一个锦盒。
他递给孙青霞。
孙青霞没接,只冷眼的看,冷冷的问:“什么东西?”
任怨乖乖的回答:“我已放弃去见龙姑娘,现在我唯一希望,便是请求把这龙家老爹要我交给龙女神捕的东西,交回给她。”
孙青霞皱了皱盾,仍是那一句:“这是什么东西?”并缓缓的把仍在他手里掐动的鱼慢谩放回泥洞里。
任怨扬了扬手中的盒子:“锦盒。”
孙青霞酷然道:“里边有什么东西?”
任怨脸上也现了迷惘之色:“我不知道……我不便打开。”
孙青霞马上说:“打开它。”
任怨讶然:“为什么?”
孙青霞冷冷地道:“阁下的恶名远播,我不能在没弄清楚到底这是什么东西之前,便贸然将东西带在身上,交给龙舌兰。”
任怨脸上顿有为难之色,“可是,这是龙端安龙老大重托我的事物,我们不便说打开就打开……孙大侠到这时候仍能破重冰攫游鱼,光是这一手,我等已决不敢再有异动了——孙大侠却还是信不过我!?”
孙青霞反诘:“我为什么要信得过你?嗯?”
“想要我转交?”然后他还是说了那三个字。
“打开它。”
没办法。
任怨只好打开了锦盒。
锦盒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纸。
纸上只画了线:不同颜色、千丝万条、剪不断、理还乱的彩线,就似各有一只形同衔了线的乌鸦在这白纸的空间里乱飞后所留下来的痕迹。
上面没有字。
也不知什么意思。
孙青霞看了,又剔了剔剑眉。
他看不懂。
任怨也愁眉深锁。
看来他也看不懂。
“这是什么东西?”——这句话,这次,孙青霞没有问出口。
他只说:“你要我把这交给她?”
——“她”,自然就是龙舌兰。
“是的。她既舍我而去,变了心的女人,就算给我追回来也没有用。我们两师兄弟跟你对峙了半天,尽管你受伤在先,但以蹲身而对我们,浑身是破绽,内力摧冰裂,且能空手破冰抓鱼,包袱里有的是杀手锏,我自知应付不了。在江湖上闯荡了那么多年,在刑部亦任事久矣,我不会将背不起的硬扛着走。怕便怕,不要强撑死顶。今天咱俩撤就撤了,但剩下这张纸片,就有劳阁下了。”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走了。
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一定,任劳自然也跟着走了。
一下子,两人都消失于霜田上。
孙青霞这才舒了一口气,只觉金星直冒,几乎一交坐倒。
好一会,他仍起不了身。
因为他的膝,已麻痹了。
他好不容易才撑起了身子,只听一阵籁籁响,冰都从他衣缝里往下掉落。
——淡紫色的冰。
那不是寒冷的水气在他身上结成了冰,而是“冰毒”。
他一面应敌,一面把部份“冰”之毒运气逼了体外。
他只觉头晕脑涨。
但他得要强撑。
因为更多的敌人已迫近。
他不好再拖。
不能倒。
不能不把握逃亡的契机。
尽管他很痛:背部伤口反而没有了感觉,但着了一指的胸前,却痛得要命!
龙舌兰看到任劳任怨走了,也透了一口气。
她收回了弓。
插回了箭。
小颜发现她真有点虚脱了的样子,才省悟到这名震京师的女神捕对这任氏双刑可真有点畏如蛇蝎。
龙舌兰一直看着孙青霞一路走回来。
走上山腰。
在经过三丈余外一株最为高大的枯木前(这儿全都是光秃秃的枯树,只三两株长得比较高大突出),龙舌兰忽觉刀光一闪。
——孙青霞好像出了刀!
(又好像是没出过刀?)
(他为什么要出刀?!)
(附近并没有敌人呀!)
(他一定是向我炫耀来了!)
(哼!)
龙舌兰本来心里还有点感谢他的,现在可更卖少见少直到孙青霞走到近前时,她才冷哼一声,问:“你还没死哇?”
孙青霞停了下来,寒着脸。
龙舌兰冷笑道:“你们臭味相投,变得倒挺投契的。”
孙青霞不理她,只掏出了一张纸片:“这是他要我交给你的。”
龙舌兰远远瞄了瞄字条,问:“什么东西?”
孙青霞一笑,带点疲惫和说:“这句话我早问过了。你老公说:这是你爹要他交给你的。”
龙舌兰偏偏头,眸了像小猫的眼一般好奇,正要伸手去接,忽听一声长笑如长啸。
龙舌兰马上缩了手,搭上了箭,向上,瞄准。
孙青霞脸色也变了变。
他的手也搭在他挂在背上的刀锷上。
只听小颜用春葱样般的食指,迎着春阳遥遥指着喊:“那人……那人——他又来了!那树上的男人,他又来了!”
他又来了!
那树上的男人又来了!
——那树上的男人正在树顶上!
高高的树梢上!
第四章男人的刀
一、杀便杀
在树顶上——不,一向喜欢高高在上的,当然就是“一笑神捕”仇小街。
仇小街在高高的树梢上,飘飘欲乘风归去。
他还跟小颜姑娘单起了一只眼睛,笑道:“小姑娘,大哥哥可来了,你可想念大哥哥吗?”
小颜一时粉脸陡红了两朵绯红:“他……他……”一时“他”不下去,还绞着十指低低呢喃了一唏:“他还跟我单起了一只眼!”
孙青霞钦青着脸,瞪向那棵枯树之顶,道:“左眼还是右眼?”
小颜道:“右眼。”
龙舌兰没好气的道:“你瞎了不成?”
孙青霞瞳孔似在收缩:“我眼睛有点痛。”
龙舌兰奇道:“左眼还是右眼?”
孙青霞板起了脸孔:“左眼。”
龙舌兰不禁有点关心了起来:“是不是中了任怨毒?——他可是天下第一大毒物,他是心毒,是以比老字号温家的高手还毒。”
孙青霞冷冷:“我没事一反正也不关你事。”
龙舌兰本也一番好意,无端吃这一句无情话、也气白了粉脸,咬唇忿道:“好——本来就不关我事,你死你事!”
仇小街却在那儿漫声道:“看来,你夫婿的担心是担对了:只要龙姑娘一出京师,就是泼出去水,收不回来了,他这便亲自来追,也迫不回来了——只不过,现在看来,铁手那边还不见得近了水楼了台、龙大小姐反而对孙淫魔是漫漫情话谈不完,真是羡煞旁人也。”
龙舌兰给人一气再气,她也一恼再恼,遥指骂道。
“仇小街,你没来自讨没趣的,这儿没你的事,滚回去!”
仇小街仍洒然笑道:“用滚的?我不肥胖,也不够滚,京师又太远了,除非龙姑娘肯跟我一齐滚,那你就艳福无边,滚花了边也千情万愿了。”
龙舌兰斥遁:“油咀滑腔的!亏你刚才还央我跟那姓任的小王八蛋回京去,你这会儿却连你姑奶奶都敢调笑起来了,不怕给剪了舌根啊你!”
只听仇小街道:“那不一样。”
龙舌兰道:“有什么不一样:转个头儿就头上开了朵牡丹不成!”
仇小街笑道:“刚才我劝了你跟任兄回京。我跟他在京里算是同在刑部任享,只我挂名他不挂,我辛勤些他自在得很而已。再怎么说,我跟他也是同僚,总不成见同部友好之逃妻也不警告几句、劝诫一番!”
龙舌兰粉脸也挥起两朵怒红:“死仇小街,舌尖生疮咀巴长疥还站那么高,小心一跌就仆落到长安街去!”
仇小街却迎风笑道:“好说好说,俗语有谓:好人不长命,恶人祸千年。干我这行抓人的,不把三五百个命硬的命贱的不要命的抓去坐个三五千年,还真不愿就此咽气呢!有次我在广东一带办案,一气抓了‘四分半坛’五六十名弟子,他们都在背后骂我是‘仆街’,那是粤语,大意是指:此人坏到该趴在街上死了算了,骂得可也真贴心,哈哈……”他提琶别人如何替他取绰号、恶名时,居然还高兴得什么似的,笑得合不拢咀。
龙舌兰啐骂道:“果然是个强词夺理的贱骨头,叫你‘仇仆街’可真没折辱了你!你既知我是谁人,又与任小王八蛋是份属同僚,还敢来风言疯语,岂不自相矛盾!”
仇小街哈哈笑道:“那不同。大大的不同。我刚才是尽了职,尽了人事,你既然不肯听劝,一定要红杏出墙,那就不关我事了。何况他也赶来了,他自己亦请不动你,还给你姘夫打走了,我这局外人那还有置咏的余地!”
龙舌兰这次气得竖起了柳叶眉儿.骂道,“仇小街,你这活‘仆街’的!当心摔死了你!”
仇小街笑说:“承蒙关心。你也不必否认了:你拖着我尽说些不着边际的疯话,无非是让姓孙的淫魔挣些咐候恢复元气——这点我懂。你这若还不算是真关心他,那倒不是风话,要是鬼话了!”
龙舌兰用眼梢去瞄了孙青霞一眼。
——敢情在仇小街再出现之时,他体内的“冰毒”正好发作吧,脸色藏青带蓝,胸腹起伏剧烈,十分可怕,还闭着眼睛,咀里念念有辞,不似念经,也不似在咒诅,却似在跟肚子里某个人在说活。
是以她才扬声跟仇小街对话,先把时间拖着再说:——毕竟、她曾划了他一刀,而他己三度救过他,一次在“子女杀手”白兰渡手里,一次是在淫僧、天狼等人的魔掌中,一次则是刚才:他逐退了任怨任劳。
她这一眼望孙青霞之际,忽听“啪”的一声微响:好像有什么(或类似冰的事物)东西,在孙青霞体内碎裂了。
然后还有两个十分奇异的情形,出现于孙青霞脸上。
他的眉忽然结了冰屑。
右太阳穴和左唇上角,忽然(几乎是不知不觉间,但又十分快速的)长出了两条疣来,紫棕灰色的,虽细小狭长如小条小蚯蚓,但仍堪称十分难看。
然而孙青霞的脸色却开朗了。
气色也好多了。
神态也舒缓多了。
他睁目,吸气,向树梢上的人长声说了两个字——两个同样的字。
“谢谢。”
树上的人笑道:
“谢我作甚?”
孙青霞道:“你明知我正迫出‘冰毒’,你却没趁危出手。”
仇小街长叹道:“我是想出手,但我没有把握。”
孙青霞冷笑道:“一笑神捕仇小街既已占住了高位、上风,还伯‘一泄千里,搜神一指’不能得手么!”
仇小街笑了一笑,笑意里充满了无奈。
“我现在是站在树顶——我确是站得愈高,攻击力愈强;”他无奈、无所谓也无精打采的说,“可是我所站立的树,都已给人一刀两段,我只要一发力,它就会坍倒下来。”
龙舌兰诧异的望向孙青霞:
她现在已明白她刚才为何好像看到刀光了!
——果然是有那么一刀!
(他竟预先算定了仇小街的落脚处,让他发不了力,立不了足!)孙青霞道:“那你大可以找另一株高树、另一处高地呀!”
仇小街苦笑道:“我现在明白你为何要先往在一寡妇山满山跑了……这一带山势不涉,也没几棵高树。”
他洒然的笑笑,表示他的不在乎,“……寡妇嘛,总是童山灌偶,少了水份滋养,满目干枯……”孙青霞打断他道:“高树没有,高地还是有的……”他用眼珠一转。
龙舌兰随他视线望去,果见五丈一处高岩大石,宛似一只没有脚的鸟,蹲坐在那儿一样,高约丈七八,孤另另的是竖立在丘坡上。
仇小街笑:“你要我跃去那‘无足鸟石’上?”
孙青霞好暇以整:“你喜欢居高临下的啊!”
仇小街居然伸了伸舌头:“说实在的,那一块东西,也真像是我那话儿……我只不过经他小一号而已!”
龙舌兰却不明所以,紧张得一味暗扯孙青霞衣袂:“你干啥要让他发现那石!他的‘搜神一击’可不是玩的、你——”孙青霞峻然道:“他跳得过去,尽管跳去。”
龙舌兰气得颊上的伤都痛了起来,骂道:“你真不伯死?”
孙青霞傲然道:“他杀得了我,便让他杀去!”
二、恶斗恶
只听仇小街又陡地笑了起来,啧啧地道:“难怪人说女心向外,我跟小龙女可是多年交情了,而今却老是帮着外人,我这真在自亢好人了。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龙舌兰破口大骂:“我去你的!仇小街,活该从高处摔个稀巴烂,狗咀里长不出象牙来!你有本领落在本姑娘手里,我保教你脱下三十二只牙来!”
仇小街却好整队暇:“哦?狗咀里若能真长出一只象牙来,我倒张开嘴巴任你拔牙;要是没有,你只要噘起小咀,让大哥哥我亲一亲,我只要吮一吮京里女神捕那小鱼儿的丁香舌头——”只听他嘻皮笔脸,浪语滤言,却是倏然不见,人影一闪,他已飞身而起。
他一运力,咙的一声,枯树应声格勒勒的坍塌下来。
就在这时,孙青霞已一耸肩,拔出了刀。
空气里突然充满了一种气、两股味:
那是药味和屎味。
还有杀气。
腾腾。
就在这刹间,极其恶斗的攻袭已然发动!
轰的一声,一块泥团炸开!
一人出现!
一个头上有十八个戒疤双耳招风双眼发红目若铜铃高牛大马穷凶极恶的大和尚,突然出现!
一出现,就扑向小颜!
——他们专捡软的动手!
龙舌兰反应也快,扬弓、扣箭,正要出手,但一剑已刺到她背后!
剑快。
可是剑身很粗。
很重。
——把剑能使得那么快,已很难得,但把这样一把九十六斤重的熟铜打造的“长征”古剑,使得那么疾,那么速的,只怕已世上少有!
这一剑刺向龙舌兰背部,说来便来,毫无预兆。
龙舌兰要救小颜,就是先挡开那一剑,但就算架开了这一剑,便来不及救助小颜。
更可怕的是,啪勒一声,一棵枯树裂开,一人在树干中地陡现。
此人手上有弓。
有箭。
弯弓。
搭箭。
弓正拉满。
箭瞄准。
箭尖炸出锐光。
——三支箭头,均对准了龙舌兰!
试问,到这地步,龙舌兰又如何救人?
——怎样自救!?
龙舌兰已自顾不暇。
可是还有一个人是跟她同一阵线:
——一向善于自救、救人、以寡击众的孙青霞!
他拔出了“女子神刀”,尚未发刀,突然,地上冒出了一物,急打他的鼠踢。
那是一只拳头!
——一只拳头自然不会无端端自地底里冒伸出来,除非土地里早已匿伏了一个人!
这一拳顶出,屎味大增。
可怕的是,孙青霞和龙舌兰同时速遭奇袭,来袭的人,不仅配合得绝妙诡奇,而且还能近树变树色、近土则变土色,近火就变火色、近人便能化成人……这些奇人是妖精。
——这些似妖精的杀手!
这一拳向孙有霞鼠蹊猛击。
孙青霞上正在对付“振翅欲起”的仇小街,心中旁骛是要左救小颜、右护龙舌兰、而他自向立足之处,却突如其来了一只要他命的拳头!
——那就似是自地狱索命之手!
端的是一场恶斗!
这时候,反而显出了龙舌兰的“三心两意杀法”,果真名不虚传。
他前要救小颜,对付菩萨和尚。
后要应付耶耶渣的“长征”神剑。
而且她还要避开或对付陈路路的一弓三矢天狼箭。
谁也没有三头六臂。
没几个人能心分二用。
不。
能。
——龙舌兰能。
她娇叱一声,三箭在陈路路发箭之前已射向了他,一弓格扣住了耶耶渣一剑,另外两箭也发了出去,一时菩萨和尚那肥厚多肉的后额,另一箭居然还倒冲上天,飞射仇小街!
这一回,是龙舌兰发了狠。
发了恶。
——京华第一紫衣女神捕龙舌兰这次是动了真怒:(好哇,当本姑娘面前杀淫贼也就罢了,还当我的脸面去伤害一个无辜弱女子!?)(——这还像话么!?)(——也真目中无人!)所以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四七二十八,马上出手。
她实行反击!
她动怒、发火、实行恶斗恶!
——真要恶斗。本姑娘还会迫了你们这们这些宵小之徒乎!?
不要逼女人翻脸。
——女人通常都比男人要面子,所以她们不易翻脸。
但他们一旦反脸就不认人,管你是天王老子!
不要让女人失望。
——女人通常都不容易失望,她们常有寄望与期望,放在男人的身上。
可是她们一旦失望了,就容易绝望,只要绝了她的望,她就会比男人还要绝情。
不要使女人发恶。
——女人总希望保持美丽的颜面,让你领受她的友善温柔,可是你一旦令她失了控、一反常态、扯破了脸、破坏了形象,她就会比男人更泼、更恶、更激烈。
她们甚至不怕贱:所以女人真的全心全意要服侍男人时,绝对要比男人想服侍女人时更令人快乐开心。
因为她们是女人。
——你不能只愿意接受她的温柔如水,却完全忽略她决堤泛滥时汹涌澎湃的力量。
龙舌兰当然是女人。
——她不是个很有名、很漂亮、武功造诣上很有两下子的女人。
到这时候,这才迫出了这女子的实力。
她对强大的敌人发出了强大的还击,而且还心分数用!
她决非浪得虚名。
她是名不虚传。
——要名不虚传,首先就得要名副其实。
要名符其实,就得要拿出点实力给人瞧瞧!
——龙舌兰现在便是这样做。
尽管,她在这样做的时候,她的身份已开始吊诡了起来:她即是京城派来的女神捕,为何又要跟另一个名扬四海的一笑神捕仇小街交手?
她既是高官望临安府龙端安的爱女,为何又要跟得宠于权相蔡京的心腹人马“查叫天”体系的子弟动起手来?
她既是千里迢迢为持正义、为友报仇的来捉拿淫魔孙青霞,为何而今又出手救他护他?
这些,似乎都不太合理,也自我矛盾。
不过,龙女神捕而今是不管了。
都豁出去了。
她虽然是名动江湖的女神捕,可是,她也跟绝大多数的女人一样:处事待人,是论情不论理的。
——好恶是一种感觉,而不必作理性的分析。
跟女人讲理,还不如与她论利谈情。
她是龙舌兰。
——谁也不能在未得到她同意、首肯之前,伤害她的朋友。
何况,她还欠了孙青霞的人情。
再且,小颜又是个茬弱可怜的村姑。
再怎么说,谁也不该趁人之危!
三、毒斗毒
龙舌兰一箭射向菩萨和尚。
菩萨和尚眼看就要得手,钝粗的指头眼看就要能及小颜的后颈,忽闻急矢破空之声。
他猛回首。
——但头来回已夹住了箭!
好险!
陈路路埋伏在中空的树干里,一弓三矢,正对准龙舌兰的胸。
那一刹间,他正想到:要不要/该不该/好不好发出这三箭?
——那原来使男人色授魂驰的柔美少女的乳房,如果给这三支利箭侗穿,那还有啥兴头?
——那本是让男人指头迷失周游且留连其部的处子胸脯,要是如今让自己三矢射个鲜血淋漓,那是不是有点可惜?
——不如先让自己狎弄把玩、过足了瘾之后才……他还没想下去。
已想不下去。
龙舌兰的三箭已到!
他只有放箭。
——他再不及时放箭,洞穿窟窿、鲜血淋漓的可不是龙舌兰,而是他自己!
箭对箭。
矢对矢。
——三箭撞落三矢。
然而龙舌兰一不止发三箭。
除了对付菩萨和尚那一箭,她还有一箭。
一箭射向上。
射向天。
射向天上的箭!
——上面有个仇小街!
仇小街正自倒塌的枯木一借力,自长天掠过。
龙舌兰的其中一矢正是射他!
仇小街冷哼一声,已接过了箭。
他接箭的手法十分独特。
他是手腕折曲,五指急撮如鸢,一手抄住了箭。
箭在手,人斜落,落在另一株枯树上。
那只是棵八尺不到的断树。
他只用以藉力,足尖才那么一点,他又飞身而起,扑向另一较高的枯树,一面还在吃吃地笑着抛下了一句话:“小龙女你好——我千里跋涉,帮你老公来寻你,你却明着帮外人来用箭射我——好,我且记住你这一箭哩!”
这时际,龙舌兰已没功夫睬他。
因为她已分身不暇。
她跟耶耶渣已大打出手。
那那渣的剑要割断她的弓。
她的弓却每招都克扣住那那渣的剑。
回答仇小街的是一恼上人。
——以一声惨嚎。
自是无法不惨呼。
——对一恼上人而言,那是他生命里最后一声呼唤,如同他来世间时那一声哭喊。
他没有选择。
孙青霞也不能选择。
一恼上人故技重施,突然他的胯下。
他只有在一恼上人未击中他前,一刀已刺了下去。
刺入土里。
拔刀。
血自刀孔迸溅;
惨嚎和着血水涌了出来。
一恼上人从此便真的埋入士里,永远也出不来了,喷出的除了那一声嚎,就是他生命里的鲜血。
他葬在自己所挖的洞穴里。
丧身于他埋伏的黄土中。
一恼上人的伏击十分恶毒。
可惜他遇上的是孙青霞。
孙青霞的反击更毒。
——你埋在土里想杀我,我就要你水埋土中!
毒斗毒!
一恼一死,龙舌兰就遇危。
她现在是以一敌三,而且都是她自己惹来的。
耶耶渣向她剑剑抢攻。
陈路路趁隙向她发箭。
最可怕的是菩萨和尚。
他大吼一声,放弃追攫小颜,回头鼓袖,虎虎二拳,带着药味,击向龙舌兰。
拳可怕。
拳风更烈。
最可怕的不是拳或拳风,而是拳到半途,突然很诡异的五指一张,成了掌,掌心竟极诡异的撒出了一烟:粉红色的烟————迷烟!
迷烟有很多种,但性质却相同:
要人失去了拒抗的能力。
迷烟的性质也容或有不同,但用迷烟的本质一定相同。
卑鄙!
一恼上人现在所施的迷烟,只有一个字的名字:“姣”!
在江湖上,也有人给这种迷魂烟雾取上了另一个名字:——一见就倒。
但她不倒。
龙舌兰已打得性起,打出了她“京城第一紫衣女神捕,一花五叶神弓小巾帼”的本色和本事及本领还有本性来。
她弓快,要跟耶耶渣的剑比快。
对方刺她七剑。
她还了对方八弓。
陈路路射她冷箭。
她的小弓正在就付耶耶渣的剑,她就不以弓发箭。
而是以手。
指。
以指扔矢。
陈路路向她发了六箭,她却还了十矢。
手忙脚乱的是陈路路,左支右拙的是耶耶渣,而不是她!
她也不怕菩萨和尚的拳头。
可是这大和尚打的不县拳。
而是掌。
也不是掌。
而是烟。
烟是不能招架、闪躲、封格的。
龙舌兰遇上了这烟,只有一条路;
倒。
可是她却没倒。
因为她已飞了出去。
——她把自己“射”了出去。
她在这十万火急、生死一发之间,竟把自己搭在弓上,嗖地一声,飞射了出去。
远离了烟雾。
也急速的脱离了战常
脱离了危机。
脱离了烟阵。
四、我想死
龙舌兰应变奇速。
更速的是她的箭法。
——她竟把自己张弓射了出去:
她自己成了箭!
——好一支美人箭!
她突然速离了战场,菩萨和尚的迷魂烟,却等于全喷向耶耶渣。
耶耶渣一剑斩空,忽吃了一脸一鼻一头的烟。
他立时屏住了呼息。
他反应极快。
但仍来不及。
他鼻子不吸,但毛孔仍吸收了烟。
然后他突然变了:
他大叫了一声:“我要!”竟去搂住了菩萨和尚。
他手上还有剑。
菩萨和尚一惊非同小可。
他错步、扭身,让开了耶耶渣的一抱。
他避得了耶耶渣的拥抱,却避不开有一点飞星:剑影。
剑影如一丸。
甚校
极细。
但飞、快、疾、速,已透过烟幕,到他惊觉时,已“噗”地射入了他眉心里。
印堂上。
他惨叫了一声——
——这时他除了惨叫,还能作什么?还有什么可作的!?
明。
还有。
他忽然想到烦恼大师:
他也是死在这一道剑气下。
——飞纵剑影。
剑气飞纵。
射出“飞纵剑气”的当然便是孙青霞。
他再受伏击,这回下手,可再也不容情。
他一刀刺死了在土中的一恼大师,还不及滴尽刀身上的鲜血,他已以刀为剑,破人发出了他的剑气。
那一道剑气,即时格杀了菩萨和尚。
同时,那那渣已给那“姣烟”罩住了脸,现在已全身发颤,失了常态,只在那儿扒开了衣襟裤子大叫:“我要死,我想死……”不已。
——幸好龙舌兰躲开了那一阵烟。
孙青霞也因恨死了这种手段,所以对菩萨和尚百忙中仍破空发出了剑气。
他杀了他。
毫不容情。
其实,所谓“三佛升仙、无敌于世”的“对拳”菩萨和尚、“错拳”一恼上人和“坏爪”烦恼大师,本来在仰门道教上,都各有修为,本来都能修成正果,明心见性,自主生死,可惜他们都有妄念。
他们在修佛的过程中都免不了贪、嗔、痴。
烦恼大师修得苦闷,他欲火盛,觉得这样苦行,不若尽情欢娱,所以他索性去“欲乐双修”,他一旦修这种“双身法”,便魔强法弱,早已走火入魔,变本加厉,那还有什么胜妙庄严,只是他一日比一日觉沦,一夭比一天堕落,从佛门中有修为之行者变成了个色欲大魔了。
他以为人身就是佛国,除人身之外的绝无佛国,是以男女二器就是修炼的菩提,涅磐就是男女合一,是以乐此不疲,为自己的纵情色找到了藉口理由。
菩萨和尚情形与之甚为接近。只不过,这位大和尚除色之外,更好的是权,他前修后修,勤修惰修,早修晚修,修足之十八年,念了二十八年的佛经,却觉得无啥成就,苦过黄连,惟一旦受蔡京赏识,得以晋见天子,一下子便有诸多赏赐,威风八面,享用不尽,这时他便觉悟。
修什么道、念什么佛都是假的,只有在世荣华富贵才是真!只要讨得当权者一个欢喜,胜过再苦修二百八十年!
他一旦这么想时,眼前便出现了幻想幻觉,甚至纪听幻现,仿佛看得见他未来成了国师、活佛,号今天下下,自令佛王。于是他抛下过去种种修炼基础,尽情追名逐利,夺权寻乐,他这一痴迷之间,便给天魔夺了舍,人了魔道,永劫不复了。
一恼上人则是学佛学岔了道。他念佛已久,无甚进境,但一直都苦心坚意,企求有日真能得入毗卢圣海,佛我无二。可是,有日,他偶然读到唐朝朗州德山院宣鉴禅师和韶州云门山文偃禅师的两段“呵佛骂祖”之记载:宣鉴禅师,一日上堂,说:“在我这里,佛也无,法也无,达摩里一个老臊胡,十地菩萨是担粪汉,等妙二觉破戒凡夫,菩提涅磐是系驴撅,十二分教是点鬼簿,拭疮纸,佛是老胡屎撅。”
又有和尚问文偃禅师:“如何是佛?”
禅师答:“干尿撅。”
又曾说:“释迦初击,一手指天,周行七步,目顾四方云: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老僧当时若见,一棒打杀与狗子吃,贵图天下太平。”
一恼初甚不解。大惑。后来则以为自己大悟,原来边佛都是空的,不如尽加抵毁,不妨尽情侮蔑,所以他不但迷惑,到后来成了混乱,再进而成了疯狂。于是,见皇帝崇尚道教。
他便束发成了道人,得了封号,胡作非为,一副呼风唤雨的样子,一反佛门正道,故意作尽那暗箭伤人、卑鄙淫邪的事。若同道斥他,他还答。
“我只是承先启后。”
其实德山、云门二位大师的说法,是禅学的“破有相法”,非要到一个很高的境地,是不会明白的。在层次上,是先“有”后“无”:先有相、再破相,后无相,方才可尽去执著障碍。
那就是得道。
得道者无碍。
可是一恼是着了魔:
着魔成疯癫。
他未有便无,结果只有破坏毁灭。
于是,这和尚、上人、大师,全都入了魔道,上了邪路,才致有而今的下常三人尽为孙青霞所杀。
而孙青霞一向给目为一个大淫魔。
大魔头。
——是不是小邪小魔,都敌不过这号真正的大天魔?
——还是孙青霞才是正道,见着了他,群魔辟易,或让他斩了妖,除了魔:——到底谁是佛?谁是魔?
——佛与魔之间,只是一体两面,一个来,一个去。没有魔,何有佛?没有魔,不成佛。
——无魔不成佛。
——无佛何有魔?
却更无巧不成书的,几个本来要成佛的魔头,而今都死在“大淫魔”孙青霞刀剑之下。
莫非孙青霞才是魔中之王,正是欲界弟六天,化自在天之天主,名为“波旬”的“大天魔”?抑或他才是“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入世大活佛,誓要除魔斩妖的地藏王菩萨?
五、你找死
这片刻间,局同变化兔起鹊落。
自从孙青霞慑退任劳任怨,退回十一寡妇山,仇小街却已追上了他们,而且战尽上风的高位。
不过,孙青霞已早一步估计到仇小街的落脚之处,先行出刀毁了他的立足之地,这样一来,仇小街原来的有利位置反而成了英雄无用武之地。
但他也吸住了孙青霞的注意力。
一恼上人便向孙青霞发出了暗算。
菩萨和尚向小颤姑娘下毒手。
耶耶渣和陈路路则夹攻龙舌兰。
可是龙舌兰却动了真火:
她居然以一人之力,抵住了陈路路、耶耶渣、菩萨和尚三大高手的攻袭。
同一时间,孙青霞已然反挫。
他是以杀还杀,将杀拒杀。
他一出手,先杀一恼上人。
再以飞纵刀影,射杀菩萨和尚。
同时,菩萨和尚听述魂烟,迷倒不了龙舌兰,却把耶耶渣毒得个半疯不癫。
龙舌兰则迅速脱离战常
她是退离得快,但陈路路己盯准了她。
他一口气向她张了三次的弓:三次弓,九支箭!
龙舌兰刚才以一战三,尚旦不旦,陈路路这三箭还难不倒她。
可是现在不同。
此刻她箭囊里已没有了箭。
箭仍有一支。
就搭在他的翠色的小弓上。
箭只剩下下一支。
命只有一条。
——只能有一次或剩下最后一次的事物,不是都说受到极其重视或珍视的吗?
不到最后关头,龙舌兰当然不想发出这一箭。
更不想送掉了自己的命。
孙青霞连杀二人。
然后他立即寻索仇小街的踪迹。
——这才是头号大敌。
他马上发现了仇小街。
仇敌尚在。
而且高高在上:
——就在“无足鸟石”旁的树上。
那块岩石,又似一头没有脚的鸟儿,蹲坐在那儿,顾盼自雄,距约五丈开外。
仇小街手上的剑,已遥指孙青霞。
遥指孙青霞的脸。
孙青霞只觉左眼一阵疼痛,有落泪的感觉。
他眉一蹙,只觉眼里一阵红——莫不是他流的不是泪,而是血!?
仇小街尚未发动。
他只凝神聚势、蓄力待发。
孙青霞知道仇小街已人指剑合而为一,不发则已,一发则全力施为。
——可是,不发之指,未刺之剑,竟已能逾越五丈伤己之左目!?
——剑指合一,莫不是“搜神指剑”!?
一时之间,孙青霞已不及去抹去眼里的血(还是泪?),他只能马上应战:尽管他先后除去二敌,但却让仇小街占了高位。
这代价绝对划不来。
——谁给仇小街占了高点,就等于把命都往他手里送了。
连孙青霞也没把握再承受他这“搜神一击”。
却在这时,忽听龙舌兰悠悠忽忽且笑忒嘻嘻但字正腔圆叫了一声:“正——一——衰——仔——”然后还有下文,接下去的话倒说得快利。
“你还不给我滚下来!”
仇小街乍听,脸色惨变,顿时气失、势失、力散、功散、一时气势全毁,不成章法,破绽百出,神虚力竭,竟摇摇欲坠,几欲马上就真的滚落下岩石来!
那无懈可袭、锐莫能御的一击,竟因龙舌兰的那一声笑喊,竟完全动摇了、破灭了、乃至粉碎了!
——何以?
——何解?
原来龙舌兰身法虽快,但陈路路那九支箭更快。
快是快,可惜却不准。
因为他发箭之际,一物迎脸掷到。
那也不是什么特殊的事物,只不过是一支箭。
是他刚才射出多支箭的其中一支。
那一箭扔来,毫无力道,也没准头,对擅于发放暗器的陈路路而言,自是轻易接近。
也可以轻易躲过。
这一分心神的刹间,就是他向尤舌兰射箭的同时。
这使碍他射出去的箭,让龙舌兰轻易避了个空。
所以他气得向以箭掷他的人大吼了一声:“你找死!”
——以箭扔他的人当然就是村姑小颜:
这时候,孙青霞、龙舌兰、小颜三人的命运已给无形的绳丝连在一起,三人不但敌忾同仇,也只有同一阵线,才能求活图存。
避过了箭的尤舌兰,已飘身转到孙青霞与仇小街一高一低的对峙距离问。
她看到了仇小街届高临下、蓄势待发、神定气足,一击必杀的斗姿战势。
她便毫不犹豫的喊出了刚才那一叠声,而且也把本来占尽上风、意气风发的“一笑神抽”仇小街喊得个摇摇欲坠。
只见仇小街脸色惨白,捂心嘶声道:“协…龙……女……你……你……真要我的命哪……你还不住口——!?”
龙舌兰一挺脸、一昂首,像只骄傲的(可惜脸上还有一道血口子)水绿凤凰:“你先收手,我就不把你三魂喊去七魄!”
仇小街气煞,在枝头上竭力平衡自己,戟指骂道:“小龙女……你可真帮着外人来了……回去看我不在你爹面前告你一状,你还——”话未说完,龙舌兰双手张合于颊边,开口大喊。
“仇——歇—街——反——骨——仔——还不滚下来!”
她喊第四个字,仇小街已脸色惨受,喊第五个字,他已近失去平衡,到了第六个字,他已连树带枝、连人带桠的一起叽哩喀啦、劈哩啪嘞的一路扎手扎脚的掉/堕/滚/滑/坠落下来。
“蓬”地一声,一个名动天下的“一笑神捕”竟如此手舞足蹈地直跌落树下,咿咿酸哎哎的,真的摔个老半天爬不起来。
六、不可岂止一世
局面急转速下,连孙青霞也始料不及。
看到仇小街摔落下来的傻相,连身在险难中的小颜也忍不住嗤地在一声,笑了出来。
没料她这一笑,却使陈路路动了杀机。
陈路路向龙舌兰射冷箭,眼看就要得手,可是却遭小颜掷箭扰乱,一击而空,以致让龙舌兰不知用了什么鬼法子邪法儿把仇小街吓得跌落树下。
——一下子,这一次伏袭的先机已尽失。
一恼上人死了。
菩萨和尚已殁。
耶耶渣已半疯似癫。
仇小街居然还跌了个半死。
陈路路把一口怨气,全要怪泄在小颜身上。
于是,他对着小颜开弓:
射箭!
这时际,正好是仇小街在树上聚运“点指江山”的“搜神一指”揉合剑法之必杀一击,孙青霞正要凝神接战,不料龙舌兰忽发奇语,使仇小街杀势荡尽,捧个七荤八素。
如果陈路路把握时机射出这一箭,小颜就死定了。
可是陈路路仍怔了一怔。
缓了一缓。
原因无他:
因为在阳光中的小颜,实在美极了。
一种纤毫毕现的美:
——连她脸靥上、唇上和颈上铺着一层细细的、绒绒的、柔柔的幼毛,由于它覆盖得那么轻、那么淡,反而让人生起一种柔和、疼惜的感觉:就像彩蝶小住于花瓣上、流水滑过青苔的岩面,更映衬得她那一张清水似的美脸,吹弹得破。
这使得原本杀气腾腾的陈路路,也一时下不了手,发不了箭。
这稍一迟疑耽搁,孙青霞已然回头。
他的“女子神刀”遥指陈路路。
他盯住陈路路,一个字一个字、一个字是一个字的道:“你敢伤害她,我就杀了你,”陈路路只觉瞳孔收缩,头皮发炸,全身鸡皮疙瘩,毛骨悚然。
也不知怎地,身经百战,且跟随叫天王东征西伐的他,只觉对方所说的话,是当真的,是不可置疑的,是说到做到的。
他惶然了起来。
对方手里拿着的是一把很女子的刀。
但那刀一时到了孙青霞手上,就变得很男人了起来。
那刀绽着厉芒。
——其光之厉,恰好与阳光照在小颜脸色之柔,形成强烈对比。
孙青霞的人很魁,但他的手很小,可是这么一把秀气的刀,拿在他手上,却十分的男人、好汉、大大夫!
那是一种不可一世的气势。
——而且还不可岂止于一世!
陈路路忽然只觉一阵悚然。
他不敢面对:
不敢面对那一柄刀。
不敢面对他!
所以他也就不敢放箭。
他垂下了弓。
他垂下了手。
更垂下了头。
他偷偷的解了箭。
他不想死。
所以他不敢面对这个受了伤且四面受敌却依然不可一世的人!
陈路路放下了箭,却听仇小街一声怪嘶。
他这时已跌得十分狼狈:
他原来穿得十分干净整齐,现在衣服、袍子已东破了一个洞,西破了一个孔,连裤裆也给撕裂了一个大窟窿。
连头发也散披满脸,这下没整顿好,头顶便现了一块空地,秃了块青带白的头皮。
他人虽跌得不轻,但他也斗志不死。
至少是不死心。
他怪叫一声,扎手扎脚落下去以后,又怪吼了一声、扎手扎脚便跃了起来他飞身而起。
掠上树!
——他还要拼下去!
拼下去就要制住高位。
——他的“搜神一击”、“点指江山”,愈是居高临下,威力愈大。
遇上像孙青霞那样的对手,要是不以己之长搏彼之短,就匆匆决战,那就即如在见阎王前拿一张通行证罢了。
遇挫不折。
遇沮不丧。
——那里跌倒,便须得那得爬起来。
爬得愈快愈好。
愈高愈好。
所以人忍痛、忍怒、忍了忍无可忍之忍,飞身上树——可是,龙舌兰一见,又像鸟儿遇着了飞虫,眼神一亮,而且又喜孜孜的越岭嘶秋的直着嗓子呼唤了一声:“反——骨——仔——你又起来了吗?下去吧!”
不可思议。
语随声到,仇小街一听,竟就像给人迎空、迎面、迎头打了一记,全身在半空中一凝/一僵/一阵痉挛,就整个人像虾米般抽搐起来,才坚持/挣扎/苦撑了那么瞬间,终于又落了下去。
落得比上一回还快。
更重。
——“彭”的一声,他又扎手扎脚的落到树下,像一袋过早熟的椰子,更似一个过份听话的孩子。
这一次他再度坠落,就一时不见他再起来。
一时也真的起不来了。
第五章下一个女人也许会更糟
一、不可七世
孙青霞诧异的望向龙舌兰,他也不明白她何以能做到这点。
——仇小街现在已变得像只可怜的傀儡,而牵扯他生命的线丝,却完全纵控在龙舌兰手中。
莫非龙舌兰懂得念咒语不成!?
他呆了半晌,却听龙舌兰疾问道:“我们到底走也不走!?”
走!
为什么不走!?
他现在已没有别的路:
趁仇小街被跌得脸青鼻肿,陈路路胆战心惊,耶耶渣半痴不疯,而其他敌人未及赶上来前,他们唯一的路便是。
走!
——走就是逃!
逃得越远越好!
走得愈快愈好!
龙舌兰拖着小颜,迅速撤离这十八星山接连十一寡妇山的山谷。
孙青霞则负责断后。
陈路路看着他们撤离。
他不敢阻拦。
——因为就算连撤走的时候,孙青霞的神情气焰仍然如此迫人、凌厉、不可一生。
就连龙舌兰在撤的时候也一样发同一只傲慢的凤凰。
——尽管可能是负了伤、折了翅的凤凰,但一样仍是非同凡响的凤凰。
鸟鸦飞上枝头变风凰,可是凤凰掉下枝头是不是就打回原形,变成乌鸦呢?答案虽不确实,但从树上掉下来的仇小街肯定已摔个乌灯黑火、日月无光!
陈路路在这稍稍迟疑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这正要逃亡的一男一女:一个捕快一个逃犯,竟有三个共同点:一,他们都同样骄傲:就像两只落难的凤凰。
二,他们的样子居然都很有些相像,就像同一父母或同父异母或同母父的一对兄妹。
三,这两人样子都很好看,但脸上都受了伤。
——这两人,说实在的,真是一对璧人,多了道血疤痕。
连对他们敌对的陈路路,也觉得他们很登对,很相似。
他两次都因为对手的美色而没把握住时机放箭下杀手:一次是小颜,一次是龙舌兰。
两次都如此。
——显然他只是略为迟疑了一下,到底他还是向她们放了箭,但他初是小颜,再遏龙舌兰的感觉,就像如一别艳容,再见丽色!
两个都那么美!
让人不忍杀伤。
也就是说,他对这两名女子都曾因惊艳而掠过非分之想,可是,而今见着负伤撤退的孙青霞,总是难免生起了:——这家伙跟这两位美人在一起,还真匹配!
由于意识到这点,他更恨绝了孙青霞。
但他不敢动手。
因为孙青霞的迫人气势,跟龙舌兰的凌人傲气合起来,岂止于不可一世——简直是不可七世!
他的弓在手。
箭仍在弓上。
但弓弦已弛。
箭簇下垂。
他不敢瞄准敌人。
——尽管他手上的三枚箭矢,已是他仗以名的“杀手锏”,这三支箭,都淬了毒,裹了炸药:一支在箭簇上淬毒:只要钉入人的身体内,必死无疑,天下除“老字号”外莫可解。
另一支也是淬了毒,但毒却不在箭簇,而在箭把子上。不管是不是中了箭,只要一拔箭,手就一定为毒气侵,迅速蔓延全身,虽也惟“老字号”可解,但也要有如铁手这样浑厚的内力,三五时辰内想逼出剧毒。
还有一支箭则是裹了炸药。
只要给他一箭射着,就会爆炸,就算射不着,击空了一样会爆炸:是以,就算射杀不了敌人,也一样可以炸死他。
这三箭齐发,从来没有不奏效的。
——这三支特制的箭矢,还是出动“叫天王”的军师马龙特别请动“老字号”中的好手“温兄”为他精心铸造的。
马龙会对陈路路特别好,原因无他,因为他想吸引更多的“四分半堂”的子弟加入“叫天王”系统里。
——陈路路可是“四分半堂”的精英。
正如詹通通也是如此。
马龙也特别礼待他,除了喜欢他骁勇善战之外(足智多谋的人原就比较喜欢鲁直率真及至狂妄自大之辈),同时也要以礼待他来巴结吸纳更大量“黑光子虚门”詹家的好手加盟。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利用价值。
尽管如此,陈路路这三支箭,仍是射不出。
他当然希望立功。
——他还巴不得杀了孙青霞,奸了小颜和龙舌兰。
可是他不敢。
同样他不想死。
尤是他目睹菩萨和尚、一恼上人先后的身亡。耶耶渣完全疯疯癫癫,战斗力全失,连他们这几人中的项尖高手仇小街,也跌个荤七八素,不能令陈路路不触目惊心。
他只好任由他们往“一山树”的方向逃去。
二、太阳底下的一件新鲜事
才掠了几个起落,龙舌兰“嗯”了一声,忽尔住了足。
孙青霞一直跟着龙舌兰跑。
他仍铁着脸。
但他的眼光不同了。
他看龙舌兰背影的时候,眼色温柔,同时也带着好奇。
不过,等龙舌兰一回身之际,他的眼色立即转了。
转变得就像脸色一般冷漠。
他甚至不去问龙舌兰忽然停下来的原由。
直至龙舌兰把小颜往孙青霞那儿一送,正要在回走之际,孙青霞才不得不问:“干什么?”
“我们都忘了一件事。”龙舌兰跺足恨声懊恼的说。
“什么事?”
“我们不该忘了杀掉陈路路。”孙青霞有点讶异:为什么要杀他?”
龙舌兰理所当然的道:“不杀他,他可目睹我们往一山树那儿逃。”
“杀他灭口?”
“留他活口就多事?”
孙青霞忍不住提醒她,“你是女捕快,岂可说杀便杀。”
龙舌兰却反而觉得奇怪,“他不是坏人吗?刚才不是纠众要污辱我和小颜吗?你都看见?我也相信了,这种人还不该死么!”
孙青霞呆了呆,把龙舌兰和小颜引至一处有密林浓叶遮蔽之处:“他确是恶人。但如果你们也要杀人便杀人,与我们有啥分别?”
龙舌兰奇道:“这倒有趣。这些人便是要来抓杀你的,你却不要他们,这倒端的太阳底下的一件新鲜事儿。”
孙青霞哼哼卿卿地道:“我本也以为你们是刑捕的本就是纣为虐,只会欺善怕恶,贪生怕死,任意烧杀——后来见铁手并不如是,那么才有些改观。”
龙舌兰格格笑道:“我寸不像他那么忠厚老实。他有实力,才不怕循规蹈矩。我遇上十恶不赦的人,抓了解上京也没有,不是那个权臣就是这位皇亲,一开口就把他免了罪,不如我静悄俏一剑杀了,一箭射死,谁也不知,省事省力。”
龙舌兰这样说,大合孙青霞性情脾胃,只是他一向见龙舌兰秀丽可人,以为不致那么辣手无情,不料却连杀性都比他更大,所以哼哼的道:“看来,女神捕要比男名捕还凶。”
龙舌兰笑得花枝乱颤:“当然了,要不然,怎有办法也在你这恶人脸上划了一剑。”
她居然还为此事得意,沾沾自喜。
孙青霞倒一时发作不得,装狠道:“我迟早再划你一刀狠的。”
龙舌兰眉花眼舌的说,一点都不示弱:“来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女人报仇,报了你还不知跟她结了仇呢!你们男人相争,斗的常只是气,讲的却是义,所以拖泥带水,婆婆妈妈的,生气一个人还要欣赏他其他的好处,要整一个人有时还放他三次活路,真是没死白不饶,徒增烦恼多结仇,一味装模作样,故示大方。我们女人则不一样,不喜欢的就卖的买的骚的烧的一概不搭理,有防碍的一概彻底清除、货真价实、明来暗往,才不像你们男人瞻前顾后,不痛不快。”
孙青霞不觉给她说的有点讪讪然,摸着脸颊上刀伤卿卿道:“像你这种杀人捕快,幸好不多。”
龙舌兰道:“谁说不多?仇小街、霍木楞登、任劳任怨……莫不如是。”
孙青霞嘿嘿的反问:“任劳任怨?他们手段毒辣,早有闻名——这跟你岂不天生一对好成双吗!”
龙舌兰登时变了脸色,顿足道:“你是自那两个老王八小王八手上救过我,但你决不可侮辱我!”
孙青霞见她毕竟日子正当少女,有些话题究竟还是说不得的,但给她那么一叱,心中也不舒坦,正要回敬几句,却听小颜幽幽的道:“那到底……要不要折回去……杀人?”
孙青霞本来就没意思跟龙舌兰争执下去,趁此变换了话题,回作了小颜的问题,其实主要的是阻止龙舌兰接下去的行动:“不要杀陈路路……留下他一个活口。”
“活口?”龙舌兰道,“你要让他揭发我们是往一山树这儿逃!?”
孙青霞道:“正是。”
龙舌兰:“我活不耐烦了?”
孙青霞道:“因为我们不会往一山树,也暂时不会走‘大森林’、‘灵壁’、‘长气河’、遁入‘嵯峨山’这条路的。”
龙舌兰一听,愣住了:“要是我们不去‘大森林’,我们来‘一山树’干吗?”
孙青霞道:“什么也不干——唯一干的是:让他们以为我们真的要往越是荒芜无人迹的‘嵯峨山’走去。”
龙舌兰有些恍悟了:“你是故意使他们追错了路?”
孙青霞道:“仇小街正跌个满天星斗,耶耶渣已晕了头,只剩下陈路路仍七清八醒的,椎有他可以看出咱们往哪里逃。”
龙舌兰更加明白了:“你原就想取道十一寡妇后,然后从大森林转入胃园、肚院、肝苑、肠圃,再经定定镇回到州府去?”
孙青霞道:“追捕我们的人、尤其是叫天王,本就以为我会取道十一寡妇山,因为那几地平,且断柯处处,较能制住仇小街居高临下的袭击。”
龙舌兰恍然道,“可是现在你认为已很不必了。”
孙青霞这次露出了一点微笑,温馨得像无尽黑夜中的一灯如豆,尽管现在正阳光满地,他的笑仍非常暖。
很温馨。
“因为你已经找到不治他绝招的方法。”
龙舌兰也笑了。
她一笑。非常美,也非常亮丽。
像风吹花开,且在艳阳下灿极一时。
“谁说我会在一路上都帮你对付他?”
孙青霞也笑了,笑得像一扇开向阳光小院的窗。
“我没说过。你跟我不一样。你的确没有必要逃亡。”
然后他的笑容又敛去了,又回到他那不可一世,像一把出鞘的神兵利器绝世剑一样的傲慢和旁若无人,而他的笑就像一扇打开了关上的窗,一部未写到终结的稿:“那么你随时都可以走。”
他的神态也一再声明了:
他没有留她。
他也不会留她。
她也不了,刚刚的笑容还半残余在她脸上,就像篇未写完的情诗,他的神情也骄傲得像凤凰,仿佛对方有多冷她就有多傲,而对方有多做她就寒傲胜冰:“我是没有必要逃亡。我犯了什么事?我才不要逃亡。我刚才动手,只因为要报复他们趁人之危的仇。我要避开任劳任怨,因为避忌他们跟我爹的交情,不便出手。我不想落在叫天王手里,所以才暂避他们一避。我帮你捉弄仇小街,是因为要还你一个人情。”
然后她更断冰切雪的道:“我是没有必要逃亡,完全没有必要。”
她还总结了一句:“我是随时都可以离开的。”
孙青霞淡淡的道:“那你为何还不离开?”
龙舌兰一时为之语塞。
小颜在旁,灵灵的眼溜溜的一转,忽插口道:“也许……龙姐姐不走,就是为了放不下我?”
龙舌兰一听,忙道:“说的也是。便是如此。我是不放心小颜……他们一定会杀她灭口。何况,他们为了要嫁祸于你,滥杀那么多无辜乡民,我也断断不能放过他们。”
孙青霞叹了口气,故意道:“反正,你对逃亡有兴趣,我也没法子拦阻你。”
然后他又禁不住脸上显露了一点笑意。
尽管那是一丁点儿的,但一如未有花时己是春,笑的感觉已出来了:“——逃亡,是很辛苦的哦!”
他故意唬她。
三、反骨仔
“嘿嘿嘿,”龙舌兰果然反应强烈,她抚着心口,故意把眼瞳放大,“我好怕呀——我呸!我早看叫天王、东南王那伙人不顺眼了,就偏要跟他们闹闹别扭、秤秤斤两、别别瞄头!”
她放狠着说,“他们要抓你,我偏不让他们这般容易得逞——苏眉在为我挚交,利用我来抓你,却帮他们来欺侮我!我也让她难偿夙愿!”
然后她装得十分阴鸳狠辣的“嘿、嘿、嘿”的叫了三声,充满阴谋诡计的盯住孙青霞居心叵测的道:“何况,你是我的——我这一路上,迟早都会把你逮下押回京去!”
“这么厉害!”孙青霞喷喷喷的咋舌反问:“任劳任怨在候着你哪,你还能回京呀!”
——任劳任怨毕竟是龙舌兰的“罩门”,何况她脸皮子终究仍嫩,这一问,不禁又气拧了粉脸,指看自己那一朵秀丽的大鼻子(——鼻子大又如何秀丽?可是这朵花梗一般的大鼻子长在龙舌兰的娇靥上,确能达到如此效果!)道:“本姑娘要回京便回京,要到哪儿便上那几去,便忘了——我、老、爹、是、谁!”
孙青霞陡然笑了一下:“你老爹?我知道,龙端安嘛!”
龙舌兰跟他的对话本才刚有点亲切起来,但又因听出了对方的语气,而又充满了敌意和斗志,“怎么?瞧不起哪!?”
孙青霞漫声道:“龙端安是临安府武林盟主,辄是江湖好汉的大龙头,势力横跨黑白两道,昔日人称‘猫侠’,今时人颂‘龙老’,与‘天机’组织的张三爸同号‘双龙出海’,井称江湖,谁敢小觑了!”
龙舌兰这回似乎居然没听出孙青霞言含讽嘲之意,一抬头一挺鼻子(和胸),说:“你知道就好。”
孙青霞却像慌死龙舌兰不够气恼似的,加了一句问题:“好老爹那么英明,却又把你许配给任怨?嗯?难道他有什么把柄捏在这脸善心狠的手里不成?还是他给这小煞星迷了心封了窍不是?”
孙青霞这么一同,龙舌兰的神情骤然暗淡了下来,只横了一句:“这不关你的事!”
孙青霞知道这触动了龙舌兰的内心,要是换作平常,他也就算了,但不知怎的,他的脸伤突然刺痛了起来,加上在阳光下,龙舌兰是那么美,不但秀丽,而且高贵,更有一种虽在逃亡中(而且衣衫不整)但依然清越的气质,使得他对自己过去种种不如意事,以及世间一切误会、打击、挫折、冤枉、全勾勒上心头,加上龙舌兰那一句“不关你事”令他不快,那么他也狠狠的说出了他的判语:“我不管龙老头有多大的威名,有多么的威风,他既把女儿许配给那口蜜腹剑的白面兽,他就在我眼中只能算是老胡涂。”
他这样说了之后,有点得意洋洋的备战:他原以为龙舌兰一定会跳起来、跺着脚、挣红了脸与他强辩到底。
结果没有。
意料之外。
龙舌兰嘴儿一撇,没有说话。
却流了泪。
阳光下,那泪儿很晶莹。
滑过那泪珠儿的脸靥很滑。
像露珠滑过花瓣。
孙青霞看了,不知怎的,心头一疼。
他也自觉自己太过份了。
他一时也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只见龙舌兰那一张娇嫩的脸上,泪儿越流越多,越滑越快,前一颗泪,因流出了条泪痕,到下一颗泪,就注入那泪沟里去了,于是流得更顺畅愉快,甚至顺理成章,还带点欢快。
这回只苦了孙青霞。
幸好小颜提醒:“手帕。”
孙青霞没听懂:“嗯?”
——手帕?
小颜用手作状拭了拭眼。
孙青霞马上领会。
——找块布料给这泪人儿揩泪。
可是他身上却没一块像样的布。
龙舌兰身上更糟。
她因几遭奸污,身上所着,只剩布絮,幸她应战的百忙中,已抄了件原属苏眉的绯色肩毡,裹在身上,还算勉强可以应付。
看来,她显然是不想以苏眉的披毡拭泪,原因恐不外乎是。
一,她左后还挽着小弓,右手仍拎着几根小箭(本业她是箭几巴发尽,只剩一支,但在撤退时她又不管是陈路路的还是她的箭,都抄了几支在手再说),在这时分抬高手肘揩泪,恐有不便。”
因为披毡下的衣服,已狼狈不堪,春光尽泄。
刚才在格斗中那又不一样:龙舌兰呼的一声飞了过来、呼的一声掠了过去,她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女捕快,遇上生死大事,取胜关头,她才不管,也管不了那么多避忌,就算春光乍泄她也横了心至多把目睹的人杀了算了。
可是现在不同。
情形不一样。
她觉得自己在孙青霞面前已够尴尬了,她不打算再狼狈下去。
她甚至略为揣想到自己落在那所谓的上人、和尚、大帅所谓“三仙”手上时受到的侮辱,却让孙青霞目睹了、瞧见了时的情状,每一念及,就脸红心跳,悸喘不安。
她甚至恨他,还多于感激他。
她生气他不大于歉疚他——尽管她曾在他脸上划了一刀。
她仍当他是色魔,远强烈于当他是一个给无辜追杀的侠士。
她提防他。
——不过,除了提防他之外,她也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这感觉就像她开始见着他(那时他只是个大脾气的小伙计:“小欠”的时候)一样。
她并没有去追索这种“感觉”。
她也没有去面对这“感觉”。
——或许她也不想去“面对”。
她不愿意再让孙青霞看到她决不想暴露的身躯。
所以,她不想再举手,连泪也不想揩。
一张薄毡已掩不住春色。
二,她不想用苏眉的披毡擦泪。
她是一个那种:既不喜欢那人了,就不会再用那人所用过的任何事物的那种女子。
她原本自京城里溜出来,总共有四个重要也重大的理由:第一,逃婚——她不想嫁给任怨那种人,尽管他长得好眉好貌,但她不知怎的,一跟此人接触就鸡皮疙瘩,不寒而悚。
第二,她想跟铁手在一道——从来,她在铁手身上得到的只是温厚和温馨,她尽管是个爱冒险的女子,但却更希望在她冒险的时候下会过了火位和底线:那就是至少有个令她觉得“只要跟他在一起就会很安全”的男人在一起。
第三,她要帮她的好友出口气——她的手帕交就是苏眉,她原是要为她逮住孙青霞这淫魔,因为他做了那么多人神共愤的事,还不打紧,居然还伤了这么一位连龙舌兰也“我见犹怜”美艳女子的心!
第四……
——第四点到底是什么,就跟她对孙青霞还是“小欠”时候的感觉是很相近的,她心里已隐隐约约感觉得到,但却说不上来。
就因为这样,她任由泪儿籁籁扑落,她也不愿去用苏眉披过的披毡拭她脸上那两行泪。
——裹着身子还可以,但拭泪就反而不行。泪对她而言,有着重大的意义。
孙青霞身上也没有多余的布絮。
——他连头上那顶在当“崩大碗”的伙计为客人斟恼送菜时用的毡帽,也早在“一文溪”救乡民时掉落水中了。
他当然也不能用小颜身上的布。
——尽管小颜穿的衣服要算比龙舌兰完整些,但也总有些衣不蔽体。
所以他马上作了一个决定。
他解开了一个结,再解了别一个结。
他解的是他手上那长形的包袱:
——那裹着琴的包袱。
这几个结,就算他在霜田上要对付任劳任怨的时候,也不曾一一解开过。
但这时候,他却毫不犹豫的打开它。
结解开。
绒布摊开,抚平。
他放下了布包里的事物,将绒布翻转内里,认真的找出最干净、柔嫩的一处,递给龙舌兰,有点爱不释手的道:“你揩揩……”话未说完,龙舌兰已“哇”地哭了出来,真个的哭了出来。
然后她一手抢过绒布,只听唏哩哗啦、嗤啦呼咯的,她把眼泪、鼻涕什么怨气、冤气的,全喷在拧在那张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一方鹅黄色的小绒布上了。
孙青霞看了,不禁直皱眉心。
但小颜却亮了眼。
她水灵似的双眼,闪亮着一种京城大都里所不多见的晶莹与智慧。
她看着那口琴。
跟里绽光。
如见瑰宝。
她看到这口焦尾蛇纹虎眼赤壳琴的时候,眼睛会发亮:她发亮的眸子,就像那儿深处有两个发光镀金的梦似的。
孙青霞也察觉了。
他冷哼一声,即时问:“你认得这口琴?”
小颜并没有立刻把视线收回,只答道:‘认得。”
她仍专注的看着那尾琴。
目不转睛。
孙青霞瞳孔收缩,道:“那么,这是口什么琴?”
小颜道:“它不是琴。”
龙舌兰倒止住不哭声:“它不是琴?那它是啥?”
小颜纯真的答:“它是武器。”
龙舌兰诧然:“——武器!?”不禁陡笑了起来,别首望向孙青霞,却见孙青霞脸色凝肃,凝肃得似如临大敌。
这反而使得龙舌兰真忘了哭泣,忘了自己所受的“委屈”。
小颜仍天真地道:“它当然是武器罗——它就是山东‘神枪会’孙家所制造最可怕的武器之一……”她仍不知天高地厚,更不知安危凶吉的说:“它好像还有一个名字,就叫做‘腾腾腾’……”龙舌兰听了更是大惑不解:“腾腾腾!”
“对,”小颜很肯定的说,“就叫‘腾腾腾’!”
龙舌兰忍不住又问:“为什么叫——”
孙青霞脸色惨变,一手已按住腰部的如花缅刀,颤声嘶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颜可爱可人的笑了起来。
她好像一点也不知道可能已大祸临头,却满怀高兴的、灿若花开的偏首望向孙青霞:“当然是温老掌柜的告诉我的啦,不然会是谁!他告诉我:小颜呀,你别看那只是一口琴,那其料是件惊天动地的兵器啦,一旦亮了出来,足以惊夭地、泣鬼神,武林中抵得住这件兵器的,除了沈虎禅的阿难刀,请葛小花的‘惊艳一枪’,天下第七的‘包袱’,恐怕就没几件能治得了他的了。我还问过他:‘明明是口琴,怎会是件兵器啦!’温掌柜的就说:‘明明不像敌人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敌人;明明不似高手的高手,才是最巧妙的高手。兵器也一样。‘神枪会’孙家发明了这武器,这才算返朴归真、天下无双了。小欠若不是为了这尾琴,也真不必远离山东大口孙家,流落江湖,流亡天下了,我又问:这武器这么好玩,可有名字么?温老就笑说:“叫‘腾腾腾’。我奇怪极了,问他为何这好看好听的武器却有个古怪的名字?他就笑而不答……”然后她又笑眯眯、傻乎乎的仰首望向孙青霞,怪可爱也怪可怜的问:“——当然是温八爷告诉小颜的啦……不然还有谁?”
孙青霞听,这才松了一口气,喃喃地道:“这个八无先生,也忒真多事……”然后他郑重的吩咐小颜:“你可千万不能与人说哦。”小颜忙伸了伸舌,点了点头。
龙舌兰不以为然:“有什么神秘兮兮的!那是件武器又有啥了不起?我的‘一花五叶分心神箭’才是件绝世兵器,本姑娘光明正大的拿在手上,从来不会装模作样假神秘!”
孙青霞一颗提起的心,已放了下来,见龙舌兰忘了哭了,也想把气氛搞轻松些,就说:“是是是,你的神弓小箭,刚才助我的时候,倒真的很派上了用常”这句话本已是对龙舌兰背上的弓和箭作出了些微的肯定,但龙舌兰显然仍不甚“受落”,只噘着嘴儿道:“岂止派上用场,还救了你的命!”
这句显然言重了,孙青霞正要反唇相讥,却听小颜也不附和龙舌兰的话:“谁说你不神秘?你可也神秘极了。”
龙舌兰又指着自己的猪胆鼻,错愕地道:“你说我神秘?我来得正去得正、行得正坐得正,有什么好神秘的!?”
“你若不神秘,”小颜对两人可能因同历过患难之敌,已比较熟络了起来了,加上她“童”言无忌,爽直过人,就径自说出她的所以然来:“为什么只叫“反——骨——仔’和什么‘正一衰仔’的,就能把这样一个恶人叫得霹雳啦嘞的一路滚下树来!?”
她还学着龙舌兰的语音叫:“正一衰仔”和“反骨仔”,居然还学得惟妙惟肖。
龙舌兰听了,就只是笑。
“你学得倒挺像的。”
她格格的笑道:“我叫他这罩门,是有段前因后果的——”她笑得跟刚才哭好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但她这段笑了又哭,哭了就笑,转变得理所当然,不着痕迹,尽得风流,恐怕比她变招还快。
但她却毕竟是位女衙差。
——也是位有名的女神捕。
所以她不忘先问了一句:
“我们就耗在这儿谈天说地使人逮捕,还是一路逃一路说清楚?”
她问的当然是孙青霞。
第六章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
一、义薄云吞
“义薄云吞”是一种食品。
——它用一种非常纤细的面皮包裹着或菜或肉或虾仁等不同的馅子,在沸水里煮熟了,不面同吃,非常美味。
这是一种中原乃至南方人都喜好、常见的食品,只不过中土人士称之为“馄饨”,两粤一带则称之为“云吞”——大概指的是好吃美味得有“吞云吐雾”之意吧?
反正,原来的意思如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家野店就叫“义薄云吞”。
这家店名至少一眼看去,就显示了三个“事实”:一,它既以“云吞”挂牌,当然,便是以卖“云吞”呀“馄饨”这种食品为主的食店。
二,它敢以“义薄云吞”为店名,那么,对“云吞”或“馄饨”必有一手绝活儿,与众不同,且十分自豪的手艺。
三,这一点却是由孙青霞一眼便看出来了,这“店名”一定是出自温丝卷的手笔——要是铁手也在,必定也会猜的出来(详见《纵横》一书)所以孙青霞马上带同龙舌兰和小颜,走了进去。
因为他就是要找这家店子。
他听说过这家店铺。
但他并未来过。
——他只听温八无说过:这儿也有一家食店,馄饨做的很好吃,名字是他取的,老板性言,原辰州人,今落脚这儿,遇事时可以过去,言老板夫妇都是信得过的人。
他相信八无先生的话。
因为“毒行其是”温八元也是个可以信得过的人。
“点毒成金”八无先生,交游广阔,不但到留情,也到处留义,他帮了不少人,人也自然想帮回他的忙。
——他虽比孙青霞更不欲背负上当官为吏的重责,以致一生都不能自在肖逍遥,全却不比孙青霞孤僻、孤独。
他仍喜交朋友。
爱帮人。
是以到一处结交一处,见一人识得一人,到底也有春风贵人留。
是以落难江湖的孙青霞,日前化名为“陈小欠”,也仗八无先生在“崩大碗”小野店里收容、收留了一段时间。
尽管,现在他们已分道扬镳,但温八无仍把他的“交情”留了给他。
于是他找上了“义薄云吞”。
他为何先到“义薄云吞”而不是即行返扑“不文山”,原因也有三:一,现在即自不文山兜往三阳县,恐怕仍会遇上查叫天往回路布伏好的高手。
二,他饿了。更重要的是,龙舌兰和小颜都饿了。
三,两位姑娘都衣不蔽体,而他也一身“店小二”打扮,不便,不妥,而他也不喜欢:尤其当他偶然不自住的瞥见小颜、龙舌半衣衫破处所露的一截截白生玉灵灵的身子时,他心中就怦忽怦忽的跳着。
——他科是忍“欲”偷生的熬过来的!
不行,得一定要让这两位姑娘穿上(至少整齐)的衣服!
所以他找上了“义薄云吞”。
他是找对了。
找对的理由亦有三:
一,这店家很好客,尤其是当老板言尖一旦知道孙青霞就是“八无先生”介绍来朋友之后,立即予以热情款等,完全不追问他和这两个标致姑娘流落在此乡间荒山的来历原由,使三人感到无限温暖,得到十分方便。
——况且,好客的不仅是言老板,连老板娘于氏,以及女儿小花,儿子阿晴,都很好客。
尽管,小花还十分年轻,只十三四岁,可是很灵巧、可爱,只惜额角眉心,损了食指大的一个疤儿,破了芳容,但对小颜、龙舌兰一大一小两小姊姊已懂得用灿笑来接待欢迎。且拉着她俩手不放。
阿晴还比小花小个七八岁,鼻下有两条青龙,下身还光着屁股,可是,见着孙青霞,居然懂得用手指指着孙青霞对爹爹说:“他、爹爹……”叫孙青霞为“爹爹”,可把他吓了一跳。
一大跳。
他可从来没起过自己也会当“爹爹”的。尤其,在逃亡的时候,还有两个美丽得令自己暗中心动的姑娘在身侧,这两字“爹爹”,可把他叫得有点脸红耳赤。
幸好,那小男孩还懂得把“真相”说分明:“爹爹……他……是好人……”——他居然叫孙青霞作“好人”。
一向给人称惯了“色魔”、“淫贼”、“大恶人”的孙青霞,一时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随后,他也真心的感动了起来。
却听龙舌兰在旁边跟小颜哎耳朵说的悄悄话:“你看他样子……像一辈乎没给人叫过好人似的,还要流马尿呢!”
小颜却说:“我看他是给人忽的叫了一声‘爹爹’,心里感动……或许是,那是感慨吧——”孙青霞听了,一颗正要脆弱的心马上坚定坚强起来,泪也(许)再涌出一滴半点儿!
二,这店家除了有吃的,还有住的,除了食的住的,还有穿的、路上带的、甚至化妆易容的东西卖。
——这对他们而言,实在是太方便了。
孙青霞这才明白:何故八无先生曾一再向他引介过十八星山里有一家这样的店子。
三,这家店子的“云吞”也的确非常、十分、极之的好吃、美味!
对孙青霞这种男人而言,要去一个地方,或逗圈在一处,只要那所在有:一,美丽的女人(就算只能观赏不可狎玩也无所谓)。
二,漂亮的风景(这点对温八无而言,无比孙青霞心目中的份量来得重要)。
三,好吃的东西(是谓“食色性也”)。
十八星山有几个村落、矿工、猎户、农家都有在此聚居落户,但这几个村落分布十八星山备山、各地、各处,井未聚结在一起,所以没有形成一个主要的市镇,不过,就算是零星散居,还是有食肆、野店、钱庄,供行人落脚、充饥的。
“义薄云吞”就是其中一处。
而且是特别好吃的一个食肆。
特别是,这店主人言尖夫妇俩也是出名的爱助人、肯帮弱孝有侠义心肠的人。
他们常为乡里出头,也爱打抱不平,所以人称他们店子名为“义薄云吞”,对他们夫妻则竖起大拇指夸为“义薄云天”。
至于龙舌兰,她当然不需要美丽的女人,她甚至也不需要漂亮的风景。
她只需要一个休息的地方。
——尤其是一个干净的可供她清理身子的地方。
她喜欢行走江湖,因为这样才自由自在,但任何事情都有利弊,自由自在也不例外:自由自在的结果是往往把身子弄得很脏,却仍是投个清洗的地方。
她可不是男的。
男的无所谓。
她可最最不能忍受。
脏。
她怕脏。
她发现“义薄云吞”是一个可以注可以睡,而且还有顿好吃的地方,自然喜不自胜。
更欢欣的是:
这店子里居然还有衣物卖!
那就太好了!
她终于可以摆脱她身上这一件从出卖过她的人身上撷下来的披毡了!
可是,俟她把披毡脱下来要丢弃的时候,她却生起了一种依依不舍的感觉,毕竟,若是没有这一件风毡,她就得衣不蔽体的在人前出丑多时了!
所以,她舍不得扔弃。
她请老板娘于氏把这毡子收藏了起来。
她还特别塞给于氏一些“银子”:
尽管她身上原有的银子已失,但仍戴着些簪子、镯子的,且都非常“值钱”,总可以在村口的那又小又旧的银庄换取好些银子。
看到了银子,于氏的眼都红了。
她马上做了许多她该做的事:
包括烧开水给龙舌兰和小颜洗个好澡。还特别弄一顿好吃的,以及不忘选几套衣服让龙舌兰更换。
但孙青霞却向二女作出了警告:
“不要选花衣,色泽鲜明的也不可心,只能穿素色的衣服。”
“为什么?”
“因为你们在逃亡,逃亡是下许人发现你,你若穿大红大金,还是坐着等任怨还是仇小街的花轿吧!”
“那我穿黑的。”龙说。
“我选白的。”颜说。
“不行。”
“为什么?”
“因为黑的在白天的一穿,太显:白的大黑夜一穿,太露。咱们有时昼伏夜行,有时则夜伏昼行,所以不能太白,也不可以过黑。”
“那该穿什么?”
“泥色的、树色的、叶色的……都行!”
听了这样的“指示”,龙舌兰很满意。
不过她还有一个感觉更不满意:
“怎么我总是觉得……”
“觉得什么?”小颜问,而且她也微蹙着眉,似也有些奇特的感觉。
“好像有……”龙舌兰很不容易不分辨出她的“感觉”来:“好像有个什么东西……还是动物?一直在嗅嗅嗅的嗅了过来。”
“东西?”孙青霞奇道:“动物?现在除了影子,谁也没跟上咱们。”
“但反正就是有这样一种闻闻嗅嗅的感觉,”龙舌兰依然坚持,“而且还愈来愈近呢!”
“我也有这种感觉。”
小颜一贯地支持龙舌兰,孙青霞已不以为怪,更习以为常,“我也觉得好像有一只狗,还是一条蛇什么的,正在蜿蜒的还是寻索什么似的潜了过来。”
孙青霞忽然正色道:“我也嗅到点东西。”
小颜和龙舌兰都喜出望外:
“你终于也灵性一些了。”
“我嗅到的是,”孙青霞正经八极的说:“那义薄云吞的香味——言老板一定已把云吞给煮好了,就在楼下正在等我们去——”“啸”的一声,只见一阵风、一阵影,龙舌兰已窜到房外去,临行还不忘拖着小颜一道走。
由于走得太快、太心急了,小颜只来得及留下半声惊呼,还遗留下一只淡银丝镶的小小鞋儿。
孙青霞只逼看那只给遗弃的鞋子,脸上似笑非笑。
二、不看他山好风水
“义薄云吞”,果尔名不虚传,它的馅香面猾,皮薄而嫩。热呼拉的和着汤一口灌下去,只在口里唇齿相依的几个打转,就骨溜的吞到肚子里去了,好一会儿才能体味出它的香、甜、嫩、滑来,但那已是“回味”阶段了。
——义薄云吞,果然皮薄,尝之如同吞去吐雾。
但老板言尖,却十分厚重。
他的话说的又快又响又直,像一轮鞭炮,把自己炸得只剩下一地碎红。
他很热情,但不大知道如何表达。
他一急,鼻尖上就聚积了汗,他的眼眶前有两块薄薄透明的镜片,也染上了两团雾气。
看到他的两眼和鼻梁上,竟有铁丝架起了这两面古怪的“玻璃镜片儿”,大家都觉得奇怪。
龙舌兰问得很直接:“掌柜的,你这两块的什么玩意儿?”
言尖大声回答:“这叫‘眼镜’。”
龙舌兰不禁皱了皱眉头:“总不会是用来装饰的吧?戴在脸上,忒也碍眼的!”
言尖大声道:“当然不是。”
龙舌兰楔而下舍:“那有什么用途?”
言尖大大声的道:“我眼睛不好。远的看不到,只能看近的。到了近年,连指甲那么大的字,三尺开外便瞧不见了,得要摆到鼻尖前才看见。至于拳头,则要打断鼻梁才发觉了!
后来戴上这“眼镜”,七八丈外黄皮了(哥)啄虫子,我还能一眼看出是啥子虫呢!”
龙舌兰咋知道:“厉害,借来瞧瞧。”
言尖大声道:“好!”
他立刻除下了“眼镜”,让龙舌兰戴戴看。
龙舌兰一戴在脸上,两眼立时发瞪,只觉头晕脑胀,还以为遭了暗算,忙把“眼镜”撷了下来要扔掉,言尖心疼珍惜,连忙阻止:“丢不得!丢了咱家就等同睁着眼瞎了!傲嗬忌噙溃骸罢獯髁嘶嵩蔚墓治铮慵夷棠滩挪幌:蹦兀』鼓恪!?
言尖高高兴兴的接过来,大声道谢。
龙舌兰捂住了一只左耳:“我有一事向你请教。”
言尖乐意极了,大声道:“你说!”
龙舌兰诚惶诚恐的问:“我……我只是奇怪……你说话怎么每一句都像跟人破口骂架似的!”
言尖有点赫然。
他胀红了脸,好不容易不小声了那么一点点,但仍是震得店里四周的碗、碟、杯、盘,碰碰作响,四周的墙、壁、瓮、坛,嗡嗡作响。
“我小时候是个聋子。左耳只能听三成,右耳只听一成半。所以,必须大声说话,自己才听得见——后来,内人教我看唇形辨音法、我才算听不见也瞧见,明白人家说的是什么,但这坏习惯还是改不了……”然后他一鞠躬,大身喊到:“我对不起诸位——”幸好龙舌兰一见他躬身,知他又要发话,马上捂耳,这回可是连双耳都塞住了,才没吃了个“眼前亏”。
但小颜可惨了,给震得脸青唇臼的,但还是能捂着心表达出她的敬意来:“言老板好了不起……耳朵不好,但却练好了中气。眼睛不好,又发明了这‘眼镜’的玩意——”言尖连忙摇首,而且还摇了手:“不,不——”他一说话,这回连小颜也掩耳不迭。
但就算把耳朵蒙上了,却仍是听得见。
——当真是如雷贯耳。
只听言尖道,“这中气虽是我苦练成的,可是主要还是我授业恩师的指点有方——他老人家说话,更加宏亮。不过。“眼镜”却不是我发明的。有一位姓温的,见我快要变成瞎子了,可怜我,就制造了这两片东西给我,我以几年业的打造淬炼改良,就变成了这两片薄镜……所以原先发明的人,决计不是我,我不敢掠美。”
龙舌兰很喜欢这人性子,但就嫌他说话太响了,于是咕哝道:最好也发明一块“声镜”什么的,把你的声音好好过滤过滤。”
小颜俟言尖嘴巴一阁,就放下双手,衷诚说:“要是这玩竟可以推广开来,大量制造,让每个眼睛视力不好的人都可以从此免忧,那该多好啊!”
言尖一听,大表同意,深有同感,只一拍大腿:“是啊,我怎么设想到!应该大量制造,泽福大众的。”
孙青霞听了也觉得非常亲切:“言老板有些壮志,那还愁不容易!八无先生最爱搞这些把式,你再遇着他,好好跟他合作办好此事,大量制‘眼镜’,这种推动群众福利泽及苍生的事,他就算不收钱,也乐此不疲呢!”
言尖倒是一怔:“八无先生?我说的不是他!”
孙青霞也一呆:“不是温八无发明‘眼镜’的吗?这倒奇了。你说‘姓温的’,还会有谁!?”
言尖这才明白过来,误解从何而起了:“你误会了。的确是姓温的,但却是‘温兄’,而不是八无先生温丝卷。”
孙青霞哦然道,“原来是温兄。”
言尖大声道:“温兄跟八无先生不一样,他只即兴即人,偶尔帮人,爱恶无定,喜怒亦无常——没他的同意许可,我还真不敢将这他先创造的稀世宝贝公诸于世呢!”
龙舌兰地抢着道:“温兄这人我知道:这人爱一物欲其水生,恶一事欲其即死,是个颠三倒四、半癫半狂的怪胎!惹不得!也不好惹!”
孙青霞听了反而力劝言尖:“像这样能益人济众的好东西,就因为个人小小私心而不能流广于世,那岂非暴殄天物,怀私误众!”
言尖听了,长叹一声,仍大声道:“看来,就算得罪温兄,也得要冒险干一次了——至多到时候再跟温兄负荆请罪好了。”
小颜看他那么率直,嘻的笑了出来:“我看,你不一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是你传出去的,你店子里人头熟、人面广,要流传出去还不简单!你只要不需要挂上名堂以流芳百世,温兄也不易知道你教的方子——难道他发明了一物之后,后世人谁都不能发明吗!”
言尖笑说(但还是非常大声):“这小姑娘说话好伶俐,长得也俊,却不知叫什么名字?”
小颜施礼道:“我叫颜夕。”
孙青霞道:“你们不相识的么?小颜姑娘原一直就住在不文溪一带。”
言尖笑着大声道:“十八星山那么大,光是山里的人说不定也一辈子会不着。”
孙青霞提醒他道:“她可是麟叔的养女埃麟叔是这儿的乡长,你总不舍不识吧!”
言尖“氨了一声,这才又再好好打量小颜夕,啧啧(仍是很大声)的揣摸估计道:“原来是吴老麟的养女儿……真是长得好快好速的哪。”
然后他转向孙青霞解说道:“我们十八星山的人,都一辈于乐得身在此山中,不看他山好风水。所以啊,也不常到山外去长长见识,连串门子也省下了——要串门子,只好请过客路人,往我家小店里申吧.不管有钱没钱的、有面子没面子的、大爷的还是服待大爷的,只要来到这片小店的,都是我的上宾!”
然后他指着三人,顾盼自豪(尽管他模样儿长得又黑又瘦,说话又像跟人骂架似的,又似在眼前穷打旱天雷,且时常边说话边托托他脸上的“眼镜”片儿,但在他店中央那么一站,比手划脚,却如同叱咤风云的大军将,正作王指点将):“我也看得出来,我们都是落难人……且不管给什么人追、让什么杀,只要你们来了我这家‘义薄云吞’,就是我的朋友,我的客人,也是我言尖的一家子人!”
然后他竟然沉着脸。
侧着头。
他模目盯着小颜,眼色凌厉。
小颜吃了一惊,龙舌兰便连忙护在她身前,问:“什么事?”
言尖怪眼一翻,又托了托“眼镜片”,这才(当然仍是大声)说:“这位小姑娘似有勃—经脉至少有六处阻塞不畅,是也不是?”
三、自家瓜棚有荫凉
闻言,龙舌兰一怔:
——她可不知道。
孙青霞听了也一呆。
——他也没看出来。
颜夕却腼腆的点了点头,说:“我就是不听麟爹爹的劝告,见十八星山上的晶石漂亮,跟人跑上龙头岩去采掘,结果,玉晶石儿一颗没起出,已着了寒气,回到不文溪歇了几天,也给麟爹爹责备了几回,到现在仍感周身不适,寒热交煎,麟爹爹还上下文山采了些药草回来治……”说到这里,她眼圈儿一红,抽泣了起来:“可是现在……麟爹爹却已惨遭……”“麟叔”本就是不文溪的老住民,算是那个小村落里最有见识的人,同时也是“不文山”、“不文溪”一带唯一的半个“公差”。
——所谓“公差”,三阳县里一带有事若要传递,就由麟叔来负责。万一在不文山、不文溪、鳄嘴岩、杀手涧那儿有什么“事故”,要是不算闹得大凶,也多由麟叔“料理”、“打点”算了。反正,“麟叔”的那儿的老乡里,一切都好说话,且人家也大多听他说话。
“麟叔”原名吴重麟,本在章图手下任过事,相当有建树,甚至得到知州大人张慢慢的破格提擢,只不过,吴重麟却忽然思退、辞任,所持的理由居然是:“我原性鲁钝,不善与人交往。这些年来,得章大人错爱,算是办妥了些案了,但也做错了些事,误了些人,想来于心不安。我性喜山水,现觉灵气尽去,只想将余生寄情于秀山丽水,蛰居于世,不欲再出凡尘,亦无能再负重任,请诸大人见有。”
张慢慢见他坚持不任,也只好批准了他,结果,他才寄隐“不文溪”边,没几年,已遭逢此变故,丧命不文山上。
——所谓“半个”,是因为他义务为这儿的百姓乡里办一些公务琐事,但并没有正式的名衔公职(他也坚拒不受),所以只能算是“半个”。
章图官亲自躬身到“不文溪”请他“出山”,吴老麟的说法仍是:“大人好意,老朽心领,我这下安顿下来,不管他山风景好,自家瓜棚有荫凉,我正是管山管水好管人管事,实是自甘作贱本性如此。没力法。”
章图也只好“没办法”,由他去了。
他口头上常挂着这一句:“不管他山好风水,自家爪棚最荫凉”,言尖最是欣赏,也常说的琅琅上口,或讲成类近的话语,劝人喻已,自得其乐。
乐归乐,可能是由于他与吴重麟是“故交”,所以便对颜夕特别关心。
——颜夕是吴老爹(麟叔)的养女,平时不常回来,言老板对她并不熟悉,但对吴老爹可交谊甚笃,故而也特别关心小颜。
他一眼就看出小颜有病在身,而且还相当沉重。
龙舌兰倒是狐疑,忍不住问:“你却是怎地看出来的?我跟她在一道,倒是一直没看出来?这病害了多久了?要紧吗?敢情是着了什么阴寒热毒之气吧?”
小颜只是摇首,“不打紧的,跟兰姊在一起,已好多了。”
龙舌兰啐道:“跟我在一起就好?当我是观世音菩萨药师佛不成?”
颜夕说:“病已好了七八,只心里难受……”说着似又要落泪。龙舌兰和孙青霞自然知道她是有感于麟叔之死,言尖却岔开话题说:“我也一身多病,久病自成医,一看人气色,便知有无病痛。”
说着,不禁用眼尾瞄瞄龙舌兰跟孙青霞靥上的刀疤和剑伤,欲言又止,改而又想起什么似的说:“何况,我跟温兄相处久了,多少也学得温兄的‘毒发身不亡’的道行,一看便知,究竟是毒入膏肓,还是病入肝脾。”
孙青霞笑道:“言老板可真有本领。”
“他没本领,”只听一个很好听的声音说,“他最大的本领就吹牛。”
说话的是老板娘于氏。
于氏的语音很甜,一句平常的话给她就来,不但婉约动听,且措辞动人,连说话的音调及神态,都动人心弦——全不似她的丈夫:一味大声震得人心慌耳聋。
就算是一句粗话,给于氏随意说来,也像蘸了蜜糖似的,哪怕再听十句八句,也还是不动气只养颜。
可惜的是,于氏的容颜不似她语音那么标致。
她也不是不美,就是太黑:
肤色太黑。
肌肤太黑。原也不是问题,但她眼角皱纹太深——她的确年纪也不轻了。
可是她的人很好。
也很热情。
——一种跟她丈夫完全不同表达方式可是同样心意的热情。
言尖是那种大力揉揉着朋友的肩膀、用力拥抱着朋友的身子、必要时甚至不惜把心都掏起自己好友的那种人。
不过于氏却不是。
她也交朋友。她照顾他们。她替他们打点好一切,然后让她丈夫领这个情,她则立在后面为他们煮饭、备肴烧菜倒酒并收拾清理他们的残看剩菜剩酒剩饭。
她就是那种女人。
———个好客的丈夫,不能没有的那种女人。
要是一个女人也跟她丈夫同样好客热情,但只会对着桌子大吃大喝跳上凳子大唱大闹在床上大呼大噜——那么,她的丈夫可真是多灾多难多劫数了。
幸好她不是。
——这可下光是言尖“有幸”,连孙青霞、颜夕、龙舌兰这回也十分“幸运”。
因为要只是言尖的“热情如火”他们早已累坏了。
幸好有于氏。
——这老板娘除了安排他们有顿好吃之外,还安排他们有好澡可洗,更安排他们有好床可睡,好衣可穿。
这个时候,洗一顿舒服澡,冲一次开心凉,可是赏心乐事。
于氏就替他们安排了这些事。
这种事本来就很重要。
——为什么武林中女江湖人总比男江湖少?
原因不是女人太柔,不肯好好习武:也不是妇人太蠢,练不成足以闯荡江溯之武艺:更不是女人没有勇气,太依赖男人、大没有志气。
而是江湖不好闯。
江湖多风霜。
——单止江湖风波恶,千山万水走一回,风尘仆仆已教人吃不消,女人都爱美,更爱干净,你要她们十三天不洗澡到溪边洗一次又给野男人看个剔透通明,可教她们怎吃得消?
若是八个保镖七大忠仆六名婢女五匹快马四口衣箱的三个奶妈两顶花轿一位夫婿的跟随出门,那又不叫做“闯荡江湖”了。
本来龙舌兰已快熬不住了。
她己觉得自己又臭又脏。
脸上更是又痒又痛。
幸亏于氏已安排好了,有凉可冲,有觉可睡——看来。一觉醒来又是一条女英雄,虽然成功是主要靠信心:奋斗,但做人更重要的是可以放心,睡觉!
她早已呵欠连连。
她的一颗心,现在既不在这儿,也不在铁手那儿,只一早就飞到了床上。
她一听,就不管了,又拖了小颜的手。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去洗澡!
除了洗澡之外,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是私人公事。
——什么是“私人公事”?
即是解手。
——包括大解和小解。
“大解”和“小解”都是人所必须的事,所以是“公事”:但这种:“公事”也必须要做得十分“私人”,所以统称算是“私人公事”。
所以她们这一对大姐、小姐就赶着大解、小解了。
可是孙青霞虽然也疲了(而且是十分非常极之倦乏了),也不忘向言尖追问了一句:“温兄就住在这儿附近吗?”
言尖的回答是:
“十八星山最高顶就是龙头岩,温兄就住那儿,有时也常下来走动。”
孙青霞本来还要问下去,可是忽然就止住不问了。
他的确是太累了。
也许不是因为疲。
而是看见了一些事。
一些奇景。
店门外,走过了许多狗。
——各种色泽的狗。
十分强壮、巨型的大狗。
不同种的狗。
“怎么会那么多的狗?”
孙青霞改问了这一句。
言尖也大惑不解:“近日忽然来了这许多狗,可惜还没入秋,否则正好来个温公狗肉堡,好暖暖脾胃。”
说罢他又大笑。
咔咔咔。
孙青霞没笑。
他只是看着、盯着:
那十几头狗,也这儿闻闻。那儿嗅嗅,这里逛逛、那里转转,有时摆摆尾巴,有时摇摇头,像都是在思考着哲学,又似为什么人生的大道理而悲哀遗憾着,却又似在彼此打着招呼和暗号。
孙青霞一直看着,他的瞳孔已开始收缩。
忽闻龙舌半在远处没来由的叫了一声。
他立即闻声掠了过去。
不只是他、言尖也同时赶了过去。
言尖一施展轻功,才知道原来孙青霞快得灯像他自己所施展的还不算是轻功。
孙青霞一旦飞纵,才晓得原来言尖快得好似那才是真正的飞纵。
四、留心那话儿
声音尚在,人已到了。
声音有多快?
——当你听到声音的时候,声音已经到了:同样,当你发出声音的时候,也同时就听到了声音。
声音有多快、可想而知,许或,它是比光略慢一些。
但孙青霞与言尖,谁也不比谁慢,同时赶到了那发声之所以:澡堂。
澡堂里有许多浴室,分男女两边,言尖和孙青霞循声急掠,到了女澡堂一间浴室门前,声音就自里传出来,言尖稍稍一停,可孙青霞毫不犹疑,一脚踢开了浴室的门。
门遽然而开!
明明已低沉下去的叫声,突又锐亢了起来。
浴室内当然有人。
不但有人,还是一具精光火热、粉光致致的胴体。
尽管浴室里的女子已及时将毛巾和衣衫往身上要害部份一遮,但所露出来的部位依然美不胜收、活色生香。
——仿佛连沾在上面的水珠,也是有着杀伤人,足以使人立即爱情重伤、忍“欲”偷生,甚至一映眼及痛得欲生。
那是龙舌兰。
惊愕中、羞愤中、骇怖中的龙舌兰。
她浴室的门,已给人一脚踹开。
幸好她毕竟有过人机警、一代侠女,还能及时抄起毛巾、衣服,挡上一挡。
到这时候,纵然她是女侠,就算也是女神捕,除了再度尖叫,她还能做啥?
能。
她飞起一脚。
脚踢孙青霞。
着!
孙青霞不知是因为没防着龙舌兰这一脚,还是因为自己也觉得这样一脚踢开了人家洗澡时的门太冒昧,或是因为在这一刹间她瞥了龙舌兰出脚时的春光乍现,他一时竟没有能避开龙舌兰的这一脚,他飞了起来,哗啦一声,直横过天井,“叭”的一声,掉进一坑大水畦里去。
水畦上,原铺着几块砖,那上面还摆放着几颗大西瓜!
孙青霞“啪”地砸压在上面,一下了,西瓜碎了、烂了、汁肉横飞,使他一头一脸、一身一千都是西瓜籽、西瓜肉。
他是着了一脚,正着了龙舌兰一脚,而且还跌得不轻。
可是他似并不在意,弹身而起,飞身便掠,又飞掠回那间浴室的门前:他仍是关心龙舌兰第一声惊叫的原因。
原因非常简单,也令孙青霞为之气结:
几条小虫,一节节的,毛茸茸的,浮在水缸面上,蠕动着,形貌不单核突,且令人毛骨悚然。
就连湿漉的地面上,也爬行着几条大虫,肥腾腾的,颜色鲜丽,还多肉汁似的。
奇诡的是,仔细看去,那些大的小的虫,载浮载浮的虫,竟然都拥用一张张似人的脸。
小娃娃的脸,最嚣张明显的是,每张脸都有一张张大哭或大笑的口。
孙青霞这样一望过去,忽然生起了一种奇特的感觉:仿佛那不是虫。
——而是一只只男人的器官。
那话儿!
虫的形貌本来已令人嫌。
像那话儿的虫更令人恶心。
——阳具的形状本来就非常核突,核突得足以令人嫌恶生厌,但有时又奇怪得使人震惊迷眩。
龙舌兰现在就是这样。
她怕。
她怕得几乎忘了自己是会武功的:她只要挥指隔空一弹,就能把虫儿射杀弹飞。
但她就是没有这样做。
她也忘了这样做。
她看到这些虫,已吓得全身冰冷也手足无措。
所以她什么也做不了,倒是孙青霞一脚踢门闯了进来时,她还会恢复神智一脚把他踹飞出去。
这些一只只,就像那话儿的虫,不管游的还是爬的抑或是蠕动的,都向龙舌兰那儿“逼”了过去。
仿佛她有吸引力。
仿似她在召唤。
所以她只吓得全身发软,幸亏声音并没有因而软化,反而更尖更锐。
因此才把孙青霞和言尖及时喊了过来。
过来的不止是言尖和孙青霞,还有另一个人也到了。
那是于氏。
她来的当然不及言老板和孙青霞快,但也算是很快的了。
她来的时候,怀里还有一捆柴枝,这许或就是她来得比较慢的原因。
她来了,一切就方便多了。
她马上替龙舌兰把虫都砸死、挑走、扫除,甚至把一只已爬在龙舌兰衣服上黄蓝相间夺目艳丽的大虫拔落、打了个稀巴烂。
当然,言尖也在做这事,但总不如他老婆为龙舌兰做这个来得“方便”。
对捉虫,龙舌兰可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看见虫,可只吓得双腿发震、全身发软,就像给麻醉而荏弱的女子,眼巴巴看着色狼一步步迫近来近她进行淫辱一样。
她天不怕、地下怕,只怕虫。
对于虫,她有一种奇特的感觉。这种感觉既从小就有,又似与生俱来!
就是怕它。
可是,她在这儿遇上的就是它。
——这么多的虫!
——这么可怕的虫!
这不致以使她丧失了斗志,但肯定使喜欢洗澡的地一时失去了冲凉的兴致。
幸好于氏已在说话安慰她:“换过间澡室,我亲自打水,保管一条虫也没有,让你洗个畅快。”
龙舌兰只呻吟了半声:“怎么这儿……有那么多的虫!”
言尖惭愧的道:“这儿一带,多长了些漂亮的‘火花树’,十分夺目艳亮,但树上就长这些虫儿,十分讨厌,还让龙女侠受惊了……”“出去,”于氏挥手赶走言老板和孙青霞,“龙姑娘她要换上衣服。”
言尖马上大声陪笑:“对对对,她还要换一间澡室,再好好冲个凉。”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龙舌兰这间靠最左的澡室,言尖见孙青霞仍着胸、皱着眉,忍不住问了一句:“踢痛了?”
孙青霞摇摇头,在拔掉他身上、衣上的西瓜肉汁,一面苦笑道:“这儿常有那么丑的虫吗?”
言尖啐了一口:“就这两天忽然多了起来!真奇怪,一下子,狗多蛇多蚁多,连虫也来会集了!一条条都像发性的话儿一样,娘他个面膜的!”
他骂了句当地土话,然后看到孙青霞那身新肮旧脏的衣衫,笑着道:“我准备好套新衫让你更换——你也该洗洗澡了。龙姑娘有我内人看着,咔咔,有她在,别说虫儿,就算一条条真的活的话儿,她也一刀剁了,没放在眼里。”
孙青霞微笑问道:“老板娘可就是当年名震冀北的‘惊雷娘子念珠拳’于情于女侠?”
言尖愕了一愕,才释然道:“……你是从她身法中看出来了?好眼力?”
孙青霞还正想说些什么、忽又闻一声惊呼。
呼声不高。
不尖。
但仍是惊。
是呼唤。
五、我要你话儿
呼唤仍来自澡堂。
但那是颜夕的声音。
——她微弱的呼唤。
言尖和孙青霞相觑一眼,也几乎是马上的,同时地赶到那发声的现常——要不是刚才已有过龙舌兰的尖呼,结果是虚惊一尝白跑一趟的话,他们的反应当然会更快、更速、更不犹豫。
——不过,刚才发喊叫是龙舌兰,现在是颜夕。
颜夕跟龙舌兰不同。
颜夕是弱女子。
龙舌兰其实在武林女中英豪而言,绝对算得上是个高手。
不过,尽管她是高手,但她却不时会发出大呼小叫。
大呼小叫当然下会影响一个人的的武功,但多少会影响她的气派和形象,但也顶多如此而已。
颜夕虽然荏弱,但一路过来,她很少叫、很少失惊、也很少帮意造作让人特别去关照她。
也就是说,她的性格很坚强。
——性子强不强,有时跟武功不一定有直接关系。
有些顶尖儿的武林高手,性情就十分脆弱,动辄大悲大喜、情绪大起大伏,但那也一点都不影响他们的地世武功、盖世成就、冠世才华。
有的人认为必须要无情、冷酷才能成就绝顶、练得冠绝天下的武功,其实那也不尽然。
——绝情绝义、无情无义才练就的武功,有时以大情大性、大仁大义也可以练修成正果。
刘邦无耻、曹操冷酪、武媚娘更十分残忍歹毒,但关羽正义、孔明护主、伍子胥鞠躬尽瘁,都各有一番惊人艺业,过人成就。
——虽然不一定是先要绝情弃义,方有大成大就,但一个能成就大功业的人,必定得要意志坚强、才情奔发、才干过人和恒心毅力才成。
有才情的人不一定有才干,只有才干而无才情,就只能是一位画师而非画家。
有才干的人却无才情,那就是画工而不是画家。
但同时有着才干和才情的人,却无恒心毅力,那这一辈画不画得成都成了疑问。
不过,若什么都有了,就是没有坚定的意志力,那根本就没有画,也不会去画。
小颜或许武功不济,但似乎意志力却很坚强,所以她才能随着龙舌兰和孙青霞逃亡而无尤怨。
当然,尽管龙舌兰好像是大呼小叫、怨声载道的那种人。但也不见得就意志薄弱,事实上,困是意志不坚定,像她那么一个标致的名门闺秀,断没可能练成这样卓越的武艺,以及能在江湖上亨有如此声望。
江湖上是凭力论势的。
——有南威之容,方可以论淑缓。
——有龙泉之利,方可以论决断。
事实上,若无坚定的意志力,根本就连一门专业手艺也学不成,那还谈得上过人的艺业和骄人的成就?
学习,毕竟是件艰苦的事、只有坚强的人才能找出它的乐趣来。
修炼,更加是件卓越的事,只有不凡的人才会反过来驾御了它。
通得过考验方为英雄。
受得了冲击才是好汉。
可是颜夕决不是好汉。
她只是弱个女子。
所以一旦闻声,孙青霞和言尖就义不容辞,飞掠到她发出叫喊的所在:两人也几乎同时抵达,所不是的是,孙青霞在飞纵之际,还居高临下,凡所过处,都打量了下周围的环境:许多苍蝇,都在飞绕下去。
天空高处有苍鹰,有时也低翱到店铺的酒旗上面来。
狗只,的确是愈来愈多了,且盘踞在附近。
——这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人家说田鼠、蚁蝗搬窝晃地震、水灾的前兆,黄牛入水翻腾、狗吐舌是大旱之征,而今,苍蝇乱舞,苍鹰徘徊,还有狼犬群集,却又是个什么样的征兆?
颜夕在澡室里发出呼叫的。
言尖赶到,但他不敢踢门,只能喝问:“什么事!?”
他不敢踢门是因为他不便。
——他虽然年纪已不小了,旭武林中是很讲究男女之防的,江湖上也十分重视在这方面的名誉,何况,言尖是很爱(同时也很怕,“家”和“怕”是长相斯守,一体两面的事儿)他的老婆于氏的。
孙青霞也赶到了,他也不敢像上次那样一脚把门踢开。
上次的“教训”,他当然忘不了。
——连那优美胴体的景象,他也忘不了,更不想忘。
不但想不忘,还怕不能好好深记呢。
要再换上龙舌兰的房间,他也许还敢再起一脚,将门踢开,但对颜夕,他却不敢故意冒犯。
因为小颜不是龙舌兰。
她不会武功。
孙青霞当然不敢“欺负”不会武功的人,何况颜夕还是个美丽的弱女子。
——他这个“淫魔”,毕竟还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的。
他不便,言尖不便,有一人却十分方便。
那当然是于氏:
于情。
于情也赶到了。
她正要一脚把门踢开,然而小颜澡室的门却咿呀一声打开了。
门内是小颜衣衫完好,而且已更换上新衣,澡室地上涔涔流着来褪尽于沟坑里的水,看来她是刚洗好了澡、身上还散发着皂香味。
在澡室内的她显然正在惊惶中。
她怕。
但她比刚才和一路上都美。
她本来就美,但现在更美的原由有二:
因为她换上了新衣。
——那就像鲜花遇上了春天,自然而然的怒放出它所有酝酿的娇和艳。
这美是理所当然的,但也美得不合情理的。
原来颜夕惊悚的更美,一种在平时不会出现和让人看见的英气和拗执,便在这瞬刻间流露在眼色里、脸色上。
“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小颜嗫嚅的指着原来的门缝(那几还有一大滩一大难的积水),“……一直在那儿嗅着,还愉窥……”言尖顺着她视线望去,看到那几滩水渍,也看到了几行情落的脚樱他忍不住骂了一声:“畜牲!”
颜夕一震,泪花涌上眼眶,盈盈欲滴。她的两眼眼袋很浮显,托住灵灵的双目,一旦漾起了泪光,也分外让人怜。
于情忙解说道:“他骂的是那些免崽子!”
这时,龙舌兰也闻声赶到过来,也问道发生何事,孙青霞趁此偷偷的扯了扯言尖的衣袂,一起走到院子里。
院了里真有座竹棚,舒适荫凉。
院外在地上爬伏着的是西瓜,一颗颗滚圆着像一个个青皮和尚和头颅。
爬上藤的则是葫芦瓜,青的黄的,东倒西歪的乱吊着,像填塞着一口口春未初夏的梦。
走到这几,孙青霞忍不住道:“我看他们真的来了。”
言尖也停下步来,肃容道:“你是说……‘流氓军’!?”
孙青霞道:“也有人叫他们做‘畜性兵’。”
言尖道:“都一样。凡他们所过之处,都奸淫掳掠,烧杀殆尽,无恶不作,无所不为,既是流氓,更是畜性。”
孙青霞道:“既然言老板也看出了来者是谁,我也直言了。我是要言老板一句话儿。”
言尖道:“什么话?你说。”
孙青霞道,“他们已包围了这家客栈,现在这时候,谁离店都一定会给杀害,但守在这客栈里,也只坐以待毙。我不想连累大家,我会一个人杀出去。龙舌兰的武功不错,如果她愿意,我会带她一并儿闯,生死各安天命。但颜夕不会武功,我带她去,她不死也得受活罪,而他们目标不在她身上,我想……”言尖接道,“你是想她放在我这儿?要我们夫妇照顾她吧?”
孙青霞马上点头:“我是要你这活,行不行?”
言尖马上回答。
回答居然是:
“不行。”
这回答绝对是意料之外。
不过他也有补充。
而且是马上作出补充。
“她当然可以留在这里,”他大声地道:“但照顾她的当然不是我——”“——而是你。”
他说。
大声,而巨有力,并且十分肯定,他的声调。
六、就是这话儿
孙青霞一听,明显动了气,“这不关你的事,你硬要冒这趟浑水,也帮不了我。”
言尖怪眼一翻,反问他:“你怎会知道‘流氓军’是冲着你来的?”
孙青霞一愕、倒没想到有这个问题,怔了一下才道:“不是冲着我来?那还有谁?”
言尖人声道:“当然是我。”
孙青霞更诧:“你?”
言尖咔咔笑道:“你的号召力还不够哩!”
孙青霞不大置信,反问:“就凭你?得出动‘流氓军’?你常年累月的在这里,又不见得他们来动你?今儿我来了,他们都往这儿汇集,怎说是冲着你?”
言尖反问:“你几时跟‘流氓军’结仇的?’孙青霞略为沉吟了一下,“他们的四当家‘食色公子’詹同荣在京里胡闹,要强占只卖艺不身的青楼名妓孙三四,我曾把他怒打一顿。”
言尖点点头,道:“我也闻说孙大侠与京师名妓白牡丹交好,孙三四是白牡丹李师师的手帕交,孙大侠自不允让像詹同宋这种败类侮及孙三四了。”
孙青霞郝然道:“那是早年的胡同事。而今,我已离京久矣,那地方荣华纷繁,我都无意再涉了。”
言尖道:“可是,你那一回杀了詹同荣没有?”
孙青霞哼声道:“他逃得快。而且在京里,也不好公然杀人。”
言尖道,“可是,日后在京里,又有数宗采花杀人案,千夫所指,言之凿凿,都说是你干的。”
孙青霞忿忿地道:“别人怎么说我不管,但我不该放了詹食色这种败类!”
言尖道:“可是你毕竟没有杀了他,而他也曾处心积虑,嫁祸于你、使你名誉扫地,辩白无从。”
孙青霞感觉到言尖话有剔意,“你的意思是——”言尖道:“没别的意思。你即没杀他,他也诬陷了你,照道理,已算是复仇,他只不过是‘流氓军’的四当家,‘流氓军’本远在‘灵壁’、‘长气河’那一带盘踞,犯不着打老远路的来报你这个仇。”
孙青霞道,“这不然。”
言尖道,“你说。”
孙青霞道,“你说。”
孙青霞道:“詹同荣虽只是‘流氓军’的老四,但却是‘流氓军’首领大当家‘东方蜘蛛’詹奏文的独生子。”
言尖道:“但他毕竟没有死,是不是?”
孙青霞道:“可是这两父子都是不甘受辱的人。
言尖道:“那他大可等你一行人往嗟峨山路上时才以逸待劳,横施暗狙呀!”
孙青霞道:“也许他们能等,但有人却心急不能等。”
言尖道:“你说的是‘叫天王’?”
孙青霞脸色一沉,悠然转了个话题:“我知道‘义薄云吞”是家在江湖上相当赫赫有名的客栈。”
言尖道:“那是江湖上人赏的面子。”
孙青霞道:“他们会给你面子,是因为你保住他们的性命。”
言尖道:“我能保住他们的性命,也是武林中各位老大哥老大姐们赏的面子。在下我没那多大的本事。
孙青霞道:“你若没有本事,就不会有这么多武林人物在失势遇危时,都逃到你那儿寻求庇护了。”
言尖道:“那是他们看得起我,我其实没这个能耐护着他们。”
孙青霞道:“你若没这个能力,为何逃到‘义薄云吞’的人会那么多,而且贵号的名头,也一天比天天响亮,听说连‘鬼仆神鞭’梁道姑和‘一哨大侠’何半好也因躲在这里而免去了一场生死劫。”
言尖反问,“你可知道追杀他们的是些什么人?”
孙育霞道:“我听说‘鬼仆神鞭’梁道姑是遭任劳任怨迫害的、能从任氏双刑掌中得人命,天下无凡,你是其中一个。至于‘一哨大侠’何半好……他口口声感戴‘义薄云吞栈’救了他的命,但我却不知你是从何人手上救了他的命?”
言尖道:“流氓军。”
孙青霞有点诧异,“流氓军?”
言尖道:“正是。‘一哨大侠’得罪的正是‘一线王’查叫天,自然不能立足于江湖,只好逃往峻峨山,却遭到‘流氓军’的伏杀,退回这儿,住进了我这家小店。”
孙青霞忍不住问:“何半好一向在江猢人事中处事圆滑精明,怎么好生不得罪,却去得罪了最不好惹的叫天王?”
言尖道:“他就是到处逢人皆为友,处事精明,人事贺融,可‘叫天王’里的军师马龙看中了他,要招揽他过去。”
孙青霞冷笑道:“以‘叫天王’的实力和势力,对何半好而言,倒是一个大好的进身之阶。查天王有了何一哨这样的强助,加上手段高蝗、讨人好感的余乐乐,还有广结权贵、交游广阔的陈贵人一旦联手,便是‘铁三角’,查叫天就如虎添翼。”
言尖道:“便是何半好硬是不肯加入叫天王一伙。”
孙青霞追问:“为何?”
言尖一味大声,并不善于言辞,说话时,有时愈说愈糊涂,幸好这时一人及时过来接了他的话:“何半好若不加入‘叫天王’一系,至少还是个人,有时还是位大侠。若他一加入进查叫天系统里,不但当不成大侠。就连人也当不成了。”
接话的是于氏。
——“惊雷娘子念珠拳”于情。
言尖一见他夫人来了,就立即问,“她们呢?”
——“她们”自然就是龙舌兰和颜夕。
于情说话神情令人放心,“她们在一道,互相照顾。龙女侠武功高强,却怕小虫:小颜姑娘身子荏弱,不过处事较镇定些。他们洗干净后,自会上店歇着。我让他们暂住在‘贪狼阁’内。”
言尖却还是不满意:“——怎可让两道女流之辈涉险,你还是要阿丙、粉肠、西瓜、大胃他们好好照顾她们一下。”
——西瓜、粉肠、阿丙、大胃这些人,都是“义薄云吞”这店子里的伙计。
这些当然都是他们的外号。
“西瓜”,原姓宣,名翼娃,但生平好吃西瓜,一天可吃七八颗,夏天时不得抱着口西瓜在肚皮上睡得着,故人号之为“西瓜”。
然而,此人决不可小觑。他的“西瓜刀法”,能在密集快刀中轻易把西瓜籽全皆挑出,而不致砍毁砸坏了西瓜,他的刀法,简直比妙匠巧工手里的绣花针还灵还巧。
他更兼擅于“狮子滚球”大法。只要敌人给他抱住,难免全身以脉尽裂。
就算没给他扣住,只要在他劲道范围之内,也一样得给他制住,动弹不得。
话说这宣翼娃曾是有名的独脚大盗,兼且采花,但也做劫富济贫的事,并不向黄花闺女、节妇烈女下手,不守,有一次,采花采到雷纯那儿,几乎没给雷纯手上三剑婢当场格杀,幸得“六分半堂”的狄飞惊出面为他说话,才让他远遁十八星山,不许他再入江湖。
他也没面子重入江湖。
“粉肠”原姓陈,名分长。人多戏称为“粉肠”,他也不以为许,何况,他也最嗜猪粉肠。
但别看而今这陈粉肠邋遢也曾是一介名士。他曾在武林四大世家的“舞阳城”周白宇麾下当过慕僚,舞通曲艺,笙萧笛琴,无一不精,但就坏在终日夸夸,游说无根,俟周白字殁,北城不复当年,他便再也找不到明主收容,流落江湖,怀才不遇,这才遁入十八星山,暂时投造“义薄云吞”。
他终日无所事事,只善月旦文章、臧否人物,不务正业,但一身“回龙拳”的造谐,却是非同小可。
他一拳击出,声势过人,但更奇特的是,他的拳还可以中途折返,转了一个大圈,避去敌人锋锐,然后再自死角中猝击敌人,简直不止防不胜防,连接也不能接。
吃喝玩乐之外,他也自有过人之能。
阿丙倒是真名字,原姓司徒,全姓名为“司徒丙”。
这人有个特色,就是喜欢打架,俗称这种人为“五行欠打”,他谅是喜欢打人——不打人,给人打也行。
他平素无事,就喜欢撩事生非.非逼得人动手跟他打架不为乐。如此一生打下来,足足三十五年,他以实战实验丰富而成为武林中一等好手,但也因此给人群起而攻之,逐走江湖,遁入十八星山,射进“义薄云吞”,成了言尖手上一名小厮。
他来到这儿,依然死性不改,挑衅挑战如故,除了“大胃”之外,这儿几乎每人都跟他交手,打过架。
“大胃”原姓王,原名大维,因为太贪吃,而一天进食至少十二三次,次次食量惊人,故人皆称之为“大胃”。
他的确是“大胃”,他的胃也特别大。他的脾气好,不与人斗,但千万不要与他争、抢食。他只好食,若在食物上跟他过下去,他可是寸步不让。司徒丙就是天生不爱吃,人也骨瘦如柴,故尔跟王大维没有相争的理由;别的事,这王大胃都让着他。故尔打不成架。
有一次、他跟人住避难的武札大豪“蝙蝠神君”华矛为了争一块小小的虾片,竟大动干戈,这就见出了他的实力,他连施“横行枪法”、“横尸棍法”、“拦腰杖法”、“波涌桨法”,把华矛华老大爷和他十六各助拳的高手全都砸出打出“十八星山”去。
虽然,为这件事,他给言尖夫妇狠艰的责罚了一顿,到现在膝盖瘀了一大青的,肿了一大片紫的,几乎也没给言氏夫妇赶出“义薄云吞”去。
事实上,没把王大胃和司徒丙二人踢出“义薄云吞”,或者索性流放到黑龙江、满都加尔去,言尖夫妇也颇感“后悔”。
盖因“大胃”一个人吃足十二三人的食量,有段时候,因山道坍方,粮食运输一时接不上,他才饿了两个对辰,便一口掉了自己两只手指。
有天夜半,跟他同睡的“粉肠”忽然觉得床铺湿漉漉的,一摸,还以有是“大胃”撒尿,细看,几乎没给吓死:原来一手都是血!
再看,陈粉肠可真个三魂吓去了七魄,以后都不敢再跟王大胃同床了。
原来他在吃肉。
——一块鲜血淋漓的肉!
生食!
他一面吃着,一面十分滋味的望着陈粉肠,嘿嘿的笑。
粉肠只觉毛骨悚然。
他手里还有一把刀。
尖刀。
他的右腿裤管特高,鲜血直冒。汩汩流着,他也不以为意。
他口里那块肉,就是这样给他割了来,现场生吃。
——敢情他睡到夜半,饿了,看见自己腿肉肥美,就割下一嚼了一块。
但粉肠可吓得眼绿耳屈鼻子歪:万一他真的禁不住饿疯了,对自己身上的肉也打起主意来,这还有命在!”
是以,“粉肠”对这号人物“置”而远之,并见查叫天也有外号作“叫天王”,于是也戏称他为“大胃王”。不过,吃归吃,就算大胃王饥不择食到了,你给他一粒蛋,他会连壳都一并儿吞到肚里去;你若予他一条香蕉,他也会连皮送入他口里边。
但他还是不吃人。
——宁吃自己的肉,也不伤害其他的人。
这对言氏夫妇而言,成了不赶逐此人的最大借口——同时,也是最完满的理由。
何况,除了太贪食之外,大胃王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帮手。
他什么事都肯做、愿做、且不要报酬————除了给他顿好吃的之外。
司徒丙就不一样了。
他是无缘无故也撩是斗非,迫得人非要与他动手打架不可。
他好打——一天不打架,他仿佛就全身发痒,痒得无技可搂、无处可依。
对这种人,言尖可制他不住了,要不是温八无给他先下了贴“降风头下火势五痹散”,恐怕言尖早就对他动了手,轰出了他的“迷城迷踪黑煞手”了。
司徒丙毕竟仍是有忌讳的,所以他也不是见人就打;至少,无辜的客人,还有不谙武功的人客,以及小孩子妇女,他一概不打。
只是,他仍太好战了,总要想出不同的方法来与人(乃至“迫人”)同他过招,以致他连“不是人”的也得千方百计与之交手。
他曾用头与牛角对撞。
还跟狒狒比赛爬树攀藤。
限鱼比泅泳。
他甚至跟蝮蛇对噬——他爬在地上,手足一概不用,只用口咬,盖因如果他施拳脚动真力,什么野牛、蟒蛇、马猴,哪样会是他对手?这样胜之,不但不武,简直无瘾,是以司徒丙坚持用对之所“长”(包括尖齿、倒刺和尾巴)来与对方“交手”。
他自得其乐。
这些奇人异士,纷纷先后到“义薄云吞”来避难,久而久之,索性便不走了,留在这家客店,成了伙计。
也成了言尖夫妇的得力帮手。
孙青霞一听这几人的外号和名字,初不为意,随而马上联想起好些江湖上的传言,以及这几年有几武林高陡然“失踪”了的轶事,不禁道。
“原来他们都窝在这里,而且都当了你的伙计。”
言尖摇着也摇手不迭:“不是当我的。”
孙青霞笑道:“你不是这儿的老板吗?”
“大家都以为是,”言尖居然道:“其实不是。”
他满怀感触的望向那书着“义薄云吞”四字的酒帘,道:“就是这活儿——它才是我们大伙儿的主人。”
七、有人快乐有人仇
孙青霞望着那“义薄云吞”四个字,也良久未语。
院子里,一棵花树开得奇大、奇壮,但又出奇的凄美……花落如雨。
一地花红。
天亦渐阴,雨霏霏下,聚雨中仍见阳光。这时候,院外居然走过了一只猞猁。
——就好像一个人负手踱步走过他家院前的一般信步而过,且状态悠闲。
门前有许多狗。
门外也有许多犬只,不知从何而来,所为何事,但对这猞猁,都如同视而不见,吠也不吠上一声。
孙青霞看着看着,也似很有些感触起来了。于情却道:“我早着粉肠和西瓜特别关照二位姑娘的事,小花还闹着跟他们一道玩呢。”
言尖听了,好像不甚高兴:“小花也一道作啥?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个……”他指了指自己的脸袋,但没有把话说下去。
于情也似有点不高兴,但不敢明着拂逆她丈夫的意思,只幽幽的说:“小花就这样子,你若连朋友也不让她交,只怕来日更——唉!”
言尖也叹了一声,岔开话题,问:“那么,老丙和大胃王呢?”
于情利落的道:“这几天只怕有事,我已着他们好好看着,并通知了还住看的十一伙人有中那六伙会武的,好生提防。”
言尖倒不满意,“惊动他们作啥?还一定有事哪!这样张扬了开来,若只是一场虚惊,那就不好交持了。”
于情啐了她丈夫一口:“看你,仿佛还巴望着有事发生哪!我看,你和阿丙一样,不是技痒就是身痒,不然就是手痒了。”
然后叉转向孙青霞释疑地道:“我们得高人杖荫,在这儿开店子,自食其力,兼善他人,这正是有人快乐有仇的事。我们算是帮了些人、但自然也得罪了些人。事实上,帮的人越多,得罪的人也就越多了。帮人的忙愈大,帮的人愈重要,得罪的人也更可怕,更惹不得了。”
这个道理孙青霞明白,而且还很明白,所以他接道:“所以你们救得‘鬼仆神鞭’梁道姑,就得罪了任劳任怨。你们从‘一线王’魔掌下救了‘一哨大侠’何半好,又结怨于‘流氓军’。你们收容了‘花脸煞星’司徒丙、也形同得罪了一大群恶之欲其死的武林同道——同样的,你们这次容我暂住,也一样等于跟‘叫天王’派系的人明摆着过不去了。”
于情道:“所以说,就凭我和外子,还没这个本事,背那么大的一只锅,找那么大的一面旗。”
言尖道:“我这‘义薄云吞’是合伙生意,我俩夫妇只是出面管理庶务的人,真正的大老板是在后头的。”
孙青霞当即明白过来,“你们指的是温八无?”
——正如“杀手涧”的“崩大碗”一样,他只是一只小伙计,真正的“大老板”还是八无先生温丝卷。
温八无也不常在“崩大碗”坐镇,他不在的时候,多由一位身形佝偻、老态龙钟的老妇来主事,只知她姓白,这白姓妇人有时身边也带有两名长工,在“杀手涧”生意最旺的时候来帮忙,孙青霞一看便知这也是身怀绝技的武林人物,只乔装打扮成平凡人物而已,但他一样自有来历,便绝不过问人家的事,只跟大伙一起称她为:“白婆婆”,连姓名也未得悉,彼此交谈不多,相交亦不深。
——若说深交,哪只有限“毒行其是”温八无。
只不过,八无先生似对“崩大碗”的业务情有独钟,近日来较多在这店铺里打点一切,甚至发生了真正的“杀手和尚”来袭的事件,加上有人在上游决堤、温八无才与孙青霞各自撤离“杀手涧”。
但言尖的回答是,“不只是他。”
孙青霞这次倒有不许意外:“哦?”
于情接道:“八无先生是其中一位。他喜欢经营食肆,加上温六迟——他则嗜办客栈驿馆;以及温约红,这人素爱养鱼;还有温兄,此人最喜收集美丽女子的容颜。这几位都是‘老字号’温家逐出门墙。或游离于‘老字号’和江湖势力之间的不羁人物,且均有不羁之才,联合了‘感情用事帮’白家的势力,组合成一个‘用心良苦社’,在武林各处、江湖各地、白山黑水间开设了不少食肆、酒馆、驿站、饭店、布庄、茶居、宿舍、裁衣铺,给天下含冤受屈的武林人江湖好汉有个去处。”
言尖道:“我们这家‘义薄云吞’也是‘用心良苦社’的分舵之一。”
于情道:“所以光是我们,还是罪不起这么多天大的人物。”
孙青霞明白了:“可是,如果背后有温八无、温六迟、三缸公子温约红、毒圣温兄,还加上了苏杭‘感情用事帮’白家的高人好手,那倒真是阵容鼎盛,武林中还真不是有太多的人能招惹得起。”
于情道:“可是树大招风,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物——就连我们没得罪的人也开罪了。”
孙青霞道:“这个自然,就连原来温门、白氏的仇家,也一样把账往你们上算。”
于情笑道:“敢情是孙大侠在江湖上,也给人诬陷惯了,什么大场面都见多了,这点定比其他人都更明白。”
言尖咔咔笑道:“他是给目为武林中头号大色魔,故尔但凡有什么令人发指霄心病狂的奸杀重案,全都归他揽上了。”
孙青霞也笑道,“可是,这干来人还是冲着我来的,说什么也不该由你们来我。”
言尖不同意:“是冲着我们来的。”
孙青霞道:“当然是我。”
言尖大声道:“不是你。”
孙青霞道:“叫天王视我眼中钉,不是你。”
言尖挣红了脸:“来的是流氓军,他们要拔掉的是我们,不是你。你还算不上,入不了排行榜。”
孙青霞冷笑道:“你们刚才不是说过吗?流氓军五大当家的再凶再悍,也犯不着惹怒‘老字号’和‘感情用事帮’的人物,也用不着跟你们‘用心良苦社’结下深仇吧!”
言尖情急也气急,“你——你……你!”
他一急,竟只是“你”,话就说不出,也说不下去了。
于情忙替他接了下去。
她既然有一个好客、热情但不擅言词但说话却十分大声的大夫、她早就知道她天生的(也是天降的大任)责任就是她要喜欢丈夫的朋友、冷静而勤快的去做他说做的事,必要时还要替丈夫说话、解释、乃至澄清、辩护和圆常这是必须的。
——谁叫他是她的丈夫!
她给他的时候,她已不是处女,可是他并不见怪。
她知道他是知道的,可是他并没有说出来。
甚至没有问。
她早年行走江湖,难免有艳遇风流事,曾遭宵小迷奸,亦曾遭人甜言蜜语,骗去身子,到后头,反正,她也不再在乎了,一夕贪欢又如间,她甚至也曾色诱过有妇之夫,在江湖上闹出了些不体面的事儿来。
直至她遇上言尖。
那已是进入她身体的第六个男人。
她知道他对她是真的好。
——甚至原谅了她的过在。
“原谅”,不等于不在乎。
甚至也不是不介意。
她知道他是介意的。
她从他伤心时候的眼神里看出来:不说出来的伤心要比说出来的伤心更伤心。
他也知道他定必听到了传闻。
可是他始终没有怨她、责她,却是爱护她、给她一个温暖的家,以及温馨的对待。
——她也深心的明白,像她丈夫那么火爆性子,能够对她那么千依百顺,诸般迁就,那若不是真的为了爱,就不可能有其他的理由。
她明瞭了这一点后,更清楚的体会到:她丈夫的这家店子,是绝对使人快乐使人仇的地方——她丈夫有的是朋友,也多的是仇家。
她决定全心帮助他。
她悉心照顾他。
她替他生了孩子:他知道年事渐老背渐老背渐怄但更加好强的丈夫,最需要的是一个家。
——江湖人,流浪久了,颠簸多了,最怀想的,就是一个“家”。
没有孩子,却怎么成”家”。
——没有孩子的“家”,只是一个不像“家”的家。
最初,“惊雷女侠”于情行遍江猢,刀口上,剑尖上滚山滚海滚雷滚电的都滚过,但什么烧菜煮饭洗衣及至照料孩子,她是一概不知,一律不懂,也一向不理会。
但真的要为一个男人“成家”的时候,她都懂了。
做了。
——而且做的还很愉快,当作是一个快乐,而完全没想过这是苦差、这是牺牲。
这是女人的天性。
——成婚、一旦成家、只要生了孩子,便都给引发开来了。
她就给他生了孩子。
可惜,遗憾的是,他们的两个孩子,小花有点愚钝,十三四岁智力还像个六七岁的孩童,而那六、七岁的男孩子阿晴,偏偏身体不好。
她觉得很对不起她丈夫。
可是言尖好像一点都不觉得。
他反过来安慰她:
“你看小花多漂亮。她没有什么思想,独沽一味的美,男人一定迷死她了。阿晴身体不好,可是很有智慧,别的孩子还在吃泥打滚,他已懂得搬柴烧饭了,你看,他只要一开口,就讨得了客人欢心,这些呀,比他长三十年的阿丙、大胃,全都不如他!”
他似乎只看到好的一面。
于氏很感激。
她很感谢她的大夫。
所以她更加觉得自己对不起他。
——她丈夫是个老实人,也是个侠义心肠的好人,但她却没有把干干净净的身子给他,甚至也没能为他生下个正正常常的孩子,来继承香灯。
她很内疚。
所以她待他更好。
她永远支持他。
她只站在他那一面。
——包括现在,她不想孙青霞误解了她丈夫的好意。
所以她一口道出了事情的真相——也就是目下“用心良苦社”的困境:“也许以前他们不敢,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说,“温约红已殁,温六迟经营的‘认真栈’正出了事,温丝卷和温兄彼此间有磨擦、冲突,而白老总和温兄不但伤了和气,还伤了元气,彼此都受了重伤,白赶了失踪,白猖狂出了意外,理在,这儿,只剩下了外子和我勉强维持着——这时候他们不趁机必了‘义薄云吞’,尚待何时?”
八、忍忍无可忍之事
从于氏这番说话里,孙青霞终于比较明白了“用心良苦社”的背景和作风,“老字号”温家里几名极有份量的和志气的元老级高手,跟苏杭一带“凭着感受出剑,跟着感觉行事”的“感情用事帮”自家几个出类拔萃的好手,联结在一起,一方面,把他们的兴趣和嗜好:例如研毒、养鱼、种花、烹任、做生意、开客栈、办酒家、采药草……都成了一盘生意,另一方面、不但藉这些生意来壮大他们自己结为一体的势力,更藉此形成一个网络宽广的庇护所、收容他,使流之江湖、遭人迫害原江湖好汉、武林正义之士,有个依靠之地和避难之所。
这也许就是温、自二家(至少是其中部份有廓清天下之志的人)的苦心,所以命名为“用心良苦社”——他们也的确用心良苦。
而且还吃力不讨好。
因为这种生意不好做;做的不好自然维持不了;盖因他们所作所为,大都十分创意,且若不是在穷乡僻壤开设风格殊异的店铺(例如“崩大碗”设店于“杀手涧”,“义薄云吞”虽然开在十八星山,便是佳例),就是在大都城里开设一些“大反其道”的生意(包括在省城有名的烟花之地小瓦子巷、小甜水巷一带,居然开了家“自成一派书坊”,而且还设店在“吉祥赌潮正对面),要不是他们的“背景”的确够硬,恐怕早就站不住脚了。
不过,就算做的好,也还是不好做:盖因他们反而把赚钱摆在第二、三位上,只求把生意做好,一旦把事情(例如把食物、客店、店面、货品)做得最好,就不愁没有生意了。
可是生意做的越大,来投靠的人也就越多,负担越多,开支也越大,而且其中受庇护的江湖人物里,难免也有良莠不齐、不安好心眼的,对“用心良苦社”,难免都会造成负累和麻烦。
麻烦愈大,名声就越响,投靠的人就越多,包袱也越重,但不见得生意就更好,赚的钱会更多。
——无水不行舟,钱赚得不够多,那要办的事不少都办不成,正办着的也有不少都行要搁浅了。
然而,“用心良苦社”仍然照常运作,“义薄云吞”是一家,他们用了言尖、于情夫妇来坐,吸收了王大胃、司徒丙、陈粉肠、宣西瓜这些人物:同样,“崩大碗”则由温丝卷亲自主持,也吸纳了孙青霞来帮忙。
然而,在这之前,温八无只跟自称为“小欠”的孙青霞相交莫逆,很少在他面前述及“用心良苦社”组织上的事情,所以,孙青霞只知有其事,但不知其中内情。
现在倒是言尖夫妇对他说了分明。
——这对夫妇都没把他当外人。
不过,言尖也向孙青霞说明了他们“不拿他当外人”的原由:“八无先生说过!要是你过来这儿,是自己人,啥事都不必要瞒着你。”
他自说自笑:“本来这种事就不必瞒人。咱们打开店面就是做生意,除了做正当生意之外就是帮人,而且帮该帮之人,这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他咔咔咔的笑着向孙青霞说,“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个老实人,就算八无先生不吩咐,我也会告诉你个来龙去脉——免得你自作多情,以为“流氓军”是冲着你来的。”
孙青霞不禁摸着下巴,苦笑。
——我的样子像“老实人!?”
(我还是个名慑天下的“大淫魔”哩!蚁窭鲜等耍。亢伲。┧锴嘞嫉故堑谝淮翁怂邓袄鲜怠薄?
不过,这时候,他也没功夫去辩这些,因为庭院里,葫芦瓜儿东摇西晃着瓢子,叶乱颤,尘遽起,云乱飞。
天色很暗。
雨下得渐密。
院子外,又有一头异兽讪讪然走过。
——那居然是一个獬猊!
——这地方怎么变成了“万牲园”!?而且还成了奇兽齐集,怪物穿棱之地?
所以他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言尖一时没意会过来,“什么什么时候?什么事:”孙青霞急道:“温白二家元气大伤,内哄闹分裂,是不是最近的事?”
言尖答:“全在这半年内发生的。”
孙青霞道:“那他们要动你,早该在三个月前就动你了——他们一向在‘长气河’扎根,你们却在‘十八星山’开店,等于捏住他们的咽喉,抢掉他们的生意,他们若要动你,又何必等到现在?今天我来了,他们才发动,他们目标是我,不是你们。我走出去,他们就不一定要马上跟你们闹僵毕竟,温白二家,威名尚在,用心良苦,势力非凡,他们不得不投鼠忌器。”
言尖有点不便:“说到头来,你还是要认号召力甚于‘义薄云吞’罢了!”
孙青霞嗫嚅道:“我才不跟你争这个。‘流氓军’受命于‘叫天王’,我又出手杀伤过他们的四当家‘食色公子’詹同荣,他们这次在这儿展开大包围,若说不是为我而来,还有鬼信!”
言尖咔啦咔啦的怒笑道:“孙老弟,你年轻气盛,你还是强认这个名头。你跟他们的仇,跟我的一比,就像蚊腿对着牛腿子!”
孙青霞白眼一翻,“你自己刚才也明明说过,能保住这一干武林上响当的人物,是温白二家作后盾之帮——他们要找你麻烦,不如先上龙头岩找温兄,找你干啥?这明摆着是我的事,言老板要是不保住颜姑娘。我也得出去应战,你们干万别拦——老实说,拦也拦不着!”
言尖“喀”地吐了一口又青又硬的浓痰,干笑道:“你看你看,孙少侠可真是发火了。”
于情言道:“少侠万勿动气。你跟詹食色不错是结下了梁子,可是,我们结下深仇的,却是大当家詹奏文。”
孙青霞将信将疑:‘东方蜘蛛’?这人是‘流氓军’的老大,武功高绝但深藏不露,他下手三招,一插眼,二挖喉,三撩阴,没几个人可以下毁在他这三记连环杀着下,你们是怎么跟他有隙的?”
于情知他不信,便说个分明:
“你刚才不是问起新近逃到敝店来受到庇护的两位武林成名人物吗?一个是‘鬼仆神鞭’梁道姑,另一个是……”孙青霞接道:“‘一哨大侠’何半好。”这两人逃至“十八星山”得救,更使“义薄去吞栈”声名大噪,孙有霞当然早有风闻。
于情提省他道:“这既然是新近的事,便才是三个月光景——这时际,温、白二家的好手相继出事。‘用心良苦社’已在半瘫痪状态。当时,梁道姑还是白猖狂、白婆婆和温八无、温兄等亲自出面救的,但到了何半好,则是我们夫妇自扛下来的。”
孙青霞正色道:“我素知贤伉俪为人。决不辱没了‘义薄云天’这四个字,你们所作所为,确也光大了‘义薄云吞’的声威。”
“好说好说,”于情反问“你可却道那何半好是给谁人追杀才致遁入小店的?”
孙青霞问:“谁?”
“正是‘东方蜘蛛’!”
“哦!?”
“何半好是倒过来从灵壁逃过来十八星山的,半途给‘流氓军’的人截住了,只好躲入我们店子里。”于情道,“他是混入‘流氓军’里,要刺杀詹奏文不遂,却杀了他的儿子四当家詹同荣!”
“什么!?”
“可是,何半好做的是好事,也身有侠名,在江湖上,也一向义薄云天、古道热肠、肯牺牲、敢任事,他既然失手逃入我们的店子里——我们能任他遭流氓军捕杀嘛?”
“这……”
“试想,”于情有条不紊的说,“你只不过曾经伤退过食色公子,然而,何一哨却把他给杀了!何半好退到我们店子里来,我们初还只以他不小心得罪了詹奏文,我们先保住他,再慢慢化解忿怨。结果,‘流氓军’的五当家程巢皮来袭,我们将它打退了,何一哨千谢万谢,趁夜走了,说明一定他日报答咱们,可是一去之后,了无音讯,倒是不久之后,他们的当家余华月率众重重包围住这几,这才撑开了话明说,我们也不知道‘一哨大侠’跟‘流氓军’结下的深仇大恨,是我们化不开,解不了的。——何一哨已经溜掉了,大当家‘东方蜘蛛’的独生子詹同荣死了,我们却曾力保住何半好,你说,‘流氓军’不找我们算帐,还找谁清算这笔帐!?”
然后她正色问孙青霞:“孙大侠,你看,这仇,是你结得深不是我们结得深?”
孙青霞知道言尖、于情说的是真话,既然连叫天王一伙人也不知道他已进入十八星山,又如何能在如许短时间内调集人马、大举包围“义薄云吞”?看来倒真的下一定是冲着他和龙舌兰来的。
“也许……”他沉吟道:“这干人不只是一伙,也不只是针对我们其中一伙人来的……叫天王既要灭我和龙姑娘之口,‘流氓军’也要报丧子之仇。”
他冷笑又道:“既然如此,咱们就一起联手,跟他们打上一仗再说吧!”
言尖一拍大腿,道,“好极了!要不是八无先生一直要我夫妇‘要忍忍无可忍之事’,咱们早就跟‘流氓军’你死我活去了!省得我们这儿救人,他们那儿杀人;咱们在这头护人,他们就在那头害人!”
他顿时豪情勃发,一下子,脸都黑了,颈也黑了,连眼白也灰了起来,却只有一双手,还是白的。
孙青霞一看,心里大为震服:他素知言尖练的是“黑砂掌”,这种掌法并不是什么独门绝学,但能练到言尖这般“色即是空,黑极反白”的境地的,的确在武林中也绝无仅有何况,言尖曾在古城高昌练成了“迷城步法”,且又是当代“迷踪门”的护法,有这等人物背景在,难怪多年来盘踞灵壁的“流氓军”一直不好动十八星山的这一家小店“义薄云吞”。
然而于情却问:“孙大侠认为‘流氓军’可能冲着咱们两造一并儿来,这推论十分合情合理,若能与孙大侠、龙女侠一齐对付御敌,那自是我夫妇和小店上下之幸——只不过,孙大侠刚才提到来的不止‘流氓军’一伙……莫非除了詹蜘蛛的这一起‘畜牲兵’,还有别的来路么!?”
孙青霞道:“你们跟‘流氓军’吾踞一方,曾数度交手,对他们行军布阵的方式,想心早已一清二楚吧?”
言尖一提起“流氓军”就心头火起,这次,只见他咧着嘴却是连牙都黑了,但眉心、手背都更煞自。
“那干不是人,都是畜牲!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对无辜百姓也一样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全都是深山猛兽,择人而噬!”
孙青霞道:“我虽未正式跟‘流氓军’的人马交过手,但在京里曾食色公子的随从也动过手,更听过这股流寇的事……他们所作所行,行事方式,的确就像一大干禽兽所为或者还禽兽不如!”
然后他补充道:“听说,蔡京不敢引这干兵马人京,朱励不愿招这班流匪到苏杭,就是怕这此流氓兽性在发,不可控制,作出令人发指、不可收拾的事体来……”说到这里,他又正色道:“试想,连丧心病狂无法无天的蔡元长、朱励兄弟父子这等人,尚且不敢引进‘流氓军’,可见得这伙人马,简直躁进狂暴,已达何种程度!”
“然而,我们今日所见的,虽然都是飞禽走兽,甚至还有珍禽异兽,可是,”孙青霞脸有忧色,沉重的道:“——你可以发现他们只令人高深莫测,甚至幽异诡奇,只不动声色、神神秘秘的展开了布置包围,直至现在,不但毫不见躁攻冒进的情形,只见步步为营,敌明我的暗的显示一二实力——这像是‘流氓军’的一贯作风吗!?”
九、退退无可退之所
言尖、于情面面相觑。本来言尖满脸斗志戾气,于情脸上,也自有一股英气悍色,但听孙青霞而今这么一说,两人脸上都有了疑云和怔忡之意。
于情脱口追问:“你的意思是说……来人不只是‘铜锣坳’的那一股,‘流氓军’?”
言尖将信将疑:“可是,‘阿牛溪’那一带的‘出室子弟’,多在‘大深林’那一路上,很少人侵‘十八星山’来。总不会是他们吧?”
孙青霞脸上也有赫然之色:“我怕不是。”
言尖赫了一声,吐了一口唾液,“‘大森林’和‘大深林’还有“十八星山’这鸟不下蛋鸡不拉屎的方圆千里,就‘流氓军’和‘出室子弟’还有咱们‘用心良苦社’三大势力了——还有别家派不远千里一闹事扯祸不成!”
孙青霞道:“我是因为得罪‘叫天王’,所以才落到天涯的下场,退到贵号的田地,想来你们也有所风闻了。”
于情道:“‘叫天王’扬言非取阁下性命不甘不休,还广发天下英雄帖,对你诛之有功,擒之厚赏,这点是早有所闻了。不然,我们今天也没这个荣幸得以接待孙大侠光临这穷山恶水之地吧!”
孙青霞道:“这是客气话。不过,贤伉俪可知我跟‘叫天王’是如何结的仇?”
于情马上就答:“不知。”
言尖倒口直心快:“我只听说过叫天王一直都很栽培你、欣赏你、拔擢你,但你委实不长进,太让他失望了,还奸淫强暴,令一线王派系的人对你大为不满,实行大举围剿你,大义灭亲、为民除害。”
于情自了她丈夫一眼,赶忙道:“这个是一面之词。个中有许可疑之处,不言而喻。”
孙青霞冷冷道:“不过,江湖上都是这样盛传的,查天王对我孙某人情至义尽,视同己出,破格提拔,爱护备至,是我自己不学好,不自爱,荒淫无耻,才至使他忍痛斩将,割席断交,剪除我这种败类,以谢天下云云。话传得沸沸荡荡。大家都知道,我欠叫天王的情,也欠一线王的义。”
言尖点头道:“不知江湖上那么说,武林人也这样说,听说,有书生修武林史编江湖轶事,也作了这样的记载。”
于情暗自扯了扯言尖的衫尾,道:“道听途说,不可尽信,而且,查叫天德高望重,徒子徒孙遍布江湖,自有他说的,没别人说的——别人一有异议,也不必叫天王开口发话,他派系中的各路高手,自有人为他出力出头出面,把人给打了下去,再踩几脚,保准翻不了身。”
言尖却不明白于情为何要扯他衣据,只抗声道:“尽管叫天王的话不可尽信,但他毕竟在江湖上、武林中、庙堂里都极有份量,他似乎犯不着来毁谤人。”
于情又忙去牵扯言尖——这回是手肘。
言尖“嗯?”了一声,仍不明所以。
孙青霞柳情落寞的接道:“——说的有理,尤其是像我那样了一个无行之辈,一个这般浪荡无根的登徒子,大家自然应该相信叫天王的话——人都以为我气量小,眼红一线王的过人造就;查天王声望如日中天,他骂我是为了我,杀我是为了天下百姓!”
于情偏首问:“那到底是不是呢?”
她虽然长得并非绝色美人,但她这样侧着头凝视着人,眼里充满着体谅、了解和专注的神情,使得让她看着的人,难免动心;令看她的人,也无法不动容。
孙青霞淡淡地道,“嫂夫人说呢?”
于情道:“别人认为怎样,我可不知,但查天王说的话,外于是一定信的。”
孙青霞一笑问:“何以?”心中对于情却十分激赏。
——这种女子很难得!
——这种女人才是男人的贤内助!
——要是一个男人能娶得这种女人,可真是福气,因为她可以替他解决许多事,化解许多仇!
只听于情道:“他要是真的像说的那么好,怎会在那样狼狈为好,朋比为恶的官场上混得那么好?他要是真正似传言中那么仁慈,又怎么在弱肉强食、道消魔长的武林中地位那佯崇高?我看,他是一直都蒸蒸日上,声望正隆,你却是给他迫得走投无路,恶名照彰,今日还跑上了这荒山!”
孙青霞惨然一笑,“我是退到无可退之地了。”
言尖道:“我也不尽信。”
孙青霞知道此人说话甚直:“那又为何?”
言尖道:“人人都说查叫天义薄云天,造福武林,为天下百姓万家生佛:但真正全心全意想为善良弱小的人做些事的人,像我们,却只能在这儿开‘义薄云吞’这家小店——他真有传说中那么好吗!还是就我们命乖,老是做得不够好!”
于情只追问:“我只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孙青霞道:“本来这事不提也罢——但而今看来跟此处的事只怕大有牵连,恐怕还得将此事原委,得向二位坦言。”
言尖一拍大腿,道:“我正要听个明白。”
于情流目四转,只见雨下得更绵密了,院子里一棵火花树,却给雨水洗得更艳丽浓烈,一阵风徐来,花落瓣瓣,来不及一声失足惊呼。
只见一只猛兽走过,胖得像猪,壮如牡牛,但却独角三尾无鼻缺身,余皆长着一张人样的脸。
她目光闪动,道:“好,你们先上去‘紫微厢’,我打点布置一下,马上上来恭聆事情始来。”
说到这里,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竟随口漫吟道:“风流总被凤吹雨打去……不过,那两位与孙大侠风雨同路的美女,可不能就耽在温室遭风披雨的。”
她是风霜历、人情尝遍,自然也风流转万千,这笑意自然是对人情世故一种透澈了解后的表达,她说:“我也把她们请上楼来。”
院子里有风。
有雨。
有花落……
落花凄迟。
但也有许多犬儿走过,东嗅嗅,西闻闻,踏过落叶,踩过落花,但似对花叶都不感兴趣。
风急急,雨凄迷,院子里,有花开花落,有野犬走过。
院处有野草,草后有树,树密成林,林子里头疏落处,竟有一顶桥子。
轿在林内。
轿在雨中。
——那是一顶花轿。
花轿,红彤彤的,亮丽丽的,但一点也不喜气洋洋,却杀气腾腾。
红帘深垂。
花轿寂寂。
第七章东方蜘蛛
一、浪得艳名
从窗口看下来,院子里的瓜藤棚子下,走过几头幽异悠闲的狗,而且居然还踱过了一头会叹息的白额虎。
——这白额虎与狗群相遇,居然还互不侵犯,彼此视而不见的走了过去,它们走过之处,蜿蜒游过了几条蛇。
其中还有一条肥大的蟒蛇,它张口吐舌之际,竟有两排像人一般的牙齿,而舌头是灰绿色的。
风雨凄迟。
花落如雨。
远处竹林飒飒。
疏林也萧瑟在雨中。
——那棵细雨浸淫的“火花树”,看不像一场灿烂而华丽的梦,而且还梦得十分激情。
再激情的梦,也只不过是梦、到底还是一场梦。
孙青霞垂首俯视,心里头不由自主忖吟起于情刚才吟的那一句诗:“……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于氏不吟这一句,他只觉这妇人是个很爱她丈夫、很帮她丈夫的好妇人,顶多只觉得还有点熟悉,可是刚才听她这一吟,他忽然省觉到一件事:他是认识这妇人的。
他是见过这妇人的。
难怪要入“紫微厢”说话,因为此处居高临下,一切情况,尽入眼帘。而且紫微厢就在贪狠阁对面,正好可以是照应龙舌兰和小颜。
何况,还有两个人,一个就守在“紫微厢”前,另一个就把守在“贪狼阁”的门前。
这两个人,一高一矮。
高的人并不瘦,肚腹却份外隆起。
矮的穿着短裤,皮肤黝黑,可是腿肌结实,脚毛又多长。
矮小但结实的汉子一见孙青霞,就礼仪周周的到:“我知道你是孙青霞,久闻艳名,风流倜傥,天下皆知,今儿一见,果是人中龙凤,英朗过人。在下姓东陈,草字分长,又名汉思,贱号美公子,别号回龙少侠,小名阿菌,半年以来也有不少风流韵事,多得美女青睐,消受了不少美人之恩,亦有红粉知己无数,惜向不为江湖流传,故而名不见经传,今日得识君,恐萤虫之火,不足以与君并论,只祈孙兄雅量,视小弟这等无名之辈为友,不致嫌弃,弟已感激不尽,荣幸之至……”他娓娓道来,绵绵不绝,只把“粉肠”这一外号略过不提。
这一轮话,说的孙青霞只一味唯唯诺诺,听到后头,忍不住了,不禁问了一句:“阁下之意,到底若何?”
陈粉肠一怔,又陪笑道:“小弟别无他意,更无歹意,只是初次拜晤,喜逢知交,仰仪已久,不胜欣喜,便多说了几句,望兄万勿介怀是幸……君名震天下,我等小辈,还真未堪入君法眼——”那高肥汉子忽然打断,向孙青霞道:“他说你比他有名。他不服气!”
孙青霞侧目视之:“你是?”
突腹高汉道:“王大维。”
孙青霞目光一亮,“大胃王?”
那人答:“是我。”
孙青霞道:“好汉子。”
大胃王道:“我问你。”
孙青霞道:“问。”
大胃王道,“你是不是叫天王派来的?”
孙青霞答:“不是。”
大胃王道:“但你曾是查叫天门下的。”
——他索性连最后一个“人”字都省略了,仿佛要他多说一个字他极不愿意似的,而且他说话,几乎从没有第一句:能一句说完的,他决不说第二句:就说一句说不完,他也不见得就多说一句。
孙青霞笑了一笑,“我确曾人过他们下。”
陈粉肠即紧接着道:“你既曾入其门,算不算得上是他的弟子?而今你受他追杀,算得上是背叛师门么?你曾入其门下,他岂不是你师父?他若曾是你师父,又为何要追击你到这儿来?你叛他,岂非不义?他杀你,可是无情?你们俩师徒为何闹到这样子田地?”
孙青霞道:“我初出道的时候,的确很崇仰查叫天。他的为人、武功、气派,都很叫我仰仪,我出道比他晚了四十年。二十年前,他曾是我的偶像。到今天,尽管我对他有些事不能理解,有些作为难以容忍,但我对他的佩服.就永远不变。”
言尖这回也开了口,他说话依然十分响亮:“你为什么崇拜叫天王?”
孙青霞道:“他当然值得佩服。在江湖上,很少有人能做到这样子:他能文能武。他的丈采可比苏氏三父子,气派、气势、气量都大,所以能容人,座下高手如云,个个都对他心悦诚服,便是佳例。”
他们打开了“紫微厢”的大门,坐下来,斟了杯茶,听孙青霞正娓娓道来“他的武功高,自无置疑,难得的是,他不仅在武林中地位崇高,在官场中也颇吃揭开,不但深得人心,也颁有名望。旦为天下老百姓做了不少功德事。所以他更吸引了不少人材来报效于他。”
粉肠却语带讽刺地道:“詹通能、巴巴子、陈贵人、李财神、余乐乐、陈路路、马龙、一恼上人、烦恼大师、菩萨和尚……都是各式人材,也是各路恶棍,拥护叫天王。不过,说来我们的言老板也有我们大胃王、宣翼娃、司徒丙还有小弟这些赤胆忠心之土,却不见得孙大侠也对我们言老大崇拜那么一回!莫不是在十八星山荒地里当个义薄云天的老大,就一定及不上在官场上挂名的家伙?”
孙青霞知道这“粉肠”老是想找他的碴,他也不想跟他瞎缠下去,正要分说,却听于情温言道:“这本来就不能比在一起的事。说实在的,武林人物,多草莽之辈,难盛大事,亦难登大雅之堂。像叫天王这等出身于绿林,不但名满天下,还受到庙堂重用、朝廷招揽,可以说是万中无一,别说孙大侠对之仰仗,外子和我都对他一度十分敬佩。”
她开口说话时,已徐步行入房来,敢情是她(对查某)手边的事,都已安顿好了。
粉肠冷哼道:“老板和老板娘的敬重,只点到为止,但我们孙风流大侠表达敬意的方法,却是报效委身、死尽忠心于叫天王呢!”
孙青霞脸色一沉:“看来,陈兄对我很有点意见。”
粉肠嘿嘿嘿的笑道:“那孙大侠可就有所不知了。投靠我们这儿‘义薄云吞’的朋友,泰半都是给‘叫天王’一伙人迫过来的,如果来历不明、敌友未分,就算在下可以信得过阁下,在下的朋友也不见得——”孙青霞冷晒道:“说到头来,你们还是信不过我。”
粉肠干笑道:“不是信不过,而是——”大胃不耐烦:“是信不过。”
孙青霞道:“那我走好了。”
大胃伸手一拦:“不许走。”
孙青霞道:“为什么?”
大胃道:“是朋友就在一起联手。”
孙青霞:“要我是你们的敌人呢?”
大胃道:“是敌就杀了你。”
孙青霞:“那你焉知我是敌是友?”
大胃道:“所以才要你说个清楚。”
孙青霞傲然道:“反正清不清楚,清不清白,我孙某人都不在意,随便你们怎么想,随你们怎么看!”
于情见双方快说僵了,忙圆场道:“我们不是不相信你。而是要了解个中真相——孙大侠刚才不是准备把个中始未和盘托出的吗?而今却因何故又不说了?”
孙青霞道:“刚才我想说,现在忽然又不想了。”
粉肠又来插口了:“难怪孙大侠艳名天下播,不但情常易、爱常变,就连然诺、话语、也变化多端,出尔反尔,无从捉摸,不可当真。出言如此,况乎故友!只惜未能有缘得大侠赐教,不知阁下剑招变化,是否更倏忽莫测!”
孙青霞冷冷的问:“你要跟我动手?我是一向只浪得艳名,但却未对三尺青锋荒疏!”
言尖又气又急:“咱们大敌当前,何必先来内哄。”
孙青霞扫了言尖夫妇一眼,道:“你们还是让我走吧。我去应付外面敌人便是,只请贤伉俪为我照顾龙、颜二位姑娘就好,省得我们自相残示、窝里反,让老板、老板娘左右做人难!”
忽听一个清脆悦耳得有点逼人的语音道,“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孙淫魔!”
二、大侠的小说
孙青霞一听就变了脸色。
他知道发话的是谁!
——除了她还有谁!
所以他转身就走。
他不想再说,也下欲多解释什么。
他从来不喜欢人纠正他的话,也不想让人了解:何况这女子他曾维护过、救过,要是她仍一直都在误会他,他也就无话可说了。
——把她图在这儿,他自己下去一拼,二切都仁至义尽了。
是以他抄起了琴,把剑从琴中连鞘抽了出来,系在腰间,向言氏夫妇一点头,往外就走。
然而一个俏生生的女子却在门口。
就拦在门口。
——她当然就是。
龙舌兰。
龙舌兰仍拦在门口,她冲过凉、洗过澡,甚至还略作休歇过,样子出得像浸在清水上的桃花似得,美得令全场的人眼前一亮,且都同时屏住了呼息。
她挺着胸,拦在那儿,腰身和胸脯,就像一座山是山、水是水、峰是峰、云是云,但又合为一体和谐极了的风景。
她风景。
也很风光。
然而至美的是他那令人不敢冒渎的风采。
孙青霞本来要抢出门口,但两人一贴近了,孙青霞不禁反而退了一步,倒吸了一口气,不望向她,只冷冷的道:“让开。”
龙舌兰道,“不让。”
孙青霞道:“我不想对你动手。”
龙舌兰道,“我只怕你不敢动手。”
孙青霞冷然道:“我从来不向女人先动手。”
龙舌兰哈哈一笑:“好一个名满天下的大淫魔,居然说他从不向女人动手,当真是浪得虚名!”
孙青霞道:“你让不让?”
龙舌兰舌吟吟的道:“说什么都不让。”
孙青霞看了窗口一眼,“我真要出去,你拦在这儿也拦不住我。”说着霍然转过身子。
龙舌兰忽尔一笑:“真没想到,你连这勇气都没有!”
孙青霞一愣,不禁问:“什么勇气?我没有?”
龙舌兰冷笑道:“听我要把你留下来把话说完的理由啊!那也需要点面对的勇气才行!”
孙青霞冷哼道:“那是我和叫天王的事,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了解与同情。”
龙舌兰反问道:“那为何一听到我声音便要走?是你不喜欢我一出口说指出你说错了?
还是你不敢面对现实:或是你不喜欢我叫你做淫魔?抑或是你不敢面对我?要是你连面对我的纠正与批评都不敢,你凭什么独个儿去面对外面的强大的敌人?若是你不喜欢我唤你色魔,那你为何不坐下来跟大家好好澄清一下,包括你和查叫天的恩恩怨怨?”
孙青霞一时为之语塞。
龙舌兰又说话了,这次她的活没那么咄咄迫人了,反而语气温和,语调也温柔了起来了。
“我刚才跟‘西瓜’和司徒丙谈过,才明白他们既的确有理由怀疑你的来路,也真的难免思疑你和叫天王的关系,但他们也确切的十分需要你的相助,以及非常愿意和你共同御敌!”
龙舌兰说到这里,指了指房里可以让大家坐下来的地方(包括椅、凳和床、窗沿):“告诉我们吧,到底你和叫天王的渊源和恩怨如何!查叫天是武林是一等一的大侠,除了诸葛小花,无人可与之齐名。我也想听听大侠的真个和底细,你就当是说书人,为我们小说小说几句吧!你也在武林中给人号称为大淫魔,除了沈虎禅,很少人在江湖上让人这般毁誉参半,但影响力却与日俱增无减。我更想听听色魔的真相和究竟,你就小说几句,让我们透悟透悟吧!”
孙青霞冷哼道:“你们要是相信我,我们就一块儿御敌,要不相信我,也无所谓,我一个人下去打个痛快。”
龙舌兰喷喷有声:“这算什么!?只能算是匹夫之勇。没想到名震天下的新一代出类拔萃的高手孙纵剑,也不外如是!”
言尖却道:“孙大侠是敌是友,已不必怀疑。他是温老板介绍力荐的人,八元先生是绝对不会看错人的。我绝对信任他。”
粉肠却道:“言老板,我们也不是要怀疑他,只不过,大家既在同一阵线上对付敌人,就应该但诚相见,让我们弄清楚个来龙去脉,才能生死同心,毫无顾碍,全心对敌。他曾在查天王门下呆过,要是一直不肯交待清楚他们之间的实际情由,又教我们怎能信之不疑?温老板对我们有恩有义,且目光如炬,自毋庸置疑。可是问题是。他不在这儿!他交等下来的是‘陈小欠是自己人,要好好照顾他’,但我们却连孙大侠是不是小欠哥儿也弄不准,我们至少现刻还没喝醉、没懵懂、也没变白痴,要我们信他?可以,顶多五成!可是我们会在大敌当前之际让一个只信他一半的人留在身边身后吗!”
言尖正待分说,于情不欲他跟部属的意见有歧,抢先劝孙青霞道:“孙大侠不原就准备要告诉我们查叫天的事吗?何不趁此一并和说个清楚,让大家释然于情——”孙青霞往下一望,雨更密了,天更阴了,院子里的犬只和异兽也更多盘踞徘徊于阶前、棚下。
他忽然问了一句:“现在客栈内住着几伙人家?”
于情答:“十一伙。”
孙青霞又问:“会武的有六伙?”
粉肠一听,脸色一变,“如不是卧底,怎么一来便知道咱们的六户人家是会武功的!?”
于情忙道:“是我刚才在谈话时提到过的。”
粉肠“哼”了一声,便不再追问。
孙青霞道:“谁把守在第一线?”
于情道:“是‘西瓜’和司徒丙。”
孙青霞道:“本来不是司徒丙和陈分长上来照顾龙、颜姑娘的吗?怎么现在改为宣翼娃跟司徒丙守在下边呢?”
于情目中已露出佩服之色。她这些人手调度,只在随意中跟她丈大提了一下,当时孙青霞也在现场,却已记个分明清楚,看来此人不但胆大、气骄,也十分心细如发。
“司徒丙善战。他适合守第一线。宣翼娃在院子里的阵式花过大心机,摆他在下面,最扛得起阵脚。”这次是言尖作了回答。
孙青霞这样一听,也知道在这些人里,言尖的确是最信任他的,要不然,他不会答得如此彻底。
——这毕竟都是重大“军情”,要真当他是外人,他还真没“资格”去探听。
孙青霞道:“你们之间都有特殊而且紧急的联络讯号吧?”
言尖答:“有。”
孙青霞疾道:“该联络了。”
言尖问:“为什么?”
“因为,”孙青霞斩钉截铁地道,“敌人已开始要攻打过来了!”
四、鸳鸯蝴蝶
这番话一说,龙舌兰不禁寒了脸色,向孙青霞低声叱道:“你这样张狂,他岂有退路?
他若无退路,一仗岂不是非打不可!?”
孙青霞冷然道:“你怕打仗?别怕,仗由我来打便是。”
龙舌兰一听更怒:“你这是逞个人之能!应付这些流氓军姑娘没个怕字,但你这样一搅扰,流氓军和五个当家的一定跟‘义薄云吞’没完没了。你死你事,可不要害人!”
孙青霞这才冷哼道:“我就是要把事体闹大。”
龙舌兰本勃然大怒,正要发作,忽见孙青霞冷漠的脸色出奇的凝重,便蹙颦玩味孙青霞这一句话来。
却听孙青霞又向马队扬声喝道:“知机的你们就立即滚!连叫天王都收拾不了我,就凭你们也来讨打!?”
孙青霞这么一嚷嚷,那百来骑上的汉子,全都变了脸色。
他们全都脸有怒色。
全都怒目瞪着孙青霞,巴不得马上将他撕成碎片似的。
孙青霞依然故我。
他这时脸上的冷、傲、和漫不在乎之色,足以触怒一切在场的人,包括龙舌兰,以及王大维。
大胃王手持二木条,交叉背向孙青霞而立,正面对另一个马上的人。
这人皮肤黝黑得像给烤焦了一样,但眼尾的皱纹很多、很密,也根深刻,简直深如刀刻,却折成自纹。
是以黑白分明。
这人也并不高大,穿的是全身窄衣短打玄黑劲装,神情、身段都十分剽悍。
他跟其他骑士一样,怒目瞪视孙青霞,然后,又望向那脸上仿佛镶了个瓷制咸蛋在额的汉子,好像都要看他指示、只候他一声令下似的,脸上都出现了极为期盼的神情。
——那大概就是渴望放手一战的神色吧!
可是,那“小妖怪”余华月却更加谦逊,甚至可以说,更加的谦卑:“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风流剑侠’孙青霞孙少侠?久仰大号,闻名遐迩,早欲晋谒左右,但素未谋面,未便唐突,不意能在此地拜谒侠风,实为三生之幸……”孙青霞听了个半天,怪眼一番:“你虚伪够了没有?”
余华月道:“我这是尽晚辈之礼,仰仪之情,也吐自肺腑,顶多只是客套,决非虚言。”
——这干人说是“流氓军”。但从余华月号称“小妖怪”的三当家看来,谈吐却是札数有加,且亦礼仪周周。
然而孙青霞仍是傲慢不领情。
只听他道:“什么晚辈!你年龄比我还大,假惺惺作态个啥!要打便打,用不着娘娘腔的扮可怜!”
此语一出、“流氓军”的人都发出咆哮和怒骂。
就连龙舌兰和大胃王脸上也露出嫌恶之色。
余华月却更是谦恭:“孙大侠骂的甚是!不过,既然孙大侠在此,旦执意要维护‘义薄云吞’的话,就冲着孙大侠的面子上,我们也不好动手。”
话一出口,马上骑土尽皆哗然。
那黑汉子第一个不服气,扬枪抡棍咆哮道:“老三!你让这种人作啥!?就凭这么一站出来,说几句话,咱们就摇了尾巴滚回去么!这样在老大面前如何交待!你不敢上,我上!我戳他娘个一百三十二个窟窿!”
众骑士都大声叫好。
余华月持十字枪一浑,大家又静了下来——显得这些马上衣衫褴褛、狞脸狰目的汉子们虽对这“三当家”对待孙青霞的忍让极不服气,但对他却依然十分服从敬重。
只听余华月却向孙青霞一笑表示无奈,道:“无论如何,只要孙大侠在此,我们的确不敢造次。不过,现下情形,孙大侠也是眼见的了:如果只凭一个人站出来说几句,咱们就如此遏兵,不但回去受大当家严责,日后也必让武林同道笑脱大牙,况且,今日来的人家兄弟也必然不服,在下我也不好交差,我与孙大侠素昧平主,坦白说,而今眼前的到底是不是孙青霞孙大侠,我也无从辨别——”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一顿,才道:“我一向尊敬孙大侠,名剑风流,非凡作为。在下也极愿看在足下面上,暂不踩平‘义薄云吞’小栈——可是,阁下也理当知道,孙青霞大侠名成之后,假冒他的、顶替他的、充当他的。用他名字招谣撞骗的人,每个城里总有十一二个,在下为审慎起见。也为孙大侠清誉着想,总不能听人说几句话便拍拍屁股撤了军,这对谁都不好交待。万一日后江湖上有识之士,都误以为孙大侠与这黑店的人狼狈为奸,那就更令孙大侠含冤受辱了。”
说到这里,只听那黑汉子领着那一从骑士吆喝道:“余三当家,跟这种充字号的多说什么!宰了他算了。”
那余华月依然不为所动,只笑眺孙青霞。
孙青霞几次挑衅,见依然不能使余华月对怒,当即敛起嚣张,沉声道:“我先要知道一件事。”
“知无不告。”余华月答。
“你跟言老板是怎么结的仇?”
“我跟言尖无仇无怨,若说有隙,那是我军和‘义薄云吞’的宿怨。”
“哦?”
“这爱黑店专门包庇罪恶滔天的重犯,目无王法,咱们奉有王命,为民除害,要铲除此等败类久矣。”
“胡说!”只听言尖自“义薄云吞”二楼窗子伸出头来,气极嚷道:“我这儿只收容含冤受屈的义士、烈士,给你们这些鹰犬走狗逼得走投无路的好汉,好人,你少来含血喷人!”
“含血喷人?”余华月眯着眼,忽然一牵马辔,让出一个缺口来,嘴里讥消地道:“我可是有证有据的!”
只见他身后有三四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在“小妖怪”余华月示意之下,一名青年汉子立即戟指言尖怒骂:“就是他!我们保镖路经此地,投宿此店,这家伙给咱们上了蒙汗药,结果害得我们既失镖银,八九兄弟多丧命于此役中——只我溜得回来,剩半条命,就是将这等伤天害理的畜牲绳之于法!请义军为我出头!请三当家替我镖局申冤!”
言尖气得鼻子都歪了。
他几乎就要穿窗面出。
但于情扯住了他,只扬声回了一句:“我们从没见过你。你这是血口喷人,受人唆使!?
她话未说完,另一马上的少妇就尖叫了起来,哭哭啼啼的道:“——就是她!就是她!
我夫妇去年投宿此客栈里,外子就是着了她的道儿,给剁成包馅儿——他就算是化了灰我也认得她!”
另一个断了一臂的汉子则悲愤的说:“我的女人和我这一只手臂,都是因为误投此店,而给毁了的!乙慊刮腋龉览矗 ?
还有一个老年汉子,只抢天呼地哭叫了几声:“儿啊!媳妇呀!孙子哇……你们死的好惨啊!天公无公,恶人当道,感觉敢号称是义薄云天哪!”
他啥也不必说,只那么个呼叫几声,人闻者莫不为之鼻酸。
一时间,马上的汉子尽皆大声吆喝起来,可见群情沸荡已极。
龙舌兰忽然在此时说了话。
在众中谩骂声中,她的语音还是非常清晰。
她在马上一拱手,向那最先发话指骂言尖的汉子。
“敢向兄台贵姓?”
那汉子一愣,一时不知所措,只好求助似的望向余华月。
余华月点了点头。
在一刹间,孙青霞又仿似乍见他额顶似是扑出了一对鸟雀。
酷似鸳鸯的一对乌儿。
这使得孙青霞不禁心中寻思。
一,这是幻觉,还是实境?
二,怎么只要望向这“小妖怪”那镶着似咸蛋壳似的额顶时,就会有的幻觉?
三,这“咸蛋”到底是什么东西?用什么事物制成的?究竟有何用途?
他心中迷惑。
也因迷惑而生提防,且更加警惕。
这时,那黄发汉子回答道。
“我……我姓吴……”
“大名?”龙舌兰追问。
那蓬首汉子嗫嚅子一阵,又偷去瞧余华月的脸色,才豁出去了似的道:“我叫吴子劲,你是谁?”
龙舌兰也不答理他,只追问下去:“可有外号?”
那汉子又愕了愕,遂而摇首,“没……没有!”
龙舌兰道:“真的没有?”
那汉子挺了挺胸:“没有就没有,有什么好遮瞒的!”
龙舌兰忽又问:“你在镖局中待过多久了?”
满头黄发的汉子计算了一下,昂然道:“大概……也有五年了!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我回答你的问题?”
龙舌兰嫣然笑:“这可怪了。谁都知道走镖的喜替人取绰号、叫花名的,看阁下的样子,也有两下子,江湖武林走得去遍,怎会连个外号都没有?”
那流子看清楚眼前不过是亮丽女子,气势倒壮了起来,昂声道:“谁说我没有外号?说予你们也无妨!我就叫‘狮子摇头’吴子劲是也!”
龙舌兰吐了吐舌尖,“哇,好厉害!”又问:“那你原来自何地?”
“莱阳。”
“莱阳?”
“便是。”
“那贵镖局的大号是——?”还未等吴子劲反应过来,便抢着猜道:“我看准是‘金轮镶局,,因为莱阳一带,最著名的就是这家镖局,要不然,就一定是‘扶济镖局’了。因为它威名最盛!”
那汉子简直连肩膊都阔了些,哼哼的道:“我便是那“扶济镖局’的镖师。”
龙笑兰笑了。
笑得丽丽的。
也诡诡的。
然后她道:“是真的么?你没记错吧?是‘扶济’么?‘扶济镖局’的总镖头金倚伦可是跟我有点交情的哟!”
吴子劲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说:“你去问金总镖头吧?我可是他得意宠将呢!”
龙舌兰促狭地笑了一笑。
她这样笑起来的时候,阳光一照,却很有点狡诈的味道。
像一头狐狸。
可是雨水也微湿了她的前额的刘海和眉鬓,这样看去,她笑得再阳光少女,但眼神还是忧郁的。
——幽幽。
——悠悠。
——也优优。
——且忧忧。
只听她语带惋惜的道:“好可惜,金老总如今就在这客店里,他却从来没听过你这号人物。”
这一回,吴子劲顿时脸色大变。
这次只白不红。
——想不变色也不行了:他怎料到“扶济镖局”的总镖头恰好今回就住在“义薄云吞”里!
这次想不认栽都不行了。
孙青霞斜里看看龙舌兰,笑意里仿佛也有点邪邪的。
——这真是一个聪明的女子。
——也是一个好玩的女人。
——实在是一个聪明而又好玩的女子!
孙青霞如此寻思。
他看透了龙舌兰的用意。
还有用心。
吴子劲一时对答不上来,余华月却向龙舌兰拱手道:“龙女侠好。”
龙舌半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龙舌兰?”
余华月道:“龙女侠英气迫人,美艳不可方物,又具侠骨丹心,这一番话说了下来,自见机行,妙意巧心的,若不是龙姑娘,却还是谁?近日来,龙女侠和孙大侠一并联袂,千山登遍,万径行尽,成为江湖上所最瞩目的一对鸳鸯剑侣,蝴蝶侠侣,有谁不知?何况,龙捕头的‘一花五叶’箭,这绿色小剑往背上一挂,还有谁认不出龙女神捕的侠踪圣驾呢!余某眼浅识薄,拜会嫌迟哩,要不然,我这位吴小兄弟,也不必装腔作势,到底还是让龙捕头当耗子一样捉弄了。”
吴子劲挣红了脸,跟他的一头黄发正好相得映彰,“你……余三当家……你这算——!”
余华月径自道:“龙姑娘,这不像话的确没能逃得过你的法眼,他不错是姓吴,但名为中奇,不是子劲,外号‘刀笑剑哭’,当然不是什么‘狮子摇头’之类的古怪称号,他其实是咱们的七当家。”
这番话,形同把什么机密都向人给抖出去了,那绰枪黑流第一个就忍不住:“老三,你搞什么鬼,来砸咱们自己兄弟的台!”
余华月依然平心静气
“老五,咱们穿了,别撑了。”
那“老五”自然就是“流氓军”里的五当家程巢皮,但而今却大惑不解:“什么穿了?
咱谁也没漏底!”
余华月叹了一口气:“在明人面前,咱们一上阵,就连底都泄了。”
程巢皮忿忿地悻悻地道:“三哥又何必老长他人志气,尽灭自己威风!”
余华月只好微笑向龙舌兰温和的问了一句:“其实并没有‘扶济镖局’,是不是?”
龙舌兰嫣然笑了。
“我一向喜欢人谈话温和的。”
“所以我回答你:”
“没有。”
五、战蚤
余华月道:“当然也没有‘金轮镖局’?”
龙舌兰道:“有,不过不是在莱阳。”
她吃吃地笑道:“况且,他说话也没有山东口音。”
余华月正色道:“就算他身份可疑,但也不见得其他人的话就不可信。”
龙舌兰笑着,像只小狐狸,一般美,一般媚,一般慧黠可人,道,“假如你给我喝的第一杯茶是有毒的,我会不怀疑接下去第二、三、四杯茶是不是也有毒?”
她吃吃地以纤指向吴中奇等人指笑道:“何况,若这儿真是黑店,那这黑店也可真太大意了。每次做案,总有重要活口留下,倒似生怕人不知道:我家开的是黑店似的,你巴不得叫人代为宣传呢!”
余华月一时默然无语。
那吴中奇气得恨声切齿:“你这疯女人,骚蹄子,看我把你大御八块,我宰了你!”
龙舌兰也不动气,只叉腰道:“过来呀,大镖师,我等你宰呢!”
说时,桃花眼儿一瞟,两络长发发稍就含在两片薄荷叶似的樱唇间,美煞也媚煞了。
只听言尖沉声道,“龙女捕头,谢谢你。”他说话一向洪亮,就连这番沉声的几句话,也还是闷鞭炮似的响。
但这闷炮声中充满了诚意和谢意。
他这时已悄没声息的走到龙舌兰身边,轻快得就像一只跳蚤。
他全身躬起,将全力都摆在战斗上,就像一只战蚤。
孙青霞曾见识过他的轻功,故不为奇,但龙舌半却几乎没给他吓了一跳:他一向步履沉重,声音响亮,予人莽烈的感觉,却不意有这么灵巧的轻功!杉檬郎弦磺姓婀Ψ颍际橇烦隼吹模皇巧隼吹模皇强闯隼吹摹?
此际龙舌兰、孙青霞、王大维,加上言尖等四人,背并而立,正好对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应敌。
只听程巢皮长枪一抖,又喊了一声:“三哥——”余华月点点头、和声的道:“我知道。”
程巢皮的脸色就像刚给鞭炮炸过一般,黑煞神也似的,瞪住余华月:“余三哥、咱们总不能给这一男一女的一站出来,才说几句话,就给吓退回去吧?你一声令下,我干他奶奶的三百一十六个对穿洞!”
余华月和气得近乎老气的应了一声,“我明白。”
程巢皮吼了一声:“那你还等个屁?发令啊!?
他愤怒得似连眼边的皱纹都快脱落下来,持枪的手也气得快要拗断了枪——尽管那枪杆子是精铁打铸的,看去沉甸甸的,至少也有七八十斤重,但在他手里就像脆枝枯极一般易折。
余华月抬目.这一刹间,孙青霞感觉(抑或是错觉),他抬的不是那眉下的两只眼睛,而是印堂上的那颗“大咸蛋”一仿佛寻颗蛋才是他真正的“眼睛”。
第三只眼。
——只不知他的“第三只眼”是不是也能“通天”?
俗称成佛后即开“天通眼”,眼前这余华月,翻眼望人之际,像一个不知从哪颗星宿莅降的神人异物,多于像一个活在世间的人。
只见那余华月“怪眼”一翻,向孙青霞等人摊了摊手,道:“想必孙大侠、龙捕头已看得出来,我余某人也不好不作交持。”
孙青霞一笑道:“异曲同工。”
大家一时都不明白他此语何所指。
孙青霞道:“不久前我还打了一仗,对方已是先把退路摆好,至少可以自保、免死,他才肯出手一搏——你不是第一位。方式虽然不同,但效果一样。”
余华月听了,居然脸也不红,只问:“有这样的人么,却不知是谁?”
孙青霞也不隐瞒,只道:“任怨。”
余华月倒似真的吃了一惊:“‘任氏双刑’的任怨!?”
孙青霞淡淡地道:“任劳任怨的任怨。”
余华月吐舌道:“你们得罪的人也不少呀。”
孙青霞道:“所以才不在乎再多你一个。”
余华月郑重澄清:“我们不止是一个人。”
孙青霞道:“所以我要给你一个交人。”
程巢皮在后大喝道:“留下你的狗头来,那就是最好的交待。”
余华月额上的咸蛋又似是分裂了一下,这一次,仿佛飘出一对鸳鸯来,但又一闪即没。
他举起了十字枪,但枪头向下,左右晃了一晃。
程巢皮的眼睛立刻亮了。
黑而亮的眼睛,眼里好像点燃了一对火炬:黑火。
然后他就出了手。
未出手前,他飞身而起,像一道黑色的旋风。
他自马上一跃即起,一枪刺向大胃王。
大胃王自客栈飞身跃出之后,就一直盯着这黑流子程巢皮。
程巢皮一动,他立即就迎了上去。
他的步子很大。
他一步就迎上了那朵“黑云”。
程巢皮人在半空,如同密云里迸出一道闪电:他一枪就戳了下去。
枪戳大胃王的胃。
在胃王手里的两支木条一交叉,格住了程巢皮那闪电一枪,巨双手上下一报,前后一扣,已搭架装天下一般黑”程巢皮手上的枪。
枪在程巢皮手中。
大胃王一招已扣住他的枪,且正发力要把他的枪夺过来。
他用力一扯,枪是拉过来了。
可是枪折了。
枪折为二。
枪也裂而为二。
这一刹间,从枪尾也铮地弹出了一截枪尖!
大胃王手上的两支条一扳一挑,虽然可以夹得住一支快枪,但当然制不住那断为两截的枪。
也阻不了程巢皮的去势。
大胃王一愕之间,巢皮已掠到孙青霞的头顶。
这时,他双枪又驳成一枪,一枪就向孙青霞的头皮扎落。
滚滚乌云中一道激电。
电殛。
孙青霞没有抬头。
他甚至没有举目。
他仍看着余华月。
只看余华月。
他盯着小妖怪,却没理会正飞掠在他头上发出狠命一击的“黑神鸦”程巢皮。
程巢皮正一枪刺下。
枪快。
绝。
且厉。
一枪直扎孙青霞之头顶。
孙青霞没有动。
他没有闪躲。
他甚至没有抬头。
一枪刺下。
眼看要着——
忽然,枪改了向。
枪尖一偏。
枪也改了势。
枪尖仍刺落,但戳向的在眼看刺着孙青霞天灵盖之一刹间,改为刺向龙舌兰脸颊!
这变化极快。
就像程巢皮本来就是要扎向龙舌兰而不是刺向孙青霞一样;然而孙青霞好像也早知道程巢皮这一枪刺的一定是龙舌兰而不是他一样。
程巢废的枪势一偏。
——龙舌兰立即遇险。
这电光火石的刹那,孙青霞这才动了。
他动的是手。
也是剑。
剑在手。
手中有剑。
剑是好剑。
手是名剑手的手。
高手的手。
——这剑术高手已然动手。
动剑。
一剑刺出。
枪影迅即没去。
血光暴现。
这时,天空暴现一蓬血。
“黑云”忽然一折,像一头受伤的黑龙,倏地折翼般的跄踉而去,骤降至余华月的身边。
可是余华月却在这瞬间已不在他身边。
他已冲向孙青霞,快的就像雾雨中的一道鬼影,也像大白日里的一只战蚤。
他手中有枪。
这是一把很特殊的枪:
十字枪!
他一枪便往孙青霞的胸阻扎去!
——由于他的枪型特别,所以每一出手,就等于在同一时间里,他的正枪锋是刺往孙青霞的胸,但上枪尖却是撩向孙青霞的下颌,下枪口却是扎向孙青霞的小腹。
一枪三刺。
一出手,同时攻向三个日标。
而且是要害。
——只用一招。
高手也有松懈的时候。
是人就难免有疏忽。
就算是一流顶级高手。在某些特殊的时候,也会有疏失:例如在得意的时候,伤心的时候,疲倦的时候,胜利的时候……孙青霞刚刚才一招伤了程巢皮,头向上仰,正是得心应手,这一刹间,余华月认准了:出手!
余华月的十字枪这才出手,忽见眼前一花。
“花”的是孙青霞忽然不见了。
但“花”的确是开在自己的前面。
只不过,那是”剑花”。
这一朵“剑花”美极了,灿丽极了,冷冽极了,简亘让人惊艳已极,为这绝倒。
——接近这“花”,如果要付出任何代价,他都是心甘情愿的。
余华月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难怪那么多高手也死在孙青霞的剑下了,他们大概也受不住这一朵“剑花”的诱惑吧?
余华月当然不想死。
他曾经生了一场大病,连他贫穷的父母也觉得他必死无疑,把他扔弃到邻乡路边了,可是,他又死撑着爬回家里来了,使父母亲都大惑震讶,不忍心再丢弃他。
那时,他才不过四岁。
他有一次给数十只恶狗追噬,身上总共有三十一处伤口。几乎是遍体鳞伤,但他就是不死。
之后,他吃了二十七次狗肉。
——其中有四头是给他在那一次负伤中当场杀死的,所以不算。
那时,他才八岁。
到他十二岁的时候,给一群流氓侍凶器的围殴,情形比给狗咬还糟,他简直是体无完肤,然后,再给扔到沟渠里,打他的人,都以为他死了;救他的人,只不过是做善事来埋葬他。
不料,他却在泥土掩盖他半身的时候,悠悠的转醒过来。
——要是那好心人先用泥土覆盖他脸孔,那他就死定了。
他仍然活着。
不死。
他不肯死。
他觉得只有能活下去,才是一切,要不然,一切都是徒然。
所以,这之后,他学武功,是为了保护自己,然后,他又以自己的武力.保护了一大群人,其实他也需要这一大群人来保护他,以壮他的声势。
他当然不是一开始就加入“流氓军”,“流氓军”的老大要等到他一个人做了三百四十二人合起来都干不成的惨案之后,再候他天涯流亡到头来无处遁身只好逃入十八星山,再直驱“嗟峨山”,“东方蜘蛛”老大这才特别札待、收容他,把他推举为“流氓军”的三当家。
他所做的一切,都为了使自己活下去:不受人欺侮但又能欺侮人的活下去。
因此,乍见“剑花”的余华月,绝对不要做扑火的飞蛾。
他不想死。
他一向都不爱美。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能更愉快的活下去。
为了这一点,他不借“毁容”,在自己脸上装上了许多“竹签”,又镶嵌了一个类近咸蛋壳的事物,都是为了在对敌时可以求存、求胜,乃至让自己更舒舒服服的活下去。
他甚至扬言:自己喜欢的是丑,而不是美。
因为但凡“美”的事物,都不长久。
花如是,女子如是,连家庭也如是……
所以余华月扬言:他不要家庭。
——生孩子做什么?又不便杀了吃了,含辛茹苦养大后又可能叛逆自己,养来做啥?
——娶老婆作什么?不如见到有美丽动人的女子,奸而杀之可也,又何必娶来养在身边,一怕她偷人,二怕她报仇。三怕她这不喜来那不顺,那多烦!
所以他决定终身不成家。
他只愿当强盔。
——只要当了强盗,他所作所为,就一切都可不必负责任了。
就是他的想法。
这只是他的想法,但他的杀法,都在这十字枪的枪尖上!
他本要一枪就戳死孙青霞。——他原早就知道,如果跟前这人真的是孙青霞,可不易斗,决没那么容易将之放倒。
是以,他攻出这一枪之前,早已想好了第二招、第三招、第四招……的应变法。
他总共想好了十招,一招比一招狠,一招比一招绝!
但他就算能想到孙青霞及时避得了,也想不到他会立即反攻。
“剑花”当头而开。
余华月空然用手一拳打在自己的鼻梁上。
“格”的一声,他的鼻梁发出了仿似折断的声响。
——这个要害关头,这人打断自己的鼻子干什么?
鼻梁断了,会疼。
但看余华月的模样,痛的绝对不会是他,而是他的敌人。
他的鼻子就像一个机关。
一个枢纽。
——那就是说,往那儿一按,某种机关就会即时发动。
对余华月的敌人而言,这通常就是他们丧命。丧生的时刻。
因为余华月这往自己鼻上擂一拳,竟把他原镶嵌在耳上、颔下、唇上、眼上的竹签,一股脑儿一蓬银斜雨似的全迸喷出来。
全激射向孙青霞。
六、我已认输
这一下遽变,令在旁观战的大胃、言尖、龙舌兰等,莫不为之大惊失色:大家都知道余华月脸上嵌着银晃晃的竹签。
这是一个事实。
大家也都只以为这只是“小妖怪”镶置的饰物——正如一些保持了远古风俗的民族一样,喜把金银珠宝,乃至避邪助威的“饰品”(甚至是人骨、骷髅)在脸上、脖上、身上佩挂似的。
没想到,这绝非饰物,而是暗器。
而且是极其厉害的暗器。
一发不可收拾。
“小妖怪”余华月就是这个样子,他不怕丑、也不怕难看,更不怕难堪,他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要为了存身、活命、夺得胜利、成功。
所以他成功了。
他成功的暗算着了孙青霞。
孙青霞在叫一声,全身一躬,仰天倒下。
“流氓军”的人,顿时齐喝了一声轰天彩来。
——他们都跟随这“余三当家”出征打仗多次、久矣,自然心里清楚他的杀手锏,他们内心也早就期待三当家的能使杀手把那态度嚣张的家伙干掉!
果然得手!
余华月一向是待人态度越是谦逊,下手就越重、越是厉害、毒辣。
他一直以来都认为:要害一个人,就得对他友善;若是待对方不够友善,那就是对敌状态了,那又如何成功的害得好对方?
因此,他常常得到成功。
正如这一次,他也取得了胜利。
孙青霞倒下了。
——他的“飞签一杀”自是支支淬毒。
由于余华月姓“余”,武林中有一个著名的帮派“飞斧队”,队员大多是“余”姓高手,组合而成的,余华月一度加入成为其中一员,在七次战役中夺过功,两次使用过这“夺命飞签”。
但他却受到“飞斧队”副队长“飞斧神幢”余铭铃的责难。
“你怎么在暗哭上淬此厉毒?”
“既然用暗器对付人,那就是旨在杀人了——既要杀人,何不淬毒?”
“就算淬毒,也不必动用这种‘拉柴’之毒。”
“这毒只是够毒,也没啥不好?”
“还说没什么不好!这毒只要沾了,不死的人也得要变成半身不遂,或双手、双脚、四脚都不受人的控制,这样对一个武林高手而言,形同废人,未免残忍!”
“毒药本是残忍的。毒死的最好,毒不死的,至多,我加一枪戳死算了。”
“可是……我们‘飞斧队’的暗器是从不淬毒的。”
“你们用的是斧——我用的才是暗器。”
“你!悴慌溆酶 ?
终于,余铭铃不知激于义愤,还是实在瞧不顺眼这个心狠手辣而又离经叛道、自私自利但又有过人之能的同宗,到底还是逼余华月退出了“飞斧队”。
这使得余华月到头来还是加入了“流氓军”。
他的方式依然不改。
风格依旧。
他的“飞签一杀”依佯淬毒。
——淬的依然是“拉柴”之毒。
一种专门破坏人的脑神经中枢,使人的心、饥神智全遭彻底破坏的毒。
恶毒的毒!
好毒!
至少,这毒已毒倒了孙青霞!
问题是,就算余华月的竹签没淬毒,孙青霞也一样不会好过。
因为他已着了余华月的“飞签”——小妖怪发射竹签的方式和手法是直接而了当,竹签自他脸上什么部位射出米,就射打向敌人的同样部位去:没有比这更直截。
没有比这更具杀伤力。
孙青霞既着了,就一定倒。
余华月一招得手,心中得意,但却丝毫不大意。
他将十字枪一绰,神龙担水式,左右逢源格,左手勒马点兵诀,马上聚神留意。
孙青霞的同党有没有趁此攻来?是不是要乘此迎救他?有没有什么动静——他不想这头跑了个孙青霞,那头则反而受其他敌手所趁。
没有。
没有动静。
许是因为孙青霞明明已占了优势,但却遽变猝然,为他所击倒,言尖、龙舌兰等一时还接受不过来,而不及有所行动。
余华月觉得自己很应该在这场合说一些话,把场面镇下去再说:“我奉劝大家别打了,这姓孙的是自找——”话在说。
未说完。
话未说完剑光起。
剑光寒。
如雪。
剑光锋利得雪亮,又雪亮得锋利的剑,已指着他的咽喉。
他先看见剑光。
然后才看到剑:
剑尖。
那时剑尖已抵在他的咽喉上了。
——就真的只轻轻的、带点微痒的点触在他特别突露出来的喉核上。
之后他才看到人。
高、瘦、雪衣
唇薄如剑。眉直如剑;目亮如剑。英挺如剑。整个人就像一把出了鞘的剑。
好一个剑手和他的剑:孙青霞。
余华月只咽了一口唾液,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吞下唾液的过程里还曾滑过孙育霞手里的剑锋上。
——那把剑虽还未刺入他的身体,但仿佛已切割人他的灵魂里,甚至亦跟他的元神混为一体。
这感觉太可怕。
但余华月依然在说话。
他依然能把话说下去——尽管那已不一定就是他原来想说的话:“——孙大侠找上我的麻烦,那是我的荣幸、所以明知是不自量力,为了要给叫天王和大当家作个交代;只好自取其辱也得要硬着头皮受孙大侠赐教、饶命了。我现在就已经认输了。”
孙青霞没有表情。
“你不是还有法宝没使出来的么?”
“是,”
然后余华月突然做了一件事。
他这件事是既没动手、也没动脚、甚至全身不动——事实上,只要他一动,孙青霞的剑尖只要往前一送,便可以轻易要了他的命。
他不动,但他的脸却动了。
动的是他的额。
不,其实是他额前的那粒“咸蛋”。
——那颗“咸蛋”好像完全受脸肌控制,就像眩眼.张口、呼息等五官一样。忽然又“裂”了开来。
乍见时,在那“咸蛋”里边飞出的好像是一时“蝴蝶”,后来,再飞出来的似是一双“鸳鸯”:这一次,飞出来的却又是什么?
没有。
在那看来似是瓷器打造的又像有磁性的“蛋形物体”上,开了一开。但没有,没有任何事物自那里飞出米。
可是孙青霞立即好像见了鬼一样,整个人倏然后翻,窜了开去。
他匆忙得连剑势往前一扎就可以要了余华月的命——他也没能顾及。
的确是没有东西自那灰白的蛋形物体内飞出业,要换作别人,稍掉以轻心,早就横死当堂。
但余华月对上的是孙青霞。
孙青霞这一刹间已判定:
一,是没有暗器自“蛋”里打出来。
二,但却有比暗器更可怕的东西自“蛋”里射出来。
三,那是气体。
——毒气!
什么毒气?
孙青霞一时也还是摸不着、弄不清楚,只知道它只是一小口的气,无色无味,也无形无状,但一旦看了,或嗅了一小小口,立即就无命无救。
所以他立即翻了出去。
他才向后弹出,后面却已多了一人。
不。
多了一柄枪。
这个人就在这一刹间持冲杀了过来!
由于他的冲势是那么勇、那么猛,他的枪势是那么锐、那么盛,以致他的人和枪已几乎合成一体了,分不出枪和人。
他的“黑煞枪”已扎了出去——
向着孙青霞的背后!
他虽在第一次动手时已伤在孙青霞的剑下,但他仍没有气馁,他还要等着呼应余华月,前后夹击。
而今他等着了。
他立即出击。
义无返顾!
他一枪扎向孙青霞,孙青霞忽然仰身出剑!
快!
枪快!
突击更快!
——这是程巢皮的狙击!
险!
剑险!
躲避更险!
——那是孙青霞的反击。
孙青霞猛然向后大仰身,程巢皮这一枪已刺了个空。
这刹间,程巢皮有两上变招可以马上作出反应的。
一,追击。
既是一枪刺空,即变招一枪刺落。
二,退守。
既然一枪不着,马上退身移守。
但他什么都来不及应变。
因为他一枪刺空之瞬刹间,孙青霞仰身出剑。一剑已低着他的下颔。
他只觉震愕。
——世上竟有那么快的应变!
以及那么快的剑!
他也觉寒粟。
寒意自剑尖一直寒到他的咽喉,又从他喉头一直寒入他的心底里,且从心上一直寒落他的脚底。
剑意大寒。
剑光太夺目:
这使得程巢皮一时间竟错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中剑死了。
可是没有。
孙青霞这一剑凝住不发。
他没有杀他。
七、紫马黑枪
他虽然没有下手杀他,但在这胸门大开的刹那,正是绝世良机,余华月又怎会放过?
他刚才也给孙青霞用剑尖抵过下颔。
孙青霞也没有杀他。
——只要孙青霞的剑一离开他的要害,他就立即反击:一点也不留余地。
绝不留情。
——尽管现在孙青霞的剑尖也顶在他的结拜兄弟的喉但他不管。
那不关他的事。
就算程巢皮是因为救他而遇险,但他还是绝不放弃杀死这叫天王恨之入骨早已下令诛杀的对象。
——必要时,纵然牺牲个程老五也不算是啥!
这同一时间,向孙青霞发动攻袭的,还不只是余华月。
还有“刀笑剑哭”吴中奇。
以及那名哭诉在黑店中伏的“老头儿”。
剑光只一刹。
惊雷响千秋。
铁肩担正义。
妙手著文章。
这儿说的能担正义原铁肩膀,只怕得要像是名捕铁手这种人,才有如此足够的分量,胆敢挑起武林的公义和正义,与邪恶势力放明对看干。
份量不是重量,不是买猪肉几斤肥几瘦几斤五花腩就可以衡量得出来。
至于妙手著文章,的确,真正的好文章决不是雕琢、修饰、造作同来的,常常是妙手偶得之,却成传世,惊世之作。
武功也一样。
剑法亦如是。
孙青霞现在就是这样。
余华月全力反扑。
他的十字枪发出了惊人的怒吼:
余华月的人很瘦小,枪却是既沉又重,这还不打紧,没有人会想到他的枪一经荡决,竟会带动了一种极强烈极巨大的旋风、罡气,他一枪扎出,就等于是枪尖、枪杆、枪口、枪柄乃至所带动的罡风、旋锋,全成了灭绝敌人的攻击。
他的人虽瘦、虽小,但适成的破坏力极大,所制造的旋风也极巨大的可怕。
巨大的可怕。
而且不可思议。
这时才显出他的实力。
他真正的实力。
也显示他刚才实未尽全力。
他保留了实力。
他刚才未尽全力是因为他还未到全力一搏的关头。
他要敌手不知道他的实力。
——敌人对他了解愈少,他就越有机可趁。
——敌人若是轻视他,对他而言就越有利。
他希望人瞧不起他。
他故意让人没把他瞧上眼。
他常表现得很谦让、很惶恐、甚至故意显得很无能。
惟有在敌人以为他弱孝不起眼的时候,才会疏忽。
敌人一疏忽,他就可以制胜。
甚至将对方置之于死地。
他现在就认为时机已至。
他一面利用程巢皮吸住孙青霞的注意力,一面向他的两名手下发出了决杀令和攻击令:所以“刀笑剑哭”吴中奇马上动了手。
那名“老人”也立刻出手。
这“老人”其实不老:他只是样子长得老,他现在才四十五岁。他才二十五岁的时候,人已多说他样貌“慈祥”了,到了三十岁,年轻人见到他,多叫他做“公公”。
不过他的心可一点也不老。
他光是抢回来的女人当他的老婆、妾侍、押寨夫人的,就有十六个之多。
他的外号就叫“杀千刀”。
——太多人恨他了,所以就称之为“杀千刀”。
——然而他也不怕人恨,愈多人恨他,他就愈高兴,且愈觉得有成就感,所以他也喜欢人称之为“杀千刀”。
何况他真的用刀。
他是用刀好手。
他对付他的敌人,有时真不惜杀人千刀、宰人千次。
他狠。
他出手狠。
心也狠。
如今出手更狠更辣。
主要是因为:他知道既然余老三下令了。他就得全力以赴。
因为他心知肚明:
三当家是个不好惹的人。
——甚至比大当家更不好惹。
晒来“流氓军”就是只有五名当家,他是第三当家,吴中奇是第七当家,连同八、九家,其实都是余华月力荐上去的。
——在“流氓军”内,对余华月忠心、效忠的人才有立足之地,要不然,就算有大当家力保也不见得就可以安枕无忧平安到永久。
所以他若要保住地位,或想扶摇直上,就得在这余三哥面前有表现。
他要邀动。
他可不能让吴老六独得大功。
他绝不落后。
不执输。
他是“杀千刀”。
——“杀千刀”辛不老!
余华月是保留了实力。
不过保持实力的当然不只是他一人。
孙青霞也保持了实力。
实力,是要到真正重要关头才展现的。
未到要害关头,对方让你知道的,不一定是他的实力:看来财雄势大的,在真正交锋时,往往不堪一击;看来荏弱低能的,到最后关头,往往能出示强大的力量来。
不是人人都有强大的实力,有的人只在虚张声势。
人也不能一辈子都拥有实力,但真正有实力的人一定懂得如何保存他的实力。
余华月故意示弱,为的是保住了他足以令比他更强大的敌手致命之实力。
孙青霞看来嚣张、跋扈、骄横、傲慢。
但他其实并不冒躁、疏忽、轻涪自大。
那一切浮夸的态度,也许只是他横眉冷对世间人的一种我行我素。
他也是个懂得潜藏实力的人。
真正有实力的人必善用实力。
“杀千刀”辛不老样子很老,可是他一向精力充沛,他也觉得自己一向人老心不老。
——他当然不老,要不然,他也不会有十六个老婆,而且,他还想多要五至六个呢!
但这一刹间,他突然觉得自己老了。
老得还几乎要垮了、毁了、死了。
他奋身一刀就向孙青霞砍了过去,但就在这时候,他着了一剑。
不过孙青霞的确没有向他出剑。
然而辛不老的确是着了剑。
孙青霞的剑。
辛不老全身都似给抽空了、抽了筋、连灵魂也抽掉了。
他看了孙青霞一“剑”。
那是孙青霞的“肘”。
——以肘作剑。
“肘剑”!
辛不老翻身而倒。
同时倒下的不止是辛不老一个。
吴中奇刀剑齐发。
他左手刀。
右手剑。
出刀的时候,刀会发出啸声。
啸声如笑声。
他的刀仿似在长笑。
发剑的时候,剑会炸出哮声。
哮声作泣声。
他每一剑都鬼哭神号。
他拦腰分斫孙青霞,同时剑斩孙青霞的人头。
由于他刚才假冒“黑店的受害者”一事遭龙知兰三言两语攻破,他是在三当家和众兄弟前翻了个大斤斗,所以他也不得马上能领一个大功,以补救他的失手和失利。
他刀风强。
剑势悍。
但没有用。
他刀将砍至、剑未斩到孙青霞的头项腰肋,他已着了一“剑”。
他飞了出去。
中剑,他本来是应该是受伤或流血的,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如遭重击。
他也确遭重击。
孙青霞用“剑”击中了他。
那“剑”不是“剑”。
而是腿。
孙青霞在他的笑刀哭剑未攻到之前,已一脚把他踹飞出去。
那不是“脚”,而是剑。
踢出的居然是剑。但攻出的绝对是剑法:“脚剑”。
吴中奇着了这一剑,没有流血,只流泪,甚至也没有受伤。但十分受惊。
因为他只觉全身忽然酸软,而且瘫痪。
他飞了出去。
软倒于地。
“飞”出去的不是吴中奇。
而是程巢皮。
程巢皮这个人很凶。
极悍。
——在“流氓军”里头,他一直认为:排在前面的五大当家,是真材实料的,是实至名归的。
至于后面的四名当家,则是来路不正,只靠人事关系“混”上来的。
对于老大“东方蜘蛛”,他没话说——没有老大詹奏文,他就没有今天,当不成老五!
至于老二“好久不见”,他也没话说——因为现在“流氓军”已分不清楚到底谁才是老大,谁才是老二了,甚至有许多新进的子弟,还以为老二才是老大,老大只不过是个老二。
不过,老二曾救过他,救了他一向——就是因为这样,他发现老二已跟老三余华月结联,抵制老大,他也不好说话,不敢抗议,不想表态。
——因为他欠了二当家的恩情。
至于老四詹同莱,他还不放在眼里:这公子哥儿,除了一味好色,造作虚浮之外,他实在瞧不起这种靠他老爸窜起来的小把式。
他这人就是这样,瞧不顺眼的便是瞧不顺眼。
不过,他也不致于招惹这“四当家”,尽管这粉头儿还担当不起“老四”的架势,不过,他支持老大,又受过大当家的识重,加上这“食色公子”詹同荣对自己总算还不敢轻忽,常称他为“五叔”,听了气也就消了:这好色公子虽然未建殊功,但在外边贪食好色、风流快活,蹂躏糟塌了不少好人家的女子,致使“流氓军”因之而身名大噪,这也是不失为一种“以壮势威”的作用。
所以,詹同荣还是可以“名副其实”的——至少他够衰,够坏,够声名狼藉。
对于老三余华月,加入比他早,建勋比他多,而且他一向认为余老三心机深沉、心计多端。他一向不敢去挑战这号“阴阳怪气”的人物。
至于在他之后的四个当家,不管是“刀笑剑哭”吴中奇,还是“杀千刀”辛不老、仰或“独臂煞垦”雷越鼓,他那一个都看不上眼,看不入眼。
他觉得自己功劳最大。
最厉害。
最凶。
最悍。
也最勇。
——那些人跟他程老五怎么比!
怎么能比!?
他就是有这种心态。
这样少的想法。
所以他现在就算是身遇凶险,但一见是吴中奇和辛不老都全力扑击,他也不甘心。
他不管了。
死就死吧!
他连剑尖抵在他咽喉也不理了:刺就刺吧!
他反攻。
他的“黑煞抢”突然“软”了。
软得就像一条软皮蛇。
——枪本该就是硬的。
所以枪硬并不可怕。
可怕在枪软。
尤其像程巢皮这种人,武功一向走刚猛厉烈的路线,忽然之间,他的枪却软得像面条。
霍地缠住了孙青霞的剑身,就像一只地动的黑色八爪鱼。
——好一柄黑枪!
——好一个变招!
这连孙青霞也意想不到。
可是更意想不到的是程巢皮。
因为他整个人忽然“飞”了出去。
“飞”出去的理由是。
他的“黑蛇枪”确是缠住了孙青霞的剑尖和剑锋,可是孙青霞一反肘、一回事,剑愕一旋,已把他打飞出去!
一时间,他几乎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他连手上的黑枪都脱了手。
他这把“黑枪”在刹间,已到了孙青霞手里,这一条活着的黑色“多头蛇”,却迅疾旦神奇似的飞去缠在余华月来势汹汹、力沉气劲的十字枪上。
一下子,余华月手上的枪,势消、劲灭,力量也完全给软化了,折断了。
余华月一发现不对劲,即退。
他退得炔。
飞快。
但当他双脚落地之际,他忽然又发现他的咽喉多了一事物:剑。
剑尖又抵着他的喉咙。
余华月当然在疾退,但也认清了他退身之地。
他一直退到他那紫骝马旁。
他正要蹬身上马,但剑已指住他的咽喉。
没有机会了。
——这把见鬼的剑!
——这个魔鬼般的人!
他仍杀不了他。
他的剑仍威胁住他的性命。
他已无能为力。
他只有认输。
但他还没输。
因为他有:
——紫马。
八、黑骑金枪
余华月虽然还没上马,但他那匹紫马好像通灵似的,长嘶一声,一脚向他蹬来。
这一下,要是踢出的是人脚,无论是谁的脚,孙青霞必走已加以提防。
不过,他纵再精警,也断料不到,向他偷袭的是一只马脚。
一匹紫马的脚。
这马仿佛会武功。
这一蹄竟往孙青霞的脸部踹去!
这一回,孙青霞也吃了一惊。
这一脚来得好快!
他持剑的手往脸上一横一格,啪的一声,这一蹄就正着在他的横肘上!
这一刹间,孙青霞可以立时运功震断马脚。
可是他没有这样做。
他无意要伤害任何动物,更从不会动去伤害这么一头有灵性的马。
所以他只接下这一脚。
软接。
——而不是硬接。
“波”,尘土飞扬。
马脚之力,出奇的在。
孙青霞借力忽退。
他连退三步。
他惟有退,才不致震断马蹄。
——马,毕竟是无辜的。
它只是有灵性。
它只因忠于它的主人。
他不想弄断它的腿,尽管它攻击了他。
他却借这一蹄之力,退,手上的软枪借力一扯,余华月的十字枪立时握不住了。
脱手。
但同一时间,为了接下这一马蹄,孙青霞的剑尖也离开了余华月的咽喉一下,移开了大约三尺。
移开了一下下便够了。
离开了三尺那就十分足够了。
余华月立时反击。
那匹马踢出一脚,同时展现了腰鞍上的一截枪。
金色的枪。
余华月一手抄着。
枪在手里。
金枪。
他手法之快,真像只妖怪。
他这手枪可有个名堂,就叫做:
紫马金枪!
紫色的马。
金色的枪!
他的枪法很特别。
他一共连攻孙青霞五招。
五招都用枪尖。
他的枪尖——最尖最锐的部分,疾点飞刺。
那是枪法中的“点安决”。
他的枪法也正是:
点枪诀。
点点点点点。
每枪都点刺孙青霞。
金光灿烂。
枪花耀眼。
可惜无功。
因为他遇上了孙青霞。
只因他的枪对上了孙青霞的剑。
如果说有功,那便是:他凌厉的枪法终于逼出了孙青霞的剑法——孙青霞的剑法有二种功法和一种杀法。
“功法”常用,“杀招”却极少施展,因为用不着。“功法”有二:一是“心猿功。”
一是“意马法”。
他一向很少使出他这两种独门绝技。
他几乎不需要使用这种独家的剑法。
但而今他用上了。
他先使的是“意马剑法。”
只见他东刺一剑、西刺一剑。
这一剑不是刺向余华月什么要害、任何部位。
而是刺向虚。
攻向空。
——剑击虚空之处。
然而他第三剑才刺向余华月。
余华月以“点枪诀”反刺孙青霞的剑。
枪尖剑尖齐相遇。
枪比剑沉,劲猛力大,一般而言,两兵相击,剑必折。
但剑尖还未触及枪尖之前,枪尖已然歪了。
因为剑之尖已发出了一通锐劲。
这股锐劲破剑而出,甚至比剑还利,比剑尖更尖。
这当然就是:
剑气!
剑未到。
剑气先至!
“波”的一声,剑气打在枪尖上。
枪尖一歪。
——尽管枪尖之力远比剑尖强大,但枪尖却远比不上剑气强劲。
枪尖为剑气所激歪。剑尖却趁隙直取余华月之咽喉。
余华月马上应变。
他一向应变奇急。
奇和急。
——奇与急其实是两回事:
奇是出人意表。
急是快。
余华月绝对具备这两种能力。
他欲退。
但背有紫骝马。
他只好向左急闪。
他一闪,忽大叫一声。
他左耳突然喷出一道血雾,奇迹地出现了一道血口子。
他一痛,却临危不乱,而反应更奇。
更急。
更随机。
他马上向右挪。
他不明白他为何会受伤,但既然左边中伏,他立即便向右腾。
他闪得快。
所以他左耳只一道轻伤,入肉不深。
他的身法极敏捷,只一扭身,已避到了左边。
他快,可是,没有用。
他左肩膊又炸起了一道血雨。
他吃痛,且不明,只叫了一声。
他已连受二剑。
更可怕的是:
那一把发青的剑已回来了。
——就像魔鬼来重访他的灵魂。
不过,他宁愿遇上魔鬼也不愿意遇上这把剑。
以及这个持剑的人。
剑狂。
人魔。
剑又重行抵住他的咽喉。
无论他怎么躲、如何逃,都没有用。
这把剑好像天生就要搁在他喉核上,就看他自己是不是天生就是要死于这把剑下。
他可不愿死。
他现在可明白过来、
孙青霞东划是一剑、西划一剑,剑招虽过,剑刺个空,可是剑劲、剑意还留在那儿,剑锋虽去,剑势不改。
当第三攻来,不管他往左闪、还是向右避,都得撞上这就留在空中的剑气。
他一旦撞上去,就形同引爆了这两记在空中酝酿的剑劲。
是以他受了伤。
溅了血。
到底还是投避开那追命、要命的一剑。
——但究竟这一剑仍只指着他喉咙,没刺进去。
(他在等什么?)
余华月看进孙青霞的眼睛里,在那深寒碧澈的瞳仁里他见到两个正在恐惧中的自己。
他再次受制于孙青霞的剑下。
这时际,给打飞出去的程巢皮又翻身爬起。飞身上马,策骑飞奔而至。
他向孙青霞撞来。
——他一再受挫,仍要采取攻势。
仍要拯救余三当家!
黑骑。
黑枪。
以及黑汉子!
九、更无一人是男儿
黑汉子不怕挫。
不怕折。
他好像也不怕死。
他一次一次的向孙青霞发出攻击,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但对方还是一次又一次的放过了他。
但他还是不认输。
不认命。
他还是冲上来。
杀过来。
——仿佛生死已不足惜。
其实当然不是的。
程巢皮也怕死。
——十分的怕死。
但他最怕人不理他,不睬他,瞧不起他,对他而言,这些无疑都比死更难受。
他最怕人瞧不起他。
他现在也不是不怕死。
更不是觉得余老三的命比他更贵重。
他绝对不是想为救余华月而牺牲自己之性命。
绝不是。
只不过,每一次,只要有人在旁看着他,他就忍不住表现他的勇气、胆色与豪情。
看的人越多,他就越忍不住要表现。
——要表现给旁人看。
尤其有女人在场的时候。
他要说明自己是一条汉子。
除此以外,除他之外,更无一人是汉子。
——龙舌兰当然是个女人,而且更无疑是个美丽的女子。
他也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子。
但一遇上大场面,只要有人看着,甚至越是多人围观,他越是禁不住要表达他的勇者无惧!
因此,“流氓军”的子弟们都很怕他、很佩服他、也对他很畏惧。
但他依然仍在“流氓军”中屹立不倒,乃至扶摇直上。
不过,再怎么上,爬到“五当家”这关卡上,仍是得停顿下来。
因为再上一线,就是老四。
老四由詹同荣担当。
他再悍,也没有像“食色公子”那样的老爸。
他没有靠山。
——一个人若没有背景靠山,再努力,也只事倍功半。
他也不像余华月。
他没有余老三那么精明的头脑,过人的手段,以及左右逢源的本事。
——这些本事,在江湖上,似乎要比真材实料、武功高强还重要。
而且像还是越来越重要了。
所以他只有屈居老五。
一直都是个五当家。
不过,而今,却似有机会、
“食色公子”詹同荣死了。
——四当家的交椅空了下来。
这是好时机。
——只要在这时际有好表现,哪怕不得到迁升。
一升,就是升为老四了。
这位子,他觉得自己实至名曰,并垂涎已久。
——在“流氓军”里,除了他,还有谁担待得起?
他不敢坐第一把交椅。
因为他自知坐不起。
他想都没想过要坐上去。
他也不敢妄想当老二。
因为他看到“好久不见”就知道自己今生今世都斗不起这个人。
他绝不是对手。
对于余华月,他倒不见得服气。
可是无论怎么说,他都得坐上第四把交椅,才有可能跟余老三别一别瞒头。
所以他要表现。
他急于表现。
可是他却忘了一点:
——要擢升为三当家,不一定要勇救余华月才能办到。
只要余华月死了,他也一样要以“熄妇熬成婆”。
依现在的情势,只要他撤手不管,说不定余老三就真的会丧命在孙青霞手中。
可是他还是忍不祝
他甚至不肯稍歇。
他赶去阻截孙青霞击杀余华月,简直有点奋不顾身。
他这样做,马上换得了“流氓军”诸兄弟们的彩声。
他们为他喝彩。
——也许,程巢皮为的,就是这个。
有些人,为了彩声和掌声,赞美与褒辞,真固不惜身,不惜死、乃至不惜一切。
也许程巢皮看去粗鲁不文,但事实上他就是这种人。
这样子的人。
他是这样子的人,拼起来的时候,有把狠劲,仿佛除他以外,更无一个是男儿。
可是他是这样想,但是有人不让他这样拼。
至少是不愿意他这样拼命。
所以发出了阻止。
能在此情此境、此时此势中发出阻截程巢皮营救余华月的人,只有一个。
余华月自己。
余华月大喝一声:“停手!”
“小妖怪”毕竟是“流氓军”的三当家,他喊停手,程巢皮不敢不住手。
余华月的耳、肩都在淌血。
可是他的神态倒很镇定。
他望着孙青霞,然后说了一句话。
“谢谢你。”
——他居然向孙青霞致谢,而不是求饶!
孙青霞冷冷地道:“谢我什么?”
余华月道:“我谢谢你不杀我。”
孙青霞的剑依然抵住余华月喉咙,正在蒙蒙细雨微微阳光中发寒发亮。
孙青霞的话音一点笑意也没有:“我没有说过我会饶恕你。”
余华月道:“如果你要下手,恐怕这儿谁也拦不住你。”
孙青霞道:“我现在杀你还不迟。”
余华月道,“如果你要杀我,早就下手了。”
孙青霞沉吟了一下,道:“你知道我为问不杀你?”
余华月道,“你要我带话回去。”
孙青霞道:“带给谁?”
余华月道:“大当家和大家。”
孙青霞道:“什么话?”
余华月道:“叫他们不要再试图攻袭‘义薄云吞’,因为有你在这儿。”
孙青霞道:“我事我是揽上了,我人在不在这儿都一样。”
余华月说:“我会把话转给詹老大。”
孙青霞道:“听说你们的二当家也很是个人物。”
余华月道:“确是个很难惹的人物。”
孙青霞道,“那也请把我的话带给你们的老二知悉。”
余华月道:“你已在众兄弟面前露了一手,我也挂了彩,这下已尽了力,回去跟老大、老二,都算有交代了,便没啥不可以转告的了。”
孙青霞道:“你有交持就好。我只怕你兄弟们还不服气,非逼我开杀戒不可。”
余华月道:“你阁下要真的大开杀戒,我们这里谁也不是你对手。”
说的时候,他一双小眉小目,还瞪了程巢皮一眼。
孙青霞道:“你两次都说‘我们这儿’——言下之意,是指‘这里之外的就有人制得住我,治得了我’?”
余华月一笑。
他的眼很眯。
笑起来很奸。
笑意甚狡。
“别忘了我们的老大是‘东方蜘蛛’。”
他说。
且带着洋洋自得。
十、洞房之珠
当然不会忘记。
谁能忘记“东方蜘蛛”!
“东方蜘蛛”这个人很有名。
威名。
但他恶名更盛。
简直是恶名照彰。
大凡武林中名成人物,人在叙述他的成名史时,多半会说:“他几岁打败什么知名人物,几岁又击败什么绝顶高手。几岁又铲除了什么帮会组织,这些辉煌战史,成就了他今日艰苦得来之盛名。”
他就是有这些彪炳战绩,以致能保盛名不衰。
但“东方蜘蛛”不是。
他的盛、威、恶名,大抵都来自战役,而不是他个人的战史。
别人是战斗史。
——一场一场的战斗。
或是杀人史。
——身为武林人,难免杀掉一个又一个的敌人。
可是“东方蜘蛛”建立的是屠杀史。
——他不是一个一个人杀,而是一家人一家人、一族人一族人、一派人一派人、一镇人一镇人、一乡人一乡人,一城人一城人的杀。
屠杀殆荆
他也不是一个人去杀这么多的人,而是带领他的兄弟子弟兵们,尽情屠杀,不肆杀戮,且带着兽性和欢狂的呼啸。
所以,大多数时候,“东方蜘蛛”不是一个人在杀伐,他几乎没有私人生活,他跟一大群兄弟、子弟、徒弟们混在一起,从这儿杀到那儿,南征北伐,杀得个不亦乐乎。
有时,他们还是“奉旨”屠杀的。
——遇上皇帝上便下旨的,或者连皇帝也不知情,却惹动了权臣像蔡京、豪绅、朱励这些在官场上、地方上都掌待半壁天的人物,他们要清除异己,又不便公然下手,于是便叫“东方蜘蛛”和他的手下“代劳”。
“代劳”就方便得多了,那可以当作江湖仇杀,根本可免审理、判案、杀光了便了事!
有时,他们也“奉令”屠城。
奉什么令?
“军令”。
军令如山。
譬如上将军童贯,奉命出怔,无功而退,铩羽而归,逼不得已,只好虚报军功,找些积弱的小民族、小部落大开杀戒,尽屠烧杀,掠掳殆尽,这样便可捞了个彩,却夺财物,同时也可在朝廷天子面前表示自己曾攻城陷阵,凯旋而归。
可是他手上的军队、积弱不振,连攻杀小部落、小城镇也财力有来逮。
所以他只好向“东方蜘蛛”“下令”,其实“下令”也真是“言重”了,“求助”才比较正确。
“东方蜘蛛”当然乐意效劳。
——一屠一城、灭一族,不但可以示威,又可以为“朝廷”(至少为权贵)建功,而且又大有油水可捞。
是以,“东方蜘蛛”乃以“屠杀”起家、他行动我多是一队人马随他出入,敌久而久之,人多称之为:“流氓军”。
背底里,也有人称之为。
“禽兽兵”。
原因无他:他们的行为,何异于野兽流氓!
“东方蜘蛛”却一点也不介意这称号,他反而引以为荣,沾沾自喜。
他就是要人怕他。
——既然肯定不能使人敬爱他,不如使人惧之如虎豹,畏之如蛇蝎,这才显路出他的威风来。
不过,要人畏惧,最终也将付出代价。
他和他那一支“军队”,不错是为蔡京、王黼、朱励、童贯这一干宦官权臣做了不少事、屠杀了不少异已、讨了不少功,但到头来,他们声名太臭了,他们只得跟这干“兽兵”划清界限。
这一来,“流氓军”就给孤立了,背景靠山也显得软弱了。
可是,“流氓军”结仇却相当多,要打杀他们的,要缉逮他们的,就包括了:四大名捕七大寇七帮八会九联盟风云镖局天机组——这些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响当当的人物和组织,有的是白道、有的是黑道恶客,得罪和招怨了这些人,“流氓军”也只好吃不了、兜着走。
一路就“走”到嗟峨山一带“落草”。
那儿山高路遥皇帝远,一般人就算除恶杀敌,也犯不着老远的追杀到这穷山恶水的地方来,这一来一回,得耗费多少时候,而且猛兽出没,沼泽荆棘遍途,只怕一路上要解决的障碍险阻,还远超于对敌杀敌,况且“流氓军”既盘踞在这一带自然是熟悉地形险要,行军神出鬼没,沼途伏击,纵武功再高,只怕长途跋涉来到此地,也未必讨得着便宜——所以,绝少人会追击到这儿来。
是以,“流氓军”也就保住了。
扎了根。
他们暂时就“窝”在这儿。
而且,受江湖人追杀、屏弃而“逃亡”过来投靠的人也愈渐多了,势力愈渐壮大。
“小妖怪”余华月便是其中之一。
“天下一般黑”程巢皮倒是早就跟随老大“东方蜘蛛”闯荡多年。
“东方蜘蛛”詹奏文究凶极恶,一般人都不敢批评他谁敢批评他,难道不怕给他杀个抄家灭族、鸡犬不留?
但江湖上还是有不少能人异士的。
詹奏文的“朋友”(且不管是不是真的“交好”),都犯不着批评他,得罪他这个人。
但他的敌人可不要买他这个面子。
其中“四大名捕”之三追命的批评最颇为感慨万千:“这人万死不赎其罪。江湖上人说没有四大名捕抓不到的犯人,但这大好大恶之人我们就没抓着,实在名未副实;武林中人信誓旦旦,寄望我要追缉这个恶灌满盈的罪犯,一旦就逮,绳之以法,可是我到现在抓不着这个人,实在受之有愧。”
——连追命都捉不到这个人,可见詹奏文确有过人之能。
“七大寇”的老大沈虎惮则说的斩钉截铁:“除恶务荆但恶是除不尽的。惟詹蜘蛛是元凶,也是首恶。他杀人害人,不是害一人一事,而是杀全家灭全族。此人若除,万恶为之寒胆钦抑。若他未死,罪恶为之嚣张。我到今天仍未杀得了他,这是我的失败。”
——连”战神”沈虎禅也这样认为詹奏文是“首恶”且承认“失败”,可见这“东方蜘蛛”之恶之凶之可怕。
至于观任“鹰盟”盟主林投花则认为:
“詹奏文不肯投身于‘七帮八会九联盟’里,是我们的损失。我们不止少了一个同盟,而是多了一个敌人、一个仇人和一个随时都有足够实力作窝里反的大奸细——这种人,绝不能让他在中原武林立足。”
——林投花是江湖上最有权力的女人之一,她美如天仙,心若蛇蝎,几乎没什么人(尤其男人)不怕她、服她、思慕她、乃至甘心受她利用的。
不过,林投花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是詹蜘蛛已跟“好久不见”房子珠在一起之后的事。
之前她不说这话。
因为她仍有信心。
有信心总有一天詹奏文为她所用。
——毕竟,詹蜘蛛是男人。
只要是男人,林投花就有信心能收服得了他。
但詹奏文跟房子珠在一起后,她就知道不可能了。
同时房子珠也一定不会容让詹奏文接近她。
所以,一定是敌,不会是友。
——友须联络。
——敌必杀。
“风云镖局”则是总局主“九大关刀”龙放啸说了话。
他的话不是针对一个人。
他是对“流氓军”发了话:
“这种组织存在的一天,我们走镖的就没有好吃、好睡、好活的。‘流氓军’有一天未给铲除、仍出没于江湖,我们‘风云镖局’就不算把该做的事做完!”
龙放啸很少放。
他在武林中的地位极尊,只怕还略在“叫天王”之上。
但他不得不说话。
因为詹奏文曾三度劫了他的镖。
三次都镖失人亡。
——一个不剩。
张三爸也代表过“天机组”讲话。
他是“天机”的龙头。
“我们两次狙击‘流氓军’,消灭了他们不少徒儿,但始终未能格杀詹奏文,使他生了防范,反而日益壮大,那确是一种不幸。我若在有生之年,未能把‘东方蜘蛛’这一镖凶徒歼灭,老夫实在有愧当‘天机龙头’。”
——仿佛人人都因詹奏文这一股人马的存在而惴惴不安。
谁都不能忽视他们的存在。
孙青霞当然也不能。
更不会。
他一直都知道有这一彪人。
他也一向都留意詹奏文。
他知道詹蜘蛛是个厉害人物,所以他也明白余华明话中含意。
他同时也有特别留意在“流氓军”中另一号人物:“洞房之珠”!
“洞房之珠”就是“流氓军”的二当家房子珠。
房子珠的来厉,十分奇怪,她的过去,几乎是:没有。
她现在声名当然很大——几乎比“东方蜘蛛”还大、还响、还“可怕”。
在场的,连龙舌兰都听过房子珠的盛名,交在她手上要办的案子,房子珠是排在前三名里。
——许是因为龙舌兰是“京城女神捕”,而“洞房之珠”房子珠也是女飞贼、女大盗、女匪首之故。
——让女人来对付女人,似乎较适宜,也较恰当。
——以“毒”攻毒,以“美”治美。”
龙舌兰是美女。
房子珠当然也是美人。
龙舌兰查过房子珠的“底”,结果也是,没有。
这个人,没身世、没来历,没过去,没来龙去脉的就突然好像一平地窜起,凭空乍现似的,成了名、夺了权,成了人所共知的江湖第一流的辣手人物。
十一、妖!
大约是两年多、三年前,大家都不知道有房子珠这个人物。
没听说过。
房子珠的成名过程:快速、简单、但也十分特别。
她甫让人触目,注意到她的“存在”,就是因为她:嫁人。
直至现在,提起房子珠,大家都难免想起她最传奇的一个特点:嫁。
——她不断的嫁人,两年半来,她一共(正式的)嫁了至少九次!
可以这样说:她是一口气“嫁”了九次,“洞房”了九次!
这女子竟以“嫁人”成名!
——好一个“洞房之珠”!
她第一次嫁的是位武林大豪:
“皓首神君”叶帅儿。
叶帅儿拥有名声地位,仆从无算,妻妾满堂,是冀北武林的一方大豪,也是横跨黑白二道的一代宗主。
他娶了房子珠。
这本来并无出奇之处。
叶帅儿一向好色如命,他要了房子珠之后,却完全不一样了。
他不再花天酒地,贪花好色。
他甚至休掉了所有的妻妾。
他只宠爱房子珠一人。
大家这才对房子珠另眼相看:
——这小妮子有什么能耐,居然能使这似正又邪的叶天王如此宠爱在一身。
武林中当然不止于一个“天王”、“叫天王”是“天王”。“叶天王”也是“天王”,不过,“皓首神君”的实力主要在于绿林,他的势力不似“叫天王”,能延及朝廷。
这种人物,就算未能呼风唤雨,也足以叱咤风云,可是就是看上了房子珠。
而且信任房子珠。
他几乎把他的“虎盟”大业,都交给了房子珠。
之后,他就突然暴毙。
死的十分突兀。
然后房子珠继续嫁人。
她“出道”之后第二个嫁的是“金甲开山”陆大命。
陆大命是龟盟盟主——“七帮八会九联盟”本来就是联结在一起的,房子珠因嫁入“虎盟”继而当上虎盟盟主,她因此而搭上“龟盟”盟主陆大命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久,房子珠又嫁给了陆大命。
于是,“龟”、“虎”二盟合并。
合并不久,房子珠又独揽大权,而且同样的“不幸”又再次发生了。
陆大命死了。
——死于暗杀。
凶手没折抓着。
——甚至谁也不知凶手是谁。
这时候,房子珠的权力更大了。
名声也更响了。
她又嫁人了。
这次,她嫁给“破衣帮”帮兰“摇身一鞭”王坏雨。
——“七帮八会九联盟”,“六帮”本来就跟“九联盟”关系甚为亲密,房子珠一人主持了“虎盟”和“龟盟”,自然跟“七帮”中的“破衣帮”有很多“亲近”的机会。
从种种迹象判断,房子珠都是个很人把握“机会”的人,而且也是个十分“风流”的女子。
不过,玉坏雨的“下潮却比陆大命和帅儿“好”一些。
他没死。
他只是“脖了。
一病不起,谁也不见。
他把“破衣帮”大任,交托给房子珠。
房子珠又是当之不疑,受之无愧的“欣然”接下了这“重担”。
这是房子珠的第三次“出嫁。”
余此类推。
她很快又“嫁”了第四次:
这次她不嫁给武夫。
嫁给文人。
——一位名动朝野的文人(也是闻入):遇衣轻。
于是也她成为一位同流才子的红粉佳人,同时也是元配夫人。
不过,遇衣轻要了她,很快就真的“衣带渐宽终无悔”,到头来还是真的跑去江边“轻”了生。
他投江自荆
——原因为何?
无人知。
不可解。
房子珠接着“嫁”给了一位皇亲国戚:
——“石舅公”石唱唱。
石唱唱外号人称“石敢当”。
他敢担当。
他也担当得起。
他跟“叫天王”旗下大将陈贵人有十分相似的背景:既跟权臣蔡京、王黼等人交好,同时也能在皇帝、太子面前,说得了几句话。”
他也宠爱房子珠。
他也没有“好下潮。
他失踪了。
在他之后,房子珠的第六次“出嫁”,是嫁给“独眼独臂独行大侠”一日大盗江带衣。
江带衣这人在江湖上很有名望,但却跟“七帮八会九联盟”全无关系。
她的第七任“丈夫”是“风云镖局”的副总镖头之一的:“一指定中原”朱一点。
这两人的运气又更“好”一点。
只是一点点。
一个摆明了“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另一个则进了牢。
坐牢的是江带衣。
——只剩下一只手一只眼的人给关进牢里当然滋味不好受。
听说,亲手把他们逮放监牢里的还是“四大名捕”中的老三:追命之杰作。
也就是说,房子珠嫁了七个丈夫,七个都是名人(尽管有的有权、有的有钱、有的有地位、大部份的都有武功,但全都很有名),但七个都没好下场,而且都是这几年间发生的事。
到了第八个,却不很有名。
但却很有权。
——暗权。
有些人看来很权力,实际上并不怎么;有些人外表不如何,职份也不算大高,其实才是掌实权、有实力的人。
孙收皮就是这样的人。
他是“相爷府”的总管,也是蔡京身边所最信任的人之一。
他的名头虽不大。但能在蔡京手边捞得这样的职位,已算非同小可。
他也一向不喜炫耀,不爱出风头,甚至不肯认功。
因为他知道他的主子不会喜欢。
他若要自己有一天还能“暗权在握”,就得尽量不做他主人不喜欢的事。
他当然愿意常不做下去。
——像蔡京那么一个巨贪极婪,已经富可敌国的人物。替他“管家”,油水丰厚,可想而知。
但他见了房子珠,一样色授魂销。
他娶了房子珠。
房子珠也嫁了给他。
结果是,两人异离。
——他们很快便分了手。
孙收皮是房子珠“下嫁”的男人中,唯一还算有“好收潮的人。
但在那段时候,他也形销骨立,骨瘦如柴。
事后,他那一群猪朋友狗友、狐群狗党,半打趣的问起他和房子珠的“婚姻生活”、“闺房之乐”,他只脸色惨变,摇手用头不已的央求:“咱们不提这事了可好?我是收手得快,不然——嘿!”
大家都知道孙收皮是个老奸巨滑,狡似狐狸的人,但这人提起房子珠都谈虎色变,看来,房子珠绝对不是个普通的女子,而是。
妖!
于是,大家也背后滤称她为:
“洞房之珠”。
——“珠”是她的名字。
——“洞房”是她的本领。
——“洞房之珠”正好是“洞房蜘蛛”的谐音。
雌蜘蛛中雄蜘蛛交配了之后,通常都会吃掉雄蛛的,而雄蛛居然也甘情愿不挣扎的任由它吞噬。
——而且是越毒的蜘蛛如是。
当然,房子珠这个“绰号”起在她逃入嗟峨山之后。
那时候,她已跟“流氓军”的领袖“东方蜘蛛”詹奏文混在一起了。
而“东方蜘蛛”和“洞房之珠”正好配搭成一双。
一个够悍。
一个够妖!
十二、我已认命
“东方蜘蛛”詹奏文是“洞房之珠”的第九任大夫,也是她第九次结婚的对象。
两入一拍即合。
“蛛”、“珠”旨一之后,气势更壮,声威更响。
也不知是不是詹奏文命大硬之故,还是他“御妻有术”,他跟房子珠合在一起后,“流氓军”本身的力量,加上房子珠注入的“生力军”以欠她足以富甲一方的财力,“东方蜘蛛”在江湖上的地位可更高了。
——若不是他声名也太狼藉的话,几乎已足以跟“叫天王”分庭抗礼了。
——就算他名声太败坏,以此声威,他也足能与“一线王”别别瞄头了。
房子珠是“投奔”嗟峨山的“流氓军”,主动向詹奏文“投怀送抱”的。
她没有办法不逃亡。
原因很简单:
在“鹰盟”新任盟主林投花号召和设计之下:“虎盟”的子弟首先“起义”,要起来推翻房子珠。
然后是“龟盟”亲信,声言是房子珠狙杀陆大命,誓言要为旧盟主报这血海深仇!
在这要害关头“破衣帮”失踪帮主王环雨突然出现了。
他重现江湖,主要是为丐帮另一大分支“素衣帮”帮主白开心所救。
他原来一直让房子珠幽禁。
——房子珠一直不杀他,是还要借之号召,让她可以逐一并吞“污衣帮”,“锦衣帮”和“素衣帮”。
这几个丐帮重大支柱一旦纵控在伊之手,房子珠就可以只手遮天,甚至可以号令当时天下第一大帮,丐帮了。
可惜事与愿违。
这“危机”唤省了“素衣帮”。
“一笑倾城”白开心出了手。
也插了手。
白开心当然不会卖房子珠的账——正如“鹰盟”现任盟主林投花也无视于这“洞房之珠”之“诱惑”的道理是一样的:一,她们都是女子。
二,她们都很漂亮。
三,他们都很有才干。
——这样的人物,天生便是房子珠这种女子相克互制的。
王坏雨一旦脱困,已下复人形,但却力指房子珠的阴谋诡计。
这时候,房子珠已兵败如山例,也四面楚歌。
偏生是遇衣轻的“自颈和石唱唱的“失踪””也引起公愤,有人要为他们翻案。
要翻案的自然是十分“有力”的人士。
——据说背后策动这次“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的,是源自孙收皮孙大总管的授意。
就连她的第六任丈夫“独眼独臂独行大盗”江带衣,也越押逃狱,同言要找她复仇!
他要“报仇”的原因是:
他之所以失手遭掠,东窗事发,全因房子珠告的密!
房子珠剩下的,大概只有第七任大夫:“一指定中原”朱一点在金盆洗手后,全无动静,既不出面指责他,亦不出力支持她。
朱一点没有动作,然而朱一点的大“背景靠山”,“风云镖局”却有,而且还是大却作。
总局主“九大关刀”龙放啸决定要剿灭房子珠这等丧德败行的淫妇。
以龙放啸在武林中之声威,登高一呼,谁人不听?何人不从?何况房子珠所作所为,早已让人切齿、齿冷,所以一时间,反的反,叛的叛,都对房子珠喊打喊杀,落井下石、谁都以诛杀这“洞房之珠”为职志。
房子珠撑不住局面。
她只有逃。
逃。
逃向远远的嗟峨山,找“风云镖局”的敌人、敢与龙放啸做对头的詹奏文、跟他联手一起,齐心对抗“风云镖局”、“虎盟”、“龟盟”、“破衣帮”和武林其他各门备派、各帮各会联结声讨他们的势力。
房子珠知道詹奏文必然有诚意帮她抗敌:因为她的敌人原就是他的敌人——更何况,有她人力、物力、财力的加盟,“流氓军”的战力就算不敢加倍,也添加了不少实力。
以策安全,以防万一,她一入“流氓军”,也尽可能去纠合她的势力——效忠于她个人的势力。
其中,“小妖怪”余华月就是她力争、拉拔的对象之一。
其他从第六名当家开始,都是她一刀提拔、擢升上去的。
很快的,“流氓军”中都知道房子珠掌有实权,亦相当得宠、还十分得势。
詹奏文很宠她。
很顾借她。
是以,“东方蜘蛛”在军中管的事,渐渐少了,享受却日渐多了,人也闲适、疏懒了下来。
反而是房子珠更忙了。
——“流氓军”中的事,已多由她来料理。
她是迅速晋升为“二当家”的“原来的“老二”:“屠夫”黎崩因攻打“感情用事帮”而丧生,她就完全“飞跃式”的升上了“第二把交椅”的“大位”。
她也受之不疑,不逞多让。
——所以,许多新加入“流氓军”的徒众,其至只知的“二当家”:洞房之珠,而来见“大当家”东方蜘蛛其人。
这就是“东方蜘蛛”和“洞房之珠”的来历。
孙青霞当然下会忘记:“流氓军”里有这样的人物。
——甚至可以说,他就是为了有这样的“幕后人物”,他才在此时此际做出这些行为来的。
所以他说:“有一日,我想会会东方蜘蛛詹大当家。”
余华月道,“可惜,我们的大头领一向不大喜欢接见客人的——许多名人高乎都找他,也没找着。”
孙青霞道:“我知道,不过,有一天,我总会会你们的东方蜘蛛和洞房之珠。”
余华月没有再辩驳下去,他只是笑笑:“有那么一天吧。”
他眯着眼观察孙青霞。他的眼睛本来就小,这样眯着眼睛看人,更加小得像眼皮上下都给缝合起来似的,只剩一点精光毕现。
他那么细微、用力且针锋相对的盯着孙青霞,仿佛要把对方就锁在他几乎缝合的眼睛里,留存起来,夹得平平扁扁死死牢牢的,一动也不能再动似的。
孙青霞道,“你现在已可以作出交待了没?”
——他问的当然是:余华月是不是已可以把军队徒众撤走了。
余华月倒也答得干净俐底:“你不只是几次击败了找,也一并击败我的弟兄,并都饶而不杀,大家就算不致于就此服了你,但都领受了你的不杀之德——我回去也足以向头几作出交代了。我已认命,技不如人,没话说。”
的确,孙青霞虽在短短的时间内一连击败他几次,但他不服气、也不服输,用计用强的反扑了几次,最终辽是仍受制于孙青霞。
所以他这次向程巢皮说:“你也没话说了吧?”
程巢皮什么也没说。
只一翻身,就上了马。
余华月向孙青霞一抱拳,并用他一双精明的小目向四周一瞄,道:“青山不改,绿不水流,咱哥儿们今儿有孙大侠在,冒犯了也不敢得罪,这就承让,告退,但望他时他日再相见,看看到头来谁还谁的义,谁欠谁的命!”
话一说完,他就下令:
“撤!”
只一字。
马上上马。
马上撤。
退。
一下子,风卷残云,百余骑“流氓军”徒众,尽走一空,只留下孙青霞、龙舌兰、王大胃、言尖等仍留在“义薄云”客栈之前,且看如狼似虎来袭的敌军如何绝尘而去。
第八章记得要对部下好
一、完全走掉
一下子,完全走掉。
全部走光。
——一个不剩。
可见纪律严明,来去如风。
留下在“义薄云吞”庭前的,是孙青霞、以及龙舌兰、王大胃、言尖。
还有正匿伏于客栈内言氏夫妇所布下的高手,此际正一个个松了口气,释了半怀。
——也只释怀了一半。
因为大家谁都在震服、惊疑。
震佩的是孙青霞的武功。
——那是什么样的剑法?似魔多于神,但又出手极神:是妖强于佛,却又对敌饶而不杀有佛心。
惊疑的是对“流氓军”的撤退:
——他们真的撤走了便不会再来吗?
“他们真的撤走了便不会再来吗?”
大军去后,陈粉肠是第一个“跳”出来,弟一个发问:“不。”
回答的居然是言尖夫人于情。
“‘流氓军’一向记仇不记恩——他们的记忆力很好,他们的报复能力也很强。他们只是暂时撤退,一定会卷土重来。”
他很担心。
——“义薄云吞”是她的家,她丈大在这儿,她孩子都在这儿,她自然很是担心。
她年轻的时候很浪荡。
也很浪。
——武林中也确有人背里唤她“浪蹄子”而不名之。
她也知道这充满恶意的。不屑的、不怀好意的绰号和它背底里的意思、意味。
她不以为忤。
——有什么关系?
那时她还年轻。
她玩得起。
她疯得起。
她风光得起。
她是江湖浪女,她没有家,没有负担,没有一事一物一人一情让她可以定下心来奉献出自己的。
她十三岁失身,她没有后悔。
她自十六岁起开始只身闯江湖,她也无悔。
她十八岁便开始杀人,由于她杀的是强暴了她夺了她童贞的恶人,是以她也杀得无愧。
她二十三岁便有“惊雷娘子念珠拳”的绰号,名成江湖。
她到二十岁所作所为,依然无悔无愧无怨无冤。
但之后便不行了。
她年纪大了,她需要爱,需要家,需要有真心爱她的人和她真心爱他的人——不然,她就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纵活下去也没意思了。
幸好这时她遇到了言尖。
言尖真心爱她,真心待她。
她珍惜他,她回报他:
她给他孩子。
——他知道他最喜欢孩子、最需要孩子!
一个像言尖那样老实、勤奋、终生都任劳任怨、为人打抱不平行侠仗义的男于汉,最需要的是什么?
一个爱他的女人。
一个家。
——一家便能稳定下一颗男人的心。
要让他有家的感觉,便应给他孩子。
——有了孩子,男人便有了根了。
有根的好男人,便不再飘泊流浪,而且会誓死保护他的家。
好女人也一样。
所以于情也极维护她的男人,她的“家”,她的孩子。
她对任何可能侵犯到她这些极力维护所珍惜的事物都会尽一切能力打击、反抗、拼到底。
所以她才会担心。
——人总会对她所珍惜而不想失去的事物提心吊胆。
龙舌兰明白这道理。
所以她虽然在心中对这“无行浪子”的剑法和武功也颇叹为观止,但她还是怨责孙青霞这“逞一时之能”的行动:“你要嘛就不出手,要么就不放他们走——你既出了手,又放了他们,旦不是常住在这里,你就不理他们会找言老板报仇!”
孙青霞没答腔。
他微蹙着眉,目蕴神光,但又偏似眼无所视似的,而且在听龙舌兰说话时,脸上露了不耐烦之色。
他显然在留心一件事。
——什么事呢?
“他们不会回来报仇的。”
这是孙青霞的回答。
大家都大惑不解。
“为什么?”
——难道“流氓军”都改行去持斋吃素不成?
“因为他们已自顾不暇。”
“——自顾不及!?”
他们都知道这话自有下文。
大家都急着听这下文。
只有一个在问:
“叔叔,你在听什么?”
问的声音很清。
很脆。
——也很嫩。
问的人很天真、烂漫、也可人。
问的人的“心水”很清。
所以她才一眼看出孙青霞留意图神的在细聆。
——他在听什么?
问的人是小花。
——言氏夫妇的宝贝女儿。
孙青霞瞄了小花一眼,但眼色非常友善,还带头点微微的讶异。
“我是在听。”
“听什么?”
“听他们的去向。”
“——你要……”
“我要跟踪他们,直接找上东方蜘蛛和洞房之珠,杀他个清光!”
“你——!”
“许多人找他们,都找不着,这两个人,不好找,杀一个留着一个,反而结仇惹祸,不如放了这些话的,追踪他们回巢,才一气铲除他们!”
的确,与其迫供,不如追踪他们:跟踪一人,还可能有大,但迫踪这么一大群人,以孙青霞的轻功,武功,还真不是难事。
只不过,万一跟上了,查出了,找到了,以他的武功,足不足以与那两大头领抗衡呢?
以他的能耐,又能不能够对付那么一大队如狼似虎的人!?以他的轻功,又可不可以在万一失手败走时,能作全身而退?
再说,他已树敌奇多,群凶不同,他还凭什么招惹这一干穷凶极恶之徒,自讨苦吃?
他应付得来吗?
——叫天工、任劳任怨、仇小街、苏眉等人对他正全力追杀、缉捕中,他那头尚未喘定气平,这头又要去惹“流氓军”这一彪凶神煞的人马,他到底是胆大包天,还是当真活得不耐烦了,来个“寿星公吊颈——嫌命长”不成?
二、完全走调
这连龙舌兰都大感震讶。
“你要对付他们?”
“我想对付他们已久——难得他们今天送上门来!”
“你——你要一个对付他们这么多人?”
陈粉肠也显得不敢置信,倒抽一口凉气,问:“——却难道还带同你去?”
孙青霞讥消的回了一句。
于情却忧形于色:
“你肯定他们会折返巢穴去?”
孙青霞这回斩钉截铁的道:“他们攻打贵栈无功而退,必要找个背得起黑锅的人来报告——如果不是房珠,便是詹奏文;找上他们一个,还怕的不到第二个?”
随后,他极表不耐烦的说,“如果不是你们一直在这儿唠唠叨叨,我早就听到他们往哪儿去!”
“我也去!”
龙舌兰说。
她兴奋的时候,面颊上那一道外伤,也在发红发亮。
孙青霞却一眼望人她的伤疤里,冷冷的说:“你去?你去做什么?”
“帮你啊!”
“你能帮得了我?”
“嘿,‘流氓军’这伙悍匪,早已人人得而诛之,我想对付他们亦已久矣——难道有你去得我就去不得的事!”
孙青霞冷晒而且坚决的道。
“不。你留在这儿。你要去,先治好脸上的伤吧!”
龙舌兰一下子气红了脸。
孙青霞向言尖一拱手,道:“小颜姑娘交给你和大嫂了——我先去荡平‘流氓军’,决不容这匪人侵扰八无先生的至交好友!”
一说完,他就走。
一走不回头。
大家一时都不敢去看一个人:
龙舌兰。
——一个人在汲面子的时候,最好少去看她,不去惹她,不要去引她注意为妙。
尤其的女子。
——虽然男人比女人更好面子,更要面子,但女人一旦失去了面子,没了面了,更是什么东西会都会使出来的,啥南北部可以豁出去的!
孙青霞一说完便出走了。
他仿佛就知道龙舌兰会发作。
龙舌兰也果然发作。
她跺着脚,咬着银牙,气得脸色幽幽发白,全身颤哆:“你这个衰人,坏蛋、色狼、淫贱、色魔、登徒子、无行浪子、无耻之徒……你以为是什么东两,龙女侠我——”这时,孙青霞早走远了。
他去追蹑那干悍匪去了。
只剩下气得语音完全走了调的龙舌兰,以及大伙儿在“义薄云天”客栈们前傻傻愣愣的在听这位龙女栅头齿切忿恨的咒骂。
大家都以为她会一直骂下去。
可是……并不!
孙青霞追的方式很奇特:
他用嗅的。
——就像一头野兽,凡他要狩猫的事物所过之处,留下的气味,他都闻在鼻里,成竹在胸。
他也用看的。
——蛛丝马迹,全不放过:何况,他真的在寻“东方之蛛”的线索和这一干“马”贼的痕迹。
他更用心听着。
——那么一大帮马队在赶程,尽落他灵敏过人的耳中。
他最用的是:
他用心。
他留神。
——他这一留心一用神,就生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是,他也在被跟踪,有人跟他后头的感觉。
他当然戒备、提防,但他还是极有信心。
他有信心这群马盗逃脱不了他的追踪之下。
他要追杀这一干人——至少是这一彪悍贼的领袖。
他早已听闻“屠杀王”:“东方蜘蛛”的血腥事迹。
这种人他是必杀的。
他也对“洞房之珠”嫁一个男人就毁掉一名汉子而且也同时败坏了一帮一派一门一族的事早有所闻。
他也没意思要放过这等女子。
他要格杀这种“江湖败类”,打散“流氓军”的军心。
他将这种事“视同己任”。
——他天生的职责。
但除了这些理由之外,他更别具用心。
——什么用心?
那都是为了他的大敌。
叫天王!
他的大敌。
——他所作所为,一切都是为了对敌:
与查叫天为敌!
与“叫天王”这种人为敌,可真不容易,也给丝毫轻忽不得。
孙青霞本来的第一个方式是:
面对。
他要面对面,打击来敌。
所以他一出手就击杀烦恼大师。
敌人若要来袭,趁对方主力未坚,他就先把敌人打杀掉——就算万一打杀不了,至少也可以正面挫一挫敌方的锐气。让他们不敢猖狂,不致嚣张。
但敌方主力一旦凝聚、会合,他已打之不散,击之不溃。便只好采取第二个方式,那是:那是且战且逃。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他冷,武林中人都晓得他做,大家郝知道他是个硬角色,而且谁都了解他一向目中无人。
对。
他冷。
他做。
更且目中无人。
——也就是自负。
但他并不傻。
也不笨。
更不蠢。
——打得过,自然就打;打不过,自然下会送死,能逃就逃。
避起锋锐,保存实力,再战江湖。
——反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一年也不太晚,而一年半载也不算太早!
所以,俟他一旦发现“叫天王”已聚合了“大军”,高手如云,敌手太强,他身边又有顾碍(龙舌兰和小颜夕),他便立即走潜逃。
不便碰硬。
——碰得过,才碰;碰不过,偏去碰,这不叫勇,只叫送死。
是以他带同两个女子一齐逃遁。
可是他的性子:一向是好战,而不是爱逃的。
当他逃到一个“暂时安全”之处,“逃”,反而变成了一种“幌子”,他就用了第三个方式。
以退为进。
反守为攻!
他耍反咬敌手的“尾巴”。
——让敌人以为他胆怯,落荒而逃,不敢还手之际,他反过来,突然反扑,化整为一,逐一消耗掉敌手的助力,羽翼,然后才全力攻杀敌人的主力。
他在逃亡的路途上,忽尔自“大深林”改投“义薄云天”,就是为了安顿好两个女子,再行逐一偷袭消灭叫天王其他的小股兵力。
可是他刚好却遇上“流氓军”正要攻袭“义薄云天”中“用心良苦社”的实力。
这使得他灵机一动:
临时改变了方式。
——他用上了他对敌的第四种方式:
反攻!
——出奇不意,直捣黄龙!
三、全都走光
这一招,其实也是。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他明是追击“流氓军”:
——他也真的是要对付“东方蜘蛛”和“洞房之珠”,铲除“野兽兵”这一股流匪败类!
但他暗的是要对付一个“大敌”:
叫天王:
因为他算准了一点:
一个要害!
——余华月、程巢皮率领的人马既毁不了“义薄云天”,就一定会走报“东方蜘蛛”詹奏文或“洞房之珠”房子珠。
他们虽然行动失败,但却有一个重大发现:那就是他!
他们发现了!
孙青霞!
……尽管任务失败,但已发现了“纵剑淫魔”孙青霞的行踪,绝对可以说是一个“意外收获”!
大收获!
从“小妖怪”余华月、“黑煞神枪”程巢皮的反应,已可推想“叫天王”查叫天要捉拿格杀孙青霞的命令,早已下达:余老三、程老五出手试了一试,也完全可以证实这“不速之客”确是“一直神剑”孙青霞。
这就好了,走了螃蟹,捞得龙虾。
——孙青霞可是“叫天王”遍寻不获而又志在必得的人哪!
是以,余华月要走报的消息,也一定会向“叫天王”主力部队禀告:说不定,还会直接向查叫天禀报。
于是,只要追踪这股人马,一直盯死下去,就会查出他们首领的下落、这还不止,甚至还可以找到他也追查已久那个具的叫天王,抓住查叫天的生死大穴!
——最好,还能杀了“一线王”查叫天!
他就知道,查天王一直巴不得杀了他。
他也极欲杀了查一线。
——个中原由,只有叫天王及其心腹人马和他自己心里明白!
——除非他肯加入查叫天麾下,要不然,一线叫天王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不过,对孙青霞而言,路只有一条:
他要杀了查叫天!
——斗下去,不借斗死为止,而全无妥协余地。
他大可妥协。
——只要他肯加入“叫天王”一系,前程锦锈,大有可为。
但他决不妥协。
他宁可斗死为止。
原因无他: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也!
他以一种游走、蠕动、爬行、跳跃、掠纵;乃至飞天遁他的方式和姿态,来追踪这一干马贼流寇。
于是,他紧蹑这百来匹快马,进入了“大森林”地带。
而且还进入了“大森林”的深处。
余华月、程巢皮、吴中奇、辛不老、雷越鼓、吕碧嘉等人,显然也当然对此处地形,十分熟稔。
所以,他们顺利绕过沼泽之地。
也成功的避过毒章遍布之处。
甚至连毒蛇猛兽常出没的地方也给他们以快马抄路的拐过去了。
他们已进入了“大森林”的心脏地带。
在这之箭,孙青霞的追踪却很顺利。
也很成功。
他细心算过。
——来人一百二十一骑,一个人、一匹马也没少。
一个也没走失。
可是,当马队经过这森林地带一处灌木丛时,忽然停了下来。
歇。
隐隐传来马低嘶不已,还有讨论、争论的声音。
——不知何故?
(不知是为了啥事?)
孙青霞静候了一会儿。
依然没有动静。
于是他决定潜伏近去看个究竟。
这时候,那队人马的争论似终于有了结果。
马长嘶。
蹄声如雷急响。
——他们终于又出发了。
可是这次有点不一样:
他们显然是兵分两路。
一路往西南方向续行。
一队则向东北方向走。
(为什么要分散了人马?)
(莫不是他门发现了有人跟踪!?)
——西南方向是往大深林的路向,东北走则是灵壁在望。
孙青霞在有一身绝艺,此际也不禁犹豫了起来。
他只一个人,分身乏术,但这股人马可是骤分成了两彪二路,他再不盯死其中一队,就会全部走光了。
他该如何取舍呢?
——该迫哪一队是好?
正在此时,他忽然生起了一种奇物的感觉。
他霍然回首。
拔剑。
——剑自他腋下古琴抽出,已抵在迅疾贴近他身后那人的咽喉上!
幸他住手得快。
因为来人是一个女子。
他熟悉的女子。
——巧笑倩兮,桃花满脸:
龙舌兰。
“你真以为我这女神捕是白当的呀!”嫣然一笑,艳若桃李,”你能追踪人,我就不能追踪你啊!”
她根本就不怕他。
也不怕他的剑。
她好像什么都不怕。
孙青霞却怕。
他最怕的就是这种又美、又有点真本领:但又不要命的女人。
光是其中一样,都不可怕:
真正美的女子虽然不是很多,但还是不算太少。
又美又有点真本领的女子,却是更少了:一般男人见着她们,都难免又爱慕又自卑。
爱慕,是少不免的,至少男人都贪图美色:但遇上又美又能干的女人,男人难免就生出自卑感来,也就是说,有许多男人天生的劣根性又浮现上来了:他们宁可想出美丽而有才干的女子手淫自渎,也不敢光明正大、真心诚意的去追求她们。
其实,美丽而有才的女子多半是寂寞的,她们寂寞的原因,有一大半,还是因为男人只敢观望不敢看望,有色心无色胆的劣根性子所造成的。
至于又美、又有才、又不要命的女子,绝大多数的男人只怕都敬而远之了。
可是一个真正有美色、有才干、不要命的女人,她可以使你快乐,又可以帮你做事,又可以为你舍命,甚至大可以为你死——但却是男人有种的不多,多半把这种女人拒之于安全距离之外,有时,男人的私心还是远大于色心。
所以他们所要的女人大都是听话的、柔顺的、乖巧的、对他们没有威胁时生的。
也许、在他们心目中,这才是女人。
——可是,这是好女人吗?
这,他们就不管了。
——因为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才是好男人。
四、本小姐
对孙青霞而言:总算龙舌兰还好。
——她只是美,也有才能,更下大要命,却不至于不要脸。
要是一个女子连面子都不要了,那就完全没办法控制了。
幸好龙舌兰还是极要面子的女子——女人本来上来就是很要面子的,所以。她们就算嫁了个坏男人,也会尽量为那男人说好话,为的不只是保护她的男人,而是保住她们的面子。
何况,越美的女子,自尊心越强,就越要面子。
要面子,其实是件好事。——一旦连面子都不要了。就没有人性,也失去尊严了:沦落、堕落的女子,之所以变成了残花败柳,就是因为连面子都不要了才落到如此田地的。
——尽管,许多是环境造成的,量命运和他人摆布所致,但归根究底,性格仍是一切因果循环最大的催化剂。
光在性情上,龙舌兰至少有一点是跟孙青霞极为接近的:他们都极倔强。
都骄。
且傲。
自尊心强的人难免都好面子。
孙青霞和龙舌兰也不例外——仿佛就跟他们面上那一道刀疤剑痕一样,在迥然不同中,又如许地接近、相似。
所以,就算在这一刻里,孙青霞发现来的是龙舌兰,心中掠过一阵无由的喜欢,但还是故意沉着脸、沉着语音责问。
“你来干什么!?”
龙舌兰又指着她自己那秀丽的悬胆鼻:仿佛鼻子大的人,连胆子也就顺理成章的大于常人一些:“来帮你。”
“你能帮我什么!?”
声音的调子还是沉的,仿佛透露着不悦与责难。
“现在你需要我,”龙舌兰却充满自信和自负:“你现在没有我不可以。”
其实。这世上有谁没有了谁是不可以的呢?
没有。
也许除了父母——至少在他们把你制造和生产出来的过程里,是非他们不可之外——没有人没有了谁是不可以的。
但还是有人认为:一旦失去了某人,那是不行的。
活不下去了。
那也是对的:只要他们认为这样、便是这样。
这就正如:一个人认为苦瓜的滋味是甘的,那么,苦瓜就是好吃的东西了。一卜人若是觉得坐牢才是清静的时候,那么,入狱对他而言,反而是乐不是苦。
同理:要是他认为没有了他便活下下去了,那么她一旦得到了他,她就会觉得一生无求、如果他认为失去了她便失去一切了,那么,尽管他已得到了一切就只失去了她、他也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一生何求与一无所有,是那么接近而又那么遥远的事埃不过,至少,龙舌兰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点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因为她真的认为是这样。
而且而今的情势确也如此。
孙青霞也看出这个微妙的处境。
——那一彪人马,正兵分两路,一股往东北,一股往西南奔驰而去。
他一个人,确无法分身兼顾。
——谁知道哪一股人马才是去会合“东方蜘蛛”和“洞房之珠”?哪一股人马是去找“叫天王”?
敌兵已分两路。
——话能不能分两头?
孙青霞已跟龙舌兰到那马队分道扬的镳的密林所在地,他一面不断仰首打量郁森的树木密林间。仿佛那儿会猝然跃出头匿伏已久的雄狮怒豹,又不时俯首察看地上零乱的蹄印,好似那儿隐伏着什么毒蛇陷阱。
龙舌兰冷笑:“你再不决定,人马都走远了,那时候,再要追已来不及了。你再考虑,本小姐可不理了。”
她迫不及等的说:“本小姐可要先追一股流寇去了。”
孙青霞也知道事不宜迟。
——再迟,恐怕真的两边不时好,两路皆失利了。
所以他说:“那好,你追一路人马。”
龙舌兰道,“行。你追东北,我追西南。”
孙青霞奇道,“为何我要追东北,你追西南?”
龙舌兰理所当然的答:“因为相师曾说过我利西南,不利东北.”孙青霞倒没想到这都成其为理由,一时为之语塞,只不经意的问了一句,“相师,什么相师?”
言下只是轻蔑之意。
“惨大师。”
龙知兰居然有问必答。
一听这名字,孙青霞脸上再无蔑视之色:他听过惨和尚的声名,也略知这位大师的生平事迹。就边桀骜不驯的孙青霞,对惨大师也有一种无由的尊敬。
惨大师这个人出生、成长、任事、际遇、学佛过程中,几乎无一不苦。光是他逆产出世,就生产了足足三天,之后便自幼丧亲,上山斫柴遭雷劈,下水抓鱼给鳄鱼噬,连娶媳妇也娶了一个阴阳人滋我,可谓天愁地修至极,但他一旦学佛有成,武功得到猛进,他就以轻松面对艰苦,凶险化作平常,舍身度人,不论敌友。只要身在惨境的人,他都一定干冒奇险、施于援手,而从不求口报,是以搏得了大家对他由衷的尊重。
惨大师是临安龙端安的方外至交,所以,这位佛门中真正能做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惨和尚。曾跟龙舌兰看过相,这点说来并不意外。
孙青霞神目如电,森冷的一巡密林深处、又冷地牢视地上蹄印;道:“好,你要去西南,西南就交给你吧。”
龙舌兰高高兴兴地道:“好,咱们怎么个联络法?”
孙青霞道:“一旦在此分开、联络只怕很难。我们明晚子时以前,回到‘义薄云吞’聚事、否则就当作出事了。“龙舌兰蛮有信心地道:“你放心.明晚之前,我早已在言老板处等你回来。”
孙青霞严肃地道:“不过,我们此去,只探虚实。若遇上詹奏文和房子珠,不要动手,只要探悉他们行藏便了、回来与大家共议才动手。如果遇着的是叫天王,更勿轻举妄动,只要知道他们追击我们的行踪便已大功告成,千万不要去惹他们,回到‘义薄云吞’,谋定的动。”
龙舌兰仍满有信心地道:“本小姐不怕他们。”
孙青霞板着脸道:“很多人都不怕这不怕那,结果只比别人死得快。”
龙舌兰道:“我不怕死。人活那么长干吗?我怕老,老不如死。最好五六十岁就死,省得病痛,一干二净。”
孙青霞又在冷笑:“每个年轻人都是这样说,每个人都经历这个阶段。甚至有些人说他三十岁可以死了,四十岁不死就先官杀、但到头来、活到三十望四十,活到四十求五十,活到五十,赖着不死,要六老八十。一早巴不得早夭的人,其实到头来最怕死,成了老不死的。一个人能活着,总比死的好。——你一个人不是他们的对手,还是回来会合,联手御敌的好。”
龙舌兰却道:“我一个人不是他们的对手——你呢?”
孙青霞嘿地笑了一声:“我自有办法。”
龙舌兰也这样笑了一下:“我也有我的办法。”
孙青霞无奈地道:“你要不听,我也没有办法,”龙舌兰笑嘻嘻地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的自大我也记得很清楚。我看我们还是少讨论,早追贼吧,再不追,可来不及了。”
孙青霞道:“好。”然后他交给她一把刀。
那是如花缅刀。
龙舌兰也默默接下了,连一个“谢”字也不说。
然后两人身形疾闪,各在东北、西南掠去。
才掠了数丈,忽又骤停下来。
两人一齐回头,都叫了一声:
“你——”
两人又一齐住嘴。
然后还是龙舌兰先问:
“你有什么事——?”
孙青霞欲言又止:
“没有什么事……”
又反问:“你呢?”
“本小姐?”
龙舌兰讪讪然地笑了舌,摆看柔荑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孙青霞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眼神里似流露出要记住这一刻的感情:“要小心罗。”
龙舌兰居然也很温驯地答:
“知道了。——你也是……”
说着的时候,还不自觉地摸拭了一下脸上的伤疤。
然后,两人再分头飞掠。
追敌。
五、本姑娘
龙舌兰的轻功很好;不但好,而且在飞掠的时候。还保持了优美。
一种动人的优美,悠闲的优美。
可是这一回。她的人是飞掠起来了,但却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是不是她的人虽然已飞掠起来,但一颗心、仍没有飞起呢?
对于这一点,龙姑娘并没有细思。
她只知道,自与孙青霞转首而去之后,心中有一种很奇特的感受:忽然好像失去了什么……似是有点难受。
——她不知道那是寂寞的感觉。
然而为何忽然会觉得寂寞呢?
她忽然很想回头。
很想回头看看。
看看孙青霞有没有回头。
但她没有这样做。
因为少女的矜持不容让她回头:
——万一给那色魔发现她回头看他,那多么难为情呀……所以她没有回头。
可惜。
要是她回首就好了。
因为她一旦回头,或许就可以发现一个人,正值他们分道扬镳,各追一方之际、慢慢的自密林中隐现。
并且望着龙舌兰的背影笑。
淫笑。
笑意甚奸。
那人仿佛满脸都插满了竹筷,而额上却似嵌了个大咸蛋。
龙舌兰跟着蹄声走,蹄声走到东就跟到东,蹄声走到西便跟到西。
林子里的树,愈来愈密,连这股甚为熟稔地形的马队,也明显的愈走愈慢,因为路的确是越来越不好走了。
树愈密,马匹愈是不易纵控,反而龙舌兰可以大展轻功。
不过,策骑而驰,累的是马,施展轻身功夫,疲的是人。
马队是缓下来了,龙舌兰是越追越近了,可是她的心情,却是越来越忿懑。
因为她掠过之处,发现了这彪人马的残酷和破坏之力:凡马队过处,不管有什么生物经过(哪怕是极微孝无伤害性的),马队上的人一律都不放过,一概都加以斩杀。
几只小松鼠,只因刚好经过;便死于箭下。
一只穿山甲给活生生踩死。
两只箭猪给长矛贯过,一只野猪给人戳了一刀,倒在血泊中,还在抽搐中,一时竟未死绝。
甚至密林上还有几窝乌,给经过的“兽兵”以长枪捣毁——及不着的,就用箭矢或暗器打在鸟窝上,一只母鸟死在窝边,一只公鸟浑身是血,倒在树下奄奄一息。一窝雏鸟,仍在树上窝中,嗷嗷哀鸣。
——这些动物都原与人无伤,心何其忍!
还有一头麋鹿,大概乍听马队卷至,好奇的自林中探出头来窥探吧?竟遭人一刀斫去了头。
那一刀风快。
那麋鹿没有了头,却未断气,血仍在断颈处不住的喷涌出来,它的脚仍在搐动着,而它的头仍在不远处望着自己的身子,眼中竟流露的一种凄凉的神色来。
龙舌兰仿佛还可以听到出刀的人那张狂得意的笑声:他出刀斩杀这头麋鹿,不是为了要吃它的肉,夺它的角,或有任何目的。
他杀鹿纯粹是为了即兴取乐。
——对这些人而言,夺取任何生命竟都能使他们高兴、快活!
龙舌兰为此不禁气白了脸。
她用出了她的箭。
小箭是从“义薄云天”客栈老板娘于情那儿提供给她的,虽然那不比她成名小矢来得趁手,但细小锐利,又便于收藏,在行动之际,有极大的方便。
她的箭准确地杀死仍未断气的雁和鸟。
他下杀手是因为不忍心。
不忍心,但是动气。
她决意要好好教训这干“兽兵”。
就在她动念这么想的时候,马队忽然在森林深入遽然停了下来。
马希津津的在嘶鸣,像在上缰喂饲。
龙舌兰细聆:发现马上的人已翻身落地,聚于一处。
——看来,他们已到了一个“目的地”,正在聚合商议。
龙舌兰立即提高警惕,小心翼翼地潜向这近六十名马队聚集之处。
她进行得很小心。
她自度不致让人发现。
因为她毕竟是“京华第一紫衣女神捕”,她也非常明白一旦遭人发现的后果:若凭她一人,对付六十几名马贼兽兵,的确不是件单凭勇气胆色就可以承担得来的事!
何况,擒贼擒王,她的目标在抓“贼头匪首”而不必作多余无谓混战。
所以她的行动就愈发小心。
她一面环顾四面八方一动一静、一面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的迫近潜进马队止歇的地方:离得愈近;她就越发小心。
逐渐,在这郁森的密林里,离得愈近,她就愈看见。
光。
愈来愈光。
越来越亮。
——大森林里,怎会有如此耀眼的天光!?
因为那儿圆十几亩地,全给斫划一空,空出了一大块地方。
而且,那儿也不止六十几人和骑。
龙舌兰潜近去的时候已发现:那儿本来就有百来人,加上这六十几人,聚集成至少有两百人的阵容。
两百人,都是会家子。
至少,有四分之一的人,武功还相当高。
这五十名高手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还是极难对付的、黑道上的一流好手。
这些人都聚合在这里。
阵容鼎盛。
群魔乱舞。
如果龙舌兰够聪明,她就不该再深入虎穴。
因为她只有一个人。
而且她是个女子。
她应该知道适可为止。
这干人全是如狼似虎的流匪、强盗。
她现在已发现这干“兽兵”暂时的巢穴。
她大可以先回“义薄云吞”,全集孙青霞和其他人手,再图一举歼灭这干受蔡京、朱励、王黼等利用无所不为、无恶不作的盗寇。
可是龙舌兰并没有及时离开。
她不定。
不退反进。
且愈走愈近。
因为她不怕。
她急于求功。
其中有四个使她不离、不去、不肯放弃的原因:一,她好不容易才跟踪到了这所在,没有重大发现(例如“东方蜘蛛”或“洞房之珠”的行踪),她还真不愿空手而返。
二,她好奇——他们不是一向都在“长气河”、“灵壁”那一带活动的吗?怎么全部调集到了“大森林”来了了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还是他们另有企图?她都想知道个究竟。
三,她自恃艺高人胆大,只要小心一些,不让人发现,应该可以自保——这干马贼只怕做梦都没想到有人会跟在他们的后头:何况,她想做出些“成绩”,好让那“淫贼”刮目相看。
四,她发现她自己居然、竟然、懵然的不懂得如何走出这“大森林”,回到“义薄云吞”去!
这可糟透了!
她认路功夫一向不如何!
既然如此,也既来之,则安之,她把心一横:——本姑娘与这迷失在“大森林”里:不如就跟这帮了流匪消遣消遣,抓得个正点子,或杀几个狠角色,立立威、树树风头也好!
她心雄。
但不见得会不心怯。
可是她也没退路了。
她只有拼。
——就当是一个梦,她只好去冒一冒险。
(合当本姑娘我在这山林野地,扬名立万,威震流匪,力压群寇!)六、梦冒险有梦,是冒险的。
因为梦是不能控制的,谁也不知道它的发展,它的结局。
但若完全没有梦,那人生就没有激情,没有浪漫,那就太乏味了。
有梦就有理想,为理想而冒险,那是值得的。
但梦想也往往不切实际的。
光是梦中的冒险,那也无伤大雅,至多那只不过是一场噩梦。
在真实里冒险可就可怕多了,代价也大多了。
尤其在这样的荒野、森林中,这么多与禽兽无异的贼匪,只这么一个美丽大胆的女子,在这般极度情境里,也更险到了极外。
可是龙舌兰已别无选择。
她决定冒这个险。
梦冒险。
——行动呢?
因为美丽已是一种危险,所以美丽少女的行动,就更加充满惊和险。
龙舌兰偷偷的潜了过去,换了六七种身法,她的轻身功夫极好,当她施展这些身法的时候,比一只蝴蝶飞入场中所造成的惊动,只怕大不了多少,而且连她在施展这轻功的过程里,她自己都为自己的轻、灵、巧,妙而拍案叫绝、叹为观止。
她已潜近那给人乱斫乱伐所腾出来的一大片空地。
那儿断柯处处,东倒西歪、横七竖八的断枝余桩,只剩下十几棵结有不同果实颜色鲜艳的高大树木,但不管断树余木,都正好可以让她不着痕迹地掩饰行藏。
她顺利而缓慢的接近空地上的那一座临时建造的眺望台。
眺望台之后,有三间草织竹编的屋子——编织得都端的是十分粗糙简陋,但都搭得十分宽敞,精密的却是外面的守卫:三间高架房子、相隔大约有十余丈远,底层各用树梁托起离地,但三房前后左右,至少各有十名守卫,拿兵执矛,严阵守在四角,如临大敌。
龙舌兰一看,发现对方用近三十人守在这三栋屋子四处,猜想个中必有要害、就特别留意了一下附近的情形,却又发觉一个有趣的现象:尽管这三间茅屋防卫森严,但仔细观察,大约有五六名霞帔风中,浓妆艳抹,长得都颇为示致的妇人女子,出入其间,却无人拦阻。
三间房子上都悬挂着一面旗子:
中间那面是绘着一只黑色的大蜘蛛,狰狞人脸,张牙舞爪,望之生畏。
屋旁,还拴着一匹全无杂色的白马。
在首那间却是织绣着一只蚌,蚌中还嵌着粒莹莹欲滴的珍珠。
右边那间却是一面黑旗,反白似绣似绘的形成了个大蛛网的图形。
那六七名娘姨,多在蜘蛛旗和蚌珠旗的高架屋来口活动,对那反白绘乡蛛蛛网的房子却全不涉足。
三间房子之前,有一平台。底层也由竹木立叠架起,龙舌兰看到那儿两三张桌子、十几张椅子,在平台上、居然有些是她认得的人:“刀笑剑哭”吴中奇。
“杀千刀”辛不老。
“独臂煞星”雷越鼓。
“马蚤娘子”吕碧嘉。
这四个人都曾攻打“义薄云吞”客栈,所以龙舌兰记得他们。
这四个人现在井在一道,都站着都不敢坐下来。
坐下来的只有一个人。
一个女子。
那儿有两三张桌子、十几张椅子,那儿也有四名穷凶极恶“畜牲兵”的当家,却只有一个人敢坐,大家都只敢站着,垂着手,恭聆着她说话,训示。
这女子不但敢坐着,还一面喝茶,一面嗑爪子,而且,她身后还有两个娘姨,一个为她摇扇,一个为她捶背。
那女子正背向龙舌兰而坐,所以龙舌兰看不清楚她的面目。
但从背部望过去,龙舌兰却生起了一种“奇特”的感觉,那就是:她有的,我没有。
这感觉的确有些“奇物”。
——她是女的,对方也是女的,怎会对方有的,她会没有呢?
可是这种感觉渐近天性,完全是自然反应。而龙舌兰一向是凭感觉得事的人。
——她甚至一直都忿忿不平,一向都认为:为什么要当成功的捕头,非得要推理的精密头脑不可。
(只能凭理性吗?感觉就那么不重要么?人人都有推理头脑,但真正一流的办案人员,还是应该理智、感觉并施、双龙出海才能奏功的吧?)——情感、理智本来就是孪生兄弟,一剑双锋,少了一项,不管是推理用情,都总会有点缺憾吧?
不过,龙舌兰却不明白何以会生出:“她有的我却没有”的的感觉来。
毕竟,她连对言的正面还没看到瞧着。
她只发现那四名一向如狼似虎的兽兵当家:对这女人毕恭毕敬,而且唯唯诺诺。
她很想听听他们对“那个女人”说什么。
她也很想知道:“那个女人”对他们说的又是什么。
她决定要潜身过去听一听。
冒险也得要试一试。
冒险是她的梦想。
她出身于安逸之家,有权旦有威名的父亲。为她担当一切,解决一切烦忧,她生下来就不愁一切。
所以她才要冒险。
冒险去抓强盗、捉恶匪、杀坏人。
冒险去帮人。
因为她不喜欢平凡。
不爱平静。
她爱冒险。
因为冒险浪漫。
七、爱冒险
她爱冒险,他连她的爱也是一种冒险。
她用尽方法,接近那平台。
——如果这时候,有人在看着,而且看的人也是一名高手,那就会发现她的轻功有多高,而且用的轻身功夫,既多又杂,且精且深,其中竟包括了多种负有盛名而有些还失传绝迹多时的轻功提纵术。
辰州死人提
燕青十八翻
销魂梯云纵
燕子三抄水
风过群山步
登萍渡水
一苇过江
腾云驾雾
踏雪无痕
花落无声
飞流直落三千尺
万古云霄一羽毛
细胸巧云穿
这些极基本的轻功,她却运用到出神入化的地步,而有些极罕为人知的轻功,她却能运用得十分娴熟。
她把这些轻功反复运用、交替使用、就在这黄昏近暮的时刻、再利用守卫交班更替的时际,她成功的“滚”入了平台底下,听上面的动静。
“……所以我们就先回来这儿,跟奶奶报告情势。”
“我们是到了‘一山树’那儿,兵分二路,一路由余三当家和程五当家带领,赶去,‘大深林’走报叫天王,另一路便是由我们先赴来这儿,听候奶奶调度。”
“我们都得到过奶奶的指示,要我们一且歼灭‘义薄云天’,即行回来参与这儿的重大行动——所以我们不敢滞留,马上回来听命。”
“‘义薄云天’,那儿既然发现了孙青霞和龙舌兰、只怕强取不下,余老三认为应先把事情报告奶奶和天王,了却奶奶那大事后,再与查叫夭的人马联结,再一起踩平‘用心良苦社’布在这儿的障碍——!
这四人都抢着说话。
但不乱。
仿佛,他们抢着说话,只是要争着表现给人看;他们不敢打断对方的话,甚至只好互为补充,也似为了要让听的人高兴。
听的人好像不大高兴。
她冷哼。
“好,好,好……”
她讲了三个“好”了之后,语音突然一变,语气也转得十分凌厉:“你们明明是犬义薄云天’失败,现在却惜遇着姓孙的淫魔和姓龙的魔爪子,转向我报功来了!这还罢了!你们其实不敢犯孙淫魔和龙狗腿子之威,却一面趁势向叫天王邀功。
一面拿姑奶奶我先前的指令当挡箭牌,回来集合侯令、参与重大行动就成了你们兵败退返的最大盾牌了!”
她的语音虽然凌厉,但并不太响。
甚至是故意压低了语音在说话。
——显然,说话的人极不欲她说的话会传出去。
可是,龙舌兰听了她的声音,还是吃了一惊。
还大为意外。
主要的是因为:
这语音沙嘎难听。
——就像祖鲁男人说话一样,又粗,又破,还带点沙哑。难道这就是向以“蛇蝎美人”称著的“洞房之蛛”:九嫁夫人,目前还是“流氓军”当红带头人物房子珠的嗓子吗!
龙舌兰未免有些惊疑不定。
她像壁虎一样,吸在平台底层的木板下面,从板隙往上望去,只看到房子珠的一双脚,而台面刚好遮挡住她的下巴。
那也就是说,她仍看不到房子珠的脸,只发现近在眼前的一双脚,竟意外的大:简直是八寸金莲!
——恐怕还不止八寸,原来房子珠还是个“大脚婆子”!
就在龙舌兰惊疑之际,房子珠的语气已在转变:“不过,你们还是回来得好,回来得恰是时候!你们既然在攻打‘义薄云天’吃了亏,想要我姑奶奶不责罚你们,就只有在这个行动上立功了——要不然,姑奶奶我顶多是另起炉灶,退离义军,你们呢?惹着了那老结网的怪物,可死无葬身之地!可不是吗?还关在‘黑房’里的‘出室子弟’,还有‘感情用事帮’、‘老字号’的俘虏,就是你们的好榜样!”
龙舌兰虽然听不到辛不老、吕碧嘉、雷越鼓、吴中奇的应声,但却深明的感受到:怕。
雷、吴、吕、辛四人都在怕。
他们都恐惧。
说来令人难以置信,这如狼似的“流氓军”中四名心狠手辣的四名当家,居然会对这么一个粗声粗气的女人,那么的害怕,那么的恐惧。
但听房子珠的说法,他们像正在进行一项计划,一个密谋,而且还是一个影响很大,效果惊人的行动。
——那是个什么行动呢?
说到这里,房子珠的语气又变了。
已变得愈来愈明显,愈来愈温和了:
“我不怪你们。你们回来得及时,待会儿行动得手,还重重有赏呢!丢!你们都知道我跟叫天王的关系,姑奶奶我迟早都会回到中原武林、江南绿林共争天下,叫天王就是我的靠山后盾,上有皇亲国戚,下有江湖豪杰,谁敢招惹?——这儿的义军,少不免都会交给你们的了。你们待会儿所出的力,就是为你们日后美好前程铺路;你们要拼的命,便是为你们的身家性命拼命——你们好自为之吧!”
一听到房子珠语调转温和,显然的,那四名当家都放了心。
仿佛还很高兴。
可是龙舌兰虽然人在台下,看到的先是房子的背影。后是房子珠的大脚丫子,听到的也是房子珠粗哑的男人婆声,但她还是觉得。
——对方有的地没有!
何以会有这种感觉呢?
他也不明白。
既然房子珠是她和白拈银及四大名捕手上要犯名单中,排行三名之内的人物,而且听来房子珠正要进行一件秘密大勾当,看来也绝非好事,她不禁有突施暗袭,先把这房子珠一举击杀或生擒活抓了再说的想法。
至少、她有这个冲动。
但她又举棋不定:
因为这是敌方阵营。
对方人多。
她就算一击手,是否能杀出重围,的确困难重重。
何况,她又对房子珠正要是进行的阴谋勾当、又十分好奇:——到底,那是什么行动呢?
此际,房子珠就在她伸手可及之处,若突施暗算,成功的机会是很不小的。
可是,就算能得手、又如何应付其他的人呢?
——毕竟,她只有一个人。
只是一个人。
如果放过了这个机会,以后还有没有更好的机会呢?
对房子珠这种狡诈的女人,要再逮着这种机会,是绝不容易的。
八、梦艳丽
就在那么一阵犹疑间,就听房子珠又在说话了:“至于余老三、程老五先生走报叫天王,姑奶奶我也绝对可以谅解的。查天王本来跟我姑奶奶是一伙的,本就不分彼此,通知马龙那帮人去收拾孙龙言于这于麻烦人物,借刀杀人,省时少力,最好不过。”
她说着,已站了起夺。踱了几步,已离开了龙舌兰可以出手即及的范围了,她还说着话安抚大家:“我常常提省自己,记得要对部下好。姑奶奶可不似老蜘蛛,他是个少记恩义多记仇的人。你们跟着他,可都不会有好日子过——今天咱们这个行动,就是要兔除这个后患。姑奶奶我都是为你们好。”
她这句话一出,登时称颂道是之声不绝于耳。
阿谀奉迎之举不绝于目。
龙知兰看不过眼。
也听不过耳。
她巴不得现在就出手挫一挫这房子珠的锐气:哪怕是吓一吓她也好。
她虽然还没真的看到她,但已“看”她不顺眼。
可惜这时房子珠已在有意无意之间,转移了她原来的位——如果现在龙舌兰要下手,首先得要经过那雷、吴、辛、吕四当家的阻碍,而且,就算房子珠正确的位置,只怕也认不准,不好认,因为那几还有两名正替捶骨揉背的娘姨之干扰。
——既然最好的时机已失,她只好等。
她只能忍。
忍耐的过程里,她仍手脚如“吸盘”一样,牢牢地“吸”住那平台木板的底层,还看到一只花斑斑的大蜥蜴,爬过她手心吸住的地方,还停了下来,向她吐了吐舌头。
舌长。
而尖。
前端还分了岔。
奇的是,像龙舌兰这么一位怕虫的姑娘,居然没有惊叫,也完全不震动。
她也看着那只大蜥蜴,仿佛一时“密友”在交谈。
她怕虫,却不怕蜥蜴。
这时候,龙舌兰也观察到外面的情况:
这儿“驻扎”的,起码有上百人,加上刚会合上的六十余骑,总共大约有近二百人,恐怕,“流氓军”真的已把“大本营”移师过“大森林”这儿来了。
——房子珠既然在这里,詹奏文还会远吗?
——既然辛、雷、吕、吴这四名当家来了这儿报讯,那程、余二名当家自然就去叫天王那儿报功!
——听他们所说的情形,叫天王是在“大深林”那一带,那么说,孙青霞敢情是跟踪程巢皮和余华月直入“大深林”了。
——叫天王正欲得孙青霞而甘心,那孙淫魔这一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奇怪的是,自己怎么竟有些为那该死的淫魔担心起来了!
她只好安慰自己,为自己开解,她之所以在这时候会想起他,那是因为这情势若有他在,两人联手,要捉拿或活杀房子珠,就大可以放手干了!用不着那么多顾忌。
——毕竟,她只一个人,要面对那么多如狼似虎、杀人不眨眼的盗匪,难免有点心悚。
她盘算寻忖到这时际,那四名当家的谀词也说到差不多了,只听房子珠说了一句:“那么,咱们就依约进行‘吸笋’计划——你们之间,哪一人行动稍有错失,只怕还真不如现在就自杀在这儿好了。”
只听那雷、吴、吕、辛四名当家都惶恐下已地保证矢暂:“一定不会有失误的,怎会呢!”
“姑奶奶的吩咐,我们不敢或忘!”
“今儿老蜘蛛是死定了!今后,我们就只听姑奶奶的。只追随姑奶奶的,今晚就做出好戏给老蜘蛛那一帮人瞧瞧!”
“姑奶奶有命,咱莫不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谁敢不从,我第一个要他的命!今晚的事,不可有失,我愿死尽忠心,以损姑奶奶识重之恩!”
房子珠似也听惯了这些奉迎的活,而且也爱听,只不过反应并不热烈,只淡淡他说:“老蜘蛛也不是好惹的。他那干老死党,总共约有三十来人,名单早交你们了,动手时,得一网打尽,一个不剩才免后患!”
四大当家都齐声应道:
“是!”
龙舌兰这时才忽有警觉。
他们的行动,似要对付的是“老蜘蛛”,而且在他们这一伙人里面,有很大的势力,且极难对付,这样分析下来,莫不是他们要做掉的竟是:“东方蜘蛛”詹奏文!
——他们为什么要对付詹奏文?
房子珠为什么要除去“东方蜘蛛”?有詹奏文在,岂不是正好可以利用“流氓军”保住她的安全吗?
——难道“流氓军”内正在闹内哄?
就在此际,突然之间,房子珠长身而起,就像燕子一般,灵巧的飞翔到了险窄的檐梁之间,却依然保持了优美的风姿,也似蝙蝠一样,顺巧的滑翔到了狭隘的洞顶之上,却仍然保持的幽异的姿态。
她突然飞身,整个人贴身在平合内顶上,然后就像全身是黏的缟的一般,时背上腹上、时腹下背上的就在屋梁茅顶上如此“翻转”了几下。
也就是说,有几次翻转,房子珠就正面直角的,跟在平台底下贴着板缝偷听窥探的龙舌兰,打了几个照面!
这一下,龙舌兰也不由自主惊叹了一声:完了!
房子珠已发现她了!
——要不是发现了她,无缘无故的翻身到屋顶内干啥?
莫不是她发了神经不成?
不过,房子珠这一腾身上屋顶。几个巧妙翻转,龙舌兰已清楚的看见了她的样子:房子珠一腾身上干台之顶,她先是吃了一惊,而今,却只觉眼前一艳。
她再惊了一个大大的艳!
惊艳。
是惊艳!
确是惊艳!?
——的确是惊了个大艳!
此艳非同小可!
——此妹更艳极了!
现在龙舌兰可明白了:
明白了自己何以刚才会生起那种“感觉”了:——为何会觉得对方自己“有”的,自己却“没有”了!
原来那就是一种女性的妩媚。
一种女人的性感。
——一种可以让男人很快活的女人味道。
这种龙舌半还没有——就算有,他未完备,不够成熟。
但在房子珠身上,哪怕是她现在这样腾空翻转着,也发挥无遗:就算刚才龙舌兰仍未见过她的颜面,只看过的背后,却以一种女人天生的直觉,她已经可以感觉出来了:她有的,她没有。
尽管龙舌兰也美。
美得十分阳光。
龙舌兰也丽。
丽得十分骄恣。
可是她不够艳。
一种让男人骨头一骚的艳。
也不够媚。
一种令男人心痒难搔的媚。
她是那种艳到神髓里、又媚又骨子里的女人。
一个正常男人见了她,就会生起拥她入怀里的冲动。
一个好色的男人见着她,就会不定火也入魔,不入魔也走火。
就算是一个好男人遇上了她这种女人,也会立即变成了坏男人。
男人自称为“男人老狗的”,一旦跟这样子的女人在一起,只怕也会变成“男人老猫”了。
龙舌兰的感觉是灵敏的。
——的确,对方有的,她是没有:至少,是还没有。
那是一种只有在男人最幽邃的绮梦里,才会出现的艳丽女子,而且,只要每出现一次,男人至少都会付出手淫、自渎或梦遗这般代价的女人。
可是,一旦遇上了这种女人,男人就像在雄蜘蛛一般,明知道交配后会给雌蜘蛛吃掉,但他还是心甘情愿,也乐此不疲。
那本来就是他们的绮梦。
艳丽的梦。
——哪怕梦醒就是死。
死也要梦。
梦梦……
九、这样对下部不太好
看来,房子珠除了艳丽之外,轻功还十分的好,她腾身上粱黏着翻身的姿态优美,好像使的便是连龙舌兰也只听说过但不会施展的“鹞子翻身毒龙钻”。
龙舌兰一时口瞪目呆。
这时已近放暮,夕阳残霞映着人在半空、背景一片枯黄茅草的房子珠身上,只看她姣奏的面靥以及美好的身段。龙舌兰已觉心中一疼。
——美得使她一阵抽搐。
她本来就是个爱看美丽女子的女子。
房子珠的“女人之风韵”,连她也目不暇给、我见犹怜。
一时间,她竟怕的不是房子珠的骇人轻功。
也不怕对方发现了她。
她怕的反而是:
她的美。
——难怪她会给人称作“洞房之珠”了,果然名不虚传。
这一刹间龙舌兰在心中闪过“名不虚传”的念头竟是为了:艳和美。
——而不是为了对方的利害,竟在她毫无异动的情况下,发现了她的匿伏!
龙舌兰虽然是个女名捕,但还是不减赤子之心,她好奇调皮,她喜欢想像,她爱交朋友,她仍相信: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所以他一向对人信任多于狐疑,对生命热爱多于恐惧。
因此她在与房子珠面对面的一刹,她没有感到重大的危机,也强烈的故意,反而为对方的艳美而惊动。
这倒好。
因为她没有走。
也没有逃。
也没有即时反击。
因为她只心中惊震,但并没有惊动任何人,所以也没有任何人发现她。
房子珠之所以飞身上屋顶,不是因为发现了她,而是为了别的事。
她为的事也很奇特:
她就这样突如奇来的腾身而起,飞身上屋,就在茅顶与竹梁上翻了几个身,然后,左后撮指如凤啄,右手作了一个手势。
这手势吏奇特——
五指握成拳状,偏是拇指,透紧握的食指而击,突出了一截拇指,还向下面的四名堂主,晃动了几下,不是不何用意。
至少,龙舌兰是不明其意的。
但那四名堂主,仿佛都很会意。
他们都在颔首,表示领会。
房子珠人在半空,却面不红、气不喘、语音也不促地道:“记住,这手势一出,就是‘吸荀’行动开始了。”
然后她这才飘然落下来。
轻得像一张叶子。
一片纸屑。
然而姿态仍是那么的优美,还十分性感和感性。
然后她非常温和的对脸色沉重的“刀笑剑哭”吴中奇道:“待会儿你是第一个动手的。所以你是我们的大将。你最重要。”
吴中奇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会尽力而为。”
房子珠伸出了手,竟去摩挲着他的面颊。
她的手不是很美,但肥肥的,嘟嘟的,像一块软体海绵,却不知怎的,却让人有一种不管是什么东西,给她摸着了,定必非常舒服;不论是什么物体,给她套弄的话,一定异常欢快的感觉。
吴中奇的脸上就出现了这种舒快的感觉。
他几乎已有点微哆。
岳子珠问:“你不怕他?”
吴中奇道:“怕。”
房子珠的手继续抚摸他的脸。
他的声音已接近微吟。
房子珠轻笑道:“怕,你不敢动他?”
吴中奇道:“我更怕的是你。”
房子珠娇笑道:“怕我?”
吴中奇眼里发光、脸上发热、连唇齿也发颤:“我就怕你不理我。”
房子珠笑了起来。
她说话的声音很男人。
但笑声却很女人。
很有风情。
“我怎会不理你?”她笑出了一种媚两种骚七种风华的说。
“事成之后,这里根本就是我和你的。我的一切就靠你了。”
吴中奇立刻整个人都变了。
他大约身高六尺,可是在听到这句话的一刹后,他好像整个人都神奇地高了两尺,而且壮了三倍、武功强了六倍似的。
谁都可以感觉到他对自己已充满了自信,对房子珠充满了感激。
然后房子珠点了点头,他就走了出去。
大步的走了出去。
他才一离开平台,房子珠就对“杀千刀”辛不老说。
“你把女人都送去老蜘蛛那儿没有?”
辛不老老答:“送去了。”
房子珠对他的语音比较严厉:“送去几个?”
辛不老看去年纪虽大,但看去却十分精矍,答案也很简结有力:“四个。”
房子珠脸上出现了一种似笑非笑的模样,当她脸上一旦出现这样的神情时,辛不老的柳情也变了:变得如痴如醉。
龙舌兰尽管是往下向上望,也觉得他们两人的神情有点异常:甚至像很有默契,很有不可言喻之秘似的。
但她却不明白。
她当然不明白。
如果她是一个“过来人”至少,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女子,她就会知道:当一个女脸上出现这种神态的时候,正是在展示逗引男人之手段。
更大的可能是:
这男人已一早跟她发生过亲密关系,已看过她欲仙欲死的表情,甚至是在高潮的一刹那,他已看过她这样子夺魄摄椰的媚态,所以当她脸上又有了这种表情的时候,她就当之为一种新密的表示,同时也勾起了他许多甜蜜的口忆,连他发梢和脚趾都酥了。
只听房子珠继续问:“都是‘太平军’的俘虏?”
辛不老的语音已柔和起来了。
刚才的他就像铁条。
现在却像冰条。
“不是,还有‘感情用事帮’的女人。”
房子珠一蔑嘴,笑道:“他用了几个?”
辛不老答:“两个。”
房子珠粉脸上又出现了一种绯红。
艳若桃李。
十分引人。
连龙舌兰看了,也只觉一阵神迷。
“他已老了,”房子珠吃吃地笑着,“快不中用了。”
辛下老这回没有有答。
也没说什么。
房子珠忽道:“你不一样。我知道你是行的。”
辛不老似有点不安,有点讪讪然。
房子珠笑道:“丢!你还怕什么?老蜘蛛还能威风几个时辰?只有我才知道你老而弥坚,你又怕什么承认?”“丢”的意思,大概跟“操”字差不多一样,是房子珠的口头禅。
辛不老的眼睛也发了光。
他的眼神而今就落在房子珠的胸脯上,仿佛那儿是他熟悉的地方,他甚至曾在那地方掘过宝藏。
房子珠柔笑道,“只要这件事情成功之后,你的资格最老,那些‘黑房’里的女奴,还有我身边的娘姨,还不全是你的。”
她柔柔地笑着,说着。
谁也没有比她更清楚,世上有一种女性的“柔”,足以把男人的“刚”全都激发起来。
——只要她能准确地把握这点,哪怕是世上最“刚强”的男人抬起了头,她都有办法令他为她低头。
不但低头,还得为她流血流汗,流尽男人一切宝贵的东西。
所以她也说了下去:“你也不必那么压抑自己,这样对下部下太好。这事我明白。你不是不想,你只是不敢冒犯老家伙。如果我是你,到这年纪了,还不好好地玩一玩,奸掉他一两百个女子,那到无用的时候,悔恨已迟!”
她面不改容地道,“反正,只要老蜘蛛一死,这些事,我都由你。”
然后她才拍拍辛不老的肩膊道:“你就快去布署吧!老家伙手上那三十二人,一个也不要放过!”
“是!”
如果说刚才是辛不老是冰条,他现在已经融解了。
他也退了出去。
好像很有前途、很有希望地退了下去。
十、小小淫乱
辛不老一退了出去,房子珠就面对着那“独臂煞星”雷越鼓。
面对面。
这样相对片刻,明显的,雷越鼓已感觉到不自然。
他干咳了一声。
房子珠没作响,只用一双妙目,端视着他,一双眼眸,还蘸了蜜糖的刷子一样,在他脸上、身上、刷来又刷去。
雷越鼓更不自然了起来。
甚至很有些尴尬。
房子珠又隔了半晌,才说话。
一开口,她就问:“你排弟八,想不想爬头?”
雷越鼓额角刚滚下了第一滴汗,答:“想。”
房子珠居然又问:“想不想要我。”
雷越鼓喉核搐了搐,终于答:
“很想?”
“很想。”
“想我为啥不敢向我表示?”
“我怕……”
“怕老蜘蛛?”
“是。”
“现在呢?”
“杀了他就不怕了。”
“你对剩下的兵马全都可以纵控吗?”
“一定可以。”
“那好,”房子珠吩咐道:“事成之后,你今晚来。”
她没有说今晚来干什么,也没说明时间、地点。
可是雷越鼓的眼睛像点灯一般亮了。
“你比人少长一只手,也比人迟入义军队中;”房子珠切中要点地道,“所以你起步得比人快,还得要贵人提擢——我支持你。”
雷越鼓连脸上也像喝了七八斤酒一般红了起来。
然后房子珠这才叫他走。
他一起,就剩下了一名当家。
一名女当家。
“马蚤娘子”吕碧嘉。
房子珠对等吕碧嘉说话的态度,又完全不一样了。
她这得很沉着。
又相当沉重。
而且还对吕碧嘉相当尊重。
吕碧嘉整个人,都给人一种妇人的样子,不,其实还予人一种倦慵慵的妇人样儿.严格来说,她还让人感觉到她是个怨女。
——不止于怨女,还是一个不折不扣怨妇。
一种怨天怨地、怨性怨爱、怨丈夫怨际遇怨命乖的那种怨妇。
她的样貌看来已看破世情,但她神容之间摆明了仍在红尘世俗打滚,而且还乐此不疲。
——大概只要可以,只要可能,还准血千年万载地打滚打去。
她的表情很无谓,但稍为精明一点的人都可以分明判断出来:她这种人,才不会轻易放弃她所要的任何二事一物——虽然看样子她一点也不在意,一点也不在乎。
看来,房子珠却对她很礼重。——一点不像是对待刚才那三名当家,虽然辛不老、雷越鼓和吴中奇他们在军中排名都远在这吕碧嘉之上。
房子珠居然对昌碧嘉诚恳地道:“你觉得刚才我所做的。都对不对?”
吕碧嘉脸上还是那懒慵慵的表情:“你才是这儿的首领,你做的,没有不对的。”
房子珠居然谦虚起来:“谁说我是这儿的领袖?这可折煞我了。”
吕碧嘉不卑不亢地道:“就算你现在还不是——可是,很快便要是了,那老蜘蛛一定斗不过你。”
房子珠却不以为然:“丢!我倒不把老蜘蛛放在眼里。可是,我这儿的家当叫天王都会接收过来,我只不地是查天王麾下的一名小主管,一线王才是义军真正的头领——我算是什么!”
吕碧嘉懒洋洋地道:“不过,叫天王一定会把指挥义军的大权还交给你,你才是名副其实义军的领抽——你就别推让了。我在这儿就只听你调度指挥。”
房子珠却仍谦恭如故:“千万别那样说。要不是你受托于叫天王,潜入义军来与我联络,我这支军队仍得跟那老不死飘流失所、拼生打死的,但在江湖上连个正旗儿都扛不上呢。多蒙叫天王眷顾,能让这支队伍成捍卫朝廷的禁军,那就是大恩大德了。姐姐你跟他们不同,你是叫天王派来的,我一向以查天王马首是瞻,他有指派,莫不从命。我对他他们只是煽动利用,对你的意见,可是言听计从。“吕碧嘉爱理不理,但言辞上很谦卑小心:“姑奶奶言重了。一切仍以姑奶奶计策行事,做了老蜘蛛,再干掉他的心腹人马,我们才去会合叫天王,那时,你若仍有心为他效力,再去跟王天请准吧!”
房子珠立刻附和道:“那时,还得要吕姊多美言几句。”
吕碧嘉眯着忆猫般的眸子道:“其实又何用我来说话?光凭姑奶奶美色媚色,天王也是多情重色的男子汉,还愁何事不成!”
房子珠嘿声笑道:“吕姊这算是取笑我淫乱不检点了?我只是人在江湖,求存求活,事非得已呀!”
吕碧嘉倦倦一笑道:“那些算是什么?也只不过是手段之一,小小淫乱而已!我们都是女人,要在这险恶江湖上生存,自然要利用些天赋本钱,那原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房子珠展颜笑道:“姊姊能理解就好。因为你的身份泄露不得,这些日子以来,在这儿受委屈了,也请体念做妹妹的我不得已。就像余老三这下私下赶去夭王那儿以姓孙的灰孙子讨功,那就委实叫我为难了。”
“余老三争功好胜,叫天王明察利断,只怕他是吃不了兜着走。功领不成,讨死而已。”吕碧嘉说话的语音,磁磁的,乏乏的,就像呻吟一样:“姑奶奶一向待我好极,我感谢还来不及,待会儿行动中,‘颤声娇’和‘透体香’我都备好了,就听姑奶奶一声令下。
房子珠只道:“一切都不打紧,没有关系,但最重要的是姊姊自己——那死老鬼打的是你的主意。你不出手,我们下一定能得手——正如叫天王不下令,姑奶奶我还真不敢杀鸡取卵,这时候去动这老家伙的根本,要他的命!”
吕碧嘉听了就说:“放心吧,无论如何,我一定会配合行动的。”
又补充道:“不管怎样,叫天王的旨意都一定下会错。”
房子珠听了也道:“当然了。查天王的指令绝不会错。”
于是,吕碧嘉也离开了。
她就领着那两名娘姨离去。
她这头才一走,房子珠立即变了脸。
她本来笑态可掬,诚挚热情,而今一转面就变得又狠、又毒、又歹、又恨的表情来。
只见她居然从口袋里掏出一面金漆镂边蓝湖水的镜子,一面照看自己脸容,一面恨声地喃喃自语道:“小小淫乱?淫乱?我呸!我丢!吕骚妇,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只不过比我早结识查天王,早给他操得七零八落的弃妇而已!居然敢来姑奶奶我这儿颐指气使、作威作福!
等这件事成后,我成为叫天王身边的女人后,姓吕的,我看你买口棺材还自备钉子吧!”
她一面照镜。
一面骂。
一面喃喃自语,一面表情狠毒。
骂完了之后,居然又展示了一个媚笑,对着镜子问:“镜仙啊镜仙,你说你说,我是不是最漂亮的?”
在这之前、房子珠的一切表现,都令龙舌兰叹为观止,也不寒而惊。
——当房子珠对着镜子,在片瞬之间变脸对刚才还恭敬对待的人发狠诅咒之际,尤舌兰只觉一阵寒意,透骨扎人。
这使得她原本有意猝起发难,趁敌人落单时擒杀房子珠的想法,一时迟疑未决。
之后,房子珠竟对手上的镜子问起她漂不漂亮来了,这使得龙舌兰一时还真以为眼前的这名悍妇,到底是不是得了疯病?
却听房子珠又对着镜子,转了个问题:
“仙镜啊仙镜,你告诉我,究竟是不是我最聪明?”
在龙舌兰听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平台里如许自问,更觉鸡皮疙瘩,一齐炸起。
只听房子珠又问:“我到底是不是最利害?最后是不是最有权?”
然后她还问:
“——我是不是最多男人喜爱?”
她仿佛每一句都得到答案——而且答案好像都是正面的,所以她在颔首点着,眉开眼笑,格格笑个不己,就像一只刚生蛋的母鸡一般。
可是龙舌兰根本没有听到回答。
根本镜子是不会说话的。
也许,房子珠只是在自问自答。
然后,房子珠仿佛这才满意了。
眯眯地笑了。
龙舌兰正待出手,忽然,房子珠身形一闪,已掠飞了出去。
到了外面。
原来外边正发生了事情。
第九章敬请强暴
一、夜夜狂欢的女子
房子珠如飞絮一般疾射出去,是因为外面一阵哗然。
就在她飞掠而出的瞬间,龙舌兰也掠上了平台,凭柱影茅隙,她遮蔽着身子,一面居高临下,看个究竟。
这时候,暮色已四合,那片给所伐出来的空地上,围拢了一大群人。
大概有数十人,抡刀亮刃的,像妖兽般呼啸咆哮,包围着四个人:三男二女,都给打倒在地,失去抵抗能力。
——这五人衣衫褴褛,也遍体鳞伤,身上有多处血肉模糊,有的浑身一片污血,有的五官全都给打得不成人形,也不成原形:鼻子与耳朵连在一起,眼睛肿得直掀翻上额顶,而一张口只剩下了一个血洞。
只有剩下那女的,还算五官没给打坏——但她一定给吓坏了,五官都扭曲挤在一起,恐惧得已像疯了一般,他的唇角破裂,好像曾给人用什么硬物强塞过进去捣搅一般,而且她左边乳房竟已给人剜去,身体衣衫破烂,一片血污。
这么一看,龙舌兰已双腿发软,怵目惊心,心头也发了狠、发了恨。
率众包围这三男二女的是吴中奇和雷越鼓,吴中奇一见房子珠出来,就报告领功:“这五个‘风云镖局’和‘虎盟’的余孽从‘黑房’里逃了出来,给我发现了。
房子珠寒着脸,冷哼一声,道:“今天负责戍防卫的人是谁?”
雷越鼓马上答:“是十当家‘阴阳小生’陈月华。”
房了珠却向雷鼓使了一个眼色:“他有负责守,把他来见我!”
雷越鼓把胸一挺,道:“是。”
这时,只听那三男二女中有人嘶声大喊:“房子珠,你这个妖妇——”他这一发喊,立刻就给包围他的人踢打得语不成音。
房子珠却一摆手,制止了她手下的拳打脚踢,望着那名口咯鲜血、已给打得七残八废的男子,居然柔柔媚媚地问:“哦?这不是当日‘虎盟’的‘白额将军’帅秀锋吗?今日怎么沦落到如许田地呀?”
“去你的娼妇!”那已给打得支离破碎的汉子挣扎吼道:“房子珠,你当日与我们弟兄合谋‘虎盟’大位,推翻谋杀叶帅儿……那时候,你什么都答允我,什么都应承我……你现在却是个怎样的嘴面!我操你奶奶的,你当日还和我睡过觉,给我操得夹得屋顶都叫塌下来了,而今你——”房子珠笑了。
她给人当众这样斥骂,居然还笑得出来,而且还笑得一点也下会不自然,一点也没尴尬。
她只是道:“说不去呀。怎么不说下去?——”不慌。
不张。
不怕人掀底。
居然还鼓励人把话揪到底。
但身受重伤的帅秀锋已声嘶力竭,睚眦尽裂,呛声呼道:“——这娼妇只是在利用你们!她为求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今天,这淫妇会跟你们睡觉,有一天,就会把你们——”话未说完,他已遭重重一击。
出手的是辛不老。
房子珠瞪子他一眼,辛不老忿忿地骂道:“你死到临头,满口胡言,还来挑离间,破坏我们姑奶奶的清誉,当真怕迟一步见阎王遇着牛头马脸不成!”
帅秀锋的颓头已破了一个大洞,汩汩的流出血来,喷涌不止,一时间当然说不出话来了。
房子珠却依然气定神闲地笑道:“给他说嘛,姑奶奶我这千年修养横行半生还抖他这几句黄口小儿尿活语不成!你说呀,你有种就给我说下去——”帅秀锋本待要说,但吴中奇一俯身,刀锋在他右颈轻轻一捺,他的血水便涌溅而出,要说的话,全都成了“咕噜咕噜、咕哝咕哝”的声响了。
他原是当年“七帮八会九联盟”中“虎盟”的一员大将,英伟俊朗,雄姿英发,但后因房子珠加入“虎盟”,嫁与盟主叶帅儿,又暗底里联同他背叛叶帅儿,后来事发联袂逃亡,到了这儿,房子珠得势之后,他不甘心受她冷落,房子珠早一步看出他的趋势居心,便先把他和他的人捉拿用刑,折磨得奄奄一息。
而今,他觅看了一个机会,逃了出来,却已给折腾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身武功,也荡然无存了。
此际,他颈喉大动脉已给割断,只听到咕嗜咕嗜血液猛涌的声音,又眼翻白,话已说不出来了。
房子珠瞪子吴中奇一眼,道:“那也犯不着让他这么快就收声断气。姑奶奶还要拿他来耍呢。我本来就是个夜夜狂欢的女子,是你要不过我,就得给姑奶奶我耍,来人呀——!”
众里一声呛喝。
房子珠吩咐道:“剩下还有口活气的,就交给你们了.记住,姑奶奶我要你们好好玩个痛快才给他们死。——男的要割一百刀才准死,少一刀都不可以。女的至少要给十个人轮着干,干完了才了结,少干一个都不可以!”
她这话既是咐嘱,也是下令。
这些跟随她的人,谁都知道不听“洞房之珠”的意旨之下常事实上,逃出来的人,至少有一半是曾与她同事的,到这地步,还有谁不知道她的个性和手段!
所以,还有催不听她的命令!
而且,这干人的作风和作为,也与禽兽无异——这样一班人在一起,长期的奸淫烧杀,掠劫掳夺,加上有这样的领导人,这些人若有天良未泯的,也早就不能生存了,还能在“流氓军”里混的,早已天良丧尽,全是冷血残酷的兽。
她一吩咐下去,这些人就兽性大发。
他们用各种利器,各种折磨人的方法,全都用在场中三个男子的身上,就连那给喉管放血但仍会感觉苦痛即将咽气的帅秀锋,也一样下放过。
这时候,他们所发出来的痛苦呻吟、混杂着那兽性发泄的呼叫,以及利刃钝器打击、割削在人体肌肤骨髓的恐怖声音,只要是一个人——一个正常的人听了,也会几以为是身在以血肉为磨坊的炼狱里。
他们也是人。
他们也有父母。
如果生他们、育他们的父母,眼见他们这样受惨烈的折磨,或是看到他们子女如此没有人性的折腾同类——他们又会有什么感想?
或许,他们什么都不敢想,只求不要生儿育女算了。
那是禽兽不如的东西。
——至少,禽兽不会这样残害它们的同类。
更可怕也更不堪的是、那些“兽兵”鸣哗大叫,扯下他们自己的裤子,争着要去骑辱那两个趴在地上的女人,而不理她们的挣扎、哭号、呼叫、哀告、求饶。
他们扯下的是他们自己的裤子,对她们的衣服,则是猛撕。
——连皮带肉一齐撕下来。
他们只当女人是他们泄欲的工具,而不是女人,更不是人。
他们更有的是三个一齐“上”:总之女人有“洞的地方。他们便不放过表演他们的兽性。
发泄他们的兽欲。
——也许,他们之所以许卖力,如此不留余地,为的不只是宣泄,还要“表现”给他们的领袖看看,他们的确“听话”,他们的确是“畜生”,他们不愧为“畜生兵”。
没办法。
“流氓军”就是个染缸,再白的人,掉进去后,也是黑的;再香的人,跌进去后,也是臭的。
——假如还有香的白的人,就会成为众矢所的:就像现在正饱受折磨、凌辱的人一样。
假如朝廷不好,国家就会这样子。假如风气不好,社会就是这样子。假如政府不好,人民就会这样子。
在这样子肮脏龌龊、污秽卑鄙的时局下,好人、正义者都不会再存去了。
——就算存在过,也一定死干死净了。
不。
没有。
还有一个。
她还活着。
她还在这里。
她出了手。
二、夜夜狂吠的男人
她早已看不过眼、听不下去、忍无可忍了!
她明知孤掌难鸣,不能出手,但她还是不管一切:她出了手!
她明知道不宜打草惊蛇。
她明知道这些人比猛兽更兽性。
她明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明知道自己不可暴露行藏。
她明知道敌众我寡,她就算出手,也救不了那些人……但她还是要出手。
不能不出手。
不可不动手。
因为她是人:
是人就不可以忍受这等兽行!
“哎哟”连声,那些趴在姑娘身上的汉子立即有两三人倒于地。
他们都中了暗器。
龙舌兰用的是箭。
小矢。
她最恨的就是这些人。
——简直是旧恨新仇。
她一发出了暗器,人就趁暮色离开了原位。
也就是说:暗器出手一刹,她已离开了发射的地方,待目标着了暗器,场中的人纷纷戒备,而其中替党性强的高手立即自暗器射来方向寻觅来源之时,她已完全离开了“危险地带”。
一时间,场中大乱,只听七嘴七舌的在呼叱:“什么人!?”
“小心暗算!”
“快把敌人翻出来!”
“姑奶奶小心!”
“先护着姑奶奶要紧!”
“恐怕敌人不只一个!”
“——他们是怎么混进来的!?”
“……会不会是自己人、窝里反!?”
在这些乱七杂八,房子珠镇定、粗嘎的语音兀自传来:“不要乱。”
这是她第一句话。
“打起火把。”
一下子,至少有十七八支火炬同进燃着,把附近照个通亮。
“把人找出来。”
这是房子珠的命令。
“不要惊动大当家,这是小事。”
这一句是“洞房之诛”附加的。
意简言赅,在这时候很有力切要。
龙舌兰知道现在她得要一个人去面对这些如狼似虎的家伙大搜索了。
尽管她已出了手,至少阻止了那干人的兽行,败坏了他们的兴头,但她还是不可能以一人去面对这么多可怕的敌人。
她决定要避其锋。
不范其锐。
可是她可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出手。
——那是一定要出手的。
哪怕是杀一下风景,败坏一下他们的淫兴也好。
她就是要搞破坏。
当然也听说过,两国开战,有些“兽兵”,在攻占别人国上的时候,居然公然奸淫烧杀,劫夺掳掠,而负责的将领主帅,竟然默许甚至下令他们部下横行,无法无天,以强奸妇女为恣,还让他们强迫无辜百姓互杀亲子父母,甚至母子父女互好,而女让郡属毫无忌惮的作杀害无辜平民比赛为乐,并且可以此邀功。
是有这样的战争。
是有这种事实。
她身形掠动,已换了六七个隐蔽的位置。
——要是在平时,或许,她的形迹还是会给发现。
但现在已暮深,深山多树影,加上人多声杂,加上受伤的人嚎叫、遭凌辱、折磨的人呻吟和一干兽性的人在大呼小叫,马嘶驴曝,远处还隐约有狼吠月,龙舌兰善于利用这些形势,很快且无声地躲进了月影之中。
况且,房子珠的“命令”提省了她一个去问:插有“蜘蛛旗”的那间屋字。
——“不要惊动大当家,这是小事。”
既然如此,躲在那儿最“安全”。
——因为那是这儿最危险的地方。
何况,房子珠正要进行“大阴谋”,她大可也趁此擒贼先擒王,万一擒不注斗不过,她也可以把房子珠和查叫天的阴谋,通知詹奏文,先让他们来个窝里反、鬼打鬼!
她马上作了决定。
她决定了这样做。
决定是人生里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如果影响命运最大的是个人的性情,那么,决定就是命运的关键。
——龙舌兰已作了决定,下了抉择,她要面对和将面对是什么?
是吠。
黑黝黝的空间,阴森森的地方,暗漆漆的屋里、湿漉漉的房中,暗得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霉味、腥昧、臭味和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就像妇女经血带长久没有待洗搁在那儿已一大段时间了,而且还不止一人、一次、一块、而是一大堆黏在一起的污秽,又闷又糗又攻鼻。
龙舌兰几乎忍不住要作呕。
但她还没呕得出来,就听到一种异声:
吠声。
——这声音原本就不该在这里、这时候和这种情形下听到的。
因为这“蜘蛛房”里住的应该是“蜘蛛”,而不是狗。
狗才会吠。
蜘蛛不吠。
——尽管那是只究凶极恶的“大蜘蛛”,也不会吠。
可是,她现在听到的,的确是吠声。
但不是狗吠。
而是人。
人吠。
人在吠。
什么人在吠。
——一只大蜘蛛在吠。
狂吠。
还吠得十分忘情,很是陶醉。
当然,那不是一只真的蜘蛛,而是一个很像“蜘蛛”的人。
他的吠声不算太大、太尖、太高拔,但的确在吠,而且,吠得来已十分习惯,相当娴熟,就像在呼吸一般的自然。
甚至就像是在练一种奇功,必须要配合这种吠声,这才可以吸收、培养、化解和成形。
——这是什么人?
——他练的是什么功?
龙舌兰偷偷地潜了进去,这才省起,刚才她在外面听到的狼曝吠声,不一定里在深山里有浪有大,而是这人在吠。
——就像是这儿已吠了多时,嗥了多年了。
他做梦也设想到竟会在这里遇上了一个:夜夜狂吠的男人。
这男人像一只黑色的大蜘蛛,多于像一个人。
龙知兰一进这屋子里,又起了跟刚才目睹有人施暴有人施虐使她想呕吐的情形。
不是因为这屋子太暗。
也不只是因为这房子太脏。
而是在这黑暗暗的房子里,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污秽霉气、龌龊感觉,使得龙舌兰难以忍受。
甚至连她的轻身功夫也几乎打了个折扣。
不过,她还是屏住了息,忍住了气。
她一“滑”进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找对了匿藏之地了。
因为外面人把乱闪狂摇,但都不敢闯进这儿来。
甚至也不敢往这房子里照一照。
——想必,在这里有个他们绝对惹不起的人吧?
连房子珠的心腹、亲信也惹不起的人物,当然就是“东方蜘蛛”詹奏文无疑了。
她要我的正是这个人。
她想见的也是这个人。
他要抓这个人。
——这个听说连四大名捕、七大寇、九大关刀都没把他给逮着的大恶大奸的匪首!
可是,而今,他滚入这里,躲在黑得连心都给染黑了的地方,藏入了连鼻孔都给臭得失去了吸息能力之所在,却见到了这样的一个赤裸棵、干瘪瘪的老男人,像狗一样斩仰天吠着,屋顶上有一个小小的破洞,那儿正升起一轮惨青色的月亮。
三、无耻之徒
这赤裸老人傻愣愣地看着那一方月光,身上胛眉腿骨上穿着四条令人瞩目棘然的锁链,龙舌兰一看,觉得这老人竟在如此污秽的房子里给人禁锢多时,觉和了同情之意。
再仔细一看,黑暗里,可不止是那赤裸裸、光脱脱的老人一人,只不过,因为这月色还能照在那老人身上,在这屋子里其他黝黑角落的人和事物,就还真不易看得清楚。
房间的确还有别人。
至少有四五个人。
龙舌兰先闲上眼睛,习惯了一会儿的黝黯,再运足目力,目注神光,猛然开眼,极目望去,很快便可以辨别出来了。
至少,有两个死人,各倒毙在屋子里,其他的,都是活人。
活的人还在抽抽搭搭的饮泣着。
没了声息的人衣服(至少是下裳)都给褪到腿弯处,或完全给撕破、赤裸!
龙舌兰吓了一跳,心想:难怪这儿霉气那么重、杀气那么大、秽气那么浓了。
再定睛看去,只见死的全是妇女,而且死状甚惨,皆给人开膛拖肠,有个还在阴部给掏了个大洞,血肉淋漓,惨不忍睹。
不管死的、活的,都是女人,而且,都早已因过度惊吓,大小二便失禁,故而臭气熏天,血腥味浓烈.空气污浊已极!
龙舌兰待看清楚时,又几乎忍不住想呕、要吐。
这时候,她心中就陡然升起了一种狂烈的恨意:这干确是“兽军”!
这些人全是“畜生”!
——只要一有机会,就得杀光他们,不必手软,不须留情!
——他们把老人这般幽禁,把妇女这般凌辱,看来,詹奏文和房子珠,都是罪该万死的人!
她一向只好胜,喜欢与人比斗,但却不是个很有杀性的女子。
而今他的示意却根强烈。
她正盘算怎么出手营救这活着的两三名女子和这遭锁链贯穿的老人家时,忽听那老者嗥声一止,用手一招,道:“你来。”
他叫的是另一名蜷缩在一黑暗角落的女人。
那女人一见他动,一听他说话,就全身都抖了起来。
龙舌兰从未看过这样抖动的人——她颤哆得几乎连牙带心的都“跳”出口膛来了!
她的确是怕。
怕到连“畏怖”也不足以形容的地步。
龙舌兰正不明白,只听那老人又温和地道:“你乖乖的过来吧。躲也没用,你看,她们一个一个都赴极乐了,现在轮到你了。你既给我选中,躲也躲不过了,我会温柔地对待你的。”
他这样说的时候,手里还舞动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根东西,仿佛是一把武器。
当龙舌兰弄清楚他的活的意思之后,以及也看清楚他手上拿的是什么“事物”之后,她的脸煞地涨红了,也刹地全热了起来。
原来这老人就是辱杀这些妇女的人!
原来这老者不是给禁锢在这里!
原来这老家伙手里拿的。竟是他粗大如怒蛙铁杵般的“活儿”!
原来这老不死的,就是“东方蜘蛛”:詹奏文!
詹奏文没有骗她!
——但龙舌兰却觉得自己给这该死的老蜘蛛欺骗了!
她恨绝了这个人:这个无耻已极的老不死!
这个无耻之徒!
她要杀了他!
她要手刃这个无耻的家伙!
此际,她又觉得颇为庆幸:
因为她还未露出痕迹,亮出身份。
——这老蜘蛛根本还不知道她潜进来了!
她大可猝然下手,杀了这老畜生再说!
——杀不到那毒妇房子珠,先杀了这头淫兽,也形同予“流氓军”一个重击!
想到这里,龙舌兰就振奋了起来。
她不想吐了。
而今,她只想杀人。
她心跳更快。
她的手也已按住了缠在细腰上如花缅刀的搭扣。
她在等。
等待机会。
等待手刃这元凶巨寇的机会。
她原是捕快。
她的任务是抓罪犯,而不是杀人,可是,而今,她只想把这对奸夫淫妇都一剑杀了,不留活口,也不留活路,更不留情,不留余地。
这时候的她,正是一个杀意腾腾的龙舌兰。
她准备出手。
她放了她按刀的手,一只一只松开,然后轻轻的、悄悄的、无声无息的去解下她的弓。
然后去搭箭,一气搭了三支箭。
她张弓、搭箭、动作都那么轻、那么柔,好像要那箭去爱情弓,要那弓去爱抚箭。
之后她便对准了他:
那个可怕的老人。
就在这时候,只听那老人忽然银眉一轩,叱道:“叫你不来,我操你妈的!”
一叱之际,忽然一伸手。
左手。
他的左手很大。
指骨很粗。
他的手不只比平常人都大,甚至也比他自己右手更大。
他一举手,向那颤哆妇人一拂。
龙舌兰马上就看出来了:这一拂,对那老人来说只是轻轻一扬指,但对那妇人来说,只怕是苦劫死难般的酷刑。
事不直迟。
她决定要出手。
下手。
放箭。
可就在这一刹之间,龙舌半忽然觉得腥风大作。
霉气扑面而至!
她忽然感觉不妙。
——那老人向妇人拂了一记,但劲风却是向她攻到!
她没想到对方早已发现了她!
她要应变已来不及。
待她发现指风之后、要应变确已不及。
可是她的直觉感觉到“危机”,却在发觉那指风夹着腥风来袭之前。
——也许只前一刹那、弹指间、半瞬之际,但还是快了那么一丁点。
一下、一点、一刹。一瞬,已可以改变很多事。
也可以做许多事情。
包括生。
包括死。
还有成。
和败。
四、没有牙齿的匪徒
她突然感觉到不妙。
所以她骤然跌步往旁边一闪。
这一闪极快,但她只觉腰肋之,还是着了一下,麻了一麻。
那一麻的感觉,就跟小蚂蚁叮了一口,没啥分别。
但她眼前的柱子和遮掩他身形的桌于,只闻“噗、噗、波、波、嗤、嗤、夺、夺”连声。好像有什么锐物钉入了这些器具上,而且还马上发出刺鼻的焦味。
“哗啦”一声,只见那老人手臂一抬,整张桌子都往老人那儿飞了过去,而且还无声无息的托在老头子掌上。老者的五指已穿过了桌面,他的手掌就像一个磁盘一般,要吸什么都可以轻易手到擒来,而且也像是利刃一样,什么坚硬的事物都能给他信手洞穿:龙舌兰突然明白那两个女人是给什么“利物”开了膛的了!
龙舌兰虽避过了对方攻击的主力,但深觉好险!
如果她没能及时避开,只怕现在的情形要比那张桌子还不如!
她虽避掉这一击,但脸色已比月色还白。
可是她却不明白。
不明白对方是怎么发现她的!
那老人笑了。
嘿嘿桀桀……这样笑首,张开了枯干的嘴,里面居然没有牙齿。
却只剩下了四只锐利的犬齿。
——这个可恶的几乎已没有了牙齿、老掉牙的老不死歹徒、恶匪!
尤舌兰只觉心里发毛、头皮发麻,但也愈发愤恨。
“你一来我就知道了。”那老人因为没有了牙齿,所以口齿不清地道,”“二十年来,没有人能欺近我一丈之内不给我发现的。”
然后他又向龙舌兰招招手:“女娃子,你过来,让我乐一乐,要是操得让我过死了瘾,我或许留你条命,留你在军中。顶个当家交椅。”
他说得很大咧咧。
很直接。
也很粗俗。
无疑,他以为自己已给龙舌兰很“优厚”的条件了。
谁知道龙舌兰的回答也很直接。
而且更加大咧咧。
“老淫虫,你过来。我切了你;你不过来,我宰了你!”
老头于喀喇一声笑了起来:“好!”
他竖起了大拇指。
龙舌兰下意识地闪了一闪。
她以为这老不死又施偷袭。
可是没有。
也不是。
那老家伙确是在夸她:“女娃子,这二十余年来,你是第一个敢在我面前就这种话的女子——我奸过的女人有七百二十八,我保证一定让你死去活来,欲仙欲死!你别充圣女,装清高,片刻之后,我就能让你求我:敬请强暴——你信也不信!?”
谁知龙舌兰听了,却认认真真地问了一句话:“你是詹奏文?”
那老者一怔,“你混进我这‘流氓军’,还不知道我是谁!”
龙舌兰又问:“你的外号是‘东方蜘蛛’?”
老头儿咧开没有牙齿的瘪嘴,“你入得我这“蜘蛛房”,还会不知道詹奏文就是东方蜘蛛!?”
“那好,”龙舌兰道:“你被捕了。”
她补充道:“我是来抓你的。”
“妙,妙!”詹奏文哗啦大笑,笑得直拍大腿,喝彩叫绝地道:“你真是妙极了!妙透了!来到我地头,居然敢对我说这种话,你看,妙得我快连浆都射出来了——女娃,快上来吧。我淫兴可顶不注熬不下去了!说真的,你真鲜味儿,可让我刺激极了……”龙舌兰果然让他更刺激。
就在他说得最兴头之际,她就向他发了一箭。
她把“三心两意,一花五叶”之力,都集中在这一箭上。
她立意要一箭射杀这老淫虫。
她要杀他。
她绝不留这等该死的人活在世上。
可是可惜。
射不着。
龙舌兰射出这一箭之后才发现,这老淫贼身前身后,左右附近,都有一层看似透明、胶质乳状的丝线的在罩着,任何事物(包括利器),只要挨近他身边,都得给这些柔丝韧网拦截了下来。
她这一击不着,詹奏文马上腾起,还击。
他的身法倏忽莫定,鬼神不测。
他的攻袭狠毒、歹恶。
他的身法不太像是轻功,却像是一种什么飞禽猛兽、或多种猛禽怪兽所组合而成的扭动和腾身,有时候在一翻身之间、就像抽筋一般;有时候一转身之际,就像抽搐一样;甚至有时一掠身的时候,就像一只蛛蟋、一头蛟龙或一尾鳄鱼什么的、完全不是正常人的身法,更不是正常轻功所能办到的。
他的出手更加如是。
在黑暗里,他的身形如蝙蝠,可是他的出手,却如同鬼魅。
他出手本就无声。
而且,他居然跟龙舌兰一样,尽量不弄出声响来——虽然他招招狠、招招歹、也招招毒。
但他却有意的不弄出巨大的声响来。
龙舌兰不明白为何他要这样做——她自己不想这格斗发出明显的声响,当然是不希望对方的援军源源而至。
一个詹蜘蛛已够难对付了,她可不想加上房子珠那悍妇。还有外面那些野兽、畜牲!
两人在黑暗中交手。
龙舌兰已亮出缅刀。
刀如花。
詹奏文却空手人白刃。
刀在哪里,他的子就攻到哪里。
刀所向哪儿.他的子就在哪儿等着。
现在他只用右手。
他的右子很长。
——不但比一般人都长,而且比他自己的左手,也长得多了。
这个人的两只手,居然一只大一只孝一只短一只长,两只手好像长在两个怪人的身上。
但这两只手,却都是他的手。
两只手,仿佛一只夺魂,一只勾魄。
龙舌兰初初还能战。
她发现对方不怕刀。
对手的武功好像专夺刀刃兵器。
她只好游身转战,边打边走。
她就算能招架得了那只长手怪招,也绝忍受不了这老淫虫扑身揉近时的臭味、霉味和腥咪、秽味。
闻多了,嗅久了,她只觉头脑一阵阵的昏眩。
也一阵阵的恶心。
等她发现对方连气味也是一种攻势的时候,她已快支持不下去了。
五、好色知途
她一定要支持下去。
——因为她支持不下去,便会落在这些人手里,落在这些人手里,那就是比死还可怕,而且可怕多了。
所以她绝对不能落在这些人手里。
她只有胜。
只准胜。
——只有取得胜利,她才可以救人、自救。
龙舌兰你一定要支持下去。
——因为你若不能支持不去,便呼救无门,一个人落在那些人的手里,而且还是个美丽的女名捕,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所以你一定不能落在那些人的手中。
你只有赢。
只可赢。
——只有打杀敌人,你才可能自救、救人!
没有机会。
完全没有机会。
龙舌兰完全没有机会取胜。
也没有机会赢。
因为再打下去,仍然是没有声响,两人在狭隘、黑暗、在而且一地死伤的房间里交手,竟没有碰触到任何一事、一物、一家俱。
两人都只想击倒对方,但都不欲声张。
可是再打不去,龙舌兰已有点沉不住气了。
——她如果连上眼前这老人都不能取胜,又如何去对付外面那一大帮人!
她虽沉不住气,但也没有办法。
因为詹奏文已如蛆附身的缠住了她。
这时候詹蜘蛛似乎也有点沉不住气了。
他一旦沉不住气,就做了一件事:
他出手。
他本来就一直向龙舌兰出手,而今,他只不过是多出了一只手。
但他这只手一出,龙舌兰就尽落下风了,频遇奇险了。
詹奏文虽然还一面打一面迭出奇招。一面还在说话:“这二十五年来,我跟女娃交手,也从没出过两只手,你是第一个——待会儿,我一定前前后后回你个透明窟窿,一定准不叫弥有一个穴孔没填满寒饱!”
尤舌兰一听他说话,心就往下沉。
她的心都冷了。
——原因不是为了说话的内容,而是为了说话本身。
詹奏文此时此境还能从容说话。也就是说,他不但仍有余裕,而且根本还未尽全力——像龙舌兰自己,现在不但说不了话,还压根儿分不心、分不了神了。
然而她的武功,必须要分心、分神才能淋漓发挥出潜力的。
这样打下去,必败无疑。
——虽然明知是败,可是龙舌兰断料不到会这样快。
因为她现在才发现,原来詹奏文的左手指甲里居然能“吐射”出五缕白丝——就像蛛丝一样。
难怪那张桌子会整个给他“吸”过去了,而在他第一击时,打空的地方,全发出“夺夺”、“啸啸”暗器破空般的声响。
她现在发现了,是因为詹奏文已用这种“游丝”来对付她了。
在黑暗中,这种透明、胶黏而锐利的丝线,的确防不胜防。
更难防的是:
她左腰肋的麻痒,是愈来愈甚了,甚至已使她左半边身子麻透了。
她这才知道,就在詹蜘蛛对她发出第一击的时候,她已经伤了,沾上了毒。
——这只大蜘蛛、老淫虫,竟是有毒的!
而且是剧毒!
这毒已发作。
龙舌兰头脑已一阵阵发麻,胸口也一阵阵发闷。
詹奏文狞笑了起来,一面加快和加重他的出手,一面向龙舌兰调笑。
“你知道这些妇人拿来作什么的?她们是来供我淫辱的!你知道她们是怎么死的?她们是抵受不了我的活儿——我的家伙可比铁符、利剑更厉害,你看,它现在可起来了,还对你点头,向你涨红了脸,还对你笑呢!”
他真的一面狎玩着他的阳具,而且,也忒真的狞狰可怖、粗大唬人,龙舌兰当然不想看,可是不欲看到却也不易,看了两眼,又恶心又心惊,拼命别过头去不要看时,却又吃了詹奏文一招。
詹奏文故意用这种方法扰乱她的心神,而他自己却绝不因说话而分心。
这些猥琐动作和狎戏话语,无疑使龙舌兰的处境更雪上加霜。
她是咬牙苦撑。
詹奏文却更加洋洋得意,“你可知道这些妇人都是些什么人?她们都是我军的俘虏,她们有的是‘虎盟’的,有的是“风云镖局’的,有的是‘感情用事帮’的,有的甚至是我军里的叛徒——她们竟然敢反对我,现在就只好任我享用了……”他的话说的愈多,出手就愈快,下手也愈重,“我练的‘蜘蛛神功’,正要采阴补阳,大有稗益。我最爱煞你这种嫩口处于、黄毛丫头!说来你也真够运气,可谓好色知途,哪儿不去,哪里不躲,竟躲到我这处来了——你倒真是自动送上门来的美人儿!”
龙舌兰冷哼一声,两处伤口,一齐麻痒,她自知不敌,已开始想到:要不要自尽呢?
——落在这种人的手上,还不如死了好了!
詹奏文目光闪动,居然“殊”了一声,柔声问龙舌兰:“你可知道为啥我跟你一样,一直都轻手轻脚轻轻地跟你这小亲亲交手的原因吗?”
龙舌兰当然不知道。
她也不明白。
——她不想张扬,以免以寡敌众,理所当然。
他呢?
六、爱上颜色的信徒
“我是为了你好。”他马上就告诉她:“那是因为我有一个很凶的老婆。”
他抢攻。
“我老婆很凶,我要做什么事,都得问过她。包括我要强奸女人,也得问过她,而且由她安排送女人给我享受。”
她已左支右拙。
“虽然她一向不敢阻拦我要玩女人,但她却会借故为我安全着想,而替我千挑万血—你看,这些女人虽然也是女人,却不够意思,不够刺激,操那么几下就没声没气了。我想自己出去处面活动,但叉因练这‘吠月神功’真气逆走,没办法不一时窝在这里。”
他居然把“心事”都告诉龙舌兰。
龙舌兰却是越听越心寒。
——要不是他已有“绝对的把握”制胜,他又何必把这些“要害”:包括修练什么秘密武功,都告诉自己!?
“你不同。你不一样。你是自己送上门来的。我想要你,但她一旦发现你那么美丽,一走不同意,宁可杀了你,也不许你留在我身边,供我淫辱。”
他揉身进击。
像一头狼。
也像一只狗。
他的攻势很奇怪,有时候专攻脚踝,有时猛刺喉头,甚至,有的时候,他真的像一只犬一样用他那剩下的两颗尖齿和湿嘴巴啃人,有时却似一头狼一般伸出长又腥又臭的舌头舔人。
他竟连牙齿和舌头,都能成为利害的武器。
这使得龙舌兰很难应付。
她不想给这种人碰着、触上。
她怕了他。
可是,高手交手,一旦一方“怕”了另一方,信心大失,出手诸多顾忌,哪里还有制胜的机会?
没有。
龙舌兰知道自己已没有了希望。
——这看来老掉牙的恐怖老人,看似猥琐、腐朽,可是却比狐狸还狡猾,比狼还狠、比豹子还剽悍,比鬼魅还诡怪,比鼬鼠还臭!
“所以、我轻手静脚,为的是不让我那当家的老婆发现你来了,我才能尽情的玩你。我们就像偷情一样,而你就是我的情妇。你看,这偷偷摸摸有多刺激呀——我是个好色之徒,我喜欢颜色,我是美色的信徒,你是绝色,而又来得正好,今晚我淫欲大兴,正好让我——”话未说完,“喳”的一声,龙舌兰已做了一件事:她抄起一张桌子还是什么的家具,把它扔了出去,它穿破了茅屋,呼地飞到外面去,发出了极大的声响。
同一时间,她已摇摇欲坠。
这样的好时机,詹奏文怎会放过?
他马上出手,点倒了她。
他点了她一个要穴,她立即全身软麻无力。
詹奏文马上扶住了她,双眼发亮,好像要自眼眶里突飞出来,先行把她强暴一番、凌辱一常他抱她的时候,也同时像是臭气、腥味、霉气、死味一齐拥住了她,龙舌兰在这一刻里,倒巴不得死了算了。
但她还是死迟了一步。
她自知已撑不下去,毒力发作,加上这老人所漫发出来的臭气腥味,也是一种下五门的毒,她已支持不下去,她惟一的希望和侥幸,就是宁可惊动外人进来,把她处死,也总好过无人知悉的落在卑鄙无耻下流贱格的老人手里,任他淫辱狮弄,所以,她扔出了一物,就是祈望惊动外面。
然后她再想求死。
可是她动作已迟缓。
詹奏文无疑也早已看出了她的意图,所以他故意用那些话来乱她的心。
他要粉碎她的斗志。
他宁让龙舌兰有机会抄起房中的事物扔出去,虽然这样做会真的惊动了大家,但无论惊动谁,他自信还是能罩得祝他就趁龙舌兰斗志崩溃,要仍东西出外求救的一刹间,制住了她的穴道。
他可不让她有机会自荆
他也不让她晕迷。
因为昏迷了就像死鱼一样,玩了也没意思。
他要她清醒。
因为清醒才刺激好玩。
得到了这个女子,他好高兴。
龙舌兰落在他手里,她深悔自己不该贸然出手,也不该一个人闯入这里,她看到他的眼神,闻到他的气味,身体也感觉到他的手在呷弄,更可怕的是他污秽的部位有十分明显而且比先前所见的更可怕的变化,她简直羞愤欲死。
欲死,可是死不成。
求死不得。
但她还有一线希望。
——像她那样的一个女子,出来行走江湖,自然知道最可能但也最怕遇上的是遭人凌辱这回事,她也想到过,她的朋友家人当然也担心过,但她自恃艺高人胆大、以为可以避免,而且万一真技不如人时,不如一死了之,打不过对方,自杀总可以吧……殊不知真正遇上这种事时,不是求死得死,要死便死那么轻松如意的。
可是她还有一个机会。
因为她知道了一些秘密。
这些秘密很重要,而且跟这个淫秽老人有很密切的关系。
她本来也恨死了这个老人——她巴不得他死,但地现在却没有办法不“出卖”这些”秘密”来先保住自己,尽管这“秘密”说出来也许就可以使这该死的脏老头幸免于难。
她的穴道被封,身体发软。
然而她还是能发声,能说话的。
所以她说:“你别……别动手……我有件重大的……秘密……要告诉你——”她之所以把一句话说得如此断断续续,那是因为那秽老头的手。还有他那部位,正在他身上活动着。
每一下活动,都使她动魄、惊心、羞煞、欲死。
而且那狠老头好像不在意。
他根本不听,而且那淫秽动作持续下去,并且愈来愈要命、愈要害。
龙舌兰已几近魂飞魄散。
“你别这样……我真的……真的有……重大……机密……有关你生死——”老头笑了。
他一面笑,一面动。
该死的动。
——每一个动作都该死。
“每个我要干的女人总会这样求饶。”他桀桀笑着讶,口气像死了五天的人,又突然复活过来说第一番话,而且唾沫都吐在她的脸上:“你觉得我该停下来听你说话吗?”
第十章给我一个鸡尾巴
一、不欢更何待
他以为她骗他。
这也难免。
更难怪。
所以他继续“动”她。
——用最下流的动作来“碰触”她,一面做,一面喘息。
龙舌兰已发出了呻吟。
可是她仍不死心。
因为这时他惟一的机会。
——最后一个机会。
“你听我说……我是说真的……”龙舌兰好不容易才挣扎出这断断续续的几句话:“我听到——哎,你别——我求求你,像别那样……我听到你的二当家……你夫人房子珠……他要……”詹奏文终于停了手。
看着她,目光深冷而奇特,里面似贮存了千年的淫秽,千钧的歹毒,问:“她要怎样?”
龙舌兰仿佛在海里抓住了一根浮木,在黑暗里看到一线黎明、在绝望里看以一线希望。
“她想除掉你——她跟几个当密谋要杀掉你。”
“你是说……”詹奏文认很认真地看着她,仿佛不但要注视她,还要审视人她的内心里,“房子珠她跟大家合谋要剪除我?”
龙舌兰一颗心突突跳着。
虽然她是憎厌死这个又臭又腥又淫又霉的老人了,但她此际须得跟那淫狠的眼睛对视。
“她要杀掉你,她自己要当老大。”
詹奏立怪有趣地望着她:“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龙舌兰心里想,谁对着你,谁都会这样做!她也巴不得房子珠真能宰掉这秽老头。但她嘴里却道:“因为她是受叫天王的主使,看来,你是做了什么事,得罪了查叫天了。”
“是吗?我得罪了叫天王,这可不得了。”詹奏文又问:“房子珠就凭她一人之力,能干得掉我吗?”
“不不不不,她是集合了其他几位当家之力,要他们协力杀掉你。”
詹奏文听了,脸上浮现了一个很奇诡的笑容,由于他没有其他的牙齿,(只有大齿)所以看来更是奇诡古怪。
“她合谋的人、是不是五当家吴中奇,六当家辛不老,六当家雷越鼓,还有八当家……”“对,”龙舌兰不迭地道:“八当家是个女的,她好像就是叫天王直接派过来的内应,她就叫——”“叫吕碧喜是不是?”詹奏文问得仔细,说的认真,“她外号就叫‘马蚤娘子’,人也的确很骚……”然后他用手向旁一招。
一招,一个女人就徐徐地站了起来。
在黑暗角落徐徐立起。
然后詹奏文就问龙舌兰:“是不是她?她就是那‘骚娘儿’。”
龙舌兰至此已绝望。
她讲了那么多,告了那么多状,原来昌碧嘉一直都在这里,根本就在这里。
詹奏文笑得诡诡的,像一只洪荒时代就已学会思考的兽,远像于一个人。
“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你潜进来的?你轻功的确是很好,我若是没留神,确是不易分辨得出来。可惜,在你进入之前,这骚货已经来了,她告诉我:近日‘义薄云天’那儿来了两个叫天王势在必得的麻烦人物,一男一女,男的跟我同行,都是淫魔,叫孙青霞;女的是我们的死对头,是个女捕头,就叫龙知兰,是临安龙端安的掌上明珠——你,该下会就是她吧?”
龙舌兰一时为语塞。
她现在不但觉得这老头子可憎可恶,而且已该死杀极了。
但她却没有能力让他死、杀死他。
她只能任他鱼肉。
那老头居然还慢条斯理、好暇以整的推理下去:“如果你是她——又或者她就是你,你想,我怎会去听一个本来是京城派来要抓我,而且又是叫天王死敌的女捕快所说的话呢?”
然后他居然去“征询”龙舌兰的意见,“你说呢?”
龙舌兰能怎么说?
詹奏文却还有话说,他涎着张老脸,凑得跟她几乎鼻子贴鼻子的,跟她说,“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龙舌兰拼命摇头。
可是一摇头,她的头发就给詹奏文紧擦在她后发的手一扯再扯,连废带肉和血扯掉了几束数十根。
她痛心脾。
詹奏文好像颇为耐心,凑兴地问:“嗯?”
他还在等待尤舌兰的答复。
龙舌兰这次点头。
她只有点头。
“你既然要求了,我就告诉你吧!”他说,笑淫淫地,“我可从来没好过女捕快,不知操女刑捕的滋味如何呢?”
他拍拍龙舌兰的小腹,说,“你很快就会让我知道的了。”
然后他居然用手去抚弄自己的阳具,一面狎弄一面说:“你大概心中一直在狂喊:给我一个机会吧,老天,给我一个机会吧!”
由于他大部份的牙齿都掉光了,所以说起这几个字来,好像是在说:“给我一个‘鸡尾巴’,也许他也故意说成这样来调侃龙舌兰,开引以为乐。
“可是,对我而言,”詹奏文好像非要在动作上和语言上把眼前的大名捕活活整得不成人形才甘心似的:“有这样的美人送上来,真是摊着不吃,有损阴德——不欢更何待!”
于是他来了。
他已举戴持矛,马上就要上阵了。
要“行动”之前,他还特别向那只静静地冷眼袖手看着她的同性给人淫辱的吕碧嘉吩咐了一句。
“不许告诉二当家!”
“遵命!”
就在这时,只听一人在外面嗲声说了一句:“暖,大当家正在说我不成?”
这语音很撒娇。
但却非常粗嘎。
詹奏文一听,却变了脸色,连忙做了一件事。
他抱起了龙舌兰,而且把她“收藏”了起来。
房里有一个大柜,里面充满了霉气和药味,他就把龙舌兰收藏在里边。
在把她收入柜里的同时,他不忘再封了她一处穴道。
“哑穴”。
房间还是没有点灯。
很黑。
黑得至少让人难以辨别房里的一切。
然后他再向那八当家吕碧嘉咐嘱了一句:“不要让她知道!”
只不过,这次说话的声音更校
“是!”
这时,敲门声就响起了。
对龙舌兰而言,她是暂时逃过了一劫,可是她一点也不轻松,因为,她知道,只怕灾劫还多得很呢!
房里很暗。
柜里更黑。
但她自柜缝里望出去,却看到了一些晃动的黄光,接着是“咿呀”一声,一定溢光——她知道门已打开了。
门开了。
光透了进来。
——可是她的希望呢?有没有随那光芒一起带了进来?
二、胴休之匙
门打开。
门一打开,就是火光,在詹奏文的眼中,那吞吐的火光就像是一束束扭动的女体。
而他身上却拥有打开这些女体的钥匙——可惜当兴头儿之际,却给不断。
他不免有些气恼。
幸好在火光之后,接着映入眼帘的一张美丽动人的脸。
还有她的关心:“冤家,你这儿可发生了什么事?干吗扔出张桌子?”
詹奏文皱着二脸皱纹,反问:“美人儿,我这儿没有你能发生什么事?”
房子珠看来本来要在门边站一下立马就要走了,忽又往内院了一眼,有点不放心他说:“冤家呀,你那匙儿是备好了,雄赳赳的、兴勃勃的呢,却不知雌儿又是如何?”
詹奏文以一种不知廉耻的语音道:“我已开了两个娘婆子,滋味不如何,正要开第三个试试。”
他以为这样说,房子珠就会走开。
但这次房子珠反而昵笑道:“你要不要我进来陪你?”
詹奏文反问道:“你不是在忙着抓人吗?人可抓到了没有?”
“逃脱了一个。”房子珠唉的一声,人却是走进来了。
跟她一起进来的还有辛不老和吴中奇。
只听房子珠又幽幽地道:“现在时势可不好得很。京里已派出四大名捕中的铁手来找我们麻烦,还来了个女神捕中的龙舌兰,听说连白拈银也出动了,如果不早日把‘感情用事帮’、‘用心良苦社’的人收拾掉,日子可是越来难过了。”
詹奏文见部属进来了,也没用衣衫覆盖身体,可见他早已到了恬不知耻,不知道德礼教为何物的地步了。
只听他微哼道:“京城第一紫衣女神捕?‘青山红炉雪、金花白拈银’?那都不算是什么!”
房子珠亲呢地笑道:“你老人家已练好了‘吠月神功’,当然不伯这些杂什小丑小把式了!”
詹奏文呵呵笑道:“我老人家?我很老第?”
房子珠包了他下部一眼,“谁说你老!谁都知道你若叫做老,世上就没年轻人了!你的‘吠月神功’一旦修成,只怕连查天王也非你之敌,你那时候,就不只一枝独秀于灵壁,而是一柱擎天于武林了!”
詹奏文哈哈大笑。
看来,他是个很喜欢听谀辞的人。
“这功夫练得很艰苦,代价很高,”他一边高兴一边叹息,感慨万千,而又顾盼自豪他说:“虽然艰辛,可是值得。”
“这种艰难夫就只有老大当家能有资格练,有恒心练成,有毅力练得!”辛不老也加了把口,“要给我们,练个屁都不成。光是那一服十二年每天十一碗的药,我看要给我吃,我早就发了霉,化成水了!”
“要给你练!”房子珠嗔叱道:“给你这糟老头儿练,只怕你上不了架子倒吃了屎!你何德何能哪!没‘蜘蛛大法’的性命修为,谁能练‘吠月神功’!大当家这三年来只把自己关在黑房里吸收日月精华,采阴补阳,这点能耐你上辈了没、下辈子也休想有!这辈嘿,就只配跟天王洗脚煎药倒茶!”
“对对对对,”辛不老一味陪笑道:“我不行。我当然不行。我怎行!不过,药倒是熬好了,不知大王服了没有?”
这回倒是在一旁的昌碧嘉代詹奏文抢先答了:“服了。”
然后再补充了一句。
“有半个时辰了。”
“哦!”房了珠眼睛亮了,忽在房里张望了一下,“这儿好像有打斗过的痕迹。”
詹奏文连忙道,“没事。有个娘姨不听话,已给我开了膛了!”
房子珠又用鼻子索了几下,“怎么好像有外人潜进这儿来了!”
“真的吗?”詹奏文的语音已有点不自然,“若有人偷进来,我没有理由会不发现吧!”
房子珠的头忽然一仰:“上面……那是什么!?”
詹奏文跟着也把头一仰,房子珠已飞身上屋顶,像先前一般,翻腾了几下,像在寻打什么东西。
詹奏文仰首奇道:“哪有什么东西?你别疑神疑鬼了!”
房子珠却在半空俯着下望,用手一指,骛骛顺顺地笑说:“哇,从这儿望下来,你仍玉柱独擎,雄峙一方呢!看来,非要我跟你来个‘吸笋大法’不能平息了——”她说到这一句的时候,在柜里的龙舌兰,本以为房子珠已发现她了,心中正是震动不已,但却发觉房子珠飞身上屋顶去寻觅,心中一动,想起一事,正疑虑间,听得“吸苟”二字,又在柜缝中瞥见:房子珠正从拇指穿过合拢的食中二指之间,在下一指!
她一震。
——莫不是她就要行动了!?
就在她这个警觉闪过她脑海中时,场中局面,遽然大变!
詹奏文大叫一声,忽以双手掩目。
就在同一刹间,几个人忽然都一齐出了手1“刀笑剑哭”吴中奇,突然双肩一耸。
他本来已站得十分接近詹奏文,而今“东方蜘蛛”狂吼一声,忽掩双止,他就一刀一剑,刺人詹奏文左右耳背后、耳垂下、耳珠侧、耳廓下一寸三分之所在!
左右如是!
厘毫不差!
辛不老也出了手。
他一刀砍向了詹奏文的头!
詹奏文居然还来得及用手一格,于是这一刀就硕下了东方蜘蛛左手四只手指。
詹奏文另一臂却响起了令人牙酸骨头碎裂的声响。
因为吕碧嘉也出了手。
她手上使的是“鸡爪镰”。
那尖锐的、锋利的、变曲的镰爪,已深深嵌入詹奏文的左手前臂上,骨碎声血水迸涌,既触目又惊心。
同时间,一个人却冲了进来。
大概他一直都在外面巡这,而今一听动静,立即被屋闯了进来。
他提着口甘州赵家的熟铜流星锤,一锤子打下去,詹奏文的胸膛就劈劈剥剥的发出于柴烈火一般的声响。
他的胸膛整个瘪下去了。
他的胸扁了。
他整个人都塌了。
只不过是在一转睛的时间里,一个绝顶高手、人称之为“老大”、“大王”、“大当家”的人,竟给他几个属下和亲人群殴、暗算,一下子,已不成人形。
一向武功高绝、高高在上、恣意淫威的他,竟连残废的都不如。
他已七残八废,支离破碎,残缺不全。
三、阿傻看刀
他对人虽然残忍,他对部下也很严苛,可是,而今,他的部属对他却更严苛、残酷。
他已给毁了。
彻底的崩溃了。
冲进来的人自然也是他的部属:
“独臂煞星”雷越鼓。
痛。
他已痛得全身发抖。
他一身功力都给摧毁了,而他身体所受到的挫伤,也根本不可能再弥补。
他已完了。
因为他自己深知这一点,所以更加痛苦、骇怕。
他竟丧在自己人手中!
——只有“自己人”,才会那么了解他的“罩门”!
他有数十年真气修为的“蜘蛛大法”作为根基,一般兵刃,根本伤不着他。
可是双目总练不成刀枪不入,铜目铁眼的地步!
房子珠先用“中原朱家”的“一点银光破影来”的“一点银针”,射瞎了他的眼睛。
他一痛之际,‘吠月神功’就无法运聚,吴中奇就立时把刀和剑刺人了这门功法的“要害窍门”。
这要穴一破,全身横练的真气、苦修的功法,全都破了——然后是吕碧嘉的鸡爪镰、辛不老的快血刀,先断了他双手。
再加上雷越鼓一记石破天惊的流星锤。
在这么多恶毒的狙击里,其实最恶最毒的,还是他事先中了毒。
原来他已着了平时完全觉察不出来的毒!
当他抬头看房子珠在屋顶上游走之际,才感觉到一阵昏眩,四脚乏力,反应迟钝,气促心悸。
所以这才着了房子珠第一记。
——其余的,就兵败如山倒,宜至他变成了一个废人:甚至现在连废人都不如的样子了!
毒——早已潜伏在他体内,现在才发作出来!
那毒是一早下在他所服的药里,而他是以这些叫做“又一骨”的药,来抵制修练“吠月神功”的反扑。
今天的药,是吕碧嘉端来的。
他已服了。
全服了。
所以他中毒了。
毒力一直挨到此时才发作——所以房子珠也一直等到这时候才“借故”走过来、走进来,然后集救人之力,一齐发动攻袭!
他已彻底的给击垮。
他完全完了。
他现在只后悔一件事:
为何不相信那“女神捕”告诉他的话!
——因为房子珠的确要铲除他!
他的部属的要杀他1
他们都要暗算他!
这些竟都是真的!
而他竟然不信!
——这就是不信该相信的事实和信任不该相信的人的下场!
怕,还有怒愤。
詹奏文横行一世,杀戮天下,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落到这个地步,落在自己部下的手里!
笑了。
几乎在场每一个动过手的人,都笑了起来。
大家都轻松了。
他们都得手了。
房子珠笑得花枝乱颤,轻柔的自屋顶飘落下来。
甚至连那几个陪同几位当家步人“黑房”里,手执火把的大汉民在笑。
胜利的笑。
得意的笑声。
因为他们已全面取得胜利,已完全不必担心敌人反扑。
——把人打击残害到了这个地步,任由他是一流高手;也断无反扑的机会了。
所以他们就要忍到这时候才笑。
——房子珠就是要他们合力:废掉他一双招子,废掉他一双手,再废掉他的气功,又废掉他的内功,然后暂且不要他的性命。
杀詹奏文的事,是由另外一个人做的,并不是他们负责的任务。
因为叫天王相信那个人,多于在场其他人。
——包括房子珠。
惊。
龙舌兰只惊得全身颤哆。
但她也尽力使自己不要发出声响来——她本来身上二大穴道被封,浑身软麻,可是她一直都在运聚“三心两意大法”,慢慢化解冲破二处穴道所受的封制。
她还没有,可是已有了眉目。
她虽心里头早有了准备,房子珠这些人会狙杀詹奏文的,但她仍然始料不及,还几人下手那么重,那么辣、那么残毒!
太可怕了!
詹奏文完了!
他垮得一点余地也汲有。
完全没有反扑的机会。
没有活路。
——他们竟对自己人(而且还是他们的“大王”)也如此残忍,要是自己落在他们手中,那就不堪设想了!
所以她一定要设法。
想办法逃出生天。
可是她的穴道仍受封制,只怕一时三刻仍冲不开。
她现在还有一个希望:
那就是大家都不知道她的存在——知道她在的,都忘了她的存在。
只要再过一阵子、只一阵子,也许,她就可以冲破受禁制的穴道,就算不能救胜,逃亡总可以吧?
万一下能逃亡,求死,总能够吧?
惊,还有期待。
她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触目惊心,只希望詹奏文和吕碧嘉都忘了她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好!
——这可以说是龙舌兰懂事以来,第一次,她希望自己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苦尽甘来。
对这些狙击者而言,却是笑够了、得意够了、嚣张够了。就慢条斯理地包抄了过来。
詹奏文全身(只要是还未离开他身体的肌肉骨骼)都在颤抖着。
——是太痛苦和太愤怒使他不得不颤抖。
他凌厉地问:“为什么这样对我!?”
房子珠看着他,神情充满了鄙夷,好像在看一头癞痢狗。
“你已把一切都交了给我,我不杀你留来干吗?你真以为你那话几天下惟一?告诉你,一个字:驴!”
詹奏文全身又剧烈地抖动了起来,这次不只是因为痛和怒,也是因为“又一骨”的药力已发作。
“是你主谋的!?”
“我幕后还有叫天王。”
“他为什么杀我门凭什么要除我!?——我又没碍着他!”
“告诉你,单凭你说他仗什么杀你,以及你修习‘吠月神功’这两事,他就有二十条理由干掉你!”
“我待你不薄,你居然用这种手段,卑鄙……”“卑鄙!?我卑鄙!说着,房子珠整张脸都狰狞了起来。“呸”地向詹奏文吐了一口唾沫:“丢!我卑鄙?我卑鄙得过你!?你杀了多少人?屠了多少城?暗算过多少高手?强暴了多少女人?你还是人不是?嗯?难道姑奶奶我杀你这种畜生,还得要间过你这笨瓜蛋。知会你一声,阿傻,看刀——我才动手不成!”
说着,房子朱却忽然摘下了吴中奇手里的一把快刀,当的一声,扔到詹奏文身前。
众皆愕然。
四、丢!
“这刀,扔给你自尽,或者你找个最恨的人杀杀看吧!”房子珠慷慨他说,“你该不是连自杀的能力也失去了吧?”
他的确是失去了自尽的能力。
他两只手已废,胸骨全断,眼也瞎了,连刀都不知在哪里,就算知道,又以什么去拿刀呢?
所以他只有嘶吼了半声:“你让我死吧!”他流血披脸,却在他嘴里,发出了奇异的厉啸。
他这句话也喊出了龙舌兰心中的忧惧和悲悯。
她现在的处境,也一样边刀也不能拿,欲死亦不能,岂非相当近似?
只不过,她没有给人出卖,也不是伤重到詹奏文的程度罢了。
“死?”房子珠笑了,笑得很严厉,加上她说话的声音,已一点也不女人味,完全没了女人媚,反而像个女大王:“你一定死,不过现在还没到时候。”
然后她问他:“刚才你发出啸声,是想召集最忠于你的部下来救你吧?”
詹奏文没有回答。
他全身都是在抖哆。
——太痛苦了?还是太愤怒了?抑或是太绝望了?
又或者是样样都有。
“那好,你召集他们不来,我来替你叫他们来。”
于是她发出唿哨。
很快的、人就来了。
人是给押过来的。
这些人有的断手、有的断足,有的身受重伤,有的给五花大绑、或点了穴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总之,没有一个是完整的,没有一人身上不挂彩。
他们给三倍于他们的人推搡了进来,一见他们的“大王”也落成这个样子,无不骇怖,惊呼哭叫,求饶哀告,即首愤骂,各有不同。
“三十五个,从‘沾汗公’到荣仔,你还有最忠于你的三十五心腹,全都是这里了。”
房子珠细说重头的道:“你原本有一大群全都是最忠于你的部下,可是近年来、全遭我瓦解了。剩下的只那么多了。可见你早已众叛亲离,不死也没用了。丢!”
“丢”是她一记常用的粗话,然后她又颇为得意他说:“这三十五人,都没提防之心,刚才,我们要吕当家进入这儿喂你药,分散你的注意力,再将他们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下,全缴了械,也全粉碎了他们的战斗力。”
“所以你完了。”
“不过在你死之前,他们先死。他们全是因你而丢掉性命。”
“他们都是这二十余年来随你出生人死,对你忠心耿耿的干部、亲属,还有你疼惜的姘妇、亲子,我先把他们宰了,让你仍活生生的看着,不,知道你在世上所有的亲友,全部丧尽了,然后才死,好不?”
她问的是好不。
但她不需要答案。
她也不等答案。
她已下了决杀令。
她的手一挥,惨绝人寰的哀号惨呼顿时此起彼落。
只有一个人没有叫。
他张大了没有牙齿的嘴巴,双目汩汩的流着血。
血泪。
每一个生命的断绝,都像所在他的命脉上。
他生平只知屠杀,破一城屠一城,攻一地灭一地。淫虐横行,不可一世,却从不知自身应幼,临杀戮时是如许痛苦。
他目已瞎,手已断,但耳未聋,心仍清楚。
他只巴不得自己马上身死。
人都杀完了,房子珠不令把三十五颗头颅“咚咚咚咚咚”的,往他面前一扔!
“哪,三十五颗人头!”房子珠跟他说,“一个也不少,有你老母和儿女的,全都在那儿了!”
她居然嘻嘻笑道:“这些年来,你也丢了我不少次了吧?我还真忍耐了你不少时候,哩!现在,该你还我的时候了!”
她又仿佛记起了什么重要事情似的,忙补充道,“你大概指望还有个忠心当家程巢皮吧?此际,他大概已结余老三哄去叫天王那儿,给查叫天大卸八块了!以前你有九名当家,都是忠心干部,但这几年来,全因为你只顾淫欲,只练绝世神功,而让他们死的死、散的散,不折在敌人手里,也丧在我手里。他们全给你丢弃了。现在剩下的,除一两个外,全是我的人。你昏庸至此,也该认命了吧?”
“别恨我,这是天收你。”房子珠居然大咧咧他说,而且一刀所了下去,不是要詹奏文的命,而是把他下体的活儿斩断了下来,在“东方蜘蛛”惨号声中,她滋滋油油地道:“丢,我只是替天行道。”
——这样子的“替天行道”!?
龙笑兰惊心动魄,为之颤栗。
因此,一急之下,动功难聚,反而一时更冲不破受封制的穴道,却一直听到外面有一些特异的声响,就像砍瓜切莱一样,又似闷声落地之响,间中又夹杂些许锐风破耳的异动。
“心中一定很恨吧?”房子珠就像一只捕着老鼠的猫,巴不得连爪中的活鼠整个遍体鳞伤,才甘心吃了它,“告诉我,你最恨谁?”
詹奏文喉头只发出唬唬的哑声。
“你最恨谁,”房子珠居然自荐,“我替你杀了他。”
詹奏文说了一句话,但血水已不住的从喉头而上来,话说到了嘴边,都成了血。
房子珠没听清楚:“嘎?是吕碧嘉?”她作态要听明白一些。
吕碧嘉笑了:“他当然恨我。没有我的‘又一骨’,凭他的警觉,一定会省惕我们的得动;以他的‘吠月神功’,大家也取之不易。”
他一面承认这些“恨”她的理由,一面其实也是向房子珠表态认功。
因为他已不怕报复。
詹奏文已经彻底的垮了。
他已不必怕这个人报仇。
——他已完全失去了报复的能力了。
房子珠却向詹奏文保证道:“不如这样吧;就看在你信重我的情义,你选一个你最恨的人,我替你报仇好了。”
詹奏文只在喉里荷荷的嘶响着。
吕碧嘉只觉得房子珠这建议很有有趣。
“是不是请他拿刀,和我决斗?”
“是,”房子珠眉花眼笑,“你果然是叫天主的爱将,一说就懂。那你就做做好心、把刀设法给他拿着吧。”
吕碧喜也笑了起来,索性把这出好戏唱完。
她把刀递给詹奏文,没用、接不着。
她试了很多方法,最后把刀柄强塞入詹奏文嘴里,让刀尖向着她,笑揶道:“你反正练的也叫‘吠月神功’,就像狗一样的把刀衔着吧,像蜘蛛一般咬我吧——你好运气的活,说不定能一击而中,一刀杀了我呢!”
然后她半转身子,向房子珠道:“我差点忘了告诉你,刚才这儿还闯入了个——”看到这儿,听到这里,仍在柜子里的龙舌兰,一颗心都几乎飞了出来。
完了!
吕碧嘉想起她了。
——这恶毒要把她匿藏一事抖出来了!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完全出乎龙舌兰的意料之外。
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目是所见的景象。
但很快的,她又明白了。
房子珠一面听吕碧嘉说话,一面笑着,然后突然出手,把吕碧嘉一椎。
这一推,吕碧嘉是完全没有防范的。
她猛然着了一记,在后一退,用以卸开这陡然的力道。
但房子珠就是要她退。
她就是要推她往后退。
五、大王,借头一用
“嗤”的一声,詹奏文嘴里衔着的刀,便自她背后扎入,从她们前突破而出,一截明晃晃的刀尖,连同大股血泉,一齐汹涌而出。
吕碧嘉尖叫了一声,整个人都僵住了,但凸出手双目,死死地盯住房子珠。
房子珠拍手高声笑道:“大家都看见了:昌碧嘉阴谋背叛,重创大王,詹大当家神勇无比,临危复仇,最后一击,手刃元凶吕某,得极大仇,死的光荣!”
她还不忘补充了一句:“吕碧嘉为叫天王做事,死而后己,死的光荣,死得壮烈!”
大家都附和拍手、叫好不已。
房子珠一再得手,“敌手”已尽为之歼灭,不免洋洋自得,故意相询:“好妹,妹,你要告诉奶奶什么事呀?说下去蔼—”昌碧嘉只瞪着她,喉咙格格有声,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她的眼光之毒之恨,连一向心狠手辣的房子珠看了,也不免心中一阵颤栗。
说也奇怪,正好詹奏文这时一刀得手,惟吕碧嘉中刀时后退、拧身之劲,也使刀锷几全抵入咽喉,值得他满口是血,连剩下的尖齿也圭倒吞入肚,他的嘴里也咿呀作声,跟吕碧嘉一样,也语不成音。
他们语不成声,龙舌兰可是又有了希望——毕竟,吕碧嘉来不及供出她匿藏之所来,就已经遭了毒手。
只要房子珠不知道她在,他便有机会突破穴道,一旦不受禁制,便有机会逃出生天了。
地下由自主,因眼前发生的怵目景象而心乱,外面传来一些“异响”,她也不再关心,但她的武功习的是“三心两意,一心存乎”之妙用,正好心越乱愈发挥作用。
她的穴道其实已近冲开了一半。
只听房子珠格格笑道:“你们两个,都在喉头里格格有声,有何指示?如有遗意,一定照办!大王,该不是你一直在喊。给我一个‘鸡尾巴’?”
她故意模仿詹奏立平时说话的语音,装模作佯的调笑着。想她平时对这“东方蜘蛛”,处处唯命是从,馅媚犹恐不及,极尽诱惑之能事,而今却对一个垂危的人如此狎弄侮辱,可谓歹恶已极。
詹蜘蛛依然作不得声。
吕碧嘉却断断续续挣扎艰苦地道:“……你敢杀我……你就不怕——”“查天王生气?”房子珠盈盈笑道:“其实。我们‘流氓军’,早已分成‘禽兽兵’和‘畜生军’二路,优秀的大部给叫天王吸收过去,交给马军师和‘大限神君’蒋破晓调训,至于我们这儿的联系和调控,实则早已由余老三逐渐取得天王信任,接掌了过去他本来就是叫天王身边得力助手余乐乐的胞兄……而姑奶奶我也不日就直接跟从叫天王;直接成了他旗下大将——”她说得春风得意,“说不定,还成了他的‘查夫人’、‘天王夫人’呢!阋丫挥杏茫够罾醋魃酰 ?
吕碧嘉睚眦欲裂,惨然中眼光吐露出凶狠歹毒之意,连杀人不眨眼的辛不老、雷越鼓、吴中奇看去,都为之胆战心寒。
“你好毒……可惜你下手早了一步,永远也不知道我说的……说的——”“你说造反的人鸣?那不说是‘阴阳小生’陈十当家吧?他刚才还是英雄,放箭伤人救俘虏哩!光凭他一人,能做得了什么?迟早还不是给我翻出来整治得死去活来1”房子珠完全不把此事放在眼里,“这种事还要你告诉我不成!”
吕碧嘉只冷笑。
——毕竟,还是有一件事房子珠是意料不着的。
房子珠看了她的的诡笑,忽然有些疑惑,问:“你还有什么秘密?”
吕碧嘉不说,也若游丝。
房子珠看出端倪了,一把手揪住昌碧嘉的衣襟:“你有什么没告诉我,快说!”
吕碧嘉怪笑了起来。
房子珠急了,一手掏出支金鞭。指抵着她的头颅:“你说不说!?不说我就一鞭咂了你的头!”
吕碧喜马上仰起了头,眼神发亮。
房子珠一看,就知道她求死心切,而且确隐瞒了件重要的事,立即把口气放软,柔声温语地道:“你的伤还不严重……你只要告诉我,那是什么事,我说不定不杀你,还替你止血,全力跟你治好它……”吕碧嘉双眼无力地一翻,有气无神地问:“你说我还有得救?”
“是呀。”
“你说可以治好我?”
“对呀。”
吕碧嘉突然格格地狂笑了起来。
房子珠愕然。
昌碧嘉猝然披身,头一甩,双掌击向房子珠。
房子珠一向保持警觉,昌碧嘉垂死反扑,她闪身急退,但没料对方刀仍在身,竟仍如此凶暴,如此猛然拔身,刀已离胸,伤处血喷如泉,不禁为对方凄厉所慑,虽避过攻袭,但吕碧嘉的头颅猛列的与钢鞭棱锋相撞,立时血流披脸,当堂气绝身亡。
房子珠这一下,犹有余悸,心中忐忑,却听外面一人长声笑道:“姑奶奶别忧心怔仲,她要告诉你的事,我全知道。让我向你禀报吧!”“人随声到。
房子珠显然是很欢迎这个来人的。
她一听他的声音就笑。
一见他的人就拥抱。
来人很瘦,很干,整张脸都似插满了竹签,额上又似镶了个大咸蛋,形貌古怪。
不过,房子珠通常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就是因为他有利用价值。
——现在,正是这个人最有价值的时候。
房子珠若要重入中原武林,反击围剿她的势力,就一定要靠这个人。
——“东方蜘蛛”只属草莽枭雄,至多只能驰骋山野,纵横大漠,跟他在一起,再威风也不过是当上押寨夫人,休想再扬威于中原武林。
叫天王则不同。
他名重天下,在黑自绿武林同道、江湖各大门派都有地位,在庙堂朝廷,一样能执牛耳祭酒。
而这余华月却是查天王麾下重将:余乐乐的兄弟,只不过两人际遇,从小不同,也自小分开而已。
如今,有这余华月帮她、支持她、站在她那一边,自然就可以“不要”吕碧嘉了。
所以她当然欢迎他。
热烈欢迎他。
不过,余华月一出现,第一件事并非跟她拥抱,而是向垂死濒终的詹奏文抱拳稽首,疾说了一句:“我奉天王之命,非杀你不可!”
他再鞠了一个躬:
“抱歉,大王,借头一用!”
话一说完,刀光疾闪。
他抄起那把刺入过吕碧嘉的刀,一刀斫了他老大詹奏文的头颅。
第十一章折堕之美
一、请君出柜
断颈还在咕嘟、咕哝的标冒着浓血,好像一个醉老头在讲呓语。
一刀斫掉詹奏文的头后的余华月,把刀交回给房子珠,道:“老叫天王一直教会我们一件事。”
房子珠补了一脚,把那一直在日血的身躯踢飞出去,道。“什么事?”
在这阶段里,大凡是有关她未来“夫婿”(或猎物)的事,她都有兴趣听。
——她要等到“嫁”了过去,跟他“长久”在一起后(所谓“长久”,有时是一个月,有时是半年,有时甚至是三五年,又或是三两天),总之,她一旦对他“生厌”了,就会巧妙而彻底地篡夺了对方所拥有的一切(自然包括财库、武功和权力),然后再把对方打倒、杀害,取而代之,又去寻找另一个“目标”。
她手段利害,行事狠毒,通常都不留痕迹,不遗活口,但到底还是给江湖中人知悉了,都要合力除去这一大害。
所以她被迫离中原武林。
被逼投靠“东方蜘蛛”。
她现在要重归江湖。
她一定要得到“叫天王”的支持,才能够完成这个心愿。
“流氓军”的恶名,已使蔡京、童贯,朱励、王黼,梁师成、李彦这些人,慢慢形成负累。
他们虽利用过詹奏文和“流氓军”做过不少伤天害理、铲除异己的事,可是,当利用价值告一段落,而且,“流氓军”之积怨已愈来愈甚时,又有别的势力如“太平军”已足可取代“流氓军”的地位,加上詹奏文逐渐坐大浮嚣,已不太接受调度指挥,这些朝廷“重臣”,便密令“叫天王”顺此追杀孙青霞、对付铁游夏、消灭“用心良苦社”之便,一并也把“流氓军”灭了。
叫天王自己也有充分的理由铲平“东方蜘蛛”的势力,一是因为詹奏文目无余子,居然已有与他平起平坐之野心。二是詹东方已开始修习“吠月神功”,这种卑鄙也恐怖的可怕功力一旦练成,此人就极不易对付,也更不易收拾,三是房子珠与余华月已主动联结示意,他们可为他办好些事,余下的“流氓军”仍为他所控,只不过改座山头易个名号便得了,而且又能以残灭“疯氓军”和“东方蜘蛛”这等败类而对好正道武林,博得风评。
其实,在他发现这次叛变之前,“流氓军”的实力,大都已收编在军师马龙辖下的一支精兵“太平军”里边,由“大限神君”蒋破晓率领,跟“太平军”的首领“横眉枭雄”陈不该联骑纵横大森林与大深林一带,既双龙出海,首尾呼应,也便于控制,互为牵羁,正是用兵遣将的佳妙之道。
是以,詹奏文就合当遭剪除。
活该完蛋。
当然,房子珠此刻最渴切的就是巴结联络隶属于“叫天王”的势力。
她每一件有关查天王的事,都想知道。
余华月也乐于让她知道。
——因为他既有叫天王做后盾。这就是他过人之处。
“老叫天王说:遇上真正的敌人,如果已经出手,就一定要将之杀死、灭绝,然后才得意、高兴无妨——要不然,他一天下死,就会反扑.除恶务尽,斩草除根,也就是这个意思。”
“是是是。”房子珠陪笑着。她很清楚的知晓。要不是这个三当家今晚和一直以来都跟她合作出手,“流氓军”这些剩下来的干部徒众,她还不一定都能收眼,不服也不一定都能干掉,所以她对待他,自然与众不同:“却不知程巢皮那煞垦现在让三哥如何摆布了?是不是也除了根、绝了活口了。”
“你放心。”余华月说起这事,就颇为自得,“我们今早以领军攻打‘义薄云天’的名义,主要是让你们在这儿布署妥当,并且各自在营中军中彻底清除军中对‘蜘蛛王’死尽忠心的败类。没想到‘义薄云吞’那店里果然来了两个煞星,一个是‘淫魔煞星’孙青霞,一个是‘紫衣女神捕’龙舌兰,这两人在,言尖,于情那一股人马便不好灭,我们便撤了回来——”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龙舌兰听到这里,心跳也几乎停了一停。
她一见余华月乍然出现,就知道大事不妙。好像自己原就在风雨飘摇中一朵花,而今更已折了,堕了,开始堕落了——他不是兵分两路,一路回到主队来,另一路去会合查天王了吗?
——孙青霞不是追踪这咸蛋竹签脸的队伍去了吗?
——他现在在哪里?
——余华月怎会没声没息的回来了这儿?
——孙青霞是不是出意外了?
她现在,不禁为孙青霞担心,却偶尔听到,外面依然不时传来非常郁闷的微声,有时像几粒瓜熟落地,有时又似一头鳄鱼还是什么的,一口气吞食了三只死鸭。
在她眼前,鳄鱼倒是没有,长尾壁虎倒是有几只,有的已爬到她肩上,有一只比穿山甲小点但又像食蚁兽之类的物体,还在她腰间矗动着。
但一向见到小虫也会大叫的她,这次并没有叫出声来。
——是她不敢叫出声来?还是她的穴道尚未冲开?
身置险境的她,此际正是生死关头。
余华月正把话说下去,而且已露狂态。
大大的胜利和失败,都容易把一个人的真性情揭露出来。
“操!”余华月也有口头禅,几可与房子珠的“去!”相媲美:“他们以为我傻的,在尾跟踪我们,要知晓我们的窝,我的办法可简单,叫程黑煞带一封信给马军师,说明有人跟在后头,杀之便可,并暗示不妨把这送信的黑乌鸦一并除去。而我则倒过来,跟这一队由吴老五、辛老六带的队伍,看看是什么人跟来送死——”他这番话一说,辛不老、雷越鼓、吴中奇等莫不低下了头。
咎。
以及怕。
他们都知道房子珠不好惹,但余华月更不好应付——看一向横行的詹奏文的下场,便可得知谁惹得、谁惹不得!
“过来送上门的,是个女娃子——”余华月继续说了下去,“她是京城第一紫衣神捕:龙舌兰!”
众皆哗然。
房子珠已有点笑不出来:“我听说她武功不错,背景也有来路,临安龙家,颇有实力,她若来了,咱们得要小心应付。”
余华月呵呵笑道:“不必不必。我早随她之后,见她甩箭伤人——”房子珠忧然道:“原来是她射的暗器——我还以为是陈月华那小子!”
“操!凭他还,没这份能耐!”余华月一提起“陈月华”这名字就不高兴、许是不喜欢那辈份远低于他的家伙,居然名字也与之相反之故吧,所以十分明显的表示出不悦来。
“然后,他还躲进这屋里来。”
“什么……这老蜘蛛没发现她么!?”
“一进来发觉了。这吕老八总算还有点用,一早就布定了局,向老头子说明龙姑娘的身份,试想,龙舌兰长得相当出色,这淫秽者头又哪有不动心之理!”
“原来……这骚货说有人闯进来,就是要跟我提龙舌兰的事——现在她呢?”
“她不是老蜘蛛的对手,已给点了穴道,大概是怕你阻碍他的淫兴,所以在你进来之前,已把她给藏起来了。”
“没想到这老鬼临死之前,还要瞒着我风流!”她悻悻然的对那无头尸体阵了一口,又说。
“不过,他濒死之前,也再替我们解决了一大强敌。”
“便是。”
“却不知那姓龙的娃儿现在哪里?”
“这里。”
“房里?”
“就这口柜子里;”
“哈!她一直就在柜子里?”
“是。”
“那我们还等什么?”房子珠欢容满脸他说:“我们且来请君出柜吧!”
二、操!
他们走到柜前,自自然然的、不待人指挥,不需人调度,他们已形成了包围网。
在柜子的正面,是“洞房之珠”房子珠和“天师捉妖”余华月。
柜子后面椅着薄薄的竹茅相隔编织而成的墙壁,一左一右,则由辛不老和雷越鼓看守。
别外,吴中奇负责巡视,不管柜子里有任何物体打从任何一方窜出来,他都一定能看见,也一定能止。
必要时,他也一定会加以杀害。
柜子很小,长形,只一个人在里边也必定蜷曲始能容纳。
火光很亮。
通明。
他们已包围了柜子。
也包围了龙舌半。
龙舌兰纵再有本领,也一定逃不掉——更何况是一个穴道受制还受了伤的龙舌兰。
以余华月很客气,居然还在柜子前敲敲门:“龙捕头,你还好吧?可否出来相见。”
他一向都很客气。
他是那种就算是杀了人全家并夺了他的家产也把人的骨肉全啃掉了,但还是会在临走前在对方遗照前恭恭敬敬三鞠躬再行离去的人。
柜子里没有口应。
余华月又敲门。
依然温和,客气。
只用两根指骨——身体却离得远远的,仿佛恐怕有条毒蛇突然窜了出来似的。
房子珠却眼睛骨溜溜的转了转,道:“你真的看到她的穴道给封住了?”
“余华月道:“我还看到她软绵绵的给塞入柜子里。”
房子珠道:“那你用的方式就不对了。”
余华月道:“哦?”
房子珠道:“龙姑娘的穴道给人封制了,她又怎么开门给你。”
余华月笑问:“所以我该怎么办?”
房子珠也笑道:“你应该要怜香惜玉,替她拉开门户才对。”
余华月:“对,还是房大姊细心,那我现在总该开柜迎接或是搬动龙姑娘出来见见大家了吧?”
房子珠,“不过,龙姑娘既是京城紫衣女忡捕,而且是临安龙头世家的掌上明珠,又有名捕铁手、淫魔孙青霞、夫婿任怨撑腰,很不好搞,她出来这一登场,我们大伙儿这些当贼做盗匪的穷哈哈儿,还有口好饭吃吗?还有活路儿可走么?”
余华月:“只怕没有。”
房子珠:“我们还请她出来干什么?”
余华月陡地笑了起来:“可以用埃”
房子珠故作不解:“用?用来种菜淋花还是天热好遮凉?”
余华月却悠悠的回看雷越鼓、辛不老和吴中奇,以及一众高举火炬雄赳赳、剽悍悍的马贼。
“我们这儿的男子汉很多。”余华月脸上又出现了诡笑:“而且,他们大都饿久了,尤其在女人方面,简直是色中饿鬼。”
“他们确是魔鬼野兽一般的男人。”房子珠笑盈盈地道。“可惜,我不能每个都满足他们;”她用手一刮余华月的面颊,娇笑道:“我怕你妒嫉。”
余华月轻轻抓住了她的手,且把她扯到身边来,“我是会炉忌的。”
房子珠身子已在轻轻扭动,看得在旁的男人全都喉咙搐动,都升起了一种原始的欲望,唇裂舌干。
“我也会嫉妒的。”房子珠用眼睛去瞟那一众如狼似虎的汉子,“听说龙姑娘貌美如花,是武林女侠中的美人儿,其艳名绝对能排在前三名之内。”
余华月舔了舔干唇:“我也听从过,今天见过了,是果然名不虚传,美得堪称人间绝色!”
房子珠脸上还是笑着的,但眼里却有一种奇异碍有点令人悚然的光,瞅着余华月,道:“你想不想试试?听说她还是个处子呢!”
余华月面颌抽搐了一下,道:“我想,很想,可是我不敢。”
房子珠媚笑道:“为什么?”
余华月的手要摸向她的“要害”:“因为我怕你。”
——所谓“要害,是女人的“要害”,或是男女之间的“要害”。
“你怕我?”房子珠的脸上出现了一股神态,这样的容态纵然在平时已够狐媚了,而今在火光映耀中,还突显出一股狠骚来,“我怕你才是。而今,你已是叫天王手上的红人,叉有余东天为你掠阵,陈贵人肋你一把,李财神任你挥霍哪有你怕我这回事?你现在已谁不怕!”
说着,他的手也“摸”在他的“要害”上。
——对男人面言,这种“要害”往往也很“要命。”
余华月脸上的咸蛋又好像几乎裂了开来,从里面不知飞出一只蝙蝠还是游出一条水律蛇什么的,然后他忽然诡笑问:“作为一个男人,最不该得罪的是什么?”
房子珠想也不想便答;“女人。”
“尤其是美丽的女人。”余华月用手拧她嫩出水来似的面颊,“特别是你灾种又美又狠又聪明的女人,谁得罪了都没好下常”房子珠别过脸去,一双妙目却是盯在那柜子上:“我也听说临安龙头小筑龙家老大是惹不得的人,谁得罪他的掌上明珠龙女侠,都下会有好下常”“操!”余华月啐了一句:“我们几时得罪龙女侠来着!你没看到吗?是詹大当家练功发了狂,奸杀了龙女神捕、又奸杀了吕碧嘉,我们才只好被迫除去了这样一个痪癫发狂的老人,我们是行侠仗义,大义灭亲,我们谁也没惹,哪方面的也没得罪,是不?”
“是是是,”房子珠一点也不示弱,反而用手也去拧余华月那张诡异的脸,“有时,我觉得你越来越可爱了——你脸上要是拔掉了这些讨厌的竹签,就一定更可爱一些!”
余华月摸摸自己脸上折纹里藏的竹签,耸耸肩道,“那可是我救命的把式,你不喜欢,我也没办法!”
“操!”这次房子珠故意“放弃”了她愤说的“丢”,而仿余华月用了个“操”字作为开为:“这把戏岂止于救命绝技而已?我知道你玩意儿你还用来对付给你奸杀过的女人呢!”
余华月做出了一个无辜的表情:“有这回事?——我可从来没用过它们来对付啊!”
房子珠这回却认真了起来:“免了,这玩意儿我担当不起,敬谢不敏。这一年又三个半月以来,我观察过二十六名你奸杀过女子的尸体,她们都给你这‘玩意’弄得遍休鳞伤、满身窟窿,下体更血肉模糊——我看,今晚,该是轮到龙姑娘有福了。”
余华月笑了。
阴阴地笑。
“你是暗示我;要用这绝活儿来服待她?”
房子珠媚眼如丝:“你的‘飞签一杀’,本来就是女人的煞星。”
然后她又嗳嗳地柔笑道:“听说你的兄弟那一套‘东天一棍’也挺厉害的。”
余华月哗啦一声嗤笑了起来。
他不常笑。
他一向都认为人生是无奈而悲修的。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要更大的权力,以让自己不那么无奈,而多制造一些他人的惨事,来减轻自己的惨痛。
他是那种标准的“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痛苦上”的人。
他不喜欢别人提到他的兄弟,余乐乐。
这是隐藏在他心底里的一个秘密。
由小到大,他们虽为同父母所生、同一环境里长大,但就不知怎的,作为哥哥的他,就不如弟弟幸运。
他给父母遗弃,可是乐乐却没有。
他在江湖上辗转闯荡、艰苦挣扎,终于闯出点名头来,挣出点地位来,但也成为众矢所的,远遁灵壁,加入“流氓军”。
最后为“屠杀王”詹奏文所收容。
他弟弟却完全不需要历这些困苦和风霜,就已搞出名堂,有了权势,成了“叫天王”麾下的重要干部。
他也工于心计、外表讲究,礼仪周周,让人不加防患,取得信任,但就是他命苦,他不幸。
余乐乐可比他幸运多了。
所以他才千方百计,不择手段,杀了不少人,夺了不少财,又让自己脸上镶“蛋”缝“针”,为的是要比余乐乐更有成就、更有威力,而且成功也更高、更强。
可惜事与愿违。
他虽然花了莫大力气,但始终胜不了他的弟弟,而且一“正”一“邪”,他“恶名”远播,他弟弟却“清誉”日隆,这使他更忿忿不平,心头恨煞。
不过;这些,他都没有向人表达。
他就算杀了他弟弟,也不会告诉人:他恨他!
他更下会让他弟弟知道:他妒嫉他!
一俟余乐乐受到查叫天的重用,成了“四大神将”之一的“诡将”,他反而开心见诚,跟余乐乐了无隔隙的“好”在一起,甚至在人前都猛夸他的弟弟:“他的成就比我高,”——虽然他心里却只想:他的运气比我好。
而且正在计划着,哼,你看谁的下场比较好!
如此,他因余乐乐而逐渐搭好了关系,也挣得叫天王的信任,成了“叫天王”派系布伏在“氓军”里的内应,而今终等到了机会,杀掉詹奏文而独当一面。
他也省觉自己和弟弟的关系很得重要,哪怕只是表面功夫,但在这重要关头,都得要好好维持。
——查天王信重他,别人给他面子,乃至“流氓军”支持他,“洞房之珠”不敢剔除他,都跟这“关系”很有点“关系”。
所以,他听房子珠这样提出来的时候,一向少笑但保持谦冲礼貌以自保的他,就故意哈哈笑了起来:“你知道我佩服你些啥子?我就是佩服你这种女人,前程无可限量。一面服侍那老蜘蛛像女奴一样,一面又可以跟我搞得热火朝天;一面弑夫们情,哈,却又能一面打我兄弟主意,敢不成‘流氓军’归人‘叫天王’麾下后,你又成了‘天王夫人’,可一点也不稀奇……所以,我由衷佩服得你要紧!”
“操!这算什么!我也佩服你!”房子珠在他面前,故意舍她惯用的“丢”字而劝操”字,当然也是示好的一种:让他感觉到同声共气的亲切,而完全信任她:“没有你,我们今天怎能成功杀了‘老蜘蛛’?没有你‘老蜘蛛’早已把‘吠月神功’练成了,你设法引入‘一哨大盗’何半好,杀了他那宝贝儿子,让他心乱,走火入魔,半疯不癫,性情大变,我们今天才能得手!”
“还是你厉害。说真的,我比不上你。”余华月恻侧笑道:“我忙这忙那,没啥好处,你不但嫁一个上一层楼,还杀一个得一大堆好处——而且,你客人杀人的时候,甚至在淫乱至极之际,脸上表情还那么纯真、无辜,这点试间有几人能为之?”
“你别损我了。”房子珠依然笑得睐睐的,“你没好处?‘流氓军’现在可是归你调度了。”
余华月看着她,就像在月色下、火光中观赏什么绝世奇珍似的。
“你不是一样有好处吗?不然,老蜘蛛的‘吠月秘籍’到哪儿去了?那可是莫大的好处!”
房子珠一听,心里一悚,但美脸上还是笑得媚媚的,可是她心里却分明、清楚。
——这余鬼脸可比谁都精明、难惹,只怕有机会就得要先下手为强,以绝后患!
余华月却笑淫淫地看着她。
他知道这女人又狠又毒又堕落。
——却不是不易其美,不减其媚。
反而更媚,而且更美。
有时个,堕落也是一种美。
他觉自己也很堕落。
——那是一种无法拒抗的沉沦。
所以,他跟她在一起,正是天造地设,珠联壁合,不,粪坑遇着屎桶。
那有什么办法,人生,既不能昂扬、那就让它沉沦吧。
——沉沦到了极点,且利用沉沦作为自己的力量,也是一种成就。
所以房子珠一旦建议:
“我们还说那么多无谓话千啥?先把龙女神捕请出来,你先行乐一乐,再让众家兄弟们分享了再说吧!”
余华月马上表示赞同。
事不宜迟。
夜长梦多。
所以他开了柜子。
用他的十字枪。
他一向谨慎。
必要时,他狠。
——能狠能忍,必成大器。
他就是这样子的人。
三、请数到十
此际,他就用十字枪去撩开长柜,一面诡诡的笑道:“龙姑娘,出来吧,我从一数到十,你若不移莲步,我就只好一枪戳进去了。”
房子珠听了,吃吃笑道:“你想插她罢了,不必找借口了,她要是能动,早就出来了。
你整人也真够绝了。”
余华月带点森冷的得意,一抹面颇,伸出舌尖,舔舔干唇,道:“那我就少数点好了,就从一数到三,要是三声之内我还不出来,我就只好——”说到这儿,不知怎的,他却忽然生起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其实谁都在倒数时间。生命,本来就是时间的倒数。心跳,一生人著只跳动一亿次,那么,多跳一次就少活一次;同样,眨眼,呼吸,乃至睡觉、吃烦、造爱、见面,莫不如是。
见一次少一次,做一次少一次。
——他这样为人倒数时间,但死亡或生命之神岂不是也正为他倒数生命余剩的数字?
就在他嘴里开始数,“一……”心里正陡然升起时疑问之际,忽然听到有人这样说。
“二、三,我替你数到三了,”那声音很尖,很锐,好像一开口就要伤人,锐气也很盛似的,但又绝对不难听,而且很有威严,好像他说出来的话。别人就一定会听从,或者他完全不在乎别人听不听,又或许他已肯定到头来没有敢不听会不从。
“现在从四请数到十,我要这儿所有的人都退出去,外面的人全放下兵刃,撤走,井要你保证发誓不再组合这一彪流寇,还要不许动龙姑娘一分一毫,以及留下房子珠就缚,我就放你们一马。”
然后他补充道:“只是暂时放你们这一次,下回要知道你们还在活动,不管毁约还是作孽,我都会把你们杀个片甲不留。”
余华月一听到这个人的语音,打从心里头冷了出来。
在这炎夜里,他只觉一阵又一阵和寒意,他不用回头,已认得这个人的声音。
他在这一刹间已省觉:
他以为最得意之际,就是最疏忽的时侯:他故意在“一山树”作出“兵分两路”,让龙舌兰去跟踪,他尾随其后追踪了过来。
却不料螳螂捕蝉,而黄雀在后。
他跟蹑龙舌兰,但有人亦跟在他后头,直踩入“流氓军”的大本营来。
——大家都忙着狙杀老蜘蛛,也顾着去对付女神捕,却忘了还有个大淫魔:孙青霞!
来的当然就是孙青霞!
他还是回了头:
一个冷漠、孤独、傲岸、决绝的脸容,手里有剑,背负长琴。
果然是他。
他来了!
余华月在今天与他一会面,已连败数次,每次都受制于此人剑下。
当然没有人比余华月更明白:这号煞星的难惹、难搞、难对付了!
可是房子珠没有见过孙青霞。
但她一看到他,眼睛就亮了。
“他就是孙青霞!?”
她小声问余华月。
余华月点头,枪尖有点抖动。
房子珠的眼睛更亮了,仿佛连面颊都有点烫红了起来。
“放下你的枪!”孙青霞一字一句地道:“这次我不会再饶你的命。”
余华月正想说什么:也许他是想跟孙青霞协调、谈判,甚至拿手上龙舌兰这人质作威胁……但谁都不知道他的打算是啥,房子珠已低声吩咐他:“杀了龙舌兰!”
“什么?”
“不杀她,他一定会救她。他们两人联手,岂不更可怕!?”
“……这孙淫魔不好惹得很。”
“你怕什么?我们有这么多人!快,杀了她,迟了就来不及了!”
“可是——”
他话未说完,甚至也还没说下去,房子珠忽然手一掣。
她不是向任何人发动攻击。
她只是把余华月的手关节处撞了一下。
她撞得恰到好处。
余华月的手一抖、一哆,手中枪,便不由自主地疾刺了出去!
“夺”的一声,整支近二尺长的枪锋,刺破了木柜,刺进了木柜,也刺着了木柜内的龙舌兰!
只听柜内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闷响,似略挣动了一下。便没了声息。
大错已成。
出了人命。
余华月本不想杀龙舌兰,至少、他决不想在这时候当孙青霞的面杀龙舌兰,可是,他的枪已递出去了,他已刺入她的肉体里,这个他完全可以感觉得出来。
他也明白他十字枪的威力。
而且还有毒力。
——柜子里本就没有躲避的余地,更何况龙舌兰的穴道早已受制。
他是亲眼看着她给詹奏文塞入柜子里去的:只要人在柜里,那就必死无疑。
他本来可不想龙舌兰死。
至少这时候不想。
——只要龙舌兰一死,孙青霞和他的深仇可就结定了。
而且这件事还绝不能传出去,要不然,跟他结了不解之仇的人可太多了,也太难应付了。
所以他现在只有一条路。
只有一条路好走。
杀了孙青霞!
没有退路了。
——没有退路可回头!
都是因为那一枪——其实是房子珠一撞之故!
第十二章冲冠一怒为红颜
一、妒火怒烧功德林
这一下变故,连孙青霞也意料不到!
他本来跟余华月就无深仇大恨,不解之仇。
他也知道余华月是有点怕他。
——所以对方绝不会无故对龙舌兰下毒手:至少不会当着自己面前下手!
何况,余华月跟龙舌兰也无怨隙。
可是事情竟发生了!
在他眼前发生了!
余华月竟杀了柜子里的龙舌兰!
他本来突然一出现,先予以警告,意图是先慑住众人,以致先保住龙舌兰(至少也不敢对龙舌兰下手)为第一目标。
要不然,贸然抢救,屋子内又黑又窄,兵刃密集,火炬又多,万一伤了龙舌兰,或烧了起来,局面都很不好收拾。
他虽然能持着剑、抱着琴来杀敌、逃亡,但总不能还抱了个穴道受制的女人来打杀一大窝土匪。
所以,他反而不作狙袭,以免令这群歹徒大过慌惶失措,他深知余华月是个奸诈小人,这种人有一个好处,就是不到最后头头,绝不会把事情做得回不了头、走了绝路。
因而他才先发话示儆,却没想到有此下场:他仿佛看见那娇媚的女人动了一下,余华月就一枪扎进柜子里,而全无迂回的余地!
这一刹间,他知道自己判断出了错误。
他红了眼。
发出尖啸。
这一瞬,余华月也愣住了。
但他的枪已刺了过去,扎了进去。
他已不能改变这事实。
他也咆哮了一声。
“孩儿们,一起把这厮乱刀子剁了!”
这个时候,除了杀伐,以命拼命,你死我活之外,还有什么路可走?
杀戮,虽然本来就是通向绝路的血路,但也是“流氓军”一向的习惯和作风,而今,余华月和“禽兽兵”也只有这条路。
只这条路可走。
——见余华月已因她巧妙的一撞而一枪扎入柜于里,房子珠笑了。
无论如间,她成功了。
她虽没见过这龙舌兰,但她却一向都知道她很美。
——“金花神捕”龙舌兰,人人只知其美,但很少人见过她。见过她的人都形容不出她的美。
——“紫衣女神捕”龙舌兰,大家都知道她美。也有不少人见过她的美,知晓她美的人见过了,都说她比传言中更美。
这本来也不关她的事。
可是她妒嫉。
她本来就是护火怒烧功德林的人,更何况像她这种人,平时也没啥功德可言,造孽却早已成山。
不知有多少无辜的女子,因为跟她“嫁”过的丈夫有“过从”,而丧于她手下,其他跟她有冲突、争执的女子,毁在她手上的也不知几,吕碧嘉只不过其一。
她是那种只许自己靓,不准别人比她美的女子。
她美,而且狠。
她要不是那么美,也没那么狠,她就决不可能冒起得那么快,曾经那么多次掌有大权、博取大人物的信任。
她要不是那么美,而且手段又那么狠,她也不至致趴得那么快,摔得那么重,倒下的次数会那么多了!
她无端妒恨龙舌兰,原因倒是充分:
一,龙舌兰天生的“兵”,她一直都是“贼”,她自问人美,且聪明又懂得把握时机,却是为何她一直是贼,而对方一向都是兵?
不公平。
二,龙舌兰摆明了要抓她,她早已收风声,加上龙舌兰既到了大深林、大森林这一带。
自然就是一并来对付她的。
她得先下手为强。
三,龙舌兰天生就是好命,她长上有龙端安,夫婿有任怨,慕恋她的人有仇小街,还有照顾她的人铁游夏,而今居然又多了孙青霞!
她实在妒火中烧。
四,叫天王已下令“清除”龙舌兰和孙青霞。既有上令,领功为要,那就不必客气了。
她一向郁认为,有许多该示的人结果都没死,是因为下手的人太拖泥带水,太多顾忌之故!
她?可百无禁忌。
五,看来,这“女神捕”居然潜入“老蜘蛛”房中,以那老淫虫,只怕早就不会放过她。加上老三跟踪她回来大本营,看他那死相,九成已对这女狗腿子起了淫心。连同淫魔孙青霞都是为救她而冒险闯入的,其吸引力可想而知。
这样的“劲敌”,她怎会让对方活下去?
六,何况,孙青霞乍现身时的那番话,摆明了:她,是要抓的;龙舌兰,则一定是要放的——形成如此明显和强烈的对比,厚此薄彼,难道她就不是人吗?
所以,她立意要杀了她。
她甚至连看也不看她一眼,见也没见过她,就要杀了她。
是以,孙青霞一亮相,话一说出去,她已使余华月出了手,快,绝,且无挽回余地,至少,除去一心头恨、眼中钉也是件快意的事。
她不但使余华月出手。
她自己也出了手。
她的手一扬,夺、夺、夺、夺、夺、夺,六把飞刀,全钉入柜里!
她这样做,其实也不为什么,只为杀了一个声名比她好的美丽女子。
女人的妒火本来就是不可理喻的。
炉火中烧,造成的后果往往是不可估计的。
“妒”是死症,不仅对女人如是,男人又何其不然!
——有几个英雄儿女,能过得了“妒嫉”的关?
二、刀口上的一滴泪
六刀钉入柜里!
局面已无可挽回。
——生已成仇人。
——死已成定局。
余华月已下令大家台力将孙青霞立地打杀!
——幸好敌人只一个,而他身边有两百多个兄弟!
孙青霞武功再高,剑法再好,也断断打杀不了两百多名剽悍、狂暴、残勇善战,如同疯虎出押、兽性大发的暴徒、恶匪。
谁也不能。
孙青霞红了眼,放出剑,怒火冲冠,致便他的头发几乎根根倒竖起,他连人带剑,冲向余华月和房子珠。
这之前,他和华月、房子珠相隔还甚远。
至少隔了十几个人。
——十几名“流氓军”的人。
而且都是好手。
——凡是能进入“黑房”参与杀害“老蜘蛛”的,当然都是房子珠或余华月的心腹人马,同时也是百里挑一的高手。
但只不过在片瞬间,孙青霞已到了余华月和房子珠的身前!
在他们两人之间的人,却都倒了下去。
溅血。
血飞溅。
火炬陡然一黯,落下,黝淡,却又忽然蔓延了开来,一时黑房变得火光熊熊。
持火炬的人都倒在地上。
他们已倒在血泊中。
剑如电。
电剑。
谁挡谁死。
谁不拦也死。
一下子,已死了十一人。
孙青霓已面对余华月。
余华月因有前战之各鉴,决不肯让孙青霞出招在先,故而绰枪、抡杆,枪身又发出惊人的呼啸,旋起了一种巨大无朋的、摧毁绝灭的旋风,砸向孙青霞。
他抡枪的气流,使整座焚烧的茅顶和茅壁,在黑夜里翻飞出去,火球样的一大片在黑风里狂舞,恰成奇景。
孙青霞看也不看,一剑急刺其咽喉。
尽管余华月能一枪粉碎眼前这人,但喉咙则势必为这一剑所洞穿!
他还记得自己咽喉为这一把剑抵住的森寒感受。
他急退,枪依然飞掷孙青霞。
孙青霞人随枪起,跟看要给枪锋贯穿,他却巧妙地用一只手上的一只手指的指尖轻轻一点、一拔,那一枪已变成向房子珠砸打了过去。
房子珠这时正向孙青霞发出了暗器:
一点银光破影来!
孙青霞乍见一蓬银芒,迎面而至,但他不知是要送死还是殉死,不退反进,竟在此是急取冒攻。
他的剑在前。
剑光通体发亮。
剑锋发出嗞嗞之声。
银针竟全都给一种奇异的诡劲,吸得全黏住了他的剑锋。
他左手却在虚空中上下一抄。一夹,夹住了两针。
黑针。
——黑针无声,银针只是幌子。
黑针才要命,才是主力。
但黑针却依然瞒不过孙青霞明利的眼睛。
这时,孙青霞人已逼近房子珠。
房子珠一折腰、一翻身,手中掣刀,口中发话:“孙大侠,别打,我久慕你的大名……”他不希望跟孙青霞交手。
她从来都不愿意跟男人搏斗——在床上“肉搏战”当然除外。
她一向都认为:跟男人拼命是很愚蠢的事,那是侮辱了女人天生卓越的本领。
所以她想先稳住孙青霞,再吸引了他的注意,然后再说。
——她根本就不相信:一个给她吸引住了的男人,还会“狠心”跟他交手!
那时,就只有她“杀”他的份,而绝没有他“杀”他的机会。
没想到,这次她错了。
愤怒中的孙青霞,根本不听她说话,也不容她分说。
她掣用刀的时候,就看见剑光。
她想用刀抵住剑,但余华月的枪已旋舞飞砸而至!
——这一枪本是攻向孙青霞,但不知怎的,孙青霞在一指之间,已扭转乾坤,现在那一枪,带着惊天动地之力,向她掷来。
她一面在心里咒骂,一面用六种身法、三种刀法和两种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借力卸力的秘技,这才勉强把那一枪的威胁解除。
可是孙青霞的青锋已到了她的咽喉。
这一刹间,她感觉到那剑尖极冷极冰极冻极寒极可怕,即将、马上、已经刺破她的颈肌,切入她的喉头,深入她的血管里去了——她因一种队来没有的骇畏,因而闭了眼睛,虽然只那么一刹。
但孙青霞却突然身形一跌。
急跌。
也就是说,在这一跌的同时,他原先向房子珠刺出的一剑,已消失了,不存在了。
房子珠喜出望外,睁开双眼,却因而魂飞魄散。
因为她看到的居然是:
颜色。
艳红色。
——在这样的夜色里,在这般的火光中,她居然看到的是漫空的艳红。
她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但他已来不及闭目。
不及退避。
她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花雾”。
花非花。
雾非雾。
——那的确不是花,也不是霉,而是一种毒。
毒粉。
那不是孙青霞发出来的。
这时候,他只想一剑刺死房子珠,才不想用暗器招呼她。
何况,他也没有这等下三滥的暗器。
那是余华月的暗器。
“花雾”就是从他额上那瓷制“咸蛋”里发出来的。
他趁孙青霞跟房子珠以快打快时,他无声无息地欺到孙青霞后头,要讨这个便宜。
但孙青霞却在他打出“花雾”之后,陡地“不见了”。
他的“花雾”打不着孙青霞。
但也没有打空。
他打中了房子珠。
——所谓“打中”,其比轻吻还柔,更舒服。
但房子珠却以手掩脸,发出一声惊心动魄、划天裂地的尖嘶。
之后,她的手就一直紧紧黏在脸部拉也拉不开,拔也拔不脱,好像有什么强韧的东西、把她的手跟她的颜面黏在一起了。
当她的手可以自她脸上拉扯开来的时候,她的手心肌肉,连同掌纹,已一齐印在她的脸上。
而她的脸肌,则一大片、一大片,连同肉和五官轮廓,给黏连在手掌上。
也就是说,她的脸已血肉模糊了。
可是却没有流血。
一点血也没淌。
房子珠第一件事就是拿刀。
拿刀不是拼命。
——而是要借着火光,照她一向自恃自傲的容颜。
这一照,寒利的刀口上就多了一滴泪。
当然不止一滴。
泪,不住的落下来,正如这“大深林”的血,不住的飞溅流淌一样。
她看到了刀口上自己的脸。
她尖叫了起来。
一直尖嘶。
惨叫。
“宰了他!你们给我宰了他!杀了他!你们给我杀了他!谁杀了他,我什么都给他!谁宰了他,我什么都答应他!只要能活捉他,我给他当大当家——”她已形同疯妇。
但没人敢看她。
因为大家都在拼命。
限那出手不留情的剑魔拼死命。
大家也不敢看她。
因为她的形容太可怕。
——可怕得她一旦走出“黑房”,就没有一个部下认得出她就是那个曾经是千娇百媚的房子珠来!
其实,她在这等惨烈的状况下,狂嘶疯呼的要宰要杀的只,恐怕不只是孙青霞,只怕也有余华月的份。
不过、就这一点上,她已如愿已偿,不必激愤。
三、剑尖上的一滴血
这片瞬间的变化,十分急促,仓十分惨烈。
那是从孙青霞乍欲出现算起:
他一出现,房子珠便即时应变,使余华月一枪刺杀龙舌兰。
孙青霞始料未及,马上发动攻袭。
余华月也无退路,呼令手下围杀孙青霞,房子珠也一不做、二不休,飞也入柜,不让龙舌兰有活命之机。
但孙青霞在刹间已杀十一人,攻至余华月身前。
余华月先下手力强,抢枪飞掷。
孙青霞不理房子珠打话,挡开了她的飞针,房子珠几乎死于孙青霞剑下,余华月使出杀手锏,自面上的“咸蛋”打出毒雾,孙青霞却及时仆倒,“花雾”就“种”在房子珠的脸上,毁了她的吝。
电光火石。
快、奇而急。
并且十分修烈。
残酷。
人类的斗争本来就是十分残酷的。
房子珠和余华月本来都是非常残忍的人——可惜他们遇上了孙青霞。
孙青霞已经有好长的一段时间,不这样杀人了。
自从他加入了“杀手锏”的“崩大碗”后,受温八无的教化、影响,已尽可能不杀人了,之后,又受铁手的耳濡目染,能不杀人,就不杀人。
但不是今晚。
今晚的他,大开杀戒。
——是什么令他作出如此剧烈的改变?
仇恨?
正义?
——还是一种他自己也叙述不出、分辨不明的微妙感情?
杀!
他倒在地上之际,又杀了三名要替房子珠和余华月解围的“流氓军”徒众。
然后他才一剑刺向余华月。
——要不是他先解决那三人,余华月就一定躲不过这一剑。
余华月的“花雾”失手打在房子珠的面上,他已知悔。
——但打出去的毒雾又如何收得回来?
他一击不中,即退。
不但退,而且逃。
——遇上这样的敌手,只有逃遁一途。
他反应快,所以才躲过了孙青霞的一剑。
这一剑刺空,却“教训”了余华月:
光是逃,只怕还逃不过。
孙青霞剑快。
快剑如风。
而且孙青霞像是已吃定他了。
好像一定要他偿命。
他已看到了房子珠的下场!
他不得不心寒。
当余华月决心要逃之际,他反而反攻:
他发出了拿手“好戏”。
“飞签”!
“飞签一煞”发自脸上,飞袭孙青霞上十六处!
他算准了一点:
只要孙青霞挡掉这十六支有徐有疾、先后不一的飞签,他已退出“黑房”,外而有至少一百八十位兄弟,会为他挡架,会为他拼命,只要把孙青霞挡得一挡,延得一延,便不怕他再凶、再狠、再恙,自己也总有机会逃走了。
——“大深林”那么大,那么深,他绝找不到他!
所以他一面疾掠,一面打出了救命的飞签,只救把孙青霞阻上一阻。:只要阻得一阻,那便好了!
他知道自己一定能办到这点。
因为孙青霞武功再高,也只是个人。
他不是神。
是人就有极限。
他已在飞退,弟兄们已在外面重重包围此屋,屋里也有吴中奇等七八位弟兄正死命掩护他,孙青霞断不可能马上便杀得了出来。
何况,孙青霞在这一刹间,为了躲避“花雾”的攻击,还倒在地上,出剑应付其他几名弟兄的围攻。
而且,他已发出了“飞签必杀”。
——孙青霞能逃得过这一击,已算万幸,还怎么来得及追杀他!?
所以,他知道自己一定能度过此劫。
他很有信心。
他有绝对的信心。
只惜世上无绝对。
过信当梦碎。
孙青霞的人仍躺在地上。
但他已反手一剑。
剑在手。
剑气已发了出去。
“飞纵剑气”!
剑气飞纵。
剑在天涯。
气已至!
“嗤”的一声,剑风已至后头,余华月顿觉不妙,返身应变,波的一声,只觉限一蓬血雾,就发现一件奇事:四分五裂。
——那是他的脸。
他的眼居然看到自己的脸已四分五裂。
四分五裂的脸!
不但是一只眼看到,而是两只眼都同时看到。
——同时,是分开来见到。
余华月死。
那一道剑气,正射中他额头的那一口“蛋”上,射裂了蛋,贯穿了额,杀了他。
杀了余华月的孙青霞,在地上缀缀坐起,然后再蹲起,之后才慢慢站了起来。
他手里还持着剑。
但一时没有人敢动他。
这时候,余华月已仰天倒下,房子珠正疯狂似的掩面大叫大闹,飞奔出去召集弟兄。
孙青霞也没去阻拦她。
他只凝视自己剑尖上的一滴血。
很快的,连那一滴血也滴落了下来,剑锋又清亮如水,森寒似冰。
他手中有剑,背上有琴,一步一步的走,包围他的人都又惊又惧,一步一步的退,而且散了开来,一时谁都不敢率先向他动手。
他不看他们。
他当这些人不存在。
现在只有一件事情是他关心的:
柜!
四、无情剑客多情剑
柜子仍在火光中。
房子珠已冲到外面。
她呼啸:“大家快来杀了他——”
然后她就在火光中发现了一个十分可怖的事实:外面本来至少应该还有一百九十名以上的徒众,现在,至多只剩下一百三十人。
其他人都死了。
倒下了。
——都在不知不觉中给人杀了。
他走到柜子前面。
他的手在冒汗。
火光腾腾,他的心却在发冷。
他在柜子前,试探的叫了一声:
“龙姑娘……”
没有回应。
房子倒了,塌了,风助火势,火助风威。
火已烧得四面都成了火圈。
他在圈中,
火圈外包围重重。
夜在焚。
黑在烧。
杀伐阵阵,风在呼啸。
受伤的人在狂号。
孙青霞伸出了手,打开了柜子……
他一向是个无情的人,死在他剑下的人无数,可是,这一次,他要开启这柜子之际,他的剑在抖,手在颤,心在抽搐。
为什么?
难道他的剑虽然冰冷无情,但人已变?还是人仍杀手无情,却有一把多情的剑,斩不断也不忍斩断恩和情、义和爱?
你说呢?
柜子打开。
里面没有人。
只有血。
——一滩血迹。
人呢?
人去了哪里?
龙舌兰呢?
龙舌兰在哪里?
——她明明是在这柜子中的,穴道已受封制,而今却去了哪里?
“人呢!?”
孙青眼睛亮了。
他紧握着剑,怒啸。
但他的敌人蜂拥而至,用兵刃来回答他的问题。
一百二十几名如狼似虎、凶兽般的凶徒,红了眼杀了过来。
他一伏身,解下古琴,迅速伏下,打开机括,一时间,腾腾腾腾腾腾腾,火光闪动,火舌吞吐,惊夫动地的响声和眩眼夺目的利亮交错……敌人冲杀近前,呼喊惊嚎,又一个个的倒了下去。
他的琴在怒吼,吼的却不是琴声,而是爆炸。
像一头吐电放雷的怪兽。
腾腾腾腾腾腾腾……
敌人一个一个的倒下,一排一排的仆倒。
然后他的“琴声”轧然而止。
他又拔出了剑。
剑作雪色。
剑尖上仍有一点血。
他持剑向剩下的人冲杀了过去。
这时候,“流氓军”剩下的还不到六十人。
零星落索。
他杀向他们。
没有人能挡得住他一剑。
他一个人。
对方仍有五十几人。
但他一人追杀这数十人。
他一面杀,一面斥声问:
“她呢?她呢K”
他依然下手无情。
杀手无情。
——剑下不留情。
他全身都染满了血。
他浴血苦战。
不过,他的剑反而愈战愈清,越来越亮,打到后来,那剑更如有点高风亮节了起来,尽管他的人已杀得性起,状若疯狂,他甚至不让这些人有逃命的机会——尽管这么多人四散而逃,但他竟以一人之独剑去追杀每一个人一可是他的剑,却在火光映亮的火舌声中,发出一种极优美的丽芒和极动听的破空之声,就便什么佛光幻彩和仙籁妙韵一样:好像无情的只是人,而不是剑。
——但是剑是人使的,一个人要是真的无情,剑又怎会有情?
剑对人有情,可能会取人性命,人呢?
人对人有了情,是不是也一样会致命?
荒山,野岭。
腥风血雨,自骨成山。
剑气纵横,生杀予夺。
许或孙青霞是以杀止杀,血债血偿,但傲剑狂啸的他,并未能主宰一切,仍未能觅着他那回首暮云远的女神捕,龙舌兰。
最伟大的爱情其实是能把婚姻维持到终老,最美丽的爱情却可能就是中途分手。
——但为求得到爱情的美丽而离别的,只怕难免要失去真情。
真正的爱情仍是美丽的,可以永恒的。
激情是快活的。
有情是幸福的。
愿天下有情人未成眷属
温瑞安
高兴风流快活过日子,不出江湖已数载。
重出在望,信心依然如青山,不怕是非,只爱夕阳。
此书送我至爱小白,书出时我们已天各一方。她美。她好。她荒唐。我和她这一部大起大伏,大喜大乐,大刺大激,也大分大合。分手必须和淡忘同时进行,否则很伤。但恋爱的人都是爱受伤的。青春本无意,红尘却有心。一切是假,值得就好。情到浓时情转薄,未始惆怅是轻狂。悲欢离合事,阴晴圆缺梦,此事古难全,只好愿天下有情人“未”成卷属——“未”成、不是“不”成,满则溢,盈则亏,我衷心期许相爱的人会有一个全圆,哪怕自己没有,有时无就是有,分亦是合,无相是相,相亦无相。我们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时代,这辈子,这一年,与她共度,陪我一段,正好、真好。
一并感谢陪我们共度侠女何包旦,侠弟叶浩。还有大半个“神神化化”的“侠弟子”陈念礼,还有许许多多的好友读友:忧欢岁月,悲喜共度,情怀未变,初衷不负。
《风流》是《四大名捕战天王》的第二部,全书约四至五部。放心,会写下去。孙青霞和龙舌兰的故事还没完……风流人物,风流人散。
稿于九六年七月七至八日温白梁何
远游回“龙头”遇大惊大险却又有惊无险转危为安意外惊喜。
校于一九九六年七月二十一是入选新华出版社《香港回归丛书》之《香港的文化》部份。
附诗:
……春山爱笑
明天我的路更远
马蹄成了蝴蝶
弯弓射箭,走过绿林
我是那上京应考而不读书的书生
来洛阳是为求看你的倒影
水里的绝笔,天光里的遗言
挽绝你小小的清瘦
一瓢饮你小小的丰满
就是爱情与失恋
使我一首诗又一首诗
活得像泰山剑石惊涛裂峰的第一笔
——摘自76车千行长诗《山河录》十首中之一小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