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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名捕_打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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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瑞安《打老虎》
捕老鼠
第一部山梦
第一章惊天动地的寂寞着
太白山为秦岭最高峰,摩云插天,冰雪不消,像一个亘古的巨人,顶天立地,皓首做立于天地间。
寂天寞地,而且还惊天动地的寂寞着,这是铁手一进入武功县遥见太白山的感觉。
铁手经过吁陌地之时,金风细细,田间掠起了一阵曲折的稻浪,比海绿,更比浪柔。
铁手因为这人间栽种出来的美,而怔住了一阵子。
三五成群的小孩,拍手唱歌,有的手里捏着只正吱吱叫鸣的蝉,有的用绳于套住只会咽咽鸣响的青蛙,还有的瘪闹地赶着头眸畔呻吟炭色的大水牛,欢呼而热闹地走过。
没有比这更美的图画。
人间的景象要比画中的仙境更美。
仙境只是画者的梦,人间却是梦者的画。
铁手忽然把视线移到远处,原来那山还是在山外山处,远远的白着头,俯视着大地,既高做而深寒,但又与天地连为一体。
铁手看着那寂寞的山,忽然升起了一种奇异的意念:——那山,真在召唤着他;且带着一股诡奇的杀意。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他终会进入那座山去。
这时,一男一女迎面走来,有说有笑,正走过这段吁陌小径。
男的清俊随和,看去倒只有近三十岁吧,但从他眼神里流露的沧桑。表情间流露的倦意,还有双鬓间的微霜,便可知道,他实际上已四十余岁了,而且从他眉字问的起伏就让敏感的人觉得他是个不许自己变老的人。
铁手再去看那女子,第一个感觉是“小鸟依人”,第二个印象是“恬美”.但还未曾细看她的容貌之前,铁手突然觉得那男子似乎一震。
这一震,只是对方身体一种轻微但不寻常的震动,寻常人就算望定对方,甚至能触摸着对方的手,也未必能观察得到,但铁手却感觉出来了。
这使他改而去注意那个男子。
可是那对男女这时已经过了他的身侧。
铁手回头望的时候,那男子也正好回头。
然后那男子脸上,浮升了一种奇特的表情,他整个身上像被利针扎了一记似的,神色却像是一朵花以极快的速度绽放了开来。
“是你!”
奇怪的是,一向沉着稳重的铁手,也似被感染,有了相近的表情。
“是你!”
两人一齐发出大呼。那男子忽然涨红了脸,冲近,一抬腿,就踢向铁手。
任何人——就算是武林高手——出腿攻击的时候,上身。尤其是双肩,总是要微微一晃,或稍稍一沉,但这人出腿,毫无征兆,当对方发现他出脚的时候,往往已被踢个正着。
铁手几乎也避不过。
他及时沉肘,双手一交,架对了对方一踢,闪电般变招,要抄住对方的脚。
但那男子已然收腿,就像压根几没有动过脚一般。
他一击不着,立即后退。
很快,可是铁手更快。
铁手的手已快按到他胸膛。
那男子忽然回身。
在这生死关头,他竟把背门卖给对方!
就在铁手的手快要拍中他的背部之际,他的腿像鬼影一般,已到了铁手的腹际!
那女子失惊而呼,“碍…”
可是铁手那一掌,并没有拍实下去。
那男子的一腿也没有真的撑出去。
两人都陡然顿祝
“你们……这是干什么?”那女子兀自惊魂未定。
忽尔,两个男子大笑起来。
“是你。”
“是你。”
还是这两句一见面时爆出来的话。
两人兴高采烈的摇着对方的肩膀。
“好个庄怀飞!腿功煞是要得!”铁手衷心地道:“腿伤还没全好吧?”
我这路‘扫兴回风腿法’有瑕疵,还是瞒不了你!”男子笑着大力拍铁手宽厚的肩膊:“没想到鼎鼎大名的‘四大名捕,中第一把硬汉子,也到这穷乡僻壤,上山下乡,吃蚁喂蚊来了!”
“快别说这些闲扯淡!你出脚前还是爱扬一扬眉毛,没变!”铁手笑道:“你还是老样子嘛;总不会老!你看我……”“你怎样?”男子呵呵笑道:“我还是老样子,你却是名动八方,上达天听了!”
“怎么这么多混话!”铁手佯作不悦地道:“你在武功县任事……?”
“不比你老哥威风,但总算挣回个县行副总捕头当当。”
男子向他挤挤眼睛道:“我胆子小!但比你会计算,‘说句实在话,我虽然妒忌你,但要我像你这般为朝廷官衙拼老命,我可不干!”
“你知道,我这不是为官老爷……”铁手苦笑着分辩。
“我当然知道,你上有诸葛先生撑后台、而且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维护法纪,除暴安良。”男子半讽带笑的说:“咱们相交十几年、还有连这点都不知道的吗?堂堂大捕头这回驾临武功县,大概又是为了天大的公事了!”
“还不止我来呢,知审刑的杜渐。陕西总刑捕上风云都得往这里跑,没想到却在这儿让我碰到你,”铁手道,”我还要到楣县去呢。”
“劳动你老哥到这儿山野来,连‘铁面无私’的杜渐也惊动了,还会是小得了的事体么!”男子道:“总算,让咱们又会面了!”
“咱们又会上了!”铁手仍有点激动,不禁望向那女子。
“这位姑娘是你的……”
那女子目中还有一丝丝惧意。
很小家碧玉,也很娇柔的一个女孩子;看得出来是家世很好,娇生惯养,但又心地善良,并无小姐脾气的好女子。
“是谢姑娘,我叫她恋恋,”男子庄怀飞介绍身旁的女子的时候,有一种很满足,也很自豪的神情,“我们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希望你迟点破案,就可以先喝我们这一杯再走。”
“不管破不破得了案;”铁手为朋友高兴,”我都吃定你们这一杯喜酒了。”
“好!”庄怀飞满怀喜悦忍不住要溢出来,对铁手道:“她是邵知县谢梦山谢大人的掌上明珠,她是位很难得的女子……我真不知几生修来的福气。”
“你呀!”因为听到自己喜欢的人当面赞美,谢恋恋红着脸,她的声音听起来懦懦的,很好听,“一见面就打架,我给你们吓死了。”
------一个小捕头居然能得到知县大人的女儿的青睐,的确是不容易埃铁手这样想着,想到这叹别多年浪子般的好友,沧桑了半辈子之后,有了这么如意的红颜,心中也为他们祝福。
“确是很难得的了……”他感慨中却带了点罕有的神秘。
半笑着道:“原来是谢知县的千金……你放心,这回儿。大家往来机会可多着呢!”
两个人别重逢的男子叙着旧,话题特别来劲,但也没忽略中间那让人珍惜呵护的女子。
他们一起在长长的路上走着,后来铁手要去城里报到,大家约了会晤时地,铁手就说我一定会来找你,庄怀飞也表示就等他来,两人暂且各自分手,各取其道。
庄怀飞和谢恋恋很亲密,也很恩爱地走着,他们一面走,一面有着幸福的憧憬。
在这条烟缘道上,他们一度几乎不能携手并行,因为知县谢梦山当然不赞成自己的独生女儿嫁给一个随时都会“因公殉职”的捅头。
偏生谢梦山的权力,又大得刚好可以约束庄怀飞的举措。
直到庄怀飞逐渐有钱为止。
庄怀飞知道要娶谢恋恋,就必须要有钱,而且还得要非常有钱,有钱得可以不再吃捕役这一行饭,才不必受制于谢知县,如此才有望分庭抗礼,受到尊重。
庄怀飞在镇上开到第三家店铺和买了七块地皮之后,谢知县就对他完全变了态度。
尤其在知道他将要辞去衙捕班头的职位,他才放心让女儿跟庄怀飞一起赶街子、逛热闹,并表示庄怀飞是他的“得意门生”,他非常信任。
关于这一点,谢恋恋和庄怀飞都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否则,庄怀飞就要劝谢恋恋跟他私奔,而谢恋恋也准备不顾一切地跟着庄怀飞,不管到天涯海角。
他们是真的相爱。
他们是真心相爱。
“他到底是谁?”谢恋恋对武林中事并不太懂。
“他是铁手,很有名气的捕头,列为‘大下四大名捕’之一;”庄怀飞答:“这小子实在要得!当日我们一起闯江湖,在六扇门闯出名堂来的,就数他最好汉!”
“铁手?”谢恋恋秀眉微皱,她想不通怎么有人会姓‘铁”名“手”,“四大名捕?”
“对。‘四大名捕’即是冷血。追命、铁手、无情;”庄怀飞解释,“他们原名是冷凌弃、崔略商、铁游夏、成崖余,可是他们的外号太有名了,使得知道他们原来姓名的人,反而不多,不过,这四个江湖中人给他们起的绰号,倒很合乎他们的性情武艺。”
谢恋恋偏着头说:“那么这位铁大哥一定是铁石心肠,心狠手辣的了?”
“才不是,”庄怀飞见她可爱,用手拧了拧她的脸颊,笑道,“这外号只是形容他那一双无坚不摧的手,和深厚无比的内力。他在‘四大名捕’里排行第二,江湖人多称他为二哥或二爷。”
谢恋恋笑得像一朵娇柔的花,“我明白了,正如大家都叫你做‘打神腿’一样。”
“聪明!”庄怀飞摸摸她的秀发。近的山,远的雪,稻麦青青,忽尔生起一种与伊生死相依的感觉,“那山真美。”
“我们改天到山上看看。”
“看。.....?”
“看花呀,蝴蝶呀,兔子呀,还有雪碍…”谢恋恋发现他似没有细聆,娇缜地道:“你在想什么啊,你?”
“我在想……”庄怀飞有点怔仲地道:“要不是大案子,他便不会来这儿……”“可不是吧?他刚才还说,这儿他人生路不熟,还要你多多帮忙他呢厂谢恋恋依在他臂弯说,“可是,这又关你何事?”
“对,关我啥事!我一天当捕快,这儿的事就没少得了我的!”庄怀飞笑了起来,“不过,说实在的,这人追捕起犯人来,没有什么熟不熟的,总逃不出他的掌下……”“他来了,”谢恋恋抬起美眸看他,看他英气的眉字。英伟的脸庞、英朗的鼻梁。英秀的唇。英挺的气概,“这不就省了你的事吗?”
“有他在,我可轻松了,”庄怀飞笑着说,眼里己流露出一种难为人所察觉的隐忧,“可是,我还是去见一见红猫他们的好。”
庄怀飞是经验丰富的捕头。
像他这种人,自然懂得把隐忧藏在心底最深处,就算做梦的时候,也不会触及。
庄怀飞尤其精于此点。
可是谢恋恋还是看得出来。
她没有追问下去。
第二章铁打荆州
她问的倒是他和铁手的交往。
——她看得出来:庄怀飞跟铁手是有着深厚的交情。
“你们是怎样相识的呢?”
一向在闺中,对刺绣。女红。厨艺、琴棋诗书画无有不相的谢恋恋,向往的却是江湖上的风云轶事。男儿汉义气相交的铁血传奇。
“我们?”庄怀飞倒是想起了往事,笑得也非常神思逸飞的,“我们真的是不打不相识!”
——其实,他和铁手,倒不算是深交,但却很有情义:因为他们共过生死。
共过患难。
江湖上的男女。其实最注重也最微妙的感觉,就是注重这个:共生死。
同患难。
——而且也共富贵,同进退。
这点很重要。
——只有共历过这些,大家才是一家子,不然,只是猪朋狗友,凑热闹的脚色而已,醒时共交欢,醉后各分散,吃吃喝喝的酒肉朋友罢了!
只有在有难时同当,有敌时联手,有事时不离不弃,不危时不舍不负,你遇上问题时他第一个赶到,他得到喜讯时第一个就是通知你,别人骂他你比他还生气,你失恋时他比你更不平,只剩一两银子他让你用一半,你有百万家财对不会忘了他,这才是江湖上真正有过命交情的朋友。
如果你已有这样的朋友,恭喜你,夫复何求?如果还没有,赶快去至少找一个,让自己无枉此生。
当然,庄怀飞跟铁手的交谊,还没那么深。
不过,他们也曾是患难之交,而且是化敌为友。
他们相识时正面对一大堆敌人。
分别时却只剩下了他俩是朋友。
那是发生在十二年前,荆州的落马地一带。
铁手在荆州遇上一场晚雪。
庄怀飞则在落马地赶上一场杀戮。
所以他们同在漫天风雪的“三周庄”中作出一场殊死战。
——铁打荆州,雷打不入三周。
“铁打荆州”,人所皆知,荆州天险地利,固是兵家必争之地,易守难攻,闻名天下,但所谓“雷打不入三周”,指的便是盘踞在荆州落马地一带的“周氏三兄弟”的“老巢”。
——“三周”便是”单手棍”周丙,“双手金镖”周旋,以及“三手大劈棺”周东得三兄弟。
这三兄弟因恃着是朝中当权得势的大官王翻的远亲,加上他们一身武功,呼啸劫掠于荆州一带,号召了四十四名荆州绿林好汉为他们卖命,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无所不为。
白道中人不敢惹他,官府也奈何不了他们。
不过,后来州里来了位知州大人轩辕一失,此人清正严明,“三周”的日子就过得没那么惬意了。
轩辕一失虽有意铲除这等巨恶狂寇,可是,苦无人可以制伏“三周”一党人马。就算有人手可用,周氏兄弟一见轩辕一斗有意严办他们,他们便暂敛猖狂,力避锋头,还以三周庄名义捐款赈灾,赊米行善,若没有真凭实据或在犯案时逮个正着,或在他们居所取得赃物劫款,轩辕大人是无法动用军令,处治这于匪人。
可是,就连进入“三周庄”搜查一事;因周氏兄弟背后靠山权倾朝野,也无人敢执行一——旦周氏三兄弟将劫来的财物珠宝藏得够机密,抓不到辫子,搞不好就给这三头豺狼倒打一耙,告上朝廷,触怒王椭,那时丢官事小,还吃不了兜着走,走不了横着躺了!
但轩辕一失还是处心积虑要为民除害,要“动”三周。
他一面请救兵于京里的请葛先生,一面借重两位由他物色过来的江湖人物:一个是已半退隐江湖的捕房大老,人称“翻案十三妖”之一的”老虎狗”暴老跌。
这是一个怪人。所谓怪人,是指他脾气坏,也脾气怪,他行事风格怪异,上茅坑每一去一两个时辰,十分享受。喜欢与不善饮的人比喝酒,若是遇上能饮不醉者,他就比灌粥,要是对方比他能吃粥,他就比吞饭——总之,一定要赢。
此人擅于易容,亦善于替人翻案,而且,只要一进入搜索范围,不管物赃还是人质,都决逃不过他的法眼,一定给他翻查出来。
他为人行事作风虽然古怪,但极有才干,办事决不怯场,翻案不遗余力,作为“翻案十三妖”之一,他亦受之不疑,当之无愧。大家说他作风近似追命,他也很喜欢。
另一人便是庄怀飞。
庄怀飞那时仍未届中年。
——不过,无论什么时候的他,样子都十分年青俊朗。
他的腿法极佳,但脾气犟,从不屈附阿谏,办案办事勇。悍而精明,所以侦破的案子很多,但供职却不高,迁升得慢,,不过,却能得到知州吴大人的看重,把他保荐给轩辕一失,并且受到知材善任的轩辕一失之重视和起用。
当时的庄怀飞,外号“打神腿”,江湖中又号之为“神打无影脚”,他跟“四大名捕”中的老三追命,在武林并称为“六扇门中的四条名腿”,一时瑜亮。
轩辕一失当时的计划是:他想——清除地方上的恶霸,所以,得要铲除“三周庄”的恶势力。
但他的顾虑是:“三周”有高官撑腰,若无罪证,难以入罪,反易自招罪于朝廷,不得不慎。而且:“三周兄弟”虽然估恶不悔,但也时布施粮食,三兄弟至少其中有一个是乐善好施之上,甚得一般乡民好感,万一打草惊蛇,杀错良民,只怕除恶不成反为患。
所以他的方法是:希望内外呼应,先派入做卧底,在“三周庄”找出铁证,再里应外合,一网打荆轩辕本意是派庄怀飞混进去,他一向精于寻物觅人,但暴老跌擅易睿术,结果还是他去了,暴老跌虽未马上得到周氏的量用,但还是当他是一个外围的强授,一直未能进入核正好,那时,周氏三雄终于沉不住气了,乘夜洗劫了“东方世家”。
“东方世家”富可敌国,而且炫财耀富,难免遭匪垂涎,难逃此劫。
可是,三周庄的凶徒也够心狠手辣,不但手起刀落,诛杀了“东方世家”男丁十六人,还掳劫了妇女八人,席卷返回“三周庄”。
轩辕一收到消息,立即怀疑是“三周庄”干的好事,马上派暴老跌去探个虚实。
也就是说,打铁趁热,只要暴老跌发现庄内有劫回来的金银珠宝和遭掳的妇女,或仅有其一,都可以发出讯号,轩辕便可以派兵直接围剿三周庄了。
暴老跌义不容辞,立马便赴三周庄。
他们约定了,暴老跌人庄一个时辰之内,一定发出旗花烟火讯号为记,他们就适时冲人庄内,人赃并获。
暴老跌还夸下海口,开了一个玩笑说:“这事易办,要是一个时辰内还没我的讯号,那我就是要先横着躺下了,要不然,就一手提三颗人头一手扛着赃款来见大人和飞老弟,大家坐地平分了吧!”
他的言下之意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同时,也有“唾手可得”。“应付得了”的那种气概。
不过,轩辕还是有点担心,他一面派庄怀飞在三周庄外布防,但千叮万瞩著无号令,没足够把握找到凭证,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另一方面,他飞马请人自州府找来了刚抵涉的名捕铁手。
铁手一得悉此紧急情况,即赶赴落马地。他已尽一切所能,飞快赶去,抵达时已逾一个时辰,三周庄的变故已生。
原来自暴老跌人庄后,足足一个时辰,完全没有讯息。
其时恰当有风雪。
风渐大。
且狂。
雪下了。
渐大。
庄怀飞和军士们在外面等得沉不住气了。士兵是困寒冻而憋不住气。庄怀飞则是急着要救人。
他向轩辕请示:要领队杀人庄去!
雪很白,他却看红了眼。
轩辕一失也急。
但不准妄动。
他怕万一失手,扑了个空,反让“三周”有口实向王脯诬告自己滥用兵权。另外.他也担心贸然闯庄,引致暴老跌置身险境,而人质也性命不保。
轩辕素有决断之能,可是值此风雪之中,一时也不知如何取决是好。
他年轻时曾在杭州任官,图有作为,有日得悉朱励父于以纳“花石纲”为张目.侵占劫掠商贾罗勃高之家,还强污罗妇,轩辕即率部众急援,因遭朱门羽翼之拒而起冲突,轩辕杀其爪牙而入,但罗勃高因受胁于朱耐,更恐招怨于删在朝廷的有力支持者蔡京,只好哑忍偷生,不敢揭发朱励父子的罪行。轩辕此举,反而遭祸,几乎抄家,幸得一手扶植他而又在皇上面前说得了几句话的哥舒懒残,为他开脱,他才得以侥悻,只流放在边远的僻壤任闲职,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度过一段漫长时日.屡立奇功,也无法升迁。
幸而他也藉此潜修了一身本领,交了不少朋友。
他曾有过这种经历,故尔在处事的时候,不免会有阴影。
现在他就是遇上踌躇的时候。
雪下得很大,情况也很急,不进攻就得撤兵,不然,纵不冻死人,亦己斗志全消,还会给三周庄的人耻笑。
——可是,如果撤兵,三周往内的暴老跌和八名妇女人质怎么办?
——如果强攻,三周庄如此有恃无恐,强攻进去会不会是一个陷饼?又是另一场的“杭州之失”?
雪大如毛。
白似鹅毛。
——但在轩辕眼中看来,连雪花也是灰色的。
他难以取决。
——不能取决就不能取信于部属,若迟下决断可能置自身与属下于万劫不复之地。
智者千虑,必有一矢;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他是轩辕一失。
他好不容易才再度官升要职,重获重任,他可不想失。
可是人生总是有得必有失的,而得也往往从失处来,正如取与舍一样,能舍才有得,舍得舍得,不舍不得,可不是吗?
第三章铁子斗三周
在轩辕委决难下之际,突然接到朱励逼使荆湖军监华德流下令要轩辕一失终止行动,撤兵回营。前后急令七道,传令者接踵于道。最后一道命令是由副监司雷俞亲自送达的。
轩辕不敢违抗军令。
庄怀飞可不管。
他只身闯入三周庄。
轩辕当然不忍见他孤身涉险。
“那你要眼白白的看着暴老跌孤立无援?”
轩辕道,“但你一个人人庄,形同自杀——个人牺牲总比两个人一齐死好。”
“我不一定死。”庄怀飞执意地道:“我只知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僚和无辜的人受到伤害。”
说罢,他不管轩辕一失是否准许,他已披风冒雨,独自打入三周庄。
是打进去。
真的“打进去”。
——打倒一个又一个阻拦者,一层又一层的“打”了进“有人闯庄。”三周一听,立即应变,”且下令制之,不惜格杀毋论。
所以,庄怀飞是击倒了十一名敌人,才进得了“三周序”的“庄周堂”。
但他身上也挂了六道彩。
他进得了大堂时,厅里己没有留下任何人证物证,让他得以制裁这穷凶极恶的三兄弟。
厅里只剩下他,还有厚厚的高墙、汹汹的人墙,暴老跌不在其间。
其中最温和的老大周丙道:“你来干什么?”
“我来逮捕你们的。”庄怀飞理直气壮的说:“你们杀人放火,掳劫横行,我要将你们绳之于法。”
其中最阴险的老二周旋笑了,“那是妒嫉我们兄弟有钱有势的人所放的流言——你可有什么证据?当官的爱抓使抓,要杀便杀,那跟当强盗的有什么分别?”
庄怀飞一时语塞,只不过他的热血仍在流,体内身外皆如是。
其中最凶暴的周东得则狠狠的道:“好,我们且让你放肆,尽管在这儿里里外外好好的搜一搜,要是有唁凭证,咱兄弟任你缚绑回衙,要不然……我们将你就地碎尸万段,休想活出三周庄!”
庄怀飞的回答居然是。
“好!”
他这一声承诺,谁都以为他死定了,谁都知道他死定了。
因为他是死定了。
——别说没有证据,光是周丙的“单手棍”、周旋的“双手金镖”。周东得的“三手大劈棺”,还加上二十多名荆州“杀马快斩手”,区区一个捕头领班庄怀飞,又岂是对手!?
何况他根本就找不到罪证。
——三周兄弟心里知道,罪证在,但却不可能结发现的!
而且,就算找到也没有用。
因为堂内都是“三周庄”的人,他们就算说过的话不算数,也谁都奈不了他们的何。
错。
错的原因是有一个人正大步而入。
这人方脸、额宽。态度谦冲。坚定而温和,但予人一体正直。敦厚。能负重责的感觉。
这人冒着大风大雪大寒和大险而来,但来得从容不迫。
说话也坚定有力。
雪霜正在他方正的脸上逐渐融化,使他的眉目有点湿,却更见浓眉星目.担当有力。
他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击倒了七名守庄的高手而进入这里的。
——“山东响马,山西太平;荆州杀马,辰州鞭尸”,这号称“荆州杀马四十四”名刀口讯血的煞星,一上来,才一照面。已前后给庄怀飞和这汉子撂倒了十八人。
这人一到,信步走人剑拔音张。一触即发的“庄周堂”,好像是回到自己家里一般自然,并且斩钉截铁的说:“你们最好不要食言。”
“为什么!?”
三周在讶异中怒笑了起来。
“因为我不准。”
“你是什么东西!?”
“我不是东西,我是人。”那汉子道:“我姓铁,名游夏。”
大家这才静了下来。
——铁游夏就是名捕铁手。
铁手来了!
铁手赶到了。
轩辕一失依然很不放心,虽然领军撤返,但在路上截住了正赶赴的铁手,告诉他庄怀飞已独闯三周庄的事。
然后他问铁手怎么办?
铁手只道:“我赶去。”
——只两个人,行么!?
铁手淡淡地道:“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于是他就去了。
风大雪大。
他胆大。
他跟庄怀飞站在一道。
那是他们初次见面。
在危机中见面。
——、面对的,全是敌人;只有他们两人并肩作战。
因为听说来的是”四大名捕”中的铁手,周氏三兄弟的态度才有些慎重:“你凭什么这样说话?”
“人人都应该言而有信,”铁手但然道:“何况我是捕头,这事我管定了。”
“你能拿得出证据?”
“我不能。”铁手摇摇头,望向庄怀飞,“可是他能。”
“你们是朋友,你这样为朋友也太冒险了吧?你的上司我认得,我们不如也交个朋友吧!我们保证让你得利可肥厚多了!”
“朋友?”铁手笑着看看庄怀飞:“我们现在才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周东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第一次见面你就为他冒这趟浑水!?”
“他能冒险救人。抓人,”铁手笑道:“我为什么不能?”
他笑笑又道:“何况,我相信他,‘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抓罪犯’的庄神腿,没有他找不到的罪证!”
周旋怒叱道:“他没有罪证,却伤了我们的人;你为了他,也闯了进来,伤了我们的护院——你们若是不交代清楚,管你是谁,都休想活出庄门!”
“对,”铁手向庄怀飞问:“你手上可掌握了罪证?”
“现在还没有!”
“还没有?”铁手不禁皱起了眉头,嘟咬了一句:“现在?”
“待会儿可能就有了。”
庄怀飞补充了一句。
“待会?”铁手听不懂。
庄怀飞道:“等我借到一样东西便可以了。”
“什么东西?”铁手问。
庄怀飞笑而不答。
“谁的东西?”铁手再问。
庄怀飞含笑看他。
“我的东西?”铁手又问,“什么东西?”
“你的手。”
庄怀飞说。
态度尊重。
铁手的手。
——他那一双名动天下称绝江湖贼人闻风丧胆恶人为之披靡的手!
铁手!
然后庄怀飞细声在铁手耳边说了一句话,铁手点了点头。
然后剧战几乎是突然的。突如其来、突兀且突变式的发生了:铁手突然一出手。
墙就倒了。
这两件事是连在一起的,的确是铁手出手之后,墙才给击毁、倒塌。
只不过在这两件事的困果之间,还穿插了许多冲突、许多变化。
铁手听了庄怀飞的话之后便出手,他淬然发难,先震开了堵在墙前的七八名“荆州杀马”.但周东得、周丙,周旋立即向他围攻。庄怀飞也立即解围、反击。他把主要的攻击全硬接上了,为的是让铁手有机会震倒那栋墙。
墙是倒了。
——任何围墙,都会有倒塌的时候。
墙是种阻隔,一种划地自限、一种包围,也是一种安全的依靠。
至少,对“三周”而言,这墙使他们置身于安全之地。
而今墙倒了。
墙里的东西随着碎砖。裂垢,赫然呈露于大众面前。
骤然看到墙内的情境,连见惯血腥场面的铁手与庄怀飞,都倒吸了一口气。
墙塌了,在砖泥堆里,有一大堆的骷髅。白骨与死尸。
其中有七八名妇女,赤裸裸的给嵌埋于墙内,死状恐怖,死前大概都受到奸污。折磨,死去也不多时。
仅有一个男子,眶毗欲裂、张口欲呼的死在里面。
他就是暴老跌。
谁也没有想到“罪证”就在墙里边:
——至少,那都是杀人的证据。
“三周”已没有话可以辩说了。
周丙却问:“你是怎么知道有死人在里边的?”
铁游夏看着那些妇女和暴老跌的尸体,眼睛似要喷出火来:“我不知道,他叫我推墙,我想一定有道理,便出手了。”
周旋忍不住又问庄怀飞,“你从哪儿得知墙里边有死人?”
他总是觉得“卧底”不只是暴老跌一个。
——他们也是受到入的通凤报讯,才能及时除掉这奸细的。
庄怀飞道:“我也不知道。”
周旋更不解:“不知道你又叫他推墙?”
庄怀飞答:“我只是猜。”
“猜?”
“我鼻子好,闻到气味。那是死气。另外.墙有裂缝。
且黏土未干,我就想试一试。但凭一个人之力,对忖得你们,便推不倒墙——幸好你来得合时。”
最后一句话,庄怀飞是对铁手说的。
至于其他,已不用多说了。
要说,也是不用嘴巴说。
而是用拳头。
或腿。
铁手的话已不能用别的方式说了。
因为周丙、周东得和周旋一并找上了他,用他们的棍。
镖和大劈拴刀。
周丙的棍很可怕。
他的熟铜棍逾百斤重,但他发棍,只凭单手之力,另一只手,却随时出掌。出拳。出招,乃至发放暗器,这更教人防不胜防。
周旋的镖很可怖。
他不止是以一手放镖,甚至可以双手连放,一轮打完。
又发出另一轮,有时,他的镖可以连在一起,成了金鞭,时舒时卷,能放能收,更迅似游龙,疾如毒蛇,既是暗器,又是武器,能软能硬,可刚可柔,令人无法防范、但还是周东得的“三手大劈棺”最恐怖。
他用的是一柄大劈挂刀。
刀很薄,刀柄很长。
刀锋风快且利。
他每一刀发出,均用双手抱刀,外加一阵扫动刀杆子。
使得这轻薄快利的大刀,每一刀析出时,蕴发了极大极矩的力道,而又没有大刀的沉重。累赘、转动变招不易,叫人更无法招架。
铁手空手。
他没有兵器。
他的武器就是他的手。
他以一双空手独战“三周”。
第四章全不知死,永不言倦
庄怀飞这时候却冲进那“荆州杀马”二十六名绿林大盗中,跟他们作出殊死战。
这个时候的局面,就似是庄怀飞和铁游夏各自为政,一人专心做好一件事:铁手负责打倒“三周”。
庄怀飞对付剩下来那二十六名剧盗和十三四名“三周庄”的家丁恶奴。
骤尔看来,两人各揽上一群人在恶斗,彼此并不相干。
其实不然。
庄怀飞看来拣多的,但其实反而不是强手,他要速速把敌人解决了之后,再来相帮铁手。
铁手也一样。
他选了几个恶啃的,但人数却少多了-----他想迅速解决这几个元凶,再全力助庄怀飞一臂之力。
不过事到头来,却是谁也不必助谁了。
原因?
因为当铁手一拳打死了周东得、一掌打烂了周旋,而周丙已趁乱逃了出去之时,庄怀飞已解决了。
解决了什么?
敌人都给他解决了。
-----二十几名“杀马客”,十三名爪牙,合共三十九人。
全丧命在他一双“打神飓”下!
所以推也不必帮谁。
看到这样的战力,铁手也不禁为之瞠目,震动。
庄怀飞也没想到铁手能那么快就收拾了这几名匪首——也许就是因为他没料到,所以周丙逃遁时一度掠过他身边,他也未及阻止;他原以为能迅疾打杀得了周东得和周旋的铁手,一定也不会让周丙活出“三周庄”。
不过,事实上,“单手棍”周丙是逃得了活命。
把敌人都打垮了之后,铁手和庄怀飞这才互道招呼:“你好。”
“你好。”
“素仰。”
“久仰。”
“听过你的大名,再想结识,苦无机缘。”铁手道,“没想到一见面就跟你一齐办案,一遇上就有丰目睹你一人面对众敌而不惧的英风。”
“我?我只是全不知死而已。”庄怀飞道:“‘四大名捕’为民除害,不看狗官脸色,不理朝廷包庇,不爱钱,不要权,百姓个个喝彩,我们同行的人人称羡,而今得见‘四大名捕’中最敢担当也最以温厚称道的铁二哥,这一趟三周之行真打死也不枉了!”
“我们只求尽力,永不言倦,庄兄过誉了。”铁手道:“我们能办的事,庄兄一样可以办到,且能办得更出色,我们的二哥追命,对阁下‘打神腿法’,就推许得很。”
庄怀飞苦笑了一下:“我们毕竟不同,你们成就高,根基厚,名动天下,有大人物罩着,行事方便,办事便宜。我们?尽再大努力,也得看人嘴脸,过多则招怨,过甚易招怒,过度也会惹杀身之祸,只能做一日和尚敲一日钟,尽可能做些该做的事而已!像我这等性子,要不是有轩辕大人。
柔翅居士为我开脱、美言,这门公家饭早已啃不下去了。”
铁手击节地道:“能做些该做的事,减己是大丈夫所为矣!庄兄身在江湖,办案必受掣时,仍能坚持职志,为民请命,锄强扶弱,这才是披荆斩棘难能可贵之处,我们身在庙棠。
看来当得了事,其实挤兑更大,招祸更易,动辄得咎,牵制极多,随时祸亡无日哩!惟与我兄共勉之,亦共挽之,日后相见,再数举平生快事了!”
庄怀飞也展颜笑道:“快事就是义所当为之事也!”
两人步出三周庄,风雪中,却见副监司“九索飞环”雷俞跟二十六刀枪手就守在庄外,一见二人步近,雷俞持索环迎出,问:“元凶可都伏诛了?”
庄怀飞心知这些命官的把戏,跟凶徒搏战,必走开一边,隐身不见,俟打出了结果之后,这些人才会——现身领功,这是“例牌”举措,每次冲锋陷阵,平息匪党之后。
必有这种人来收拾场面。当丁就敷衍的遁。
“都解决了。”
雷俞义问:“赃物呢?”
“还没寻着。”庄怀飞答:“大概还在庄里,暴老跌他却……”雷俞显然一点也不关心,责道,“没有赃物;算什么罪证!?”
铁手忍不住插口道:“他们杀厂不少人,都是无辜的,把尸体砌在墙内,给庄兄搜出来了。”
“哦,这样是吗……”雷俞见铁手也开了口,这才不想追究下去,只点头道:“两位过来有事待议。”
二人左右走近,雷俞亲切且神秘地道:“二位办这件案,都在州府里下令终止侵进三周庄,下了谕示要撤兵之后的事。两位如此冒进,未免也太令下官为难了吧………”铁手和庄怀飞久在江湖,见惯这种朝廷命官嘴脸,便道:“哦,这桩案子,我们只在雷大人英明领导下才凑巧插上一手,这破案之功、当然与我等沾下上关系了……”本来二人正要推功予雷俞,淬然,雷俞左手一翻,右手一抽,钦手只觉双腿一绊,已给铁索套住祉空;庄怀飞一失神间,即发现自己双手已给钢环扣祝两人各自力挣,不脱。
雷俞哈哈大笑,抽身退开,道:“你们完蛋了,暴老跌给揭发身份,正是我告的密。三周庄每幼一笔财富,都定必往州监处纳交,你们这是绝我们财路。你们现在一给废了双手一被毁了双脚,看你们还能飞到哪里去?——给我杀!”
那三十六刀枪手立即一拥而上,要把庄怀飞与铁游夏乱刀急枪分尸,立毙当堂。
铁手见情急,勉力立起,对庄怀飞疾道:“看来,要借你的双脚了。”
庄怀飞也毫不犹豫的道:”没有你的手,今日我也得认栽。”
两人全力,协力并且猛烈的反击。
大风。
大雪。
铁手与庄怀飞在狂风舞雪中奋战。
雪花未飘落地之前还是白皑皑的雪花,待落到了地上,已成了血花。
风不再只是呼啸。
风在哀号。
雷俞一开始就成功了。
——旦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并不代表另一半也一定成功。
后半段对雷俞而言,非但不成功,简直是非常失败。
早知道是这样、会那样,雷俞动手暗算的时候,会先扣住铁手的一双手。庄怀飞的一对脚了!
他原以为铁手的手大过霸道,而庄怀飞的脚法神乎其技,他担心万一锁羁他们不住,自己得首当其冲。
他又不能一举格杀这两人——因为财物还未有下落,他怕万一人都死了,富可敌国的赃物却寻不回来,那就太遗憾他是想活捉铁手和庄怀飞。
但弄巧反拙。
——若果他先扣起铁手的手、庄怀飞的脚,是否就可以计划得逞呢?
这也很难说。
——要锁住庄怀飞的神腿。铁手的铁手,真有那么容易得手吗?
就是因为这疑虑,雷俞才致要舍难行易。
结果,铁手跟庄怀飞同心协力,庄怀飞借了铁手的手,替他出手御敌。
铁手奢了庄怀飞的脚,为他立稳步桩,反攻敌手。
两人同心拒敌,互为照应的结果是:他们比原来的一个铁手或庄怀飞更强大、武功更高、更难应付。
所以雷俞几乎立刻就后悔了。
而在雷俞还没来得及后悔之前,庄怀飞和铁手也几乎立刻就把他们的问题解决了。
他们的问题就是他们的敌人。
第五章遇险时请让我同行
“杀人是不是必要的?”
“不,我是迫不得已才杀人。”
“杀人是不是一件乐事?”
“不。绝对不。”铁手痛苦的回答:“没有比杀人更讨厌的事了。”
《武林纪事》的作者温百闲曾经有问于铁游夏。
铁手曾作过以上的回答。
“杀人会不会成了习惯?”
“当然不会。每一次杀人,我都想起自己为人所杀的滋味。”
“杀人是否一件趣事?”
“怎么会!?”庄怀飞啼笑皆非的说:“杀人如杀己,自己给人杀戮的滋味怎会有趣!”
制作《武林纪事》的“知不足生”温百闲也曾走访过庄怀飞,庄怀飞亦作过如此回答。
不过,“知不足生”没有问过铁手或庄怀飞:杀死雷俞的滋味又是如何?
如果问了,回答便是。
“那是少见的愉快。”
或者:
“他是个该死的人。能由我杀他,简直是替天行道。”
“因为杀了他,我交了个好友,所以杀他成了一次愉快的回忆。”
雷俞死了。
风雪漫天,铁手替庄怀飞拗断了铜环,庄怀飞跟铁手踩断了铁索。两人一面应战,一面为对方解了围、脱了困。
俩人曾并肩作战。他曾作为对方的手,对方则成为他的脚。他们一起力抗强敌。
风雪漫天飞。
庄怀飞笑道:“和你并肩作战,真是件愉快的事。”
血在他们的身上、衣上,手上,腿上。
雪在融化。
血在凝结。
他们弹去身上的雪,拭抹身上的血,有时,也伸出手来,为对方挥揩去雪和血。
铁手也眼睛发亮,心头发热,“但愿能常常和你一齐应敌——他日漫漫江湖路,如果遇险,请让我与君同行。”
庄怀飞心中也一热,不知怎的,像一股烧刀于和着冰雪强吞入喉头里夫了。“江湖风险多,君子多珍重。”
铁手望着他,以一种男子汉的感情,大大夫的热血,说下一句。
“为国保重。”
也不知怎的,两人在这一次分手的时候,除了相知相惜之外.却都有点异样的感觉:——幸好是友,如果是敌,那就很遗憾,甚至极遗恨了。.....-----会不会有一天大家形同陌路,如同强仇,大家在拳脚上见真章呢?
为什么会生起这种想法?
不知道。
有时候,人会在高兴的时候想到快乐易逝,会在看到一条绳子的时候想起自己长了尾巴,会在跟心爱的人缠绵时想到野店里的老板娘,会在吃饭的时候想到伺屎,会在大风中想到一个哑巴……谁也不明白力何会忽然想起这些。
风雪风雪。
漫天漫地。
铁手跟庄怀飞分了手。
风风雪雪狂。
漫慢天地间。
日后。在江湖道上,铁手曾遇上过庄怀飞;在办案过程里,庄怀飞也遇上过铁手。
他们俩还是跟对方站在同一阵线上。
他们仍并肩与敌手作出殊死战,相互惜重,互为奥援,相交莫逆,而武林中对这一对名捕色常常相提并论,人称之为“佛手神腿,降魔伏妖”。
他们也日渐熟捻,见面时,有时也会突递出一掌,踹出一腿,跟对方开开小玩笑,也是双方相知愈深的一种亲切举措。
不过,铁手名声日噪,地位愈显,庄怀飞年岁渐大,又因为上司轩辕一失屡遭调度,在宦海上浮沉不已,而渐行渐远,两人因江湖路远,少在一起,渐渐也少见面,少信息,也渐无音书了。
而今,他们却在山道上重逢。
那座山美得像一个梦。
山意有点寒。
所以梦也有点冷。
但他们的血仍是热的。
他们彼此仍有一股热诚和关爱,以致两人招呼过后各往前走,前行了许多路还回忆起过去一起杀敌、饮酒狂歌当哭。满怀理想的日子。
一时间,这情怀恍似走回当日行过的山道,寂径无人行,却越发令人想起昔日立愿要冬天上山巅的豪情和梦。
山梦。
庄怀飞一面追缅,一面断断续续择要的跟谢恋恋叙述了一些有关与铁手往日相交的事。
谢恋恋听得十分向往。
其实,那个纷争中的风雨江湖,跟恋恋在武功县里每天都过着平凡。平淡,安逸而安乐的日子,不啻有天渊之别。
所以恋恋很醉心于那种做剑狂歌、鲜衣怒马、快意恩仇。闯荡江湖的生活。
因此她很倾慕他爹手上的这号红人:庄怀飞。
因为他正代表了种种武林中波诡云橘的传奇,江湖上侠影萍踪的传说。他的过去是江湖的传说。他的背景是江湖的架构。他的说话是江湖的切口。他的眼色是江湖的沧桑。连他的伤痕也是可代表了江湖的腥风血雨、刀光剑影以及它的波澜起伏也波澜壮阔。
所以他是她的江湖梦。江湖情。
很多人都嫌他年纪太大,而且官位不高,就连奶妈“姑姑”,还有手帕交沙浪诗也这么认为,还说他年纪己接近她爹爹了。
不过,她可不赞同,也不喜欢。
相反的,他如果宫位高显,那就一定像爹一样,身不由己,阿附权贵,任由朝廷摆布,一天到晚只能周旋于筵宴酬酥间,那多没趣啊!
他就是因为年纪大,所以才历尽江湖风霜,洞透世情,还保持了孩童的心,常逗她欢笑,让她了解许多她本来不解的世道人心。
——他才没老!
——他还精壮,体魄过人,那是一种成熟的赃力,她喜欢。
现在连沙浪诗和姑姑也不了解她,不再支持她了。
幸好,最近却来了一位稀客。
那是她最好的知交。
那是最善解人意的朋友。
在恋恋的心中,只怕没有人比她的身世更可怜了。
但也没有人比她更冰雪聪明了。
她好喜欢她。
她一定会支持她的。
不过,她近日也有点担心。
因为庄怀飞老是神思恍椒,满怀心事似的。
她常听庄怀飞向红猫和何尔蒙打听:“他来了没有?“他们是不是出事了?”
“红猫”摆明了是庄怀飞的“大跟班”,至于何尔蒙,外号“忍人磨子”,本来曾因盗窃、通奸,伤人、劫掠等不同罪状先后下过十次以上的牢狱,但都给庄怀飞保释开脱,得以全身,故对庄怀飞十分感激,留在他身边效忠心。
“他”或“她”还是“他们”,到底是谁。发生了什么事?
恋恋担心的倒是前些时候几乎每年都来一两次的“贵宾”。
每一遭,庄怀飞都竭尽心力的接待他们。
那是一对父女。
——他们似乎有点神神秘秘,但举止间堂皇贵气,连爹看到他们也札仪有加。
她倒不担忧那当父亲的,他看来是个精明、有权威、但善于内敛的人。
她担心的却是那女子。
她那种美不是她可以拥有的。
那女子哪怕一次微笑带媚,也七情上面,不可方物,那一种郑重的惹火,足以慎重的勾引所有男人,甚至连女子也一样心动,但又不致惹火了正在妒忌她的人。
她的艳很宽容。
像一座山的梦。
梦中的山。
她看到那女子也觉神驰。
那女子姓吴。
她连媚也是单纯的。
她怕她的男人会把持不祝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她不禁有点微徽的激越。
庄怀飞马上就感觉到了。
那仿佛是在他们红绵的时候,她那矜持的反应。
——尽管很欢快,但还是很含蓄。
所以他问:“怎么了?”
恋恋马上答:“没什么。”
庄怀飞因为在深思其他的问题。因而也就没追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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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大人有难
第一章不是最好的我不要
路上,铁手也是怀想着昔日跟庄怀飞一起俱怀逸兴壮思飞的日子。
他记得那场他们初遇时的风雪。
他也深深记取他们首次见面就第一次联手的一役。
他更记得他一步人“庄周堂”,就看见那个年纪应比自己大多了;但在神色间却刻意表现出一种比年青人更年轻的剽悍与傲岸来的汉子,正横眉冷对。孤身无惧的面对那一大群如狼似虎的恶人。
——他的无所畏惧里似乎还有一点无奈的孤愤。
那也是一种既时不我与便适世而独立的傲慢吧?
而今,那傲慢已经因为富贵而变得温和。自得多了。但那种孤芳愤世的味道却仍是仍未去尽了。
好像还更浓烈了。
后来,他们还常常联手办案,一齐破案,他始终不得志,但不改其志,依然自强不息,奋斗不屈。
直至他被朝廷指派,一再调离。
他犹记得他们在风雪中的期许:
“和你并肩作战,真是件愉快的事。”
“江湖风险多,君子多珍重。”
那时候,血在他们身上、衣上、发上,犹自未干,雪花却在他们眉上、脸上。肩上融化了。
原来他己给调到陕西来了,至少,在这里当上了大都头,不至像以前那么郁郁不得志了吧。
看来,他也终于找到了红粉知音,而且好事将近了。
想到这里,铁手也不禁为战友欣心,高兴了起来。
他几度听说过他交上了女友,有几位他也见过,大抵上都聪敏。漂亮,年轻。可爱,且对庄怀飞都很崇仰、依赖。
可是,可惜,都不得“善终”。
到头来,都分手了。
庄怀飞当然也表示了无奈与遗憾:
“我脾气大,年纪大,也穷。”他没有忿忿不平,只郁郁寡欢,“到头来,谁会愿意嫁给一个没出息但又随时可能殉职、被祸的公差、捕快?”
但另一方面,他又表达了了他的傲慢与自许:“没有好女子那就算了。不是最好的我不要。夫妻是一辈子的事。到头来总得要真心对待才能过世。”
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庄怀飞年岁渐大,身边美女频换,渐多是美丽而非正经人家的女子,始终未成家立室。
他的说法已变成了:“我枯干的心情只怕已不能与花相遇。”
铁手也没多问。庄怀飞也就不多说了。铁手却知道庄怀飞曾经伤过了心。
他当然不会去问人家的伤心史。只在暗里为这样一个好汉同僚期许,祝福。
直至今天,在这通往太白山的古道上,他又遇见了庄怀飞。
-----别来无恙否?
却见在绿水白山间,故友挽了个腼腆女子同行,女子面目娇好,无限娇羞,也无限相依。两人走在一起,如丝络依于乔木,女的年轻而含蓄,男的成熟而热诚,正好匹配。
铁手遇上他们之后,一路步向即县,都堪称心情愉快。
这使他想起了小珍。
他有了小珍之后,看到任何人能够成双成对,恩爱相依,他都无由地高兴起来。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他为他们高兴,也为自己高兴,因为有了小珍之后,一切都值得他高高兴兴。
小珍是那种冰雪聪明但去善于把自己的感受埋藏(必要时,甚至埋葬)的女子。在冬天你只要搓搓手,她就会为你设下一盆烧火旺的炭炉,在夏日里你只要轻咳一两声,她就会为你端上一碗冰镇的雪耳莲子清甜汤,还附带一个清浅得令人深深忆记的笑容。
有一段时候,他甚至以为跟她在一起是无望的事了。
因为与她相识的时候,她是习少庄主习秋崖的未婚妻子。
习秋崖是贵族公子,英俊漂亮,虽然曾经历家门惨祸,但历劫后的习秋崖,仗着一把家传的“碎梦刀”,终于坚定而坚强的闯出名堂来了。
小珍本来应该去依附他的,名正言顺的嫁入习家门户的——何况,铁手也看得出来,习秋崖是真心爱着小珍的。
他应该退出的。
不该使这样一对江湖好件侣为难或增添麻烦。
不过,可能是一同历过难吧,铁手总是觉得:小珍好像对他有话要说。
虽说是有话要对他说,但说的时候会变成别的了,譬如在暮色来临之际,小珍会说:“二爷,我的窗边黯了,可否为我点上一盏灯?”
能,当然能。还有什么吩咐小珍你只管说,别说一盏两盏,纵叫我点亮全天下的灯我都愿意,而且还愿意至极。
可是小珍没有说。
到冬雪凛人的时候,小珍在灯下看着冰冻的指尖,似优似怨的说过一句话,像一记呢喃:“我什么时候才可以把手钻进你的口袋里取暖呢?”
铁手”嗯”了一声。他真的没听清楚,或是还没真的意会过来。
小珍却是没有再说下去了。
有次铁手愁眉苦脸,苦思破案之策时,不禁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看见师弟冷血与爱娇爱嗅的习玫红调笑。嬉闹时,又不禁叹了一声。小珍在旁就说了一句:“二哥,我常不懂你的忧虑,但我只会为你优枪而忧伤。”
听了小珍这一句话,铁手心一动,而且心有点痛。
他再也不敢在小珍身边乱叹息了。而且,每次想起小珍这一句话,不知为何就心甜。
他喜欢小珍的专心。
他更喜欢跟她在一起时如同拍案惊奇。耐人寻味的复杂心情。
可是他能怎么办?
——始终,小珍都是习秋崖的未婚妻埃他是铁游夏。
他是名捕铁手。总不能厚颜无耻去夺人之所好吧,抢人之所爱吧。
如果小珍没有进一步给他或明或晴的示意,他可没有办法再进一步。
以师弟冷血的战场来说,不进惟有退;以师父诸葛先生在宦海中的斗争而言,不进便只好败;以他自己的情场上来讲,不进就是退。
退。
悄悄退出这恼人关系。
偏偏他又依依不舍。
就这一点,他在有意无意间向冷血及习玫红透露了。
幸好透露了。
因为他给习玫红狠狠的大骂一场,纵使不致狗血淋头。
至少,那也算是冷。热。沸水一齐浇背吧!
“小珍姊是一个女子,你能要她怎么样?你要是真对她好,就放胆、放下一切去追她呀!名捕又怎样!”习玫红骂起人来是很凶的,“你站在她的位子想想,她是青楼艺妓出身的女子,在与你遇见之前己受二哥的爱护和援手,何况,她遭遇可怜,红颜多劫,又曾遭大哥的当众凌辱-----你是名捕,她也一样会自卑不配,就算不是吧。她得面对礼教、流言。
恩义之苦,一个女儿家又如何向铁二爷你表达情愫!?”
习玫红气虎虎的下结论道:“我认为她已向你表达得很勇敢也很清楚了,你不敢摆明追求她的态度是你不对。”
然后她加一句“结论”:“你没有用。”
之后她还嫌不足:“你没有勇气。”
岂知说到这里,“结论”还没“结”又有新论:“你虚伪,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
眼看她还要数落下去,冷血忙劝止,顾左右而言他,没料反而给习玫红一并儿骂在里头:“你呀你也一样,自私自利,不为人想,只嫌不足,‘四大名捕’,呸!”
冷血只有苦笑。
铁手倒是听了进去,当头问了一句:“那你认为该怎么办?”
“怎么办?还用我来说!”习玫红冷笑、怂恿:“追她去啊!”
“好,你对,我错。”铁手道:“我追她。”
第二章假如我是假的
铁手这回断金碎玉式的态度反令习玫红诧异不已,“你,你是说……”“谢谢你教我,开导我。”铁手一诺千金地道:“别无事,我就卯足了,去追求她。”
有一天,他真的跑去放胆跟小珍“表”了“态”。
虽然,一向说话落地作金声,谈笑同足能面对千夫指。
面对于军万马而凛然不惧,隐有群龙之首、领袖群伦的他。
就这么样想跟小珍表示爱意的几句话,还真说得乱七八槽,头大舌大,几乎还嚼舌自劲脸红红脸,脖子也粗了。
小珍抿嘴笑了。
她这笑也叫做犹怜。
至少,她是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是芳心如鹿撞,且也惊喜、窃喜不已。
可是她忍不住幽幽的问:“二爷。”
遂欲言又止。
铁手几乎没把整个心、满怀热血。还有奇经百脉都灌注在小珍的话语里,没想到她只开了个头又不说下去,一下子,像上吊也像半天吊,急得只“嗯,嗯?嗯!?”了几声。
小珍悠悠他说:“也许,二爷只是说着玩的,逗小珍来的。”
铁手这回可急了。
要是极难办的案子,他会从头开始,每一条草根、每一片叶子。每一根头发。每一滴血的去搜寻线索和证据;如果是极可怕的对手,他会正面对敌,遇强愈强,遇敌破敌,有难克难,有险冒险,见招破招,见式拆式,没有他不敢或不能面对的事。
可是现在不同。
他不知如何表达他的诚意和心意是好。
他连舌头都大了。
“假如我是假的……”他激动地要指大发誓,“我,我,我就——”他一连“我我我我我”了几个“我”,小珍笑了,才不让他“我”下去,笑挽了他一下,呢目白了他一眼,“人家信了,信了就是了,才没要你去个破天大誓。”
这晚之后,小珍就叫铁手为“二哥”,不再唤作“二爷”这一次之后。铁手逢人都说习家小姐有脑袋。有计谋。
有胆略,由于习玫红从来都没听说过人家这样高度歌颂她的——倒是赞美她如何美、如何漂亮、如何千娇百媚的,她听腻了——所以居然难得有点扭妮不安起来。
她受之有愧呢。
不过,她又耀武扬成似的跟冷血挑一挑眼皮、翘一翘唇,没说,但言下之意是:你瞧,你二师兄比你懂得欣赏习大小姐呢!
这之后,小珍就明白铁手的意向了。
铁手也明白小珍的意思了。
可是他们都不想大刺激习秋崖。
习秋崖刚刚才当上“习家庄”庄主之职未久,他仍对小珍很痴情,而且,他刚试兄之事未了,着实不好太刺激他。
他们也不是刻意要隐瞒,但总是觉得不应该伤害习秋崖,并且应该给他多一些时间。
有一次,十月初十的晚上,铁手找个藉口,去见小珍。
习秋崖刚离去。铁手知道了,明知小珍不会对不起他,不知怎的,心中也竟有些不快。
他自己也觉纳闷:一向江湖人称“四大名捕:无情的心计,铁手的胸襟,追命的谐谚,冷血的坚忍,四大特色”。
而今,这算啥胸襟?简直连风度都欠缺了。
他心中惭愧,但仍是揪然不乐。
小珍也感觉到了,就提议:“不如我先离开习家庄。”
铁手听了,一阵眩,就呐呐地道:“你……你要走了?”
小珍道:“我先到武功县去,那几我有好友恋恋姑娘,我到那儿暂祝听说她快要成亲了,我正好在她婚前伴一伴她。”
铁手仍未恢复过来,只是说:“你要走?你……你真的要走了?”
小珍嫣然一笑,“二哥不是说近日要到邱县大白山那一带去兜截吴铁翼的吗?那好像唤作‘捕鼠行动’吧?你不是告诉过我的吗?你也快要到那儿办事了。可不是吗?”
铁手居然犹未意会,只漫声道,“是埃吴铁翼作恶多端,作了几件灭门血案,我和三师弟、四师弟都逮他不祝让他逃了,冷老四和崔老三还当众立誓,要在六十天之内提他归案呢!”
小珍笑说:“这便是了。你都快要起程了,我还留在这儿,不太妥当,不如就先到武功县去,那儿正与邵县比邻。
要是见面……不也方便多了吗?”
铁手这才恍悟过来,又惊又喜,且喜出望外,只喜不自禁的说:“你那儿……有熟人吗?恋恋姑娘是……谁?”
小珍说:“恋恋姑娘姓谢,是县大爷谢梦山的女儿,也是我的好友。谢大人似与习家庄上一代人有渊源,谢知县有时路经跨虎江,常人庄小叙,秋崖二公子曾为我引介,故而识得恋恋姑娘,相谈投契,进而深交。恋恋姑娘是个好女子,贤慧善良,知书识礼,而且漂亮。
——二哥要是见到她,定也入迷了。你正好一面办案,一面跟谢姑娘交交朋友了。多惬意埃”说着噗嗤笑了出来。
铁手给她笑得有点讪讪然的,只好扯开话题:“我那桩案子不好办。吴铁翼私种霸王花事败,丧了赵燕侠,害死了‘神剑’萧亮,他的女儿离离姑娘也伤了三师弟的心。他弃官离位,残杀旧部,一手策划八门血案、飞来桥的伏杀,还劫掠富贵之家,一举杀害俞镇澜、谢自居。张大树与郭伤熊等,可是,到头来,还是人算不如天算,善恶到头终有报,给老三、老四一举把害人的花海烧了。吴铁翼逃出大蚊里之后,我们三师兄会叙,商计详析之后,觉得吴铁翼现今已举目茫茫,退路大约只有三条——”小珍接着他的话意间,“一路是到武功县、邵县一带?”
“是的”。铁手道:“那儿有他以前一手提拔的旧部,而且,他平时也常上大白山,他所夺得来的财富,极可能就藏在那儿,找忠于他的人看守着,像吴铁翼这种人,就算是逃亡隐居,也决舍不得这笔庞大的财富,一定会先回去,能带走多少,就带多少……”小珍会意:“所以,你便到鄙县截击他去?”
铁手道:“便是。”
“可是,”小珍担心,“吴铁翼如果敢到太白山,那儿定必有他许多忠心党羽、座下高手在伺机报复的了。你只有一个……”“这倒不担心。这件事闹大了,知审刑部派了‘铁面无私’杜渐过来,助我们一臂之力,陕西刑捕上风云,十年破千案,他也给惊动了。另外,我还有个好友,是邻近七县的总捕头。叫庄怀飞,也是位不得了的好汉子……有他们之助,区区吴铁翼,还真不怕-----何况,他也不是一定会选这条路走。”铁手不知怎的,对小珍说起事情的时候,不管公私,都没有保留,也许是因为小珍聆听时候的专神与专心之故吧.铁手对她,没有隐瞒,只觉得说的开心,说了高兴。”
小珍也高高兴兴的听着。
铁手高兴她那样高兴。
第三章无法纵控但不必按捺的情怀
小珍现在却是担忧多于高兴。
她也不是不高兴,她只是担心。
“你不是说冷四哥和崔三哥也一道去捉拿吴铁翼的吗?”
小珍问:“怎么他们不跟你一起?敢情他们到另外两路截击去了?”
小珍总是觉得人多会安全些——她巴不得办案的时候,不管冷血、追命还是无情,最好连同诸葛先生,都能跟铁手在一块儿。
“是的,但也不全对,”铁手乐意为她解说:“另外两路,我们推算是:一,他一向是受上将军童贯支持的。我们猜想他若走投无路,很可能使会以手上巨资利诱童贯派人保护他,交换他安全返京。要知道童贯是皇上殿前红人,又得蔡京,梁师成器重,一旦让他们勾结一起,后果可不堪设想,所以,这一路得由在京师调动得了人手。圣上面前说得话的人来阻截,这人选自然是——”小珍道:“无情大哥?”
“对。”铁手真心赞赏道:“除了他,不作第二人想耳。
且大师兄可直接联系世叔,万一有变,世叔也有应付办法,担待得起。”
小珍却觉得有些不公道,“那么,另一路则由三哥。四哥联手对付他了?”
“也不是。另一路可是凶险得很哪!”铁手忙为他的师弟们辩说,“江湖上有一大杀手,形貌不知,叫做王飞。这人武功高,出手毒,我们四师兄弟抓他抓了六年,仍没头没绪。据查,吴铁翼曾重金聘用他杀人,无有不利的。这杀手人称‘飞月’,近日人多在山西出没。我们怀疑吴铁翼准备孤注一掷,前去投靠他。有他在,只怕抓不了元凶,还有性命之虞。这是我们都公认近六年来最难对付的杀手。是以冷血在山西道上截击吴铁翼,至少,不许他有机会会合王飞。”
“难怪近日玫红姑娘也嚷着赴山西去了,”小珍这才明白,“那么三哥呢?不是跟四哥一道吗?”
她还是巴不得多些好手来与铁手一道应敌。
“老三不是任何一路的,而是每一路他都声援。兼顾。”
铁手笑道:“追命脚快,哪一路示警,哪一路告急,他便首先赶过去增援,也够他忙的了。”
小珍这时已明白四大名捕的部署了,“看来,这吴铁翼很不好对付……”“他倒没什么。问题是:他的女儿离离很能帮他父亲脱厄。而且,吴铁翼这些年来也的确交了些好朋友,这些同党里有不少是武林高手,江湖好手。”铁手娓娓道来,“何况,他手上有的是钱。有钱,有时的确可以买到许多好手和高手来帮手的。我们四人合力剿灭吴铁翼的势力,以免他有朝一日坐大了,就更不好对付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他是大老虎。既是大盗,也是元凶,更是罪魁祸首,而且,曾身任朝廷命官,居然藉势做尽丧尽天良的事,我朝若要做些振奋人心。百姓叫好的事,首先便得要把他这种监守自盗。作奸犯科的狗官治罪才行。若要有一个天下太平的好日子,廉洁的朝廷风气,首先我们要打的是大老虎。”
小珍看到铁手说得豪气干云的,便抿嘴笑说:“你看你,说到为国效力,便杀气腾腾了。这行动是打大老虎嘛,为啥不叫作‘打老虎’的呢?”
“不。”
铁手答。
小珍不解。
“叫打老虎太抬举吴铁翼了。”铁手仍虎虎生风的道。
“我们四师兄弟都特意称此次行动为‘捕老鼠’-----吴铁翼已东窗事发,亡命天涯,正是惶惶然如过街老鼠,只不过是濒死反扑罢了。如果我们号称‘打老虎’.反而是壮了他人声势。”
“捕老鼠?”小珍嘻嘻笑道:“这可好玩。”
铁手看到小珍的笑,心中爱怜,一时竟不知如何疼之惜之,反而没了语言。
小珍见铁干又傻痴的望着她,芳心如鹿撞,知这是难以纵控但其实也不必按捺的情怀激越。
大家静了一会。
屋内烛光剪影,朵朵如梦。
外面满大星光。
月光很恬。
好一会,小珍见铁手没有说话,也无举措,便说:“那我先去武功县。”
铁手忽然明白小珍的意思了。
他心口一热,很感动。
他粗厚的大手,不禁按在小珍的柔荑上。
小珍的手一颤,桌上的烛焰也一颤。
但小珍并没有把手缩回去。
她只低着头说:“我等你。”
我等你。
就这么一句话。
“我等你。”
铁手要听的就是那么一句话。
爱听的就是这一句话。
所以他说,说得每一个字都像重逾八十八斤八十八两:“你等我。”
你等我。
小珍面上也飞红了一片。
“你等我。”
言有尽而意无穷。
她明白了。
知道了。
她等。
今生今世,她都会等他的。
因为这句话。
她等这个男人。
是以铁手一路赶来太白山下,第一件事,就是要跟这里一早已联系好了的官方。白道上以及六扇门里的硬手、好手联系上,再议定如何捉拿吴铁翼之策。
那是“捕老鼠行动”。
他们首次聚议的地点是在椰县的县大爷府邪,那儿的知县大人是高阳一得,跟轩辕一失正是同科出身的迸士。
知审刑的杜渐。七县总捕头上风云等人,都会聚在邵县,连同邻县的谢梦山,军监唐天海,都会出席这秘密会议。
吴铁翼任官近三十年,这一次,他犯下弥天大罪,四大名捕准备凝聚武林中,江湖上和官场里的实力,一举扫荡他及以他为首的党羽。
这些维护朝廷法纪的侠义之上,都要“打老虎”,更要“捕老鼠”。
这回,可真的是“大人有难”了。
铁手遇着庄怀飞的时候,很高兴,也很振奋,他知道在对抗吴铁翼势力中又添强助:论实力,庄怀飞办理此案可能比自己更适合,而且环境上他也较为熟悉。不过,铁手却没即时通知庄怀飞这次“捕老鼠行动”秘议的事,团为他不知道主持这次会议的高阳一得会不会、是不是也通知了庄怀飞。他原以为一定会,因为与昔日“荆州一失”齐名的“商州一得”高阳知府,一向知人善任,决不会错过这号能员的臂助。可是,看来,高阳一得并没有通知庄怀飞,要不然,庄神腿也不会选在此时与爱侣赶返武功——敢情是武功县的两号干员:谢梦山和唐大海均赶赴邵县,武功便需要庄怀飞这种担当得起的人物来镇守。
也许,庄怀飞是另有重任吧。
铁手一时也不好通知他这件事。
不过,他私心希望庄怀飞能够参与。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庄怀飞是个真正的好捕头。
他的战斗力比任何人都高。
——铁手这么肯定,因为他曾与庄怀飞并肩作战,共同御敌过。
他也衷心祈望庄怀飞在逮缉吴铁翼这事件上能尽一分力。
因为“捕老鼠”行动,牵涉太大,成效亦显,一旦能逮捕元凶首脑,起回赃物,足有连建数城的货宝,已上动天听,朝廷注视。
如果庄怀飞也能出力协成此事,铁手就可以藉此案向朝廷汇报进言,推功于庄怀飞,加上诸葛先生在朝廷协调,大石公和舒无戏等有影响力的“大老”及“大人物”美言,必能将庄怀飞调升高职,重赏荣勋,以表他为民除害。为国治安之功。
——其实朝廷一早就该那么做了。
只不过,朝政多让短见误国、朋比为奸之辈把持,才将庄怀飞等能才一直摒之于野,怀才未遇。
实在是太可惜了。
要为国惜才埃
——当日不是互相期许过要为国保重吗?
铁手心底里是这么盘算着。
也计划着。
铁手一面这样揣想着,怀着必定再遇庄怀飞的心情(就算他不参与此案,也必定因要见小珍而到武功县去,到时再给庄怀飞一个惊喜未迟),走过平原,走过高山,走过河,走过蒿坪,走出齐家寨,眉县己在望,抬头只见太乙峰顶,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顿悟古人谓:“武功大白,玄天三白。”
所言非虚。
他看着想起李太白,使酒舞剑,独行千山万水问,阴云漫天,雪霜未降,他在山色黛意中想起喜欢酯叮大醉。游戏人间的三师弟追命,觉得促忽人间,倒向少有逸志闲情,四师兄弟好好的游山玩水一番——三师弟追命倒是应该到太白山一行,就算如风怒吼,积雪封山,追命也依样斗酒三百,凭吊诗酒二仙并誉于世的李青莲去也。
——老三总是比较放得开。
他说过:“受伤多了,就麻木了,像冷血的伤口,一旦痛成了习惯,不痛反而不习惯了。”
自己呢?
铁手想着不禁有些惆怅,并且思念起小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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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踏遍青山人未老
第一章善人莫欺
庄怀飞与谢恋恋游罢太白山,一路回到武功县,将恋恋送回“梦山小筑”,奶妈“姑站”通知谢姑娘:“她们都来了。”
他愣了一下,还以为是那些人来了。幸好还不是。他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梦山小筑”是知县大人的府邪别称,雅致广阔,集亭园之美,可是,今日谢梦山和他极信重的司军监唐天侮,都不在府里,也不在衙里。
庄怀飞探听了一下,据“红猫”说:高阳一得有请,县太爷跟唐军监匆匆赶之鄙县密议去了。
庄怀飞皱了一皱眉头。
他虽不清楚谢梦山赶去邻县何事,但却肯定是重要的大事,至于来访恋恋的人,庄怀飞却并不陌生。
一个是沙浪诗。她是七县大户巨贾沙东的掌上明珠。她常来“梦山小筑”与恋恋交往,每次来,送礼厚,排场大。
定必惊动市肆四邻,别的不说,光是抬轿的、吹打的,奉礼的,服侍她的丫环、奴仆,老妈子,蹭蹭咧咧的就有二三十人,真的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一出闺门,气派不同,排场总有唬人处。
她父亲沙东,因有意要攀附县太爷谢梦山,自是鼓励女儿与恋恋交往,他也常藉故结纳谢梦山,一年里送了不少大礼。
谢梦山对礼既不拒,对他也只相交但无深交。他是从京师转任的地方官,深请官场之道。
原本,沙东很有意思让独生子沙本能迎娶谢恋恋,一再托沙浪诗为其兄说媒,一方面屡送名贵古董厚礼意图打动谢梦山。惜谢恋恋对沙大少向无意思,谢梦山本来有点意动,但后来庄怀飞逐渐取得他的信任。欢心,他便任由女儿意属了。
谢恋恋钟情的当然是庄怀飞。
谢梦山也不反对。
沙浪诗这“媒人”作不成,但跟恋恋往来倒没受影响,庄怀飞总是觉得,恋恋跟这种大宫之家的女子过往后,居然可以对他的爱不大受影响,的确是个意外,诚为难能可贵。
由是,他更珍惜恋恋。
对她恋恋不舍。
至于今天来访的人,叫做小珍。
小珍由于住得较远,来访恋恋的机会很少,上几次,她若不是随着习家庄二少爷来武功县,便是陪习家小姐习玫红入装梦山小筑”,庄怀飞倒是在座上。筵中、见过小珍二三次,对她印象,出奇的好。
小珍总是一个人,孤伶伶的,要不,就伴着同来的人,一点也没意思要刻意表现自己——甚至是巴不得别人莫要留意她的好。
庄怀飞却特别留意她,除了她分外美丽、动人之外,一旦要面对或应付事情的时候,小珍就表现得十分得体、可人。
据他所知,小珍跟沙浪诗对他的“评价”全然不同:沙浪诗嫌庄怀飞“出身市井,难登殿阁”。“既无功名,又无出息”、“粗鲁不文,用脚作手”。有一次,他递给沙浪诗一杯茶,事后沙浪诗嫌他“手有血腥味”。
她曾力劝恋恋不要嫁给他。说她受了他的迷惑。当然,不管在公在私,为了她自己还是她的兄长,她自然都不会在恋恋面前说庄怀飞的好话。
小珍则不同。
不一样。
她认为庄怀飞:“是个不开心的男子,但却尽一切努力来使恋恋开心”,又说他“若能展布才情,成就至少要高过目前十倍”,还笑吟吟加了一句:“还不止呢!”又说他“际遇不好,抱负却高:才干虽佳,惟待时势。曾经几许风雨,可托丝萝之身;有朝滤畅幽愤,大可指点江山”云云。
庄怀飞觉得很中听。
觉得这小姑娘很了解他。
那时候,他就曾打听过这位姑娘,知道习家二公子已成为她的密友,只怕迎娶这位冰雪聪敏的小姑娘也是不日之事耳。
由于他对这姑娘有好感,所以他也有点关心她,担心她受人欺负;本来善良的人都不该受人欺的,更何况是这么善良而又那么漂亮的姑娘。
他也希望她能嫁得头好亲事,有个好归宿。
但他却不看好习秋崖:这些富家公子少爷们,没经过风霜没历过难,明明是花心,却说是风流,像小珍那样柔顺多情的女子。跟这种纨绔子弟在一起,多半不会有好下常最近却自恋恋传来的消息:小珍已经不跟习二公子在一起了。
那好。
庄怀飞也为小珍舒了一口气。
不过恋恋也表示:小珍芳心已另有所属:那是一个顶天立地了不起的大丈夫。
——谁有这么好的福气呀?
庄怀飞不禁有点好奇;除了好奇之外,好像还有点什么别的。他曾们心自问:——要是自已还未曾得恋恋的青睐,会不会也去追求这善解人意。紊绕人心的小姑娘呢?
不知道。
——如果这小姑娘还未有意中人,自己便会不会去亲近她呢?
也许……
庄怀飞没有想下去。
他已经四十几岁了,过了风雨半生了,只要能得到恋恋,他已经很满足了。
他是踏遍青山人未老。但心老。
这次他又看到了小珍。
她仿佛跟以前有点不一样。
——到底是什么,哪里。如何不一样呢?
他可一时也讲下上来。
说不出来。
“庄爷。”小珍对他笑,“忙咧?”
他那种令人珍珍而惜惜的笑,仿佛如落花化成蝴蝶,回到枝上叶间。
至少也让人心中一甜。
“小珍姑娘。”庄怀飞也招呼道:“不忙,不忙,你跟恋恋好生聚聚。”
女儿家总有许多絮絮不休的话要谈。
恋恋。小珍、姑姑还有沙浪诗都在房里,沙大小姐背后,还有一位近身护院,也是保镶,叫做沙河粉,是个壮硕妇人,所以庄怀飞便知趣的行了出去,跟“红猫”一道。
他本来也跟“红猫”有要事商量。
他才一走出去,沙浪诗就趁姑姑正与小珍问短长的时候。向恋恋嚼舌的道,“你看你看,这男人,进来了只跟小珍招呼着,忘了我们啦,我看他眼中,只怕连你都没有了……”恋恋笑说:“没有的事。”
“你看哪,还没嫁结他便郎心如铁的样子。”沙浪诗穷紧张,为恋恋肉痛的说,“嫁过去了还了得?”
小珍忽问:“什么那么不得了?”
沙浪诗格格笑了起来,像一只小母鸡,“我说哪,恋恋要嫁的男人,才不得了,谢大人是个严厉的人,最讲究门当户对,但庄捕头三两下就把他说服了,可真有本领呀——可不是吗?”
小珍温柔的握住恋恋的手,说:“我真为你高兴。庄爷是个好汉子,将来一定有出息。”
恋恋很高兴的反执着小珍的手,兴致致的问:“你哪位呢?”
第二章小人无胆
“红猫”原名夏一跳,他是班房里直属于庄怀飞部下,极为得力,也极得信任。至于他为何外号“红猫”,已经很少人知晓。
现在红猫来了,就垂手立于庄怀飞身边。
庄怀飞一离开恋恋与闺中密友相叙的“指顾问”,”红猫”就在月洞门附近守候着,一见庄怀飞出来,就叫了一声:“头儿”。
庄怀飞沉声问:“人来了没有?”
红猫答:“来了。”
庄怀飞皱了皱眉。每一次他的眉一皱即展,不过,皱眉之际留下的痕印却是一时未消,“男的还是女的?”
红猫回答:“男的。女的没来。”
庄怀飞,“几人?”
红猫:“三个。”
庄:“——其他两人是谁?”
猫:“一个是婢女,一个是保镖。”庄:“人在哪里?”
猫:“就在头儿的‘有作为坊’中候着。”
“有作为坊”附属于“梦山小筑”西南隅,有五六间房,与恋恋闺房”指顾间”遥遥相对。谢梦山为了表示信重及拉拢庄怀飞,知其孝顺,便将他们母子接来“‘梦山小筑”居住,久而久之,那儿便成了庄怀飞调度、叙议之处,自定名为“有作为坊”喻意是“有所作为才对得起谢大人的推爱’他向爱读书,收藏了不少古籍,约有七八千册,书愈读愈多,房便愈来愈窄,可见他的持志不懈。奋发图强之心。人笑他说:“快给书挤得无立锥之地了。”他自笑曰:“书中自有黄金屋。”于是,也有称他那几问藏书室为“黄金屋”。
而今,庄怀飞脸上出现了一种少见的沉重。
只有他在办理重大案件时才有的神色。
——不。以前就算是处理极棘手的案情,庄怀飞也不会出现这样的神色。
可是他近日常陷于沉思、苦虑之中,甚至明显的不能自拔。
有人说宫人突然破产了跟穷人忽然掘到一箱珍宝,神色差不多是一样的。在红猫眼里看来,庄怀飞像在奉接皇帝天子封浩和刑典狱吏判死刑的神情问徘徊。
“谢大人和唐司监是在几时出门的?”
“今晨一大早。”
“到什么地方去?”
“鄙县。”
“据说邻近的公门好手现都聚集在邱县?”
“是的。上风云和杜渐都去了,高阳一得也在那儿。”这次,红猫顿了顿,才补充一句,“他们连何尔蒙也叫去了。”
听到了这一点,庄怀飞目光杀气乍现又敛。
“现在是谁守这儿的大本营?”“您。”
“除了我?”
“杜老子。”
“他在哪里?”
“衙里侯命。”
“消息有无错漏?”说到这一句的时候,庄怀飞脸上依然阴晴无定,“你知道的,这次事关重大。”
“消息都正确无比。”红猫毕恭毕敬的说:“头儿是知道的,小人错不起,错不得,为头儿办事,小人也无胆犯错。”
“好,”庄怀飞先想了想自己生平最痛快的事情之一,然后才挺胸。举步,抛下给红猫一句话:“我这就去有作为坊。此处就交给你了。”
“是。”
“还有,”庄怀飞欲行忽止,返过头问:“你认为谢大人这一次为何宁可找了老何去,也不召我一道赴邱县与会?”
“小人不敢说。”
“你说。”
“小人认为……谢大人是十分倚重你。现在正值告急,多事之秋,若谢大人,唐司监都离县去了,头儿你不在这儿镇守大本营,大人怎放心走得下?”
“说下去。”
“……小人的意见就是这些了。”
“说。下。去。”
“真的要说?”
“噜苏!”
“小人………”
“尽说无妨!”
“小人以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谢大人和司监大人可能对头儿你……已经生疑。”
庄怀飞默然。
他敛定心神,又在回忆他比较开心,得意的一幕,然后才说:“好,我先进去,那船得备好了,随时听候,事关重大。”
“是。小人一定会好好打点一切。”
红猫仍然恭恭敬敬。
他“小人”前“小人”后的,是因为确知自己并没有太大的本领、太好的运气。太高的武功,但只要他再这样恭恭又敬敬的恭敬下去,持续这般惟恭惟敬肃然起敬下去,他也许就有机会做一个“得志的”或是“有钱的”小人。
——当“小人”其实有什么不好?当朝大傅梁师成,今朝宰相蔡京,乃至方今上将军童贯,莫不都是得志、得势,得权,又得到信宠的“小人”而已!
庄怀飞一步入“有作为坊”,就觉得很不对劲,也很不对路。
他先看见那个丫环。那丫环是个清水脸蛋儿的女子,本来长得一张芙蓉脸,梳了两道辫子,说话的时候,巧得连辫子仿佛也有表情。
他记得她开心的时候,让受苦的人看了也觉甜,受伤的人也会开心起来,连孤独的人也觉得有了乖巧柔顺的小女伴儿。——可是,如今,这女于却流露了一种忍哭的表情,大抵她受委屈多了也久了,以致她一看见庄怀飞的时候。想笑,却两行清泪流了出来,未流到脸边己在玉面上抹了两行灰。
他当然认得她。
她是离离姑娘的近身丫环。
小去。
另外一个壮汉,狮鼻阔口,尽管全身破破烂烂,到处是伤口,他也不管这个,就一身破破烂烂满身伤口但仍大刺刺的站在那儿。
他也认得这个汉子。
这是武将呼年也。
居中的是一个文土。
他留着小胡子,鬓发很有点凌乱,眉字间很有点风霜:举止间很累,也很倦;神情很无奈,也很恫然,惟其流目顾盼之间,依然别有一种幽情思放,默默动人。
那怕是如今沧桑。高乱之中,诗书之气,风雅之姿,依然犹在。
那人一见庄怀飞,如释重负,忍不住叹了一声。
“你来了。”
虽然眼熟,可是庄怀飞却不认得他。
第三章坏人有喜
对话持续。
铁手一到邱县,一进入高阳府,就觉得不对劲。
气氛不对。
杜渐是个知审刑部里有名的干员,外号“铁面无私”但他看去只是个平凡得有点平庸的男子,长相就像是个慈祥的老男人——他的确也是五个幼童的公公。别人嘲笑他未满五十,便已“四代同堂”,他就笑说,“我好命。”因为发生的案情重大,他也被调遣过来,助铁手办案。每次他与铁手齐办案,他也笑曰:“我好命。”盖因有铁手在,他便不必冒险犯难,而且准能破案。
上风云是省总捕头,外号“上穷碧落下黄昏,他要抓你走不掉”,很长,但很实际,因为说的是事实。听说他本来是一名飞贼,他当飞贼的时候,谁也抓不住他,到他任职衙差的时候,到哪里上任哪里便没飞贼。此刻,他神色凝重,使得本来就长得愁眉苦脸的他,更愁眉不展。满脸愁容。
高阳一得平时好戏谚,而今也显沉重。
军师详溪雨还是老样子:平常听人说话的时候,尽管反对,也一味点头,连他自己说话的时候,也老把头点个不休。而今,他自己既没说话,而就算在没有人说话的时候,他也径自在点头。
虽然他把首颔个不休,但以他的足智多谋,谁也不敢忽视他的分量——他的外号也正好叫做“足智多谋”。
谢梦山的长相很文雅,很秀气,但气态却不动如山。他一向衣饰光鲜,也一向正襟危坐。
随他而来的唐天海,是个臃肿肥大的胖子,只一双圆目,骨溜溜的,又乌亮又灵动,余则脸肉横生。
这几个人都是武林中、江湖上。六扇门里,官场军方和县省地方上首屈一指的高手——地位,声誉。武功上都名副其实,而今都聚于一堂。
铁手一来,他们便立时会议。
铁手知道这些人会参与这件事,但会那么投入和紧张,这并不寻常。
向来,他办的案子都不寻常。
——当然,寻常事,又怎会让铁手名捕接办?
瞧溪雨开章明义就说:“皇上下了密旨,要上风云通知省里县里的办事人员:吴铁翼的案子要严办。”
——难怪会这般阵仗了!
铁手向上风云道:“这件事是谁上呈的?”
——原本,吴铁翼有大将军童贯撑腰,决不好办,一般地方官都不敢沾手,就算告状入京,只怕也呈不上去。
上风云一句话就解释清楚了:“受害的家族,有两门是皇帝的外戚。”
——难怪!
上风云补充道:“所以这桩案子不但要严办,而且还要急办!”
高阳一得接道:“所以,下官才把杜先生和铁二爷都请过来,也请梦山兄,天海贤弟共议。”
铁手道:”吴铁翼确是十恶不赦,罪无可耍问题是:他可逃往山西、折首返京,不一定便来此地。”
高阳一得笑而不答,望向他的师爷。
谁溪雨点点头,道:“他来了这里。”
铁手一句就问了下去:“你亲眼看见的?”
谯溪雨答:“不。”
说这个不的时候,他居然还点点头。
铁手的语气有点严厉,“此事非同小可。吴铁翼著走此路线,‘捕老鼠’行动则应集中全部人手在此地布署,怎可以相信未经证实的猜揣?”
谯溪雨仍然在点头:“我是没看见。”
然后一个声音又响又粗又沙哑的喊:“是我听到的。”
大家转过面去,发话的是客座的司军监唐天海。
他还在喊话:“也是我看到的。”他补充了一句:“我亲眼看到的。”
谢梦山在刹间涨红了脸。
但他还是巍然端坐。
“可是,你并没有告诉我。”
他跟唐天海一道管辖武功县军政大事,既往来频密,一向也合作无间,两人之间亦情同手足,而今,这么大的事体儿,唐大海却不先通知他,竟先行密告邻县上级高阳一得和其他的人。
他当然不悦。
高阳一得即道,“他是有苦衷的——你看他,不是长得整个苦瓜模样么!”
纵是在这时际,高阳一得依然喜欢说笑。
不过大家都有点笑不出来。
唐天海苦着脸大声道:“我听到绝对可信的线报:吴铁翼已经在陕西出现。”
谢梦山冷笑:“世间没有绝对可信的情报的。”
他跟唐天海一块儿来,本来推心置腹,不料唐天海却早把第一千消息卖给其他人了,他的人却不像他气派上那么巍然不动。
他其实是个很容易光火的人,不过,他却在神情上保持喜怒不形于色。
唐天海说:“可是,我消息的来源,却一定无误。”
他说每一句话,都像喊出来一样,他自己也喊得颇为声嘶力竭,额上已隐见汗珠。
铁手问:“为什么?”
他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因为案情非同小可,这“大老鼠”也是非逮着不可,于是,消息是否可信,就变得非常重要。
“因为我是川西蜀中唐门的人!”唐天海直着嗓子喊道。
“试想,我家族的人可会骗我么?”
大家都怔住了。
唐天海当然姓“唐”。不过谁也役想到他会是蜀中唐家堡的人,而且谁也料不到他会在大庭广众喊破——其实那也没什么不对。谁说“蜀中唐门”的子弟就不能当宫?
与案的人。也大都明白吴铁翼与四川唐门的纠葛与关系。
本来,吴铁翼干下了那么多令人发指的灭门血案,有不少是由于蜀中唐家的指使与参与,其中“习家庄”跨虎江的血案,还是直接由唐门高手唐失惊来纵控,而曾与铁手,冷血连场大战的高手,也有随身保护吴铁翼的唐铁萧,唐们跟“吴铁翼案”.本来就脱不了关系。
当然,蜀中唐家这么大,于弟众多,旁支外系,不可胜数,其中当然也有清正之士,不可以一竹竿打翻一船人。
不过,俟吴铁翼事败逃亡后,川西蜀中唐家跟他的关系,可就完全颠倒了:吴铁翼挟款而逃,蜀中唐门利益落空,他们也要跟官府追捕这只”过街老鼠”,追索回那一笔富可敌国的赃款。
在这方面,川西唐门如今立场,跟刑捕宫府,竟是一致的。
他们对吴铁翼恨得牙嘶嘶的,也是合理的。
可以这样说,为了追讨失去的利益,而今曾蒙受欺骗的奇耻大辱,只怕四川唐家于弟要比各路刑捕更欲得之而后快。
“率先发现吴铁翼出现在陕道上的,”唐天海仍在“喊”他的话:“是我们家庭以追踪快腿出名的唐郎。”
-----唐郎,即是绰号“飞天螳螂”的唐郎,在座无有没听说过的。
铁手问,“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唐天海脸无表情,但脸部肥肉抖哆不己。“他死了。”
“怎么死的?”
“吴铁翼杀的。”唐天海吼道:“他在死前仍通知了我,吴铁翼已入陕道。”
铁手望望谯溪雨。
谯溪雨仍在点头。
一直没发话的上风云忽然问:“你就是那么信他?”
“我为什么不相信他!”唐大海眼都红了,“他是我的亲弟弟。”
上风云却冷冷他说:“你相信他,合乎情理——但凭什么也要我们相信他的话?”
“他的话你们可以不信,”唐天海愤怒地咆哮了起来,“难道你们连我的话都不相信!?”
他激动得连声音都尖了。
上风云却无动于衷,只淡淡地道:“有证据,我就信。”
“我见过他!”唐天海嘶声道:“我亲眼见过他!”
大家都盯住了他。
目不转睛。
高阳一得强笑了笑:“你……见过他?”
“那是我在宝鸡点察槽运的时候,曾看到一艘官家画肪,张灯结彩;”唐天海舔了舔干唇,“我那时正在查办一私粮案,无意中见船首站着一个人,正赶在结冰前促船离岸,指指点点的那人,似是吴铁翼那厮………”谢梦山怒道:“你既见到他,又不立即把他拿下!?”
唐天海呐呐地道:“那时我还不知他是朝廷钦犯,且犯天条……那时候我只收到些微风声,知晓他好像惹了有些麻烦,背了黑锅,却不知——”“你几天前见他的?”
唐天海道:“三天。”
上风云追问:“令弟是几时遇害的?”
唐天海脸上肌肉又在抽搐。颤哆,“两天前。”
上风云再问:“你是在何时方知吴铁翼是逃亡重犯的?
唐天海忽地又吼了起来:“我入他个先人板板,操他奶奶的卵蛋!抑滥秦质且傅氖焙颍褪俏依系苌ッ剩 ?
高阳一得不觉皱了皱眉头,问:“唐老弟……你认得吴铁翼?”
唐天海恨恨地啤了一口:“他?化了灰我也认得!”
高阳一得望向谢梦山。
上风云也一样。
谢梦山轻咳了一声,舒了舒身子,又回复了他的过人气派,才清清晰晰的道:“唐将军肯定是认得吴铁翼的,而且还是极为相熟。”
高阳一得目光闪动,“哦?梦山兄之意是……?”
唐天海涨红了脸,怒道:“你……!?”
谢梦山不卑不亢,道:“不但唐将军与之相熟,下官与他,亦有过从。——在出事以前,大约是这两三年的事,吴某曾七入秦岭,且都在武功勾留过。大家份属同袍,也谈得来,所以难免有过筵宴论文。”
他这样说,不仅证实了唐大海说的是真话,也把问题上一半了。
高阳一得眯着眼,双手合抱,温和的道:“你们大家都是名士、高手、父母官,曾有交谊绝对不是意外,据说,光是这两年,那耗子曾借同你们县里的庄捕头及几位头头,联袂七次上过太白山哩!”
“我想高阳大人也一早隙如指掌的了,”谢梦山叹道,“我那时的确以为吴铁翼忠心爱国,以报君恩,却不知他是这种人!”
然后他说:“而今,大家推断吴某逃亡路线之时,把太白山下附近一带列为要点,可能便是考虑到他近年老在这儿钻,说不定正是布署收藏赃物或逃亡路线之故吧!”
“吴铁翼这老狐狸深谋远虑,自是先有了退路,且把劫掠财物找妥了摆放之处,才会如此猖狂。”上风云仍是冷淡得接近冷酷的说:“可是,尽管我们知道唐将军是熟悉吴某的,但又怎能肯定他是不是为了心切于报杀弟之仇,而一力指陈他在渭水见过吴铁翼?——要知道,这头大老鼠在不在此地,是重要关键呀!”
唐天海一听,又几乎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向上风云就指气虎虎的道:“你……你是说我为报私仇而说谎!?”
“他没有说谎。”
只听一人叹了一口气,心平气和的道,“那个大坏人故意在船上大办喜事,张扬排场,歌宴水上,故意欲盖弥彰。
掩人耳目,这件事,我查过了,确有这回事,这批人的来处,亦与吴某矢踪之地吻合;这些人的形容,也酷似吴某一党伙伴,所以他说的是真话。”
说话的人是杜渐。
他的话很温和。
但很有分量。
因为他查得很清楚。
而且很仔细。
-----而且,他是一早已查得非常清楚,也十分仔细的了。
此后杜渐反问了一句。
只问了一句。
“可是,为什么你不把此事先向你直辖上级谢大人禀告,而要渡河穿县,先行密报高阳大人呢?”
他的问题,只一句就够了。
一句就抵核心。
一针见血。
且入骨。
第四章何不干咳五百下?
大家都转而望定唐天海,直把他的脖子(不,下额,他已胖得颈和头都连在一起,分不开也分不清哪一截是哪一段、哪一段是哪一截了)也涨成瘀紫色。
谢梦山轻轻咳了一声。
他也在等着唐天海的回答。
“我……”唐天海终于说:“我怕………”说到“怕”字,因为羞耻,他就索性豁了出去,叫了起来,“我怕谢大人会翻面不认人,不听信我的话!”
谢梦山仍在咳。
杜渐只淡淡的问:“为什么你会认为谢大人是这样子的人?”
又一句问题。
他的问题句句似箭,且必中红心。
“他不是这种人!”唐天海喊道,“可是他总难免要维护他的女婿!”
“女婿!?”
大家都莫名唐天海所指。
“你是说庄怀飞?庄大捕头?”高阳一得试探着问。
“因为我在渭河滩头看到的吴铁翼,身边有一个人,”唐大海有点气喘,说得声音都变了调,但理路并不紊乱,“他正是庄怀飞。”
然后这看来鲁莽灭裂的人,还不忘了补加一句:“谁都知道,庄大捕头快要当谢大人的女婿了!”
谢梦山还在干咳。
大家都看着他。
上风云盯着谢梦山,“谢大人有话要说。”
谢梦山呛咳了几声。
杜渐道,“谢大人既然硬痰在喉,何不索性痛痛快快的,干咳五百下,把它咳出来好了事?”
他与谢梦山相识多年,可谓老友,共过不少事,而今却冷言冰语,追查间一点也不留情面。
“我不知道吴铁翼来了,”谢梦山涩笑道:“我也不知道庄捕头竟跟他在一起。”
他顿了顿,又道:“我也不相信,庄怀飞是这种人。”
铁手道:“就算庄怀飞跟吴铁翼在一起,也并不代表他们两人就有勾结或同伙——何况,那时候,庄捕头不一定就知晓吴铁翼是朝廷钦犯,恶极罪大。”
谢梦山向铁手投了感谢的一眼,徐徐道:“不过,我现在才明白了:为何唐将军与我此趟邵县之行,千万不可通知庄怀飞的用意。原来如此。”
唐天海又涨红了脸,赫然道:“我对不住你,我们是同僚,一向合作无间,但这是公事,又是关系到穷凶极恶的要犯,我不敢徊私,待高阳大人集合了大伙一齐计议,我才敢明说。你不要怪我。”
谢梦山长叹了一声:“你是秉公行事。你没有对不起我。”
话虽这样说,但还是可以感觉到他揪然不乐。
他咳了一声又道,“假如庄怀飞跟吴某是同党为奸,我也一样会公事公办,大义灭亲,决不维护。只不过……”他很凝重的再说一次:“我仍是不相信他会这样做,可是,万一他跟吴铁翼是同一阵线的,这只‘老鼠’可不好打。-----坦白说,敝县尚武,出了不少高手,但在脚上功夫,恐无一人是庄怀飞之敌。”
上风云听了,就哈哈哈哈笑了起来。
谯溪丽这次是一面点头,哼哼笑了两声,头不点的时候,又卿卿的笑了两声。
高阳一得大笑三声,道:“梦山兄这般说法,岂不欺我部下无人了?”
谢梦山连说“不敢”。却听社渐一字一旬地道,“谢大人说的是事实,庄捕头的武功很高,我就断非其敌。若一对一,谁也打他不过。幸好咱们这次来了铁捕头。”
他的话素有分量。
这次也不例外。
他这般一说,大家就不拿谢梦山的话当作玩笑,也不敢视作灭自己威风了,倒是正视起这事来。
铁手站了起来,道:“怀飞兄是我至交好友,这事定有内情。看来,事不宜迟,我赶去武功,问他原委,说不定,他有线索可以提供。要成功逮着吴铁翼这号,大老鼠,.还得靠庄捕头的神腿定江山呢!”
“那好!”谢梦山也推椅而起,道:“我们这就启程。”
唐天海也慌忙跟着起来,可不知该怎么说是好。高阳一得看看他,又望望铁手,再瞧了瞧谢梦山,才闲闲的道:“我看,吴某人多半已来了这一带,他若来了,自然会到武功县,杜兄。上捕头,你们俩能者多劳,也只好不辞劳苦,再随谢大人、铁捕爷再跑一趟太白山了。”
上风云忙起立抱拳揖道,“职责所在。义不容辞。”此案宜急,迟恐生变。”
杜渐却冷冷地道:“现在朝廷已降旨下来,务必除害务尽,上老总是忙着打老虎。捉老鼠,必能领个大功,一旦龙颜大悦,还可以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哩。”
上风云忙道:“杜兄这是什么话。我这是鞠躬尽瘁,奉旨行事。只敢尽力,岂敢求功!”
社渐道:“我觉得应该兵分两路,以静制动,谋定后动,不动则已,动则擒贼先擒王,直捣黄龙。庄老弟一向卖命办案,耿介负重而无所取,看来不至于自甘堕落,勾结奸党。
一旦他站在我们这边,捉拿耗子,更十拿九稳。谢大人跟他关系非比寻常,铁二爷跟他亦有深交,不妨先去了解一下,不宜冤枉好人,逼上梁山。若是敌人多了一个朋友,我们则多一个敌人。我们则应派人且去追索吴铁翼画舫去处,或有线索,找出劫夺之赃物所在,到时再作会合,将贼人一网成擒,必要时便格杀勿论。说不准,那耗子仍在江上船中哩!”
铁手道:“杜兄所言甚是。”
高阳一得仍有点犹豫:“只怕贼人先在武功县里先行联结地方势力,诱得庄捕头这等高手协助,那就匪势壮大、事倍功半,更难对付了。”
“那倒不忙。”杜渐气定神闲他说,“我早已派了人监视县里动静,一旦有异,烽火为报,烟花为记。”
这次连谢梦山都甚为讶异,“内应?”强笑问:“却不知社先生布下的是谁人?”
杜渐反问:“你问来作甚?”
谢梦山知道这“铁面无私”杜渐极得皇上殿前当权内监米公公的撑腰,身份非比寻常,只陪笑道:”只想预知何人为先生安顿,以免变乱时一旦失手,多有得罪。”
杜渐这次只说了两个字:
“杜老志。”
谢梦山“哦”了一声,这次到唐天海忍不住愕然道:“我看杜老志平日懒懒散散的,老是自称‘老子’,傲慢自大…格老子的,原来却是——他可是能信重么!?”
言下不胜思疑。
谯溪雨仍在不住的点头,一面颔首一面说:“当然可信。
杜先生不信他,还信谁!?”
唐天海仍然未解,喊问,“为什么?”
“别忘了,他也姓杜。”谯溪雨点头点脑说的头头是道:“正如你确信令弟唐郎一样,当无置疑。”
“看来,不管眼下身边,省府州县,早都让杜先生布下了不少人手耳目,”高阳一得和和气气的笑说:“所以说‘若要杜不知,除非己莫为’,杜先生真不在是米公公手上强将。”
这一回,杜渐忙起立拜揖,惶恐的道:“这是哪里的话。
高阳大人言重了,小人只是皇命在身,不敢有所轻忽而已。”
高得一得随和地笑道说:“不必认真,我也只是开开玩笑,皆因杜兄一张铁面,向来慈和闭淡,人说是泰山崩于前杜惭亦色不变,下官就想过:不知腹泻时是否也一样不变色耳?
而今说些辛辣话儿,为观容色,勿怪勿怪。”
高阳一得如此突梯,偏又处高位权重,使社渐一时哭笑不得,啼笑皆非。
只听高阳一得吩咐道:“既然商议已定,梦山道台,你就代下官跟大家计划一下,分配行动吧。”
谢梦山脸露为难之色,“这——”高阳一得道:“你就别客气了。”
谢梦山咳了一声:“理应由社先生来主持大局……”杜渐马上道:“惭愧惭愧,刚才逾份越级,已让高阳大人奚落一番,愧难自容,岂敢越姐代疤?谢大人别损我了。”
谢梦山又干咳几声,“若论座上名头,除高阳大人外,又谁能及得上铁二捕头?不如由游夏兄来发号施令,可好——”这回高阳一得正色截道:“梦山,你就别推辞了。事急,不宜大客套。铁捕头名大武功高,但这地方上嘛他是不熟的,留他个先锋,先与庄怀飞说项便是了,其余的事,你速速安排吧!”
谢梦山忙唯唯诺诺,不敢再有推搪。谯溪雨仍然点头点脑,喃喃自语的道:“好,好……且办事为要,抓人为重…”高阳一得笑着加了一句:“把赃物提回来,也是极重要的。”
大家都笑了起来。
笑得很大声。
也很放。
只是笑得愈放。愈响的,眸子里精光四烟,不知在寻思什么?掩饰些什么?
只持续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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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冰上的蚁
第一章下不来的爬树者
这时候,庄怀飞正在错愕中。
他以为在他的“黄金屋”里的会是他。
不然就是她。
但眼前的,既不是“他”,也不是“她”,而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他肯定不曾见过这个人。
——却怎地这般熟悉?
“飞爷,这次务请你要仗义出手。”
幸好这时那人开了口。
一开声,庄怀飞就听出来了。
听出来是谁了。
男的装扮,声音确是女的。
语音凄婉动人。
庄怀飞长吸了一口气,嘴角不觉往下拗了拗:“是离离姑娘吗?”
那“男子”点头。
-----要来的,总是要来的。
避不了的。
逃下了了。
——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
“真的已经案发了吗?”
“男子”仍在点头,但泪花已泊满了她秋水盈盈的目光。
庄怀飞本来想说些让气氛轻松的话,结果还是上下唇一齐往下拗了拗,以致法令纹更加深逢。
“真的如传言中那么严重吗?”
“至少已经惊动了‘四大名捕’。”
一说,“男子”就忍不住崩溃了,掩面泣了出来:“唐铁萧、唐失惊。俞镇兰。岳军………他们全牺牲了。”
然后她已语不成音,“我就劝过爹……这一天总是要来了……但他总是不听……现在可来了。”
庄怀飞想伸出手,安抚她,但又收了手,舔了舔干唇。“是来得早了一些,也太快了一些……”“离离”悲声道:“兵败如山倒,已经溃不成军了。”
“他老人家……”庄怀飞觉得这个问题宛若千斤重担。但又不得不挑,不能不问:“……还好吗?”
“还好。”
离离笑了。
脸上还有泪痕。
含泪笑的时候,可能要比含欢的时候笑得更媚。
“他只是受了伤……”
“他说:如果一见上面,五句话以内,庄大哥还问起爹是否安然无恙的话;”她说,眼光旋着泪花,像星光的装饰,“你就没变。”
“我没变。”
庄怀飞笑了。
他近来难得笑,
自从他风闻,‘吴铁翼出事了”,他就很少笑。
当听到有“捕老鼠”行动之后,他简直没有真正笑过。
管它的。
既然已经发生了,而且已经来了,就让都来吧。
“我一向都没变。”
“爹就说过,”离离不胜欣喜,像迷途的人看见灯光,漂浮于海上的人遇见了船,“纵他有部属千百,遇难的时候,就只有你和王飞两人可信。”
庄怀飞没有动容,只在听到“王飞”两个字的时候,心里头刺痛了一下。
“我也遇过多次难,”他说,“你爹帮过我。”
“我爹帮过何止千百人。”离离感叹的说:“但他们却不是在危难中可以投靠的。”
“你爹也岂只杀过千百人,”庄怀飞说的一点也不客气,“但他们也都没有机会报仇。”
“我爹是难逃此劫。”离离遂然抬头望着庄怀飞,眼神艳得来有点狠,“但我却不能任由他死。他只是爬上了树,爬不下来了。”
“再无论怎么说,他都是我爹。”
这样说的时候,她眼神里的艳狠成了艳丽的决绝。
“他是该死,”庄怀飞同意,“但我也不想他死,更不能让他就这样从高处摔下来活活跌死。”
“他是我恩师,教我不少东西;”庄怀飞的唇又往下弯,现在看来,两个人的表情,是一个决绝,一个倔强,都很有点视死如归的味道,“他也是我恩公,救过我和娘亲的命。”
“那我没找错你了。”
离离欣欣然,像雨后的花开。
“但你穿错衣服了。”庄怀飞打趣的打量她,“就算为掩人耳目,也不必穿得那么难看——男不男,女不女的!”
离离噗嗤一声,笑了。
易了容的脸上也可以看见郝红。
“我是怕你翻脸不认人。”
“我不是不认人——我倒是真认不得你了。”庄怀飞尽量使气氛轻松一些,看得出来,离离一行人一路来都辛苦了。饱历风霜也久历风险了:“路上接应的人呢?”
“不都翻面不认人呗!”离离用一种平静的语调道,“而今:我们已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要不然,我扮成这乱七八糟的干啥?给你笑啊?”
庄怀飞退了一小步,斜看着她:“真生气啊?”
离离笑道:“才没有哩。”
庄怀飞伸伸舌头,“幸好追你不到手。”
离离看了他一眼:“怎么?”
“原来你扮男人那么难看的!”
“呸!”离离语音上并不吃亏:“当你老婆要成天装扮成男人啊!”
两人像刻意要打碎凝肃的气氛、迫睫的危机,故意找些话来调笑。
不意,房门外却来了一个人,听到这里,含着泪珠,悄然离去。
她是恋恋。
“有作为坊”有秘道,可直通“黄金屋”。
这秘道除了庄怀飞自己,还有红猫,何尔蒙之外,就没几人知道了。
谢恋恋当然是个例外。
她和庄怀飞在谢梦山未曾允可之前,就是凭藉这秘道才能幽会的。
有一个人却是发现门外有人,也发现是恋恋,更发现她离开。
小去。
小去没有声张。
她只看着小姐跟庄捕头谈笑风生,一点也不像在逃难中的情境。她脸上也倘佯着幸福的样子。
——为他人感到幸福的样子。
为他人而幸福当然不是真的等同自己幸福,如果是为他人争取幸福或代人他人的幸福中呢?那是否也就是一种幸福?
第二章假使我就是你
“对不起。”
在欢笑中,离离忽然幽幽地道。
她现在情状很丑很丑,装扮也很难看很难看,却不知怎地,庄怀飞不看她的时候,昔日的她艳丽飞花的容姿,又浮现心头。落花虽则凄艳,惟花飞始艳,不飞不足夺目。就算是在此刻看她种种狼狈龌龊处,亦仍难掩盖她无想不飞,骨子里透艳出来的美。
“对不起什么?”
他笑问,故意的随意。
“对不起的是在这个时候找上你。”她薄着脸皮,趁有易容物遮盖才能说这番话,“这时候来投靠你,是给你添麻烦。”
庄怀飞笑得嘴角有点下弯,看着她。
她一向是官家小姐,为了她父亲所作所为,已经使她的自尊放得最低最低——要放到鞋面上去了。
她的鞋子既有泥垢又邋遏。
她的视线也逗留在鞋面上。
“假使我就是你,也应该会摔开我们的,”离离说:“假如你想这么做,你就做吧.我不恨你——但你要让我知道。我自己会走,就不许出卖我们。”
庄怀飞笑道:“我现在要赶你们走吗?嗯?”
离离给他“嗯嗯啊氨的问了几下,有点心慌,心又快要跌到了鞋底,只说,“你一定在心里幸灾乐祸的了。”
“什么?”
庄怀飞显然没听懂。
“当日,我拒绝了你的好意。”离离说,眼睛还在看脚,“现在,落难了,却来投靠你。”
“你心里一定在说:是不是?这可轮到报应来了。”离离索性说了下去,“你心里其实痛快着,庆幸着,幸好没娶了这样不幸的女子,给自己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好大的一个包袱,看还有谁人敢要哩!”
庄怀飞这回听懂了。
听懂后的他只好说:“你真会想像。”
他叹了口气,很大哥的伸手拍拍她的肩膊,“快不要胡思乱想。在这里洗换一新,待会见,让你出去见见未来的大嫂子。”
离离听得心中一颤,脸上却一笑道:“是恋恋姑娘吧?”大哥真有福气。”
庄怀飞倒有点心不在焉。
他的心是在这一个问题上。
所以他问得很慎重:
“——吴大人会赶来这里吗?”
离离稍稍犹豫了一下,也回答得很缓慢,且仍带着迟疑:“应该会的……他告诉过我,他会来的。”
“可是这里高手如云,十分危险。”庄怀飞沉重的道:“其实,还是不要来的好。”
“但……爹要逃亡了,他要取回那些财宝。”离离毅然地霍然望向庄怀飞,这一次,她是望定了他,也问定了他:“那些财宝还在吧?”
又问:
“你会给还我爹吧?”
这个问题很重要。
也很要命。
而且也真的常常要了很多人的命。
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到头来都过不了这一关,金银珠宝、富能敌国的财库,准不想要,谁不欲取,连高官厚爵的吴铁翼,也是为了这个,而堕入了万劫不复之境。
——谁会跟钱有仇?
——谁能拒绝这种莫大的诱惑?
离离怕的就是这个。
因为钱财足以把一个战士变成一个杀手,把一个好人变成一个坏蛋、一个君子变成一个小人,乃至将一个活路变成一个陷饼。
所以吴铁翼还没来。
她先来。
——至少,先未一步,探个究竟再说。
本来,她一直就觉得,爹也够位高厚禄了,根本不必也不该贪图这种不义之财,作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以至闹到如此田地,这又何必,那又何苦,可是,现在的情形却不一样。
现在已落难。一旦落难,便尝尽一路知交尽掩门。亲朋戚友走清光的滋味。他们需要这笔财富。
极需要。
-----所以,她要替代她父亲过来取回应该是属于他们的东西。
父亲一向信任这个人。
可是,却没有重用这个人。
——信任和重用是不一样的。
信任不就一定要重用。
同理,重用的也不见得就一定信任。
——信任,是对他的为人;重用,是对他能力的认可,你认为一个人是君子,是好人,不等于你便找他来跟你一起去干打家劫舍、伤天害理的事。
这是吴铁翼的行事方式。处世手法。
他对庄怀飞一直好。
很器重。
但他从不让庄怀飞参与行动。
对这一点,离离也很不解,曾经有问过她爹爹:“既然飞大哥那么可靠,为何不让他直接帮你?”
吴铁翼的回答是:“那样的话,事后我不杀了他,就一定会失去他的。”
离离可不明所以。
吴铁翼反问她:“你是不是也很反对我干这种事?”
“我……我是觉得爹不值得去做——”
“我不是问理由,我只要知道你的立常”“是的,”离离答:“我反对。”
“那便是了。”吴铁翼慈蔼地道,“你是我的女儿。所以就算你反对、很反感,更不赞成我这样做,但也断不会害我,也不至于去告密。对不对?”
离离点头。
她承认吴铁翼正好说中她的心事。
“可是别人可不同了。”吴铁翼道:“如果他们跟我共事,就得在利益上有分享,要不然,有志气的迟早都有不满、不服,野心大的难免要并吞,独占——这两种人,都是要杀的。不杀,就得死在对方的杀戮下了。”
“人生往往就是这样子。我怀疑他会这样,他也同样会怀疑我这样做。”吴铁翼平心静气的道,“大家难免就会互相怀疑,迟早都会斗起来的。”
“我可不愿亲手杀害庄怀飞。”吴铁翼下了结论:“至少现在不想这样做。他还有用。
我还没算好好的用他。”
离离那时才算明自了吴铁翼的用意。
直至如今,她才真正的了解父亲的远见和用心。
但她现在还抓不准庄怀飞的态度。
——那些财宝,到底会不会给回她?
当时,据吴铁翼的说法是:“要使怀飞这种人归心的方法是:不一定要花很多钱,不一定要封官厚赐,他这种人。只要对他好一些,他就一定不欠人这个情的。”
那时候吴铁翼的意思,是示意离离不妨对庄怀飞“好”一些。
离离也的确对庄怀飞“好”上一些。
她本来就对他有好感。她听说过这奇男子的一些事,其中两则一刚一柔,她倒极有印象。
庄怀飞本来就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他在微时曾当过“太平门”梁家的护院。那时际,正好是“太平门”跟“下三滥”何氏家庭开战,各自将精锐之师派去“名利园”那儿决一死战。结果,“四分半坛”的陈家帮趁虚而入,偷袭“太平门”。当时,“太平门”只剩下二十来名老弱妇孺。根本不足以抵御。剩下五名能打的:两个外姓的,闻风而逃,两名梁氏子弟,一个一接战就给暗器打死,一个则不甘受辱而自尽;能打的就只剩下一个庄怀飞。
他那时才入“太平门”当护院当了七天。
可是,他即时要门里还能活动的妇女,纷纷关上前后门。各式窗户,他就凭着胆大腿快,他一个从门前跑到门后,门后跑到门前,跟来袭的“四分半坛”七百六十四人大战。
总之,一有人攻进来,第一个跨入门槛的,他就一脚踹死。
不管从任何角度,以任何方式进来,侵入的敌人,都一样的下常上瓦顶的。墙角打洞,乃至三五人联结一齐冲进来的,都全给他踹杀。
洛大的庄院。总共有房一百零四间,厅堂各二十四处,还有院园廊阁不等,但一人都没给闯进来。
敌人还以为“太平门”内高手如云,四布于内。
其实只有庄怀飞一个人。
但俟“太平门”高手与“下三滥”打得个两败俱伤,伤亡逾百之际,发现“太平门”基业乃为人狙袭而致无家可归,老羞成怒,竟把庄怀飞也怒斥出庄。
庄怀飞这也不以为件,走就走,天涯岂无展翅处?
总算,“太平门”在逐走他的时候,毕竟还“大发慈悲”“赏”给他五十五两银子,他就用他怀里救了一门老少、保住百年基业的“酬金”,继续江湖闯荡。
总算,“太平门”也藉此教训,能思进取,新锐辈出。这之后,门中主脑对门里陋习、短处、大事改革,并潜心训练、发展“轻功”这方面的特长与技能,终于在武林众多帮派中脱颖而出。
第三章当我大哥是一种侮辱
另一则轶事也是吴铁翼告诉离离的:
有一位女杀手,受“蜀中唐门”之托,要杀一位腿不能行的名捕。那位名捕原守京师,但因为办案而至幽州。唐家堡的人正要趁此良机伏杀此人。
这本来不关庄怀飞的事。
但这位女杀手却在偶然的情形下“救”过庄怀飞的之娘。
庄怀飞自幼丧父,他的母亲含辛茹苦养大了他。俟庄怀飞飞成人时,她已半身不遂,风瘫替目。
那一年,庄怀飞在衙里当皂快,常出公差。州里正闹饥荒。盗贼四起,庄怀飞因腿上功夫了得,常能逮伏大贼,故而得衙里班头赏粮,买了几个大馍馍先奉给娘亲充饥,便又去抓贼了。
结果,有鼠大若婴儿,联群而出,本要夺掠庄母手上食粮。后索性跳上身去,噬食其脸!
庄母苦不能行,眼看要惨死于鼠辈横行下,适遇那女杀手正要摸清路向好下手,正穿梁越瓦时,见此情状,发出暗器,尽杀鼠群。
庄怀飞赶回来时,女杀手还在,正照拂其母,庄怀飞得知原委。对女杀手很是感激。
后二人相交甚笃。那女杀手甚美,丰姿纶世,骨态鲜妍,诸般韵致,无一不美;而庄怀飞也正值英壮之年,气盛之时。
不过,那女杀手还是去行刺那名捕。
庄怀飞劝止不果,同时也知悉:如果女杀手改变主意或行刺不果,“蜀中唐门”必定会杀了她灭口。
是以,庄怀飞竟在“蜀中唐门”第一有权力的女人“唐老奶奶”面前,挑战那女杀手;那女杀手含忿与庄怀飞交手,结果在一失手间败于其“打神腿”下,于是,“杀名捕”的重任,便交由庄怀飞来执行。
那女杀手觉得庄怀飞有意折辱、打击她吧,一怒之下,走了,不再见他。
不过,到头来,庄怀飞行刺功败垂成。听说失败主要原因是:一,他并没有暗算、阻击。
他是先扬声后下手,使得残废了的名捕有了警觉,以那名捕的应变之急快、暗器之精绝,庄怀飞便讨不了好。
二,庄怀飞心里觉得那名捕不该杀。
那位名捕虽然杀性很大,但一向对恶人一步不让,对善人一力扶持,对坏人一网打尽,对好人一心维护,他对这种人一直以来都心向往之,实在找不出理由来杀他。
唯一的理由,也许只剩下了他不想那女杀手死于唐老奶奶手下,或丧命于那名捕手中——两者都是发暗器的绝顶高人,也许,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唐家堡的人才要杀掉那身罹残疾的名捕。
结果是:庄怀飞失手。
名捕也没有立即抓着庄怀飞,而把捉拿“刺客”的事,交给另一名地方上的大员接办。
那地方官却“阳奉阴违”,没有真正的办庄怀飞。也许,那名捕也可能无意要追缉庄怀飞,要不然,他还有好些名震天下的同门,任何其中一个,都是抓贼逮寇的能手,真要联手缉拿庄怀飞,只怕他还真逃不掉。
离离听到这里,便对庄怀飞很好奇,很有想像,但她并没有问吴铁翼:到底那地方官是谁?有些事,不该问:有的事,也不必知道。
她揣测过:庄怀飞一定是因为心中喜欢那女杀手,才会为她冒险。
可惜,那女杀手显然不知道他的好意。
她觉得那女刺客很不了解这个男子。
而她却没见过这个男子。
她觉得这个男子很奇情。
她想见见这个汉子。
就在她爹吩咐过“要对他好一点”不久之后,她就见到这个汉子了。
见了之后。她就觉得这男子还很深情。
由于吴铁翼叮嘱过她“要对他好一些”,这“好一些”虽只是“一些”,还是“好”出了事。
她发现庄怀飞不开心的时候,就会跳一只舞给他看。
有时候,还唱一首歌给他听。
跟当官的打交道也许是很乏味的事,而且,压力一定非常之大,何况,名字就叫庄怀飞的庄怀飞一旦壮怀不能瑞飞的时候,一定份外感到压抑了吧?
所以,有时他刚脱下公差,捕快的衣饰,但没换去的是他深锁的眉字,离离就跟他说:“你多笑笑吧。我喜欢你笑的样子。”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柔夷还触摸着他的手。
庄怀飞马上就笑了。
并且笑说:“你的气功造诣很深。”
离离讶异,不明此说。
庄怀飞打趣道:“别人的气功,充其量只把人震死、震得发晕,乃至震得哭了出来,你不同,你一碰触就把人震得发笑,只怕只有你才办得到。”
离离以为他说笑。
当捕快、衙差绝对也是不好办的差事。“那是一种极令人不快。很肮脏的活儿。”庄怀飞发觉离离“很有意思”要跟他一道去办案,于是,便尽说些现实上的恐怖情状,让她自己“打退堂鼓”:这些例子包括:如何抢救已死了的孕妇,生剖女尸而取婴;包括捞起浸在水里的尸首检验,结果尸水喷溅得一脸都是,给尸水沾上的臭味,历二十四天不脱;还有救治帮会里手足。五官全给剁掉的人,却还不死,呻吟求生之恻动人心:以及遇上杀人狂魔,闯入逮捕的人结淋浇上一桶又一桶的碎肉肚肠,原来全是行动失手的同僚——前一刻,还生龙活虎的跟你谈女人、吃肉羹,下一刻已成一堆肉渣骨碎……然而给宰割掉五脏的同僚却一时犹未死绝,哀号挣扎。
离离听得直想吐。
后来,她特别给庄怀飞烧菜。
她的菜烧得特别清淡,大多数是蔬果、甜口又清又润:糖水上还浮着几瓣茉莉香。
庄怀飞奇之:怎么这么素?
“怕你看血腥。杀生腻了。”离离就婉然的道:“所以让你吃些素淡的。”
庄怀飞当然感动。
他有一种恍恍。
家的感觉。
——通常。一个男子,这种感觉一生,就不容易收得回来了。
不只男子,女人的也一样。
问题是:庄怀飞表达得极早。
也许是太早了。
这跟出手过招一样,你出手攻敌,自是愈快愈讨着便宜。但若是快得太过度,便再快也无用;因为敌人根本不发招儿,甚至在那儿的只是位朋友。
坏就坏在这里。
在离离还没有对庄怀飞生起很深很重很无可取代的感觉之前,她就已感觉到庄怀飞对她很浓烈很真很深的爱意。
这反而“吓”走了她,那些理应有“后续”的感觉。
——她变得没有“感觉”了。
这可糟了。
幸好她适时的“婉拒”了庄怀飞。
庄怀飞是个聪明人。对女人的“拒绝”,他更是聪敏。
——而且还敏感得看到蝴蝶飞不止知道有花香还可以猜得出附近开的是什么花。
他只是有些儿不甘的问:“那为什么又待我那么好?”
离离本来没有意思要“拒绝”他。
——任何女人,都不抗拒他并不讨厌的男人作她“裙下之臣”。
就算现在不是很钟意,但在还没有找到真正钟情的男子之前,多“他”一两个也不是坏事。
可是她只略作“距离”的”调正”,对方已经一了目然。
她只有回答:“我只是觉得你很亲切,就像是我的大哥哥……而已。”
庄怀飞笑了。
“当大哥如果不是一个讽刺,就是一种侮辱。”他说:“不过,我却极喜欢有这样一个妹子。”
“好妹子。”
这样,二人便调校了“关系”,并且维持了这样一段“关系”好一段岁月。
直至这次吴铁翼落难。
直至这一次,她来”求”庄怀飞帮忙。
并且,她问了庄怀飞几个问题。
问这问题之时,离离难免想到:如果那一次,自己没“调校好距离”,转变了关系,那么,自己便不需要问这句话,也不必等待这个回答了……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了追命。
-----要是,她再求追命一次:放过她爹,追命会答应吗?
(追命为什么要答应?他又不欠她的!)(自己凭什么求人家?只她欠他的!)-----为什么自己会偏在这时候,面对庄怀飞,却想起追命呢?
也许,庄怀飞和追命,都是相近的人,相似的汉子。
追命常常引人发噱,逗人开心——但他自己却可能是一个伤心汉子。
他的笑很少是打从心里笑出来的。
至于庄怀飞——他的法令纹好像又深刻多了。
敢情是:他不笑的时候还是比笑的时候多。
而且还多出很多吧?
她已经有几近两年没见过他了,只从爹口中听到过他迁升为总捕头的消息。
本来,她想问他:怎么?这两年过得开心吧?快乐吗?可好吗?
一个女子对她关心的男人,大抵上想知道的就这几件事。
但她没有问。
问出口的是:
“那些财宝还在吧?”
——“你会给回我爹吧?
万一他答“不”的时候,该怎么办?
这里都是他的人。
这地方是他的地盘。
——爹已成了“过街老鼠”,自己等人,自然而然也成了终日惶惶然的“丧家之犬”了。
他只要答一个“不”字,甚至不回答,只摇摇头,便谁也奈不了他的何。
他是应该“报仇”的。
问题是:他会不会报复呢?
她在没有得到答案之前,有点纳闷:为何爹要派我来“求”他?
求人的心情,一如冰上的蚁。
一个美丽的女子本来就不该落难的——一旦落难遭劫。“美丽”就会成为她的护身符,同时也容易就变成了她的负担。
第四章我不一定都能办得好
“你是在怀疑我?”
“我是想问清楚。”
“如果我不打算还给你爹,你根本就不会见到我。”
离离只觉得喉头一热。真的想伏在他雄厚的臂膀上大哭一顿。真的。不过他已经有恋恋姑娘了。那也是真的。但他仍然会把(那么大笔的)财宝给回我们。那更加是真的。
她觉得他仍是有情义的,这更加是千真万确的。尽管她也有点儿弄不清楚:这是情还是义?对她还是对她爹?
“令尊大人既然放心把东西交了给我;”庄怀飞脸无表情得像有一张不属于他自己的脸,“他需要的时候,我当然会物归原主。”
然后他的下唇拗了拗,算是笑容:“那本来就是你爹的东西。”
“你爹要我办的事,我一早已准备好了,现在各处风声都紧,我不一定都能办得好,但我会尽力把事情办妥。”庄怀飞用手搓揉着他自己右腿的筋脉,半个身子,往左边斜撑着,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话音的稳定:“现在的情形,很有点严峻。令尊的情形,朝廷已转达到这儿来。这里的州官高阳一得,是个很有为的利害人物,他手上的师爷谯溪雨,更是麻烦的家伙。”他拍打着自已的右腿,“今天他们在鄙县叙议,可能商量的就是捉拿令尊大人的事——他们并没有邀我共议。这不寻常。”
“你是说……”她很注重这一点,“他们已开始怀疑你了?”
“那也不见得。”庄怀飞仍在拿捏着自己腿上的穴位,“不过,若有什么行动,得宜快。”
我知道形势紧急。”离离垂目,对剪着弯弯的长睫,“在渭水上,我们就受到‘飞天螳螂’的干扰。”
庄怀飞微微吃了一惊:“唐郎!?这人也是难缠人物,是司军监唐大海的兄弟,为人甚为好色。”
离离嫣然笑道:“就是因为他太好色,所以才让我们给收拾了。”
庄怀飞怔了个半晌:“杀了?”
离离用了一种柔静的语音道,“死了。”
庄怀飞又缄默了一阵,才霍然道:“那事情得尽快办好。唐天海量小气狭,有仇必报,只要发现你还在这里,定必不死不休。”
离离抬头,看着庄怀飞。不管她如何化装,处境如何寒酸,但都掩映不住她目中的丽色。
“东西你准备在何时交给我?”
“令尊几时才到?”
“他……你不必等他了。东西可以先交给我。”
“这……”庄怀飞稍有犹豫,随即说:“当日,吴大人委托我办这事的时候,的确说过,除了他自己之外.你来也一样-----但其他人传令、代行,决不可以。”
“我爹恐怕要撇开追踪的人,得费一些心力……你知道。追命名捕是个甩不掉的人物。”
“那你拟几时离去?”他别过头去,不去看她的眼色。
“夜长梦多。”离离毅然道:“东西一到手我就走。”
她说这话的时候,显出了一个女性妩媚中少见的狠色来。
虽然狠,可是仍然很妩媚。
“那好,”庄怀飞搓揉着自己的腰腿,一语定江山地道:“明天一大早就办,就这样决定。”
离离却问:“事不宜迟,为何不在今天?”
庄怀飞只悠然的望出窗外,悠然道:“东西仍在山上。天快晚了,晚上怎么上山?上得了山,又怎能保东西不失?”
“哦。”离离明白了,随他目光望去,窗外山影空蒙。
窗内有书。
满室的书香。
“你还是那么爱读书?”
“没有颜如玉,书中仍有黄金屋嘛!”庄怀飞打趣地道。
离离白了他一眼,啐道:“谁说你没有颜如玉?你在这里还恋恋风尘不肯去哩。”
然后她正色道:“本来,爹要我来问你的意思:这些财宝本来你也有份,事前说好,你占一成。如果你肯随我爹亡命天涯,保他平安,爹说欢迎你一道同舟共济,度劫克难,他可以分你三至四成。这一路上,就我们父女和几名旧部,没有别人了,那里安然便为家。你若能与我们一起走,那就最好不过了。”
庄怀飞的眼神仍望向窗外。
山在虚无飘渺间。
山如一位亘古以来站立在那儿的巨人,不动如山,但山意却充斥天地间。
离离没有等他回答,已经把话说了下去:“你知道我在要回那笔财宝之前,为何却没问你是否一道走这句话?”
庄怀飞负手,回道,问:“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不会答应。”离离说,她的语意里还蕴有一种很奇特的韵致,楚楚动人,“你有了恋恋姑娘,所以你不想离开这里。”她好像是笑了一下,又说:“大好男儿,就要终老在这山野乡镇里。”
庄怀飞紧拗着唇角,用手搓摩着腿,望向窗外。
窗外有一棵大树,看似满树红花,却是满树红叶,映着午后逐渐转苍茫的天色,庄怀飞看得眼也红了,脸色也苍茫一片。
窗外天欲雪。
“但你也不必担心。我己跟爹分析过了。他说,就算你不跟来,他也会分给你两成,以犒赏你护宝之功,有了这笔财富,你只要够运,要成为一方之主,决非难事。你一向志大才高,只欠缺了些运气。”离离一面拭抹掉脸上的易容,一面交代清楚,现刻她的面容已捣得一塌糊涂,已分不清哪一处是真眉真目,仿佛只有她的语音才是最真实的,“这之后,咱们就各奔天涯,各走前程,谁也碍不着谁的。”
欲雪未雪。
庄怀飞欲言又止。
他当然听出离离语气中的雪意。
-----她的心里已早下了一场雪吧?
他本来想说什么,可是终于还是没有说,到头来,他只是说:“也许,你猜对了。你赶快去换洗一下,洗去易容之物。今儿你就跟恋恋、小珍。沙姑娘。姑姑她们一道,她们不知内情,万一有人找上你们麻烦,也会投鼠忌器一些。余事由我应付。”
离离很不高兴他那似是无动于衷的回答。她很想找个什么事情来刺他一刺,来证实他仍然是以前那个他,至少,是个有激情、有血性的汉子:“我看得出来,你的脚有点不妥。爹说:你的右腿受过伤,而且还伤得很重——”她冷俏地道:“其实,你就算有心,恐怕也无力。千山万水难行,天涯海角走不了。”
他霍然回身,翟然的道:“我的脚还没断。我不愿与你们同行,是因为我是捕头,你们是寇匪。我不抓你们,是因为吴大人。我欠他的情。我蒙他的重托,代为保管的事物,我不知那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管那是什么,我会交回给他,但不会收他的酬谢。”
他的语音是一场早雪,到未了结成了冰:“其实你不用告诉我那是什么,值多少,我不管。我只负责交回给你。你也不必激我,我不相信运气,我只相信我自己。也许,没有运气也是一种运气。悠转三十年,弹指一挥间,本要神仙过海,却成小鬼上岸,那又何妨?那也无妨!我要帮你,就一定帮你。我去留由我自己来定。你激我也无用。”
离离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在旁的小去却道:“庄爷……你变多了……真让我家小姐失望。”
狮口豹目的呼年也,也对庄怀飞怒目而视。
庄怀飞冷冷地道:“我心如琴,沉人海底。”
离离终于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人情毕竟还是在的,只不过已不是情人了。
“那好,”离离跟呼年也和小去吩咐道:“我们走吧。”
序怀飞眉头一皱,“去哪里?”
离离用小去递上来沾了水的丝巾,清理颜面,“我们自有去处,不想烦着你,也没意思要领你的情。”
庄怀飞有点急,“现在外面风声可紧,你们这样出去,只怕有险。”
“就是因为外面风紧,”离离接下了小去送来的脸纱,裹在鬓边,坚决的道:“我们不想连累名捕,所以才更加要走-----你放心,我们能来,自然也有去处。”
庄怀飞闷哼一声:“我留不住你?”
离离已用纱布掩住了大部分的玉靥,只听她冷冷地道:“我心无情,意若寒冰。”
庄怀飞心知她在应和他刚才说过的话,知她气在心头。阻也阻不了,只好说:“你一切都得小心点。”
“有心了。”离离挥手,小去、呼年也左右相护,往外行去,我们明儿一大早来讨回本来就属于我和爹的东西。”
临行出门口,离离只掀了桔帽,悠然回道,发瀑披下,游目询览了一下房里排得齐齐整整的大量古籍、书册,道:“难得你还是那么爱读古人书,黄金屋却还是留回给你自己跟你的颜如玉相聚吧,我还是省却这个尴尬了。”
“偏劳了。”
临走前,她还说了句客气话。
可是,映着午后的早销魂的阳光一照,这一次,庄怀飞还是瞥见了她抹去易容物后的容颜,像一朵水上的芙蓉,脸上有些水珠,水聚于眉目传情处,鬓上仍有一珠一翠,疏疏散散,晶莹欲滴,饶有书意。
庄怀飞这么一看便惊了一个艳。
一如当年。
第五部岸上的鱼
第一章我不一定都能了解你
在离离游盼流昭离去之前,庄怀飞好似还是有点怔怔发呆。
离离才一走,他已点了点头,招了招手。
一招手,人就来了。
是红猫。
他蹑足走轻,真是比猫掌还轻。
“舟子备好了么?”
“备好了。”
“那好。你跟去,保护他们。”
红猫知道庄怀飞指的是离离。
但他不似平常,并没有马上动身。
“嗯?”
“他们回来了。”
“谁?”
“谢大人,唐军监,他们请你到‘愚缸’一叙。”
“愚缸”是谢梦山平时休闲也是练功之地,那儿的特色是养了很多缸的鱼。
各式各种的鱼。
——如庄怀飞的“有作为坊”,有各式各样的书一般。
谢梦山喜欢鱼。
他养了很多鱼。
那儿是他的重地。
“还有,”红猫附加了句,“他也来了。”
“他?”
“铁手。”
“他!”
“另外,老何也跟着一道回来了。”
然后红猫凑近庄怀飞耳边,讲了几句话。
庄怀飞的脸色变得像一个放了三个冬夜的铁馒头。
之后红猫才欠身,道:“我去了。”
“把雷移、雷欲一齐叫过去,人多好办事,”庄怀飞吩咐道:“一定要保护离离不得有失。”
“是。”
“咱们依计行事。”
“是。”
红猫走了,庄怀飞先行回到“黄金屋”内,掏了几包东西、瓶子,揣在襟内,正要离去,这才走到门口,已见一人信步向他走来。
那人其实也不怎么高大,但这样向他走来的时候,予人一种“一座山的走动”的感觉。
他弯着嘴角笑了:“是你。”
那汉子也笑了:
“是你。”
庄怀飞道:“你到底还是来了!”
汉子道:“你在,我怎能不来!”
庄怀飞的笑意也有点飞飞的,“你是专冲着我来的了?”
汉子道:“其实,我是给谢大人、唐军监等扯过来的,我来,是要找你,但也不只是要找你而已……”这汉子正是名捕铁手。
他本来正待说下去。
-----他还要来见小珍的……
但庄怀飞已忽然敛容道:“那你是来抓我的了。”
这回,到铁手怔了怔,道:“你都知道了?”
铁手完全没意料到庄怀飞一见着他,便道破他的来意,他本来还一直盘算着如何跟庄怀飞问明原委,谢梦山和唐天海也故意让他先到“有作为坊”一行,先跟庄怀飞沟通一下,劝说一回,看看形势才定敌友。
庄怀飞的笑容这回是灰灰的,“我也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铁手的手,早已想会上一会了,我这一双浪得虚名的腿,万一折了也不算冤!”
铁手忙道:“这是什么话!你又没犯事,我为什么要抓你?我们又为何要交手?我们是好朋友!”
庄怀飞唇角一掀,算是嘲笑,“好朋友?你要真当我是朋友便不该来!”
铁手笑了。“世上哪有不准相见的朋友!”
庄怀飞道:“有。世上还有老死不相推问的朋友。”
铁手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苦衷,我也不一定都能了解你,但你必有原委,我想听听。”
庄怀飞反问:“你指的是什么事?不妨明说。”
铁手道:“只怕不是事,而是人的问题。”
庄怀飞:“何人?”
铁手道:“吴。铁。翼。”
怀飞,“他犯了事?”
铁:“他至少犯下了八门血案,幕后夺权,劫杀富贵之家,残杀旧部,策划飞来桥伏袭,阻杀同僚,与赵燕侠培植霸王花麻醉毒害人等十数大罪,早已死不足惜。”
飞:“他与我何关?”
手:“有人说他已来投靠你。”
庄,“你也是我的朋友,我道上的朋友也有不喜坏你的,但我可不能因此而对付你。”
“但圣旨己下,朝廷有令,要抓此人归案,他掠劫所得之宝藏。也一定要全数起回。”
“——全数取回?都充公吧!其实,都供天子。权臣荒淫享乐去也!”
“其实你犯不着为吴铁翼背这黑锅,”铁手叹道:“他为人十恶不赦,你会受他连累的。”
“我知道你的个性,一向是小恶可容。大恶不赦的。”庄怀飞溜溜的道:“可是,他是我的朋友,你却不是他的朋友。”
铁手道:“朋友犯了法,也一样要治罪,不然,朋党为奸,王法焉存?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才来劝你,才要说这番话。”
庄怀飞摇首道:“其实你不必再说了,要说的,不如你用手我用脚说吧。”
“我却不想跟你交手。”
“那就交脚吧!好好打一场,让我们的决裂也能掷地有声!”
“你只要把人交出来就行了。”
“人?”庄怀飞故作不懂,“谁?”
“吴。铁。翼。”
“我没见过他。”
庄怀飞耸耸肩,轻松他说。
“真的?”
忽然,匆匆行来一人,向铁手、庄怀飞行礼柞揖,道:“二位大爷,谢大人在‘愚缸’苦候已久,早备水酒。请二位即行过去赏光是盼,”来催促的人便是何尔蒙。
庄怀飞望望铁手哈哈笑道:“山里有老虎,缸里有大鱼。但总不能不去吧?”
铁手却比他沉重,“一定要去。若不去,就等于认了罪了,若去有惊险,弟与兄同担。”
庄怀飞低了低头,才道:“我有点怀念。”
铁手问:“怀念什么?”
庄怀飞:“我们那些并肩作战的日子。”
“怀念个啥!”铁手说道:“今天就是,一切没变。”
庄怀飞忽然觉得一口血气,涌上喉头,忍不住道:“你我相交一场,已是不枉,你不知前因后果,个中原委,还是不要插手是好。我兄名声,如日方中,不要为找而耽误。”
铁手微怒道:“此案因由,我确未明,但兄侠骨光明。已不必置疑。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不明白的就说清楚,你现在就算不拿我当朋友,我也一样死磨硬泡,几许风雨,点指江山,海阔天高,灰飞烟灭,就让我跟你分这个担。刀山火海走一趟。”
庄怀飞好像在看一个怪人,“你没把事情弄清楚就帮我?”
铁手道:“你的为人我很清楚,不帮你帮谁?”
庄怀飞瞪了他个半晌.才说:“你生平有好友无数,敌人多,朋友更多,看来传言非虚。”
铁手淡淡笑道:“我一向喜欢交朋友,有交无类。”
庄怀飞哼道:“但我的朋友一向不多。”
铁手笑道:“我兄一向择友慎重,不像我,投缘即是知交。”
庄怀飞还是不笑。
他的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
他绷住脸,一字一句的道:
“但我交你这个朋友,总算没有交错。”
说罢,大笑。
两人在大笑中携手而行。
赴约去。
跟铁手联袂踏步而行的庄怀飞,仍不忘回头向他的同僚也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部属打趣道:“你别怕,我和铁手都还不打算要逃。”
何尔蒙依然恭敬得像在死人墓前鞠躬似的说:“卑职不怕。就算要逃,庄爷也不会撇下卑职逃。”
庄怀飞哈哈大笑:“没事没事,没这回事,我们如你所愿,到‘愚缸’喂鱼去。一切依计,只求平安无事。”
“是。”何尔蒙庄重地又说了一句,“是。”庄怀飞与铁手一路低声笑谈而去。
何尔蒙却似影子一样跟在后边。
第二章金玉满堂
“愚缸”的围墙是圆形的,像一口大缸。
苑外有修竹翩翩,山凤时徐时疾,更显萧萧湘意。
园里有花。有草。有木。有亭、有阁,最多的还是:一缸缸的鱼。
走入了园子里,对着这一缸缸不同族类但同样失去自由的鱼,铁手忽生奇想:这院子其实是一口大缸,一个个人只是里面的一条条鱼,也许,在神的眼底下,自己这些人只不过是缸里的鱼抢吃的几条蚯蚓,而发生的事只不过是茶杯里几片茶叶的浮沉。
那还争个什么?
可是人活着总是要争的。
至少,得争一口气。
——没这口气,何异于死?
这自是非争不可。
谢梦山坐在那儿。
居中。
他身边有两个人,却不是坐着,而是站着。
他们都不敢坐。
因为谢梦山是他们的主人,他们是谢知县的奴仆。
可是这“奴仆”却有非凡的名头:一个绰号为“有如神助”,姓余名神负;一个江湖人称“乐极碑”,何姓可乐名。
两人都是高手。
而且都是谢梦山身边的死士。
-----能有这种“死士”,可见收服决不容易,而且任用也决不简单。
但何可乐和余神负只对谢梦山服服帖帖,忠诚不罚如过加上不在现场的副总捕梁失调和乡军统领杜老志,可以说谢县令手下“三个半死士”都”齐全”了。
谢梦山在场的地方,他们自然不敢逾越,不敢坐卧,但凡有他们在场,便谁都不敢造次,啥都不敢做。
因为怕错。
——一旦犯错,可怕后果。
“现在唯一坐着的,是在谢梦山对面的人:唐天海。
他们遥遥相对。
桌子也是圆的。
园子也是圆的。
桌上已备好了水酒、菜肴,只等人来。
人,来了。
铁游夏。
庄怀飞。
谢梦山笑。
他很快已看得出来:
这两人是好朋友。
——他们是那种拆不散的好友。
他们之间好像结成了一体。
一种团结。真诚。信任的力量。
他几乎是马上的就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他大笑着说了第一句话:“打神腿。铁手捕,都来了,真好。”
——既然拆不散,便替他们撮合,再从中观察;有无破绽,觑准了再发劲攻袭。
最好,是“离间”一下再说。
是以,看似随便一句话,却捧庄怀飞,压抑铁手。
——谁说排名不分先后?若真不计较,又何必排队?
第二句话便是。
“坐。”
凳子是圆的。
石凳。
铁手先金刀大马的坐了下去,道,“谢座。”
庄怀飞也四平大马的坐了下来,说道,“谢赐座。”
他客气一些,是因为谢梦山既是他上司,也很可能是他的岳父。
他对上司和长辈,自然应该尊敬些。
他就坐在铁手的对面,谢梦山与铁手之间。
刚才为他们引路的何尔蒙,就垂手立在他后面。
不但垂手,也垂首,甚至垂目。
——向以来,这个武林人称“低首金刚”的何尔蒙,一直都以垂头耷耳的姿态对人,像完全没有火气。
如果你以为他真的没有火气,那就错了。
他早年的外号也叫“金刚”,但前面两个字改成了“火爆”——近二十年来他收敛了火气,改而垂头丧气,才换来这样的称号。
虽然不雅,但他宁可自己的火气能够平复一些。
一个人如果火气太大,不但会害人,也会害己,甚至还会后悔一辈子。
至少,何尔蒙己后悔了半辈子,他不想再后悔下去。
可是,唐天海肯定没有谢梦山同样或相近的“领悟”。否则,他也或许不至于一上来就发那么大的脾气:“铁手,你劝得怎样了!?”
铁手平心静气的答:“我没有劝。”
唐天海浑身的肥肉又在抖哆,吼道:“为什么!?”
铁手平和的道:“我想,我已经不必劝了,庄大捕头完全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他该不该这样做。”
“这是什么意思!?”唐天海几乎每一句话都是用喊的:“铁手,你没种还是没胆,半途收手当王八?!”
谢梦山反而要劝了。
劝的不是庄怀飞,而是唐天海。
可是唐天海已然发难,他向庄怀飞叱问:“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庄怀飞不惶不惊地问:“什么事?”
唐天海更加火大,“你跟吴铁翼狼狈为奸,到处掳掠劫夺,以官位,公差身份作遮掩,还想吞没大笔赃款——可有这回事?”
庄怀飞嘴边反而有点笑意,“你说呢?”他居然一点也不动火。
甚至不动容。
这态度使得唐天海更是暴跳加雷。
幸好,谢梦山及时转了话题,“唐将军,你忒也急了。”
他示意倒酒。
倒酒的事,由何尔蒙负责,他——为在座的人满了酒,谢梦山举杯道:“铁二爷远道而来,是稀客,我虽然是小小武功知县,岂能待慢了客人?来来来,请干一杯再说。”
他算是藉此镇住了唐天海。
大家都喝了一杯。
第二杯酒却是庄怀飞亲自斟的。
倒好了酒,他站起来,敬道:“这杯是我向大家赔罪。无论如何,是我处事不当,才致劳师动众,不管待会诸位将我生剖死剐,既是我的不是,我还是先敬大家一杯再说。”
大家许是冲着他的面子,也都喝了。
谢梦山接着拿起筷子,用手一引道:“请著了。”
大家仍在谦谢,谢梦山便手里挟着竹筷,指着对面他的一口大缸说道:“诸位可知道哪是什么鱼?”
大家随他所指望去,只见缸里的鱼,又肥又大,生得娇嫩高贵,金鳞片片,偶然伸鳍张鳃,举止也都高贵悠闲,游动且不许其他闲杂鱼类靠近。
却都不知是什么鱼。
“这叫‘金玉满堂’。”谢梦山道:“这是一种高贵的鱼。是鱼类的帝王将相。它们出身却只在山溪涧间,且在小时摆鳞蜕色,毫不起眼,但长到三四月间,它们就冽流而上,抓紧机会,往活瀑一攒,从此留在帘之内,再龙游出洞时,已脱胎换骨,焕然一新,成为这种矜贵的鱼,名为‘金玉满堂’。”
他娓娓谊来,讲得头头是道。
他在这时分这样详说,必然有他的用意,果然,他的“主题”就出来了:“可见,一个人,就算出身平庸,也该把握时机际会,力争上游,必然有遂大志。不同凡夫俗子的一日。”
他说。
然后含笑望定庄怀飞。
第三章便宜鱼
“那边还有一缸鱼,”他居然还有下文,指着另一缸布满了游得晴蜒急飞似的快疾,但又骤止得像凝在水中,一大簇一大簇。一大群一大群并游相倚的小鱼。“可知道它们的名字?”
大家都对鱼没有研究,连那么起眼、庄重的“金玉满堂”都一无所知,更何况是这一大堆不同颜色但同样泳姿的细小鱼群?
“其实,我也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谢梦山呵呵笑道,“我只知道们虽一身闪耀着缤纷的色彩,但价格却非常便宜,你给虫,它们吃;你喂蟀,它们也吃;就算你倒些粪便,它们也照吃不误。万一你啥都不喂,它们就草,吃沙、吃泥,甚至是互相吞噬。”
“这就是不自爱、不力争上游的便宜鱼。”谢梦山清楚地“点题”,“你别看它们成群结队,你只要不予它们吃的,只不过两三天,它们就会自相残杀,全死了。”
然后他盯住庄怀飞,问了一句:“你明白吗?”
庄怀飞道:“我不是鱼。”
谢梦山道:“但人和鱼,其实是一样的。”
庄怀飞道:“我不吃大便。”
这一句,连唐天海都忍俊不祝
谢梦山却没笑,“你一向很有才干。”
庄怀飞道:“那是大人赏爱。”
谢梦山道:“我一直也都给你机会。”
庄怀飞道:“这点我很感激。”
谢梦山:“我还想栽培你成为我的接班人。”
庄怀飞:“只怕我力有未逮。”
谢梦山:“我很少看错人的。”
庄:“我却时常做错事。”
谢:“做错事不要紧,肯改便可以了。”
“有些错虽是在无意间造成,但却不是有意改便改得了,抹得掉的。”
“你若不想当便宜鱼,那就一定要下决心,有志者事竟成;有诚意的人一定改得了。”
“何谓诚意?”庄怀飞苦笑道:“我只怕我连便宜鱼都不是,只是条给潮水冲到了岸上的鱼,只在枯涸中等死。”
“诚意是不必说出来的,你可以感受得出来的。”谢梦山道:“但我,就一直很赏识你,倚重你,甚至想把小女许配给你。”
听到了这一点,庄怀飞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他甚至用力去紧抓自己的右腿,指尖已深嵌入肌肉里。
铁手也注意到了这点。
“我这么有诚意,”谢梦山道:“你也应该诚意以报。”
庄怀飞也垂下了头。
-----这时候一向云停岳峙的他,跟在他身后无精打采的何尔蒙,状态气派恐怕也差不了多少了。”
“你要我怎样报答你?”
他蹑懦地道。
咕吱着问。
“我是为你好。”谢梦山叹息道:“你也知道,我身为父母官,决不能将女儿嫁给一个贼人的。”
庄怀飞抗声道:“我不同贼。”
谢梦山即道:“可是你却包庇了贼人。”
庄怀飞马上说:“我没有。”
谢梦山疾道:“至少,你接了贼赃。”
庄怀飞道:“你是要我……”
“把它统统交出来,”谢梦山眼睛发亮,“这样,你才是清白的,我才能够把女儿交给一个我放心,信任的人。”
“怎么样?”谢梦山观察他,“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我知道你一向跟吴铁翼那只大耗子都有联系,现在朝廷已下令严办他,他是逃不掉的。你帮他也没有用,只有我能帮你,至少能帮你洗脱罪名。”
庄怀飞一时没有说话。
他好像是一时找不到话说。
“你交出来。”谢梦山见他不言语,便嘿嘿笑道:“其实,有人刚自你‘有作为坊’离去,已经有人梢住他们了,只怕弹指间就擒下押来,你现在回头仍是岸,再迟恐怕真的是岸上的鱼了。”
庄怀飞突然抬头。
他竟是一脸杀气。
满目杀意。
“来的不是吴铁翼。”庄怀飞忿然道:“你们抓她干啥?”
“我们不管他们是谁。”谢梦山沉凝地道:“总之,跟这笔财宝有关的人都要抓。”
庄怀飞冷笑道:“你们不过是要取得这笔财富而已!”
谢梦山道:“这本来就是朝廷的命令,谁敢违抗?”
庄怀飞反问:“如果我能起出财宝,却交予谁?千里迢迢的往京师送吗?能保不失么?”
谢梦山与唐天海相视一眼,脸上已抑掩不住欣喜:“你若交出来,当然是交给我。”
“为什么?”
“因为我会派人看守,另飞马走报朝廷,派大军来押送回京,决保不失。”
谢梦山说到这里,显得兴致勃勃。
“不。”庄怀飞却在此时斩钉截铁的说:“我不能交给你。”
“为什么?!”
“你不交给我们还能交谁!?”
唐天海与谢梦山几乎同时叫了出声。
“我不能交给你们。”庄怀飞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因为你们本来就是吴铁翼的合伙人,今见其落难,想藉堂皇名目,意图独吞这笔款子。”
然后他字字锤骼他说:
“我当然不能交给你们,”
这一次他说的更是掷地作金声,绝无挽回,挽回余地。
这一句下来,从唐天海乃至余神负。何可乐全变了色。
一张脸变得居然像猪肝多于像一张人脸。
却只有谢梦山依然缓和。
他在这时候居然还能语调保持温和、从容,甚至还非常优雅的为他的门生弟子惋惜的说:“你真的已给吴铁翼毒害了心灵,无可救药可。”
“其实。这么多来年,一直照顾我,扶持我,甚至为我脱罪的,都是吴铁翼,”庄怀飞语音悲切,“我欠他的情。如今,他落难了,他交我托管的事物,我有责任要交回给他,如此而已。那些不义之财,我是决不收的。”
谢梦山道:“怀飞,那你置本县于何地乎?”
庄怀飞恳切地道:“本来,吴大人是我恩公,他还使人照拂过我娘。大人你也是我的恩人,这几年来,得你照料,我才有今日今天。”
谢梦山淡淡一笑,道:“却没想到你不报恩却抱怨。”
“我没有抱怨,更没报怨。”庄怀飞道:“我最近才调查清楚,你才是吴铁翼的合伙人之一,唐天海更是蜀中唐门派来与吴大人。赵燕侠合作的大员之一。只是,你没料到,吴铁翼却把宝藏交托于我,不交予你们。”
这次谢梦山还没说话,唐天海已抢着问:“你是怎样查出来的!?到底是谁泄露的!?”
谢梦山瞪了唐天海一眼,叱道:“你这样猴急干啥!也不怕铁捕头笑话!”
“怕什么!我怕他条鼻毛!”唐天海嚣张的道:“他若有道行还会去喝咱们倒的酒!”
铁手诧然道,“这酒……!?”
唐天海哈哈笑道:“蜀中唐门的‘冰火五重天’,另外,还借了‘下三滥’的‘乌哗阵’,一并下在酒里,杯子,毒你不死,只要你们散功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已足够我们逼出宝藏在哪里!”
“难怪!”铁手长吁了一口气,“难怪你们在高阳大人面前故意虚报庄怀飞跟吴铁翼同在一画肪上……大抵你们一旦得了财宝,就来个杀人灭口,一方面可对对官府有交代,庄怀飞是接脏的人,拒捕被杀,你们可以交差,另一方面则假借朝廷要起回那笔脏款之便,夺而占之,实行来个黑吃黑,而把一切乱子,转嫁到庄捕头头上来。”
谢梦山依然语气温和,“不过,庄怀飞是真的接赃。”
铁手反问:“那你既早知此情形,应本无意要将令爱许配于庄捕头吧?”
谢梦山噎地笑了一声:“我女儿怎能嫁一个贼!而今我们代朝廷捕老鼠,他就是耗子,你是狗,多管闲事,只好陪葬。我是用怀柔手段,让他归心,却没料到他一直不肯交出秘密,十分可恶。而今,朝廷已派人追查此事,我们再也不能干耗着,只好大家都扯破了脸干了!”
铁手叹道:“原来你们才是大老虎!”
谢梦山笑道:“可惜两位捕爷都已四肢无力,无法聚气,只好任由我们这几只大老虎吞骨噬肉了!”
他嘻嘻又道:“你们而今真的是冰上的蚊,岸上的鱼。乖乖等死,任我们鱼肉了。还是聪明的把宝藏藏于何处坦白招供,少受些皮肉之苦吧!”
庄怀飞忽然在此时问了一句:“你说那些就叫做‘便宜鱼’?”
谢梦山不明庄怀飞在此时此境此惨状,却何有此问。
庄怀飞却浓眉一轩,一拍桌子,竟一掌拍下了一角石桌,并且叱道:“天下焉有便宜鱼!?没那未便宜的事!”
------庄怀飞不是跟铁手一样,理应已中了毒浑身无力。无法挣扎的吗,中了毒的他,又怎能击桌碎案呢?
谢梦山和唐天海几乎同时警觉到不妙。
——出错了。
出纵漏了。
——但问题出在哪里呢?
只不过,当他们发现这是一个问题的时候,问题已经变得很大了,已变得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危机,一场劫了。
大对决
第一部暗器对暗器
第一章绿幽灵
这只“大老虎”是非打不可的。
——这点,在铁手心中,十分清楚,也非常肯定,更极之坚定。
可是,他是一个经验老到、干练精明的名捕,自然常反躬自省,警觉惕悟过:我们而今四处追打这只大老虎,然则,会不会反而只给这只行动比鹰隼还快、行为比狐狸还狡猾。行藏比老鼠还会钻洞的“大老虎”在背后玩弄。操纵、乃至逐个打杀呢?
——明着看来是自己这些人去追打这只老虎,但实则…………实则自己是不是正给这老谋深算、老羞成怒的老虎在暗处捉弄打杀呢?
这铁手可就不清楚,也不肯定了。
有些事,是既对路又对劲的。
例如在鱼缸里养鱼,在鸟笼里养鸟,头发是黑色的,血是红的……但也有不对路但对劲的。
譬如偌大的鱼缸里只养了一条比睫毛还小的鱼,小小的鸟笼里只养了一只肥大的猫,童山涯翟没有毛发……更有对路但却不对劲的。
就像小小的鱼缸里养了一条四四方方凝结不动的大鱼,鸟笼的栅门没有关上但鸟却并不飞走,头发的颜色是金色的、银色的、红色的…还有既不对劲又不对路的。
譬如有水的鱼缸里养了好些鸟,没水的乌笼里养了一群鱼,头发变成了一棵树……现在铁手的心情就是这样。
忽然间,他觉得,既有些不对劲,又有些不对路。
只不过,一时间,他无法清楚分辨得出,是那一点不对劲,那一处不对路。
庄怀飞一掌拍下了一角石桌,叱道:“……没那么便宜的事!”
把谢梦山和唐大海全吓得一怔。
也一震。
——庄怀飞和铁手不是一早给“冰火五重天”和“乌淬淬”的毒力散了功了吗?
散功的人,又怎能一巴掌就切下一块石桌?
唐大海本来像鲜猪肝一样的脸色,现在变得像卤牛膀一般。
而且还是卤坏了煮烂了的牛膀。
谢梦山本来一向讲究仪容,而今,就算他仍十分讲究仪容,仪容也讲究他了。
那是因为震惊。
震惊得使他咳了两声。
之后还咳了七八声。
他一咳,在他身后的人就突然动了。
何可乐自谢梦山身后飞身而起,越过桌子,一掌就向庄怀飞的天灵盖拍了下去。
他一出手,才让人乍见,他的手比砧板还厚。似团扇般的大,整只手就像一支锤子!
——足以开碑碎石的锤子!
他的掌法也正叫做“小开碑手”。
余神负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攻向庄怀飞,可是在座绝大部分的人(不,是全部的人,包括庄怀飞在内),都看不见他是怎么“攻”过来的。
但实际上他已发动了攻击。
因为谢梦山已下了令。
他的“咳嗽”就是他的命令。
余神负则是桌底下出袭的——
他很瘦,身形很削,一旦发动攻袭的时候,他就整个人“闪”人了桌底,并且趴了下去,比鱼游于水还灵敏。比羽飘于风更莫测,比穿山甲钻孔更加迅疾地,已“潜”到了庄怀飞座前,左手一刀,就扎向庄怀飞的鼠踢,右手一剑,反挑庄怀飞的咽喉。
只要庄怀飞有些许分心。分神在应付何可乐飞空而来的攻击,他就必然伤亡在台面下余神负的暗袭中。
庄怀飞大喝一声,还未立起,双足已急踢出去,另外。
双掌一合,已及时夹住了何可乐的那一掌。
尽管余神负的袭击不但有如神助,更鬼神莫恻,但看来他对何可乐的那区区一掌,反而如临大敌。
他双掌左右一合,刚好拍住了何可乐的来掌。——那时分,何可乐的手掌离庄怀飞大约只有半尺不到。
何可乐给夹住的掌臂,摹然粗肿了起来,也很快比原来的粗胀了三至四倍,色蒲红,且发出嘶嘶的异晌,和一股腌坏了虾酱的异味。
何可乐本来白惨惨的一张脸,此际也成了虾酱色,居然跟盛怒中的唐天海可以媲美。
然在这时,只听一声怪吼,余神负整个人把石桌自底部撞碎了两三爿,扎手扎脚的飞了出来。
比他先飞出来的是他的一刀一剑。
他飞到半空,怒吼。咆吼。虎吼,然后又扎手扎脚的掉了下去,然后听到“通”的一声,大概是摔落到水缸里去了。
那是因为庄怀飞的脚。
他不幸,遇上的是庄怀飞的那一双腿。
——打神腿!
这两脚踢出,看来“轻描淡写”,然则却使“有如神助”的余神负,几乎“有如鬼召”,他的攻势,也给这两踢全瓦解了。
虽然踢飞了台底下的狙击者,但庄怀飞面对何可乐那一掌,依然在僵持着。
何可乐的手掌依然在发胖。
手臂更粗胀。
庄怀飞仍然用双手夹着他的手。
手掌离庄怀飞约四寸。
何可乐身在半空,力道全凝于手臂上。
庄怀飞的双脚刚踢“走”了余神负。
问题是:庄怀飞的敌人肯定不止于一个。
他当然不只一个敌人。
余神负还不能算是他的大敌。
何可乐也不能算。
但唐天海一定能算。
——他是蜀中唐门中,施放暗器超新手法的:“三十六小手,一手包办;七十二大搜,一千遮天”中的四大高“手”之一,他绝对可以算是庄怀飞的劲敌。
唐大海是在这四五年内到任武功县,以知军监察为名,实是替童贯监视一切活动,并纵容部下军兵骚扰良民百姓,为此,维持治安的庄怀飞几次与之冲突过,但因谢梦山居中调停,加上唐天海对庄怀飞在江湖上。衙内。六扇门中和百姓心目中的份量,很是忌讳,而庄怀飞也顾忌唐天海的“唐门背景”和“童贯靠山”,始终没有真的大打出手。
——虽然没真个打起来,但相骂时忿忿不平的说:“有日让你尝尝我毒砂的滋味”或“我等着领教你的腿法”这等话,总是说了不少。
这种话说多了,恨意自然会深:这种话听说了,自然结了仇。
县里知情的,大都知道唐军监和庄总都头并不和睦,大抵,这两人是敌多于友。
不过,对庄怀飞而言,他倒喜欢唐天海是敌非友,而且他也喜欢有唐天海这样的敌人。
因为只有这般的敌人让他激发。奋进、精益求精——不能“衰”给这厮看!
庄怀飞反而喜欢敌人。
因为敌人始终是敌人,很少人能够化敌为友,可是朋友很可能突然成为敌人,让你措手不及,而且很多时候都会遇上反友为敌的情形。
——敌人至多不过变成朋友,那算是意外之喜,总好过不知什么时候(往往是要害关头)朋友却变成了敌人。
是以,他跟唐天海似也不求和解。
所以,唐大海心中一定暗恨庄怀飞。
俟庄怀飞有“小辫子”给唐天海一千擦住的时候,他心中的喜悦之情,可想而知——无怪乎他能一直等到,“县大会”高阳一得主事时,才大爆庄怀飞与吴铁翼“串联勾结”的内幕!
谢梦山认定了:他当然不会放过告密的机会!
他更不会放过的是现在的机会!
杀庄怀飞的机会!
他在这要命的关头发放暗器!
那决不是普通的暗器。
他的暗器很“大”:他双手一抄,抄起了两块结余神负撞裂为四爿的石桌,顺手就砸了出去!
这就是他的暗器。
好大的暗器!
——两块“大暗器”,以惊人的速度。惊人的威力。惊人的方式,向近距离的庄怀飞,飞砸了过来!
这样子的暗器,别说给砸着一大块,就算给一小边角儿擦着,只怕也七残八废。不死也成废!
这时候,庄怀飞仍与内力滔滔不绝。潜力滚溪不休。韧力源源不断的何可乐较劲,还未见真章。
何可乐的右掌,离庄怀飞百会穴大约还有三寸左右,已不得分进。
他的手已暴胀得像一枚怒勃的阴茎,无论怎么蠢蠢欲动,但都给庄怀飞一双手死死地夹在那儿,像一截受辱的紫色龟头。
不过,何可乐当然不只是一只手。
他还有左手。
他又一掌拍了下来。
拍得很慢,越慢,力量凝聚越大,对方越为他的掌劲所笼罩。索紧、击杀。
他的左手原要比右手粗了一倍有余,好像两只半右手。
才能当作一只左手。
他双臂仿佛长在两种不同类型动物的身上:例如象与猴子。
他那一只象一般的手掌,又向庄怀飞当头拍落。
这次掌势更慢,也更奇特,因为掌至半途,手几乎瘦了一半。
原是粗得像牛腿般的手,以极快的速度萎缩,快变成了羊腿了,只怕再打下去,到拍着目标时,大概会变成田鸡腿一般大小吧?
这才是他的杀手铜:大开碑手。
然而庄怀飞只有一双手。
他已用一双手来对抗何可乐的一只有手,现在又多了一只“大开碑手”。
就在这时,唐大海的大型暗器已然攻到!
——且以排山倒海之势。
铁手这时再也憋不下来了。
他霍然立起,双手一伸,抓向那两块飞撞而至的桌石,叱道:“住手——”奇的是,庄怀飞同时也喝了一声:“住手!”
他却是向铁手而铁手则是向唐大海咤叱的。
铁手双手在听到庄怀飞吐喝的同时,已抓住了那两块大石。
唐天海眼中和脸上,立即闪过了得意和狡桧的神色。
铁手马上明白了原委:因为那两块石桌有毒!
石桌本来是无毒的。
——可是石桌一旦经过唐大海的手就变成是有毒的了。
铁手双手抓住石块,就等于中毒了。
——如果你细看去,那两块石头边沿上还似铺上了一层青惨惨的事物,既似青苔又像霉菌。
唐天海狞笑道:“铁老二,你着了我的‘绿幽灵’,你死定了。”
他一扬手,又发出了两道暗器。
与其说是扬手,不如说是甩袖,他穿着宽袍大袖。长可垂地。
这两道暗器发出了急风。
急风破空。撕空。裂空更越空而来:一取铁手咽喉,一取其鼠溪。
那里一刀一剑。
——余神负脱手的一刀一剑!
“有如神助”余神负的刀,是“飞斧队”余家有名的“牧诗刀”,而他的剑,是铸造自“妙手斑门”的“长老剑”。
不过,如今,一刀一剑一经唐天海沾手,就成了如假包换。
自成一家的“唐门淬毒暗器”了。
这就是唐天海“只手遮天”的放暗器手法。
他施放暗器的手法自是厉害:他可以随手借用任何皿具,拈手即是,转手成毒,成了他独(毒)门暗器。
这一刀一剑,电射向已着了他“绿幽灵”之毒的铁手!
——谁沾了“缘幽灵”的毒力,人体内部的七大气轮、莲轮都会受到震动和摧毁,一时间,神智不能恢复,严重的,还会致失心丧魂。神飞魄散。
魂飞魄荡的铁手,又怎接得下这应刀毒剑?
就在这时,忽闻“格”地一声。
第二章天下发暗器者不止你一人
“格”的一声,接着一声闷哼,在二对一的情形下,何可乐的右臂,终告折断。
他的手臂一断,痛人心脾,气一泄,力全溃,左手的“大开碑手”,也发不下去了,只弯身曲腰,抚臂忍痛。
庄怀飞也不追击,一收手,双脚便连环踢击地上剩下两块大石桌片,呼呼飞向唐天海,一面叱道:“天下发暗器者岂止你一人!且接我以脚发的暗器!”
唐天海脸色斗变,意外之情,形之于色,气得全身肥肉,颤哆不已,忽一滑步,退出丈余,双手一举,扛起一口人大的鱼缸,连水带鱼,向那两块飞石砸去!
“轰”的一声,这一下,暗器对暗器,大对大,撞得个石鱼水瓷各四溅。
由于大家都风闻“一手遮天”唐天海有“沾手皆毒”的能力,所以不管哪方面的人,都各自闪躲,走避,遮头的遮头,飞退的飞退,狼狈不已,慌惶得很。
独于此时,铁手却手拿两块石桌片,上下一舞,砸飞刀剑,然后,他又进步把双石上下一挥,把飞鱼溅水瓷片碎石全挡下了,再一步迈前,双石一拦,前后截住了唐天海。
——那两块大石在他手上简直是轻若无物。
那一刀一剑,激飞折射,庄怀飞伸手一抄,已然接到手上,顺手一捶,插入地上。
这两块石头,一前一后,倏地送到唐天海的身边,唐天海一只脚抬起,一只手扬起,但遂地就不动了:只愣愣地怒视铁手,带着无限的错愕与惊震,连鱼缸破裂后水花四溅湿了他也不管。
——看来,他在水缸里大概还来不及下毒。
鱼在地上活生生的跳着,大约有七八尾吧,铁手看了,心中微叹,弯腰伸手捡了,尽管鱼身滑沈,但他一张手总拿得着,片刻间已分别将之投入其他鱼缸里。
鱼一入水,又欢快的畅游不已:看来,它们只当刚才的裂缸缺水,是一场它们所不能理解的噩梦。
铁手拾鱼。
只一瞬已结束。
且无鱼。
忽尔,铁手也停了手,他正把最后一条鱼放人了一只玻璃滑面清镜鱼缸之后,就眼直直的看着那缸鱼,整个人都僵在那儿似给人用法力“定”住了。
扔出两块大石后的庄怀飞也“修地”不动了。
至于谢梦山,则一直好像没有动手,只盯着庄怀飞的脚,还有铁手的一双手。
只剩下余神负仍伏在那儿。哼哼卿卿的,而何可乐也捂着手,痛呼出声。
此外。就是鱼游于水的气泡。流波之微响。
这一仗,看来是碎了一张石桌,裂了一口鱼缸,伤了两人,出手的是余神负、何可乐、庄怀飞、唐天海与铁手。
其实不止。
谢梦山也有出过手。
至少,他有“企图”出手。
——唐天海一动手时他就想动手:他要“夹攻”庄怀飞。
——先杀一个大敌。或先拿装要犯”再说!
“攻击令”其实是他先下的。
——他的咳嗽声犹如千言万语,不便说出来的他便咳出来,说不出来的也咳出来,不管干咳。湿咳、痰咳。啄木咳、响咳、鸡咳。呛咳。百日咳、寒咳。炙咳。喘咳、闷咳、促咳。夜果咳、虎咳。啸咳、笑咳、灸咳。热咳,冷咳……全部成为了他“特殊的”语言。
可是,他一旦想起来出手,便给一种很特异的气场压了下去。
那气场是无形的。
也是强大的。
——虽强大却温和,极猛烈但中庸。
只要他不以真力强抗,这气劲便不致伤害他,所以也是非常温和,一点也不霸道的。
然后他猛然发觉:这“气”来自铁手。
——他对他放了气,以致谢梦山无法及时出手。
如果谢梦山以本身内功冲破气罩,强行出击,未尝不可以一拼,问题是:谢梦山却因为惊疑不已,而一时放弃了攻击。
这时候,铁手、庄怀飞。谢梦山。唐天海这四大高手都因为各自不同和相同的理由而“定”在那儿,跟刚才片瞬间的虎跃龙腾、生死一招间成了个绝妙对比。
他们为何都骤然停手?
都是因为惊疑。
相同但又不一样的惊疑。
惊疑就像是一尾狡猾的鱼,它在你思海中一闪而过,有本领吃掉你垂下的饵只留给你一个问号的钩,让你恐惧它的杀伤力,又疑虑它的神出鬼没。
谢梦山是先惊后疑。
他明明己把一切布署好了。
他一听到吴铁翼案发。失势、逃亡的消息后,他就大喜过望,立即着手进行他的“并吞计划”:他一向与吴铁翼。赵燕侠交好。对吴,赵等人串谋行动,他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吴铁翼甚至也有邀他加盟,一齐“干出一番惊大动地的事业来”。
那时候,吴铁翼的说法是:当朝已给一群狐群狗党包围,占据了,这些人一天不干好事,只顾争权夺利,侵占瓜分百姓血汗财产,他们已各占山头,各据地盘,咱们现在跟他们拉拢、人伙,只怕也拼不了多少油水了,不如你打家我劫舍,你初一我十五,你做我付,你狙我狼,他就要干些绝的,辣的,火红的,只要挣了钱,便可以买更大的官来当,不必受这些权贵宦官的窝翼气了。
所以他要“兵行险着”,也“富贵险中求”。
谢梦山知道吴铁翼敢这样做,除了必定有强大的手下能人外,还定必有稳固的背景与靠山,这些祸国殃民。葡居上位的人,敢情是争得人了,示意吴铁翼不妨出面试办些何门邪道上的事,一旦能成,实力大壮,就大事犒赏封功,要是不成,也由吴铁翼等担当,幕后黑手大可置身事外。
但谢梦山还是不敢参与。
他喜欢成功。
他爱财。
可是他不喜欢冒险。
因为冒险的代价大大。
——可是大成大就和大富贵,多是在险中觅得的,他既爱这些调调儿,一点险也不冒,那富贵只有梦中寻了。
一向行事稳重、深藏少露的他,却另有计谋,自有想法,非他心腹,当然不知。
他一向都是那种把秘密在表情上抹去,却在心坎里留存起来的人。
他常常喜欢咳几声,也许是因为,一个又一个事件,一个又一个的秘密就像一个个黑枣核般塞住了他的喉头,使他就算不马上吐出来,但久不久也得呛咳一下,以清喉咙。
他忍耐。
他等待。
——光是忍耐和等待,还是不够的,他还须袜马厉兵,发奋图强。联结实力。应时借势而起。
因为他推断出:吴铁翼之所以常来太白、武功,为的决不只是拜访,自己纯为叙旧。邀游,而是还有别的目的:图谋!
第三章未明是我咳嗽却未停
问题是:
什么图谋?
武功这一带没有大多值得吴铁翼瞩目的人和事。
太白山要比西岳华山还高一倍以上,胜景处处,山峦起伏,奇峰峭兀,穷天极目,但也只是名山之一,似乎不值得让身忙事繁的吴铁翼四年内来了七次。
要说是为了友情?谢梦山自知跟吴知州只是客客气气,看来熟络,其实不至于有深厚的交情。
唐天海也常跟他一道去接待吴知州,摆明了是有意结交,别看唐天海是老粗驴子,也懂得报帖叩访、暗里送礼,私下到过吴铁翼行驿几次,但去一次回来便粗脖子涨红脸膛痛骂一次:都说那姓吴的眼角高,没把他唐某人放在眼里!
那未,剩下来的,跟吴铁翼有交谊且受他特别“赏识”的,只剩下了庄怀飞。
谢梦山很了解吴铁翼这种人他差一点也是另一个“吴铁翼”。
他只是“不够胆”那么做。
他本出身贫寒,但寒窗苦读,加上手腕高明,终于能秀才而进士,一级级升上了地方官,由于得来不易,使他决心要一辈子当“官”,不再回到“平民”的阶层,决不做“贼”。
——做贼一旦给“揭发”,便当不了“官”了。
问题是当大贼的反而不怕给揭发,却能当大官,甚至全国最大最猖獗也劫掠最甚且明目张胆的“大贼”,是所有大官中的高官,高官里的“最高长官”——皇帝!
当然。那么高官厚爵的“国贼”,得要靠天时。地利。人和。背景、实力。胆气,谢梦山自知还没这个条件。
他只好慢慢来。
由于他也是这种人,所以,他自然着得出来:吴铁翼是刻意在笼络庄怀飞。
——吴铁翼当时位高望重,他为何要这样做?
当然,庄怀飞武功很高,也是个少见的干才。
可是,若要招揽这员大将,他大可请旨将庄怀飞调为己用啊?
就算是要寄于重任,吴铁翼也不必老远赶过来与区区一个刑捕庄怀飞七游太白山呀!
当时,吴铁翼曾开玩笑滤曰:“有小庄在,我可不愁糟山贼劫掠,万一老了走不动了,也有打神腿背我下山,实不快哉!”
——快哉?不,那是怪哉!
谢梦山深知吴铁翼这种人能成大事。干大业,是决不会浪费时间,把心力花费在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他那时候已想到:吴铁翼极可能在收买人心,安排后路。
等到他在近十天八天内风闻:吴铁翼杀人劫掠贩毒营私集团给四大名捕中的追命。铁手。冷血破获,但吴铁翼正在仓皇逃亡中,曲梦山马上就联想到:吴铁翼一定会来这里一趟!
——因为他杀人劫夺得来的珍珠财主,很可能就藏于太白山上!
这段日子,庄怀飞也“日渐富有”了起来,更证实谢梦山所料不差。
——这个穷捕头,纵破了再多的案子,但他既不贪污又不收红,不欺诈平民百姓也下勾结邪派黑道,再当他八辈子的捕快也没这么多的钱!
居然连衙门的公地都以“高价”买了下来!
——嘿!
呸!
谢梦山心里明白,咀里却不说话,依旧重用他,却在暗中派人监视他;初是怕他的“靠山”强大,后是藉他来打其“靠山”主意:做贼那是要丢官的——但黑吃黑,不,以官方办案之名来吞没那偌大的财富,可不是贼,还可以升官的!
他等。
他忍。
直至风声愈来愈紧,他一面故示亲呢,让庄怀飞觉得他乐意让女儿恋恋跟他在一道,一面知晓:发达的日子快到了!
到了高阳一得在邻县召集紧急会议。他心中己有了个底儿:敢情是那件事来到眉睫了!
他一面摆布了“自己人”暗中监察庄怀飞,以免“眼看要到手的鸽子”让他给“飞”了,一面以“大义灭亲”的心情去赴约,打算在一向精明但喜欢表现风趣戏滤,无可无不可的高阳一得面前,公布自己得力手下庄怀飞与吴铁翼可能有勾结的罪证,然后,自动请缨去办这案子,一旦“人赃并获”之时,他先杀了“人”,暗底扣住了“赃”,再忍他个三五六年,俟事情丢淡了,他才来运用这笔钱,卖官买爵,享用不尽矣。
意料中事,到了郧县,果然商议的是追捕吴铁翼“捕老鼠”的事;有点意外的是:看来,此事非同小可,连京城里的铁手神捕、知审刑的铁面无私杜渐。“上穷碧落下黄泉”的省总捕上风云全都因这件案子而“吸引”过来,说什么拿耗子,简直是打“大老鼠”。
更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他身边一向不甘也不满庄怀飞已久、积怨已深的唐大海,居然在这时候才向“外人”爆出:吴铁翼已出现在陕道上,且冲武功而来这一重大情报!
这也摆明了唐天海对他也有戒心——如此说来,事情一了,这身边的,‘祸患”若不除去,也得调走为妙!
不过,幸好,在配合如何“对付”庄怀飞的事上,大抵上大家还是一致的:他们都贪图那一大笔“贼赃”!
路上,两人自然有的是交换意见的机会。
他们都认为铁手是庄怀飞的好友。
铁手既然已经来了,事情就很不好搞,幸好大家的心意也是一致的。
谢梦山要得到“贼赃”,首先要除掉的,便是这位刚正得令人讨厌的且从不受贿的名捕。
唐大海也是要剪除铁手,私人原因是:铁手曾杀死唐铁萧。
——而唐铁萧便是他的兄弟。
明着去杀铁手,只怕很有些不易。
但却可以暗着来。
因为铁手没防范他们。
明着杀掉铁手,只怕也很有些麻烦。
不过,只要把杀铁手的“凶手”,转嫁在庄怀飞身上,那么,一石二鸟,一举两得,十足的天下无难事了。
因此,他们两人,反而都很大方地推举铁手先去跟庄怀飞“说项”。
——让他们先叙一叙。
他派了何尔蒙“盯死”铁手与庄怀飞,叫杜老志去趁隙打探机密。
而他俩却正好布署一切。
他们设宴在“愚缸”。
他们摆好筵席,设定座位,叫唐天海和心腹何尔蒙,分别在庄怀飞和铁游夏的座位上下了“乌啤票,在酒杯里下了“冰火五重天”。
“鸟哗呻”是一种“下三滥”的看家迷药,就算隔着衣服。厚绒,只要一透汗气,就会钻人皮肤里去,一旦渗人血脉,流人心脏,就会全身酥软,功力愈高,散功愈彻,散功的时候,全身骨骼,会发出一种“咋阵”轻响,而这种粉未略呈灰黑,故尔,谢梦山设宴在“鱼缸”,乃因石凳色近难察,加上四处游鱼照映,就算俯视也难以发现。
“冰火五重天”则下在杯内,本来是“蜀中唐门”的一种麻醉镶,但后来发现可不必涂在锋口刃咀上,且可独立运使,便配成一种药物,成气体状,一旦开瓶,气攻于杯,便会凝聚如冰气,片刻散去,若置水酒于内饮之,“冰”气人喉遇热,转为火力,只要一运功发力,火气攻心,马上得要暴毙过去,既不得发力,也无法挣扎,功力愈高,暴毙愈易。
谢梦山和唐天海便先要制住铁手和庄怀飞,先行迫供“藏宝”之处再下杀手。
他的应对态度是:
先下毒。
——对方已中了毒,那已逃不出他掌心了,他再出面不迟。
若不成,唐天海会出手。
要是还有变,他的爱将余神负。何可乐也会动手。
万一有个什么,只要他没动手,还有个转责余地。
他以咳声为号。
为了不让太多人参与,以免走记风声,又不想让太多人瓜分赃款,所以他索性支走杜老志去办事,连副捕头梁失词及其他兵员也不带人“愚叔”,只留下心腹手下余神负与何可乐二人。
就算是唐天海,他也准备在一切妥善安排后,予以灭口。
不过,局面却似乎有点不受控制,且出乎他意料:铁手和庄怀飞确是坐下了,也喝了酒——也就是说,他的“阴谋”得逞了。
但局势接下去都在掌握之外。
他和唐天海刚摆明了态度,庄怀飞反而击桌碎石:若是他已身中两种奇毒、麻药,那么,功力却是如何运聚!?
他情知不妙,但已干出了面了,只好硬着头皮干下去了。
他马上咳嗽。
也就是说:下攻杀令!
既已下令攻杀,何可乐和余神负马上出手。
这两人一个原是绿林大盗,一个曾是江洋大盗,一因杀得人多给对头追杀,一因败坏门风而给族里的人清理门户,但全给他收编麾下,对他服服帖帖。忠心不罚这两人加上梁失调,还有半个杜老志,可以说是他“三个半”死土。
唐天海也没闲着,立即动手。
战况变成了:唐天海对上了铁手,庄怀飞对付余。何二人。
谢梦山也想出手,可是,却发现自己的咳嗽还咳嗽下去:他原本只须“咳”上两声,这些人都会出手为他拼命。
拼命的为他出手的了。
——为何是我咳嗽却未停?
这下惊疑,非同小可:惊是庄怀飞和铁手坐下后,饮了酒居然还有战斗能力。疑的是他自己怎么好端端的老是咳嗽个不停。
待他强要出手的时候,整个身形、气势,已为铁手的“气”所制。
看来,铁手依然元气淋漓,气魄雄长。
他正是那么想的时候,摹地,铁手所布之“气”尽消,消得如此迅疾,这般不寻常,他正欲聚气反击,气到了丹田,迸喷至奇经八脉,眼看就要发出他的“山影大法,玄梦神功”,气到喉头,气人指掌,就要发动,突然,一阵仙妙的快感,欢畅的舒泄了出来,一时间,他泄了气,舒服极了,但整个人,却萎谢了。
快得比射精后的褪萎还快。
所以他仍端然不动。
因为动不了。
只心中惊。
且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仍微微有些呛咳。
咳意未停。
这是真咳。
他己没必要再作假下去。
他也没必要再坐下去:
可是他也站不起来。
——也竟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消褪了,只一味欢快,还余味无穷。
设下埋伏和陷阱的他,竟然着了道儿了!
第四章凳子与杯子
铁手神威抖擞,但其实他的实际情形,也跟谢梦山相去不远。
自从他知悉庄怀飞跟“打老虎案”有关联之后,他就一直不相信他的战友会做出这等事来,就算是,他也要力劝对方回头是岸,将功赎罪。
所以他对庄怀飞表明了态度。
庄怀飞在赴“愚缸”的路上,却告诉他两件令他大为震惊的事:一,杯里有毒。
二,凳子上有麻药。
铁手很诧异,间:“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庄怀飞淡然得像家常便饭:“谢梦山对我虚与委蛇,唐天海早想收拾我,他们要的是那一笔赃款。”
铁手又问:“那我呢?”
庄怀飞道:“你是陪葬的。”
铁手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庄怀飞没有回答。
那时他们已走到“愚缸”前,庄怀飞只说:“一切见机行事。”
铁手安然地道:“反正,你坐我便坐,你吃我也吃。”
庄怀飞笑问:“要是我死呢?”
铁手也笑答:“我在,你死不了。”
庄怀飞道:“但是我在,便害死你了。”
之后,铁手见庄怀飞但然坐落,他也照坐不误,见庄怀飞大口饮酒,他也一口干了杯中酒。
却好像没什么事。
后来谢梦山。唐天海二人发难,铁手知庄怀飞所言非虚,他暗运玄功,也觉正常,至庄怀飞起而碎桌,功力当然还在。
直至何可乐。余神负向庄怀飞发动攻袭,而唐天海正发出大型暗器“讨便宜”之际,铁手便要挺身维护朋友。
这时候,他己觉得不妥。
——其实,庄怀飞大可不必那么快便泄露他“并未中毒”的形迹的!
庄怀飞本来还可以再沉得住气一些的。
据铁手所知:庄怀飞绝对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个饱经战阵的名捕,除了才干与胆识,沉着也是必备的特性。
其实那时候庄怀飞还可以等:
等唐天海跟谢梦山透露更多的秘密与心思,等这两个狼狈为奸窃位谋私的家伙进一步行动,甚至是等谢梦山与唐天海疏神之际,庄怀飞跟铁手才连然出于,大可轻易制伏他们,那时便可保准一个不漏。
可是庄怀飞却没等到适当的时机,便已经发作:他击桌碎案。
他惊动了敌人惊慑住仇家但也形同警告了对手:他没有中毒。
——不曾受制。
这一下,难免一番龙争虎斗了。
——为什么他要提早便自揭底牌,事先张扬挑战?
可是,在交战的时候,铁手尽管疑虑,但已不及细思。
他一出手就接下了唐天海掷向庄怀飞的石块。
石块有毒。
但毒力却侵不入他的一双手。
同一时间,他暗里发出真气,“稳”住了谢梦山,并提着那两口大石,砸飞了“长老剑”和“牧诗刀”。
他一面接“暗器”,一面拒毒入侵,一面放气镇住首敌。一面眼观四面,发现“愚缸”外的缝隙间似有人影闪动,但又不似是埋伏——而这四方兼顾之间,又并不违悸,更不影响铁手的功力与机变。
这是他的能耐。
直至他格飞了刀剑,并救起了几条因庄怀飞力拼唐天海而倒出来的鱼,他从鱼缸琉璃釉彩反映中看吧。
一道美丽的倩影,带着伤心绝望的神情,就匿伏在“愚缸”苑外,几口大瓷缸边,乍见有点熟悉,忽然,另一位更熟捻而婉约的影子现身在其侧,铁手看了,也不禁心口一疼:怎地她在此时此地出现呢!?不禁即为她们惊受怕起来。
看到她,一向雄武笃定的他,咐豪气,竟也化作厂绕指柔,百转回肠起来。
铁手正是心中一动,突然之间,他暮觉自己四肢百骸,有一种说不出的欢悦,聚而成流,合成欢快,全身打了一个寒噤。
他一向内力深厚,决不畏寒怕热,而今却突然打了一个哆,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意,竟似在男女肉欲交缠时高嘲的那一刻。
这时候居然会发生这种事、产生这样子的感觉,对铁手而言,可谓荒谬得比荒诞还要荒唐!
可是它又真的发生了。
这愉悦的颤哆一过,铁手遂而发现了一件事:一件“恐怖的事实”。
他不能动了。
这是真的。
欢快之后,他的真气突然周身百转,全春在一隅,气不游,力不聚,血也似凝固了。
——他整个人就凝在那里。
这是一个事实:
他体内已潜入了一些居然连他也不能觉察的负面力量。
也就是说:他中毒了。
这事实当然残酷。
——因为它是以让铁手摹然省悟:到底是什么不对劲、有什么不对路了!
第二部安算对暗算
第一章图穷
其实不仅是谢梦山惊疑,铁游夏震异,就连庄怀飞与唐天海,也各有各的震疑。
唐天海一只左脚离了地,正要跨出去,另一只脚刚踏了实地,那儿一地是水,己浸湿了他的鞋面,他一只袖子扬了起来,好像正要出击,但另一只手却搁在胸前,好像要自襟内掏出什么东西似的——然而他就楞在那里,不动了。
他这举措不但尴尬狼狈,还十分的“志未酬”。
因为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铁手看来好像是随手一拦,把两块石桌往他一前一后。一左一右两个位置一放、一搁,其实,已把他要前进的攻势和往后的活路,全都塞死了。这使得他心里一悸。一急,陡地,一阵快感在周身百络聚于一点,爆发开来,然后,他也似给“凝固”了,一动也不能动。
只要铁手趁这时候,再出手一击,他就完了。
只要再出手一招,他准得完。
只一拳。
就够了。
可是铁手没有再出手。
他己不能动弹。
唐天海的“定”,本来只是给吓住了。
好险啊!
——幸好,铁手所中的毒,还是及时发作了。
要不然,——要不然怎么样?他也不堪设想。
看来,铁手的战斗力;还是远超乎于他的预想,但更超乎他预想的是:随着那一下欢愉的迸涌,他突然也没例外地僵住了,就像一块给重重裹在粽叶里的懦米。
——怎么,他明明是施暗算的人,怎么却遭了暗算!
庄怀飞心道侥幸,虽然顺利得手,但仍不敢确定实效,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他一向以为自己很了解铁手的故力,毕竟,他曾与铁手多次并肩苦战过、不过,役见面一段日子的铁手,功力又比他估计中高出了许多!
他以为中了毒的铁手,是断接不下唐天海掷向他但却让铁手双手接实那那块石桌——何况,石上已布“绿幽灵”之毒。
他不想铁手死在这里!
他也不愿意让铁手死于唐天海手上!
他更不欲看到铁手为了救助他而死!
所以他大声喝止。
——他要唐天海勿下毒手!
——他警示铁手不要硬接!
结果是:铁手不但硬接了石桌,还砸飞了刀剑,更以石块封堵住唐天海的生路与迟路,还救起了那几尾垂危的鱼——“到了这时分,铁手才“毒发”不支。
定在那儿。
——要是还制不住他,那可真是麻烦至极了!
铁手的韧力,令庄怀飞吓了一跳,就连唐大海对毒性的抵抗力,也大大出于他意料之外,只剩下谢梦山的反应,算是尚在他掌握之内。
他现在才算吁一口气。
他现在才能松一口气。
他舒一口气,叫了一声:“红猫!”
“啸”的一声,一人自东面跳身而入,在鱼缸边缘上点了一点,已到了庄怀飞身边。
这人把蓬发一股脑儿扎于脑后,尖脸、塌鼻。瘦削如柴,吹火口。四白眼,外加两张像给飓风吹倒一般的塌肩,便是庄怀飞身边心腹夏一跳。
“红猫”一入“愚缸”,却不先到庄怀飞那儿,只见他耸肩一跳,已飞掠了过去,这一刹间,连铁手几乎都喝一声彩,叫一声惊:那是因为“红猫”这一跳足尖是平踩在一口大缸的水面上。可是他不沉反浮,且藉力一跃,已跃到西南方一口石缸旁。
那实在是手值得喝彩的轻功。
令铁手也吃上一惊的是。
他原以为自东掠进来的“红猫”,这一跳是往西南面掠去——如是,则是他己发现了一直在瓷缸和小石砌的方缸间那个女子。
原来不是。
幸好不是。
“红猫”却另有目标。
因为这时候,一人正自石缸湿淋淋的挣扎而起——他跄跄踉踉的双手一压缸沿,正要跃起,但已迟。
“红猫”突然低头,他那曲曲折折的长颈。像完全缩入衣托里去了,剩下一对又削又尖的肩膊,像两把尖锋,向前一撞,全没入那人的两肋间。
那人惨呼了半声。
他从没遇过这样的打法。
——就连铁手作战经验丰富,也没见过这般以肩肿为兵器的杀法。
血水己染红了缸水。
那半爬上来的人正是余神负。
先前,他给庄怀飞连环鸳鸯腿,自台底踢到了缸里,早已身受重伤。
伤虽不致死,但已战斗力大失,却一照面就遇上了红猫。
他怒目惨瞪住红猫:“你……你——!你趁我受伤……算什么英雄!?”
“红猫”完全不避开他濒死前的眼神,“你在绿林时劫了财还要杀人全家,后来在军中又领兵做尽欺压良民的事,我只找不到机会杀你,现在得偿所愿。我一向是小人,不是英雄,也不想当英雄!我就是以小人的方式杀小人!”
江湖上有很多人都很凶悍,杀人不眨眼。
因为不够凶不够悍便很可能闯不了江湖荡不了武林反而死在江湖道上武林中。
但大多够凶够狠的人,杀人的时候,却不敢直视对方的眼。
这里面有些顾虑:譬如有人不希望记住这临死前的眼色,以免常要做噩梦;有的怕给人记住了样子,下辈子惨死者投胎报仇;有的则怕厉鬼复仇……诸如此类。
然而红猫却不怕。
他盯着余神负的眼,在近距离,直至他死去。
他死的时候何可乐也死了。
因为在红猫像猫一样跳进来的时候,那个一直看来都垂头丧气。苟延残喘的何尔蒙,突然之间,俯首往下一冲,双膝一撑,整个人竟平平如一片纸扇般掠了过去,而且高度不过膝。
掠得高是难,但毕竟还只有轻功高手优而为之,像他“飞”这样低而且贴地,又快又怪,整个人就像一只平飞的鹰,真是世间罕见。
他掠向负伤折臂的何可乐,不,他是整个人“捶”了过去,就像他本身就是一件利器。
何可乐一看见他,眼就绿了。
——如果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在他身上,那就肯定是错的。
他的眼真的是绿色的。
何尔蒙的双瞳也是绿的:
惨绿。
——这也许是“下三滥”何家子弟的特征。
何可乐马上站了起来,用他余下的一只手,一掌就劈了过去。
就在要拍出之前一刹,何尔蒙整个人突然变了。
变软了。
——下子,他不是硬冲向何可乐的那一家,而是整个人似面粉团一般,包卷住何可乐的手臂。
然后他就松开:
回复原型。
然后何可乐整个人都变成绿色:
眼反而变成红。
血红。
然后他就倒了下去。
然后。.....何尔蒙吐了一口血:
他的血也是稠红带浓绿色的。
战局极为明显,且残暴,双方两处出手都直截了当:何尔蒙拼着以躯体硬接何可乐一记“大开碑手”,但却一照面就毒死了他。
他清理了门户。
同一时间,红猫也杀了余神负,也是在一回合间。
他们出手都很狠,狠辣:很凶残,且都速战速决。
庄怀飞似乎也很满意。
他向那本来垂头垂脑垂目垂手,而今虽仍在咯血,但已昂首挺胸厉目振臂的何尔豪问了一句:“一切无误?”
“稍有出入。”何尔蒙手抹净唇边的血,答:“铁二爷是因为功力深厚,不过,药力既已发作,一切运作。秩序都会依样不变。”
庄怀飞问:“唐天海呢?”
何尔蒙答得迅疾:“那是因为他有抗休。”他的唇仍是渗绿色的。
庄怀飞沉吟:“抗……体……?”
何尔蒙人虽毕恭毕敬,但一说到他的专业时,脸容则出现了一种罕见专业光彩来:“那是因为唐将军平素用惯了‘冰火五重天’之毒力,他施用多了,接触频密,加上他是‘蜀中唐门’的弟子,体内自然有了一种潜伏的抵抗力,我称之为‘抗体’,使得我布下的‘冰火七重天’在他身上,遇到抵抗,至少会迟一些发作,并且发作得比较轻微。”
“不过,”他随即补充道,“那也没有用,我的‘冰火七重天’是不会失手的,毋庸置疑的。他一样会有七次的‘小死’,任凭宰割。”
庄怀飞抚拿着大腿,微笑道:“那我明白了。”
只听唐天海一声大吼,气急败坏地咆哮道:“庄怀飞,你槁什么鬼?”
庄怀飞的脸色很冷。
笑意也很冷他的语气所以更冷:“没什么,只是图穷了。”
“图穷?”
显然,唐天海一时没听懂。
第二章匕现
“图穷”,倒是铁手在一旁温和的解说:“匕就要现了。”
他虽不能移动。运劲,但说话、思考,还是全无问题的。
听罢,庄怀飞含笑对铁手道:“还是你了解我。”
“我不了解你。”铁手温和的自嘲了:“我如果了解你,还会落到这个地步吗?”
“落到这地步也没什么不好。”庄怀飞皱着眉,舒腿。屈膝。伸踝。扭动趾根,似下盘的血脉都凝塞了似的,他要润之活络起来,“我原只是想帮你。很抱歉。”
铁手平和地道:“朋友交情,本来就是你帮我一下,我帮你一下,你害我一次,我害你一次所建立出来的。”
“这叫做帮!”唐天海在旁忿忿骂了起来,“我呸!我才是帮你,你居然连我也暗算了!”
尽管他骂得颇为激动,但全身除了五官之外,还是不能动一动。
“你也一样。”谢梦山又在咳嗽,“你也暗算了我,枉我那么信重你们!”
庄怀飞见这时候大局已定,才有心情好好说话:“其实,咱们在这里,是你暗算我,我暗算你,咱们是暗算对着暗算,就看准暗算得比较高明罢了。”
铁手抗声道:“这说法对我不公平。我没有暗算过谁。”
庄怀飞看了他一眼,眼里居然升起了一种颇难言喻的感情,只见他叹了一口气,才道:“你说的对,你是例外。”
铁手居然笑道:“这就公道多了。”
庄怀飞奇怪地望着他,奇怪地道:“你知不知道你很奇怪?”
铁手气和心平地道:“说实在的,我不知道,我一向都以为自己很正常。”
庄怀飞白了他一眼:“我也说实在的,我不知道该佩服你好?还是讨厌你好?抑或是鄙视你好?——天下哪有这样坦荡、诚实、正直而且那么容易受欺的捕快?然而你却因而成了名,还命大不死——这样的人,早该死了一百次,墓上的碑早给人敲去了围墙,坟上的草早过牛角了,而你却还活着!”
铁手居然又笑了:“谢谢你的赞美,我反而可能是因为这些原因,才能活到现在的。”
庄怀飞嘿嘿。嘿嘿的笑了几声,他现在的笑声,作用和效果,已有点类似平时谢梦山的咳嗽声,“你居然觉得我是在赞美你——你说,你这人是该鄙视。讨厌还是佩服的好?”
铁手居然回答:“佩服。”
庄怀飞失笑道:“佩服?”
铁手道:“你该佩服我,你应该感到惭愧。”
“惭愧?”庄怀飞叫了起来,“我为什么要感到惭愧!现在你落到我手里,还是我感到惭愧么!一个人活得那么正义,你也不觉太闷!”
铁手坦言:“因为你不像我那么正直、坦白。诚实、公平、坚定的去当一个维护法纪、锄暴安良的捕快。我有意义。有目标的活着,怎会觉得闷!”
庄怀飞怒笑道:“我又不是‘口大名捕’!你有天子后台,诸葛撑腰,朝廷靠山!我名气不够你大,薪俸不如你多。威望不及你隆,我还廉洁得起?正直得了?坚持得了多久?我只怕连给都结不直呢!你当然会这样做,你已成名,又建立了权威,我们这些人呢!?”
铁手响亮地道:“我公正,不是为成名。我坚定,不是为权势。我坦诚,是因为交朋友本来就是应该如此。我做事,是要为民除害。名头大不大不是我控制得了的;薪俸够用就好,要那么多来干啥?威望用来做什么?既不能吃也不能穿,不如躲匿在神像里边。人人见了都上香下跪,那才又够威望哩!蔡京还活生生的,就着人到处建他的长生伺,他是把自己蜀死人了,而且还要别人把他当死人了。我们所作所为,乃性情所至,不是为了什么现实利益才委屈求全的。就算我今天死了,从未成过名,也一样会依奉我正直,诚恳、廉明。坦荡的宗旨,不为什么,因为这样我觉得快乐,可以大丈夫的气概活着,那使我活得淋滴尽致。完满愉快。”
他还补充了一句:“你也该这样活着才是。也许你自己不知道,你本来也是这样子的人,早已树立了威望和名声,不知已有多少后进们慕你,崇拜你,以你为榜样。”
他现在已中了毒。
已落入人手。
他居然还在规劝制住他的人要向善向上。
这使得庄怀飞十分不快,也十分无奈,又好气又好笑:“你别让我感到内疚——我不是这种人。”
铁手却坚持:“你别隐瞒你自己,自欺欺人没有用,你本来就是这种人。”
庄怀飞嘿笑道:“如果我是这种人,我岂会如此对待你。”
铁手大声道:“如果你不是这种人,我一早已经是个死人了,还能对你说这番话么?”
庄怀飞一时为之语塞。
其实,铁手说那么多,一方面是要劝庄怀飞,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掩饰。
因为他发现那曾与庄怀飞一道见过的女子,正自苑外慢慢挪身。移步。退走,这干人中,唯一够机敏发现有人潜走的,只怕是庄怀飞。
所以他要引开他的注意,直至她成功走脱。
而今,她已抽身。
离去。
另一个他心紊梦影的女子,还留了下来,娇小的身子正挤身于缸边,匿伏静候。
铁手故意挑引起庄怀飞灵魂深处的挣扎,成功地掩护了那第一个女子的安然离开。
虽然他也不知此举是对是错,那女子有何目的,剩下的女子有何打算。
不过,该做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虽死无侮。
这就是名捕铁手。
第三章途穷
他对庄怀飞说的也是真话。
该说的,他总是要说,至于如此会不会招来杀身之祸,他可不理。
执迷应悔。
有理无愧。
但现在看庄怀飞的样子,像是很有些惭愧:不过尽管在他惭愧的时候,却仍然脸住了他的敌手以及铁手,好像看到了大白天里一只鬼的样子,红猫大概跟铁手一样,能推测他的心思,便上前一步,低声道:“头儿,我替你做了他。”
庄怀飞摇首。
他明白红猫的好意:
杀朋友毕竟是件不容易下手的事。
——不是朋友的人代为下手,那就容易多了。
所以他更不能接受红猫的建议。
铁手却道:“你是红猫?”
红猫冷笑:“你劝不了我,也感动不了我。我不是个君子,我是个小人。”
铁手道:“好一个小人。你刚才那手轻功,还不算怎么,但以身体当作飞嫖。利锥,大概只有一跳杀人‘红牛’夏金中才做得到。”
他笑笑又问:“你到底是红猫?还是红牛?”
红猫咬了咬牙,额上青筋又一现再现:“我-只-是-个-小-人!”
“原来夏一跳竟是当年江湖上的黑煞星夏金中!”谢梦山咕咬咳了一声,道:“红猫。
老何,你们都是衙里当差的。
怎么胆敢造反?快把庄怀飞拿下,将功赎罪!”
红猫道:“我是隶属于飞爷部下,他是头儿,他要干什么,我就干啥,我是小人,我绝对服从命令。”
唐天海怒叱道;“夏一跳,他要造反,你也跟着去造反不成!?你这小人不要命了吗!”
红猫嗤声道:“小人大人,都是命一条,也只有一条命!
你原来联同飞爷来毒倒谢大人、毒杀铁二爷,为的是那笔宝藏,你也不一样是造反!”
这一句,听得谢梦山双眉一轩,向唐大海怒目而视。“你这贼子!你既是跟庄怀飞是一伙的,为什么一向以来,又跟他水火不容,势不两立!?”
唐天海毗牙哆肉的回了一句:“那是因为你!”
“我!?”
“如果老子和庄怀飞,一个监军队一个管公差的,两人和睦共处,合作无间,你做知县的,会让我们好过吗?就算己调走其一,也会投闲不予重任。”唐天海理直气壮的道,“老子和小庄像贴错门神,相争不休,那是因为要演戏给你看!”
这一回,谢梦山可老羞成怒起来了:“好极了!原来你们俩是老相好,这倒失敬了!不过,你跟他就算是一伙,吴铁翼也只瞧得起小庄,却没怎么把你这块肥猪肉看得在眼里呢!”
他倒是临死不忘离间。
“他老王八是瞧不上老子这副高人德性,所以恰当他混账而今成了缩头乌龟到处逃亡找人投靠这般窝囊下场!”唐天海理不直气也不壮地说,“他是信任小庄,但也不得不与老子合作,因为他胆敢当贼的喊拿贼,就是因为有老子家里的实力;没有蜀中唐门撑腰,他算老几?唐铁萧会给他当护院!?他还甩不了老子!”
谢梦山狞笑道:“可是;吴铁翼的案发了,你们蜀中唐门也白下注了,一无所获!”
“他一个崩子都没给过!我操他女儿的!”唐天海海虎一样的破口大骂,骂得脸肉横扩,打哆不已:“他把大部分的财物全交小庄托收,这点老子比谁都清楚!他己途穷,技穷,他等死吧!”
他向谢梦山咄咄逼人地道:“你也是!”他虽已中毒,但依然势凶若狼,撑霸过人。
谢梦山咳。
他也受制。
他此刻也在途穷的逆旅里。
不过他的语锋却从不忘挑拨:
“你们既是一伙的、为何你又在今午的‘鄙县大会’中向高阳一得告状:你看见庄捕头跟吴铁翼同在一道。”
庄怀飞盯着唐天海。
唐天海无疑给他瞧得有些心虚:“老子只有这样说,高阳一得。上风云。杜渐这些日犬走狗才不致以为老子跟小庄是同谋。老子一旦回来,定必先照会小庄,让他先有个防范。我刚才是还没机会说哪。”
“有机会下毒却没机会跟说这么几句话?”庄怀飞冷晒道:“你先向高阳大人告我勾结吴铁翼,力的是要与我划清界线,然后,你让我依计行事,先行放倒谢大人和铁手,你再来收拾我,独占赃物,而又可与此事脱离罪嫌,如此而已。.....”唐天海这回有些慌张,所以脸肌扭曲,像一只海狗多于像海虎了:“你……你别受人挑吱。摆布!我……我跟你是好拍档,共同进退,你怎能恩将仇报!”
他的气一泄,就不”老子”前“老子”后了。
毕竟,他是受制于人。
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
第五章末路
“不错。”庄怀飞点点头持平的道:“你确是我恩人。”
他忽尔这样但承,谢梦山也有点啼笑皆非,心中忐忑,不知其意若何。“你对头儿是不错。”何尔蒙在旁就事论事的说:“不过,你没有他,只怕控制不了这儿江湖上的人物,还有衙房里的哥儿们。头儿跟最低微的走卒。禁子同衣同住,同甘共苦。
吃一样的粥,啃一样的馍,跟他们一样睡在地上,不另设床,办案行军时徒步行走,不但不骑马,还一样背负行囊。还替士兵肩粮,分担士兵的辛劳。我们班房里有人病倒,他亲自喂药照料,连看大夫的钱,他都代垫,他自己病倒了,却没有看病的钱。牢头梁往下,他害了眼病,眼看要瞎了。成天躺在床上,背上匪出了瘫疮,要不多走动便要渍烂,头儿便在办完公事后,抉着他走动到天明,衙里有个老庶长。叫陈上下,因长年骑马走报,得了痤疮,溃烂灌脓,奇臭无比,痛得死去活来,头儿每天便为他吸脓刮毒——你大概连陈上下。梁往下这些小人物也没听说过吧?”
红猫接逍:“我是小人,更是小人物,大人您就别嫌我这小人物多嘴、多事。武功一地,本来就一直任用大人你的亲友在重要的职位上,但后来是头儿逐步将户位素餐。拿钱不做事的闲官调走,请能干的人取而代之,而且采取刚烈的手段,来打击罪犯,用严厉的手法,来取缔上享劣绅,更以维护律法的精神和行动,谁仗势行为,知法犯法,他一定厉办不赦,使县里的百姓活得比邻县和睦平安。在这之前,民声怨道,民怨不得伸,而今,人人拍手称庆,说大人是青天父母官。衙里兄弟,个个能打,差官皂快,无不守法,是以连知府高阳大人都对本县另民相看,可是,头儿迄今,也只任职总捕,还是个候补,稍有出头,就给打压,要不然,大人就先调升唐将军,以压制头儿-----你说,大人你这是对头儿算好,还是算坏?是重用,还是轻用?到底是恩人,还或也跟我们一样,只不过是小人?
谢梦山听得脸色发黄。
他现在是真的打从心里认为:这两个不适抬举的家伙当真是多嘴,多话,多舌,多是非!
-----不过无论怎样,他都得熬过这关再说!要真让这些人造反得成,只怕今儿就是自己的末路了!
所以他干笑如干咳-----真的干笑得好象他的干咳一般的的笑道:“庄捕头,你当然是个能干的人,所以我才重用你呀!庄捕头当然是个得人心的人,所以才会有那个多拥护他的部下啊。.....这点嘛,可见下官没看错,摁,的确没看错。”
铁手说话了。
他忍不住要说几句话。
说几句衷心的话。
他先叹道:“庄兄。”
庄怀飞忙道:“铁兄。”
铁手道:“就这么听来,庄兄来这儿任事不过数载,有这样的非凡成果,可真是不容易的事啊!”
庄怀飞道:“却是说什么,也比上上铁兄。铁兄办的是大事,破的是大案,我的却是区区小事耳:你做的好事都有人留意,传诵天下:我做的善行不足挂齿,最多是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心知。”
铁手道:“这不对。庄兄是真正建立地方上的治安,维持百姓平静的生活,这才是最实在的,最需要办好的,也最了不起的。”
庄怀飞道:“但我先是在高处做事,在亮处行事,无论做了什么,当即传诵天下,事半功借。当然铁兄是有实力、有才干的人。可我是在低处着手、暗里办事,做什么部分外吃力,事倍功微。”
铁手当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庄兄这般比较不公平。也不公道,且太自贬了,为民请命,身先士卒,这点庄兄做得比我出色,县里民生安泰,庄兄居功至伟。行善不讲求人知,方是真正的善行。”
庄怀飞感唱的道:“可不是吗?所以,我却还只是个县城里的小捕头。”
铁手截道:“可是,却人心拥戴,部属皆鹰效死命的领袖——这一点,铁某人这点虚名虚势,就远远比不上你!”
谢梦山摘口道:“这便是了。若不是我的扶植与栽培,今日他岂能龙游大海,尽展所长?——他却是这样对待他的恩公!”
铁手这次忍不住了,直斥道:“你常在口头上说栽培他、扶植他的,事实上,他没有你,会不会更成功?你没有他。会不会更槽?你到底是在真心扶植、培育,还是在打击。压杀?你对他好多,还是坏多?你是功大、还是过大?”“可是……”谢梦山期期艾艾地道:“我还把女儿嫁给他呢!”“可是,”铁手冷然反驳:“你刚才以为已制住他的时侯,还说才不会把令千金嫁给一个贼!”
谢梦山顿时变脸,怒不可竭:“铁游夏,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非要揭下官的疮疤,激庄捕头杀我不可吗!”“你只是贪心。虚伪,却罪不该死。”铁手忽然觉得身上好像有些异动,好像烧热了的水,即将在壶时喷出热气似的,他沉住了气,把话也下去,声不变音,调下变节,“我却认为庄兄仍是不该做这样的事!”
红猫一听便叱道:“铁手,你凭什么多管闲事!”
何尔蒙也阴们例地道:“铁二爷,而今,你也自身难保了,还是省省吧。”
庄怀飞脸上没什么;眼里却出现了一种戒备的神色,道:“没关系,你只管说说。”
铁手道:“吴铁翼作奸犯科,罪无可恕,你维护他,那是害了自己,也误了大事。”
格楞格登,外面传来一阵急风,山风。
斜急。
太白山下,本就气候不稳定,常伴有急风斜雨,招人愁思。“愚缸”之外;有许多密集的四方竹子,山风袭来,分外潇潇。
庄怀飞正色望着铁手:“你可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扳助我的?”
铁手摇摇头。
——摇摇头时他才发现,他的脖子已能动了。
难道他中的毒己然逐步解除了?
如是,庄怀飞等人为何没有觉察?
——是他们高估了这药性、毒力?
既然他自己渐有活动能力,却不知谢梦山。唐天海等人是否亦然?
庄怀飞可有防范?
风更急,悲回哀还,小雨密且寒。
如泣如诉。
如诉泣。“我很小的时候,他就栽培过我。他是真的下了功夫。敛抑我的锐气,培养我的志气,训练我的武功,磨练我的耐力。我能当上衙差,并且几次国办案而得罪当朝掌权者而不死,便是因为他保住了我,那一次你师兄无情要抓我,还是吴大人阳阴奉违,不了了之,我若在一处得罪了权贵,他便设法在上疏通,调我他去。”“我明白,他是识英雄于微时。”铁手沉重地道,“可是法理人情,毕竟不能混为一谈。你是捕快,更不能因询私情全小义而误法纵罪。”“我娘吝目,一直因他之助,我才能放心出去办事、办案。”庄怀飞充满感情的说,“他是知法犯法,子人放火,劫财夺宝,甚至还植毒殆害,残杀同党——可是,其实,只要他叫我一道,我也一定放下一切,陪他卖命——但他还是不想我惹祸上身。”
铁手长叹了一声,心想:可能他还防着你,不让你参与吧!但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也不知该不该说,说出来会不会伤他的心。”“就算我能来武功县里任事,也是由于他的力荐,”庄怀飞缅怀的说,“他常常来看我,由于他面子,谢大人也只好对我礼待——毕竟,他仍为官的时侯,好歹都是谢大人的上司。”
这点倒是铁手也不知道的。
却见何尔蒙这时向庄怀飞点了点头。
庄怀飞也向红猫颔了颔首。“何况,”庄怀飞说下去,“吴大人现在已走到了穷途——”“那是末路。”庄怀飞的语音在山风来条里充满了悲情,“一个人在这个年纪面临绝路、我怎忍心将他舍弃,还在此时此境背叛他呢!”“那是英雄床路啊!”
庄怀飞又叹了一声,眉蜂似积了雪花似的,用手掌拍着双膝。“是未络,但不是英雄……”铁手更正道:“庄兄,我有事要相告。”“你说。”“你要小心。”铁手告诉他,“我感觉到我的功力已差不要……”话未说完。
因为说不完。
唐天海己似杀人鲸一般,发动了狂飙式巨大的攻袭。
他左手“飞”出了一大块黑压压的泥浆也似的事物,才一出手,便有一股浓浓的苦味。
他右手却“炸”出了一团白光,且“虎”的一声。
一面斧头!
这都是他的杀着,一招两式,两路并进,同时施为!
他要拼命!
他要一击必杀。
——因为如果失手,这也可能是他的“末路”了!
他竟比内力深厚的铁手更快恢复战斗力!
第三部末路狂风
第一章刀剑笑一笑
他的斧便是剽窃自余默然的“大苦头”!
他已吃过苦头。
这一次,他要他的敌手吃吃他的苦头!
——斧头!
他的斧头一黑一白,一个暗沉沉的,一个在发亮,一把回旋析出,一把独劈华山,一面带风挟啸,一面寂然无声,但无声的却比有声的更势凶,有声的要比无声的更刁钻,都一前一后。一左一右。齐齐夹攻。急取庄怀飞!
他要他的命。
唐天海已恨绝他了!
他要庄怀飞也吃吃他的“苦头”!
若庄怀飞没有准备,那么,碎然遇袭,而且还是这般凌厉的斧头,只怕是非常危险的。
可是庄怀飞却似“等候多时”了。
他一点也不震讶。
亦不意外。
唐大海一动,他就俯身,抄刀,拔剑,然后,刀剑一架,及时格住了双斧!
他一向少用刀,也不使剑。
可是他舞一道刀花,使一圈剑花,有形有格,是威是势,刀剑一交时,星花四溅中,居然在风声中听来如一声尖锐而短促的笑。
他的刀和剑,居然笑了笑:
然后“叮!当!”各一响,硬生生架住了一黑一白二飞斧!
飞斧攻势给瓦解。
但刀折。
剑断。
刀是好刀。
“牧诗刀”。
剑是名剑。
“长老剑”。
但这好刀名剑,居然抵不住这双斧合击。
——唐天海发出的飞斧,功力还不及原创者余默然的二成,要是由余飞斧发招,庄怀飞又焉接得下这两斧?可惜。余默然已给他毒杀。
一击既未能杀敌,唐天海本来还要追击。
——“本来”。
但他没有再进一步攻击。
——为什么!?
这是他大好时机啊!
庄怀飞手上的刀剑已断,而唐天海还有绝活儿。
可是他没有劲。
-----好像一颗流动的珠子,突然给人一脚踩住了。
铁手却动了。
他这时才把他的话说完:“。.....我的功力已差不多复元了,你要当心!”
这时唐天海已跟庄怀飞打了起来,看来庄怀飞是绝对有充分防备的,既然如此。.....他突然劈空一掌,打了出去。
他不是打人。
也不是攻向苑子内。
而是遥劈了苑外竹树丛中一掌。
掌风在狂风中猖了一狂。
竹叶饮狄,但既不落叶,也不伤枝,只在着掌之际,发出如同萧声一般的呼啸。
铁手这一掌似打得莫名奇妙。
而且也似乎打了个空。
空空。
铁手打了那一掌,马上又觉得全身一轻,丹田气海立时又变得空空如也。
这时,夏一跳和何尔蒙左右包抄,几乎同时赶到。
他们一左一右,抉持住他,一个双指取他双目,一个一掌向他天灵盖拍落。
铁手本欲动手,但那一掌既出;换回来是一个大空,然后心头一阵狂跳,耳呜目眩,好一阵的舒泰通素,欢快频传,之后,又回复原来的情状:他已使不上力。
动弹不得。
看来,他又重新“受制”。
而且,只怕唐天海的遭遇也是一样:
他们一先一后脱险,但却都只有“递出一招”的时间。
——甚至更短。
然后又回复原状。
何尔蒙跟夏一跳对铁手下手都很重,却不是因为他们恨铁手,或与他有私仇,而是因为他们都很“敬重”铁手。
因为他们都知道!
铁手一身内功直修横练,已臻刀枪难人、利器难伤之境地,如果不是攻取其要害,不是尽重拳出击,只怕绝对讨不了好。
是以,夏金中一出手,就一掌向铁手的百会穴拍下去。
何尔蒙则用食、中指与无名,尾指各二指并合,直戳铁手双目——仿佛还怕光是一只手指插不瞎铁手的眼睛、就算铁手的于是铁打的,身于是铁铸的,但无论如何,双目总不可能是对铁眼,而百会穴是人身大穴,就算他有颗铁头也经不起这当头重击。
何况他现在已无还击之能。
也无招架之能。
甚至没有闪躲的能力。
就在这刹间,庄怀飞陡地大喝了一声:
“住手!”
——刚才铁手为他挡掉唐天海施毒的石桌时:他也遂喊了那么一声。
不过,刚寸他喝止的时候,唐天海当然没有收手,铁手也照样动手帮他,而今,何尔蒙及夏金中都一齐突然停手。
庄怀飞一叱两人就收手,看来,他们毕竟没有全力出手。
四指就停在铁手双目前不到二寸处。
手掌就止在他百会穴上。没有拍下去。
铁手没有眨眼。
他虽失去闪避的能力,但总能霎霎吧!
-----看来,他也不相信对方会功他开胸戳目。
庄怀飞好像很有点不忿气:“你怎么知道我不杀你?”
铁手道:“你当然不会杀我。”
庄怀飞气忿:“我为什么不杀你?”
铁手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庄怀飞无奈地扯了一个理由:“至少,我该杀你灭口。”
铁手道:“那你又为何要叫他仍住手?”
庄怀飞为之气结:“我在没喝止他们之前,你也一副不怕死的样子。”
铁手道:“那是因为刚才唐天海在布下‘绿幽灵’之毒时你已经叫住手了。”
庄怀飞冷笑道:“我叫停手,不代表我就一定不杀你——说不定我是想亲手杀你。”
铁手道:“杀了我有什么好处?”
庄怀飞道:“至少会少了一个敌人。”
铁手:“你只会少了一个朋友。”
庄怀飞诧道:“你仍当我是朋友!?”
铁手:“一日为友,终生交情。朋友就是朋友,哪有今天老友明天酱油的!”
庄怀飞讪讪然的道:“可是我已经做了这样的事——你不是一向都兵贼不两立的吗?”
铁手反问道:“你做了什么事?”
庄怀飞一呆。
铁手追向:“你杀了很多无辜的人吗?”
庄怀飞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铁手道:“你连唐郎都没亲手杀死。”
庄怀飞哼了一声。
铁手道:“你抢人钱财了吗?”
庄怀飞道:“可是……”
铁手即道:“那是吴铁翼掠夺得来的不义之财,你只是替他保管而已。”
庄怀飞倒给他抢白住了。
铁手道:“你做了什么杀人越货、丧心病狂的事?嗯?如果未曾,你今天仍是兵,跟我一样,还没当贼的资格。”
庄怀飞故意狠声道:“但我现在就要大开杀戒了——你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吧!”
铁手淡淡地道:“因为你不想杀我。”
庄怀飞怪叫了一声:“什么!?”
铁手又加了一句:“你也不敢杀我。”
庄怀飞这下可火上加油:“我一不一敢一杀一你!?”
铁手叹了一口气,这回真闭上双眼,“如果你真要杀我,那就请吧!”
第二章冰火
庄怀飞瞪住铁手。
他的手指深深嵌入自己的右腿中。
他随手可以杀了铁手。
铁手已没有反击。反抗之能。
可是看他的表情,定如泰山,甚至还徽微笑着,像在阅读一本赏心悦目的书,“他好像无所谓,甚至不大关心结果:哪怕是牵涉到生和死。”
其实他还是关心的。
至少,他一直保持与庄怀飞对话,那是因为他发现:缸边的少女还是缓缓的移动着——尽管她的移走已尽力避免惊动,但因为她可能没有武功和轻功底子,所以挪移得非常缓慢,也十分艰苦,而且,也很容易让像庄怀飞这等内外兼修的高手发现。
所以他不断说话,并且有意激怒他,吸引着他的注意力。
终于,庄怀飞长叹:“我输了。”
他说:“我不杀你。”
“不,你赢了,你赢的是自己。”铁手笑道,“你不杀我。是你战胜了自己,打败自己比什么都难。”
“不过,”庄怀飞这次是对何尔蒙道:“你就算是要杀这个人,就杀了他好了——士可杀不可辱,更不可使他变成瞎子,我们之间没那么深的仇。你如果不是戳眼,说不定我就像让你杀飞天唐郎那样杀了他。”
说到头来,庄作飞还是在澄清他本来是要下手杀人的。
其实,当他既然承认不杀铁手时,在场的人,无不松了一口气,至少,既不杀铁手,那么,也可能不杀自己。
——可是红帽打的是头,为何又让他喝令停止?
庄怀飞好像也“省觉”到这点“漏洞”于是补充道:“至于你,一掌拍他的天灵盖,那是在自找麻烦,要知道:他练的是天地一元真气,他的一元神公,已到‘以一贯之’的境界,你给他当头重击,一旦打通了百会穴,反而能借力运力,再聚无地之气,周身运行,那时,别说是区区‘冰火’之毒,就封了他全身要穴,再打他十七八掌,那也不济事,谁也制不住他了!”
然后他对铁手带点得意的说:“我们毕竟曾是战友,故尔对你知之甚详,可不是吗?我喝止红猫,不是怕你死,而是怕你逃,明白了吧?”
“明白了。”铁手苦笑道:“只是不明白的是:你给我们下的是什么毒,怎地这般飘忽奇特?”
“这毒吗?”说到这里,庄怀飞突然脚步倒滑急飘,已到了谢梦山身前。
谢梦山双肩正好一动:他先见唐天海已发动攻势,而紧接着铁手似也恢复了活动能力-----是他却还没!
他急。
暗运穴功,却湿了的灰,完全没有“复燃’的迹象。
与此同时,唐天海突然又‘定’在那儿,而铁手已再度受制。
而他自己,却仍似是冰里的鱼。
他惶惧。
唯一的好消息:也许就是庄怀飞终于表明:不想杀铁手——也许,也不会杀自己吧?
可是随即又想到:历代青史有载,不杀外人的,不见得就不杀自己人,有的人还是专杀自己人呢——庄怀飞会放过铁手,可能是要拉拢收买,不见得就会放过自己。
就这样,一阵急,一阵惶感,一阵焦虑,忽然间,后胸枕骨下似轰的一声,火山爆发似的,爆出的却是白色的岩浆,突然,身子能动了。
这是迟来的意外惊喜了。
——迟来总好过不来!
他双肩一耸马上要施出他的“山影神功,玄梦大法”。他不求恋战,只求活命,杀出去再求救。
不过他甫动,庄怀飞已倒跑而至,贴近他的身子。手在腿上一翻一掣,扣住了他腰眼两处大穴,他全身一麻,本待鼓余力反击,却又泄了气——就算庄怀飞松了手,他也无再战之力了。
庄怀飞这时就松了手,低声在他耳畔说:“大人,你还是不要硬拼的好。我不想你部属面前损你颜面。”
谢梦山的身体就遮挡在他面前,不仔细看,会以为谢梦山听了庄怀飞低声说话后,便不打了,而殊不知他还制住了他的穴道在先,而又散功在后。
他只好又吱嗽。
咳了之四五声后,他才说:“你用的是什么毒,怎么如此怪异?”
庄怀飞道:“冰火七重天。”
“冰火?”谢梦山不解,“七重天?”
“对。”何尔蒙这次作解人。“非凡研制出一种叫做‘冰火三重天’的药丸,服了之后,会暂时丧失作战能力。他后来给唐天海害死了,连药方也偷了过去,他改头换面一下,变成了药粉,易名为‘冰火五重天’,只要往坐卧行倚处一撒,一经粘上,与汗液同化,渗入肌骨,即先散了受害者的功力,若对方功力精深,聚运内力要抵抗的话,很容易便血崩而死。他加了两重天,便是表示自己要比非凡的‘三重天’更高明的意思。我今天便特意制造出‘冰火七重天’来,让他自食其果。”
谢梦山苦笑道:“我可没杀过何家的人,更没窃取过‘冰火’的配方——我也要吃这恶果?”
何尔蒙不动的时候像一只在泥潭里的鳄鱼-----而且还是老鳄鱼,一动也不动,连泥泞都干涸了,它也成为一块泥巴了,也不动上一动——谁也不能想橡刚才他出手的快狠辣,他五官里唯一有动作的是鼻子,不断的在吸着、嗅着,不管在说话的时候或不说话的时候,都一样:“刚才是你要我和唐监司一道撒‘乌晔呻’和‘冰火五重天’来加害头儿跟铁二爷的。
我正好改撒‘啄啄碎’,那是破解,‘冰火五重天’的解药,然后在你们以为我为你们下毒之际,在你们四张凳子上公然布下‘七重天’——你下令下毒,而今中毒,不是因果是什么?”
他一面说着,一面像猎犬在那儿猛嗅。
谢梦山听了,只有惨笑的份儿。
外头的风在狂吹。
狂哮。
也狂啸。
风像要立志把整个山吹过来刮过去。
第三章七重天
风与风在对流间发出撕杀般的狂吼。
人与人之间呢?
唐天海,铁手、谢梦山,这三大高手,各以殊异的姿势,定在那儿,形容古怪。
唐夭海嘶声道:“你这‘冰火’,却不是……原来的冰火……”“当然了,我这是‘七重天’,比你的多了两重;最精妙的两重。”何尔蒙翻着一双老而怪、如同干木瘀痴结纹厚皮眼,斜瞅着唐天海,道:“你一旦着了道儿,便中毒了。开始不觉异样,待要步手运气,六几招后,才会发作。发作的时候。还会有欢快感觉,舒泰欲泄,一泄便真气尽失,任凭宰割了。不过,愈到后头,欢快愈少,散功时间也愈短。”
铁手不禁好奇的问:“动手才会发作?要是一直不动手呢?”
红猫在旁冷冷地道:“不动手我们还下毒来干啥?我们会让你动手的。”
铁手不以为件,坦承道:“这点倒在先前便领教过了。”
他跟唐天海都在动手数招后,才实觉体内澎湃,甘畅欲泄,然后一身功力,忽消饵,如同泥牛入海,无形无踪。
——可是刚才却又怎会功力恢复?
“‘冰火七重天’精彩之处,是将原来的药力改良加重,而又尽量不干天和,不致人于死命。”何尔蒙显然对他所刨的药物很沾沾自喜。洋洋自得:“咱们‘下三滥’何家的技法,远胜你们唐家。我这药力是分七次发作,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解药,也并无外力破解,那么,无论你的功力比元十三限。诸葛先生。王仔盾。林灵素更高,都一样得有七回丧失功力。不过,其间也有回复的时候,回功是前面短,后面长;而散功是前面愈长,后头愈短。这是妙处。”
这回,铁手可听不大明白。
唐天海毕竟是熟悉“冰火”的药理,故问到要害,“你的意思是说:从中毒开始算起,会有七次功力复元的机会?”
何尔蒙道:“是。所以叫做‘七重天’。到了第七次,只要没人杀你,你便自动解禁,就像没事的人一样,死不了的。”
唐天海又试探着问:“你是说:总共有七次散功。散功是一次比一次短促,而回复功力是一次比一次长。”
何尔蒙答:“是的。也就是说,第一次散功,就是刚才,是最漫长的,然后,功力突然间又会回复,但不消片刻,又会失功。如此,功力愈回复愈快,时间也愈长。惟一旦药力回转,攻心人脉,又得功力全消,只待下一次轮回。其间一时舒畅,一阵堵塞,如冰寒,如火焚,故称之为‘冰火’。”
——当真是一冰一火,铁手两次散功,其滋味也可说是得个中三昧了。
那么说来,大约还有五次散功:但却不知何时功力突然消失,又在何时内力暮然回复?
——这才是要害。关键。
“我却不明白。”
这次问的人,居然是红猫:
“瞩既要下毒,既已下毒,何不干脆毒死算了-----要搞那么多费煞思量的玩意儿,对大家都没好处。”夏金中没好气的问,“闹那么多名堂,万一计算不准,控制不佐,反受其害,何必自找麻烦!”
“研制不同的药物,是‘下三滥’子弟的一天职”试验不同的药力;是老何的兴趣。”
这回居然是庄怀飞回答:“至于要对他们下这古怪而麻烦的毒,是我的意思。”
他代何尔豪问答:“我不想跟铁手硬碰,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可是,我也不想杀他。谢大人就算对我寡恩,但怎么说也是我上级,何况他还是恋恋的爹;我不能杀他,唐天海原跟我伙同毒倒对手,并分财室,他对吴大人不义在前,对谢大人不义在后,看来,事成之后,他也不见得会放过我,加上他剽窃他人绝学,杀人灭口,好事多为,我以毒攻毒,把他毒倒,也是合当,但毕竟他因信我而遭我所乘,我也不想占这便宜了结他性命,所以……”“所以用这种‘冰火七重天”的毒正好-----”这回到铁手替他代说下去,“毒我们不死,又予我们反抗的机会,但又不怕我们能反败为胜。”
谢梦山冷咳一声,他的咳声让人惊捂到:“世间除了冷哼,冷笑,冷西之外,原来还会有“冷咳”这回事的,“可是,这种机会就好比绑住了手,蒙了双眼跟你交手-----打也是白打。挣扎也没用。”
“有用的。”庄怀飞庄重地道:“你们最多只能再回复功力一次,我们就不来陪了。这药力持续一散一复,我们则已远走高飞,完成我们撤退的步骤。我们一走;剩下你们三位,只怕还是得要了了恩仇吧?说破了也不怕:今儿的事。大家都揭底了。唐天海。谢梦山毒计不成,会容铁手活出去吗?谢梦山。唐天海曾勾结下毒,铁手会放过这两个现行人犯吗?唐天海出卖了谢梦山,唐天海本来就要河除谢梦山。能不先摆平吗?你们忙的事还多着呢,一旦暂时恢复功力,还不知准杀谁呢?只怕不见得来得及追我——追我也无用,我担得了事便应付得了场面,下得了毒就铺好了后路,你们歇一阵赶一段,断断逮截不住的,别忘了,我好歹也是个捕头,迫缉犯人我拿手,所以论逃亡,我也在行得很。”
大家才恍然明白:庄怀飞制造这场布局的真正用意。
谢梦山衡量得失,不禁有些慌惶起来了:“你不公平。”
庄怀飞一愕:“我不公平?”
谢梦山咳着抗声道:“为啥独我发作得特别长久。而回复得却分外迟缓?——你是有意借刀杀人,要害死我!”
庄怀飞一笑:“我不是说过吗?你到底是恋恋的爹,我说什么都会留你个颜面的,又怎会特别整你!”
何尔蒙觉得应该挺身解说了:“唐天海比你恢复快,且能持续,是因为他对这药力早有涉猎,抗体较强之故。铁手则因为内力丰厚,自然能回气快,功力持续强而久些。”
谢梦山依旧悻悻然:“你做出这样的事,还想我女儿嫁给你?”
庄怀飞静了半晌,沉重但诚恳地道:“这事待会儿我会向恋恋说明得一清二楚,我想现在她也明白了大半了,至于她作怎么个抉择-----那是她的决定了。”
谢梦山哇地咳了一声:“我一定不会让女儿嫁给你——除非……”他此时此境,还想试图说服庄怀飞。
外面风萧萧。
凤狂哮,万树千叶扬,百竹千叶吟。
但竹虽为风所动,却不为风所拔。
那风像吹到了末路。
末路的风,更狂更暴。
更猖狂。
“现在局面很明显,”铁手忽尔又开腔了,他怕谢梦山再劝说下去;纵庄怀飞不好针对他;红猫也会不再客气;他不想谢梦山自取其辱:一个人败了,就得要承认,面对,“你是想犯案:犯一宗不杀人,不劫不盗,但却也不负情负义挟款私逃的案。”
庄怀飞笑道:“这儿不是刚死了人么?”
铁手道:“人是死了,却不是你杀的。”
庄怀飞皱了皱眉:“你少为我饰非:我手下杀的,也可以算是我杀的。不过,我办案多了,总觉得劫杀太多,血腥味太重了,我不喜欢。现在吴大人的事,我既不想脱身,也已不能脱罪,就只想把款子退还给他。只要拿走足够让我过下半辈子的银子,和心爱的人远走高飞,不伤不杀无辜的人。如此而已。”
他顿了顿,又道:“我想干一宗不伤天害理只犯法的案子。我想当一个不负人不负己但又能逍遥法外的犯人。”
第四章时穷节乃见
“不过,就算如此,也是犯了案。”铁手听着外面的狂风,苑内的狂人,以及真话的狂言,深为感慨:“你本来是个好捕头,你不该这样傻。”
“我是个穷捕头。”庄怀飞笑得很萧索,“穷得连谢大人也不打算把女儿嫁给我这捕快。”
“时穷节乃见,何必计枯荣。”铁手仍不死心,“以你的大材,真的没必要这样做,至少,没必要为吴铁翼卖命。”
“直行终有路,没路回头走。”庄怀飞笑得很无奈,“但我已经做了,怎么办?我只有做下去了。”
然后他向何尔蒙疾道:“记得提醒我。”
何尔蒙道:“卑职知道。”
“人穷志短,”庄怀飞转向铁手道:“你不像我,我上有高堂,下有一干穷兄弟——我看透了,这辈子,我再破一千五百六十六件大案,也一样挤不上四大名捕,当不了五品大员六品官。我既然不能力争上游,就奋竞下流,失去瀑布,入了深潭,虽非我愿,亦成我意。”
铁手缄默了一会,终于道:“你既执意如此,我也劝不了你……不过,我得要提省你:我今天如果不死,还是一定会追捕和阻止你的。”
“好!”庄怀飞叱道:“上!”
他那“好”字,是表示赞成,不介意铁手的做法。
“上”则发了一个命令:
一个行动的指令!
“好”字一出,红猫动了,何饵蒙也动了。
红猫窜身跳到铁手身旁,一连封了他三处穴道。
这三处穴道刚好封住了铁手刚涌上来的真七——本来,这恰好是他第三回功力恢复的时候。
只是三处穴道一封,他的真气又憋在那儿,卡住了。
他的人仍是给“定”住了。
铁手只有苦笑。
苦笑还是算好。
唐天海则惨叫了一声。
因为何尔蒙也对他出了手。
眼看,他的功力回复--哪怕是片刻也好——正要发动功势,不料何尔豪一把手两巴掌的删了过来,唐天海给打得金星直冒,身上也给抓得痛人心肺、痛出七窍,气劲拿都散了、垮了,他哇哇惨呼道:-----你只不过要我冲不破禁制罢了……用得着这般折腾人吗!?”
何尔蒙嗤啦地算是笑了两声:“谁叫你跟我结怨在先——我就只是看你不顺眼!别忘了,我外号可叫做‘恶人磨’。”
唐天海一张脸气得浓红,疼得在抖哆,庄怀飞则走到铁手身边,低声道:“咱们相交一场,杀你我不忍,放你我不利,只好出此下策,你怪我也好,不怨也罢——不过,今儿来赴鸿门宴之际,我兄声言会站在我这边,我很感动;唐天海向我出击时,您也为我出手,我也感激。”
说着,他挥手解除铁手所受的禁制,不过,此时,“冰火七重天”药力已第三次发作,解了穴道的铁手,依旧不能动弹。
“以你内功,大概与唐天海的抗力相若,反正,你不会比他更迟复元,他害不了你。”
庄怀飞歉然道:“我欠铁兄的情,只有待他年再报了。”
铁手却欲言又止。
庄怀飞正色道:“你不必劝我了。没有用的。”
铁手欲言,再止。
庄怀飞只好停步,道:“你且说吧。”
“我看,你这样做,”铁子道:“恋恋姑娘那儿,最难交待。”
庄怀飞低下了头,沉默了半晌,终于压低声音道:“坦白说,我是真心爱她的,我不想放弃。我年纪也已是一大把了,几场爱恋,罔为穷,又没有功名厚禄,大都是分手下场,要不然,就得不到青睐。后来也只有逢场作戏过活。但我娘年事已高,望抱孙子望得快发疯了,我自己也明知:再不娶妻,只怕这辈子都独身算了。我只要真心对待她,先与她离开这是非之地——她一直都央我带她去闯江湖,游天下的,我却连大白山都没带她上过,现在正好——然后再慢慢向她表白,取得她谅解好了。”
铁手听了忍不住问,“你娘呢?可安顿好了没有?这事闹开了,要留她老人家在这儿.可不大好呢……”庄怀飞足感盛情的道:“你有心了。我一早已托老兄弟把我娘安置好了。否则,还真不敢放手而为呢——我是穷怕了,失意够了,何况,我的腿伤已逐渐严重,连吃饭的家伙也不大管用了,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你老哥是身在高处,风凉水冷,再好胸襟只怕也无法体会我们这些泥淖里存身的家伙自甘作贱的理由吧!”
“其实,都一样的。”铁手感叹不已:“最脏的地方,不是粪坑不是阴渠,而是当今朗廷,满朝权贵。一这点,你也一样无法体验。”
他顿了顿,听到风声呵呵,似怒又似笑,决定不想在这笑怒之间争辩下去,只真诚的道,“我诚心祝福:你和恋恋姑娘能够幸福,快去。记住,不要让我找到你们。”
“好的,”庄怀飞望定他说,“我答应你。决不让你找到我们的。”
第六章苦笑还好
随着他的咳声,那芦笛般的啸声却愈来愈近了。
谢梦山喜溢于色。
自信也满脸。
信心满眼。
他一向很少七情上脸。
他是一个坚信喜怒不形于色对自己是百利无一害的人。
只不过,这一次的胜利,来得何其不易,致使他忍不住要窃笑,志得意满。
——打击敌手,打他要害。
——原来有时候不必动手,只要威胁住敌人的亲人,就可以使敌手就范。
这是一个教训,他以后要记住这一点。
决不让他不信任的人,接近他的女儿。
这个时分,他更觉得自己没有错。
——庄怀飞果然不是好东西,恋恋是应该许配给沙家公子的!
要不然,就算嫁给梁失调也好,至少,他比庄怀飞听话多了,而且,也容易控制多了!
他这样揣思的时候,梁失调就出现了。
他来得这么慢,可能是因为要让庄大娘走在前面之故。
而庄大娘是一个七十多岁的妇人,且已瞎了。
梁失调是个谨慎的人,不管是因为慎重还是惧畏,他押在庄大娘身后才走进来,都是明智之举。
他背后还有一个人,大抵是他的帮手。
谢梦山特殊的咳嗽声便是他们之间约好的暗号,芦笛声则是梁失调的“报讯”:他得手了。
-----只要他能制住庄大娘,谢梦山就知道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他看得出,庄怀飞是个孝子,要不然,他也不会故意让庄大娘住在他的宅子内。
-----有这样一个“活人质”,行事下手,万一有个什么,都方便多了!
梁失调有一张苦瓜脸:
不管高兴还是不高兴的时候,兴奋或不兴奋的心情,都一样,他还是黑口黑脸,不笑便不笑,老是苦口苦脸。
现在他也一样。
谢梦山刚看到他,就高兴起来。
“给我解药,”谢梦山道:“你娘在我手里。”
庄大娘叫了一声:“儿呀,你在那里?”语言凄凉。
敢情,她也受到了惊吓,还有折磨。
她脖子边还贴了一把利刃,刃烽上映着绿芒,诡异惨青。
庄怀飞只觉一阵心疼,一股愤怒,升上心头、恨恨的道:“好,你放人,我放你。”
“不。还有,”谢梦山讨价还价,有风驶尽帆,“我要吴铁翼留给你所有的财宝金银。”
何尔蒙怒叱:“你不守信!刚才不是明明说过:只要解药的吗?”
“那是我要的。”谢梦山老奸巨猾的咳了两声,“现在要的,是给一众兄弟一个必须的交代。”
“好个交代。”何尔蒙像一尾发现猎物已然步近它栖息之地的老鳄鱼,只待找机会下手一击,“你贪财,却以他人为张目。”
“反正都一样,”谢梦山知道自己已占了上风,“你给我解药,告诉我藏宝处,我拿了钱财,保管你老娘没灾没劫。”
唐天海见谢梦山有机会扭转乾坤,便叫了起来,“梦翁,我呢?”
“你?”谢梦山一时新仇旧恨,全涌上心头,一句便骂了过去:“你去死吧!”
唐天海刷地满脸紫红,他老羞成怒,愤恨极了,但却奈不了谢梦山的何:——毕竟是肉在砧上。
庄怀飞却跟何尔蒙对望了一眼,两人都痛恨自已大意,怎能着梁失调这种人来照顾庄大娘?但更为难的是。
没有解药。
——“冰火七重天”是刚配制成功的药,因为大家商量过,都觉得合适,便先用上了,解药则还没有制成。要解。不是不可以,但要何尔蒙亲手化解,而且十分费时费力。
所以两人心头都发苦,脸上各挤出一个苦笑。
——苦笑还好,但老迈目盲的庄大娘落在对方手上,只怕这回连笑都笑不出了。
外面风吹得像到了世间的尽头。
未路的风,回转劲急,苑内的高手,就在末终上对立,对峙,对撼、对付着对方。
只不知准赢谁输,谁错谁对?
谢梦山只时及己不管错对。
他只怕时机机错过。
-----敌人快崩汲投降的时候,最好还是借势迫一迫他,压一压他,让他败得更快更速。
毕竟、他仍为毒所制,就要心狠手辣,速战速觉。
以免夜长梦多。
于是他恐吓道:“我这儿可没时间让你犹疑-----你们的人已快带着财宝渡江去了,却让让我们在这里和你蘑菇消耗!?——小梁,先见点红的;帮他加快决定!”
梁失调立即应声道:“是-----”
庄怀飞心头一落,马上阻截:“别别别,我答应你就是——”话未说壳,梁失调已手起刀落。
惊人的是:
梁失调竟一刀扎进庄大娘的背心里。
庄大娘哀号半声。
血光出现。
惊心的是:
梁失调竟下手不容情。
惊心的不仅是庄怀飞,逢谢梦山也为之动魄:他本意只是要见点血,好催促庄怀飞予他解药。
他可不想在未恢复功力前跟庄怀飞结那么深的仇!
他没想到梁失调会这么做!
他更没料到一向与他配合无间的梁失调会这样笨!
他意料不到事情会实然间闹到这个地步!
到了这个地步,似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风刮自高高的山上,那儿有着皑皑的长年白雪。
风吹到了山下,到了城镇,到了这儿,打了个弧型,就在苑内悲回不已、伤怀不去。
风似已到了末路。
人呢?
第四部翻脸
第一章风狂得很疯狂
局面急转直下。
庄怀飞见谢梦山居然下令杀伤母亲,心中大震,不料梁失调竟下了重手,惊急之下,他不顾一切,飞身攻向梁失调。
何尔蒙多年来,一直都是庄怀飞的心腹。
他一向与庄怀飞配合无间。
配合无间的意思有时候是:庄在夜里读书的时候他会为头儿点上一盏灯,撞在口渴的时候他会替他倒来一杯水。
在这时候则是:
既然惨祸已生,当庄怀飞攻取梁失调的时候,他就持刀扑向谢梦山。
-----万一庄怀飞未能得手,至少他也该先行胁持谢梦山再说。
这叫“分工合作”。
而且也是默契。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这是李白形容清凉山黄岩瀑布高、急、奇的壮观。
不过,而今,这诗的第一句的急转直下,可以形同局势之变异,第二句的兔起们落,是庄怀飞对梁失调、何尔蒙对谢梦山的攻势与变化。
庄怀飞怒急攻心。
他一向孝顺:娘亲一手把他养大,年老体弱,多病沉衍,而今还瞎了眼,他在动手之前,将娘亲移居山西,便是希望动手时无后顾之忧;他之所以不再当捕快,大捞一笔之后,就和意中人隐居待奉母亲丰衣足食的度余年,也是一个主因:他不希望自己辛苦办案,万一殉职,到时,不知谁人照顾年迈老母。
没想到,自己信错了人,连累了娘。
他平时待梁失调也不薄,就算梁失调为谢梦山这老长官而出卖了他,下手也不应如比之狠,这般的毒。
狠得令他心惊胆颤,意想不到。
他现在也无退路。
他只有急攻。
他扑向粱失调。
他怒目瞪视梁失调。
梁失调一向怕他。
庄怀飞中向在同僚之间都是个有威势的人。
——何况他是粱失调的头儿。
他只求对方一摄、一震、或者一失神,他只要争取到这刹间,“救母”行动便有胜算。
不是他又料错了一件事。
他没料到的是梁失调居然向他扑了过来。
还挥舞着一把深绿的刀。
短刀。
他的刀很快。
也很怪。
更怪异的是他的眼神。
他不是怕。
也不是狠。
而是:
——他居然在流泪。
一脸是泪!
他为什么哭?
庄怀飞已无暇理会。
梁失调已杀伤他的娘亲,而且用的还是“绿刀”——粱失调有“红绿二刀”,“红纹刀”杀伤力较大,但没有淬毒;“碧垄刀”战斗力明显不及“红纹刀”,但却涂有剧毒。“青红双刃”梁失调以凶成名大家还调笑他的兵器好比是一种大伙儿常喝的汤,就叫做“青红萝卜堡猪睁”——而今,他竟用有毒的刀刺伤其母!
庄怀飞已恨绝了他。
——他既已离开了娘亲,便正是杀他的最好时机!
他下手决不容情。
一个本来就是任职维持治安、保护良善的捕役,对一个赢弱多病,目不能视的同僚之母,竟下得了如此毒手,此人留在世上,尚有何用?
所以庄怀飞再不顾恤。
他一出手就下毒手。
他的毒手其实并不太毒。
他只是人在半空空手去夺梁失调手上的刀。“毒”在他的脚。
他的脚在他出于前陡然一绊。
梁失调一失神间,给这一绊失了衡。
身体已失去控制,庄怀飞便信手夺了他的刀,一刀刺入他的心口。
中!
乱在这一刀扎人梁失调胸膛之际,庄怀飞忽然发现自己错了。
还错得很厉害。
——非常可怕的错误。
因为他在半空的角度,猛瞥见梁失调虽然正迎击自己。但他的娘亲并没有脱困。
他母亲还落在另一人手里。
这个人也是长了一张苦瓜脸。
——梁失调与之相比,只能算是表情苦,表相苦。表皮苦、皮相苦,这人却是苦在骨子里,四大皆苦,无一不苦。
然后庄怀飞随即发现:
梁失调是给这人推出来的。
——难怪他好像是冲过来送死的!
这人原一直就在梁失词身后:由于他躲在暗处,使庄怀飞错以为这只不过是梁双刃的跟班。
然而不是。
这人才是主谋。
——杀他母亲那一刀,也是在他纵控下扎的。
他显然是要庄怀飞心乱,并让他背上这个恶名。
庄怀飞陡地想起这个人是谁了:
——这人是七县总捕,也是梁失调的师父:“上穷碧落下黄泉,珍手动脚抓犯人”的上风云!
他知道得大迟。
他已杀了梁失调。
——娘亲还在他手里。
他只有拼!
这时他已没有后路可以走。
他只有往前闯。
——拼!
他拼。
可是他的敌人不跟他拼。
上风云笑了。
他的脸那么苦,相那么苦,五官也那么苦,以致他陡:一笑的时候,不像是笑,而是像翻脸一样。
他一笑便出手。
出手一招。
一招便拍下去。
不是向庄怀飞。
而是向庄大娘。
庄母的背上本来嵌了把匕首——淬毒的绿匕。
不过入肉不深。
上风云这一掌拍落,那一刀便贯穿了庄大娘的背和胸。
血标出。
狂喷。
四溅。
庄怀飞眶毗欲裂,狂吼了一声。“娘!”
风在外面吹着山。
山上山下吹着凤。
刮着雨。
风很狂。
狂得很疯狂。
人却更疯。
更狂。
疯狂得几近失去了人性:
泯灭了人性。
第二章血流得很热血
风吹得很狂。很烈。风追着雨,吹着雨水,催着雨落。雨下着暮,暮催着日落。河在千里唱着悲歌,大江依然东去。美丽的苍凉。华丽的哀伤;雪在山上结成了冰。雪在山下降成了霜。霜为风所碎、为风所追,给风所催,风是冷。风很冷。风中有冰。冰冻的是人心,热的是血。冷风吹。风吹得很冰;很冻。
杀手的血却冷。
庄怀飞急攻上风云,上风云冲着他一笑。
然后将庄大娘一推:
庄母憧上庄怀飞。
庄怀飞哀呼了一声:“娘——”失心丧魂;神分魄散,半空接住庄母。
上风云一窜,一手抓住了庄怀飞的左腿,一手抓住了他的腰间。
他一出手已制住了庄怀飞。
他算准了。
如他所愿。
全在控制中。
庄怀飞不管。
他什么都不管了。
他叫他娘。摇她。唤她。她睁开了眼,看了一阵,眼发出蓝光,用瘦骨鳞峋的手,摸了摸庄怀飞的鬓发,说,“儿啊,你瘦了……”然后便合上了眼睛。
从此不再睁开。
她死了。
可是在她死前的一刹那,竟然又回复了视力。
她死了。
娘死了。
他的心碎了他的梦破了。
他的梦想永远也达不到了。
他现在才知道痛。
他此际才晓得要穴已让人扣祝
扣住他的是上风云。
七县总捕,上穷碧落下黄泉;州府名捕,他要抓你逃不掉。
“我就知道谢梦山和唐天海尔虞我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上风云力贯双手,“我早就猜到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谢梦山和唐天海这两个窝囊废根本就制不住你。”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庄怀飞痛苦地喊道。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问:我就知道你不觉察到你冒升得这般快总有一日去成胁到我。我就知道你是跟我一样的。”
上风云狰狞地道,“我就知道要把握这机会。我就知道要钱。我就知道你有钱。”
“你错了。”
一个语音陡地响起。
说话的却不是庄怀飞。
而是谢梦山。
又一个意外。
——人世间,总是意外之悲多于意外之喜。
或许,人多不觉意外之喜来的不易,只分外感受到意外之悲来得不意。
谢梦山已潜身到了上风云的身后。
他的右手已贴近上风云的背部不到半寸-----再近,上风云就一定会感觉到那气劲迫近,在这时候,谢梦山才停手发话。
“我不是窝羹废,”谢梦山说:“你才是。”
“你几个人来?”
他问。
他的掌力未吐,掌劲未催,为的便是要知道这件事。
他不是已给‘冰火七重天’制住了的吗?
何尔蒙不是要过去制住他来威胁上风云的吗?
本来是的。
可是他失手了。
何尔蒙掠至谢梦山那儿,拔出了刀。
他的刀很奇特,三尖两刃,刀口下又有一个钩子,钩子一边是挫口,一边是锯状,刃锋作骑缝形,另一则为狗牙状。也就是说,只要着他一刀,无论从那儿刺进去,一定皮翻肉烂。筋断脉碎。
这是一把”下三滥”的刀。
但出手并不太“下三滥”。
因为他的人并不“下三滥”。
——谢梦山既受制在先,他就不想在他不能抵抗的时候杀伤他,他只想用谢梦山来威胁住上风云:他以为他们是一伙的。
他显然是判断错误。
上风云跟谢梦山并不是一伙的。
——虽然他们都是为了钱。
这错误并不致命。
致命的错误是:
他忘了一件事。
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事情足以要了他的命。
他忘了时间已到。
谢梦山既没有铁手的超凡内力,也没有唐天海长期浸淫。与生俱来的抗力,所以,他受“冰火七重天”的禁制较明显,也校长久——但再久长也有恢复片刻的时候。
这正是时候。
谢梦山正好恢复了功力。
何尔蒙却一时大意疏神,忘了此事。
他提刀架在谢梦山的脖子上,不动声息的谢梦山,待他靠近时,方一掌反拍,打在他的小腹上。”
何尔象着了一掌,呆了了呆,血涌上了喉头,他正想大叫,向庄怀飞示誓,却发现庄怀飞己然受制,而谢梦山猛返身,伸手摘夺了他那把构造很复杂的刀,一刀简简单单的割断了他的咽喉。
血,迸喷而出。
喷得谢梦山满脸都是。
血,很热。
是热血。
第三章反脸
谢梦山的“梦魂大法,山影神功”颇有过人之能。
在“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中所揭示的:“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元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颈,用以形容谢梦山的身法与出手,也是极其恰当的。
他的出手是神不知。
他的行动是鬼不觉。
也许上风云一直都在外面,他挟持住他的徒弟(所以师徒二人都苦口苦脸,成为他们一脉的“标记”),而他的门徒梁失调又挟持了庄大娘,听到了“愚缸”内的战况与惨情,上风云也错以为谢梦山是受了禁制,并未恢复过来。
所以,当谢梦山趁胜追击,趁上风云正全面打击和对付庄怀飞之际,他偷偷潜到上风云身后,故技重施。制住对方。
这一次,他未即时下杀手,不是因为安看好心眼,而是因为他见到一个上风云,就担心还有另一个杜渐,甚至还有高阳一得这些更高层次的人……——与其杀了上风云,不如先制住他,好讨价还价。
他是这样想。
所以这样问。
——上风云制住了庄怀飞。
——他制住了上风云。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他还是占了绝对的上风,而不是上风云。
上风云不敢乱动。
他的命就在谢梦山手上。
——谢梦山已如此贴近他,他没有把握能躲得过“魂梦一式”,还有“山影一式”。
至于庄怀飞的要害,仍拿捏在上风云手中。
上风云知道这就是他谈判的“条件”,也是活命的“机会”。
可是他也错了。
他错的是:
他不该翻脸在先。
-----他不应杀了人家的母亲。
他忽视了仇恨的力量,也忽略了抱仇的后果。
这后果很严重。
且超乎想像。
庄怀飞突然大吼了一声。
他出腿,往后踢出。
这完全不合情理,也不符战略。
因为本来他一动就得先死。
他腰畔。左腿要穴,就捏在上风云手里,上风云的“鬼手十八翻,神手卅六拿”是出名转脚敲钉,火饶电燃都不松口的“大佛仙拿手”。
他仗以成名。
按理,他一动,力量就给消解掉;甚至,一出脚,便可能先死。
但庄怀飞不管。
因为他娘死了。
何尔蒙也死了。
何尔蒙是他的兄弟:
——是结拜兄弟,但他一直当他是亲兄弟了!何尔蒙虽然形貌阴森,脾气古怪,但一直以来,何尔蒙不只是他的强助,而且也从未有出卖过他的纪录。
也许,他此刻是在求死,不是求生。
——人,常常是置死地反而能后生的。
现在的战局便是这样子。
庄怀飞一脚往后餮了出去,正是他尽管在极大的悲伤中,但也靠平常他对敌的经验,还有一贯以来的精明,粗略的计算到:谢梦山的“药力”也该三度发作了!
他这时候再不“拼一拼”,只怕,全面胜利和得益者。就剩下了上风云了!
他算对了。
他这一脚“穿心腿”踢出之际,正是上风云企图“搏一搏”,证然垣身要化解谢梦山掌劲催吐之时。
他遂然回身,一手拿住了谢梦山的手腕。
自从梁失调挟持庄母走人“愚缸”之后,局面兔起骼落。一波三折,变化奇急,变异极大,甚至可以说是变生不测,且片瞬数变。
谢梦山原贴近了上风云,他的掌力欲吐而未尽吐,也不过是一刹那的事。
随即.他还是觉得不妥。
——不管如何,得先重创这厮再说。
原先,他还没完全扯破脸,跟上风云更未至于反脸,他也想保留个颜面,大家也好说话,不一定要以生死相拼。
而今,看来是不会有这种转机了。
上风云既然对那笔财宝有怠贪图,而一上阵便杀了庄怀飞的娘亲,看来,事决无善了,他还是先下手为强的好。
于是他掌力一摧。“突然,他的掌力叱了一个空。
丹田也只剩了一个空。
一个大空。
——糟了!氨鹌咧靥臁钡亩玖τ旨悍⒆鳎?
第三度发作!
糟透的是:竟在此时此境发作!
谢梦山的功力陡然消失。
偏是这时候,“愚缸”里,人人都反了脸,人性的尊严尽在生死边缘处挣扎求存,有时连棋盐的价值都不如。
人到了这时候,失去了外衣,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武力!
第四章拼一拼,博一博
人若要不认命,总要拼一拼,搏一搏!
此际,庄怀飞在拼。
上风云也在搏。
谢梦山功力一泄,脉门已给上风云扣祝
庄怀飞正好出脚。
他这一脚踢出,牺牲很大,代价也矩。
他的腰间原给上风云右手扣住,但上风云困要回身擒拿谢梦山,所以先收了手。
收了手便制不住庄怀飞。
可是他另一只手仍抓住了庄怀飞的腿,庄怀飞一端左脚,顿时连皮带肉,给撕去了一大块,鲜血淋漓!
上风云见制不住庄怀飞,心中一惊,应变奇速,便移身换步,将谢梦山往身前一挡!
他自己则急避至谢梦山身后。
庄怀飞那一脚已端出。
“打神腿”!
“蓬”的一声,谢梦山着腿。
他胸膛中腿。
一时失却功力的他,又遭上风云擒死,欲避亦不能。
但那一声响。却不是他胸口着腿的声响。
而是庄怀飞那一回,竟打横踢中了他的胸前。踢入了他的胸中、还赐破了他的胸,自背部穿越了出来,血水迸喷的声音!
血珠射得上风云一脸都是。
——当了那么多年的捕快,已升到六扇门顶级人物的上风云,从来没有受过这班惊吓!
谢梦山哇呀一声!
这时候,他的功力就算恢复,但已无用了。
他的胸膛破得了一个大洞。
背后也穿了一个大洞。
更可怕的是,庄怀飞另一腿力劲未止。未平、未歇。未停!
它穿过谢梦山胸背而出!
一脚和着血水、心脏;打在谢梦山背后上风云的身上。上风云大叫了一声。
他一面远力抵抗。一面双手祭起铁闩门抵挡。
但他还是给踢中了。
尽管他已挡掉了四分之一的力遵,也卸掉了四分之一的劲道,庄怀飞先踢中谢梦山才踹着他,更消去了四分之一的腿劲,但仍有四分之一的功力,实实在在的踢着了他:他飞了出去,一路喷血。
这时候,谢梦山就似个血人。
庄怀飞的左脚,还挂在他陶膛的那个大血洞内。
谢梦山却一时还未气绝。
情形可怖。
莫之为甚。
只不过是刹瞬间的功夫,外面的狂风依然愈追愈紧,狂啸狂吼,呼欢唤哀。“鱼缸”内则已浴血溅泪,剑拔晋张,徘徊在生死之间,折腾在天地无情间。
庄大娘已殁。
何尔蒙惨死。
谢梦山已然濒死垂危。
上风云身负重创。
庄怀飞也受了伤。
两人对峙着。
唐天海药力发作。
铁手功力全失。
两人也虚耗着。
风在千里传送着悲歌。
“愚缸”里的鱼缸里的鱼,在好奇的嚼食着自谢梦山身躯里喷溅出来洒落人缸中的肚肠内脏,发出滋滋微响。
铁手有意要助庄怀飞,也想力阻他们之间互相残杀,可是他却无能为力,也爱莫能助,只有徒呼负负。
风呵呵的吹了进来。
雨也沙沙的刮了进来。
庄怀飞陡地厉声喝问:“谁!?”
“砰”地一声,一人跌跌撞撞冲了进来,还砸破了一口大缸。
这人一身是血,受伤多处。
他一跌进来,立即挣扎跃起,向庄怀飞情急叫道:“头儿,留神!杜铁脸就伺状在江边。我们一上船,他就淬起发难,把呼前辈打入江中…”说到这里,他才发现:“愚缸”里怵目的情景。
局面不再由庄怀飞把待。
人死了好几个。
情势凶险。
却听外面有人声宽气和地道:“他说的对。我打下了呼年也,又重创了他,还生擒了离离姑娘……为的就是要换句话——。”
人现身。
不只一人。
前面是个女的。
风中雨中,更艳更媚的离离,双手倒扣,给人推了进来。
后面跟着一个汉子。
一个平凡的男人,看来十分平庸。
他的语气也很温和。
他还微笑着跟铁手打了个招呼:“我好命。这次你上了当,吃了亏,哥哥我就坐收渔人之利了。”
然后他说:“没办法,我好命。”
又向上风云笑着颔首:“我早知道你对这笔财宝起觊视之心——其实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你盯谢梦山的大本营,我则把住要隘河道,且看庄怀飞往哪儿跑?那笔财富还飞得上天?——打老虎,也得要打得干净利落,事半功倍。本小利大、省时省力方才是上着。”
“可不是吗?”他又剔起一只眉毛,笑问喘息中的上凤云。
第五部永远别说死
第一章反脸无情
庄怀飞联同夏一跳,何尔蒙三人明明可以赢得这场斗争,占尽上风而去的。
可是现在局面已倒了过来。
完全倒反了过来。
杜渐也来了。
他杀了呼年也,伤了夏金中,狭持住离离。
庄怀飞知道已不必多说什么了,他只说一句:“这是你和我的恩怨,不关她的事,你先放人。”
杜渐也不多说什么:“你交出财宝,我就放了她。”
庄怀飞惨叹:“钱误人一至于此!为了钱,你们连名捕也不当了,官也不做了,面子也不要了,命也不要了!”
杜渐哈哈大笑。
“你要我怎么说?”他好暇以整的反问庄怀飞,“你现在不也做着同样的事?你的上司不就是因为这原故而死在你脚下吗?你也不一样为了这个翻面无情么?你的恩人不就是为了这玩意儿而落到如此田地吗?”
庄怀飞黯然。
他无法回答。
他缩回了脚。
只听谢梦山喉头格格有声,血水不住涌出,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一声声、一声声的呛咳、枪咳。
庄怀飞知道自己最该做的事是:
让他死。
所以他收回了那一脚:
血足!
谢梦山倒下。
死了。
——也死在庄怀飞脚下。
他死的时候,眼睛变得很有感情。
他的眼睛是看着外面的。
因为外头的凄风苦雨中,正走来了几个人,为首一名女子,正尖叫了一声。
“爹!”
来的是谢恋恋。
她亲眼看见:
是她的恋人杀了她的爹。
恋恋瞪了庄怀飞一眼,就飞步走过去,扶起她爹爹。
可是他已经死了。
她又瞪了他一眼。
恨恨地。
可是她却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背后还有沙浪诗、姑姑和杜老志,还有那名高大沉默的护院。
杜老志还带了七八个家盯衙役来。
大家都深痛恶绝的盯着庄怀飞。
庄怀飞迄此,只能涩声道:“我本意不是要杀他的……”“我知道。”恋恋淌脸是泪,但语音却是出奇的冷静,“我都知道。”
“我也知道刚才你就匿伏在这儿。”庄怀飞感叹的道。
“这儿是有地道通往‘指顾间”吧?老何的鼻子很灵,他一嗅就知道这儿还有其他的人,已用眼色暗示了我。其实我的鼻子也很灵,该嗅出来的我也注漏掉。我知道是你,还有小珍姑娘。中途,你还挪身溜出去。铁手还故意扬声说话,希望我没发现。”
恋恋这次白了他一眼,容色间无限幽怨。
“你明知我在这里,为何还是让我出去搬救兵?”谢恋恋无限委屈的说,“你既然狠心杀我爹爹,何不把我也杀了灭口?”
庄怀飞仍在看着他娘亲的遗体,将她平放,手脚位置也移好,惨然道:“我本意是谁也不杀伤,更何况是你。”
听到这里,铁手才放了一半的心。
他也一早就从瓷缸的倒映中发现:恋恋从地道上进入了“愚缸”外。
来的还有小珍。
他就是怕她们涉险。
到了半途,恋恋小心翼翼的走了:她毕竟受过谢梦山的调教,有些许武功底子,不像小珍,功力全无。
他怕庄怀飞、红猫和老何发现,还故意开声掩护。掩饰。
——原来庄怀飞是一早已晓得了:他只是有意放她离去而已。
这样,铁手至少可以放心一些。
可是他忽又担心起来。
他想到了一件事。
他的心忽忽地跳着。
他希望自己估计错误。
他但愿那不是事实。
可是他估计一向很准。
也很灵验。
例如:他在尔虞我诈的局面伊始,就觉得庄怀飞是投中毒也不该太快碎桌表明自己没事的举措,很有些不对板,实际上,后来果然证实了局面错综复杂:庄怀飞既与自己联手,又与唐天海有密约,其实是联同了夏金中、何尔蒙行事,其他的人,全着了他的道儿,他才会那么有恃无恐,抢着表态。
——可是这一回,他忧虑的却又是什么事呢?
是怎么一回事?
小珍这时也起来了。
她憋久了,匍伏了好长时间,可是她一站起来,还是那么温柔,那么柔弱,那么柔情似水,而且仍是那么清。
清得似是一盆浸在水里的水仙。
这儿这么多斗争,那么多血腥,可是她在这里,只与世无争,像一缕幽魂,像一抹梦影。
她站在那儿.不说话,也不出声,只用一双明若秋水的眸子,偷偷看了铁手几次。
她才现身,杜渐已经哈哈咐同的笑道:“现在人都齐了,可热闹的,那太好了!”
他简直有点奋亢的说:“你看,小庄憋在这儿,上总捕也镇在这里,哦,还有铁二捕爷到席;加上我这充字号的,这会儿.还算凑合得上是‘四大名捕大对决’了吧?”
他还欢天喜地、意犹未尽的追问了一阵:“摁,是不?对不对?”
上风云忽道:“杜兄。”
杜渐道:“请说。”
上风云道:“我们俩份属同僚,是不是?”
杜渐道:“是。”
上风云道:“我们虽偶然有些龌龊,但却一直都互不侵犯,我也没做过什么伤害、破坏你的事,是不?”
杜惭道:“我们一直都是朋友。”
上风云道:“我虽然没去过你家拜访,但你有一户人丁旺盛的家,开支很大,还要打点儿孙入京任官,这点很不容易,手头上有点拈据,有时候趁办案,刮了些油水,贪了些小财,我也是知道的——但我从来就没有点破,是不?”
杜渐道,“是,你很厚道,也很聪明,悄息更是灵通。”
上风云道:“你的财路,我一向不管,我的你也不会干涉,对不?”
杜渐哈哈笑道:“有财齐齐发,好极了!”
上风云道:“别忘了,吴铁翼那笔财宝很多,三十个人花一辈子也花不完。”
杜渐笑逐颜开:“我本来就不大奢侈,也不太乱花钱。”
上风云道:“那就好了。你助我把庄怀飞逮起来,咱们一齐爪分那一笔横财如何?”
杜渐道:“这个………”
遂望向庄怀飞。
庄怀飞徐徐自他母亲遗体旁立起,逍:“你别阻我报仇……谁阻我就杀谁!”
杜渐绞起了眉头:“你怎么这样说话!你娘又不是我杀的。我只想知道有什么好处?”
庄怀飞咬牙切齿道:“你不阻我,不帮他。并且放了离离姑娘……我就答应你一齐到山上寻宝去。不然、休怪我反脸无情!”
杜惭听得竖起了耳朵,“真的!?”
庄怀飞斩钉截铁地道:“只要你袖手旁观,放了离离,我一定陪你走一躺太白山!”
上风云喘息声更重了,眼也红了:“老杜,你别听他的……”离离也忿道:“你不可以把钱给他!”
她欲挣动,可是在杜渐的钳制下,一挣更痛,但她还是把话自齿缝里迸了出来:“不要给他——”恋恋看看庄怀飞,又望望离离,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神情。
第二章翻面不认人
杜渐也是左看看,右看看的张望了一会儿,忽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的笑了几声:“虽然,我不知道谁比较可信,但我肯定一件事-----”此际,场中以他的战力最高,所以,谁都得听他说话。
“钱,仍在你那儿。”杜渐那平凡得十分平庸的样子,现在看来,竟有七分狡猾,三分猖狂:“只要把你逮住,钱就是我的了——我又何必冒险!”
然后他又非常狐狸的问:“我说的对不对?”
谁都知道他说的对。
因为他说的是真话。
谁都知道庄怀飞现在的局势很险,而且也很孤立。
可是他却在这时候做了一件事:
一件绝对不该在这时候做的事。
——不只是一件:
而是两件!
他是两件事一起做:
两个人一并儿打!
他突然之间,挥拳打上风云。
上风自从捱了他一脚之后,一直都有提防着他。
他一动,他就退。
他怕他的脚。
但庄怀飞没有用脚。
他用手。
上风云退得快,庄怀飞一拳击空。
一拳击空,再一拳。
拳头仍向上风云迎面痛击。
他恨绝了上凤云。
上风云一低头,避过。
他还是怕他的脚。
但他还是没出脚。
他一拳没击中,转拳为劈,一掌挂落。
上风云冷哼一声。
他精于擒拿手,若以手以对手,他可谁也不怕。
但他还是怕他的脚。
怕他的脚法。
所以他边招架,边疾退。
庄怀飞依然不沮、不挫。
依然追击。
他一追,上风云就看出来了。
庄怀飞左腿鲜血淋漓,已受了伤,右腿则有点瘸,显然行动不便。
——难怪他不出腿了!
这次庄怀飞上前,双龙出海,两手一齐出击。
上风云硬接了他这一招,但他依然没有反击:他还是得留神他的脚!
这时,上风云已退近社渐那儿了。
他认为在杜惭身边,较为安全。
至少,庄怀飞会多些顾忌。
可是,他没料到的是:
庄怀飞根本就不顾忌。
他非但不顾忌,还遂然出击,拳打社渐!
他不仅要跟上风云开战,还与杜渐为敌!
因为他己看准了杜渐跟上风云是一样的货色!
——这时上风云而言,可以说是:正中下怀!
他是没料到,但杜渐却是:早已算定了似的:只见他脚步倒滑,跺跟割错,拔剑还了庄怀飞一招。
庄怀飞无疑应付得有些狼狈。
时机到了!
上风云认为这时机正好:
庄怀飞正在应付杜渐的毒剑怒招,他正好全面发动他的“左降龙擒拿十八翻”。“右伏虎擒拿卅六路”。全面攻向庄怀飞。
他要扭断他的脖他要扭碎他的骨骼。
他要扭拧他的筋脉。
他要扭住他。
-----他恨他。
上风云当然恨庄怀飞。
因为他踢伤了他。
但他只记住了这一点别人伤害他的,却浑忘了他做过伤害人的事。
人,总是这样:严以待人,宽以待己。
严和宽,也是他擒拿手的松与绷,一紧一弛间,他在指掌内足以撕狮裂虎。
他已钳住庄怀飞。
但庄怀飞终于出腿。
他制得往往怀飞的手,却挡不住他的脚。
对庄怀飞的“打神腿”,他毕竟仍不敢樱其锋锐。
他只有急避。
飞闪。
脚踢空,踢在一口缸上。
缸碎裂,瓷片四溅,鱼也随水在涌出。
碎片溅在上风云脸上,他几乎睁不开眼,一面挡架一面退走,迟到杜渐身边。
有杜渐,至少可以挡那厮一挡……
就在这时候,他忽觉背心一甜。
低首,只见胸前突出了一截剑尖。
剑头发蓝。
蓝汪汪。
那是一把毒剑。
属于杜渐的毒剑。
——江湖上有人索性叫“杜渐”为“毒剑”,武林中也有人相信,杜渐本来就不叫杜渐,他的名字是从“毒剑”两个字衍化来的。
杜渐的剑很毒。
出手更毒。
他现在就是在上风云最不防备的时候,最狼狈的时候,最需要他相助的时候,忽然翻面不认人,一剑刺着了他。
刺杀了他。
刺死了他。
他觉得自己这样做很应该:也很应份。
因为他是杜渐。
他使的是毒剑。
刺杀上风云之后,杜渐面对着快要断气的同僚说:“你没拜访过我,知道我手头紧,又知悉我贪污,使是大错,何况刚才还公开说了出来,这简直是该死了!
第三章痴情应笑你老兄
“我替你报了仇了。”
杜渐居然还对庄怀飞这样说,然后“唆”地收回了他的剑,也“扫”走了上风云的命。
“我替你杀了他。”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此仇虽报,庄怀飞却觉得很是疲乏。
——身心俱疲。
——一切如梦。
“我只是要你欠我一个情。”
杜剑脸上渐渐又形成了一个微笑:
笑得很狡。
很滑。
就在这时候,庄怀飞摹觉急风自后急掠而至。
他想回身应敌,但腥凤扑面,己来不及。
那是七八道暗器。
鱼!
打碎了的缸所掉出来的鱼!
鱼当然不会主动作攻击。
鱼是给人掷出来的。
出手的人是唐天海。
他的禁止突然解除了。
他仍出来的当然是“毒鱼。”
但是唐天海的毒鱼却沾不上庄怀飞。
是一个原因:
他身受,“冰火”之毒,一旦解除之时,几乎在同时,铁手身上的“七重天”毒也暂时解开了。
他马上相助庄怀飞。
他接下了鱼,接住了攻袭,也接过了敌手。
唐天海怒叱:“你狗拿耗子-----”
他还没说完,铁手已镇静的接道:“不,我打的是老虎。”
——唐天海恃位行凶,贪赃枉法,一样是“大老虎”!
“毒鱼”,虽不是给庄怀飞险险闪过,就是给铁手接下来了,但也有一两尾,几乎落在恋恋的身上;使她惊呼了一声。
庄怀飞定了定神,立即跑了过去,护住了她。
却听铁手大吼了一声:“小心——”
可是唐天海已发动了总攻击。
他整个人冲了过去。
他以他洛大的身躯抱住了他:
他全身都是毒。
他本身就是件暗器。
——一件极庞大、极危险。权具杀伤力的暗器!
铁手因分心于庄怀飞那儿.一失神间,竟给唐天海抱个正着,他只有施展浑身解数,毕生功力,以抗唐天海的暗器毒力!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闷哼,庄怀飞淬然推开了恋恋,吼了一声。
他双手本来仍搭在恋恋肩上。
恋恋手上有刀。
刀已没入他的腹中。
庄怀飞从来没有想过恋恋也会暗算他,所以,他此刻是吃惊多于痛楚,痛苦大于疼痛。
“你……”
“你杀了我爹,你背叛他,就为了那女人!”恋恋长刀一甩,手指向离离一指,咬着唇,恨声道:“你为了维护她爹,就杀了我爹…我要替爹报仇!”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横了心的说:“你杀了我吧!”
铁手一听那吼声,就知道大错已铸成,来不及挽救了。
他刚才便觉得不大对劲:
恋恋是不大可能不报父仇的,何况,据他刚才的推想,恋恋在场的时候,总是庄怀飞施计。下毒得逞之时,偏是他说对她衷心爱恋的话语之际,她又不在现场,难免,恋恋会对庄怀飞怀恨于心。
然而他更不晓得,在“愚缸”之前,恋恋恰好偷听到庄怀飞与离离的对话,异常亲呢,庄怀飞向离离表示心系恋恋的谈话、恋恋又恰巧已俏悄离去,上天弄人,一至于斯。
更弄人的是:在这节骨眼上,唐天海和铁手都一齐失去了功力。
“冰人七重天”第四度散功。
正值此时!
却在此刻!
竟在此际!
两人都顿住了,就相拥着,愣在那儿。
只听杜渐峻喷顷,笑道:“庄兄啊庄兄,多情应笑你老哥千劫百险渡得,就是太痴于情过不了美人关啊!”
说完,他便在叹息中出手。
叹息里出剑。
仿佛连他的剑也充满叹息。
第四章太息之剑,痛苦的腿
他一剑刺入恋恋的后心。
太息很悠缓。
剑光即快。
庄怀飞因为太过痛心,发现时己迟。
他虎吼。
扑前。
但恋恋以为他是向她攻击。
她闭起了眼,没有抵抗,只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如果她没有后退,也许,庄怀飞也许还来得及。
现在只差了一步。
杜渐的毒剑,“太息”已深深地扎人恋恋的背心。
庄怀飞两手抓住恋恋的双肩,拉拔了过来。
剑锋离开了身体,喷出了血泉。
恋恋哀呼一声,血如泉涌。
庄怀飞雁毗欲裂,乾指杜渐,声音突然破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杜渐也给庄怀飞的神色慑住了。
他原以为既然恋恋杀伤了庄怀飞,便以此推测谢恋恋有相当的武功实力,所以即时刺她一剑——只要了结了她,余下的人,不是负伤就是受制,不然,在武功上也决威胁不到他,他可以说是完全操纵了大局。
所以他刺了谢恋恋一剑。
可是,如此看来,庄怀飞虽为这女人所伤,但却仍是爱她的。
他只有一不做,二不休。
——假如他杀的是庄怀飞的恋人,那么,所结的仇,只怕不比刚才上风云杀其母轻多少,依刚才庄怀飞拼命也似的杀上风云为其娘亲报仇,只怕他与自己的仇,也结深了——看来,挟持以迫庄怀飞交出赃款的方式,只怕行不通了,要得到赃款,还是得先重创他再行迫供。
他心中转念,手里又疾刺出了一剑。
这一剑仍刺向谢恋恋!
庄怀飞一腾身,护住了恋恋,,杜渐那一剑,变地刺入了他的腰肋。
-----杜渐正是要达到这样的效果。
恋恋在他涌着血的怀抱里,忽然睁开了眼睛,本来是惊疑与不信,转而内疚与伤心。
庄怀飞大叫了一声。“恋恋!”
这一声蕴有无限的悲愤与仿痛,无尽的不平与凄凉。
剑在他的体内,给他以肘腕间扳着,杜渐竟一时收不回手上的剑。这时候,恋恋带来的七八名衙差,家丁,一拥而上,攻向社渐;姑姑和沙浪诗将也急急护住恋恋。
同一时间,负伤虽重,但仍护主心切的“红猫”一跃而至,杜渐杀了恋恋,正要回剑重新胁持离离,但夏金中一低首,越过所有的人,竟一头当先,冲向杜渐!
这时候他的头,就缩到衣内,双肩突出,就像头上长了一对角,牛也似的,一股脑儿撞向杜渐!
——这就是“红牛一击。”
这是不要命的打法。
这是拼命。
连饱历战阵的杜渐,也未见过这般打法!
他只有将离离往前一挡一就像上风云刚才将谢梦山往自己身前作盾一样!
红猫陡然止住冲势,双手抱住了离离。
杜渐冷笑:他至少有八种方式可以杀伤夏一跳而又能不让离离逃离他的掌心。
不过,那八种方法,他一种也用不出,二样也用不上。
那是因为他已来不及。
他已无暇兼顾。
那些衔役;已向他冲杀而上。
这时候的他,回头己没有岸了。
所以他索性心狠手辣。斩草除根。
他一只手,仍拿着剑愕不放,另一只手臂,却变成了一条铁棍一样,打过来。砸过去,只不过在片刻间;那七八名衙役和官差全给他打倒在地,有的当场身死,有的负创倒地,伤得最惨的也一时爬不起来,至少也完全失去了作战能力!
——他的手居然似比铁手还铁!
可惜铁手仍受禁制,无法阻止他的恶行,只觉得双目发红,恨煞。
杜渐打倒了来敌,却变了神色。
原因是庄怀飞大喝一声,崩断了他的剑。
剑断在他的体内,如一声太息。
然后他为这种剧烈的肩楚而致整个人弹了起来,并且踢出了他的腿!
痛楚之腿。
庄怀飞在对付上风云的时候,一直不肯率先以腿进攻。
他是用手。
一直用手攻,直至最后一招,他才出脚。
而今却不同。
他对杜渐第一招就使脚。
外面狂风。
里面风狂。
但他的脚一起。一攻,一踢出,苑内就是剩下了他的腿风。
——疯狂的腿风。
他在出脚飞攻的前一刹,已把恋恋交给了小珍。
也可以说,小珍在这重要关头,赶了过来,接过了恋恋。
她和身护在恋恋的身上,以娇小的身子柔和的覆盖着她。
-----如果没有小珍看着,扶着恋恋,庄怀飞要在这时候放下她应敌杀敌,只怕仍充满了不忍不舍与不可能。
非常短。
非常可怕。
非常残狠。残暴与残酷。
可是,却是以一种温和与平静的方式表达出来。
——这场战斗。
庄怀飞一脚踢了过去。
杜渐一手扣祝
庄怀飞用的是左脚。
杜渐使的是右手。
无论如何,脚的力气都一定大于手。
何况却是庄怀飞的“打神腿”。
但其实杜渐用的不是手。
而是手指。
中指。
他用一只中指来抵挡庄怀飞扑扫千军、狂风扫落叶的脚。
-----一只手指怎能抵得装打神腿”!
不可能。
但这并不是只“普通的”手指。
而是“朝天一棍”。
——杜渐曾在京师武林中,“有桥集团”领袖人物米苍穹门下学过艺。
米公公的“朝天一棍”,天下闻名,也名震黑白二道(详见”说英雄·谁是英雄”系列之“朝天——棍”)。
杜渐曾拜米有桥为师,他也是米公公派出来的心腹手下,得意门生。
虽然庄怀飞伤势甚重,但他若以手挡庄怀飞的腿,只怕还是得抵受不祝因为庄怀飞是以血与肉折断了他的太息之剑,换来这一记痛苦之腿。
这一腿的力量,不仅是真气、内力、数十年功夫交织,更是一种无以匹比的力量。
痛苦的力量!
第五章我只不过要你欠我一个情
痛苦的力量是很可怕的。
但贪婪也是一种力量。
——一种无比的功力。
这功力使杜渐能以一只手指抵住了庄怀飞那一腿,并以一指转为五指齐扣,抓住了庄怀飞的腿。
这刹间,庄怀飞是有机会反击的。
他的腿法本来就是以变化见长。
可是就在这生死关头,他的飓搐了搐,劲道也泄了泄——也许是因为他的脚已为上风云撕去了老大的一块肉,或许是因为他在愤怒和伤心中功力凝聚不足,也许或是因为那一截毒剑,还嵌在他体内,更可能是因为他本来的腿伤一直未好,且日益严重……总之,他的动作,因而略为迟缓了一下一千只一刹而已。
然而杜渐已不放过,五指如同钢箍,抓住了他的小腿。
抓得紧紧的。
死死的。
五指都嵌入腿腰骨里,深深的。
只不过,庄怀飞还有手。
他拔出了体内的剑,一剑刺向杜渐。
杜渐手上仍有剑。
——半截的剑。
他以断剑迎击那溅着血的剑锋。
两截剑交加,发出了阵星火与一声太息。
两入已成为近身搏击。
苦搏。
恶斗,——两人不是在过招,而是在拼命。
庄怀飞却还是还有一条腿:
右腿。
他很少攻出右脚。
——他的右脚一直都有点一拐一拐的。
而今他攻出了他的右脚。
他一踢出这一脚,一直为他担心的铁手在心里也不禁为他喝了一声彩:可惜追命不在!
这一脚当然精彩。
所以杜渐还是着了这一腿,整个人便“飞”了出去!
他再也不能一笑杀人。
而是一路喷血的飞了出去,撞碎两大口鱼缸,血水还是从鼻、口。耳里不断溢出,又迅即为雨水和缸水冲成谈淡的血渍,他仍一面咳一面笑着说:“其实……我只是要你欠我一个情——没想到却闹成这个样子!”
他一面说,一面咯血。
伤势看来很不轻。
可是,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地知道:他真正的伤,是着了一剑。
剑刺入他右胸。
剑仍嵌在他体内——就跟刚才庄怀飞吃了他一剑的情形一样:所以,血没有流出来。
那把剑可是有毒的。
他很明白自己身上的伤不流血的比流血的更严重。
只不过,他手上那半截断剑也不见了。
那断剑就插在庄怀飞身上。
——庄怀飞要伤他,也得付出相当可怕和可观的代价。
他现在发现自己做错了三件事。
一,他似乎低估了庄怀飞。
他的战力和战志,远超乎自己想象。
二,他不该杀伤谢恋恋。
这样做只会使庄怀飞恨绝了他自己。
三,他不应杀了上风云。
太快杀上风云使自己孤军作战。
他现在情状很有点凶险。
但他还有一个等待:
一个杀着。
他希望自己这一次没有做错,也万勿看错。
这次他没有看错。
他已听到小珍陡地叫了一声:“小心——”接着就是半声闷哼。
红猫的惨呼。
夏一跳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因为他背后给人插了一刀。
那是何尔蒙独特的匕首。
——整把刀子,都没入他体内,只剩了刀柄,便一个盖子什么的,捂在他的背心。
杀他的是杜老志。
——杜老志是米公公一直安排在武功县里的伏兵。
他也是杜渐的胞兄弟。
他一直沉住气。
现在,到他出手。亮相;观身、显身手的时候了。
他一上来就杀了夏金中。
红猫“飞”了上来,落下来的时候:庄怀飞兜接住他。
庄怀飞身上的血,流得比他还多。
红猫倒在庄怀飞怀里。只说了一句:“对不起……小人……要跟老何他……先去一步了…不能再陪头儿…走——”就咽气了。
何尔蒙跟夏金中,两个都是由庄怀飞一千提拔起来的物,他们一个深沉,一个奸诈,但他们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不起他们头儿的事。
更没有出卖过庄怀飞。
——对庄怀飞而言,他们是忠诚,可靠。
可是他们都死了。
尽管是一先一后,但都死了。
庄母也含恨而逝。
谢恋恋也奄奄一息。
庄怀飞亦伤重。
——一切都为了什么?
在前一刻,庄怀飞辽占了上风,得到了胜利,眼看就可以得到恋恋,护送离离,享用财富逍遥法外,然而,在这片刻之后,庄怀飞就败得一塌糊涂,变得一无所有。
不过,红猫在硬受杜老志一击之际,仍拍活了离离身上所封的穴道。
第六部应该让他活
第一章正在死去的心
杜渐却是趁这逆变的时候,赶快掏出一口瓶子,倒出十几粒冰块似的透明小丸子,他也不敢多吃,只倒出了三粒,仰脖子就吞服了下去。
这药九就叫做“阿梦冰”.专治“算死草”之毒。
杜渐的剑,淬的便是“算死草”的毒力,这种毒,会自伤口渍烂起,一直烂到五脏、人心人肺俱烂,最后人脑痴狂,心死人亡。
杜渐自己也不敢身试其毒。
“红猫”夏金中也死了。
庄怀飞觉得自己的心也正在死去。
这时候,他忽然生起了一个奇特的感觉:他们死了,他也不想独话了。
他本来是想把这一大笔替人保管的财富,还给了人,然后,藉此挣得一笔钱,可以与恋恋到天涯到海角,无忧无虑,可以供养老娘,颐养天年,可以使追随自己多年的老兄弟,好兄弟过得好些。快活些。有尊严些;而他自己,不想再当捕快了,只想做个逍遥自在的人……可是,一旦他们——逝去,他的心好像也逐渐死去,有钱,也变得没有意义了。
——那他为什么要为这笔银子而付出那么可怖的代价呢!
侍奉母亲,善待恋恋,让红猫。老何都得到重用……这些,岂不是本来就是他天天都可以获得的、把握的事情吗?怎么又为了那虚无飘渺的一大笔钱,而致一切原来有的幸福,都失去了,粉碎了……难道这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吗?
——有钱到底有什么用?能买回这些已经失去的吗?
他茫然了。
也惊然。
他现在只有一个希望。
他希望恋恋不要死。
恋恋不能死。
——因为这是他最后的也是最深切的寄望。
离离力战社老志。
离离使的是一把金色的剑。
她寒着脸跟杜老志苦斗。
杜老志的趁手兵器是刀。
——不是一把,而是两把。
不是长刀,也不是短刀。
是短刀,也是长刀。
——那是因为一刀长,一刀短。
左手长,右手短,双刀并用,左右开刀,他就是“八大刀”杜老志。
除了他手上持着的两把刀,他腰背上还扶着六把刀,他短刀守,长刀攻,刀光霍霍,却始终掩灭不了离离的金色剑光。
金芒夺目。
实际上,离离的剑法灵动,而剑也很轻一:黄金打镌的剑,按理说再轻也轻不到那儿去,对一个烷约温柔女性的腕力而言,肯定是个不胜负荷的负担-----可是离离却肯定没有这个顾忌。她的剑只是表面镀上了黄金,而剑内却是空心的,剑锋快利,使起来也分外趁手,而且,只要经阳光。烛光一映,她回招舞剑时剑身即炸出金芒,夺人心魄,很容易便为她犀利的剑招所趁。
可惜,而今,暮近,天灰,风狂,雨密客光线很暗,天不助她的金剑绽光。
但却大助杜老志那种飘忽。诡奇。险诈,古怪的刀法。
这时,他的刀势又是一变:
变得以短刀主攻。长刀反守。
杜老志这个人至少有几重身份:他既是谢梦山视为贴身驭土之一(故尔派他去盯梢“有作为坊”的一切异动,结果是他暗里通知了杜渐在渭水阻截了红猫携住离离的逃离,也是米苍穹派出来的亲信,用作监视拉拢武林中的人物和走报江湖上的动静,同时,他又是“铁脸无私”杜渐的胞弟,两兄弟常在一起,里应外合,互为翼涩,一个啃软的,一个啃硬的,狼狈为奸,合作无间。但他同对也在暗中监视他哥哥。
他长于刀法,一个人能使八把刀,八种刀法。
他本身就是个战力极强,斗志极盛的好手。
要是吴铁翼亲自出手,或许还可以与之一战。
——吴鲤鱼则尚未够火候。
吴鲤鱼就是“离离”的原名。她出世的时候吴铁翼官位迁升甚速,故唤之“鲤鱼”,有跃“龙门”之暗喻,后大家多直呼呢名:“鲤鲤”,久而久之,就成了“离离”。
金剑对双刀,离离渐落下风。
这时候的局面是:
恋恋垂危。
离离遇危。
铁游夏。唐天海各为“冰火”之毒所制,苦不能动,空自着急。
庄怀飞、杜渐各为毒剑所伤,一个急着自疗驱毒,一个身心皆伤,在呼唤着她的名字。
第二章他大喊她的名字
“恋恋!”
他大喊她的名字。
他怕她一缕芳魂、会悄悄地灰飞烟灭。
——他快失去她了,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她在他的心目中,是多么的重要、是这般的不可或缺。
她在他呼唤中,居然徐徐的睁开了明眸,看了他一会,才“臆”了一声。
她发现他的伤势很严重。
“你受伤了…”
庄怀飞身负三创——但伤他最重的,还是恋恋刺的那一刀。
“你为什么要杀我爹?”她问,问的很有些迟疑,“你不是要把那笔赃款带走,跟她双宿双栖,远走高飞的吗?”
“她”指的自然是离离。
仍在奋的中的离离。
“庄怀飞一下子都明白了。
明白过来了。
——为什么恋恋要刺他一刀。
——那是因为恋恋以为他先“刺”了她一刀。
其实世上本来敌友都一样:他以为你先刺他一刀,他自然会刺回你一刀,你以为他先“阳”你一招,你也一定会“阴”回他一招。
——连相爱的人,也不例外。
所以爱极反变恨,爱得愈深,恨得愈重。
相爱的人,常因一些误会,而成了仇,互相伤害,至深至切,比敌人还要心狠手辣。
因为有爱的人恨得比较深,下手自然也会更狠。
——她以为他骗了她……她以为他心里只有她……庄怀飞苦笑道:“我只是欠了她爹的钱,要还给她……你爹要夺,但我不能失信于人——”他笑的时候,嘴角往下弯,很苦很涩。
很少人的笑容会这么孤苦的。
“我如果要拿钱跟她逃跑,早就走了,还在这里干什么?……”他不是为了解释什么,只感觉到他说清楚些,恋恋的痛楚仿佛也减轻了些,“你为什么要这样傻?”
“我……我爹……”
“死了。”
恋恋眼角流出了一行泪。
“你娘……?”
“也死了。”
这时候,离离已发定可危了,但突然间,一人熊背虎腰,狮鼻马脸,一身湿疵,抄大扑刀杀了进来,往杜老志猛砍狠攻。
这是呼年也——原来他给杜渐打落江中,却未死,因不熟水性,好不容易才游上岸来,水喝了个饱,命赔了一半,狼狈十分,也恨得咬牙切齿,如今赶了过来,踉社家兄弟拼死命。
离离一旦加上了呼年也,又勉强敌住了杜老志。
恋恋看了看战况,凄然间:“是我爹…杀了你娘?”
“我不知道。”庄怀飞也并不十分清楚谢梦山与粱失调及上风云之间的关系、只沉痛地道:“我只知道/不是你爹,娘是不会死……”恋恋又流下了两行清泪。
“也许,一切都扯平了。”她充满了歉意;身体徽微抖哆着,用手轻触他腹中的刀柄,她的手更剧烈的抖动音,“那一刀,我不是为那女人而刺的,我是因为爹才杀…你一刀的……”庄怀飞抓住她的手,沉重的道:“我明白。”
恋恋很珍惜的看着他,道:“我也快要死了……你却不能死。”
庄怀飞大声说道:“谁也别说死!谁也别轻言死。.....”他已泣不成声:“永远别说死——”“我不行了。你不要死……”恋恋无限依恋的说:“你还有大志未酬,你原要——”只听“当”的一声,金光一闪,离离手上的剑,已给震飞。
血光飞映。
呼年也已着了一刀。
杜老志这时抖擞神威。
他的刀法大变。
刀略大异。
他现在不止用手上的两把刀,而是把身上的八把刀,不断更换、更动。更替着来用,使得刀招不住变易,令呼年也,离离无法应付,险象环生。
这一次,在悲痛中的庄怀飞似乎没有觉察。
恋恋却觉察了。
她忽尔竭力叫了一声:“姑姑。”
姑姑一直都在她身畔。
她是恋恋的“忠仆”,只要恋恋一声令下,她就拼了老命也要将庄怀飞打杀。
“你去帮那姑娘………”恋恋却是这样有气无力的吩咐道:“我们的事,不关她事………”“姑姑”只好应声而去。
她施的是雁翎刀。
刀对刀,她居然一时敌住了杜老志。
她跟离离、呼年也三人联手,力战杜老志!
恋恋居然叫姑姑去帮离高。
她的用意很明显。
她明白庄怀飞的用心了。
她旨在说明:离离无涉于她和庄怀飞之间的感情……这就够了!
她和庄怀飞依然是一对恋人,无人能替代,无人能破坏,无人能参与其中,这就足够了!
“可惜……”恋恋眷恋也倦俯的说,“我们却一直去不成太白山……”外面的风,呼呼狂啸,仿佛是那高山上捎来的一个回应。
“只要我们想去、要去。”庄怀飞悲酸而坚定的说,“就一定能去。会去的。”
“只是,”恋恋恋恋风尘的说,“我等不到了,我……”“不要说死,”庄怀飞苦苦地迫:“永远也别说……”第三章正在老去的梦突然之间,“哇”地一声,“姑姑”庞大的身影,给一掌击飞。
“呼”的飞了个半天,小珍力图接着,但却她身躯压了下来,小珍“哎”的一声,但还是给压了个正着!
“姑姑”着了一掌,虽没气绝,但也半死不话,受伤甚重。
出手的是杜渐。
他已止了血。疗了伤、镇住了毒!
他一出手,就暗算了“姑姑”一掌。
——至于小珍勉力去接,只让人看出她完全不会武功,一点内力底子也没有!
他暂且不去管她。
“姑姑”一倒,局面更是败如山倒!
杜老志已在他兄长之后,一刀砍着了呼年也的右臂。
呼年也一痛,左手抚臂,于是左手立即又着了一刀!接着下来,脚,腰。肋、颈、脸。
额都各中了刀:
死了。
战场里只剩下了离离:
——、以她一人又焉是杜氏兄弟的敌手!
“你去帮她啊!”
恋恋这样吩咐。
同时也是要求。
庄怀飞把恋恋交给沙浪诗——她已几乎吓坏了,她身旁沉默的保镖倒没有吓坏,只是吓傻了——他保住沙浪诗的方法(也许是他唯了的方式)就是以他扭曲似的身抠,挡在沙浪诗的身前,这时候,挡住沙浪诗也形同护住了恋恋。
庄怀飞一起来,只觉双腿一阵痛苦,只觉一阵昏眩,几乎摔倒。
他不光是失血过多,而且,剑毒一直在蔓延,伤心又比伤身更伤。
他已千疮百孔。
他才站起来,还没站稳,刀已到。
杜老志的刀。
还有剑。
杜渐的半截剑锋。
——他们决心要先放倒庄怀飞,可是他们又要留他活口,好迫出赃款,于是,每一刀,每一剑都往他手脚剁,刺,他们有意要把他四肢断尽,再逼他说出一切。
身受重伤,奇毒入体的庄怀飞;再也招架不了,手足又多了几道血泉。
离离拼死冲了过来,迎剑力敌杜氏兄弟。但没有用。她决不是任何一个人之敌,何况,双杜联手,威力更甚于二人原来的实力。
就在这时,突听一声虎吼。
铁手猛然而起。
——他本来至少还要“多一阵子”才能回得功力。
这是第五次“复功”。
他腾身,第一件事,便是拉起了小珍。
他抓住小珍的手,珍惜得似是最后一次。
然后他攻向杜老志。
杜老志这时己闻异响,返身,一刀,砍向铁手。
铁手挥手挡掉。
杜老志再一,二、三刀。
铁手不但不退,反而进攻,迟的是杜老志,将他迫退到杜渐身旁。
杜渐接庄怀飞,剑攻铁手:
“铁手,你最好别插手这件事,否则,我要你死在这里!”
“这事我管定了!”
他只说这一句。
其他一切,已不必多说。
他手上已经办了不少大案,也破了不少矩案——他很清楚遇到这种人,且已干到这个地步了,再劝也是不会回头的,再说也是多余的了。
他见形势险恶,便祭起毕生功力,神功斗发,提早“片刻”恢复功力,虽然大耗元气,但他大伤元气也决在所不惜。
他要救离离。恋恋和庄怀飞!-----不能让这屠杀继续下去。
“说什么四大名捕。铁手神捕,其实也不过是贪图这笔赃款之人!”
杜老志一面恶誉,一面出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刀!
一刀比一刀快。
一刀比一刀狠。
一刀比一刀凶。
快,凶、狠,八刀一过,忽听杜渐“氨的一声,已给震开,铁手不知何时已妙手把他怀里的药瓶拿了过来,杜老志一见,情急,刀更急,更紧,这时,忽又多了一把银剑,与金剑合一,猛攻杜志,原来便是离离的丫环小去,与离离金银双剑,联手合拼杜老志。
——小去在江畔遇上杜渐的伏袭,因而与离离走失,现在才会合得上。
虽则日离与小去联剑也非社老志之敌,但的确能一时敌住杜志,好让铁手救人。
铁手扶起了庄怀飞。
庄怀飞已毒气攻心,低叱道:“你别管我!让我死!”
铁手骂了一句:“你自己说过:永远别说死!恋恋姑娘还活着,你怎能死!”
铁手一手先喂恋恋,服了五六位透明若冰的药九,然后再把庄怀飞剩余的药丸全塞人庄怀飞嘴里,真气源源不绝,输入庄怀飞体内。
庄怀飞听了,似乎精神一振,强吞药丸之余,还咕咬抗声,“你这样以内力强行冲破‘冰火’的禁制,很容易……咕咯咕嗜……很容易使得……咕咯……最后一次散功,变得……咕……完全没有定期……你急了。”
杜渐这时又掩杀了上来,铁手虽认准了他刚才所队食的药瓶和药九,准确地拿到手,但再要重创杜渐,却已力有未逮。
杜渐回复一口气,又杀了上来。
幸好这时庄怀飞已吞下了药丸,铁手以一手拆解他的攻势,另一手仍按往往怀飞的膻中穴,以本身真气,灌注其身,燃点起庄怀飞生命的真元。
他在竭力应付!
杜渐毕竟是个可怕的敌手。
他听一传功于庄怀飞,一面得应付这每一根手指都是根杀伤力奇大的棍子之敌人,已是疲于应付了。
离离与小去也在勉力应付。
杜老志也是个卑鄙的刀客。
他奋起双刀,见一时攻取二妹未下,他便忽尔一刀。砍向铁手,离离急奋身挥剑,接过一刀,但为杜老志另一刀划了一下,血如泉涌,战斗力顿时大减。
铁手叱道:“快走!”
离离仍仗剑拦在铁手身前,应付杜老志。
铁手一面传功于庄怀飞,一面力敌杜渐,大声道:“别救我——马上走,不值得都丧在这里!”
“我不是救你,我在还情!”离离浴血苦战,从媚打出了狠:“你是追命三爷的师兄,我欠了他的情!”
铁手呆了一呆,欠情——三师弟跟姑娘又是怎么一段幽情苦恋啊?
却在这时,他哇地吐了一口血。
受了重击。
重伤!
重创他的是唐天海。
——他也正第五次回复了功力!
他一起来,就制定形势:不如助杜氏昆仲攻杀了庄怀飞、铁手再说!
除了杜渐,杜老志已稳占上凤之外,唐天海判定了一点:铁手不可能帮自己,甚至刚才已跟自己动了手,而庄怀飞与自己结仇已深,是以,他一出手便向铁手招呼;皆因杀了铁手,庄怀飞也活不了,一石二鸟,且在杜浙兄弟面前先立一功,到时大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赃物拿不全,取一半也好,哪怕三成也无妨!
所以他这次一出手便是重手。
他打出了“大块田!”
-----这原是蜀中唐首雷的绝招!
这绝招很绝!
也狠毒!
最惨的是:
铁手恰好在这顷刻间又消失了功力。
“砰”!
“大块田”打在他的背部!
铁手立即倒了下去,就像一场正在老去、正在萎缩,正在枯谢的梦。
第四章命只有一条
铁手轰然倒下。
他负伤了。
——受伤的同时,正好遇上“冰火”之毒第六次发作:他散功了。
但他在倒下去的同时,已把内力一下子往庄怀飞逼了过去。
庄怀飞本已在复元中,受这一激,猛然翻起,这时,铁手刚倒了下去,唐天海劈面就乍见一条腿向自己飞了过来!
唐天海也是刚刚恢复活动能力,他刚发出“大块田”,打倒了铁手,正喜出望外,庄怀飞的腿就来了:这是庄怀飞聚毕生功力的一腿!
他要避,也无从避起。
这一腿,就喘着了他。
且踢入了他的身体内。
整只脚,把他的身躯踢了一个大洞,而且脚还踩在他的内脏中,一时没有抽拔回来!
没有人能碎了五脏还能活着的。
命只有一条。
——多庞大的身躯也只有一条命。
唐天海也是。
庄怀飞一脚踢死了唐天海,也一时震住了杜渐、杜老志。然后他就蹲了下来。一手扶着恋恋,一手搭着她的脉门,为她过气保命,并且惨笑逍:“可惜我们只能轮流奋战,没办法并肩作战!”
他的话当然是对铁手说的。
其实,他既在回气,也在逼发“思乐冰”的药力,克压装算死草”的毒力,并故意笑谈闲叙,以图延宕时间,回复战斗力。
外面的风狂吼不已白苑内的风却比外面更哀更伤。
更凄更怨。
欲泣欲诉。
铁手口溢鲜血;却在此时居然还笑得出来:“如果你的脚加上我的手,我看杜氏昆仲早逃上太白山去了。可惜我窝囊,却躺在这儿。”
庄怀飞道:“不是你窝羹,而是我入了邪道,误了你的正果。”
铁手道:“没有正不正果,我们都在取经的路上,江湖风险多。”
庄怀飞马上接道:“君子多珍重。”
“我现在才知道珍有多重!”铁手加了一句:“你可也要为国保重。”
这时呼呼风声,使他们忆想起当日并肩勇打“三周庄”的种种情境与期许。
“国?”庄怀飞苦涩得连嘴也例了,但他还是算作是笑:“我连家都没有了。也许,唯一庆幸的,遗憾的是,我们的拳和脚,还是来曾对上过。”
铁手正色道:“我的掌不打朋友。”
庄怀飞也肃容道,“我也是。”
他们只说到这一句。
因为杜渐和杜老志,已鼓其余勇,杀了上来,他们大概已看出铁手。庄怀飞皆己伤重,都到了强弩之未,此时不打落水狗,尚待何时?
庄怀飞摹地虎吼了一声:
“暴老跌,你再不出手,还等什么?”
暴老跌!
——暴老跌不就是当年那位先庄怀飞与铁手进入“三周庄”“卧底”、呼应的怪脾气的捕头吗?
他不是已死在墙内吗?
怎么还活着?
——而且竟在这里?
庄怀飞这么一叫,杜老志就飞了出去。
他后头膊脖如同给老虎咬了一口。
一大口。
血肉模糊,而且血肉淋漓。
他倒了下去,临死还不知自己死于谁人之手。
他一向暗算人,而今他死于暗算。
最惊讶的还不是铁手。
也不是杜渐。
——尽管他俩,一个震讶,一个震怖。
最震动的是沙浪诗。
因为出手的正是她那常年“贴”在身边,高大而沉默寡言的“保镖”!
——他就是暴老跌!
“你就是暴老跌?‘老虎狗’暴老跌?”杜渐乍丧其弟,第一件事不是伤心,而是惕悸;第一个行动不是报仇,而是打探敌人意图,“你不是已死了多年吗?”
“那是假死。”暴老跌一出手使得手,使他颇为自许地道:“我跟你一样,都贪图赃物,故跟‘三周庄’的“单手神棍’合作-----周丙因为较有良知,一向广结善缘,故尔也给他两个兄弟孤立、排斥,眼看就要下手剔除他了,所以他与我暗中约定,明里唱戏,我假死,他溜走,并要求庄头儿放我们一马,‘东方世家’的俘虏能救便救,把‘三周庄’内的盗匪一个不留那也是为民除害都是好事。我要享用‘三周庄’那一大笔财富,最好的方法,便是让大家都以为我已死了。”
铁手不禁要问庄怀飞,“你——早已得悉暴老跌没有死?”
庄怀飞道:“我一嗅,就嗅出来了——死人堆里就只有他一个活人,你忘了我的嗅觉是挺好的么?”
没有忘记。
——铁手忘不了‘三周庄’外的一战:
庄怀飞还借他的手,推倒了墙,墙内果然都是给虐杀的死者——庄怀飞就是这一嗅,就嗅出了藏尸处。
不过却“嗅”不出藏宝的地方。
“我本来也无意与他们合谋,但知道暴老跌干了几十年捕快,既辛苦又穷寒,乐意成全他;周丙也是‘三周’恶霸中最肯行善的一名,我也有意放过他。”庄怀飞动着嘴角。道:“直至后来在庄外,我们破了雷打不入的‘三周庄’.还好不容易铲平了荆州杀马的那伙兽兵,结果,给雷俞带兵暗算,几乎身死风雪中……你都还记得吧?”
记得,当然记得。
铁手不能忘记:那是他和庄怀飞首度并肩作战:他用他的手,他使他的脚……天造地设,合作无间,终于脱险,杀了雷俞。
那天的风,也是这般呼啸着。
只不过,下的是雪,不是雨……
“受了这等教训之后,我就觉得不能再苦下去,所以我就暗里找上了周神棍,”庄怀飞道,“我既放得了他,也一定追得上他。”
“我知道,你的嗅觉一向很好,”铁手道,“你嗅也嗅得出来。”
庄怀飞也不知是没察觉。还是不理会铁手的讽刺之意,只道:“我没敢找你分这笔赃,不光是我想贪多务得,而是知道你决不会答允——我不想伤害我们的友谊。”
“你说对了,我是不会答应的。”铁手追:“原来近年你生活得比较好,花的就是这笔不义之财。”
庄怀飞道:“反正,这笔赃款如非我们三人共享,就是上呈给皇帝大臣狗官权贵花用,那还不如我们自己享福。”
“说的对!”杜渐见势不对,改为奉迎的口吻:“我也是这样想:不享白不享,所以才有今天的行动……”铁手打断了他的活:“不,你们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我们是两种人。”庄怀飞觉得应该跟铁手交待清楚:“不过,暴老跌今天出现在这里,我是事先不知道的……我刚才还防着他对我出手。”
“对,这点我也奇怪。”暴老跌也饶有兴味的看着庄怀飞:“我整个形貌,都有很大的不一样……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没有看出来,”庄怀飞冷晒:“我是嗅出来的?”
“我一嗅。”庄怀飞的语音充满了讥俏,“就嗅出了一个充满奸诈、卑鄙。贪得无厌的小人那种味道。这味道很熟悉。”
“那当然就是我。”暴老厥居然受之不拒,当之无愧道:“我跟你是一样的人。”
“不一样的。”
“不一样。”
第一句是庄怀飞说的。
第二句是铁手说的。
“好,不一样就不一样,那又怎样?”暴老跌说:“‘三周庄’那一役之后不久,钱,我又花光了。”
铁手也冷冷地道:“而且,你也食髓知味。”
沙浪诗忍不住问:“那你潜入我们沙家又做什么来着?”
暴老跌陡地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如干柴。
遇上烈火的干柴。
第五章不老之梦
“我本来就像对待‘三周往’一样,潜入沙家,打探了些机密,我一向怀疑沙家跟朝廷帮派有勾结,若遇上时机。也不妨大捞一笔……”暴老跌笑的时候,喉头里似有塞着拳头大的一块浓痰,但他却不将之吐出,继续怪笑:“没想到,却正好给我遇上这案子——吴铁翼是”大老虎’,我炒这一笔好过煮十锅粥!”
沙浪诗又气又怕:“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原来就是——”“我外号叫‘老虎狗’,”暴老跌得意洋洋的说,“我可以沉得住气,连神仙都当得了!”
“你不是老虎,”庄怀飞道,“你只是狗。”
“我平生行事很少后悔,”庄怀飞一字一句的道:“我却后悔那年放了你一把,上你拿了赃款,逍遥法外,你便开了个兴头,去作恶事。据我所查,有几件黑吃黑。黑吃白的家子,都是你干的好事!”
“就算我是狗,别忘了,我是你第一个放出来咬人的。”暴老跌一点也不以为件,指着杜老志:“而且我至少己替你咬死了一个贼。”
“你杀他是因为你也想谋夺那一笔吴铁翼的财富,”庄怀飞严峻地道:“你不是帮我。”
“你又猜对了,”暴老跌直认不讳,“那笔款子,我拿定了,你不能怪我,要怪就怪谁教你埋藏那么大的一笔赃款——又有谁能够不动心!”
他顿了顿,又故示大方的说,“念在你当年有意放我一条活路的份上,无且不妨让你活-----不过,周丙事后也给了你好处,没少了你的一份,你少装清高,今天,只要你把太白山上的藏宝交出来,我就考虑也放你一条生路。”
庄怀飞先看看他一直扶着的奄奄一息的恋恋。
他看了恋恋一眼,眼里立即充满了悲伤的神色。
然后他望向铁手,眼色里似已有了决定。
“他呢?”庄怀飞问;“也应该让他活吧?”
“你活就好了,”暴老跌立即拒绝,“他是四大名捕之一,他若能活着,你认为他会放过咱们吗?”
“我呢!?”杜渐抗声叫了起来:“我可还是活着的呀!”
以他“上穷碧落下黄泉”他要抓人逃不了”的威名,此际居然谁都似没把他放在眼里。
暴老跌冷笑道:“你已受重伤,杜老志己殁;我们两人若联手攻你,你是必死无疑。”
杜惭的脸肌抽了一下,“不过,我若相助你们任何一个,你们都一定能轻易打杀对方一我们何不三人分了它?”
“好主意,”暴老跌马上同意,“咱们还是先拿了好东西再来论交情定生死吧!”
“分了它?”
庄怀飞问。
暴老跌贪婪之色形于脸。
杜渐目光渴切。
——他们已有了共同的目标。
“假如我说不可以,”庄怀飞道;“你们就一定会先联手对付我,是不?”
他说话的时候,忽然急促的吸了口气,看他的神情,好像吸到什么辛辣之气似的,但在场的人谁也闻不着什么。
外面只有风声。
雨声。
以及穿林打叶的凄迟之意。
“不过,决定权却在我手里,你们谁也不敢杀我,是不”庄怀飞反问:“要是我死了,赃款就从此下落不明了。”
“你不要死,”暴老跌露出满口黄牙,“你死不得也!”
庄怀飞再望望恋恋。
恋恋凄然的看着他。
“你也不要乱打主意,不管开溜还是要救铁手,我们都会盯着你。”杜渐显然是个厉害角色,这个时候,他并不急于为他弟弟杜老志报仇,而是先以共同利益,稳住暴老跌再说,“你只要不装鬼作怪,弄神骗鬼,我们就不会让你死,不舍得给你死。”
庄怀飞摹地哈哈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你们要分,好!我们就分了它!”庄怀飞一笑,三大创口都渗出了血,他却似是不以为意,“你们先让我和铁捕头叙叙旧。”
“好,”暴老跌咧着咀说,“你们叙旧,可以。我一向最喜欢看人生高死别。只不过,第一,你们说的话,我一定要听见。我还真怕你们在说我坏话。”
庄怀飞听了也不以为件。
他好像把一切都放开了。
豁出去了。
他居然还问:“有第一,必有第二,不妨说来听听。”
暴老跌眯着眼在观察庄怀飞:“第二,你千万不要与他在身体上接触,我怕你过气给他。你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更何况我一向胆校”庄怀飞笑道:“可以可以,没问题没问题。还有第三点呢?”
见庄怀飞那么开朗,铁手反而觉得心寒,不知他到底有什么打算。
暴老跌怔了怔,他也摸不透庄怀飞的意思和用心。
杜渐却道:“你若有异动,我们就先打杀恋恋姑娘。”
他看定恋恋是庄怀飞的破绽和要害。
——偏偏恋恋已伤重,且不能动弹!又不会武功,这真的是庄怀飞的“罩门”。
暴老跌坯加了一句:“还有离离姑娘,我们要杀她,确也不难,他毕竟是你恩人的女儿,不管你对她有情无情,你可都不愿见她早死吧?”
“这个当然了,”庄怀飞居然表现得很无所谓:“还有没有?”
暴老跌跟杜渐不禁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知庄怀飞为何有恃无恐。
“你们没有,我可有,”庄怀飞道:“我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杜渐警告道:“你少玩花样…”“你们不答应也得答应,”庄怀飞轻松地道:“别忘了,只有我知道藏宝处。”
“你说。”
“把铁手留在这里,这事与他无关!”庄怀飞道:“还有离离。让她走。”
暴老跌与杜渐迅速商议了一下,暴老跌说:“我们倒不一定要即杀铁手,反正,他已受毒力禁制,伤得也相当不轻,他当日冒险冲入‘三周庄’,其一理由是为救我,而今我也不妨让他活。但离离则一定要跟我们同行,若她留在这里,说不定能解救铁捕头的受制,她是吴铁翼的女儿,跟我们一道寻宝,自是合理不过,她可以帮恋恋姑娘上山,我们找到了宝藏,也可在她面前作个交待。你若怕铁爷在这几天无人照料,自有小珍和沙姑娘在,反正她们两人我估量过,倒真的没有武功底子。谅她们在这儿无多大作为。”
庄怀飞还待说话,杜渐即道:“你们且即叙旧吧,我们可没多大耐心,恋恋姑娘也熬不了多久。”
离离寒着脸道:“我去。”
小去也说:“我也去。”
“都要去。”杜渐脸上浮起了一种恶意且可恶的诡笑:“都得去!”
他们既这样说,便是没有选择。
——摆明了,他们是想防不测,多了离离和小去,更可以牵制庄怀飞,万一恋恋死了,庄怀飞也总得顾虑,不忍牺牲离离和她的丫头。
铁手可急了,“小庄,你不得如此——”庄怀飞却显得很平静,“铁兄,这事你不得参与,自然发急。”
他笑了一笑,笑容依然孤苦:“没办法,这一仗,咱们便无需并肩作战了,我自会打好这一战。”
铁手无奈因刚才运发过人内力,冲破毒力禁制,而今负了伤,便无法再聚力逆冲经脉,完全受制,感慨地道:“这次我们来打大老虎,没想到,老虎会那么多,方今之世,尽是豺狼当道,连我们执法人员都如此,可见平日百姓是受了多少委屈、欺凌!”
庄怀飞也很有同感:“连打老虎的人都全成了大老虎——老虎是打不尽的。”
“打不尽也要打!”铁手毅然说道:“杀得一只是一只!”
杜惭冷笑:“杀?铁捕爷,你现在还自身难保呢!要不是跟庄捕头先谈好了条件,我先杀了你再说。”
庄怀飞不去答理他,只跟铁手道:“你记得我们以前的梦吗?-----那个不老之梦!”
铁手有点狐疑:“你是说。.....”
“为国保重,哈哈,”庄怀飞陡地笑了起来,“哈哈,为国保重一国家根本就不要你、不爱你,不珍惜你、甚至还不知道有你:…你又怎生为她保重啊!”
铁手道:“然而,我们本来都想为国家尽一点力,做一些事的呀!”
庄怀飞沉默了半晌,道:“那好,你继续做吧——我只能为自己做点最后的事了。”
铁手道:“你万勿——”
“那笔款子我自有打算!”庄怀飞打断截道:“你猜对了,的确是这样。你刚才那一掌向外一击,我就知道你明白。八方风雨,四面楚歌,兵不厌诈,陈仓暗度,颜如玉,无所为,都靠你了。”
别人都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铁手已哽咽,看来非常难过。
“咱们不能再并肩作战了,始终,你才是兵,我仍是贼!你要小心,贼也有知交好友,我的生死之交王飞,聂青,朱杀家这些人,都是一流高手,可能便是你们四大名捕的劲敌,我怕他们真以为是你杀我的。要当心!”,庄怀飞突然抛尽烦愁于三千丈外的说。
“为国保重!”
说罢,跟奄奄一息的恋恋在耳畔蜜意轻怜的说了几句话,大家只听到他跟她说了一句:“我们终于可以一齐上这山寻梦了!”然后又在他母亲遗体前跪倒,叩了三个头,然后抱起恋恋,遂向离离、小去一点头道:“你们跟着我。”
然后向疑惑、戒备中的杜渐,怀疑,提防中的暴老跌吆喝了一声,道:“走!咱们上山寻宝去!”
他抱着恋恋,大步踏过地上的死鱼。
第七部老梦
第一章为国保重
暴老跌、杜渐押着庄怀飞。恋恋和离离、小去,走出苑外,走入风中。走向山上。
他们才一走,小珍摹地跳了起来,一掌打在铁手的头上。
铁手大叫了一声,脸若紫金,居然可以动了!
小珍不是不懂武功的吗?
小珍不是没有内力的吗?
——惟其如此。连杜渐也眼见小珍接不装姑姑”而给压惨了的样子,这才放心把她留在这里,那么,她的功力从何而来?
她确是不会武功,没有内功。
她的功力是从铁手而来。
可是。铁手尚且自顾不暇,又如何把功力传她?
其实,铁手是在刚才解除禁制腾身对付杜渐,将他的解药让恋恋、庄怀飞吞服之前,他先握了握小珍的手:功力,就这样传过去了。
他就是怕待会儿“冰火”又再发作,他又失去作战能力了,但小珍冰雪聪明,但因未学过武,功力不会运用,不能转为武功,但贮一掌之力的自保,或在适当时机往他天灵盖拍上一掌,他就自然能借此外力而对‘冰火七重天’的第六度封锁一冲而破了!
——小珍刚才已进入“愚缸”,自然听到何尔蒙所提的“破法”:那时何尔蒙、庄怀飞也决计意想不到居然有个不会武功、没有内力的小珍来为铁手执行此事。
就连老好卜猾的暴老跌、险诈深沉的杜渐,也忽略了这个女子。
小珍一掌拍下去——她不会武功,但跟习秋崖久了,也常与习玫红接触,至少懂得认穴——怕“活”了铁手。
铁手一跃而起,又重重坠下。
他的背伤很重。
——尽管,在捱受唐天海暗算的他已聚运玄功于背,硬受一击,但唐天海的“大块田”杀伤力依然可怕的很!
铁手纵是铁打的汉子,也难以支持。
小珍打了一掌,已给本来骤然储存的强大功力而今又遂然尽去而闹得心跳头晕、娇喘时时,但她设法定过神来,又去扶持铁手,但一阵昏眩,几乎跌倒,变成是铁手急搀扶着她。
“不行,一定要马上上山去!”
“是的……我看庄大哥是抱必死之心。”
“我也是这样想……因为恋恋姑娘只怕是不能治了。”
两人的想法,竟十分一致。
恋恋所着“算死草”之毒居然已解,但他所着一剑,剑口很深,伤入肺腑,她内功底子又不足,只怕是救不活了。
庄怀飞本已伤重难话,且伤心难愈,恋恋一旦死了,看来他也不想活了。
——他既不想活了,还带那些如狼似虎的敌人上山干什么?!
难道他真的要把吴铁翼的赃款奉送给杜渐和暴老跌?
-----小庄是要引走虎和狼!
铁手负伤很重。
但他头脑清晰。
他知道庄怀飞的用心与苦心。
他执意要跟上山去。
而且还很急切。
——若迟,恐一切皆不能挽回了!
小珍也坚决要一起去。
铁手本不?
但他拗不过小珍的坚持:
何况,留在此地也有险处。
于是他们便一起在风中,暮中,雨中上山,一路跟着庄怀飞一行人的踪迹而去。
铁手一听,心头一沉,道:“完了,只怕……”小珍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恋恋只怕已殁。
他们更急,在劲风厉寒,急雨陡坡中相互扶持、上山,且跌跌撞撞,好像后面还有许多鬼怪在追踪,在紧蹑。
这座山像一个梦。
一个神秘的老梦。
他们赶得急,却不赶得及。
只听前面有挖掘声,暮色里,隐约听见庄怀飞豪笑道:“既然你们怕,我们就一齐下去,一起开箱,离离姑娘、小去,你们就站开些吧!”
铁手一听,已知不妙,却听庄怀飞大笑声中喝了一句:“为国保重!”
然后便是一阵强弩之声,接着是暴老跌和杜渐惨叫。怒叱之声,之后,轰地一声,前头暗里火光乍现,尘头盖天。
半晌,才听到离离和小去的惊呼,轻泣的声音。
铁手和小珍急了,连跌带爬的赶了上去,只见那里有一个大洞,庄怀飞,暴老跌、杜渐都已各自陈尸地上,身体给泥土盖了个七七八八,身上既插满有箭和暗器,又给炸药炸了个体无完肤。
坑内还有一口铁箱子,亦已炸了个七零八落。
恋恋的遗体,则远远地端放一旁,离离和小去,也给爆炸波及,受了点伤,但惊愕仍大于伤痛。
她们乍见铁手和小珍出现,都很惊喜,哭问,“为什么会这样子……!?”
原来,暴老跌和杜渐一路在威迫着跟庄怀飞和离离、小去及恋恋来到这儿,庄怀飞一直都跟恋恋说着话,直至发现恋恋已死。
出了这一口铁箱于,暴老跌。杜渐既欢喜又怀疑,于是约定一齐打开,又怕离离不甘来夺,要她们站开一旁,没料,箱子一开,暗器、强弩,全在一刹间打入三人身体,这还不够,箱子还轰她爆炸了起来:三人无一能免,一心想打开箱于得到宝藏的暴老跌和杜渐,得到的却是死神的骤访。
——这当然是庄怀飞“玉石俱焚”的计策。
以他的人,一定会杀杜渐为恋恋报仇的,他也必然不会再让暴老跌遗祸江湖。
他一早就在箱子里伏下机关,暗器,箭弩全淬毒,还放了大量炸药,可见死志早决。
离离仍不大明白个中情况,只哀切的问:“怎么如此?脏款呢?”
铁手游目扫视了一下渐暗的山色,四周的环境,道:“小庄是要跟他们同归于荆恋恋死了,他也不活了。不过,那些脏款他却不是放在这里。令尊大人行事谨慎,小庄也是个稳重的人,他们故意多走了几躺太白山,为的是引开人的注意,万一有一天给人迫急了,也来这一招于敌同亡。”
离离十分哀伤:“那么,赃款不在这里?”
“是的。”
“赃款呢?”
铁手长叹一声。
他知道这些赃款对离离很重要。
-----她以为父亲得全靠它了。
“你们且跟我下山吧。”
他们抱着恋恋和庄怀飞的遗体,一路扶持着下山,纵是名山秀水的太白峰,只要在夜色里,仍一样落得个阴森可怖,深不可测,他们只在风声鹤嗅、草木皆兵的黑夜时里。黯然神伤、惶惶扭扭的下了山。
想到庄怀飞临死前那一声大喝:
“为国保重!”
大概是他也“嗅”出了铁手已逼近吧?
铁手回想起来,这一声真是悲苦大于豪壮,讥消重于期许,凄厉多于自励。
——“为国保重”那是一个梦吧?
一个他们之间的——“老梦”。
梦总是要醒的。
梦是会碎的。
梦不是真。
——但人生在世,果尔立命,总是要有梦、得有梦吧!
有梦才有理想,有理想方才有一日成真。
第二章有所作为
千辛万苦,回到了“梦山小筑”,进入了“有作为坊”,“愚缸”命案早已惊动全县,衙役遍伏,还是因为铁手是“四大名捕”的身份,亮出了“平乱决”,才得以内进“黄金屋”看到“有作为坊”的典籍浩瀚,铁手无限感慨:庄怀飞是想有所作为的。
他跟小珍仔细地搜寻黄金屋内的书册,终于找到了按钮。
那儿果然有机关。
机关一启,便看到有二口大铁箱,上封印缄,还有吴铁翼的手塑,都给指粗大铁链死死的锁住了,箱口封尘积厚,看来,自摆在这里之后,就未曾有人开启过。
铁手用力崩断了锁。三口箱子开了,里面却都只是破铜烂铁与大小石头。
离离愣住了。
她真是差愕莫已。
铁手说,“令尊的钱,其实早已存放到别的地方,他只是利用庄怀飞作为一个幌了,吸住他的迫兵。他根本就不会来此地。他结小庄存放的财宝,也就是小庄拼命也得保住的赃物,其实就是这些废物。这一点,只怕连小庄也未曾知晓。他在死前,曾在话里暗示过我,财物就藏在黄金屋内。不过,小庄的嗅觉很好,定然已闻出其实很多觊觎这笔不义之财的敌人,已遍布愚缸内外,他上山也是在引开他们!”
——庄怀飞曾说:“兵不厌诈,陈仓暗度,颜加玉,无所为”,前指的是他引敌上山同死,后是暗示财宝匿藏之物。
这正与铁手本来所估计的吻合。
因为他知道吴铁翼决不会傻到让人猜出他藏宝于太白山上,他既让人知晓庄怀飞接他的赃,又让离离等人明目张胆来投案,那自然是他的调虎离山之计,财主只怕仍留在“梦山小筑”之内,“山上藏宝”只是个幌了。
——既然是“幌十”,那便是“虚兵”,所以,铁手早已估量到吴铁翼应不会来武功太白,他的“明修栈道”用意在吸走大量对他围捕和对他财富垂涎者,他就马上向苑外的竹叶劈出一掌。
掌力破空,击在竹节,竹梢挂的一只五花七色飞鸯会升空。随风泛飘。
——四大名捕也有他们的接应人马,一旦发现纸鸯为讯,即会通知其他各路人马,舍陕西而尽力堵截其他要道!
离离眼中有泪花,也不知是伤心、是失望、还是气。
“连我也不知道……”
吴铁翼行事,自然连他女儿也有所不知了。
他是只大老虎。
真正的大老虎,不过他遇上下四大名捕。
“遇上了四大名捕又怎样?”多日之后,沙浪诗在京城向“有桥集网”的首领米苍穹把她在“梦山小筑”目睹的事——报告后,有此一句:“他们到现在还抓不了这只大老虎!”
“惹上‘四大名捕’,已够他麻烦了。”米有桥们着玉米须似的黄须,“蔡京故意下令要打这只大老虎,看来为搏清誉,其实,他正想趁此支走心腹之患,让四大名捕悉尽远离京城追缉凶犯,他正可在京东山复起,大展拳脚,重组绿林人马,招揽江湖人物,打击敌对派系,一统京城!”
沙浪诗这才领悟:“如此说来,不得不防。”
其实沙家是当地大绅,早已让米苍穹。方拾舟收买,他们本意要让恋恋跟沙本能结为烟亲,以便骗夺赃款,却因庄怀飞与恋恋相恋而美梦落空。
“要不是小珍突起发难,”沙浪诗犹恨恨道:“我早就趁那时候除掉铁手了。”
“幸好你没有动手,杜渐在为我门徒,疏忽如此,死也活该!”米苍穹微微笑开了,负手耐人寻味的道:“这样听来,‘冰火’之毒。还有一重天未曾发作,也未知何时发作——这恐怕就是内力世所无匹的铁游夏的一个死穴吧!”
礁溪雨也向高阳一得详报这件事的始未与转折。
高阳一得只是在听。
听完了就笑问:“哦?金银珠宝变一大堆破铜烂铁了?”
礁溪雨说是。他一直就匿伏在“愚缸”之外,按兵不动,甚至也带高手跟上了山,只要一见财宝,立刻就杀人越货。
可惜没有。
大石小石倒有三大箱!
“他们早知道你们伏在外面了。”高阳一得闲闲的说,‘他们’就是铁手和小庄,他俩都不是笨人。所以小庄惟有去死,他知道逃不掉了;铁手则开箱给大家看,以表心迹。
也让我们放过离离。”
樵溪雨倒没想到这一点。
他一直还以为是神不知、鬼不觉。
他听了不觉冷汗洋洋下,连说是是是。
“为什么你们不抓了离离姑娘来呢?”高阳婿忽然心血来潮:“听说她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美,据知连追命也迷恋上她呢!”
然后他沉吟得故作威严,神神秘秘的问:“你看,我跟追命比,谁娶得美人归呢?”
瞧溪雨一下子还弄不清楚这个爱说笑时却认真的主子。
现在到底是说笑还是讲认真的,只好一面点头,一面说是。
有时候,他觉得高阳一得深不可测,像野外的山。
太白山阴云漫大,雪花纷飞,十月天已得要冲寒踏雪。
心惊目迷了。
山在虚无飘渺间。
亘古的梦。
猿猴月
第一部疑神
第一章同言无忌
青天,白云。
原野,草坡。
一朵红得十分红的红花。
何梵最希望看到的情景是这些。
可是他现在身处的环境,却完全相反:
深山,深山,深山。
走过深山,之后,是森林,森林,森林。
也就是说,这一带,不是深山,就是森林。
深山很森沉。
森林根深遂。
总之,没有原野,没有草坡,看不到青天,也看不见白云;更没有看见过花!
何梵一向很爱美。
他希望能遇到美丽的事物,包括:
美丽的女子。美丽的男子。美丽的风景、美丽的传说、美丽的人、美丽的心……但在此行中他却连一朵美丽的花都没看见过!
——这地方竟连花都没有!
就算有,他却没看见过:曾有一朵,当然不是红色的。而是牛粪色的,他以为是花,摸了一摸,湿腕渡的。还咬了他一口,原来是一条虫!
一条会咬人的、而且还自以为是花(至少让他以为)的虫!
给咬了之后的食指,迄今还有粪便的味道。
幸好,深山终于走遍,也终于走出了森林。
——好了,又见天日.又见大日!
却没料。
深山行遍之后,竟然是荒山!森林走尽之后,居然是荒野!
——山穷水尽仍无路!
这儿那儿,全是枣红色的石头,干巴巴的,一块一块的,一层又一层的,堆叠在那儿,形成一座又一座的山峰。看去就像一块又一块的墓碑!
山峰之上,犹有山峰。一直逸迎炕蜒而上,那儿像是一个荒漠。广边但孤绝,死寂的世界。
那是亘古以来已给废置。忘怀。遗弃的一个世界。
他们曾夜行宿于森林的时候,听到狼嗅。兽呜,何梵已觉得全身战栗,不能人睡,滑谤屠的蛇身不仅嘶呼嘶呼的爬过他的靴底,也溜人了他的梦里,使他在窒息中惊醒!
长夜难眠。
恐怖难耐。
他只想快快脱离这种梦魔。
他只想好好的看到人,看到城镇,看到酒楼和饭馆。最好,还有一丛花,甚至只一朵也好。
走出了森林,又遇上深山,仍然不见花。
一朵花都没有。
到了晚上,他觉得大家好像是睡在一头长毛怪兽的怀抱里。他的确听到他的头上有人在浓重的呼吸。
有一次,还有女人尖声喊了起来,他跟同门叶告迅速抄起兵器,不顾衣服给荆棘划破。
肤发结藤钩刺伤,终于赶到了现场,发现那竞是一只七色多彩的鹦鹉,正拨翅大叫,仓皇且妖媚得像一只引诱人强奸的女人,周围竟绕着千百只红眼编幅,肌牙振翼的盯住他们,在叫着一种奇怪的单音字。
“飞。飞、飞。飞。飞、飞——”
但它们没有飞,是那鹦鹉兀地开了屏——尾巴摹地炸张了开来,就当它自己是一只高贵的孔雀一样——当尾巴开尽之际,只见那儿没有七色的彩羽,但却有一张拼凑起来的鬼脸。
何梵永远也忘不了那张鬼脸。
“它”令他发了两天高烧。
连胆大的叶告也忘不了。
不过,他们的际遇已经很好。
陈日月与白可儿,同样也闻声救人,结果,他们真的就在月夜里,“遇”了一个“人”:这人也没什么,只是前一眼,明明是看不到这个人的。只是有一棵树在那儿,长得像一只古怪的猿猴,但下一眼就发现,月色下,居然行过了一个人,这个人,也不怎么特别,只不过,他的头却令人直了眼!
这人的头,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只不过,头壳竟是透明的,使人完全可以看见他的脑袋,和头里边的“东西”,而且,上面还有一道很大很大。很深很深的裂缝,可是,里边的“事物”,并没有因而流出来。溢出来,或者泪出来。反而,那些像脑浆的“物体”,在那”人”走动的时候,晃来晃去,倒过来,倾过去,很令人担心它会突然倾泻出来了。
听说白可儿登时白了脸。
陈日月叫了一声:“喂。”
那“人”回头,像一只尖耳尖鼻尖牙的猿猴,尖声尖气尖着调子的叫了一声:“旺!”
一到底是“汪”还是“王”,他们一时也分辨不大清楚。
跟着便月色暮然一黯。
之后,他们便看见一只猿猴,迅速的爬上了一棵大材:再看,那树已没有了猿猴,眼前也没有了”人”.只剩下一棵很像猿猴的树,像老早已站立在那儿千百年,仍在吸收日月精华一般。
他们见面之后,交换心得,大家决定向“公子”反映:“不如回去好了!”
他们决定要异口同声,一齐说。
——因为他们都十分“敬爱”他们的“公子”。
他们也“怕”他。
是他们自己坚持要来的。
——为了能来参与这嘲打老虎”的盛事,他们不惜恳求。耍赖。讨好。邀功……什么手段都用尽,就是不敢威胁。
因为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
他们的公子是从不受威胁的。
最后,”公子”拗不过他们四人“联手同声”,只好答允他们来,且说明了条件。
“要去,一不能后悔,二一定要听我命令行事。”
他们的回答也非常一致:
“是!”
可是天知道会那么辛苦!
——像去西天取经一样!
竟那么荒芜!
——这见鬼的地方!
名字倒是起对了,这一带就叫“疑神峰”,这条永远走不完的路就叫“古岩关”,他们要去的地方叫做“猛鬼庙”——“幸好,不是真的去那座连名字都特别唬人的庙,而是还没到庙前的古地野金镇,镇上的“绔梦客栈”。
不过,三岁定八十,“绔梦”未得,噩梦频生,何梵。叶告。白可儿。陈日月觉得,还是大家齐心合力,向公子力劝:不如归去好了!
反正,他们年纪还校
他们只是少年人。
——童言无忌嘛!
何况他们异口而同言!
“那当然是鬼!”
“要回去的,自己回去。”
这是公子的答案。
“是你们自己要来的,一件事,没办好便要打退堂鼓,日后怎能成大事?”
“你们要回去也好,我们这次是打大老虎,这‘旖梦客栈’,是我们唯一能逮往他的机会,这腐败贪污、狡诈阴险。杀人劫夺。知法犯法的家伙,一日不除,无以立法,也无以服天下——你们不去便罢,你们是小孩子,童言无忌,同言有心.且由得你们,老鱼,小余,我们自上疑神峰去!”
说罢,老鱼、小余叱喝着应和了一声,嘴里骂了几句咕吨语,马上便起轿了。
公子已绷起了脸孔,不理他们了。
四小都没想到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公子,竟一口咬定真的是鬼!
他们经过了一次简单而迅快的讨论。
结论只有一个字。
“跟!”
除了他们舍不得离开,又兴致勃勃要参与这次的“打老虎”大行动之外,更重要的是:住回走,岂不是又要多经历一次那些恐怖梦魇!?”
——而且。这一次,还得要他们自行面对!
故此:到不如——
跟!
——离不如依!
弃不如从!
这是“一刀三剑憧”的”如意算盘”。
至少,他们还抱了个很大的希望:
结果,他们从深山步入荒山。
越走越荒凉,越行越荒芜。
越走越高,越走越寒。
他们深入了不毛之地:
不见原野。
没有草原。
没有红花,没有绿叶,没有树。
苍穹有云,沉甸如铅。
天的确是青色的。
像一张死神的脸。
他们正要攀登的山就叫做疑神峰。
第二章一个高手带一个高手去会合另一个高手亘古以来的一轮皓月,依旧平静的照在古岩关的沙砾岩层上,显得无比荒凉。此地是数百年来由疑神峰通往野金镇的古道,穿过此地,据说便是到了人间的尽头,抵达一个富庶而又未开化的地方,那儿不受王命,没有律法,甚至连生存也不受岁月的制限与摧残:那儿还有捷径,不必过关入城,便可以从古帝王潜建之隧道,直达京师。
传说是这样传。
流言如流水。
但这儿很少有水源。
相当不毛,亦常干涸。
在白天,曝晒于烈阳下,人都给燥热逼得像一尾尾岸上的鱼。
到了晚上,这一片错落的荒此却匹烈受寒流的侵袭。变凉。转冷、而且迅速冰封,最后还下起雪来。
来到这儿,人都得面对自己最后的韧力与耐力,不是寂寞得发狂,就是要坚强得发硬,当饱受折腾历尽摧残是一种发愤。
如果说宝剑锋自磨硕出,那么,这就是折磨,此地就是炼狱。
要是说梅花香自苦寒来,那么,这儿绝对苦,肯定寒。
就算早知体弱难熬,必然饱受苦艰,无情也明知故犯。不得不们作虎山行。
他不得不来。
因为他收到最重要的情报:
吴铁翼会来这儿.可能从此遁迹天下,逍遥法外,可能从此地潜逃转折返京,会合童贯,伙结同党,重振旗鼓。
这是一个狂征暴敛、作好犯科的大贪官,曾任通判、知州事,平生藉官为名,作恶无数,害了成千上万的良民,刮了富可敌国的钱财。为平民怨、安天下心,无情一定要缉捕,诛杀这个大老虎。
吴铁翼肯定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要来这儿会合他一个最看重的高手。
——这人同时也是当今武林中最可怕的十大杀手之一:王飞!
——“飞月”王飞。
王飞身为“十大杀手”之一,但却也是其中两个“身份奇特”的杀手之一,“特别”的原因是。
一,这两位杀手,都不喜欢出名,不爱亮相,且每次出现均有多种身份样貌,所以几乎没有什么人知道:他们到底是谁,只知道有这样的杀手。神秘是他们的特色。
二,这两名杀手,作案。杀人的手段十分特别,风格太过强烈,所以,就算他们:从不表明是他们下的手,大家也会推测得到:一定是他们的手笔。
三,他们主要都不为钱杀人。
四,他们本身也并不嗜杀。
五,他们杀人的方式都很独特,每个人的死法都不同,他们都不喜欢重复,不允许人抄袭,他们乃以画一幅画、写一首诗、做一篇文章的态度去杀人,就当杀人是一种艺术六,譬如王飞,杀人之后,喜欢留下一片石头。
——块美丽的石头。
为什么?
不知道。
——也许,除了他自己,便没人知道原因。
大家只能猜。
测。
所以有人认为他是纪念一个人:
王小石。
他为什么要纪念他?他们之间曾相遇过么?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曾发生过什么事?什么事使他在每次杀人之后要留下一片晶莹的石头?——那就不得而知,众说纷坛了。
杀手王飞为什么要为吴铁翼效力呢?
听说他是对吴铁翼作过承诺、
——难道他也跟“神剑”萧亮一样,为履行对赵燕侠的诺言,因而不得已要为救助吴铁翼出手三次?
据说他欠了吴铁翼的情。
——还是像离离一般,本来就是”虎威通判”吴铁翼的亲属,自然要拼命维护他?
也有人传他要还吴铁翼的义。
-----或许就像庄怀飞的情形,曾受过吴铁翼的恩惠与札待,到他落难的时候,当然要为报答他而尽力?
谁知道。
无情却知道除了王飞之外,还有两个人物,只怕比这位名杀手还麻烦、更要命。
因为吴铁翼决不会一个人来到这荒山野岭。
他是跟另一高手一起来会台另一名高手的。
吴铁翼身畔,一向不乏高手。
因为他曾是大官,屡升屡迁。
官高权重,自然多人保护。
——人得道,鸡犬尚且升天,何况是保卫他的人。
他也是富甲一方的人物。
他运用了职权,几乎对柴,米。油、盐。茶、糖、洁运各行业都插了一手,盘剥聚敛,暴利劫取,且轻赐予以蠢国用,予爵禄以市私恩,争取了不少高人、死土效命于他。
他在多智善佞,倚势贪横之余,也广为结纳各路豪杰之士,故此,他一旦案发遇动,为他出头、出面、出手的能人居然很多。
——“雨打荷花”文震旦、“大旗卷风”余求病,“紫电寄云”唐又。“五雷轰顶”于六十。“化血飞身卅八狙击手”。“单衣十二剑”。呼延五十。呼年也。吕钟、岳军。唐炒。“铁扇夜义”黎露雨、霍煮泉、霍玉匙。习英呜、习良晤、唐失惊、唐拾翻…都是这类人,但其中大多已为保护吴铁翼而丧命。
为了迫捕这只“大老虎”.还跟吴铁翼的合伙。同谋赵燕侠及其五十四位师父对上了,牺牲了不少人,还断送了“神剑”萧亮,使得“大梦”方觉晓意兴闸珊,下落不明。
“蜀中唐门”困与吴铁翼曾有密谋,也有合谋,只好派精锐高手去相护,并千方百计要劫夺吴铁翼的那一大笔可观的财宝,结果,先后折损了唐门两大高手:唐铁萧与唐天海,中间还夹杂了个硬手“飞天螳螂”唐郎。
就连在陕西与追命脚法齐名的”打神腿”庄怀飞,连同他的娘亲。恋人恋恋和未来岳父谢梦山,以及他的死党何尔蒙、夏金中,同惊余神负,何可乐。梁失调全都丧命在斯役里。
为夺取吴铁翼“赃款”而送命的,还有陕西总捕上风云。以及七省名捕“铁面无私”杜渐,以及他胞弟社老志,四大名捕中的铁手、冷血,追命都负了不轻的伤!
为了吴铁翼,折损了多少英雄、高手!
为了要打这只“大老虎”,牺牲实在太大了!
就是因为牺牲已经这么大了,所以才一定要捕获这只罪魁祸首的“大老虎”!
所以无情才要出手!
所以“四大名捕”中的大师兄,不管自己身患残疾,行动不便,都要出动:捉拿大老虎!
他不许这罪魁逍遥法外!
他不任由牺牲继续下去!
他先得拿下吴铁翼这贪官,才能顺藤采瓜,一并把朝中拾剥横赋、明抢暗赃的童贯、李邦彦。蔡京。梁师成。王问之流,一网打尽,更把称霸于各地、各路、各州府的土豪劣绅朱励父子等人,逐一绳之以法。
——要是宫官相护,承风望旨,不惜曲尽媚态,得以开脱罪咎,如此真的无法处于刑律,以无情的性情,也别无他法之时,只好舍刑捕之职,改当一名正义的杀手,跟他的师兄弟们杀光这些倚仗权努。横行乡曲。声焰熏的、罪恶盈积的大奸大恶之徒!
没办法。
到了迫不得已,无法无天的时候,也只有这样干了!
那是最后一条路。
也是绝路。
“如果你这样干,到最后,”诸葛先生跟他说,“你只有杀皇帝了。”
——欺君犯上,叛逆造反,无情可没这样的意思。
他只想为国除奸,为民除害。
“为什么?”所以他问。
“盂子曰: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诸葛先生说。
“方今圣上,饱游观而穷侈靡,所以人人上行下效,首侍臭援。所以,到头来,要尽除好佞,只怕这天宇第一号的首恶巨鳖。那就是要改朝换代了。”
无情愕然:“每次改朝换代,天下万民必首当其冲,受害必深,不到一国之生死存亡关头,能免则免。”
“是以要延革。”诸葛小花叹道:“不管一小步二小步来。还是一大步一大步的走,要慢慢改革、进步,亭缓则回,咱们有志者能做多少都好,但要能做一点便是一点,能除一恶便少一恶。若以杀止杀,纵能平天下,也必先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诸葛说着劝勉无情:“还是先惩恶锄好吧,把窃踞朝政已久的元凶大恶羽翼先行——斩除,最后,在他们孤立失授之际,才把矛头指向他们,让他们也一并伏诛。伏法吧!”
是的,不到最后关头,无情还是不想走那一条谋反背叛。变天改朝的路!
他不想让天下百姓又一次受战火。兵炙的紊毒!
他要抓吴铁翼这只“大老虎”,就是尽一己之力。舍我其准。能做多少便是多少的实践之一。
所以他来了。
因为他不良于行,还带了两名“六扇门”高手来。
一个是“老鱼”。他的外号和全名是“铁马金戈夜渡关昨夜洞庭今朝汉口明日何处豪唱大江英雄病酒豪杰疾仇弯弓满月射天浪杀人不过头点地:苏察哈尔鱼玄姬”,这是一个六扇门里的战士,生平只服膺于无情;无情简称之为“老鱼”。
一个叫“小余”。这人外号和原名都叫”余大目”。
“三剑一刀憧”,白可儿。叶告。何梵,陈日月本来是书童,也是轿童,可是在这崎岖荒野,自然不能用四个尚未成年的小子来抬轿,他们四人,只是缠着要来,无情一时拗不过,且深思后又觉能与某事配合,便终于让他们同行了。
但无情一再告诫过:
吴铁翼本身就是一名高手。
吴铁翼本身己很不好对付。
但更不好对付的是吴铁翼身伴的高手:
这人姓朱,真实名字已鲜为人知,但人皆称之为“杀家”。
这高手姓朱,是“东南王”朱蛐身边的红人,也是强人。吴铁翼得势时给了朱酌父子不少“好处”,听说,朱励只“还”了他一个朱杀家为贴身保镍,他就心满意足了。
——据说,他一怒则杀人全家,故为朱杀家。
他们要到古岩关去会合一名高手。
那是“蜀中唐门”的“大将”。
唐化。
“破烂王”庸化。
——凡他出手。无不破烂。
“蜀中唐门”欲雄霸武林,故找到“虎咸通判”吴铁翼一起巧罗妙织罪名,对江湖各世家暗中劫杀夺权,而今他落难,自然欲投靠“唐家堡”.唐化便是来接应的;同理,“蜀中唐家”欲夺取吴铁翼子中的巨款,也一定会向吴铁翼下手。唐化便是来杀他的。
无情就是因为收到刑部司门郎中第一号高人白霍的消息:“破烂王”唐化正离蜀中而赴山西,直奔猛鬼庙,他才怀疑吴铁翼会赶来这儿与之会合。
然后,他又收到另一个从追命捎来的讯息:有人看到朱杀家出现于古严关一带,那便使他益发相吴铁翼来了!
这只“大老虎”就在疑神峰一带!
第三章烧裙的男人
按照路程的推算,他们应该已到了疑神峰的峰驼,已经来到了野金镇才是。
但这里没有市镇。
没有人迹。
只有沙砾,沙砾。沙砾,还有:
乱岩、乱岩、乱岩。
高处一孤峰,像一座尖顶的城堡,耸在半空。
——那大概便是疑神主峰吧?听说,猛鬼庙就在峰顶。已入暮。
夜荒凉。
这回,连老鱼也不禁响咕了起来:“我们该不会是走错路了吧?”
小余也在心里拿不住准儿,“应该错不了。这儿上山。自古只一条路。”
无情在垂帘深深的轿里,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也感觉到三剑一刀憧的惶饨:——这几个小家伙,大概是见过“鬼”怕黑儿一到晚上,便喜欢你推我让穷嚷嚷,疑神疑鬼,又害怕又好奇。
他并不担心走错了路。
他只担心吴铁翼并未取道这里。
他还担心这四个小孩子的安危。
而且,他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梢来朱杀家出现于山西一讯的追命三师弟,同时捎来了另外两个情报:一,追命在“站鱼沟”遇上本来要入京杀无情的“天下第七”,恶战一场,将之击退,后又因金印寺山憎噬人、蓝元山离奇出家事件,而赴金印寺查探(佯见“江湖闲话”之“追命的命”篇),并发现吴铁翼的同僚貌州参军事喜柔翅。生怕案发会连坐,故企图为吴虎威疏通求救,一旦不成,便聚众谋反,只好先去平定乱局再说。冷血则需应付“武林四大世家”顿失其三大支柱所造成的危局,铁手则受创于太白山下,一时无法赶来截击吴虎威。
二,冷血的”红颜知己’;习玫红因为不忿吴铁翼所为。专程赶来山西追杀之。
听来,第二个消息要比第一个好,而且还好多了——至少,无情又多了一个好帮手:习玫红的刀法在武林中也薄有名气。
可是,对无情而言,第一个消息虽然是个连番变乱噩耗,但第二个消息才真的叫他麻烦和担忧。
冷血已因“四大世家”相互冲突的事结耽搁下来了。
他一时会合不上习玫红。
然而习玫红已经进入疑神岭。
——在没有冷血保护的情况下来了这荒山野岭。
更糟糕的是:
习玫红是个大小姐。
——人所共知的“大小姐”!
不折不扣的“大小姐”!
那种无情至感头疼的“大小姐”卜
习玫红当然是个“小姐”,这点毫无疑问。
可是,“大小姐”在这里的意思是:难惹、难缠。难相与,既不讲理又爱惹麻烦,而且又十分漂亮并且非常自负但又未历过多少江湖风霜的那种:大小姐!
——问你怕未?
怕怕
无情心中这样自问自答。
怕又怎样?看来,那是他小师弟的“女友”,一向因为曾经情伤而怕再接触女性的无情,情知自己再绝情也不能拒绝这项难堪的任命:除了格杀吴铁翼,对付朱杀家和唐化之外,还得要保护习玫红习“大小姐”!
对无情而言,最后一项任务只怕要比前囫两项都要困难许多!
他只希望自己能及时截住(至少在吴铁翼还未露面之前)那位“大小姐”,把她请下山去也好)赶下山去也无妨!
这儿实在太危险了。
——他也打定主意把三剑一刀憧也诓回去。
所以他才表示真的有”鬼”。
事关四人中,除一人外三个都怕鬼。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
想到这里,忽听外面一阵骚动,都叫:
“鬼呀!”
——啼,夜里想鬼,鬼便来了!
真是比鬼还灵!
无情嗤笑了一下。
他也发现珠帘串子隐有绿火闪动,幽秘秘的——他伸手掀开了帘子。
帘外是荒地。
荒地旁有一团火。
人是绿色的。
——像一丛绿色的幽灵,一耸一耸。一晃一晃的,映出了一个蹲着的惨绿影子,似乎正在烧东西。
“什么鬼?”
无情问。三剑一刀憧都恐后争先的指着前面道旁:“火。火……”“绿色的火……”“……鬼火!”
“公子,前面有异物!”
说有“异物”的是叶告,他是“铁剑”,排行第四,使“阴山铁柔剑”,擅点穴手法,因曾得追命指点,腿法高明,且吃苦耐劳卜有铁布衫横练功底,最能捱打挨揍。
四人中,就他最不信世间有鬼。
“那是人。”无情张望了一下,示意把轿舆抬近前去,“那是个人在烧东西。”
只不过,如果是人,怎会是惨绿色的?
要只是火,又怎会是幽绿色的?
四人心中狐疑,但都只有跟在轿后畏缩前行。
——刀那总比留在后面的好。
因为他们听到背后似乎有异响。
那就像是有足的蟒蛇趴跨过粗糙沙砾的声音。
他们不敢回头:
宁可硬着头皮去面对那堆鬼火——
以及那个绿惨惨的东西。
轿子靠近了每人。
火堆旁的人抬起头来,脸色绿得怖人,四人都大吃一惊:但毕竟仍是人。
还好不是鬼。
火熊熊,绿惨惨。
绿火映在他绿衫绿裤与绿脸上,绿得更幽秘,在这荒山绝岭里,好像一只刚在胆汁上打过滚来的山魈一样。
“你好。”
无情一手拨开帘子,一面和他招呼。
“你好。”
那人仰着脸,脸长得像马,又薄又长又削,但轮廓其实相当清俊,只不过脸庞实在是绿得像一块孔雀石。
“你在烧东西?”
“我在烧东西。”
无情端详了一下,说,“你在烧裙子?”
不错,那的确是女人的裙子——他至少已烧了两件,裙子显然并不好烧,他手上还有一件,冒着绿火,灰烬如煽。四散而飘。
“是的。”
“谁的裙子?”
“不是我的。”
那人居然这样回答。
他的牙齿也是绿色的。
然后他反问:“你要去‘旖梦客栈’?”
无情老实地回答:“是。”
那人说:“我跟你一道去。”
无情问:“你去做什么?”
“跟你一样。”那人吱吱吱吱的笑了起来,但是一只吱牙鬼,“去杀吴铁翼。”
众人为之动容。
息:
“破烂王”唐化正离蜀中而赴山西,直奔猛鬼庙,他才怀疑吴铁翼会赶来这儿与之会合。
然后,他又收到另一个从追命捎来的讯息:有人看到朱杀家出现于古严关一带,那便使他益发相吴铁翼来了!
这只“大老虎”就在疑神峰一带!
第四章慑青
无情神色不变,依然是悠闲的冷。
——还带点酷。
他的语言也很冷酷:
“你为什么要杀吴铁翼?”
那人回答:“因为我恨他。”
绿人“吱”的一声,像烧到了裙子里一些难以焚烧的物体,发出难闻的浓烟。
连烟也是灰绿色的。
无情很留意这股浓烟。
但他总不忘问话。
——问话向来是他的专业。
“为什么恨他?”
“他害死了我的朋友。”
“你要为朋友报仇?”
“不替他报仇,那还是朋友?”
“你朋友是谁?”
“庄怀飞。”
“陕西名捕‘扫兴打神腿’庄捕头?”
“正是‘打神腿’庄怀飞。”
无情微吁了一口气。
庄怀飞,他记得。
多年前,庄怀飞还替代一位杀手,前来杀他。
他不明白庄怀飞何以要这样做:他可跟庄怀飞无仇无怨,庄怀飞要杀他,不是为了恨他,而是为了要帮人。
结果,庄怀飞是功败垂成,失手了。
但他却很欣赏这“杀手”事先扬声再动手的气概。
——而且,一击不中即走,是高手行事风范。
他无意要穷追猛打,赶尽杀绝。
他是把追拿这杀手的案子,通过刑部,交予吏部的一位大员,他本意也不过是“姑且追查酌情处置”而已。
当时,那位官场上的大员,正是“虎威通判”吴铁翼!
当时,吴铁翼作好犯科,贿事蔡京,交结阉寺,结党营私的等等佞行,尚未揭发,平时他道貌岸然,处事严明果决,颇为人所称道,无情当然也未知此人心计深沉,一向假公济私。
吴铁翼便故意以“放一马”的手段,来结纳庄怀飞。
庄怀飞心怀感激,吴虎威趁机示恩,令庄怀飞对他铭感心中。以致后来在太白山之役中,吴铁翼巧施“明修太白。暗渡疑神”之计,庄怀飞却为他身死。
无情当日姑念庄怀飞“有侠名而无大恶”,除狙击自己外并无大过,有意不严加追究,却成就了吴铁翼的私心,反而在送了庄怀飞的性命,对此,无情十分难辞其咎。
是以,这次在“疑神峰”拦截吴虎威的行动,他要亲自出动。
而今,这人竟提到了庄怀飞。
——而且竟然还是庄怀飞的朋友:
他要为庄怀飞报仇。
——杀吴铁翼!
疑惑就像夜里的荒山,就算不是草木皆兵,也遍地危机。
“你怎么知道是吴铁翼害死庄怀飞的尸无情问,“庄怀飞死在太白山的时候,吴铁翼只找他女儿跟部将呼年也去冒充他渡渭水,把追兵吸引在大白武功一带,他本人却躲在山西疑神峰下。”
“小庄当然不是他亲手杀的,而是间接由他害死的。”那人青着脸,连微仰着的下巴长满了的胡碴子,也是惨青色的,“如果小庄不救他,不维护他,便不会死了。”
有道理。
无情唇角己有一丝微笑:
只要是来对付吴铁翼的,都是自己人。
-----不是敌人便好。
“你是……”
“我姓聂。”
那人笑,他的笑容也是青色的。
“我是小庄的好友。我们曾一起在轩辕一失手下任事。我太嗜杀,又好声色,不合当捕役,故尔辞职不干,自由自在,我行我素,为所欲为,无拘无羁,但与他曾为同僚。又在喜参军事帐下共事时,他救过我一命,我对他自有一份情义,只可惜他到底放不下,不能像我一样,可以任性妄为,痛快自在!”这人的眼色也是惨绿色的,在月下更隐隐的以褂的泛着青金:“原先,他命死党‘千刀万里追’梁失调把他母亲先送来…西,便是托我保护她老人家,日后再接应他过来——”说到这里,他手上的裙子也完全烧着了,他等整件裙子布满了惨绿色的火焰后,他才松了手:火裙落人火堆里。
——这是最后一件了。
他手上再也没有了裙子。
这时他才叹了一声,说了下去:“可惜,梁失调早已给谢梦山收买了。”
仿佛,他的叹息也薄喷着绿雾。
“我知道你,”无情的脸色,出奇的白,白得有点像月色,美得也有点像月色,教人怎么看也难以相信一个男儿怎么会比女儿家还美,而且还有隐隐淡淡的一股幽香,冷冷在目、在耳。在衣,“你是‘慑青’”。
“对,我是‘慑青’。”那人宛然笑道:“我姓聂,名青,但江湖上人管叫我‘慑青。”
此语一出,众皆为之震动。
刚才只是动容,而今确是身心震撼。
“慑青!”老鱼饱经世故,久历江湖,也不禁吃了一惊:“你是鬼王慑青广连“三剑一刀憧”也听说过聂青。
——鬼王聂青。
他们是从大人们讲故事(当然是鬼故事)的时候听说过的。
——据说但凡“鬼王”出现之处,群鬼必现!
老鱼所知道的“慑青”,却来自江湖流言:鬼王聂青是一个极有名的人。
——有人索性叫他做“慑青鬼”,因为他全身发青。
他极有名,是因为他武功极高,出手极辣,心肠极狠,性情极怪,行事极偏,杀人极多,脸色极青,常不分青红皂白,率性而为,故尔难分黑白正邪一号异人。
更有传说他本来是一株植物,终于修成了精,吸收日月精华,出来到处害人;也有说他杀人后嗜剖腹取胆,久而全身发绿,他也因而练成惊世骇俗的慑青奇功。
传言真假,不得而知,但看他样貌,的确比青竹蛇还青,只怕也真的比青竹蛇还毒!
“他们喜欢叫我做鬼王,”慑青青治檐的诡笑道,“但我是人,不是鬼。”
他一面说着,三剑一刀憧留意到:
他的胡碴子一直在长着,须脚迅速变长,用肉眼已几乎可以察觉他胡子在长的速度。
“我们还是在同一道上打老虎的人。”
他笑得像是个惨绿少年。
他的样子其实长得很好看、就是脸太青,也太长。
“就算我们都是打老虎的,”无情道,“我们也不在同一道上。”
“为什么?”
“不为什么。”无情在看他的手,“总之,你打你的,我打我的老虎。”
“我跟你们在一起,有你们的好处。”
“好处?”
“因为我认得吴铁翼,你们却不认得。”慑青逍,“在这种行动里,认得敌人,要比不认得占上风。”
“你呢?”
无情仍在看他的手指,只淡淡的问。
“我?”
慑青青着眼,不明白。
“你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是,”慑青笑了,回答很但白,“我怕朱杀家和唐化。”
铁剑叶告冷笑:“你怕朱杀家?”
铜剑陈日月晒然:“你也怕唐化?”
小孩子本来就好胜,一听聂青也有所俱,反而不大怕他了。
“错。”聂青纠正,“我不是怕唐化,也不是怕朱杀家……”银剑何梵不服气:“可是,刚寸你明明说——”“我是说怕朱杀家和破烂王两个人加起来联手。”聂青徐徐的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服饰。
他的衣衫像流动着青色的孔液,在月下青得发亮,还有点刺眼。
但他的确是人。
不是鬼。
——而且是个须发都“长”得很快。也很怪的人。
“一对一,我谁也不怕;可是,朱唐联手,天下间,没有人可以不怕!”聂青有点客舍青青柳色新的笑了起来,笑的很懦雅,“所以,我们既然志同道合,何不合作,无情加我。
便谁也不怕了。”
大家明白了。
“只不过谁也不怕?”可是无情却好像有点不明白,问他:“为什么你不说:天下无敌?”
聂青倒怔了一怔:“你加我,天下无敌?”
“你嫁给我,”无情脸上没有笑容;“敌人都吓跑光了——哪里还有敌人?”
他还是一点笑容也没有。
第五章四分半坛五裂神君
荒月满山,越照越荒凉。
虽然多了一个人,但三剑一刀憧还是越走越心慌。
——可况,多了的那名“战友”,是青色的,连他的影子,也是绿色的。
看多了,也教人心凉。
相处,更令人心寒。
路上,老鱼偷偷问无情:“你认为他真的是慑青?”
无情道:“他不是聂青是谁?”
老鱼哺哺自语道:“他总不会是吴铁翼。”
小余忽然插嘴,“说不定他是王飞。…
老鱼那张大嘴巴马上喷出了反对的话:“他是王飞?他全身都是青色的,他会是王飞?”
“那王飞是什么颜色的?你说。”无情反问:“聂青是青色的,那么,照推论,冷血应该是红色的,白愁飞应该是白色的。王飞至少也该长一对翅膀才是。”
小余笑道:“吴铁翼也该有一对翅膀,但应该是铁色的。”
“你余大目有一双鱼眼,我老鱼有一张鱼口;”老鱼向来不认错,犟脾气,坚持到底,如今亦然:“一点也不错。”
“那未,”小余就爱跟他闹着玩,“朱杀家呢?”
“朱杀家?”老鱼沉吟片刻即道:“他应该骑着头猪,一路吆喝杀着他的家人前来。”
话一说完,他就双眼发直。,张大了偌大的一张口。
因为他真的看到一个古怪的人骑着一头离奇的动物。自后面赶了上来。
他骑的虽然很像但绝对不是猪。
如无意外,这怪人骑着的,竟然是一头:龙。
——一头脸貌很像猪但有啄有角有鳞且长着甲骨的长尾龙!
龙是一种古怪的动物。
人人都自认是“龙的传人”,仿佛很自豪,光宗耀祖似的,但“龙”到底是什么?
谁也没真的见过。
它像蛇,可是有鹿的角。它有一张马脸,但又有蛇的身子。它有狮子的威严,但却有一双鸡爪。它似鹿,但他的脸又长得像马。它如鹰,但鹰不像它长满了鳞。它既似牛也像麒麟,但决不是麒麟也不是牛;它又似虎又似龟鳖,但决不是龟鳖也不是虎。
你说它好看,它其实非常丑陋,你认为它丑陋,但它又有好看之处。
它有时能行雷闪电,呼风唤雨,有时能翻江汉海。惊天动地,有时却身在虚无风渺间,见首不见尾,世间到底有没有这种动物,都很存疑。
它的脾气。性情?
坏。
凶暴。
——但又令人觉得它尊贵无比。
龙到底是好还是坏?值得骄做还是令人畏惧?应该崇仰还是鄙夷?理应珍惜还是遗弃?
它是暴食懒惰。残酷贪婪的象征,还是尊贵仁厚、德高慈悲的化身?
你说呢?
很难说。
因为谁也没见过真的龙。
可是三剑一刀憧而今却可以说。
难看!
因为他们现在真的看到一条龙。
这条龙很难看!
这头龙前脚幼细,缩于胸前,胸膛粗大,满身厚茧,嘴巴大如一窟洞穴,胡吼连声,后腿粗大,强壮有力,尾长而肥,且有鳍角,行走快速,动作颤顶,山摇地动,却长了一张。
猪脸!
——猪脸的龙!
它就像马匹一样,鬃脖上缠着经绳,有一个人,额突鼻人,以口衔辔,一手抄着把凹凸多棱。状如竹节、沉重锋锐的塔铜,右手托着一口铜钵,头戴铁冠,全身戴披八卦太极图刺绣的宽袍,左腕戴三条蜜腊,右手戴四条水晶,颈串玛瑞碎藻链——他就骑在那头猪脸的龙上,自后头赶了上来。
这人可不只是一个人来的。
那头龙的尾巴后面,还附了一大堆的“小童”,每一个人的样子,都像羊:虽都像羊,但都是不一样的“羊”:有的瘦,有的胖;有的长着山羊胡子,有的尖耳如羊角,有的似羚羊,跳跃着前进;有的像绵羊,和驯的匍匐而行。
大约有十六七个。
前面的人,这样看来,倒像是“牧羊人”:骑着头肥龙的“牧羊人”。
——准确来说,应该是驾御着头猪头尤的领导着一群羊脸人的古怪道袍牧人。
——难怪刚才他们一直听闻背后有异响了,听来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步履摩掌声,原来就是这一条长尾连鳍拖地走动和这一干似人像羊的小怪物疾奔的声响!
三剑一刀憧看得怔怔发呆。
——这是什么怪物!
足令大开眼界。
但聂青却为之气结。
——气得几乎气绝。
当真是脸都青了——更青得像草——如果像草,那么。就算不是在这荒原里唯一株草,至少也是这荒凉的月夜里唯一棵仍绿得这样劲的草。
他的手在发抖,敕指那骑龙怪人,忿而叱道:“五裂神君,你也敢来踩这一路!?”
怪人咬牙一勒,那头龙就辄然止步,张开血盆大口,翻着怪眼看着他们,模样就像一个鸡皮鹤发的醉翁。
骑在它上面的道人却反吼道:“就你来得,我来不得!?”
聂青道:“你来干啥!?”
五裂神君道:“关你屁事!”
言罢便待就此鞭龙而去,把聂青。无情等人置之不理。
聂青怒喊:“若你来夺宝掠财,便关我事!”
五裂神君马上停止推进,回首,只见他鼻子大得像具烟囱,占了脸的三分之一,鼻翼和鼻毛就像老树盘根。芳草妻妻,只听他鼻孔呼嘶呼嘶的喷了一回烟,斜包着一只怪眼,居然低声下气的问了一句:“财宝?”
聂青马上改了口风:“你要是去杀人还是救人的,便与我们有关。”
五裂神君用手扣了剂他乱发一般的须根,乱置一般的发脚,闷哼道:“杀谁?救谁?”
聂青这才松了一口气:“你既不是去杀人救人的,又来冒这趟浑水干啥!?”
怪道人给他引动了好奇心:“怎么?客栈里很热闹么?”
聂青一句就吼了过去:“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我操你家里小猫小狗的广五裂神君吹须瞪眼,喷烟喷人的大骂道,“我再贪你厨房王八蛋锅里荷包蛋的!孙绩梦是我的老婆,旖梦客栈原来就是‘四分半坛’的地盘,而今三年期满,独孤一味那老崽子还有颜面霸占下去,我便一口咬掉他鸟蛋!”
说罢,打龙而去。
——原来,猪龙的后面还跟了一只小马般大的小龙,模样儿像一条光头的乖巧的小虫,可爱好玩,也跟着大龙和怪人走,临行时还偏首望了望他们,很是好奇的样子。
后面跟着的一大堆“人羊”,也匍匐着。蚊蜒的、乖乖地。虱蚤般的尾随去,片刻间走得一干二净,像一群羔羊。
然而那难听的尾巴磨地声,依然害害传来,久久不休。
无情仿佛仍在细听那种古怪而原始的声响,良久,才问:“他就是‘四分半坛’的五裂神君?”
“是。他便是‘五裂神君’陈觅欢。”
“你们是好朋友?”
“是的。”
这次到老鱼忍不住质疑:“好朋友怎会这样说话?”
聂青眼色一青:“怎么说话?——哪儿不对头了?”
老鱼索性明说:“你们讲话,就像在冲着对骂。”
聂青道:“我们每次见面,就是这样对骂——非如此不显我们交情深厚。‘四分半坛’有‘三个半神君’,半个我交不上,另一个我不说,还有一个,跟我客客气气的,但其实是死敌。”
无情忽然问:“你对他客客气气的是不是‘四白神君’詹解愁?”
聂青望了无情一眼:“果然是名捕。”
无情双眉又皱了起来。
皱眉的他,气质很好。
“孙崎梦是他的老婆?”
“孙绩梦也是客栈的老板娘。”
“老板是独孤一味?”
“是,独孤一味曾跟五裂神君共娶一个老婆。”
“什么!?”老鱼叫了起来:“共用一个老婆!?”
“一人三年,三年合约一满,不管老婆地盘,都得换班。这叫一女二夫,又叫一栈两主。”
“独孤一味就是当年的‘一味霸悍’独孤怕夜?他现在居然当了荒山野岭小客栈的老板?”
“一点也不错。”
“还有一个问题。”
无情仍在看他的手指。
“你问,”聂青说,“我答。”
“你为什么要这么坦白诚实回答我的话?”
无情问,他在看他的手指。
“因为我想跟你做朋友。”:聂青轻而坚定的回答:“要交朋友首先得要坦诚。”
无情在看他的指头:“为什么要交我这个朋友?”
“这也要回答?”
无情点头。
“是不是要说实话?”
无情颔首。
“可能,我佩服你,才要交你这个朋友。”聂青吃吃地笑道:“可能,我想杀你,故要挣得你的信任。”
无情也不惊讶,只淡淡的问:
“你是哪一种?”
聂青轻轻的笑:
“你说呢?”
无情没有说。
他挥手,起轿,往前也向上走。
一路上都是龙尾和羊足的痕迹。
山高月大。
峰近风劲。
他们正翻越过一座红岩土岗。
到了中途,那尤足和羊印,像走岔了路,往疑神峰顶一路迄通而上,且似奔走得极为急促。
他们登上一块宛似凭空飞来的红色大岩上眺望:他们终于看到了市镇。
那是一片废墟。
他们终于见到了客栈。
那好比是一处破窑。
——连客栈的酒旗,都像一面招魂幡。
魂兮归来,它在召谁的魂?
——路人,来客还是召他自己的?
第六章一夜空营
——如果“旖梦客栈”就在山谷,那么,五裂神君和他那一伙兄弟,却往山峰走,却是为了什么?
他们终于找到了“崎梦客栈”,但却没有发现“野金镇”——“崎梦客栈”不是坐落在古山城“野金镇”中的吗?而今,偌大的一个野集山城,去了哪里?
无情看了看聂青。
他没有问什么。
可是聂青已知道他要问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也不明白。”聂青耸耸肩,摊摊手说:“我也没来过这里。”
这里到底曾发生过什么变故?
“野金镇”是这儿最后一座城镇,平时市集热闹,商贾云集,出产矿石钢铁,也有不少销金窝。买卖场所,而今,怎么都萧条荒凉,零星落索?
只剩一轮冷月,照在残垣败墙上,仅远处破旧城垛处,还有三四顶营帐,给回魂似的急风,吹得七残八废,仅留了个营堡篷壳。
这儿是边塞沤界,原有藩兵一旅镇守,约八至十二人,设正副各旅长一名,自畜牧、绪修,恐边防有事。
而今,营帐还在,却空荡荡的,残破破的,军士一个不见。
无情俯瞰,若有所思。
他的眼神有说不出的漂亮,形容不出的好看,哪怕他在对敌问话的时候,这一点特色依然不改。
聂青对这一点仿佛很好奇。
他在偷看无情的眼。
无情马上就警觉了。
“嗯?”
“什么?”
聂青先发制人,反问。
“你在看我?”无情问,“有事?”
“不。”聂青说,“是你在看我。”
无情这回怔了怔,没想到在这么芝麻绿豆的一件小事情上聂青会恶人先告状。
“哦?”
“你不看我又怎知道我在看你?”聂青得理不饶人,“何况,我就算看你,也不一定有事——你也不一定要有事才准许人家看的。对不对?”
“你对。”无情不想在这话题缠战下去,又俯视苍凉大地,郁滇山峰,“我错。”
聂青这才轻舒了一口气。
阴阳剑陈日月这时刚好靠近他,便问:“怎么了?”
“好漂亮。”
聂青目光发绿,喃喃地道。
“什么漂亮?”
“那眼光徽像月魂尽慑在眼里,而梦魂又浮现在眼中。”聂青仍在小声感叹:“梦是遗忘的记忆,月是寒夜的心。”
“你说什么?”陈日月听得一些。听不清楚大半,“梦……遗?……寒……心?”
“嘿。”聂青只觉索然无味,只道:“没事。幸好我不是女孩身,要不然,光是这一双眼——”“他的眼?”白骨阴阳剑陈日月向他的公子左望望。右望望。侧面端详一下。正面又偷窥一下,然后跟聂青说:“没事呀!他没生眼挑针,也没长疮疽儿。”
聂青为之气结:“你——你这孩子怎地连一点诗意也没有!”
“……屎…诗!?”陈日月忽然用鼻子在夜凤中大力的吸索了几下,突然发现一位神词蹲在大路上似的,叫道:“的确有屎味!”
“三剑一刀憧”中,以他的嗅觉最为敏锐。
然后他很快的更正他的说法:“不,不是屎味……是尸味——死尸的味道!”
无情脸色一寒,伸手一指,疾道:
“去!”
聂青这时才开了眼界。
他亲眼看到老鱼和小余,怎么抬着顶桥子,既轻若无物,又健步如飞,一下子就俯冲下层层叠叠的砾岩和土丘,直掠的速度比鹰还快,但轿子在苏察哈尔鱼及余大目的肩上,眼看倾斜,忽尔又平平托稳,看来,里面就算是置放了个敞口的水缸,也一样不会把水倒得出来。
顷刻即至。
那里残垣废堡,有许多堆叠起来的灶佰,大概是作烧饭。烤暖用,还贮有一些狼粪、枯秆。敢情是必要时施放狼烟,传达军情。
很荒凉。
荒凉得有点凄凉。
没有人。
一个军士也没有。
三刀一剑憧突然采取了行动。
那儿大约有三四个倒塌、败破的营帐,三剑一刀憧几乎是同时分头窜了过去,拔剑抽刀。猛地扯、掀、推。划破。开、倒、烂了营帐!
聂青马上就生起了一种感觉:
无情已传达了讯息:
那是一个命令。
命令是:行动!
可是,这讯息是怎么、怎样。怎能传达开去的,聂育虽然身在当前,却一点也观察、发现不出来。
帐篷内,果然是死人。
看他们身上的服饰,无疑都是驻守这儿的军士,而且还死了不多时。
他们看来死得很恐怖:不是眼睛突了出来,就是舌头伸出嘴外。
蛆虫就在眼球和舌根进进出出,以一种异常的欢快活动着。
木权子上还有煮熟的汤,有的手里辽捏着半只硬馍,桌上还有些残骨,刀在鞘里,挂在架上。
看来,他们死得也甚为突然。
简直是粹不及防。
尸味——臭味便是从这儿传来。
陈日月的嗅觉果然灵敏。
——也许,他有问题的是对诗的触角,而不是嗅觉。
这些戍守边防的藩兵,何以会死?怎么死的?谁杀了他们?为什么要杀他们?为何他们会死得这般不及提防。如此恐怖?是什么人能使这些边防将士一夜空营?
——难道吴铁翼和他的杀手们已早一步来了此地!?
荒山寂寂。
夜袅嗷于天外。
狼哭千里。
一刀三剑憧都不觉惊然。
孤峰绝顶,大地苍茫,幢幢的不知是人影,还是鬼影?绰绰的不知是神迹,还是天意?
就在毛骨惊然之际,他们摹然听见一声尖叫.竟从那破落的客栈内传来。
那是女子的呼叫。
很危急。
很凄厉。
三剑一刀憧互觑一眼,只听无情在轿里迸出一个字:“快!”
老鱼、小余立即扛着轿子,像腾云驾雾一般,飞快而去,几乎是足踏飞轮,膝下弯屈,就已越过砾石、巨岩,飞扑向那所残破的客栈。
这时候,一刀三剑憧各显本领,四人各如飞矢。弹九。流星、烟火,分四个方向,同时飞投那所在荒野中的客店,身法虽快,却又不离轿子的前后左右四个方向!
但在聂青眼中,却有另一奇景:
最快的,既不是老鱼或小余,也不是一刀三剑憧,而是“嗖”的一声,一人早在说“快”字之时,已疾弹出轿内,身子腾空,双足决不沾地,人像一头飞燕,己越过众人,当先如电掣垦飞,飞射向“绔梦客栈”!
这人没有用脚,但身法竟然比谁都急,行动比谁都快!
“旖梦客栈”自上丘俯瞰下去,至少有前后两扇门。
门都破旧。
半掩。
风吹得格楞作响。
于是,聂青又看到另一奇景:
轿内的人,飞射向客栈的前门;但在客栈的后方,也有一人,身段窈窕,身法娇美,身手极速,手上有寒芒闪烁,也自大地的阴影间探了出来,直扑向客栈的另一道门:后门!
这人离“旖梦客栈”比较近,许或是一直都“匿伏”在附近,所以,一现身就逼近了客栈的后门:所以几乎是与轿中人同时踢,击破客栈的前后二扇门,一前一后,抢了进去!
第二部疑鬼
第一章你是王飞!?
双腿已废、不良于行的无情,一旦施展轻功,竟然身先士卒,比谁都快,先行抵达客栈,在尖叫声尚未结束之前,他已一肩撞开了前后,先叱了一声:“照打!”就攻了进去。
聂青看得很仔细,很清楚。
所以他的脸色更青:
因为他也无法弄清楚:一个腿筋不灵光的人,何以能施展轻功,而且身法还那快,就像一只飘忽的鬼就在这疑神峰下上了他的身一样。
看得出来的问题大可面对。
搞不通的疑问令人疑惧。
无情一入客栈,迎面吸进了一种味道。
一开始他马上警觉:
以为是闷香。
——这么霉这么破这么旧的客栈不可能会那么香!
接着下来他看见了三个人:
三个都是女子。
她们都坐在一张凳子上,端端正正的坐着。
当中一个穿着破破烂烂服饰但依然很好好看看的女子。正对着大门口(也就是向着无情),把一张小小的口张得大大的,在喊:“救命——”她还没喊完。
她身边离她四五尺之遥,也各有一女子,端正的坐着。在看着她。
准确一点来说:是看着她喊救命。
无情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那么多女人,也当然没想到这女子喊救命是这么一个喊法。
就像是在戏台上的一个表演,字正腔圆,而且还有代表性,并且设有观众席。
这使他也颇为始料不及。
更始料未及的是:
迎接他的是——
刀光!
当头就是一刀!
一点也不留情。
——点也不含糊。
这一刀来得又急。又快,又突兀,刀出手才叱了一声。
不过,无情既然敢抢先闯入虎穴,就己预想过虎牙虎爪和虎威了。
他本来是有备而战。
问题是:无情没有武功。
——他自幼体弱,奇经八脉,均遭仇家震伤,能练的仅是一些粗浅的武功。
所以,他一直把练武的时候,改花在智力。知识和对机关的研究。暗器的运用上。
但这一刀,劈面析来,完全不留余地,发现时已没了距离,就像他的名字一般无情。
这是严峻的考验:
没有武功的他,怎么抵挡?
这是生死的试炼:
失去了安全的距离,他怎么应付?
刀光一片扑面。
香气袭人。
没有花。
只有刀。
——还有刀光后乍现的美脸。
以及刀光中的危险!
无情突然一头就栽了下去。
他是跌倒。
那一刀却就这样祈了一个空。
然而他的暗器却在这个空蟀发了出去!
形势相当凶险:
无情乍见刀光之时,与杀手相距,己有贴身之近!
——近得可以闻到来人鬓发肌肤衣袂的香气。
无情一跌足,所头的一刀便已落空。
而在这时候,他的暗器便已弹指发了出去!
他一失足,几乎是跌在正全速掠过来的来人身上。
来人身子很软。
很软。
很匀。
无情就在此时发出的暗器,可以说是自下而上,一射其下颔、一射其胸!
来人应变之速,也非同小可。
立时大回环绕刀一封,身子一大仰!
“叮”地一声,一枚银针给刀砸飞!
一枚银叶飞镍则险从自其秀颔掠过,打空!
——还削掉对方二三根秀发。
只有一样仍“砸”个正着:
无情的头!
无情的头正“跌”在那人的胸上!
换句话说,他正一头撞进了对方的胸!
这个问题,其实说大不大,说小或也不校因为对方是个女子。
不但是个女子,而且还是个身材很均匀,骨肉很媚妍、身上很香。综首杏唇发微乱。几然上仰的下颔依然美得婉转,一刀落空的身形依然靓得曲折,然而无情竟一头就栽在她秀峰之间。柔满的酥胸里!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尽管,无情已然发现来人是个女子,不过,那也只是刹瞬间的事:那时,她己出刀,而他已以跌避之势同时还手,暗器正越指而出——这时,他才惊觉这人也是刚从后门抢了进来的,也暮然从香气分辨出她是个女子,才发现她们娜的身材印证了这个疑点,更以她那出刀后一声清叱:“你是王飞!?”
他才完全肯定:对方是个女子!
而且还有可能是一个以为他才是“王飞”的女子!
可是,他又该怎么办?
他已一头撞入她的双峰中,而且暗器也已经出手了!
无情的暗器一出手,对方的生死,只怕连他也控制不了。
第二章我是王飞?
幸好,就在出手的那一刹,无情鼻触香气,身贴柔软的躯体,脸埋于秀峰之间,还及时省悟,他的出手,已收不回来,但还是来得及指尖弹了弹。
暗器已射了出去:
那是一枚银针、一支飞缥。
都很孝巧。
暗器虽已出手,但无情还及时在两枚晴器的尾端弹了弹、触了一伯。
——要是没有无情“及时”手指挥弹,那女子对这两枚暗器到底避不避得过去?以刀封架还来不来得及?谁也不知。
而今,还好的是,毕竟,一枚暗器给避过了,一支暗器也给砸飞了,不过,无情却倒伏在那女子的胸前;拥个水泄不通,真是温香玉较,艳福无边。
“哎呀,哎呀厂那女子叫了起来,听她的叫声,几乎也是哭出来了:“哎呀哎呀哎呀——你这人怎么…怎么这样子!?”
她一面跺着脚,一面咬着红唇,死死把他推开。
这时候,她仿佛已忘了打斗,也忘了刚才还持刀子杀人的事,一直在顿足骂着:“你这人……无赖!你卑鄙!无耻!你下流,贱格!”
她的脸红透了。
无情也是。
无情好不容易扶着门站住了——他凭了莫大的毅力,使双脚全废逐渐变成勉强行走,但要像常人一般灵便,则还有段漫长的路——这就是他人不解他为何连行动也如此困难,但在万一遇事时却可施展轻功的主因。
这原理只有诸葛和无情知道。
他自尊心很强。
他很少捱骂。
——是因为他很少做惹人合的事,喜欢他的人自然不会骂他,不喜欢他的人也不敢骂这个冷脸无情的人。
可是他今天给人骂了。
骂他的居然是个女孩子。
一个美得令他的心口一痛的女子:
就算在这样荒凉的荒山上,如此破阳客栈里,还有这般惊险的情形下,一瞥间,这女子仍出落得如此娇憨,容态之殊丽,颜色之夭姣,婀娜秀洁,无动不美,竟是无情所见女子之中无有出其右者。
而且,她发舍似乎还贴着两只小黄蝶。
无情一时都不知如何辩说是好。
他情知是唐突佳人,但却决非存心轻保
——刚才那一刀,他也的确避得好险!
不过,给这女子一连串喷了个狗皿淋头,他也有点啼笑皆非,但自己确实把整张脸都挨在人家胸脯上,而那种好受的感觉迄今仍未消褪,洋洋舒泰极了。
他只好说,“对不起……”
那女子显然也很心细,马上就发现了他须倚门而立,瞪了瞪杏目,翘一翘艳唇,叉了叉小蛮腰——奇怪的是:这三个动作,要别的女子做出未,多是很难看。粗鲁、甚至像母夜叉一样,但在她随意流露之际,却似苍苔履迹。倚横待目。斜抱云和、歌余舞倦之际,还附加秋波一转,微愁暨于眉目之间,说:“你的脚……”无情道:“我的脚不好。”
那女子道:“你是个跛子?”
说来,无情是首次听到一个女子在见面后第一句话说直问他的脚,第二旬话就说他是跛脚,既不避讳,也全不顾忌。
——而且还笑,居然还笑!虽然不是讪笑,但却还是要笑便笑,全无顾碍。
无情心中难受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问:“你是王飞?”
那女子怔了一怔,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秀匀的鼻子:“我是王飞?”
这虽是荒山野店,里面又破又旧又凌乱,简直污垢处处、灰尘满地,但烛光。火把,到处燃亮,光线倒是很丰足。
无情再看了看这女子傻呼呼的聪明样子,终于。难得、罕有地主动放弃了:“如果你不是王飞——那你是谁?”
没想到,那女子却倒问起他来:“如果我不是玉飞——你是不是王飞?”
“我是王飞?”这次到无情发怔:“我像王飞?”
“鬼才知道王飞长什么个样儿!”那女子对他还是很戒备,但看了看他的脚,又喜孜孜的笑了起来:“你是个坏蛋——”无情最不喜欢人家看他的脚。
但这女子们老是看他的脚。
——要不是她是个女子,无情早就……
——若不是刚才自己一头撞到人家的乳房上,他早便……——如果不是……如不是什么,无情一时还没具体的弄清楚,已见那女子微微俯着腰肢,柔和的贴近他,以致她身上的香气,他都可以清晰的闻到,而难免生起一阵心篮摇动。
他现在才看清楚,在她身后的小黄蝶,真翩翩的飞着,忽高忽低,是话的。
那女子说。
“但我知道你不是王飞。”
她还故作神秘兮兮的笑着问:“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无情苦笑。
摇头。
他觉得他打从一开始见到她,一切便错了。
错得离谱。
——错在他不该误以为她是王飞。更不该一脸跟她的酥胸埋个满怀。
而今“大错”已成。
居然轮到她怀疑他是“王飞”了!
这还不打紧,她还是老是看他的脚,看过了之后,居然还用一种“大姐姐”的口吻跟他说话,要换了别人,他可真要翻面了。
她却偏略弯了腰,满目都是迷笑,逗他问:“你生气了?是不是?”她发誊旁的小黄蝶,似乎也随着低飞了些。
这女子并不算太高挑,但因无情足不能久立,也不能立得太挺直,而致站立的时候,比常人矮了一截,这对无情而言,绝对是一件无趣而无奈的事。
这女子居然还哈着腰,“迁就”着跟他说话,简直像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然而刚才他的暗器若出手不留情,她还能那么托大——哼哼、嘿嘿,这样想的时候,无情却觉得自己很小器,也很阴险,心中反而掠过一阵愧意,不敢去直视那女子那双美丽的眼。
那双美丽的眼像一句话。
看到这双眼,还有那种落花人独立的笑,微雨燕双飞的风姿,无情本来要发作的生气,也生不了气,生不出气来。
“不要生气。也不能全怪你——”那女子安慰他道,“虽然是你先不对——对不对?”
像好言哄一个小孩。
更惨然的是:余大日、苏蔡哈尔鱼。风云一刀憧白可儿、阴阳白骨剑陈日月,阴山铁剑叶告、银河七夕剑何梵,乃至“慑青鬼”似的聂青,竟然全都来了。
全都看着他。
和她。
也都听着他和她的对话。
还望过来。望过去,很好奇,也很有点同情,甚至有的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
——这一向冷傲的大捕头也有“今日”,嘘!
第三章谁是王飞!
无情头痛。
——也的头很“灵”,当碰上劲敌或他应付不了(但为什么会应付不了呢?)的女孩子,他的头就会自然而然的痛了起来。
他的头痛跟孙青霞有点不一样。
——孙青霞是只要遇上美丽女子就会头痛。
他现在的头不打招呼的就痛了起来,痛得自暴自弃,也旁若无人,脾同一世,亦不可方物。
痛得他一时回答不了那女于的问话。
“你不必害臊,也不必难过——”那女于仍在慰勉他。
听她的口气,她是绝对坚信她的话能带结自卑、自怜。自伤、自形狠陋的无情许多信心、光明、爱心和新希望前途似的,她说,“你站不稳,所以才像只小狗般乱撞——我可以原谅你!”
──几乎要听到掌声了。
假如这里有“观众”的话。
所以那女子还志得意满的加了一句:“我决定宽恕你。”
无情苦笑道:“谢谢你的宽霜—可是我却不知道能不能原谅你?”
女子没听懂,娥眉一壹:“什么?”
无情只有说:“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女子的眼睛很大。很亮,大得亮碍足以容纳所有的目光和火光,然后又自其中融合交揉出一种极其柔和的眸光来。
──真像是一句话。
“你猜我是谁?”
女子笑,笑着收刀,就像她那把刀也像她的人一样,含情看刀,深情用刀,高情收刀,忘情舞刀——只不知无情的时候会不会又杀人一记绝情刀?
无情实在没时间也没心情去猜估:“希望你不会是王飞就好。”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心中忽然闪过了另一个名字。
──千万不是她才好!
是什么人居然在无情心目之中居然要比“飞月忘情”的杀手王飞还难应付?
“你以为我是王飞,哈!哈哈!哈哈哈厂那女子笑得直跌,笑得连那对小黄蝶也飞远了些,保持距离,以此保安全,通常,这种只属于男人的笑法(而且还是很奸雄的那种),而今这女子笑起来,却让入觉得很好玩的感觉:你会觉得她娇。她骄。她矫,她烧,但一点都不突几。难听,反而觉得她爽朗可人。“我一看你的脚,就知道。猜着你就是——盛崔余!”
──又是提他的脚!
这女子忒也真不识避忌。
真连三剑一刀憧也听不过耳。看不过眼了。
“你猜我是怎么知道你是盛崖余的?”那女子洋洋得意的漫声唤了起来:“大──师──哥──蔼—,我──是──听零零柒说的呀——”只要是男人,在场的,谁都听得心头一荡。
真是荡气回肠。
一切都明白了。
──呜哇,果然是她!
“你是习玫红?”无情心中怅然叫了一声:不是吧?
一时间,他自己也分析不清楚,到底是高兴还是难过?喜欢还是失望?著有所失还是如释重负?“习姑娘!?”
原来是习玫红!
──其实,不是她,还会有谁呢?
谁能够才出现一下子,已把无情搞得头晕脑涨,又把事情搞大搞砸,还几乎搞出人命来。
只她大小姐还浑然未觉。
沾沾自喜。
──还喜不自胜哩!
无情一听那女子提起“零零柒”,就知道眼前逃不了。
眼下换不掉──来人正是习玫红了!
因为“零零柒”正是四师弟冷血的原名:冷凌弃的谐音,与他相熟的人,有时以此呢称,戏唤。
──这女子真“名不虚传”。
情早前男扮女妆,好不容易才侦破了一连串的江湖上女名人奸杀案,遇上为调解”武林四大世家”互争相斗以致元气大伤的三师弟追命,便从他口中得知“四师弟的女友习姑娘是个什么样什么样”的“女中豪杰”了。
因为追命也剑及履及的“领教”过了。
无情未见过她,且因冷血为“武林世家”存亡之劫而耽搁下来,一时无法赴山西截击吴铁翼,但习玫红却早已出发,直奔疑神峰,是以追命自认“嚼舌”,对习玫红先行向大师兄天花乱坠的“形容”一番,以免无情一不小心“撞板”,而他自己,又得为西镇镇主蓝元山大闹“金印寺”事而频扑去了。
不过,讲到未了,追命也引述了他的“结论”:“我们都羡慕小师弟。”
“习姑娘其实是个好女子。”
“小师弟有了她,可以忘优,可以解愁,至少,可以忘怀当日小刀之痛了。”(冷血与凌小刀的那一段恋情,详见“四大名捕”故事之“少年冷血”系列。)无情听了,其实也很为小师弟高兴。
他只怕依他所悉的习姑娘性子,万一上得疑神峰来打大老虎,只怕要出乱子。
——由于她大小姐是四师弟的“心肝宝贝”,无情更怕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自己可绝对担待不了。
所以他觉得很负担。
追命就是知道大师兄性格偏激,因付出了真情而栽得惨烈,对美丽女于都免了疫,设下重重防卫,他可不想大水冲着了龙母庙,习玫红是自己人,万一在无情手下有个什么“冬瓜豆腐”.那么,对谁也不好过,只好事先“照会”。
无情赶上疑神峰,其实也是想在习玫红抵达以前先行解决吴铁翼、王飞。朱杀家、唐化这一干杀手,避免让习玫红涉险。
——女人,本来是不该涉江湖事的,更何况是漂亮的女人。
习玫红是小师弟也是鼎鼎大名冷血名捕的女友,大家嘴里不好说什么,但心里都分明:要保住她。
——可是习玫红又是个极度自信,每一弹指问都会生事的女子,偏生她又长得漂亮,世上哪有比保护一个又美丽又自以为是且又爱闹事的女子更费事的事?
无情发现她真的是习玫红的时候,就只有叹气。
他本来不喜欢方脸的女人。
可是而今月下一见伊人,原来方脸的女子也可以那么美的。——这几乎打碎捣破了他一向来的审美观,所造成的震撼力未必小于那险过剃头的一刀。
毕竟,那一刀是落空了。
但这眼前的美,却还是在的。
不但在的,而且还很美很美。
他心里的美,又添了一种;原来的不美,又删去了一样。
不过仔细看,她也不完全是方脸的,方的只是她的颧骨,很有在水一方的那种:‘方”,方舟聚处的味道,但下颔却还是尖的。香的,跟她的胸脯一样。
──但胸脯更柔更软……
像一个梦。
想到这里,无情就不许自己再想下去了,唐突佳人事小,亏欠师弟事大!
偏生脑里要想的事,你不能叫它不想它便马上不想——要可以。世上早已没有人自杀轻生了。
无情现在心乱得连她眼睛像一句话-----那是句什么话咋也想不起、记不得了。
但他的脸色还是很冷。
眼神还是很酷。
习玫红婉然展颜。花枝招展的笑说:“大师兄蔼—小红这厢有礼了!”
无情现在不止头痛。
他连头都大了。
三剑一刀憧看着她的笑,也痴痴的、怔怔的、呆呆的,好像要在这笑容里发掘出什么稀世奇珍来。
却没料到,这时候,居然有人喊了一声:“你们被捕了!”
声音很嫩。
但很勇。
“你们别装蒜了,”那人竭力大声、充威武、逞强斗勇的喊道。
我是‘天下第一捕快’。‘朝天大将军’、‘武林十八煞之首,‘江湖散发双绝峰’罗喝间厂那人抄出手铐、钡链,乓另乒冷。平零碰龙的,好不容易才凑齐了一副可以用的,双手捧得满满的,走到习玫红与无情之间:“我说哪,你们别吓愣了,我罗大侠哪,三向都是抗拒从严,坦白从宽,排除万难,屈打成招的——谁先告诉我:谁是王飞,我就考虑放他一马,只所他手手脚脚,咦,没脚的……就用耳朵补上……女的?就拔头发——”然后他才把思想整顿好,直嗓子喝问:“谁是王飞?”
然后用手指指向无情:
“你说!”
又指习玫红:
“你说!”
第四章谁都不是王飞
有什么事比遇上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人更头大?
有。
那就是遇上两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家伙。
无情叹气:“我知道你。”
罗喝问奇道:“你知道我什么?”
无情道,“你叫罗白乃。”
罗喝向怔了一怔:“你也知道我?”
然后又眉开眼笑,“我就那么出名?”
无情道:“我知道是因为你曾经给温柔女侠自劫法场时顺便把你也救了,王小石在逃亡的时候一时不察也把你带着走,你却因此成了名,人人都知道王小石逃亡的时候有个‘鸳鸯蝴蝶派’的罗白乃跟在身边。”
罗白乃顿觉脸上无光。
无情反问:“你几时搞上那么一大堆外号什么来的?”
罗白乃一双大眼睛眨了眨,怪不好意思的说:“那是江湖上的同道、武林中的朋友,硬要往我头上套的花名,盛事难却,又不想有所得罪,只好照单全收了。”
无情道,“你真谦虚。”
罗白乃突然记起:“吹!闲话少说──你到底是不是王飞!?”
习玫红忍不住插嘴:”你不知道他是谁,又如何当‘天下第一捕快’?”
罗白乃马上顿悟:“难道他是‘天下第二捕快’?”
习玫红摇摇首:“差一点。”
罗白乃本来想发火,一见习玫红美不胜收,他自己就心乱得不能收拾,再加上习玫红呵气若兰,他便觉得她的灿烂里有着他的寂寞。
他长得不高,可是,正好她也不算高挑,看到她柔柔的站着,他的肩仿佛己发出了邀她枕靠的传书。
他乐意猜估她所设的谜,于是异想天开:“他莫不是‘天下第一逃犯’!?”
“呵!我去你龟孙子!”习玫红笑骂道:“他是方今圣上御封浩告天下‘四大名捕’之首——盛崖余,也就是无情大捕头!你连他都不知道,你的‘天下第一捕快’打从哪儿闪出来的!?”
罗白乃这才弄清楚。
这才搞明白。
原来在他面前的就是:
——四大名捕的大师兄。
无情!
既是“天下四大名捕之首”,那么说,“天下第一捕快…之称号,无情也是当之无愧的。
可是他呢?
──他是谁封的?
罗白乃的脸色变了。
变得很快。
-----他的武功可能没那么快,他的招式也可能没那么快,但若论此际他应变之快,只怕在场的,谁也不如他。
“嘿,你是……是你!”罗臼乃马上热烈招呼,要不是无情容色冷峻,早拒之于七尺之外,他简直会作热烈拥抱,尽管如此,他仍殷勤的伸手哈腰,为无情身上的仆仆风尘勤快抹拭,笑逐颜开,极尽婢膝奴颜之态,“唆,我一早就知道是大捕头你!与众不同,不同凡响,你不是无情,谁是无情,无情果然是无情……”老鱼在旁听了,忍不住咕峨了一句:“真像!”
小余问:“像什么?”
老鱼说:“像古大侠说的话。”
在旁的何梵听不明白:“古大侠?”
“古欢古大侠。”老鱼答,“他是个在武林中很有地位的名宿,夸人的时候,喜用‘某某果然就是某某……’句,这变成他的招牌说法了。”
“他说他的。”何梵道:“我家公子可不喜欢。”
果然,无情无动于衷,只冷冷的问:“你的天下第一名捕,是谁封的?”
罗白乃用上唇压住了下唇,“我……是我自己封的。”
无情道:“哦?”
罗白乃突然感情冲动了起来,“我想当捕快,锄强扶弱,除暴安良,为天下苍生做些有意义的事……”他热情澎湃的说:“王小石感化了我,也感动了我,我要当个为万民百姓造福的执法差役!”
他热烈得几乎要去拉无情的手。
-----无情那白生生的、很秀气的。像女儿家的手!
无情却缩了手。
──他只有一双子,他可不想让人抓住他的手不放。
“你只是想当名捕吧?”
“这个……”罗白乃居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若行有余地,功大劳大,一旦出起名来也是没办法的事……嘻嘻,这个,我就却之不恭了。”
老鱼老声老气的说:“到底,你当捕头是为了求名吧?”
罗白乃涎着脸道:“可不是吗?这世间能人这么多,要出名可真不易!”
“要出名,也不难。真有才者,到底纸包不住火,布裹不住锥。”无情冷冷的加了一句:“你若真当捕快,真的要为百姓执法除害为快才好,应以大魄力绳豪猾、抚鳏寡。为地方做善事才行,不要残民以快才是!”
“是是是……”罗白乃一听,眼睛发亮,简直要感激流涕了:“听大捕头的意思是……有意栽培了?谢谢栽培。多谢栽培……扶植之恩,永世不忘……”“慢。”无情问,“你现在已真的当捕快了?在哪里挂班?
何处供职?职守为啥?”
“我我我……”罗白乃把胸膛一挺。他原是个眉清目秀。
人见人爱的小伙子,而今一旦庄重起来,也颇有几分英气、气概:“我就在永兴路貌州霹雳县金宝乡味螺镇当皂快后补。”
“什……么?”这回连无情一时也记不下来:“兢州路霹雳……那个金主……什么镇吓?”
罗白乃雄赳赳的道:“报告大铺头:是霹雳县金宝乡味螺镇……大爷!”
无情抬头问老鱼:“这是哪里?”
老鱼茫然,望向小余。
罗白乃忙补充道:“这地方虽然小,藉藉无名……但,却出过名人。”
小余问,“谁?”
罗白乃十分自豪:“是王小石。”
“哦。”无情嘴角这才似有了一点笑意——他一向很少笑,很冷,很酷,所以有了一点笑意的时候,最是好看。
“这下可好了,我们谁都不是王飞。”
其实大家大抵都知晓:四大名捕笑起来的时候,各有不同的风味。
无情平时很冷酷,其实眉头常蹩,有点郁郁。他少有大笑,就是嘴角稍牵出一点笑意,也像万里冰封一点春,足以令人怦然心动。
铁手为人较宽厚。温和。端正,有点严肃,能克己自律,责任感很重。他笑起来的时候,就像千年神木风吹叶动,自蕴一股勃勃生机,让人觉得开朗、有信心。且生无事不可解决之感。
追命年纪较大,饱历世故,较为沧桑。他总是个笑看风云的人物,一切都以游戏人间。
佰笑怒骂行天下,以棺皮笑脸、醉看世问去走江湖,他的笑就是他的狂歇,他的哭,也是他的苍凉与无奈。他的笑有一切江湖人的迷和悟。
冷血年青而激烈,遇强愈强,见敌杀敌,越战越勇,以恶斗恶,遇挫不折,遏悲不伤,其实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性情中人,平素杀气腾腾,虎虎来风,一旦笑起来,便真让人开心,如风吹花开,日出夜落,一个斗士因一个笑容而变成了一个孩子。
“我们谁都不是王飞。”习玫红问,“那么,谁才是王飞呢?”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然后聂青忽然青着脸向罗白乃问了一句:“你这小差役——、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罗白乃反问他,“你又是谁?”
聂青给他气得鼻子又绿了,习玫红却反问无情:“你怎么这时候才来?”
罗白乃忽然凑过去侧着脸仔细端详习玫红,道,“张开口。”
习玫红不解:“嗯?”
罗白乃又趋前一些:“打开嘴巴,让我看着你的舌根。”
习玫红大恼:“什么!”一巴掌就打了过去!
“啪!”的一声,罗白乃挨了一记耳光,抚着脸呆在那儿。
屋里最漂亮的一个女人间:“你们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老鱼则一句反弹了过去:“你们又是谁?为啥喊救命?”
习玫红懊恼未消,乾指向罗白乃:“你为何要看我的舌头!”
无情发现在场的人,每个人都有疑问,每个人都有来历,而且每个人都在疑神疑鬼,所以说:“我看,大家都得要先走进去。坐下来。喝杯茶。吃个包子,然后都要交换一下消息,交待一下大家来到这里的原因。”
然后他问:“好不好?”
——他很少问人“好不好”,但屋里的女性多,他总得要客气一下。
不料,第一个响应的就是罗白乃。
“好!好呀!好极了!”
他只差些没举脚赞成。
然后,他迅快打点,说直接点,就是只搬凳椅给无情坐;别人,他可不管。
他简直“取代”了三剑一刀憧的“职责”。
一刀三剑懂都盯着他。
可是他一点也感觉不到。
他可不在乎。
老鱼、小余也狠狠的盯着他。
他仍然笑嘻嘻的:
他对一个人能吸走十二只目光仿佛还感到很满意。
聂青也盯着人。
但不是向罗白乃。
而是向习玫红:
仿佛她是花。
——而他是蜜蜂。
好像她是肉。
──而他是苍蝇。
无情也在看人。
他不是盯着罗白乃,也不是留意习玫红。
他看的是客栈里的人:
这客栈很奇怪:破不为怪、细不为怪、烂下为怪、脏不为怪──怪的是这荒山野岭的驿栈里却有很多个女人。
——而且这些女人大都长得不俗!
第三部疑神疑鬼
第一章绮梦
女人。
“女人是累人。”老鱼对“女人”的高见是:“女人有时简直是泪人。”
“女人有时很害人;”小余比较不那么偏激,“女人对凡人而言会很烦人,但对不凡的人却十分可人。”
女人对罗白乃来说简直是迷人思物。
女人对三剑一刀憧是稀奇动物。
女人对聂青是一种让他脸色终于由青转红的奇迹。
女人对无情——至少这一刻的无情而言,除了头大和头痛,就是个谜。
──一个疑问和疑团所组成的“谜”。
谜都有谜底。
——谜底要解才能开。
那就像女人的衣服一样,要解它,除非能让她彻底瓦解,心甘情愿奉献,否则,女人心思。心事如谜,要解可真不易。
客栈里的人不多,但女人很多。
这荒山野店,何来这么多女人?
原因只有一个:
老板娘。
老板娘是孙绔梦。
──山东、神枪会。大口。食色孙家中的“一贯堂”总堂主孙三点的掌上明珠:孙绮梦。
凡她去到哪里,这几个女干部会忠心不贰的跟着她,这些人,有的是她的婢仆,有的是她的表亲,有的是她的手帕交,有的还是她一手养大的人。
对罗白乃而言,这几个女子在他心底里面的纪录是:李青青,大约二十多岁,是负责店里酒菜的伙计,很勤快的样子,很好看,但不漂亮。
——好看是看去很顺眼。
──不漂亮是不怎么美丽。
这是罗白乃的诠释。
言宁宁,也是大约二十来岁,是打扫客房的伙计,很无精打采的样子,漂亮,但不好看。
——漂亮,她的五官。轮廓都很迷人。
——可是就是她整天一副看人不顺眼的样子,使得别人也看她不顺眼。
这是罗白乃的看法。
张切切,不但名字要命,长相也要命,个头大、块头也大,手大,脚大,嗓子大,口气更大,嘴巴、屁股还有奶子,都要命的大!
罗白乃一见就怕了她。
——怕,是望之生畏,但仍不代表她难看。
她是厨子。
还有个账房。
总算有了个男人:
何文田。
没想到,到介绍的时候,孙绮梦就说:“她女扮男妆,其实,她也是个女的。”
——这真要命!
又是女的!
罗白乃一直认为:能扮男人的女人一定漂亮不到哪儿去,所以,传说中的花木兰,还有什么祝英台的,能混在男人堆里久历时日,居然还没给认得出来,就一定不会好看、漂亮,更甭说美艳、有女人味了。
同样,能男扮女妆的男人,也定必没男子气概,算不上个英雄角色。
——不过,何文田还算女扮男妆中很女性化也很好看的一个。
“怎么都是女的?”
在第一次“引介”的时候,罗白乃在介绍到第四个女子的时候,忍不住这样问了一句。
“她们都是我至亲。好友,全是可以信任的人。”孙绮梦当时的解释是:“在荒山绝谷做生意,我不请信任的人却请谁?”
“既然角来是女的,何必又要她扮男妆?”罗白乃以问代答:“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不是,何文田太小,只十五岁,我怕她给客人欺负,何况,账是不能乱的,一乱,生意就得垮了,我们是来做生意的,做生意就是为了赚钱,可不是吗?”孙绮梦振振有辞,“何况,自古以来,账房、掌柜的,很少会让女人来当,何况文田只是个少女!”
对对对,她说的总有道理。
罗白乃一向好辩,他连对佩服的人如玉小石、长辈师父兼监护人的班是之,他也一样好辩到底、照驳不误(详情后见“说英雄·淮是英雄”故事系列之第六部“朝天一棍”),但对孙崎梦,他还是自愿退让、忍让六分半,原因是:在“绩梦客栈”里唯一个又好看又顺眼又漂亮又迷人又教人心动更叫人心软甚至令人心热以及使人心邪的女人就是这个:──孙绮梦。
罗白乃甚至敢对天发誓:
就算他未曾见过她。但都肯定曾在他的梦中(当然是绮梦)见过她。
所以他们似曾相识。
──不,早已相熟了。
他们相逢在梦中:
梦里结缘。
──相见梦魂中。
“我们本来还有两个女子,是丹生的,可是——”说到这里,孙绮梦已不觉垂泪。
她本来率着一班人,好好的在这儿开客栈——这儿虽然荒凉,却也是一些江湖人。采药汉。采矿石匠。乃至远征军。山野人、奇侠异士的必经之地:这儿好像是一个文明、王土的分界线,再过去就是蛮荒地带,不是不见人迹,就是野蛮部落。不见天日的世界,当然,也有传闻那儿有神秘雨道,可以折回官道,直指京师。
因而。在这么个绝地里,大家都允许。希望。期待,建立一座驿站,可供他们歇息。驻脚。充饥。可以在此地养精蓄锐、交换情报。回一口气再走那茫茫的天涯路。迢迢的独行道。
是故,虽然荒僻了些,但“生意”居然也算不错。
更重要的是:此地是“重地”。
“重地”是因为:这儿曾经是“四分半坛”的地盘,但在,“四分半坛”遭受惊怖大将军攻袭(详见“少年冷血”故事系列)得无还手之力的时候,为了向“太平门”求和求援,只好将“绮梦客栈”疑神峰一带及其他四个地盘割让给“太平门”梁家。
后来,“四分半坛”重振声咸,也重振旗鼓,——收回送出去的地盘,只剩下了疑神峰这要塞,大家争持不休,以致大动干戈,长年磨战,结果是平分秋色,让“太平门”与“四分半坛”的人各管三年,轮流更替。
至于客栈老板,为了不影响生意,他们便找了一个“中立”的女子来充当:那当然就是孙绮梦。
那时候,孙崎梦是“四分半坛”五裂神君的心上人,所以对她很信任;但在三年期满之后,“四分半坛”的总坛主陈放心和陈安慰派了他最得力的也最年轻的“长老”独孤一味来统管“疑神峰”一路的事,结果,孙绮梦也为他动了心,独孤一味可自有他独到的一套,他既接收了“绮梦客栈”同时也“接收”了绮梦。
孙绮梦就是他的绮梦。
——可是这对五裂神君来说,不啻是一场噩梦!
第二章独孤一味不独沽一味
然而,孙绮梦对五裂神君却未能忘情。
五裂神君是个怪人,他的形容古怪,而且脾气暴躁,不解温柔。
可是他是真心对待绮梦,用心至深。
绮梦喜欢他,是因为觉得他才是男子汉。
独孤一味则完全不一样。
他细心、他温柔。他周到。他床上功夫还非常好。独孤一味在情场上有过许多女人,决非独沽一味,但他却会令她开心.使她觉得自己才是个真正的女人。
她喜欢他,是因为他体贴入微,是个好情人。
有些女人奇怪何以有些女人可以同时爱上几个男人──因为她们专心,所以她们不能。
可是男人能。
──那就像一壶酒可以分别斟满几个杯子一样,反之不然。
也许,绮梦就像那些不专一的男人一样,她也能。
——其实,男人能,女人为什么就不能?
要是女人也能,看男人自吃其果,如何忍受花心之苦。
五裂神君与独孤一味都很痛苦。
他们原是好友,也是死敌,各为其主,曾交过手,一齐对付“大将军”凌落石的时候,也曾联过手,是最佳拍档。
一刚一柔。一攻一守,相为配合,互为奥援,天衣无缝。屡建奇功——而今,却又为了一个女人,成了仇人。
但他们也都很爱慕。爱护绮梦。
没办法,他们只好苦等。
等三年。
——每三年,转换一次,换的不只是主权的交接,也是感情的更替。
他们对绮梦各不相让。
——若不是为了绮梦的劝阻,他们早已舍命也得把对方格毙当堂。
他们都要争。
——就跟他们的”背景”和“靠山”一样:只不过一个荒凉的、鸟不飞猪不肥狐狸狗不理的“疑神峰”和小校破破。残残、旧旧的“绣梦客栈”,这么一块“小地盘”,又何必要争?何苦要斗?
在听转述的时候,无情就忍不住要问。
回答是:
“这是兵家必争之地。”
“可是这儿只荒凉一片埃”
“藩兵、乡兵。乃至异人、奇士。以及逃犯、巨贾,往往经由此地远遁或折返,故尔地方虽僻,却是重镇。”
“那也不值得为这一点不实际的利益而开战。”
“不过,他们是为了面子。”
“面子?”
“因为他们双方都认为这原来是他们的地盘——即属他们所有,就算自己也不想要,却也不可让人霸占,传出去不好听。”
听到这一句,无情便不再问。
他明白了。
领悟了。
──这是“地盘”。
尽管这地盘是狗不叫鸡不生蛋鸟不飞猫不拉屎的小小地方,但就像是狼嘴里的一块肉似的,管它发霉发臭,它胀饱了啃不下去了,但它就是衔着,不留给其它同类。
因为它是狼。
──这叫“面子”。
面子很重要,重得可以为它生。为它死。为它要自己令别人不生不死,是为了其实与人元尤与现实脱节甚至与自己脸上那块皮也无直接关系的“面子”!
一提到“面子”,其它都得靠边站。
无情深诸人情世故。官场之道——武林之争,江湖之斗亦如是。
所以他便不再问。
因为已问到结果了。
这客栈里好像仍缺少了一个“人物”:
这当然便是应该作为这驿栈的老板——
独孤一味。
客栈里是有一个男人:
这男人很臃肿,很苍老,很颓顶,背很驼,全身都包裹着布,布很烂,脸上没包扎的地方,不是伤口,便是疗疮。
——难道他就是独孤一味?
当然不是。
“他是我的忠仆,他叫铁拔。”孙绮梦对他引介的时候,他仍躲在烛光照不着、目光照不到的阴影之中,猜唁的在那儿匿伏着,仿佛见不得光;也不想见人,“我三次出嫁,他都是跟着我。我来这儿开店,自然也带着他。”
很少人会像铁拔这样,像一只兽多于似一个人。
当然也很少人会像孙绮梦这样,在说自己“嫁过三次”的时候,会那么落落大方,甚至沾沾自喜,好像这是很值得炫耀的事似的。
所以,无情也不必客气,单刀直入的问她一些问题:“孤独老板在哪里?”
“他在三天前就离开了这里,”孙绮梦说的时候,表情有点凄然、恫然──许多男人都会为女人眼里的这点凄恫之色,而不惜恫悯然、凄凄然过一生,“他说他约了人,就在疑神峰上……可是,他走后的第一天晚上,就出了事。”
无情忽然想起了五裂神君:
------他也不是绕过了“绮梦客栈”,直上疑神峰去的吗?
只不过,与独孤一味登疑神,是距离了三天后的事了。
“什么事?”
“独孤在三天前,也就是十二的已时离开了店于,上了山,却一直没有回来。过了一天,大概是西未时分,就有人上了山,人了店,通知我,有个大煞星,就要来到这儿了,叫我们小心应付,要我们多加附备,更要我们一齐配合,打大老虎。”
“大煞星?”无情问,“谁?”
“吴铁翼。”
“通知你的人是谁?”
“他。”
孙绮梦一指。
她指着的当然就是:
罗白乃。
第三章酒缸中冒出来的朱杀家
以下的问题是老鱼和小余等人轮流问罗白乃的。
老鱼是一个资深的捕快。
他有很长的外号。
“铁马金戈夜渡关昨夜洞庭今朝汉口明日何处豪唱大江英雄病缠豪杰疾仇弯弓满月射天狼杀人不过头点地”。
其实,每一个字,每一句词,都有它的来历,例如:“铁马金戈”便是指他曾以一人之力,大战“铁马十四追凤骑士”及力战“金戈七妖”的英雄事迹,“夜渡关”,则是指他曾随诸葛小花夜渡关山夜袭“下三滥”高手“病英雄”何手讯的豪勇事迹,外号那么长;便是他过去的种种战绩,为人津津乐道。
余大目则没有绰号。
他好像没有什么彪炳的战绩。
或许他不好居功。也不爱自炫,以致别人多只知他眼睛很大,办事很细心、很得无情。
追命乃至诸葛先生重用之外,对他就二无所知了。
有者,也只知他开过一家“壹间书坊”,进一步的情况,便不得而知了。
他仿佛也没意思要人清楚他。
但他却很有意思要清楚别人。
尤其是他所思疑的人。
拿眼前而言,当然就是罗自乃:
“你是怎么样会知道‘打老虎’案件的?”
“这件事已经通大了,谁都知晓。朝廷为了表明有打大老虎。肃贪倡廉的决心,所以昭告天下,要铲除像吴铁翼这等贪官污吏,并要把跟吴知州有勾结的官员都根除——这件事大家奔走相告,或为之额手称庆,或即行计议划清界限,甚或惶惶然献金求情。逐永逃命,我们县里便有几人受到株连,怎会不知道?”
这回答合理。
“吴铁翼人山西取道疑神峰的事,是我们内部几个人的推算,外人并不知晓——你在小镇里当皂快,却是何以得悉的呢?”
这点最是可疑。
“我本来也一无所知。这种大案要是早文到我手上,早就破了,还用劳师动众?只是因为县里私酿卖酒者众,也不经场务课税有偷运私酒的,我们逮到一包大户,姓叶,名利阴,县太爷叫我们追查下去,才知晓他大本营在山西‘一路山,那儿,配了大量私酒,从不往酒务所缴税钱。知县丞便命我和一只场务詹迈牛及另一只税吏孙跑,到山西一路山查办此事。”
无情等人一听,便知这罗白乃在霹雳县味螺镇当差,必然甚不得志,连查税私酒的案子,也交结他远道查办,虽说私酿刑法可以论处极刑、死罪不等,但为这种案子山长水远侦办,只不过是要贪图一些岁课。枢酞,就得风尘仆仆,往来两地,可见在衙内必不受重用,才会任以这等杂差。
——可是,看来,他也一样津律乐道,得意洋洋。
小余:“你去查私酿追税——这跟吴铁翼有什么相关?”
罗白乃道:“本来没有相关。可是我们偷偷溜人叶利阴酝私酒的地窖,打开一罐酒要检验之际,却给吓了七大跳!”
──七大跳?
为何不是一大跳,而是“七”大跳?
大家都想听下去,所以也没功夫去理会他的数字。
“大罐子里跳出一团人广罗白乃绘影图声的说:“哗啦五声——酒罐里居然浮出了一轮人!”
——“哗啦”怎会出声?
——“人”怎么会用“一团”和“一轮”来计算?
——刚才,他已经用”一包”或“一只”人来作算了。
大家初以为是语误,现在看来,他是故意为之,非但不是失口,而是特色。
更令人讶异和不解的是。
酒缸里怎会浮现了个“人”来!?
那是什么人?
“那是什么人?”
“我初初也不知道。孙跑胆小,三见便远远跑开了。詹迈牛跑近去两看,却给那人一支手指插在他印堂里,”罗白乃比子划脚的道,“死了。”
“死了!?”老鱼很意外。
“死了。”罗白乃仍然很悲愤。
无情忽然问:“他是用手指?”
罗白乃道:“是。”
无情问:“只一只手指?”
罗白乃答,“是的。”
无情再问:“是哪一只手指。”
“左手,”罗白乃回答:“中指。”
他只要不提起数字,语言还不致那么混淆、混乱。
无情皱起了眉头,显得有点沉重。
“他的样子?”
“不知道。”
老鱼奇道:“你跟他面对面,你怎会看不见他的样子?
莫不是那时是在晚上,太暗看不见?”
罗白乃居然答:“非也。”
老鱼怒道:“若在白天,你怎会看不见?瞎了不成?”
小余提省道:“酿酒的地窖,纵在白日.也昏暗得很。”
罗白乃竟然说:“也不是。地害每三五尺即有一火炬,光亮得很。”
小余也没好气:“那怎会瞧不见?”
罗白乃道:“酒正发酵,那人自酒中日出,全身粘了一大堆渣滓,东一堆。西一滩,更可怖是脸上,一块块全烂了,连皮带肉掀冈,连上唇都掀翻往鼻端去了,舌根都是紫蓝色的:额上一颗大肿瘤,足有拳头那么大,还有三五蛆虫在那疮口里面翻来腾去,进进出出,好不怕人……”众人听了,都愣住了,独无情疾问:“舌根是蓝色还是紫色的?”
罗白乃似没料无情会追问这个,只聂青目中青光大敛。
反而流露出一种少见的心悦诚服之色。
罗白乃的回答却很肯定:“是蓝色,也是紫色的。”
众人本来对罗白乃这种:“一包人”、…一只人”、“吓了七跳”、“一支手指”等颠三倒四的话,正觉不耐、不信,但听无情这般认真的问了。才较认真的聆听。
无情再追问:“他有没有眼球?”
──有没有眼珠?
怎会有这种问题。
回答是:“有。”
无情眉头一皱。
他思考时候的神情很漂亮,但也很冷肃。
“不过,他的眼珠……”罗白乃补充:“却是白色的──白隘际的一层网,贴在他眼珠上似的。”
“那么,”无情一点也不讶异,反而以为能证实他的推论而高兴起来,“他的眼白反而是黑色的,是不是?”
“是灰色的……”罗白乃大为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聂青长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的问:“也就是说,从酒罐子里浮现的人,是舌根紫蓝色,脸部溃烂,毒启在额,且有蛆虫蠕动,而他眼白呈灰黑色,眼珠反而是白色的?”
“全中。”罗白乃更正道:“但眼珠是乳色的,像涂了层牛奶。”
聂青与无情对望一眼。
“除非是练过‘容光焕法’这等魔功的商人,不然的话……”“就是着了‘唐门’的‘眼中钉’之淬毒暗器!”
“他的舌根是紫蓝色的。”
“听说这是朱杀家的特征——也是唯一可以辨认他的方法。
两人很快的就达成了一致的看法。
其他的人听了,也大致从他们的话里整理出一些头绪:那在酒罐子里的人可能是朱杀家。
他中了毒,负了伤。
——伤他和毒他的人可能是蜀中唐门的高手!
更震讶的是罗白乃:“你们怎会知道他就是朱杀家?”
聂青沉住气问,“你认识朱杀家?”
罗白乃摇头:“不认识。”
聂青追击,“那你怎么知道他是朱杀家?”
罗白乃答,“他自己说的。”
的确是他自己说的。
那自酒罐里冒出来的烂脸人,一指戳死了詹迈牛。
——詹迈牛虽然只是个场务小吏,但在金宝乡一带也孔武有力,颇负盛名,外号人称“连根拔起”——、听说他醉后拔树,的确能把树连根拔起,但不饮酒的时候就似乎没有这个神力。
——不过,他拔的只是棵刚移植过去不久的小树,这点,只有三五人知晓,大家都知道他有心表演,也不好让他下不了台。
至于他得要在喝了酒之后才有这等”神功”,也许是因为没醉的时候,他也真不好意思顺神骗鬼的搞这一套掩眼手法之故吧!这样说来,他仿佛也有一点”良知”:却不料他现在连还手之力也没有,已给在酒罐里暮然冒出来的“怪人”一指戳死!
罗白乃此惊非同小可,马上备战。
但在酒罐子里的人却无意要打。
他上冒出来,就在剧烈喘息,戳死了后迈牛后,就更辛苦。
他的唇不往翻动,张大了嘴巴,蓝紫色的吊钟更为之一杨一抑——他好像已不能用鼻子呼吸。
他的脸好像正在熔解,至少,烂的地方一直在质烂,额上的毒瘤好像是蛆虫的大本营,那白色一截截恬不知耻的身子在蠕涌,罗白乃看了就一阵呕心。
他想吐。
却忽听那正在腐朽中的”怪人”艰辛的说:“快……快!”
──快什么?
“快上山西疑神峰……通知吴铁翼……我朱杀家……”——什么!?吴铁翼!?那不是朝廷要打的“大老虎”吗!?
——朱杀家!?那不是一直在保护吴铁翼的大杀手吗!?
这人居然是朱杀家!?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在这儿干什么?是他不小心愉喝酒掉进酒缸里去了?还是他在这里改行跟叶利阴酿酒营私?
他为何奄奄一息?怎么搞得个烂头溃面?
这一阵震讶与迷惑,使罗白乃忘了呕吐,只剩下了好奇与惶惑。
“你是朱……朱杀家!”
那人似艰辛极了,全身都在抖哆着,并用手出力的紧握住他自己的咽喉,发出一种格格的可怕声响来。
“通知——、朱刚……朱大人……我朱杀………有负重托……我不能护吴铁翼……上疑神峰了。.....”罗白乃听他这样说,更无置疑。
“吴铁翼……会上疑神峰么?”
这话一同,罗白乃几乎就此丢了性命。
第四章夜夜磨刀的女人
“怎么了?”
听罗白乃这样说,虽然明知他不会有什么事(至少,他仍活生生的站在这里),但大家还是为他捏了一把汗。
——盖因朱杀家这人的武功非同小可,而且,有关他的神秘传说委实大多大多了,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心狠手辣、行踪诡秘,喜怒无常的人,但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我差点送了命!”罗白乃犹有余悸的道,“我只闻到六股酒气袭来,罡风扑脸,不禁闭了闭眼——才那么一刹间。
他的手本来是掐在他自己咽喉上的,却已抓在我脖子上。”
无情叹息道:“你是不该闭眼的。”
罗白乃说:“可是我──”无情截道,“说下去。”
他也不是很严厉,但这么一说,罗白乃就不敢再辩驳下去了,只指了指他自己的脖子,果然。那儿有三点青紫色的痕印,状若木纹,陷入甚深,“他差些儿就要了我的命。”
聂青看了看,颔首对无情道:“是朱杀家的‘鬼神指’。”
无情也点了点头,眼里优虑之色更深了。
在那一刹问,罗白乃也原以为自己死定了。
他只觉呼吸困难,天昏地暗,金星乱冒,其中一两只金星,还化作了毗目肌齿的大猩猩,向他张口就噬。
但他并没有死。
掐住他咽喉的朱杀家,却在全身发颤,而且抖哆之剧烈,要比罗臼乃目睹詹迈牛醉后出尽牛力拔树时还要为甚,而且,他的眼睛更为浓浊,呼吸已急促得像一排闷声的湿水鞭炮。
“我本来该杀了你……”
罗白乃庆幸听到“本来”两个字,但他的颈给人捏着,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不能杀你……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别说一件事,这时候的罗白乃,一百件事也会答允不误。
但他却答应不出来。
他发不出声音。
他也不能点头。
他的脖子不能动。
幸好朱杀家也“当”他己答应了。
“你去山西,从老豆坑直登疑神峰,那儿有处绣梦谷,谷里有间绮梦客栈……截住吴大人……跟他说……我朱杀家有负重任……遭受唐化暗算……一定要告诉他……客栈里的宝藏不可以结破烂王夺去……他要杀人夺宝,是罪魁祸首…一定要会合王飞,只有‘飞月’能制唐化……叫‘太平门,的人念在‘东南王’帮他们……重振声威的份上……助吴大人过关……重重有赏……你替我转告此事,朱励也一定会结你……好处……”罗白乃一面听,一面点头。
听到后来,头点愈频。
他的脖子己可以动了。
原因很简单:
他的头既然可以动了,也就是说,朱杀家扼住他的咽喉力量渐校力量愈小,表明了朱杀家已是强弩之未。说到愈后来。
罗白乃愈是怕朱杀家会杀他,他的头点得愈起劲,朱杀家手上的力道愈是减弱。
罗白乃怕他反悔,点头不迭,为的是要表白:自己一定会替他办成所托的事。
他怕朱杀家果然改变主意,手上一用力──下就不堪设想了!
朱杀家最后狂吼着抛下了一句话:
“你去‘绮梦客栈’,会合王飞,保住铁翼,记得要找一个夜夜磨刀霍霍的女人,她才是──”说到这里他就死了。
幸好他死了。
死得及时。
不然,死的便是罗白乃了。
“死了!?”
听的人也都充满了惊疑与不信。
“是的。那奇毒攻心,朱杀家终无法熬得住,他终于飞身跃人酒缸里,”罗白乃犹有余悸、更有疑惧的记叙,“轰的半声,酒缸就爆炸了,整缸的酒,都变成血红色,淌了一地,好可怕哦……”无情听着,皱起了眉,那好看的笑意已不复见。
聂青沉吟道:“他如果是着了‘破烂王’唐化的暗算,中了他的。眼中钉’,那就既无破法,也元治法,只有先将自身穴道封闭,浸在未配成的酒缸里,暂时把毒力镇往——但也是能保住一时不死。”
老鱼道:“听来,是唐化与朱杀家闹内哄了。”
小余道:“‘蜀中唐门’虽与吴铁冥这大老虎是共谋,但彼此之间,尔虞我诈,且怨多于恩;朱杀家是‘东南王’朱励父子的近卫,朱家的人在这时候派出高手相助吴铁翼,也居心叵测。他们两股人马互斗,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一刀憧白可儿道:“这样看来,吴铁翼是真的会取道上疑神峰来了。”
四童一向配合元间,白可几先表了态,其他三憧也不用着。何梵道:如此推论,这‘绮梦客栈’确是本来吴铁翼带同朱杀家,跟唐化及王飞会合之处。”
阴阳白骨剑陈日月的兴趣倒在另一个要点上:“重要的是,吴铁翼那批不义之财,看来纵不是在‘绮梦客栈’里,也在疑神峰上。”
阴山铁剑叶告道:“最好吴铁翼、唐化。王飞、朱杀家全在互斗,斗死一个少一个,省事多了。”
聂青问:“你来疑神峰便只是为了要通知吴铁翼:朱杀家死于唐化之手?”
“是。”罗白乃回答有两个:“不是。”
聂青脸上一青:“到底是也不是?”
“既是,”罗白乃还是这样回答:“也不是。”
“怎地又是又不是?”聂青脸色已青得发寒,“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我来疑伸峰是要通知吴铁翼这件事——“我答应过朱杀家,答应过的话总要守诺。”
罗白乃理直气壮的道,“但我来‘绮梦客栈’便决不是只为了这件事——我只答应通风报讯,并没应承会帮他。吴铁翼是个大恶霸、大坏蛋,朝廷正要打大老虎,我也要抓他!”
老鱼却在旁冷冷加了一句:“抓到他,那也是大功一件了。”
罗白乃也直认不讳:“对呀。如果是我这着了他,那我可真的是‘天下第一捕快’了!
哇哈,那我可威风了……看我那师父还敢小觑我不!”
他一脸异想天开的样子。
无情忽尔道:“除了‘天下第一捕快’之外,‘朝天大将军’。‘武林十八煞之首’。
‘江湖散发双绝峰’等绰号也是你自己取的了?”
他不问案情,却问这个,人人都有点愕然。
罗白乃难得也有点赫然:“嘻嘻。”
无情道:“你几时成为大将军了?”
罗白乃充满自我期许的道:“那是迟早的事。”
无情道,“武林十八煞?谁是其他十七煞呀?”
罗白乃期艾了半晌,道:“还没凑够,只是一时兴起,随便起了个数字。不过,其中一煞是我师父班是之——他是敬陪未座。”
“对了,”无情似刚想起来似的,“你每次说话时候,所用的数目,或数字后的量伺,都有点问题:什么‘一回人’、“一件恶霸’、‘六股酒味’。‘轰的半声’,都下大对板——这是怎么回事啊?”
罗白乃有点尴尬的道:“我……我跟小石头逃亡的时候,受过了伤……”——受伤又怎么会使他数字混乱。量词混淆呢?
但罗白乃这样说了,无情也没就这点追问下去。(这段前因后果,请见“说英雄·谁是英雄”故事系列)他倒是问:“江湖散发双绝峰……第一‘峰’是‘捕神’刘独峰吗?第二峰……那大概就是你罢?”
罗白乃连忙澄清:“不,我是第一峰,刘捕神殿后。”
无情倒是一怔,隧后淡淡笑道:“你比我想像中更自大。”
罗白乃笑嘻嘻。
无情忽然正式提问:“你是几时才来到‘绮梦客栈’的?”
罗白乃也正式的回答:“前天傍晚。”
无情正色的问:“那你找到那夜夜磨刀的女人没有?”
“没有。”罗白乃也正色的答:“我只找到一个夜夜磨牙的女人。”
第五章磨刀霍霍的裸女
是的,夜夜磨牙的女子。
罗白乃是昨天人暮之际,才千辛万苦的爬上了疑神峰,千山万水的来到了这里。
他原已跟其师班是之有约,一齐来”老豆坑”这一带办这宗大案,打一只大老虎,好好干一番事业。
他总比他师父先到。
他远远看到破破烂烂的“绮梦客栈”,先是大失所望:一路上他都以为绮梦,绮梦,必然甚为绮丽,如梦似幻;没想到却是这样一间看来既不够遮风也不太挡雨的破旧客栈。
他死一步。活一步的到了客栈门口,那时,荒山冷月。
照得他心也有点慌惶,背后好像有什么事物一闪而过似的,他霍然返身,却只见将盈的皓月,有几抹暗影浮动,他忙三步并作一步,急急要去推开那扇客栈的门。
虽然才刚人暮,客栈的门却是闭掩着的,青白布的酒旗迎风猎猎飘飞,不知是豺狼还是野猿,惨昧数声,似远似近。
罗白乃只觉心头发毛,毛发寒,寒从脚败升,头皮也发了麻,于是步履愈急。
说实在的,他这个人,除了天下怕、地不怕之外,确是什么东西都怕。
他只想快些儿入屋。
——且不管那是什么屋子。
他本来想急急的去敲门,可是手举了起来,却敲不下去。
因为他听到让他牙为之酸的声响。
那是磨刀的声音。
他寻声望去,就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人。
──一个在地上蹲着的人。
这是个女人。
──个女人,半夜三更的,蹲在这荒岭寒山的野店前,在于什么?
罗白乃先是疑惑,但再看之下,却令他的心忽地一跳,“哗”地要叫,幸给他自己及时捂住了嘴巴,不让声音发出来。
磨刀罢了,女人而已。
何以他会那么惊?
为何他竟那么奇?
——是什么让他那么惊奇?
月尚未全圆。不过,在荒山野地,仍分外清明,特别的亮。
夜凉如水。
“绮梦客栈”的门前,真有一桶水。
水桶边蹲着一个女人。
女人的头发好长。
好黑。
而且很卷,很蓬松,仔一蓬黑色瀑布,不过,却似激流从狭隘的河谷,奔流到了断崖,但崖口面积突然扩大,宽且阔,它就从湍流这然分散或宽阔的薄瀑,倒泻下来。骤然看去,像一蓬大耻毛多于像一瀑乌发。
她在磨刀。
旁有白骨。
——那是一副骷髅骨骼,就摆在她身伴。
她是以刀磨在骷髅腿骨上,霍霍有声,耳为之刺,牙为之酸。
先映入罗白乃眼帘的,除了那一蓬阴毛般的卷卷曲曲的乌发之外,就是她那一身子的白!
雪也似的白。
苍白而柔美的肌肤。
她的手很细长,从手背到手腕至手臂;嘟皓皓的白,苍白如刀,苍寒如月。
罗白乃看到她的时候;是侧身的:所以使他最难忘的是她的大腿。
她的小腿细而白,大胭柔美而白,一切都白得那么匀,跟黑夜和黑发形成了怵目的对比:先映入眼里的是白雪雪的臂和腿,然后转为心里的冲击:难道这女于是没有穿衣服的!?
对。
这半夜披发磨刀的女子,竟是全裸的:通身上下,决无寸缕。
他甚至可以看到他笋型的乳恻。
——这女于居然是没有穿衣服的发现,只伯要比发现一个女子在荒山之夜里在一副白骨上磨刀更令他震惊。
不知怎的,他很想走上前去看清楚她的样貌。
所以他悄悄的走近去。
走前去。
他经过一半掩的窗子,正蹑手蹑足走到门前,门边便是那磨刀霍霍的女子。
她仍以侧面背向着他,他仿佛瞥见她背上隐约有些图形,而她那蓬黑发就像要掩藏着她嗣体上那妖艳的纹身。
纹身若隐若现,像冷月上的阴影。
罗白乃已愈迫愈近,眼看使可以看个清楚——他正准备骤然大喝一声,把那女子吓得五魄去了三魂半,那一定是件很要命很好玩的事了。
他正拟“呜哗”大叫一声。
那凹着的女子这尔停止了磨刀。
手还压着刀面。
刀还压在白骨上。
她仿佛也发觉有人迫近。
她似乎也正准备回过头来。
他们眼看就要面对面,看个清楚。
就在这时,这然,门“吱呀”霍地打了开来!
一人娇叱一声:
“何方妖孽,装鬼弄神,杀!”
罗白乃一转身,就惊了一个艳:
不是人。
而是枪。
枪也艳。
——枪尖很利、很尖!
──枪锋很亮、很闪!
──枪花很美、枪穗很红!
惊是罗白乃这刹间的状况。
艳是这一枪和使这一枪的人!
这一枪自幽暗的门内劈面刺来!
这一枪很突然。
这时候,罗白乃的心思,全放注在那蹲在门边磨刀的那女子身上。
这一枪突如其来。
如果不是刺出那一枪之前半瞬,那门“伊呀——”作响的话,罗乃白一定已埋在黄土红叶里当萝卜去了。
声一响,他就及时省觉。
他本来正蹑足蹑手,潜近裸女之后,而今,乍地遇袭,心中一慌,一步倒退,脚已踩人木桶里。
木桶有水。
半桶水。
他情急生智,顿时飞起一脚。
脚一起,木橘飞出,桶里的水也洒泼出来。
月色一映,水珠如晶石一般,妖艳而美,洒向来人!
木桶挡过一枪!
出手的人以为水是暗器,连忙挥枪自守。
本来要一起出击。狙袭的人,也纷纷在叱喝声中,退回店里。
只在这一刹瞬间,本来蹲在地上磨刀的女人,已然不见。
只剩下一些水渍。
她始终未回过身来。
第四部情人眼里出僵尸
第一章半桶水
只听里面的人仍叱问。“你是谁!?干嘛老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罗白乃看看门边,那女人已消失。
看看门内:有个很漂亮的女人,正拄着枪,向他叱骂。
他指着门前的水渍,还有剩下半桶的水,只分辨道:“这里……那女人……”又指着门内衣衫给水珠溅湿了几处的女人,苦着脸道,“你这女人……”话未说完,发现里面还有几个女人,正各自抄家伙汹汹的冲出来,看样子非要祈他一二十刀、戳他十六八剑不能甘心似的。
──怎么这荒山野栈,会有这么多的女人!?
这就是他的第一个“反应”。
不过,里边也有一个男人,是个硕大的汉子,怄楼着背。手上拿了把大石锤,望之生畏。
人都冲了出来。
包围了他。
月光下,这些女人大部长得不错(至少,在这一点上,这客栈的名字还是名副其实),但都不及第一个一照面就戳他一枪的好看,不过都凶神恶煞,杀气腾腾的盯死,死钉着他。
眼看就要动手。
罗白乃一时道不分明,急中生智,挥舞褡裢为武器,大叫道:“慢着——吴铁翼!”
“吴铁翼”三字一出,这些人全都怔住了,隔一会,还是原先的女人问:“你到底是谁?”
问的时候,明晃晃的枪尖还是指着他。
其实,他也只是冒险一试:
既然听说吴铁翼要来这儿与他的人手会合,那么,至少。这野店里,必有人知道这个名字,不管如何,是敌是友,先行叫破再说。
这下果然生效。
“我叫罗喝问!”
他马上扎马沉腰,前三后七,大马金刀,手拿字诀,天王托塔,严阵以待。更重要的是,他在情急中已解开了肩上的褡裢,左右张开,双手各持包袱,护住头,胸几处要害,直着嗓子喝问道:“我跟你们无怨无仇,今天才初到贵栈,未成入内,已成死敌——就算不是贵宾,也无须如比待客吧?——却是为何!?”
他见一旁的木桶底部已给戳穿了一个大洞,水正泅扫的漏泄出来,情知这些“女流之辈”不但十分妖异,也非同小可。不到他不心里畏怖,是以摆出架式,望能先抵慑往场面再说。
这些女子才不理他,只待一声令下,即行将打将杀。
那沉默的驼子还根本不待命令、已扛着大锤大步向他走近。
——糟了、糟了……
早知就不要来这种鬼地方!
忽然,只听那美丽得很高贵。漂亮得很大姐的绰枪女子喊道:“等一等。”
她看着罗白乃。
其中一个好看但不漂亮的年轻女子跺足道:“梦姐,一定是这鬼鬼祟祟的小色鬼闹的鬼,我们且把他宰了再说!”
──什么!?
“我大名鼎鼎的罗喝问用得着鬼鬼祟祟!?”罗白乃唬地吼了回去,然后跟绩梦又转了个软得麻绵绵的日气,“梦姐。
就只有你讲理,你要明察整断呀!天啊,天妒我才埃小人作怪啊──”“不。”跟眼她几个姐妹正要动手,那举止高贵得像公主嫔妃一般优雅的女子一扬手,制止了噪动:“你的褡裢是从哪里来的?”
——褡裢?
-----还以为她是看上了我英俊衡洒。仪表出众……原来!
──原来是贪图我财物。
唉。
“这是人送的。”
“是个出家人!?”
罗白乃心里想:莫非她认得这褡裢?
“是埃”罗白乃好奇心又油然而生:“你怎么知道的?”
这褡裢无甚稀奇,又旧又老,还有点破,罗白乃心里纳闷对方是怎么认出来的。
那女人细眉巧目。唇很薄,一仅都显示她的清贵啤俗,决非这荒山野地或一般乡镇的村女气质可比,但就这样随便叱问,一向喜欢搞和的罗白乃也不敢——据实端正作答。
但罗白乃问的,就不见得这位“梦姐”会回答了。
“是谁送给你的?”
“三姑。”罗白乃想到“三姑”和他的关系,有点忍俊不住:“三姑大师。”
其实,“三姑”原号“三枯”,是石烂海枯、油尽灯枯、人走心枯之谓,但罗白乃一向戏谚,将她改法号为“三姑”,是为讽刺她“见人跌跤而不抉,见恶人当道而不除,见人不悟而不点化,’的“姑念”、“姑息”,“姑妄”之意,外加他见“三姑大师”模样清美,称之为“姑”远比“枯”贴切,故尔故意蹑她易名改号,不意传开了;江湖上便多以“三姑’称之了。
——洛阳温晚也有个管家婆叫陈三姑的,为了这一点就恨绝了三姑大师,心里也讨厌罗白乃。
(有关罗白乃与三姑大师的故事,详见“说英雄”系列“朝天一棍”等篇。)他答的是“三姑”,但“姑”、“枯”音近。”梦姐”闰之,戒备才舒松了些:“你认识三枯大师?”那女子仍绰着枪,但在月下,她是腾下了冷俏的艳。清艳的冷,已没刚才那样的腾腾杀气了“再说一次,你的名字?”
罗白乃凯凯的道:“罗……罗喝问。”说时雄赳赳的把胸膛一挺,有耀武扬威——至少有意思要显示实力,挽回刚才狼狈惶体上了脸出了面的颜面。
女子也没什么,只脸色更冷了,一冷,就俏,一悄,便煞,一煞更靓。一靓,美死了,看得罗白乃心中一疼,一时竟张大了口,忘了语言。
“是不是那个叫罗什么奶的……?”
其中一个大块头得像一柄大斧头的女人,在旁提省道:“他既有三枯大师所赠的褡裢,我看就是他。”
“罗什么奶的……”这一句,无疑对罗白乃听来,很有“侮辱”的意思,于是他抗声道:“我真名是罗白乃!”
“吓?”那显然是当家的女子没听清楚:“…什么奶哇?”
“罗!白!乃!”罗白乃很感脸上无光,争持也撑红了脸道:“是‘笑做江湖倚天屠龙书剑侠客碧血大龙射雕英雄’罗──白──乃──是也!”
他正锤钳有力一字一字的说,“罗──是天罗地网、罗通扫北的罗,白是红尘白雪、白山黑水──”“是了,知道了,我听说过,你是那个跟王小石逃过亡的小家伙——”话未说完,那“梦姐”已不耐烦的接道:“罗当然是‘神剑’罗匠党的罗,白定然是白吃白穿白搭、黑狗偷食白狗当灾的白,奶自然就是奶妈奶娘去你奶奶的。
回去吃奶的奶。”
罗自乃一时为之怔住,好久才哺呐叱出几旬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的话:“哗……这么没教养……没文化……没想到……好眉好貌的!竟说出这等话,真……有失斯文……有辱斯文也……人不可貌相也!”
他最耿耿的还是要靠王小石出名,不然仿佛江湖上就没人记得他似的。
那“梦姐”也不理他满脸的表情,以及满眼的感情还有满脸的失望之情,只不耐烦的叱问:“你既跟三枯大师是相识的,为何又屡次装鬼扮神的搅扰我们!?”她一连串的逼问:“你跟吴铁翼又有什么关系!?
你和王飞是不是一路的!?你是不是五裂神君派来刺探情报的?独孤一味的行踪你可知晓!”
一时间,罗北乃也没把问题——弄清楚,更不知答哪一项是好,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好。
第二章荒山之夜
月影飞快,时暗时明,像给一只巨大的猿猴攫在手里,在苍穹云海对忽浮忽沉,乍隐乍现。
野狼在不远处曝叫。
飞云时而笼罩冷月,月光又时破云而出,以致这客栈前的种种处境,是一明一黯,一光一黑,诡橘恐怖,神秘莫测,又难分正邪,难辨是菲。这确是个荒山之夜。
甚至让人有这样一种错觉。
是月在啤,狼在凄厉和鸣。
这是个荒山之野。
——除了野狼呜咽之外,这山里远处,好像还有什么亘古以前的巨兽在幽幽的、隐隐的吼了一两声,但又似有似无,听不仔细。
——除了孤清的大半轮月亮在发放幽光之外,这山头迄地,好仔也有什么磷火似的东西,正在闪烁乍亮,但戌即又灭。
罗白乃的灵思也一闪而现,再闪即逝——根据朱杀家的透露,吴铁翼和玉飞会在此地会合。
——既然以前,吴铁翼必曾来过此地,与这客栈里的人,也一定是认识的,是以,她们一听刚才他叫出“吴铁翼”三个字,都先后住了手。
──问题是,她们跟吴铁翼是敌是友?刚才在门口磨刀的女人又是谁?朱杀家为何叫自己来这里得要先找到这个妖异的女子?这客店里的女人,似都曾遭受很大的困扰,极大的骚扰,以致她们相当惊恐。十分惶惑,才会以为自己是来滋事的人,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自己该说实话(来抓吴铁翼的)还是敷衍几句(若表明来意,可是客栈里的人一定会盘问他,还定必不惜一战),或是说假话讹骗混过去再说(例如随便说是路过的,或假装自己是慕“绮梦客栈”有绝色女子而来的,甚或就说自己是吴铁翼的人,特别前来帮他的)。
看来,至少吴铁翼跟眼前的女于是老相讽的分上,认是吴铁翼同伙,大概会安全多了,“赢面”也大些了。
他一时还真不敢说出三枯羹大师后来的情形,以免再触怒这些荒山野店的女子,也不想让她们失望难过。
但问题总是要回答的。
“我是‘朝天大将军’、‘武林十六煞之首脑’(这次少了一煞,数字多少,通常都是由原创者随缘即兴而增减的),‘江湖散发一孤峰’(同理稍减,如上)、‘天下第一捕快’(当然是第一,这数字错不得;改不得)公雳州金宝乡味螺镇神猜罗白乃-----”他大大声的说;不知怎的)叫向惯说假话的他这次居然没有说谎(外号不算),后来想来,也不是他幸运,更不是他及时明断,当然不是他老实之故,而是他看到漂亮的,自己心仪的女子,很难说谎,就连说句大话也说得狗都嗅得出来,五岁小童亦能分辨:“我是来缉捕吴铁翼的!”
他话一出,众皆一惊。
连月色也黯了一黯。
那一刻间,罗白乃真的不知生死,不知对错,更有点痛恨自己:为啥要说真话!
——就算他在此时讲骗话,谁也无法拆穿他,他又何必那么老实,自找麻烦!
却听“梦姐”叹了一口气,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罗白乃情知自己已押上宝了,这时候也没退路了,只有索性豁了出去,脸上七勇八敢(心里其实十五、十六)的大声道:“真的!”
“梦姐”始终有点疑惑:“那么,刚才你又在门外……?”
罗白乃见那贵气美女的枪尖已开始不向着他了,他嘴里可更响亮了:“我才刚来,就看到员栈大门前有人蹲着磨刀,我正要上前察看,你们使开门一枪刺过来了──”那女人一双媚丝细目意迷迷的眯眼看着他:“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说的话?”
“因为──”罗白乃也觉缺乏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只好双手轮流拍拍自己的胸膛(尽管他的胸膛也不怎么长肉):“就凭我——”他本来想说的大意是:“就凭我罗白乃一言九鼎有诺必然震天下名动八表……什么的,说什么当然负责到底”等话,却没料“梦姐”一见他双手往胸膛拢,也清晰的看到他手上拿的东西,再凶幽一叹,道。
“好,你既然手上有这对褡裢,就是三桔大师的朋友-----我就相信你吧。”
罗白乃一时不知如何分辨,心忖:反正,人人都是只知王小石。只为二姑大师而瞧得起我,那就是瞧不起人嘛——却见“梦姐”挟住了枪杆,间:“你是怎么知晓吴铁翼要来这里的?——如果你真的是来抓他的,那也好,我们总算又添增一个援手了。要不然,吴铁翼加上王飞又有朱杀家且有唐化,我们还真应付不来呢!”
罗白乃正要回答,忽听远处又传来那鬼哭神号的曝声,不禁试探的问:“那是猪叫?”
一个女人回答:“不是。”
罗白乃又问,“那是狗吠?”
另一个女人答:“也不是。”
罗白乃问:“想必是狼嚎了?”
还有一个大号的女人答:“更不是。”
罗白乃“那顶多是猿猴吧?总不会是羊眸哮哗叫,牛眸吟眸叫吧!”
剩下一个小号的女子答:“都不是。”
罗白乃不服:“那是什么?总不会是人叫吧!总不成月亮也会叫吧!”
“对了,是人,”这次到那暗影里的驼子嘶声症道:“是人,是死了的人在叫。”
“咕咕”罗白乃生硬的笑道,“你说笑,真好笑——死了的人也会笑!”
心中却在发毛。
“他是说真的。”“梦姐”又幽幽一叹,道:“是僵尸在笑,僵尸对着月亮在叫。”
“什……”罗白乃只觉一阵晕眩,他天不怕地不怕,之外其他都怕,特别是怕鬼,没想到,这荒山野岭,什么不好闹,却闹鬼!啊矗 ?
他顿时脸青口唇白。
他这样的脸色也有好处。
“梦姐”马上(请)他进客栈里去坐。
——这样总比再待一会恐怕要她们“扶”。“背”。“抬”他进内的好。
好多了。
第三章月光光,心慌慌
好多了。
——进入了“绮梦客栈”后的罗白乃,也有这样的感触。
早知道这儿闹鬼,他就不来了。
——就算是打锣敲鼓吹唢呐八人抬大轿十二人掌辔大舆,他也决不会来的。
他最怕的就是鬼。
他本来是不信有鬼的,但在小的时候,大人见他胡闹,总是拿鬼来吓唬他,一时也能镇压住他的顽皮。
待年纪稍长了些之后。他又不信有鬼了,还敢为了讨好村里一个美丽小女孩的欢心.他跟他的第一个情敌双方打赌到乱葬岗过一个晚上,看谁没种。
结果,他对手孬种,不敢去;他是去了,自个儿去,睡到半夜,有人推他起来,他惺忪翻了翻身,让“它”钻出来,然后才省觉,是地底里有“东西”多出来,猛睁开了眼.就看到地底里伸出了一只手。
他愣住了。
吓傻了。
然后。又在土里伸出了一个脑袋。
那脑袋伸了出来,脖子以下还埋在上里,本来是背向他的,忽地转了过来,然后,跟他一笑:后来怎的,罗白乃都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那“物”的眼好红,舌头很长,一笑,舌头就掉下来了,像一条鳗鱼,断落在地上还会蠕动,那乖乖的好家伙还要去捡,结果,连眼珠都掉落到地上去了。
这以后?提都不用提了。
罗白乃已脚底加油脚尖装弹簧,飞也似的没命也似的、溜了。
难道是梦。
结果,他也是“没种”过上一夜。
也不知他是不是跟鬼有缘,以致日后他时常见鬼,见个不停。
有次在乡野行脚,遇上了只鬼,披着蓬毛,脚不沾地,口里还衔了个哇哇大哭的婴孩。
——后来,才听得师父分析,这可能是个轻功极高的“拐子佬”,专门偷盗人家的小孩!
有次半夜到野地草丛里大解,解了一半,只觉下边凉嗖嗖的,好像有个风口,他往下一望,却见一张大口,两只比海碗还大的赤色巨目。他大吃非同小可之一惊,那“怪物”吱呀一声,便在草丛里一窜二跳的就不见了。
迄今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大概不是吃屎狗。便是吃屎鬼!
有时候,他也不是遇上鬼,而是遇上比见鬼还奇的事。
他有一次到了“一山石”一带办事,在一处野店里跟一个师弟两个师妹正在说得大花乱坠,口沫横飞之际,仰脖子灌了碗水,放下了碗,再要说下去的时候,却发现同座的人一个也不见。自己人在家乡“火炭亭”的一处地府阴公庙里跪拜着,事情发生得那么奇。那么诡橘,偏生是他也记得自己曾来过这座庙这样跪拜过,而跟师弟妹高谈阔论也明明是刚刚的事呀——以致他一时也弄浑了:究竟是哪一件事发生在先,哪一事发生于后,那一桩事儿是正在发生着?
这种怪力乱神的事,他遇上的还真不少。
有次他在跟王小石逃亡的过程中,在一个叫“水天围”的道观里过宿,到了半夜,烛火明晃,有三五个道骨仙风的长者来跟他聊天,罗白乃本就健谈,能言善道,于是对方殷勤劝菜下酒。他也谈个不亦乐乎。忽听三姑大师唤他,跟他说,“你在跟谁说话?…罗白乃四周一看,人。都不见了。
──刚才明明还围在这里的!
如果是梦,怎么地上真有酒菜,还有筷子杯碗数副。
三枯听了,只微微笑着一指。
她指墙。
墙破旧。
墙上有几幅旧画,画中有几个人,有男有女,恰是刚才曾跟罗白乃言笑甚晏的老者。
只不过。这些幅像里的人。有的死了三四年,有的已死了两三百年!
那一次,罗白乃心底里认为:
是三姑大师及时出现救了他。
——因为他们正谈到羽化登仙极乐无穷的话题,那几位“仙人”刚好已有意要带他去“走一趟”呢!
还有一回,他遇上同门师弟“虎尾棍”孙看前,孙看前一直在笑,嘴巴愈来愈大,舌头愈来愈长,也愈来愈红,眼看红得要溢出血水来了,他们俩谈了老半天,谈了许多他们“鸳鸯蝴蝶派”的大计,眼看要日落了,孙看前这才告辞。
依依不舍,匆匆而去。
晚上,他遇上师父班师和另一个师弟“冲锋枪”余顾后,谈起来方才知道,孙看前在两天前跟“飞斧一族”遭遇战时已然惨死了。
──那么,他遇上的,莫非是……
不堪设想。
──也着实不堪细想。
最好不要去想。
幸好,罗白乃虽然是怕鬼的胆小鬼,但他毕竟有个好处,——对他自己而言,还是个大好处,那就是,“说不想便不相”。
没有思想的人是不会害怕的。
正如牦牛不会怕鬼一样。
但真正有思想的人也不见得会害怕。
因为遇上问题与恐惧,他们会去面对它。而不是怕。
可是,对罗白乃而言,接下来发生不可思议的事,使他比任何一次都更惊怖心慌。
月亮很亮。──却不知怎的,心里总是很有点慌惶。
看得出来,不只是他慌,就连一直在客栈内的一众“女英雄",都在荒荒的月色下,心中也都慌慌惶惶一入屋,一坐下,罗白乃发现众人刀兵未收,“梦姐”已单枪直人的问:“你是怎么会来这儿的?”
——看来。她习惯问人,很少人敢询问她。
她显然是这儿的“大姐”。
她的父亲也是东北武林大豪中的领袖:一贯堂总堂主孙三点。
——他那一招凤凰三点头,和半式“三点尽露”,据说是枪中之神,尽得枪法神髓,无人能出其右,亦不及其左。
——而她,便是他的女儿。
而且她又长得很出色。
枪法也很好。
更且,很有领袖的能力。
——这儿又是她的地头。
何况,自己确是不速之客,何况她们的确似如惊弓之鸟,外面也不知到底是啥牛鬼蛇神,总之强敌寰伺。
所以,他也十分知机的,把来(此地)龙去(最歼是办好了案,抓了匪首)脉跟她们一五一十的说了个一清二楚。
这时候,他才知道她叫“绮梦”。
而她也把身边的人:张切切(大个儿),何文田(女扮男妆)、李菁菁(好看而不美),言宁宁(美得不顺眼),还有一个很小很巧很伶俐但只怕要比罗白乃还胆小(因为她一直吓得躲在有依靠的实物旁,不管那是一张桌子,还是一张椅子,甚至那只是一窝被子)的杜小月。
以及那躬背丑汉铁布衫。
──据说他姓铁,真的叫做“布衫”。
罗白乃听了,因为看见这巨汉一直在暗里狠毒的盯着他,而且,他手上的巨锤并未搁下,所以故作轻松打哈哈。
“你在家里是不是有十二位兄姊?”他满脸笑容的逗着说,“如果是,那外号不妨就叫‘太保’,你只要打横着走,就是‘十三太保横练’了嘛──”“十三太保横练”也是一种硬门功夫。据说练成足可刀枪不入,罗白乃故意拿这来开玩笑,却见那巨汉一点笑容也无,满脸斑烂,眼色更寒更歹,更恶更毒。
罗白乃打了一个寒噤,说不下去了、笑容就冻结在脸上。
却没料到那驼背巨汉沙嘎着声音道:“我的确有一个师兄,姓金,名字就叫做钟照──因为跟他开玩笑、闹着玩的人,都死了。四年前,我与他分别时,所知的已经死了两百八十一个。”
这之后,他就没说下去了。
罗白乃的玩笑也就没开下去了。
第四章椅梦
罗白乃因此才——得悉店里的女子(及一个驼子)。
他这才知道:
原来客栈里还有两个女子,都姓胡,一个叫胡骄,一个叫胡娇。
她们是对姐妹花。
另外还有一个叫梁恋萱的,外号“一支梅双快刀”的女但她们却并不在眼下跟前。
——提到她们的时候,店里的女人脸色、眼色都变了。
变得悲伤。震愤:也就是悲愤。
罗白乃便追问情由。
——这才给他追问出这绮梦客栈的噩梦来。
本来,孙崎梦守在“疑神峰”这一带,己有多年了。她原是权贵大族的千金小姐,她之所以愿意远道跑来山西野岭孤守绝地,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想脱离她父亲的控制。
——她总是觉得其父在山东“神枪会”里为巩固权力的所作所为,未免太甚,她看不下去,也不想招祸,更无力反对,于是便外调至这荒山野地来,看守和经营这所客栈。
不过,她身边的侍婢、l仆,仍是忠心耿耿。不离不弃的跟着她。
她来此的另一个原因是:独孤一味和五裂神君都是这“一路山”及“疑神峰”的“主人”,轮流更替,而他们两人,都跟她有过宿缘。
别人也许觉得奇怪,并向她非议,对她很鄙夷,她对这一切都无所谓:她在老家看尽老父三妻十六妾。依然在外狂嫖滥交,她觉得女儿身跟男子汉也无不同,高兴跟谁在一起便跟谁在一起,喜欢与谁好便与准好,没什么吃不吃亏、道不道德、避不避忌的。
反正,她敢作敢为。
这边睡驿站,有时,也会高朋满座,宾客如云,甚至,还会遇上一些奇怪的客人,包括了外族,例如苗人。藏人、回回。瑶子、乃至正与大宋为敌的辽人、金人。
他们来这里都经长途跋涉,且各怀鬼胎。各有任命,他们鬼鬼祟祟的聚在这儿,个中联系的也有不少是身份神秘的汉人宋民,甚至还有朝廷密使,化妆易容,前来密议——对这些事,绮梦都一概不理,假装不知,也决不插手去管,只心知肚明便好。
她日后自然明白了:
难怪这儿是所谓“兵家必争之地”,至少,“四分半坛”和“太平门”。“下三滥”。
“飞斧一族”各路的高手都曾为这荒僻之地的一爿小小客栈大动干戈,争持不休,大概也有它的价值和道理。
此外,她来此地当“老板”,(不是“娘”,独孤一味不能算是“老板”,只能算是这地头的“老大”——原来这块地是东北“神枪会”当年在重大战役后的回报,是她爹的“属地”,只不过,远在山西,荒凉之野;“大口食色”孙家的势力鞭长莫及,而此地也成下“鸡勋”:合之元味,弃之可惜!)还有一个“内因”,隐衷。
吴铁翼。
我坚决离家出走,独自来山西看这一爿孤零零的荒山客栈。爹以为不是‘太平门’独孤一味,便是‘四分半坛,五裂神君的勾引,他恨死他们了,只不过,因为山东‘神枪会’也面临大变,内斗剧烈,他一时不能抽身过来为所欲为,”绔梦说的狠详尽,分别在向罗白乃叙述时以及后来无情细询时,把这一点原委仔细补白:“其实,我出走不是受他们的诱惑,真来引我做这种事的,是吴铁翼。”
“吴铁翼在招兵买马,雄图大展之初,也来过‘一贯堂,-----但他和我爹都是紧抓权力不放的人,所以合作不成。”
“但他勾引了我。”
“我以为他是真心的。”
“乌鸡白凤丸!他奶奶的!我罗白乃——那老王八,”罗白乃听得怒火中烧,一向惯用骂人的口头禅也纷纷自动出笼了,“敢勾……引诱你!?”
“他?”绮梦耸了耸肩,撇了撇唇,表示不在乎。“这老僵尸!”
但罗白乃在乎:
因为她做这种轻蔑的动作时依然很好看:那是一种罗白乃出身与遭遇上难以逢着。未曾比肩的贵气优雅的清美。
“没有什么事是吴铁翼不敢做的。”绮梦道,“但也没有什么事他是会负责到底的。”
“那王八蛋年纪那么老了你还……”下面的话,罗白乃几乎是“吞”回去的——吞得那么狼狈,以致他几乎在即场放了一个响屁。他本来真要把一句“情人眼里出僵尸”骂出口了,而今听绮梦先自嘲了,他才住了嘴。
“他是老了才有那种魅力——你们小伙子所没有的味道。”绮梦居然毫不羞愧,蔑蔑唇又淡淡的说:“你知道他要贪掠那么多钱干什么?”
“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绮梦的语音里这才有一点尤怨之意,真是怨得令罗白乃荡气回肠。热血贡腾,已不得力她挣回一个面子,而下借牺牲,“我只知道他其中一个原故。是为了要供他养很多很多很多的……女人,让她们满足,让她们快乐,让她们任他淫辱,也让她们在事后不再骚扰他,因为他要干他的大事。好事。”
她俏眼膝膝,神态依然轻蔑,但轻得清,蔑得美,轻蔑在她而言也成了一种雅致,“我以为他总算有一个好处,这个人无所不为,也不择手段,但却就是不杀女子,不伤害跟他有过情缘的女子。”
罗白乃当时听了就心头火起:说什么好处!身为朝廷命官,到处勾引良家妇女,只不杀人灭口(但在江湖上却做尽灭族掠财的事),这就算是“好德性”!
只不过,在绮梦说话的时候,他总叫是听话——至少,想把话听下去。
“我是在出走之后,才知道他的为人,但我已离家了。
难道往回走么!”绮梦半尤半怨半无情的道,“起先他跟手下大将登此绝岭,来此荒山,我初以为他是专诚来找我的,心甚窃喜,结果,发现他来此地主要是为了与一些外族异士密议大事,贪图我念旧情,可信赖,能遮天瞒日行方便。——其实,他才不会千山万水来这里探我!”
“可恶!”罗白乃悻悻然的说:“这种人要是给我见着了,我一定揍他!”
他原本安坐山藤编织的椅子上,说着时真个气愤得站起来,握着拳头,事实上,他脑海里仿佛也真见到自己武功盖世,为美人打抱不平,狂揍老淫虫,大奸官吴铁翼的英勇情形(由于他没见过吴铁翼,只好先把龙八的尊容搬出来充当一番再谈),绮梦姑娘因感谢他奋勇过来,相偎相委……如此情状,——映现脑中眼前。
他正陶陶然之际,忽听那大手大脚的女人张切切沉声叱了一声:“坐回去你的椅子上!”
他恼恨这肥大女人打断他的遇想苟恩:“你那么粗鲁干啥!?我又役犯着你!”
张切切嘿声冷笑:”你突地站起来又是干嘛!小姐赐你座你便坐,你少来耍花样!谁知道你会不会淬然出手——你不要我来叱喝你,待会儿铁布衫一锤砸下来,粉身碎骨的是你,我可不管!”
罗白乃回头看看那持锤巨汉。
那驼子(虽然怄楼着背,但仍比人高出一大半)正在阴影里对他鳅齿,不知是笑,还是示威。
罗白乃连忙道:“好,好,好男不与女斗,我坐,我坐就是!”
且听绮梦笑说:“他每次来,身边均高手如云,有时是唐失惊,有时是唐铁萧,更有时是唐天海,不管赵燕侠,庄怀飞、萧亮、王飞还是朱杀家,有哪个好对付了?有哪位你能对付的?”
罗白乃虽然已坐回椅上——这儿只有三张藤编的椅子。
其他都是木凳子,可见绩梦对他已经算是很“札待”了——但闻言还是忍不住道:“他得罪姑娘你,就是该打,我打不过他,还是得打——他现在己是落水狗,今非昔比,座下大将,非死即叛,我平时斗不过他,但要打落水狗,却是我罗白乃专长,仍有余力、游刃有余之事也!”
女扮男妆的何文田,虽然人长得小个子儿,但说话倒相当尖锋利辣:“你这种人,只会打落水狗,欺负失意人,算什么英雄。”
绮梦忽道:“世人打落水狗,多不肯直认,老要充自己是行侠仗义。打抱不平似的大侠,为国锄好、为民除害,则实只于诬陷暗算。欺弱凌小的事——他居然肯说明了,也算坦白。”
她在对着罗白乃遥遥懒洋洋的坐着,罗白乃听她这样说,愈发感激起她来,却见椅上的她,刚才结自己泼湿的衣衫未干,其身段之曼之妙之美之好,玲玫浮凸得连他眼睛都几乎玲玲球戏的浮突了出来了,一时间,只觉那对面椅上坐着的,就是他多年来的梦。
“咱们也一样要对付吴铁翼,此时此际,也不过同是打落水狗而已——哪有咱们打得,他不能打的事?”绮梦慢慢的道:“只不过,不管他是落水狗,还是没牙老虎,烂船且有三斤钉,这虎威大人还是极不好对付、收拾的。光是他还在身边的高手唐化,朱杀家及王飞,己是万人莫敌。无以取胜的好手了!”
罗白乃忍不住问:“你……你刚才又说跟他……为何又与吴铁翼为敌?”
其实,他一早已“原谅”绮梦了——且不管她有几个“丈夫”,‘情夫”、乃至“姘夫”、——他都已不计过去,只想好好“对待”她,他现在提问,不是因为好奇,而是想听绮梦把话说下去。
最好,只对着他,只他一人,一生一世的说下去、生生世世的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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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倚梦
月色也是可以听的。
月在门外。
天边。
可是那种透心的冷,好像从亘古一路冷了过来,没有下雪,却有雪意,比雪还冷,像冰的寒。
绮梦这时一点也不绮梦。
她的脸色如月,月色如刀,冷。
语音如月,听月闻雪。
“我要杀他,”她说,“因为他做了两件极不该做的事。”
罗白乃问:“什么事?”
他也感觉到眼前这梦,似不怎么绮了,反而愈渐冷了。
不过,抱着一个冷却的梦,总好过连梦都没有了。
只是,梦好像不是他的。
至少,梦也不是抱在他手里。
怀冰抱雪,到头来只落一场空,只又湿又冷。
──这些,他仿佛都没有去想。
反正他活得快活的方式是:不去想不快活的事,也不去做令他自己不快活的事。
绮梦寒着脸道:“一,他什么都可以做,不该当卖国贼!”
罗白乃吃了一惊,“他……叛国!?”
绮梦寒的语调:“原来他来这里,就是跟辽人和金人联络,讨价还价,打算在朝廷出军远征、兵力空虚之时,与朝中奸臣串连,一并谋反。
罗白乃惊愕莫已。
——这可是怒犯天条、枭首灭族的大罪!
他要来抓“大老虎”的时候,还不知晓这“老虎”竟“大”到这般“大”!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这种诛九族、永不得翻身之罪,还是……不要乱说的好……”那个小辣椒何文田又来损他:“你那么胆小,怎能成大事?看来,这只算是耗子拿狗,自身难保,还管闲事!”
绮梦却道:“确是无误。他们忘了独孤一味的听觉甚好,他外号便叫‘白蛹幅’。”
“对,蝙蝠视力不好,”罗白乃道:“但却飞得快,从不失误,必有过人之能。吴铁翼行事一向小心.怎么如此大意?”
绮梦道:“那一次,吴铁翼来,身边是朱杀家,会合了唐化,独孤一昧刚要出门去,他们见他走了,便放心到楼上六号客房商议。”
罗白乃,“可是独孤一味没走?”
绮梦道:“他是折回来了。”
罗白乃:“为什么好端端又跑回来了?”
梦:“因为‘太平门’正好派了‘飞天老鼠’粱双禄过来,要独孤一味这次站硬着干,不让‘四分半坛’夺回‘疑神峰’的地盘。两人路上遇着了,一道回来。”
罗:“听说‘飞天老鼠’的轻功也很好?”
梦:“他听觉也极好。”
罗:“他们每次来都上房去的吗?”
“咦?”那小辣椒何文田似对他刮目相看,“果然是当过捕快,问起来有纹有路!”
罗白乃忽然很感激这小辣椒何文田:刚才她一再出言挤兑自己,想来也只是“护主”心切吧?毕竟,还是识货的人。月色下着去,这女子也娇艳得像一把淬而的匕首,美得有点呛,娇小得很辣,难怪她要女扮男妆了:一旦回复女儿装,一定夺目抢眼罢!
他居然在此时神游太虚,还想到:
她穿亮红色的衣服一定很好看的了。
这次是好看而不算太美的李青菩代答:“他们每次来,除了用膳,都会上楼去,六号店总是他们的。他们一进去。
会合了王飞,就开会密议。”
罗白乃奇道:“六号房里住着个杀手王飞么?他在那儿长期候教么?”
“那间六号房的确给王飞长期包下来了,账也一早就结清了,但我们谁也没真正见过他。”
这一回是轮廓五官都很美但态度。举止让人看得不甚悦目的言宁宁道:“吴铁翼每次来,都先上六号房,而王飞也总是会在房里出现。”
罗白乃问:“你有在他们会议时进去过吗?”
言宁宁道:“他们才不让进。”
罗白乃即行反洁:“那你怎么知道‘飞月’王飞就在里边?”
“他们自己说的。”李青青道,“有时送酒菜上去,总是多一双筷著。我们也见过他在房里。有时是一个人,有时是跟吴铁翼一道聚首——但总是无法看清楚他的样子……大家都觉得他是有意避开。”
言宁宁附加了一句:“他避得很成功。”
“他杀人越货,己够可恨,但还要卖国求荣,这就不可饶耍”绮梦眸里泛出了怨意恨色:“他最不该的是,在上回离开这儿之前,犯下了一大劣行。”
“什么恶行?”
“他奸污了社小月!”杜小月就是那一直躲在黯处怯生生的女子,“我们本来还有一个管房收拾、清洁的女子,叫梁恋追。喝破了这丑事,吴饿翼就把梁恋萱也一并奸杀了,同时也对杜小月下了重手,直伤了她,她滚下了山崖,结果遇上了‘飞天老鼠’梁双禄,把她救回来了……她没死,但已弄成了这个样子,我们才知道吴铁翼做了这等事!”
罗白乃也义愤填膺。
他看到绮梦梦碎的样子,他也感觉到心碎。
“我以前曾经以为吴铁翼是个稳重”、成熟、有魁力的男子汉。大丈夫、而且很疼爱我,现在……”绮梦的神色又恢复了她那带点清渺和轻蔑的态度:“我以前喜欢他的时候,切切丫宁宁、育青。文田。恋萱。小月她们都劝过我:吴铁翼这人信不过。当时,我是情人眼里出英豪,而今,才知道他是个朋种。孬种,谈不上人,只是具倒过来吃人害人的僵尸!”
“好!老僵尸!乌鸡自凤丸的!”罗白乃又要跳起来,破口大骂道:“我一定要拿下这狗贼替你出这口气!”
忽又想到:“你们上次见他们会聚;是在什么时候?”
切切回答:“一个月前,中秋前后。”
罗白乃沉吟道:“那差不多是在他案发前后的裆子事吧?”
宁宁道:“吴铁翼大概也知不妙,正受到四大名捕追查的步步逼进,——揭发他的党羽和阴谋,是以,他正与身边亲密战友,以及最后亲信密谋逃亡或反击大计,所以,夜上疑神峰。聚合了好几个人,不知要搞什么鬼。”
罗白乃抓住一个要点:
“你们怎么知道他们还会来?”
“那是‘白蝙蝠’和‘飞天老鼠’在那一回他们会聚时听到的。”这次由绮梦回答,可见分量,“吴铁翼曾说了一句:好,那我们就在猿猴月下见!”
“猿猴月?”
罗白乃大惑不解。
“这是这一带乡民说的话。”绮梦道:“八月十五是中秋月,再一次月圆,在这里云飞风卷,却是月亮清明,所以常有云遮月蔽,一明一灭之象,且这时候山上多人猿吼月。僵尸嘶月,故素称为‘猿猴月’——这风俗称谓在地理志可以查得,流传已久。”
听“僵尸”,罗白乃心里就毛了毛,也算了算,道:“那就是这……两三天了!?”
“便是。”
“所以你们在这里等他来,便动手?”
“本来是的,”绮梦道:“可是,没想到,我们正准备淬起发难、杀他个措手不及之时,却发生了一连串的怪事……”绮梦衣衫上的水渍,已快蒸发晾干了。
这样欣赏一个美丽女子胸脯、腰际的水渍,以身美的弧度渐渐淡去,干掉,实在是件赏心悦目的事。
罗白乃巴不得是绮梦衣上的水渍,褪化为水气消失于夜空中,他也甘心。
他的心已不知不觉倚向绮梦。
绮梦是不可倚的。
梦是空。
色也是。
只山外野地,猿啼(还是僵尸!?)一声比一声凄怨,一次比一次凄厉,颇扫人兴。
而他,只想听绮梦说下去。
却没想到,听到后来,竟听出那么令人惊心荡魄。怪力乱神、魂飞神驰、诡异骇怖的情节来。
走龙蛇
第一章奇梦
一、陪她一段荒凉路
她们本来是磨拳擦掌。枕戈待旦。跃跃欲试。杀气腾腾的要打大老虎。
吴铁翼就是“大老虎”。
他的确是大老虎——他是朝廷命官,却暗中恩威并施,滥用职权,私下遍布小惠于黑白两道。绿林好汉,一面纠合指使一群武林中的亡命之徒为他打家劫舍。谋时夺命,乃至以武力窃取控制了江湖帮派世家的主事、主持人,为他效命,并且以掠劫得来的钱财和拉拢打杀中巩固的势力中增加助展他的权势及影响力;另一方面,他又私通外寇,跟金兵,辽人,都有秘密往来,一旦大局变异,大势不利时,他便可以马上通敌造反,对宋室反戈一击,来个里应外合,说不定,还可以讨得个一方尊主。屹立不倒。至高无尚的地位稳坐,供他一辈子呼风唤雨,作威作福,他这人,两面三刀,翻脸无情,心够狠,手够辣,行事够利落,抗的祸于也够大,大得连他自己终于也罩不住了,给四大名捕相逐彻底稽查,查得他落荒而逃——他不是大老虎,谁是!
孙绮梦和她那一千维护她的人,要打的就是这只“大老虎”!
她正等着他来“打”!
她本来也没打算对付他的。
她原本一早就知道他不是好人——她就是喜欢他够坏。
她原来也早就知道他够奸——奸,有时候也是一种魅力。
——只要他不要对她使奸、使诈。
可惜,他都犯上了。
她只好亲自出手对付他。
——首先,他不可以通敌卖国。
就算他出卖朋友。背叛上级,她也可以不管,但他如果把国家民族都断送蛮族手里,百姓惨受茶毒,神州乌烟瘴气;她可不能不管!
她虽然是个妇道人家,但对国家意识,民族大气,却是十分坚持。警觉的。
──另外,他不可以对不起她。
这一点,就绮梦而言,坦白说,还是要比第一项还重要些。
生灵涂炭她也许下一定能亲眼目睹,国家兴亡在那时代而言对一个小女子实在是干卿何事:但他可不能对不住她。
那是女人的大忌。
他犯了忌。
他不光是奸污了她的亲信杜小月。更意图杀她的手下梁恋渲,这还是发生在她发现了吴铁翼在外面风流快恬之后——他在江湖上、官场中到处留情,她是早有风闻的,但而今却是连她最憎恶的后娘白孤晶,他也与之有染,这可是此可忍孰不可忍也!
她是那么痛恨她的后娘夺去了她父亲对她娘的宠爱和她的慈爱,使她不管后娘对她如何虚情假意,她都在背后狠狠的呼她为:“自骨精厂而且,不惜找到一个不算十分充分的理由,离开东北,千里迢迢的来了山西,镇守这荒凉之地。避开了她心月中的“白骨精”!
他对她不诚!
他先对她不忠!
──所以她也要对他不义!
她要对付他!
她要“打老虎”!
──“老虎”就是“虎威通判”吴铁翼!
她要狠狠的打。
──不留手、不留情。不留余地!
因为她要报复!
她认为是他不爱她、不注重她,才会做出这等享来!
没有比这更大的侮辱了!
──他居然连自己的姊妹都侵占!
他还跟自己的后娘有一手!
她愤恨。
她要让他知道:受自己心爱的人出卖的滋味!
她的人缘一向好。
情缘也多,千丝万缕,关系复杂——自出江湖以来,但凡跟她有密切关系的,都对她很俯首从命、言听计从,她也很善于利用而且不伤害这些关系。
世上有一种人,很容易让人为她(他)效力和卖命,绮梦肯定就是其中一个。
世间也有一种人,她(他)为你效命。卖力的时候,是完完全全的奉献,没有保留,没有私心,甚至牺牲一己性命亦不足惜,只不过一旦她(他)心向逆转,从爱变成了恨,要反叛你时,也往往做得够彻底。够决绝,为了要伤你的心。打击你,真是不惜诬陷。狙击,就算歪曲事实,赶尽杀绝都不顾!
绮梦早在山东“一贯堂”的时候,吴铁翼趁着到东北“神枪会”招兵买马。联结实力之际,已诱使孙绔梦跟他发生了关系。
绮梦那时当然不敢告诉她父亲。
她怕孙三点会毫不考虑、一时冲动就杀了吴铁翼。
——现在重头细想,她才发现当时自己想法愚蠢幼稚,她父亲不见得是个那么一冲动下就罔顾自身利益的人,他父亲甚至是个为了“一贯堂”扩张势力而要把她嫁给“青月公子”那种不择手段六亲不认的人物!何况吴虎威这个人更不是说杀便杀得了的家伙!
她明白吴铁翼一定不会娶她的。
──吴铁翼本来就有原配夫人。
他的夫人“蛇蝎女侠”朱笑兮,也是名门望族,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显然到后来因为吴铁翼桃花处处;背弃了她,两人早已貌合神离,分居西地,多年不在一起,但两人始终保有名分,何况,吴铁翼之所以荣升发迹,开始都因这个有背景世家底子的女人力保荐举,才有今日。绮梦决不认为吴铁翼会因为她而不惜与朱家对敌。
对这一点。绮梦不但心知肚明,而且很有自知之明。
她自甘承担镇守山西疑神的艰任,这闯荡江湖的一路上,她与五裂神君和独孤一味交好,对他们都有好感,加上荒山孤寂,江湖寥落,她对两人的追求都不坚拒。
反正,这“疑神峰”和“猛鬼庙”的地盘,本来就是“神枪会”与“四分半坛”和“太平门”三分势力。她要跟他们”和睦共处”(──和睦共处的好处至少有:她不必担惊受怕、日夜防范别人会未侵夺她的地盘,也不帕别人会伏袭暗算,因为五裂神君和独孤一味自然会维护她,而她也可以趁便乘隙不时“下山走走”、到江湖上去“闯荡闯荡”,这对她那么一个爱俏贪玩喜作乐的女子来说,自然是十分重要──这些都是在“和睦共处”甚至是“驾凤和鸣”的情形下才能办得到的。
要是在作战,对立的状态中,大家都忙着提防,备战,她那些”乐趣”,便一个也别想沾了。——已也不能完全没有“作战”。“对立”的紧张,要不然,男人就不再会“紧张”她了:所以,她也适当地让独孤和五裂间造成“对抗”。引起他们之间不过火的争夺。
再说,她再坚强,还只是一个女流之辈,当年还在“神枪会”的“大树遮荫”之下,她不但怕蟑螂、怕老鼠。怕蛇也怕晰蝎,最怕的,还是黑,还有鬼!
她胆子不小,但她是女孩儿家,女子就是怕这个!
自从她负气来到了“疑神峰”后,这些惊惧。畏忌,她——都克服了。──是克服了,但并不代表她不怕。
怕还是怕的。
这是与生俱来的天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跟她在一道。服侍她的,不管张切切、何文田、李菩青、言宁宁、社小月、梁恋值……全都是女的,不是女儿身的。只一两人,其中最“强悍”。“吃重”的,当然就是铁布衫。
但这当然是不足够的。
铁布衫很彪悍。粗豪,但却是个鲁男子,漠漠荒山,漫漫长夜,崎梦还是需要个伴儿。
她又一向不信任男性部属,所以,她的亲信,大都是女的。
除了铁布衫和其他一二位特殊的例外——例如铁布衫,曾深受她的恩情,她相信他永远也不会背叛她。做出对不起她的事。
人很奇怪。有些男人和女人,常常都可以做出对不起他人和伴侣的事来,可是别人总是可以厚有她(他),为他们解说、澄清,但却是有的人,只要不意犯上一点小过,马上就让人围剿、鞭挞、一点宽恕的机会也不予。
真是同人不同命。
像这样“陪她一段荒山路”的“密友”,孙绮梦姑娘当然是找到了。
而且还不止一个。
五裂神君是一个。
独孤一昧也是其中一个。
绮梦不寂寞。
她本来就是个“奇女子”。
——“奇女子”有时候意谓:她是个为所欲为。敢作敢为、不顾碍世俗旁人指撷议论的女子!
就是因为她是这般女子,这次,她才率同她的亲信。手下,在“疑神峰”顶“崎梦客栈”中,等那负心郎来:她要大义灭亲!
可是,没料到的是:
她要打“大老虎”还没打着,却先遇上了比老虎还难以应对的事物。
鬼!
绮梦本来怕鬼。
──却教她偏遇上了鬼!
鬼是什么?
谁也说不分明,讲不清楚。
人各执一辞,谁都没真的见过鬼,见过的下一定是真鬼,真的见过鬼的不一定让人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但说假鬼编鬼话的满街都是,而且真遇鬼的说不定早也成鬼了。
大家都只肯定:
鬼不是人。
——但连这一点,也大有质疑处。
鬼真的不是人吗?
那么,酒鬼呢?色鬼呢?衰鬼呢?老鬼小鬼?好鬼恶鬼呢?
有时候,人比鬼还鬼。
那么,人为什么要怕鬼呢?
也许,人之所以怕鬼,是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才是“鬼”。
人对他自己不清楚的事物总是感到惧畏的。
只不过,人更不了解的是“人”:
为什么人不怕人?
其实,人最应该恐惧的,应说是人才对。
绮梦本来怕的是鬼。她才不怕人。她一向很有人缘。她当然不想有鬼缘。
——但她近年来已不怎么害怕了。
大概,是“见多了不以为怪”之故吧。
——她倒不是见多了鬼,而是在“疑神峰”的“猛鬼庙”这一带,那么荒凉,那样恐怖,她虽然不是常与鬼为伴,但常处于这般幽异诡秘的气氛下,胆子自然也大得多毕竟,胆量是可以训练的。
但换句话说,像吴铁翼这种“大老虎”,一生只噬人不吐骨头,没料这一次却自动往一个他一直以为只听从他的话、不会背叛他、没有威胁性、但可以尽情泄欲的女人的“陷阶”里跳,对他而言,最可怖的,还是人,而不是鬼吧?
他一生都很有女人运,所以,就算“蛇蝎夫人”与他异离了,但都并不憎恨他;他在逃亡的时候,最不顾一切收留他的,还是那些曾与他有一夕情缘的女子;连他的唯一女儿离离(生母已逝),都尽力维护他,——若不是她舍身相护,他早已给追命、冷血等人逮捕了。
可是,他还是没想到:若他真的到此荒山来,绮梦和她的手足们则一定不会、一定不会放过他!
二、露相的真人
假如吴铁翼如常上来“疑神峰”,入宿“绮梦客栈”,那么,按照常规:一,他一定会跟两三名亲信一道来。
这两三名亲信,都是武功高强:忠心精悍的好手,其中包括了她们只知来其人而未睹其貌的土飞,和杀手无情、稍有得咎于他的人无不给他杀得家破人亡的朱杀家,与毁坏力特强、破坏力更大的唐化,及稳打稳扎、深藏不露的庄怀飞,以及一直常追随身边的呼延五十。呼年也、“风雨雷电”,还有一直跟在吴铁翼身边女扮男妆但任椎都一眼看出她是女儿身的“无惧”汪思、常常追随吴铁翼身后老爱男扮女装但总是让人一眼就看出来他是男子汉的“大畏”高怕飞。
不过,很少说一次过十人都来齐,总是三四人不等,若进入“绮梦客栈”密议之后,吴铁翼总是会在议后找绮梦温存一番。
有时候,绮梦也会拒绝他。
他也并不介怀。
不过,他总是在会议过后,才跟绮梦调情。
绮梦的计划是:
先把吴铁翼和他的手下分开来,再行逐个击杀。
吴铁翼须活抓。
他下来向绮梦挑引的时候,就是最佳时机。
他们本来想下毒。
可是,如果唐化在,谁也毒不倒他。
此外,汪思善于解毒,高怕飞则根本毒不倒。
他们只有狙袭。
——先行制住吴铁翼,万一制不住他的手下时,也可以拿他以作要胁。
计算既定,由于听说吴铁翼大约会在八月中秋前后会来,那也就是她们下手的时候。所以,这行动就叫做:“猿猴月”。
她们连“行动”的细节都准备好了:
就算吴铁翼带来的是三个最难惹。武功最高的人物,即是:唐化、王飞。朱杀家吧!
她们也早已分配好“猿猴月行动”:先由美丽的言宁宁露惑朱杀家。
朱杀家一向色迷迷的,看到言宁宁。李青育她们就像苍蝇遇着了蜜佰似的,那还是指他的眼色,至于他的神情,绝对比苍蝇蝇不如,像一只给老鼠胶粘着的蟑螂还差不多。
她们打算在朱杀家色授魂销之际,叫李青菩一齐施展浑身解数,在他以为色从天降之时,将之夹杀。
铁布衫则对付唐化。
因为他不怕毒。
也不畏暗器。
他是铁布衫。
另外,何文田和张切切替铁布衫掠阵:
总之,一定不放过“破烂王”唐化。
至于王飞,大家都认为他一定会比吴铁翼先来:有时一天,有时几个时辰,他要是来了,自然会在房间里活动,她们早就在房里布下陷饼。伏下暗器,只要王飞一到,一进入六号房,就必定先行中伏。
一旦中伏。中了陷饼和暗器,余事就由胡氏姊妹来料理。
主角还是“大老虎”吴铁翼。
绮梦当然要亲自收拾他。
她当然还需要一个好帮手:
她选择了独孤一味。
——因为五裂神君要比独狐一味更善妒。
那不行。她还要色诱吴铁翼,让他放松戒备,她才能暗算得手。陈觅欢太冲动,太招摇,怕他沉不住气,独孤一味也深爱她,但对她的话莫不唯命是从,她决定选择了“白蝙蝠”来助她一臂。
独孤一味跟五裂神君,本来就是一对话宝,譬如五裂神君喜欢养羊骑龙,但独孤一味就喜欢独沽一味:养狗!
独孤一味战力奇强,轻功高绝,有他襄助,可保不失——万一有失,以他轻功,也一定能救绮梦脱离险境。
像绮梦这样聪明的姑娘,自然懂得先立于不败之境,再从中去制胜。报复、雪恨的!
她们就这样周密的计划好了:
她们正准备迎接一个月明风高伏杀夜。
她们本来就对朱杀家,唐化这些人极为反感:朱杀家妄造杀孽,跟在朱励身边不知道害了多少良民,侵夺了多少财物;至于唐化,这人破坏力大,是蜀中唐门中的败类,他恨一个人的时候,可以杀一家人、全村人,乃至整个城镇的人。朱杀家杀人还为嗜好,但仍自知残暴;唐化则不。
他杀人,还振振有词,毫无愧咎,一副替天行道的样子!
至于吴铁翼,本来就是贪污敛财,杀人放火的巨恶大憋,这只大老虎不打,还打哪只小耗子去?
于是,她们齐心合力,要干这件事。
办好这件事!
这次一场义正理足、俯仰无愧的出卖和伏袭!
她们大约在初一定汁,初三,一切布署已大致底定。
到了初四,独孤一味也受邀参与了她们的计划,他当然乐意去助椅梦一把,但也提到了一件他引为隐忧的是:他打听到五裂神君这一次将提早上疑神峰来。
陈觅欢之所以会提早上来(本来每人主管疑神峰三年。现在离“交接”的时间还有三个月),大概是忍无可忍了,要跟独孤一味摊牌,说定如何瓜分。甚至独占“野金镇”、“猛鬼庙”的地盘──当然,更重要的是绮梦姑娘。
五裂神君一向都比独孤一味沉不住气。
陈觅欢一向是那种:喜欢做大事,讨厌干小事,但偏偏又是那种大事干不成,小事不屑做,幻想一夕网一年吃不完的鱼,偏偏又不肯出海:期望一朝登峰造极,偏偏却连步也不肯移的人。哪门热,他就赶哪门。有的时候,他听说王小石喜欢收集石头,江猢上兴起一阵奇石)水晶热,他也去搜寻奇石晶花,不过,他千辛万苦技寻得来的,也不顾恤。把玩,一抛就丢到角落,任其发霉、生苔。封尘不理。有段时候,他沉迷于赌,赌得昏天黑地、日月元光的,不但倾家荡产,连“四分半坛”也几乎押出去了,要不是“四分半坛”的两大领导人:陈开心。陈放心,为他赎身,他几乎就“流连赌坊”中卖了身,当成护院。打手,小头目,永不翻身。
他就是沉不住气,不肯拓荒,偏想当园主;不愿卖力,又想撷月亮。熬他受不了,熬他忍不了,连闷声苦干他也坐不下,挤倒是他不怕,所以在练武一节上,有一得之长,武林中对他那神秘诡异的武功,倒无有不头大的。
除了一样。
他们是每三年换一次“班”。从孙绮梦十九岁出门,入江湖,到现在,总共是换了四班。有一次,到五裂神君跟崎梦在一块儿的时候,陈觅欢在每次跟绮梦行房之后,都着人送结独孤一味一只羊。
一只小羔羊。
独孤一味接到小羊,羊耳上粘着一张纸条,几个歪歪斜斜的字写着。
我们又花开富贵了一次
有时候,还写着:
我们又贡上开花了一次
有的时候,更过份的是:
我令她又罗刹鬼叫了三四次,如何?
写得何得沾沾自喜、洋洋自得,在独孤一味看字条的时候,怀里的羊,偏又“哗——”的叫了一声。
气得他终于沉不住气。
第一次──他比五裂神君火躁。毛躁。暴躁、忍不下这口气!
他毁约上山。
上山找陈觅欢决斗。
这一场打得山上飞砂走石。日月无光。
但是,到底还是让绮梦调解开来了。
绮梦调解的说法是:
“你们谁打赢了又怎样?你要是打垮了五裂神君,‘四分半坛,要是派‘四白神君’詹解愁来接替,岂不更仇深似海,你若是杀了独孤一味,‘太平门’中的总舵主梁密佐过来取而代之,岂不更糟糕透了?既然谁死了都没好处,至少你们两人还可以相处一道,还是曾经是相交莫逆,何不再容忍对方一些时日?”
本来,那一战,五裂神君和独孤一味打得正是灿烂。
他们已打出了浑身解数。
打到后来,独孤一味以长发为鞭,卷天匝地的挥打向五裂神君,五裂神君也愈战愈勇,烟囱般大的鼻子,也用作武器,就似犀牛的独角一样,冲向敌手,攻向神君,一付不惜玉石俱焚,不死不休的样子。
他们正打得难舍难分,连同他们的“手下”,不,“宠物”,即是那条五裂神君豢养的“猪龙”(猪样的“龙”)和那群小羊,也跟独孤一味调训的五只狼犬。猎犬、斗犬、牧羊犬和硬犬一起大打出手,互相嘶咬,真是山摇地动,不可开交。
人家是真人不露相,他们这两大高手打起来,可是露相的真人真面目,还把对于的衫袍撕得个几乎三点尽露。
由为独孤一味更讨厌的是“四白神君”。詹解愁欠了他很多情,都没还,但詹四白却只记得对方欠他的少许银子。
──“少许”就是一两四分。
五裂神君则更不想”飞禽走兽”梁密佐来跟他“争位”——因为梁密佐长相颇佳——一旦处身于“绮梦客栈”温柔窝里,孙绮梦岂还会属于他!
因孙绮梦一句话,五裂神君白煽蝎,暂时住手,一时停打。
因为打了没好处。
住了手之后的两人,你望我,我望你,眼睛瞪鼻子,鼻子对眼眶的互相死盯着,一个问:“那我们该干什么?”
另一个说:“我跟他这种人已无话可说了!”
“有。”
孙绮梦盈盈笑道:“你们毕竟已多时未遇,而今相逢。不打不相重,何不招呼一声,‘好久不见’?”
嘿。
嘿嘿。
──这就是他俩的招呼。
从鼻孔。
自牙缝。
三、魔鬼的唾涎
不过,隐忧还是在初四那天传来:
五裂神君正率同他那一只怪脸猪龙,和一群噪吵不休的羔羊,一路从老豆坑。古岩关,疑神峰直扑上来了!
——比原订“交接”的期限提早了三个月,不知何故?
莫非,上一次是独孤一味恶意寻衅,这一回五裂神君想想不甘心,故意也上来寻仇搞事不成!
由于五裂神君一旦出动,“一家大斜,浩浩荡荡,一下子,就传到独孤一味耳中去了——“太平门”梁家有的是耳目,要不然,怎么可以曾发动手弟力抗“惊怖大将军”,又曾经受到称霸江湖的朱励父子之器重?
独孤一味把这“忧虑”告诉了绮梦。
绮梦不大顾虑这个。
她认为这事她还可以“应付”。
——对她自己的魅力,她一向很自信;对五裂神君的痴心,也很有信心。
必要时,她再去“拆解”一次。
最好,五裂神君能先吴铁翼而至,正好跟独孤一味三人合力一齐打“大老虎”,那就更万无一失了,所以,她对五裂神君忽尔直扑古宕关一事,并不十分重视。
反而初五晚上发生的事,却令她惊疑。
初五那天晚上,她。独孤一味。杜小月(还在惊惧中)、何文田、张切切、胡骄。胡娇。言宁宁。李青青、铁布衫都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人没有事。
水有。
出事在井水。
在那个荒凉的地方,他们唯一的水源,是井水。
那儿有两口井。
河在野金镇那儿,上游淤泥塞窒,加上可能因为地壳变动,加上朱刚曾召大量战俘奴隶挖掘开矿,后又忽舍弃废置不理,已半涸半干。而且在河床还积聚了些闪出零碎黑光的鳞片,不知是什么东西,听说毒性很强,一点粘手的的液体,野兽舔了,就给毒得青脸撩牙,毛都脱光了,不几日口吐白沫而殁。
这一带人家盛传是“魔鬼的唾涎”。
很可怕。
不过,初五的晚上,打上来的水,倒没有毒。
绮梦倒不怕有毒。
在野地里荒山上求存,绮梦一向很审慎小心。
她带来的几位女侍,几乎除了孙摇红之外.已囊括了“山东神枪会”所有年轻一代的外姓女子高手。
其中杜小月是最能识别毒性的。
何文田则善于下药。
她最拿手下的是迷药。
别忘了,她姓何,她是江湖上大名鼎鼎“下三滥”何家的出色子弟。
杜小月和何文田是孙绮梦手上,一辨毒一施迷药两大爱将。
可惜何文田下毒的本领还及不上蜀中唐门,老字号温家第一流的水准,要不然,她准吩咐何文田在吴铁翼的“猿猴月”之会中下毒把他们——毒倒了事。
近日杜小月虽心情大受打击,情绪低落,但对职分内的事,还是小心翼翼的:所以绮梦倒还不怕井水里让人下毒。
但井里不是有毒。
井里有的是水。
水没有毒。
水有血。
血水!
水里有大量的血!
由于发现的时候是在晚上,初还不觉,只以为井水变成黑色。
后来才知道是血。
——哪来那么大量的血!?
谁的血?
大家正惊疑不定。
点算人数,“绮梦客栈”里的大将,一个也没少,这才算放了点心。
——到底这是人血?还是兽血?注入井中,究竟是什么意思?
初六那天,没有事。
但到初七,又不宁静了。
“绮梦客栈”忽然在一夕问,鸡犬不留。
“绮梦客栈”坐落荒山野岭,积谷防饥,未雨绸缨,他们自是豢养了不少鸡鸡鸭鸭,连鹅在内有五六十只,加上猫。兔子、野鸡、山羌和鹿,至少上百口。
但忽然间,全死了。
最可怕的,不是鸡不留,而是犬也不留。
除了绮梦本身也养了三条恶犬之外,还有独孤一味的五头战斗力甚高、警党性甚强。一般武林人尚非其甚所敌的灵犬。
那五头狗,两头死了。
一头中毒,口吐白沫而死。
一头的头骨结击个粉碎。
另外的三头,却失踪了。
更可怖的是,那些极其机敏,凶悍、素受训练的狗,在出事之际,吠也没吠过一声,咆哮也没咆哮过一响。
——也就是说。在出事的时候,那些一向忠心护主的犬只,居然没有发声通知主人:独孤一味。
这让独孤一味抓破了头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他的爱犬死了,他很悲痛。
他指天大骂,“什么东西鬼鬼祟祟的,老是在背里下手,我操你妈的!有种滚出来跟你老祖较量较量!”
他对着黑突突的夜骂了个半天,唾了一口,又恨恨的骂。
“你没种!你公报私仇!你暗里下毒手!你姓陈的害了我的狗,你老祖我有一日一定煮了你的猪!咱们等着瞧!”
敢情,他认定杀他狗的人必定就是五裂神君。
他一向只承认五裂神君胯下座骑,只是一只大猪,而不是龙。
“龙!?”他曾不屑地呸了一声,“它也配骑龙!?”
“那分明是一头猪!”
他宣称。
也因为这个宣称,所以他跟五裂神君结仇更深了。
在独孤一味面对整个荒山破口大骂,震得群山响应之际,绮梦固然有她的一套想法,很有点耽心,但令人费解的是,李育菩和壮小月,也在看着独孤一味的背影,神情有点似笑非笑,似悲非悲。
而远处阴影中还有一个躬背的彪型大汉,在看着独孤一味指天骂地,神情暧昧。
这还只是初七。
未到初八。
四、月下飞尸
不过初八无事。
平安无事。
有事在初九。
初九那天晚上,月亮己渐圆,而且很亮。
亮得发青。
苍苍莽莽。
李青青和言宁宁这两个女子,都很有诗意。
她们真的是少女情怀总是诗。
她们喜欢在月下谈诗。吟诗。赋诗。论诗。
结果,她们就真的见到了尸。
飞尸。
──月下飞尸。
月下飞尸就是在月光底下飞行中的尸体。
是尸体。
一点也不错。真的是尸体。
──具活脱脱的、脱得赤溜溜的,在月亮下平平飞过,犹如舟子在平镜无波的水上滑行般的尸体。
是一具女尸。
──一具细致的、标致的。美丽得相当翼骨的女尸!
是言宁宁和李青青亲眼看见了!
吓坏了。
──几乎也同时吓死了!
她们本来在月下赋诗,没想到,却真的看到了飞行的女尸!
吓得她们在跟孙绮梦报告的时候,也几乎齿咬到了舌,唇夹着了舌,一句话吓得分裂成七八句说,说完了之后一直在喘大气,喘完了之后才说第二句。
相比之下,言宁宁还算比较镇静一些。
但最镇定的还不是她。
也不是其他听了小声叫细声嚷抓紧了拳头捂在唇上的杜小月。张切切她们。
甚至也不是一向丑得好像已失去了表情的铁布衫。
而是绮梦。
──向怕鬼的孙绮梦。
“你们真的看到飞尸?”
“是的。”
“是女飞尸?”
“是。”
“怎么知道她是女的?”
“当然是女的。她全身都没穿衣服。”
——在没穿衣服的情形下,自然壁垒分明,不,男女分明,不但活人如此,连鬼都一样。
(但“鬼”真的似人一样也分男女么?)“她……有什么特征?”
“她的头发很黑,”李青青说,“也很长……”“有多长?”
“很长很长——如果拉直,一定长过她的身子,她的身体本来就很长,如果站起来,恐怕要比切切还高。”
“喂!”
这一声是张切切啐叱的。
“还有什么特征?”
“她的皮肤很白,手啊,臂啊,腿啊,胸啊,……都很白!”这次是言宁宁答。
“有多白?”
“比月色还白。”
“月色?”
绮梦似乎对这比喻太含混不大满意,言宁宁只好补充:“要比小月还白些。”
小月在这里是最白皙的姑娘了。
这个比喻,却又犯了杜小月的忌讳,大家都发现小月又开始往铁布衫身后瑟缩着。
绮梦马上皱了皱眉,转移了话题:“她的样貌如何?”
“看不到。”
“看不清楚。”
言宁宁和李青青都是这般回答。
“为什么?不是月亮很亮,肤色很白吗?”
“我们只看到月光和白肤,”李青青说,“就是因为头发太黑,太长了,把脸都覆盖往了,只知道她的腰腿又细又长,而露出来的五官脸形,轮廓很美。”
“不算是很美,”言宁宁纠正了李青青的看法,“对一个女孩子而言。未免大露棱骨了一些。”
“我认为很美,”李青青不服气,“女人五官要长得有个性才美。”
“我觉得女人最重要的是长得均匀柔美,”言宁宁也坚持己见,”太粗豪的女人怎美得下?”
绮梦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提省道:“我们现在在讨论飞尸。”
两人都低下了头,看样子,对这尸体到底美不美,就像她俩平素争词论诗一样,会找个私底下无人的地方再争辩下去无疑。
“那你们怎么知道,”绮梦终于问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她是一具死尸?”
“她是。”
两人对这问题,显得异口同声,很一致。
“因为她七孔流血。”
“因为她直挺挺的,死人才会那么僵硬。”
“七孔?”绮梦奇道,“她头发那么长,不是应该至少遮掩掉两三孔吗?”
“对的对的,”言宁宁连忙补正:“大概是耳孔。眼眶我就看不到……不,至少,看不清楚。”
“你们是说她平平的往前飞?”
“不是往前。”李育青用手掌迸伸往平空一捺,道,“而是打横,横得可以看到她大腿尽头有一同血痣。”
绮梦听了,忍不住皱眉,“你们肯定那不是一种诡怪的轻功吗?”
两人一时答不出话来,终于你望我,我望你,好半晌才由言宁宁发话:“我们辰州言家的人的确有过这种古怪轻功……·但这儿只有我姓言的,而我也从来来在本门见过能把‘飞尸赶鬼法’练得那么高超的……”她期期艾艾的说到这里,还是李青青爽言快快一句就问了下去:“你还是认为不是鬼,不是飞尸,而是人吗?”
孙绮梦黑眸剪愁,回头问狮子一般敦发张髯的独孤一味。
“你说呢?”
“我说一定是那王八旦龟孙子我操他妈的陈五裂在搞鬼广独孤一味怒气冲冲的,如果五裂神君真在他面前,而且还化成一颗石头,他也一定会把他给啃下去:“你等着瞧!献馕乙欢ɑ岚涯切∽哟笮栋丝椋娇槲构罚娇槲褂悖娇槲购镒印彼档闷坡嗄敲聪欤尾唤崆嶂辶酥迕夹模徘星屑匏梗靡獾氖蕴降恼秸骄ぞさ奈柿艘痪洌骸癌ぉせ褂小褂辛娇槟兀俊?
“喂我广狮子般的独孤一味一味霸悍、斩钉截铁。决不容讨价还价的答:“喂他娘的老祖我!”
谁都知道若以战斗力论,独孤一味一定帮得上孙绮梦的忙。
但如果光是以刚才这番讨论,恐怕对要求真实的答案,却是什么忙也帮不上。
要帮只是倒忙。
五、今晚我等你
初九有事。
月下飞尸
初十倒一宿无话,一夜平安。
平安虽是平安,但在“绮梦客栈”里的人,俱已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但敌人并没有现身。
连鬼影也没一个。
客栈里大家讨论过这个问题。
“是谁扮鬼?”
“——会不会是吴铁翼已经知道了我们要对付他,所以才……”这意见大家心里都想说,但一说出来,马上就给扑杀了。
“如果吴铁翼已经知晓了,那他手上握有重兵,像庄怀飞。王飞这‘双飞’,唐化。朱杀家这对杀人王,战斗力一流,又何必等我们发难?何苦装神弄鬼?他们大可冲进来杀我们个措手不及!”
“要是吴铁翼知道我们要坑他,他要嘛就先下手力强。要嘛就避开绕道,绝对没必要把他重要的逃亡时间耗在扮鬼吓人那么不上道!”
“就算是吴铁翼干的好事,那么,那女鬼是谁呢?为什么只弄死一些鸡鸡鸭鸭、小猫小狗?——难道吴铁翼居然不敢向人下手!?”
“哪怕──”
反正,都是不同意的声音。
其实,大家最怕听到的,就是吴铁翼已在着手对付他们了……这一个事实,比真的闹鬼还可怕。
不过初十并无意外。
意外在十一。
这并不算意外。
因为,自从怪事在初五伊始之后。总是每隔一大,就有奇事发生。
这一晚,说来是例外。
因为,并没有实际上发生的诡怪事件。
但在“绮梦客栈”里的人都很紧张,拿刀的拿刀,提枪的提枪,连铁布衫也都是站着睡,杜小月更睡不着,双手抓往床塌下的红砖,一直抓到天亮,以致翌日他的指节青筋突了出来,手指麻痹弯曲,掌心全给砖面刺得一坑坑的,全是带血的坑洞!
这晚的怪事不是事。
而是梦!
绮梦这次没做绮梦。
而是做了一个噩梦。
她梦见突然有个赤裸裸的,身形修长高窕的女人扑向她,向她袭击。
她在震怖中反击。
她击中了她,可是那女人突然变了。
变成一个十分恐怖的厉鬼,全身的白皙肌肤都在销熔腐化中,嘴眼鼻里都迸喷着粘液,胶粘在她身上,以致她自己也结同化、熔化,逐渐变成了一滩又浓又臭的血水……太可怕了。
她突然梦醒。
惊醒。
可是醒后更可怕。
噩梦醒后才是真正的噩梦。
因为几乎在同一时间,客栈里的人都同一时间惊醒(这时客栈已无外人,也没租给外客,根本也没旅人在这时候前来投宿)。
有的人是吓醒。
有的人是尖叫着醒来。
有的人醒来之后还不知道自己已醒,以为还身处噩梦之中。
可见噩梦之噩。
噩梦之深。
而且,人人居然都梦到同一个梦。
同一个女人。
同一种变化。
同一个噩梦!
噩梦最可怕之处,是醒不来。
——每次都梦到同一种噩梦,固然可怖,但大家一齐梦到同一个噩梦,也十分恐怖:因为它让你分不清到底是噩梦还是恐怖的现实,到底是不是真的发生过的?发生了的?还是仅不过是一场相同的噩梦。
但噩梦最可怕、可恐之处,还是:
醒来后,发现不是梦。
而是真实。
他们不期而醒。
一惊而醒。
客栈内旬且着雾。
荒山也笼罩着寒雾。
雾中。
窗前。
有一雪白如刀的女体,做发飞扬在冉冉飘过,好像一切都失却了重量,那刀白的女体,也只似一匹失重的白布、一面随凤的润旗似的,自窗前悠悠冈过。
其中,靠近窗前的胡骄,及时瞥见那空中飘行的女人五官都淌着血迹。
眼尖的胡娇却发现了:
有一滴不是血。
而是痣。
——老大的一颗红痣。
血痣!
那颗痣就长在那女人的下额、唇下。
——这是他们发现那飞尸的第二颗痣!
“是左边?还是右边?”
奇怪的是,孙绮梦对这一点问的很仔细。很详荆“右边。”
“你肯定?”
绮梦的脸色很不好看。
很苍白,像一块冰雾凝结在月饼上。
这也难怪,现在,人人心中,噩梦已取代了绮梦,连她自己,也刚自一个噩梦中醒来,旋又进入另一个噩梦之中。
胡娇也不满意“梦姐”那么不信任她,所以语音也有点恼火起来。
“当然肯定。她的脸,就在这边,”她指手划脚,对着窗户比拟着,“那魔女向着我这边来,哪,这是我左手,她对着我左边:唇边有一颗痣,红的,当然就是她的右边了──怎会有错?”
她不但眼利,记忆力也好。
因为对这两点实在有点洋洋自得,所以说起来也有点夸张,绘影图声。
“——这么夜,这么黑,你怎么看得那么清楚?”
“我不知道,反正,那女鬼全身似逆映着白光,全身白得发亮。这几天的月亮不是挺亮的吗?”胡娇不耐烦的呀着嘴儿道,“反正,那也不过是一只女鬼而已——见到一只女鬼,还是一只长有血痣的女鬼,呼味味,真是倒八辈子霉运了,有什么好充的!我要认功,也不争这个——”绮梦听了,二话不说,“啪”地掴了她一记耳光。
这一记耳光可打得她肢上火热火辣地,可胡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话冒犯在绮梦心里了。
大家都怔住了。
谁也不明白绔梦为何会生那么大的气,只知“老板”今天脸色很难看。
一个平素肤色好到像一颗刚熟透了的桃子的女子,而今变得有点猪肝色,心情怎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这一点,连鲁男子的独孤一味也看出来了。
但他也一样看不出来绮梦为何要生那么大的气。
对他那样一个好色的汉子而言,有一个不穿衣服身材极好的女人在窗前飘过,他一定是瞪大了眼。看饱了再说──管她是不是鬼!
——至于一位痔,不管红的黑的灰的还是七彩的,都不关他的事!
他最生气和耽优的,还是他的狗——到底怎么死?失踪的出了什么事?
所以他想胡混过去,劝了一句:“算了罢;”一颗痣算什么呢?就当它长在屁眼上好了!”
殊料孙绮梦一听,脸色大变。
——本来是猪肝色,现在真是像大便一样的颜色。
看她眼里的神情,真似想要恬脱脱把独孤一味的舌头切下来似的。
独孤一味天不怕,地不怕,却怕孙绮梦真的发脾气、那也不是因为他胆校而是因为他爱她。
——爱一个人,总难免会怕那个人,爱得深,就怕得深。万一翻了面,断了情,绝了义,就转化为恨得深怨得更深了。
胡娇却在此时哭了。
鸣呜咽咽——她当然觉得自己很冤——但也不至于大声放哭,因为毕竟“小姐”一向是很少发这种“小姐脾气”的。
这时,只听“小姐”阴寒着脸色,对着外面将破晓犹夜未央的荒凉山野狠狠的说了一句。
“好,你既然来了,就来吧——今晚我等你。”
大家听了,都有点不寒而惊。
看到绮梦的神情,更有点毛骨悚然。
独孤一味却以为他颇能体会绮梦的心情——绮梦毕竟是他的“女人”,他在这儿独霸三年尚未“期满”,岂能容人如此放肆?于是长身拦在门前遮住已困夜色逐渐消沉的月华,浩浩荡荡的喊了话:“死鬼,你给我听着!你别男扮女装:,叫些下三滥的戏子、下九流的妓女来装鬼吓人充数!你老祖我可是不怕吓的,给吓大的!你吃了我狗,毒了我的犬,你给我记住,我一定会煮了你的猪,宰了你的羊,把猪肠换作你的鸟。把羊角插在你的耳朵上!有种,明儿就在这儿跟我一决生死。犯不着吓唬这些黄毛丫头。妇道人家!有种,你就今天下来跟我干一场,我包准把你打得当不了鬼也升得仙!”
他说话的处身地,正在客栈的大门口,对着山峰喊话。
他说得非常英勇。
看他的样子,也十分威风凛凛。浩气长存。
他好像觉得自己快要成为一座雕像了。
绮梦听了,神色好像好过了一些。
至少,明角边儿,还酝酿了一点笑意。
一丝丝的。难以察觉的笑意。
她叹了轻轻的一口气,轻的吹不扬一条轻羽。
然后她幽幽的说:“你知不知道你实在很……”独孤一味马上回头。
而且是猛然回首。
他容光焕发,群须乱舞,抖擞精神。兴致勃勃的问:“——很什么!?”
绮梦欲言又止。
但她知道独孤一味一定还会问个不休的——这鲁男子一旦好奇起来的时候,要比八婆还要八婆的。
所以她只好说:
“——很威风。”
为这这话,独孤一味当然兴高采烈了好久。
所以,从那天晚上到第二天,他一直都伸展双臂抵着门,好像就拦身在这孤栈荒店里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样子,动也不动一下。
这一下,他可真有点成了活的雕像。
六、霉神
他们本来都不大相信十二那天晚上会有事。
原因很简单:
他们已成了习惯。
———天晚上发生了事,第二天晚上就没事。
一如前述:初五有事(井里有血!),初六就没有。初七意外(鸡犬不留!),初八平安。初九又来了(月下飞尸!),初十宁静。十一又来家伙了,噩梦连绵加上胡氏妹妹眼见(还有细节描绘!)看到那个没穿衣服的女人缓缓打横飞行。按照道理,十二应该下会有什么事才对。
余此类推。
希望如此
至少,大家心中希望:就算是发生意外,闹鬼或遭受狙袭,也能有皇恩大赦,也就是说;发生那么不幸和惊怖的事,简直是遇上霉神了,还是能有假期比较好。
——还可以调节休息一下嘛。
不过,这一次,他们可要大夫所望了:
因为这次那“霉神”好像特别勤奋。赶工似的,连第二天晚上(就是十二那夜),也发生了事。
事实上,也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血,没有鬼,也没有飞尸……。只不过,也“没有”了两个人。
一个是胡娇。
她“忽然”消失了。
谁也不知道她在什么时候“不见”的。
——可能是去如厕的时候,可能是在洗澡的时候,可能是大家睡着了的时候(不过,发生了怪事之后,他们可是在任何时候都派有人巡更的)……总之,在吃晚饭的时候,就不见了胡娇。四处都找过了,就是找不到。
另一个是独孤一味。
本来没有人会想到独孤一味是“失踪”的──因为像他那么大个儿的人,武功又那么高,气势又那么浩壮,说什么也不会让人“拐”走就是了、但还是一下子就消失在空气中,了无声息。
就在胡娇“不见了”之后,却发现独孤一味也没回来,大家才开始联想起来:会不会是独孤一味也“失踪”了!
——他会不会也出了事!
大家都记得,自从昨夜绮梦夸了他一句之后,他一直都守在房门口,大家还心里认为。
如果看多了,或习惯了,还以为那是一座纪念碑还是先人石像什么的。
最可怕的联想是:
——如果敌手连独孤一味都能这样无声无息的“弄走”,那么,在客栈中的人,怕只有任人鱼肉的份儿了!
“大家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什么时候?”
大家七嘴八舌,回忆强记,结果都是一样:下午。
——申时之前,肯定独孤一味还在门口守着,来回巡逻不已,看来,他当“纷梦客栈”是座烽火台了!
“那么,是谁最后看到他的?他那时正在于什么?”
——那么大的一个人,战斗力又那么高,决不会。无缘无故便消失的,绮梦决心要追查到线索来。
结果还是胡骄所说的比较接近——接近看到生龙活虎的独孤一味之“最后一眼”。
她看到独孤一味站累了(大概是站久了之故),忽然。皱住了浓眉(那是破烂扫帚开叉一般的皱眉),陡地蹲了下来,捡起了一件事物(不知是啥事物,只知有点闪闪光),反覆细看,然后仰首望“疑神峰”顶(那里有座“猛鬼庙”),目光有点痴呆,哺哺自语,好像在说:“原来是你……你这霉神……我跟你老早就约好了……你还来这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那儿……”这之后——这以后就不知道了。
“为什么?”
胡骄的回答是:
“我那时想去叫阿娇一齐过去问问看:他发现了什么——可是,阿娇却不见了!”
绮梦问:“后来你就专心去找阿娇,就没再跟进独孤的事了?”
“是。”
胡骄这时眼睛已瞪得胡桃核样儿大,好凄惨:胡娇毕竟是她同胞姊妹,两人一齐闯江湖,又是同胞战友,彼此间极有感情。
“所以之后独孤去了哪里,你便不清楚了?”
答案是:是。
那时候,恰好大家各忙各的,谁也没留意独孤一味的行止,更何况他的轻功奇高。
“那你发现阿娇不见了,为何又不立时向我报告?”
“我是到晚饭的时候才肯定阿娇没回来的-----”胡骄哭着说,“初时,我只以为她觉得不开心,出去散散心……何况,小姐心情也不好,我没敢打扰你。”
胡骄没说下去的地方,言有尽,意无穷,绮梦当然明白。
昨晚,她跟胡娇冲突过,还赏了她一巴掌。
——现在胡娇失踪了,她得为这事情份外感到内疚和难过。
那时已经天黑了。
黑黝黝、杀气腾腾的荒山之夜又莅临了。
没办法。
“我们提高警觉,武器在身,随时提防敌人偷袭;”绮梦只好先作这般吩咐。失去了独孤一味这等大将,她也有点心乱如麻,对付吴铁翼的事;也只好暂搁一旁了——因为明显的现在有人(还是鬼!)在对付。伺伏着他们。“也许,不久后;独孤先生就会回来……他说不定也把阿娇带回来呢!”
说完了她就笑笑。
她是希望气氛能轻松一些。
但没有人笑。
因为大家的心头根本轻松不下来。
——在这围内少了一个豪勇的男子,要远比少了一位女子还触目。惊心,国为在场的都是阴盛阳衰;何况独孤一味嗓门大作事豪派威猛,有他在场至少阵容浩荡,铁布衫虽也是男子汉,但一向只沉着气不吭声,甚至不移动一下,有时候跟一根铁柱子没太大的分别,更何况现在不止“少”了一个独孤一味,连喜欢胡吹大气眼尖舌利的胡娇,也同时失了踪。
试问大伙儿又怎笑得出来?
反正大家都笑不出来,绮梦就下了决心似的,仰着脸。走上了楼。
之后,有人在楼下仰首看见她打开了窗,放出了矫捷的铁鹞信鸽。
鸽子一直都豢养在她房间里,跟那两匹健马一般,侥幸未死。
——只不过,她放信鸽给谁?小小一只信鸽,总不能飞回她东北老家“神枪会”啊!
绮梦遥望信鸽远去,似充满了寄望。
期望。
只不过,会不会期许愈高,寄望愈大,就会失望最重?
七、路远客栈
十二那无晚上没什么特别大事:
因为已发生了:两个人在失踪了,在初五“闹鬼”以来;还是第一次,“侵犯”到人身上来了,而且一“不见”就是两个人!
一宿无活。
荒山上,步步惊心。
客栈内,步步为营。
十二夜无事。
十三有事。
什么事?
死人。
-----人死了。
出事以来,第一次,有人死了。
死人是白天发生的事。
剩下的人,当然捉心吊胆,但白天通光亮猛的,他们比较不感到骇怕——她们怕的是人夜以后的鬼魅,随时突袭行凶。
没想到,折损人手,却在白天发生。
而且还发生得非常恐怖。
那时候,胡骄和张切切正在厨房里烧菜。
——自从发生了怪事之后,绮梦已经下令:谁也不可以“单独行动”,至少,要有两个人聚在一起,才可以离队。
是以,胡骄、胡娇,才会同时看见平平飞行的女鬼;胡骄要去问独孤一味在于什么的时候,也得要找胡娇一道。
——却不知怎地胡娇已不知去了那儿!
在初十二那天发生了两人失踪事件后,“不许落单”的命令更加严厉执行。
本来,言宁宁也是在厨房里的。
但她刚到后院去撷菜。
——鸡鸭死尽,没有肉吃了,只剩下两匹马,却意外的没给毒死,但总不成吃马肉;幸好庭里种了大量且多种蔬菜,客栈里的人只好被迫“吃素”了。
张切切因此还开了一个玩笑:“那倒好,我只有光吃莱没肉啃才会瘦下来的。”
何文田回了她一句:“瘦下来也没用,你块头太大了,还是嫁不出去。吃素总不会轻了骨头。”
张切切几乎立刻跟她对骂了起来:“你自己讨贱啊!你才吃啥也没用,好好一个女儿身却长得像个臭男人!”
“我像臭男人也没关系;”何文田的嘴巴一向不轻饶:“总比你连臭男人也没半个来得馨香!”
她们本来还要骂下去,但铁布衫忽然阴魂一般的出现在她们眼前,她们之间。
她们各掩着鼻子,一哄而散。
——有谁,比铁布衫更臭!?
何况,铁布衫通常都是负责执行绮梦小姐孙老板的“命令”,洞解争执,化解冲突,他既然来了,还不散开,难道要等绮梦发火?
大家遂藉故下台。
何文田照样给神坛、土地上香。
张切切回到厨房洗米、点火。
言宁宁到后院拔莱的时候,李育青也在庭间洗衣服,大家正好互相照应。
故此,发生事情的时候,就只有张切切和胡骄在厨房。
胡骄正在切莱。
咔,一声,一截菜。
笃一声,又一戳莱。
她切得爽快。
利落。
她的菜刀也磨得快利。
明亮。
她本来还一直在哼着一首歌的,忽然间,吱了一声,分了一下神,右手丢下了刀在砧板上、发出“咣当”一声,也用左手挟着左太阳穴,似有点摇摆不定。
张切切赶快去扶持她。
“怎么了?”
她喝问。
胡骄摇摇头,脸色通红,张切切注意到她左手指给切了一记口子,正冒着血珠子。
张切切看了心疼,道:“你怎么不小心!”
胡骄红着脸道:“不要紧,没事的。”
张切切知道胡骄可能固为妹妹情深之故,神不守舍,也不斥她,就说:“我去拿止血药给你,你先别做事了。”
胡骄点点头,的确有点神容困难的说,“不碍事的,你别管我。”
张切切还是去拿药了:由于厨房离客栈主要建筑较远(以免炊事时灶烟油呛影响客人),且又大又宽敞,是以,她们就找到此处为另一客栈:路远客栈,张切切行动还是很快的。
她拿了金刨药,很快就回到了“路远客栈”。
一进入厨房,她就给眼前的景象镇住了、吓着了!
厨房里没有外人。
仍然只有胡骄自己。
她一个人。
可怕就可怕在她就只一个人独处。
张切切看到她的时候,灿就在切她自己!
──一刀刀的切自己。
准确一点来说,是一刀一刀的在剁、砍自己身上的肉。
那时候,她全身都是血,身上几乎已汲一块肉是完整的人,但她还是很冷静的。一面目光迟钝呐呐自语(像是“临别”前的独孤一味?)一面中邪似的在切割自己,一刀一刀地,一刀又一刀的,一点也不顾借,一点也不肉痛。
好像那些肉骨不是属于她自己的。
怵目惊心。
张切切再大胆,块头再大,也只有尖叫!惊呼。
她一叫,绮梦等人自然听到。
但当她们赶过来的时侯(她们轻功当然好,但”路远客栈”也名不虚传,显然“路远”),胡骄全身已给砍剁得七零八落,脸目模糊,没救了。
胡骄不是死于他杀。
她是自杀死的。
——但却是惊心动魄的自杀死的。
她的死震动人心。
也重挫军心。
大家一时之间,都失去了斗志,只有恐惧。
她们恐惧的是:
她们的对手居然不是敌人。
而是自己。
——独孤一味自行走失,胡娇也是自己失踪的,而胡骄更是自己疯狂的砍杀自己,好似与自己有仇!
敌人,看来不止在外面、也在里边。
-----身体里面。
心里边!
漫漫长夜。
漠漠荒山。
——敌人就但是整夜,以黑的大网笼罩住了她们。
八、她们的敌人不是人
她们的敌人只怕不是人!
是人倒不怕。
只怕不是人。
──本来不是人比鬼更可怕吗?
但人就是怕鬼,没办法。
——其实,人也许怕的不是鬼本身,而是未知。
对未知的事物总是恐惧。
因为不了解,所以才会心生恐惧。
所以人怕的其实还是自己,自己的无知,自己的心。
十三,白天死了人,晚上也一样有事。
——不过,比起白天来,还不算什么大事。
那是又见鬼了!
这次见鬼的是杜小月。
她一直都躲在被窝里,炕上,双手抓住了被角,扯到唇下、咬着。
这样看去,她好像在被里的身于是赤裸的,没穿寸楼。其实不然:正好她是全身穿了三层衣服.在这开始秋意沁人的气候里显得小题大作。
她在炕上,瞪大了眼。
眼瞳黑而亮:黑却更充满了惊,亮却更充溢了惧。
总之,她眼里就填满了两个字:
惊惧。
结果,她就在惊惧的张望中、在一阵阴风吹动了后院门,扉吱嘎作响后,看到了一幕诡奇已极的情景:有个女人在洗澡。
她浸在木桶里。
她脱光了衣服。
她的发很长,毛很卷,毛发都很黑,所以,也就显得身形特别白。
触目惊心的白。
夺目攫魄的白。
——白里,有两点血痔,一在腿根,一在额下。
然后,她还看见了一件事物:
刀。
坦白说,小月也不十分肯定那是不是刀,但她肯定看见有刀光。
惨青得毒牙一般彩白的刀锋,正自浴桶里延伸出来,向着天。
天心有月。
月在天心。
看到了这一幕,你说一向胆怯、而且胆战心惊、并已受人奸辱过的杜小月,能做什么事?
她尖叫。
她一尖叫,人都到齐了。
大家早已剑拔晋张,惊弓之鸟,警觉性都很高。
只可惜小月要在好半晌之后,才惊魂甫定,稍定过神来之后,才能战战兢兢的指出她看到异象的所在,众人还没弄清楚怎么一回事,小心翼翼的包抄过去,由铁布衫一脚喘开了门:人已不在。
只剩下月亮。
月华如练。
整个后院,如同白昼。
阶下只有点湿。
还有一个木盆。
盆里有水。
水还在漾动。
桶旁还有点水渍。
人,刚刚才走。
——是人吗?
待小月定过神来,结结巴巴的说清楚她见到了是什么诡物之后,大家才算弄明白过来:又见鬼了!
本来,遇鬼绝对是件大事,只不过,大家现在倒不那么想了:一,这鬼(应该说:这脱光了衣服的女鬼),已不止是第一次遇上了。
二,这次总算没人失踪,也无人死亡(毕竟,还是活人生死事大)。
三,上一次;这鬼出现“仙踪”的时候,毕竟还凭空飘飞,而今,只在木桶里洗澡,难度低多了;而且,仿佛也增添了点“人味”。
──鬼要洗澡吗?
不过,话说回来,她们的隐忧也增多了,简直是忧心怔忡。
因为,这“鬼”(如果不是人)已经是越来越嚣张,愈来愈肆无忌伸了。
怎么说?
初遇这鬼(如果不是人,那当然是鬼了——要不然那是什么东西!?),鬼还有点顾忌,倏忽莫测,高来高去,而今,已目中无人,玉体横陈,公然在庭院洗澡了,竞当客栈里无人手!?
她们更忧虑的,倒还不是那女鬼(胡骄生前还矢口说她看见那“鬼”是有胸脯乳房的!
——刀下不是“女鬼”难道是“男鬼”不成!?人死了之后,总不成男女倒错吧!)愈渐嚣狂,而是绮梦的态度。
听了小月的转达,绮梦的脸色;又回复到晚上她一巴子掴胡娇的那种冷肃。
甚至更难看。
大家看了也难堪。
绮梦还问得很仔细。
而且很耐心。
她等小月回过神来后,——问她遇鬼的细节,细得连那刀尖向着何方、腿有多长、阴毛有多卷也要知道。
杜小月见着绮梦,仿佛就生了莫大的定力,终于能镇定下来,——详述。
只不过,她说得越详尽,绮梦的脸色越是像曙色一样。
大家看到她的脸色,仿佛都见不到前景有曙色。
毕竟,绮梦是她们的领导。
是她们心目中的英雄。
是太阳。
“你既然来了,”她们只听绮梦仿佛中了邪似的痴痴地道,“那你就来吧!明晚我等你!”
她们听了之后,更加担心:
担心绮梦会像独孤一味般失踪,更耽心她好像胡骄一样的去寻死。
她们互相照会,盯住了她。
不过她没有:
没有失踪。
也没有自杀。
她反而断然下令:“全面准备作战。来人是冲着我们来的。是人,不是鬼,不要怕。你们放心,我的一位妹妹知交,就要到了,她可是一名强援。”
大家看绮梦还有勇气奋战,大为振奋,终于由张切切大着胆子问:“小姐……”“怎么!?”
“你怎么知道是人……不是鬼!?”
说到“鬼”字的时候,张切切自己也明显地吓了一跳。
大家也唬了一惊。
“鬼不必洗澡,也不用冲凉。”绮梦冷笑扒去了裹着枪尖的布帛,“就算要冲洗,也用不着我们家井水。”
她已露出了明晃晃的枪尖,一晃一抖,枪颈红缨“花”地扬了开来,像丝地这就绽放了一朵红花。
“黄泉路,路不远;”她的脸让枪尖寒光映得英气迫人。“你要有胆再来,我就让你洗一个血澡吧!”
那一晚,鬼没有来。
也许,那一天已经饱和:
白天死了人,晚上见了鬼。
第二天晚上,十四,只差一天便月圆。
月亮分外明。
特别亮。
整个荒山都像披了一层霜。
寒霜。
这一晚,“鬼”是来了。
而且就在她们客栈门口洗澡、磨刀。
——这鬼是越来越明目张胆了。
但来的不只是鬼。
还有一个人。
从“一路山”一路人山西,走“老豆坑”,经“野金镇”,直扑“疑神峰”,千辛万苦才来到“绮梦客栈”的。
罗白乃!
“绮梦客栈”的女子们,正刀离鞘。矢上弩、一触即发的要掠杀那只“女鬼”!
结果,却差点杀了罗白乃!
鬼,到底还是没抓着!
——却相识着了罗白乃这个活宝!
这也许是所谓的“不打不相识”吧!
第二章好胜的女人
一、不客也栈
罗白乃初遇“绮梦客栈”那一干女子的时候,个个不是拿他当鬼办,就拿他当敌人干!
幸好他肩上有褡裢。
绮梦相信了他。
这之后,他就交上了好运。
--居然在这荒山野岭闹克死人客栈里交上了“好运”?
不错。
罗白乃一生。就喜欢混在女人堆里。
他喜欢漂亮的女人。
美丽的女人。
——就算不十分漂亮,美丽、也没关系,对他来说、女人总比男人好玩,有趣、易相与。
总之,只要他能混进女人堆里,大家不排斥他,(他毕竟是男人嘛),就够他陶陶然的了。
何况,客栈里标致的女人也不少,绮梦更令他好像身处一场旖旎的梦中,就算见鬼也不愿醒。
——知道了这山上闹鬼,死人事件之后的他,觉得遇上女鬼(只要是美丽动人的——却不知有没有主动献身的?他常藉故去破庙里悬发夜读,唉,是去打瞌睡,但一觉睡醒。天光白日,一夜无梦,鬼也没一只,但蚊子倒老实不客气的咬了他个满额满脸满头的疤子,有次还给一只青头蜂螫了一口,鼻子肿得像猪头!),那也不是太霉运的事!
一次过遇上那么多好看(虽然不太好相与)的女人,而且又都需要他这个“男子汉”来壮胆,他显然在消除敌意之后,受到了颇为热烈的欢迎,这点,从特别为他而烧的饭菜便可知一般(可惜没有肉,吃菜,他可是愈吃愈饿——不行,晚上得偷偷去打猎只什么蛇虫鼠蚁回来大快朵颐一番不可!),他自觉自己已交上了难得的好运。
其实,客栈里的女人,都很好胜。
——消除了敌意之后,对他颇为欢迎他是真的,只不过,决不是为了罗白乃可以替她们驱鬼。壮胆,而是他胡闹,戏谗,又爱胡诌、搞笑,令人发噱,相当“活泼可爱”并且逗笑,所以,这于在荒凉山上过惯寂寞岁月的女人,真是对他十分欢迎。
如果,罗白乃知晓他自己之所以受欢迎的理由是:“活泼可爱”──却不知他如何想法。
他决定要留下来:
跟大家一齐抓鬼。
与众女侠一起打老虎。
并且,要与大伙儿一块儿度患难。
问他为什么?他答:
“因为我是捅快。”
“捕快就是公差。”他拍胸膛砰砰砰砰的说。“公差就是为公共差遣的事,莫不义不容辞去干──我,”他把胸膛拍打得震天价响:“罗,白,乃──”他气壮山河、气盖世义簿云天的朗声道,“为了要保护你们这些弱的女子、我——罗,白、乃,不惜牺牲,不怕万难,都要为你们……”语未说完,突然呛咳。
咳得几乎连肺都吐出来了。
大家几乎以为他悲壮得一入客栈就给鬼上身了。
幸好没有。
他只是把胸膛拍得太响,一时肋骨承受不了,故暂由肺部发出警报罢了。
大家一向很少看过那么悲壮的人物,也很久没听过那么慷慨的言词,不禁膛目。
还是绮梦比较镇静。老到,问他:“你有什么要求?”
“要求?”罗白乃慨然道,“大丈夫的七尺之躯,急人之危,解人之难,有何所求?只不过,所谓远来是客,我千辛万苦到疑神峰来,一心帮你们除妖驱鬼(真奇怪,在他未入客栈前,又怎知有鬼作怪?),你们就算暂不营业;但不客也栈,总该留我有好吃的。好睡的、好住的;好服待的,好享受的……”“明白了。”
绮梦唤了一声,“切切。”
大个儿女人立即应道:“在。”
绮梦又唤:“老铁。”
铁布衫巍然应:“有。”
绮梦吩咐道:“切切给罗大爷一套新衣,带他去洗澡。老铁带他上房去,莫让他一上来就给鬼啃走了。”
罗白乃一看两个大块头,叫有点急了:“慢着。”
绮梦不耐烦:“什么?”
罗白乃用眼尾在言宁宁和李青青,还有杜小月三人间转了数转,道:“可不可以换人?”
绮梦没有回答。
她没好气。
罗白乃却只觉眼前一黯。
不,是二暗。
那两只庞然大物,已一左、一右,夹着他,只等他开步走。
走去冲凉。
走去睡觉。
也罢。
他认命了。
反正,来日方长嘛。
而且,长夜漫漫嘛。
——当然,以后他寸真正知晓长夜有多漫漫、而且长长,并且常常。
不过,那一夜,他并没有去睡觉。
只去洗澡。
——风尘仆仆,为了使这干武林英雌生有好感,这个澡是不能不洗的。
(我才不要但那“驼背佬”一样,又脏又臭,全身就像一个个大脓包组成的,难怪他用布一层又一层裹住自己,大概是怕臭气漫发吧?不过,尽管层层重裹,还是臭味外泄,就像裹不住的伤口发脓!)(原来不只纸包不住火,布也裹不住臭的!)他一面洗澡,一面唱歌,唱得声嘶力竭,畅快无比。
洗完了,歌还未唱完,他却不肯上楼。
──为什么?
他才不去。
不是不想睡。
不是不倦。
——也不是太介怀由张大妈(其实张切切年纪并不大,她只是块头大)还是铁布衫(太臭了,受不了,连苍蝇也给他臭走了!)明是护送实是监视。
而且,他在洗澡的时候已听到磨牙的钝音,很刺耳,却不知是不是张妈在外面恨得磨牙切齿不已,所以他就唱得更大声,更放尽嗓门大唱特唱,为的是要遮盖那难听刺耳的磨牙声。
他才不一个儿上楼。
决不一个人入房。
因为他怕。
他怕鬼。
其实,说起来,客栈里,这些人中,最怕鬼的,如果用筷子的数字来衡量,那么,他能荣获的,决不是一只。一双、一对,甚至不是一筒。
而是整个竹林。
——够一伙人用一辈子的筷子了!
所以他说什么也要溜到楼下来,坚持要一起守夜。
也许是听到争执声,绮梦就过来了。
她也拗不过他,只好让他一齐防守:
──那样也好,省得少掉一个人手去监视他。
他一下楼来,只见那些女子人人都捂着嘴偷笑──虽然他不知她们笑他什么,但是女子为他而笑他总觉得是件荣幸。的事。
罗白乃却也机灵。
他把握机会,滔滔不绝,逗趣说笑,使得紧张戍防的侠女们,不知不觉就轻松了许多──罗白乃自己也轻松了很多。
——人生在世,还是笑笑说说,嘻嘻闹闹的好。
打打杀杀、鬼鬼怪怪有什么好!
这一夜,罗白乃就跟大家都建立了友谊,李青青。言宁宁尤其喜欢听他胡吹大气,连楚楚可怜的社小月有两次也给他逗得叶嗤一笑,只张切切对他很敌视,何文田却拿他当怪物来研究。
最可怕的是铁布衫:没拿他当人办,说也不笑,骂也不理,大概踢他一脚也不会有所动吧?
罗白乃可不敢真的过去端他一脚。
只一个罗白乃看不透。
一点也看不懂。
——那是绮梦。
她像一个梦,一旦醒来,便记不清楚,若在梦里看梦,更越看越槽懂。
但在长夜里的绮梦除了明显在防卫之外,她还在等待。
她在等什么?
──她在等谁?
在这荒山峻岭,她能等谁?她还有谁人可待?
──她在等独孤一味回来?
──还是在等五裂神君赶来?
不。
二、我以歌声冲凉
这要等到第二天晚上,罗白乃才知晓绮梦等的是谁。
在这之前,他却先明白了一件事。
因为他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刚才我一进来,你们就忍不住笑?”
大家一听,立即会心,又捂着嘴偷偷笑。嘻嘻笑。
何文田没好气的反问,“你说呢?”
罗白乃鼓起勇气,说:“因为我英浚”
大家笑得“扑”地喷了出来。
罗白乃再鼓余勇:“因为我勇敢!”
女子们笑得前仆后卧。
“唉”,罗白乃没办法,硬着头皮又说,“因为你们没见过男人──已经很久了!”
一时间,“嘘”声四起,他身上至少中了十几件枣子,大蒜、辣椒干,抹布之类的事物还有一位鸡蛋、一块缠脚布。以及一只鞋子。
──幸好没有铁布衫的裹伤布:这个人,一定是练外功练过人了,以致全身质烂不堪,当然是刀枪不入了,都已经烂透了,刀枪再加之算不了什么了。
“那你们自己说呀!”
罗白乃气鼓鼓的说。
他可有点生气了。
大家乐不可支,吱吱噪呼的,就没人给他说清楚。
幸有社小月好心肠,蚊似的小声说:“因为……你冲凉。”
“我冲凉?”罗白乃奇道,这回他真闻所未闻:“你们都从未洗过澡么!?”
“去你的!”
一时间,罗白乃又挂了一身彩。
其中一样,是一盆水。
——这下可狼狈一些了。
“你……”杜小月抿着嘴。咬着唇,终于说了下去:“你一面冲凉一面大声唱歌,我们都听到了……”忽然忍傻不住,哇地笑了出来,和身扑倒在被上,吃吃地笑着。
绮梦忽然有些感激起这个怪人来。
因为她知道小月是自“出事”后,第一次如此笑出声来。
张切切在一旁,看着杜小月搐动的小肩,眼神充满了柔和慈蔼。
但却只有罗白乃犹如五里雾中,投听值,“我的歌……没什么不对啊!你们没听过歌么?”也不知他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李青青哗哗哗噪的笑道:“太难听了——,我们没听过那么难听的歌!”
言宁宁也吃吃笑道:“你的歌比僵尸嘶月。人猿吼月还难听,枉你还唱得出来!”
“你们太不懂欣赏,层次太低,太不是知音了!”罗白乃一点也不脸红,只悻悻然道,“不过,这也无所谓,歌是唱给自己听的,自己当自己的知音,不就得了。我以歌声冲凉,不是用水用皂,比你们更心清气爽哩。人家是笔走尤蛇,我可是歌驱龙蛇,说真的,不骗你,今晚的荒山之夜。鬼气森森,可是给我一歌动乾坤,正气冲牛斗,避邪驱魔全肃清了呢!”
绮梦忽着笑道:“说的也有道理。今晚是出事以来,大家较轻松的一夜,说来可能也是少侠歌御龙蛇之故吧?你们看,倒真的快天亮了。”
大家这才暮然醒觉,天,快要亮了。
一夜又过去了。
今晚无事,只一场虚惊,还来了个自称大侠的小壮叮明晚呢?
中秋快到了。
“猿猴月”也快圆了。
罗白乃就有这个办法,使大家都对他放卸防卫,不再怀疑他,而他也跟她们一起戍巡防守、烧菜做饭,并把太过紧张的气氛弄得缓和下来。
他观察到杜小月又开始咬啮指甲了,又要忧郁了,他就凑过去搭讪说:“小姑娘,你心肠真好。”
杜小月给他平白无故的一赞,倒红了脸,也吃了一惊:“什么?”
“你好心眼。”
“我几时……你怎么知道?乱说!”
“昨晚,”罗白乃很感恩图报以身相许的说,“就只有你告诉我听笑我的原因,而又没亲口低毁我的歌声难听……你真厚道,必有福报。”
说完了,他就很快的走开。
杜小月愣了一会儿,几乎又要掉下泪来了,却又忍不住以小袖掩嘴笑开了。
刚走开去的罗白乃双手紧握拳头,跳了一下,压低声音:“嘘”了一声,喃喃自语的说:“她一定很感动的了!她一定很开心的了!我这样走开去,她一定会觉得我很潇洒的了!一定会觉我有行大事不留名的大侠风范的了……”忽然前面一暗,他的心情也随之一暗、只听那呕哑难听、恶臭难闻的怪声诡诡跟他说了八个字:“你敢动她,我宰了你。”
为这一点,罗自乃更加讨厌那驼背怪铁布衫。
因为太生气这个怪物了(然而又不敢真的“动”他),使他有时候无缘无故,吃饭、散步。解手的时候,都会握着双拳跳了起来尖声叫道:“我真是好恨他啊!-----我恨死他了!”
可惜,光是憎恨、是不会致命的,也不会死人的。
他们现在的情况,很有点荒谬,简直是夜夜等鬼来。
而他们却刀出匣、剑出鞘。枪在手的等着杀鬼。
——如果鬼是已死了的人,他们又如何杀?难道鬼也可以再死一次。
不。
这次“不”的意思是说:这一回,他们等到的不是鬼。
而是人。
活人。
也是“陌生人。”
三、愈深夜愈热闹
那“陌生人”也是到了晚上才来。
仿佛,这一阵子,这荒山野岭上,要入夜后才特别热闹起来。
愈夜深愈热闹。
真奇怪,好像只有鬼城和卯都城,才会有这样子现象。
——罗白乃嘴里咕咬咕呛、心里朦朦胧胧的咕噎啼咕着。
他虽然怕鬼,但不知怎的,却在脑里老是抹不去那女鬼磨刀时修长清白的胴体。
——就算是鬼,也想再见一见;毕竟,漂亮的女体难得一见,何况,那冰冷之躯总是火的了他的心灵,又淫邪,又圣洁,又纯净,又肮脏……为了要不去想那女(鬼的身)体,他故意竭力去想别的东西:一想,就想到了那给水淋湿了的衣衫,衫内若隐若现的女体。
——是给他淋湿了衣衫的绮梦。
天!
──这儿到底是不是火焰山!
没听说过秋后这么高拔的山也一点都不苍寒!
罗白乃只好又尽力去想别的:
想最丑陋、难看的!
突然灵机一动!
他想到了:
铁布衫!
——又臭又丑的铁布衫!
一想到他,罗白乃忍不住又双手紧握拳头抑压住声,并自喉底迸嘶出了一句语:“我真是好讨厌他呀——”他叫得很低声。
他可不想惊动大家。
——也心里知道:这些女子已经够以为他便呆呆的了。他可不想她们还以为他发神经、脑筋搭上牛仟筋去了。
不过,无论如何,他在心里憎恨一个人,总得要宣泄一下才行。
反正,他不打人,不杀人,不折磨人,低声叫一叫,握拳跳一跳,也不成祸患。
没想到……
没想到,他才小小跳一跳,轻轻叫一叫,他身边那两匹马,一起人立长嘶。
“啼津律律律律哮律——”
好大声。
在这荒山之夜。
——他处身之地,是在马棚右方,铁布衫也不知是监察还是陪伴(鬼才要他陪),老是在他左近(鬼不希望他给鬼衔去填鬼坑去),还正在打了一口呵欠,令得在附近的他。也马上感到臭穴来风。尸气冲天,扑鼻难闻。
他可设想到。绝对设想到、只那么一叫一跳,那些健马反应会那么激动。那么疾愤的!
——难道,那些马跟铁布衫有亲?
还是铁布衫是肖马的?
都不是。
因为他立刻发现,远远传来一声马嘶。
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马鸣:
那么清越,那么豪壮,那么充沛,那么顽强··……·忽然间使他明白了,在历史纵横驰骋的马上好汉,是如何呼啸而来,呼啸而去,攻城掠他、剽悍矫捷,那才是铁血男儿,铁骑英凤!
这一声马鸣使他想到风萧萧的关外。苍莽莽的塞外、荒滇漠的边疆。
原来,栏里的马是为呼应、迎远方来马而喜啸的。
——既有远方来马,必有远方来客;总不成鬼也骑马吧!
罗白乃一向爱热闹。
他马上冲到前门去看。
看什么?
当然是看热闹。
看什么热闹?
他要看来的是谁?是人?还是鬼?那匹马,要是来自阴司地狱,是不是马脸使者,后面会不会跟了头牛?
他一看,便给定住了。
远方的客人来得好快。
那马也驰骋快如疾风,在月下,它壮硕无匹。健壮无朋,奔驰时鬃毛飞加急颤,毛色在月华下如雪滑行,简直是飞一样就到了客栈跟前来。好快!
它快,绮梦等人可也不慢,一听外面马鸣,人都持刀拿剑的聚集在栈前了。
马止。
马上是一女子。
马停了,紫色披风犹在飞扬,一时未平。
起先披凤遮着脸靥,罗白乃自下而上望去,只觉好笑。已经打了一个大哈嗽。
等披风也静止了,罗白乃的眼球也静止了。
他是目不转睛。
因为转不开。
移不走。
他希望自己如蜜蜂。他想化身为蚊子。不过,成为苍蝇也不介意(只千万别逗留过在铁布衫的身上,他裹在身上的脏布还渗着血水呢),乃至变成披风都好(最好是人马合一),总之,他的视线和灵魂,一时三刻都高不开那背后挂着一把刀的“陌生女子”身上。
只是大家都很有点紧张,不知来的是敌是友——不过。还好,看样子决不会是鬼。
却见绮梦笑了一笑,像吁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到了马旁,仰着弧度带点倔强的美的下颔,说。
“你来了。”
带点欣慰的语调。
“我来了。”
来人一跃下马,动作俐落轻盈。
“好马。”
绮梦用手轻轻抚了一下马毛。
那健马又咏障律一声轻鸣,还摇了摇头,眨了眨眼。
“只有它才能让我披星载月的及时赶来帮你。”
“谢谢。”
“先别说这个——这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听她俩这样亲呢的对话,大家才松下一口气;不过,另一口气又提上来了:来了个这般的陌生女子,怎么能算是“强援”!
绮梦也没向大家介绍这个殊丽绝艳的女子的意思,反而挽着那女子的手就并肩走上了楼,上楼之前还先行吩咐好准备热水。酒菜,以及防卫。喂马。通风。报讯。探察的方式。
讲完了,大家心中狐疑,但都唯唯诺诺,这时,绮梦这才发现有个目不瞬睛。目定口呆的罗白乃,不禁宛尔一笑:“你最懂讨好人:我好友来助我了,你就说句话来欢迎、讨喜吧。”
罗白乃愣住了。
绮梦皱了皱眉:“你说呀!”
罗白乃呆呆地。
绮梦有点恼火:“你中邪了?”
罗白乃居然答:“没有。”
绮梦一跺足:“那你说话呀!”
罗白乃考虑再三。审思再四,才慎而重之的道:“我说不出来。我唱可以吗?”
绮梦又好气又好笑,提省道:“小心,你唱歌很难听。”连那女子对他也饶有兴味起来:“你爱唱就唱嘛。”
这时,绮梦和女子都在楼梯口上首,罗白乃在下,忽然,鼓足声音,大唱。
“暖呀呀,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哎啊啊,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留下来!哩唁唁呷睁咐咐呀,呷咐呷吁,远方的客人请你为我留下来,死都为我留下来,我也为你留下来,我为你留下来死,你不留下来我就滚下来,你不用下来我就泪都流下来……”绮梦摇手横脚忙喝止道:“得了。得了──住口!住口!够了,够了!”
连那女子也吓得有点脸青:几乎没从马背上掼下来,连忙敛定心神问:“他。他。他、是谁呀!”
绮梦这才定过神来,但耳膜仍有点疼,“他?他叫罗喝间,是三姑大师的方外之交。王小石的朋友,是个小衙差。”
女子也惊魂甫定,摸着心口,勉笑道:“哦。歌声可真……宏亮埃”罗白乃痴痴的说,“我冲凉时唱得更好。”
女子不觉嫣然一笑。
罗白乃简直完全痴了:“你真像。”
女子奇道,“像?”
罗白乃痴痴的道,“像一个人。”
女子笑:“当然像人了,难道像鬼不成?”
“不。”罗白乃迷迷痴痴地道,“你像一个女子,一个与我素识的女子。”
“谁?”
女子倒有些许好奇。
“温柔。”罗白乃神驰心飞的说,“那是我的红粉知音,我的生死之交,我们是一对青苔、两包蝴蝶、九只痰盂……”忽然间,他“旧疾”复发,数字。量词。形容,全都一塌们涂、一团糟起来了。
女子芜尔一笑:“我可不是温柔。”
她翘着红唇又说:“我可也不温柔。”
说着,就和绮梦挽手上了楼,入了房。
罗白乃情深款款的看着楼中渐亮的灯光,几乎就要马上跟上去,却听身旁又有喀吱喀吱的声响。
——那是张“大妈”磨牙的声音。
来到这荒山之后,罗白乃每晚都得听这磨牙的声音。
因为张切切老是选他睡的地方附近休息。
虽然大家部还不知道这女子是谁。叫什么名字,但这女子已开始跟大家一起计划防御,编利反击,甚至主动建议在附近出现,不管前中后左右上下一有异故,即行四方顾应。
故而,到了第二天晚上,八月十五,她们以为来的不是鬼就是大老虎,所以匿伏、埋伏。准备出击。
果然,她发现了敌众:一行人正浩浩荡荡上山来。
而且愈来愈靠近。
她们等待、发动。
但来人迟迟没有行动。
于是绮梦决定试一试:
她叫李青青喊救命。
——在这荒山野店一个女子大声叫救命,对方是敌是友会不会武功是什么来路,只怕一下子便得显底了。
所以,才有无情飞探冲入客栈救人,但却与那使刀女子撞个满怀的一幕。
才有罗白乃在无情面前充“天下第一捕快”的一常才会有无情发现来人竟是习玫红——而大家才知道她叫做习玫红的这一情节。
第三章一只老虎跑得怪
一、不旅也馆
八月十五是中秋,鬼没出现,“老虎”没来,却是无情,聂青这一行不速之客,到了这荒山野岭来,无情还几乎没给:习三小姐一刀砍死。
不过,还好,一切都总算明白了。
-----“猿猴月”系指八月十三至十六这一段期间,吴铁翼,唐化,王飞这些人,今晚没出现,只怕迟早还得现身。
至于“鬼怪”,即有了个杀机的开头,到底还是免不了一场人鬼大战,只看阴盛阳衰?
正,胜不胜得了邪?
最可喜的还是:
对无情等人而言,在“绮梦客栈”里的一干人,全是友非敌。
-----大家都是来对付吴铁翼那只大老虎和他那一干党羽,凶徒,杀手的!
这就好办了。
-----是友非敌。
敌气同仇。
“太好了,”绮梦又回到她当客栈老板(她始终不承认她是,“老板娘”因她根本就是“老板”:女老板)的样儿,“这里荒凉贫瘠,不毛之地,无以款待,但诸位远道而来,又是贵宾,今回大伙儿都弄清楚了,没误会了,既然不是敌人。便是朋友,各位虽非旅客,但我这儿陋室柴扉,但仍可以是个为大家遮遮风、蔽蔽雨。歇歇脚、透透气的地方,毕竟还是这座孤峰上唯一驿馆。承蒙几位屈就落脚,不如先洗个澡、上房休歇一下如何?”
“太好了,谢谢你的盛情。”无情微微笑了一笑,忽把笑意一收,“不过,咱们却不是为歇脚而来的。”
也不知怎的,他一笑的时候,好像一朵莲花破冰而出。忽尔不笑了,又像冰封天地,大家心里都凉了一凉,寒了一寒。
“这儿,看来祥和宁静,但吴铁翼随时会来,妖魅鬼怪。也说不准在什么时候突然杀到,偏生是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儿,即是鬼和老虎,本来不可能会勾搭在一起,但捕风捉影的往深层推论分析,却可能是拳指之易。表里之分,根本只是虫蟀一体,蛤螟双栖的,所以r在还没有另一次,警示及意外之前,我们应该先弄清楚一些要害、法门。”
绮梦神色有点愕然。
但也只是半晌。
这半响极短,但她愕然的神色,却是极美。
她的唇很薄,很艳,而且,一直都微微开启着,愕然的时候,还可以稍稍看到下排齐整编贝般的齿龈,很是诱惑好看。
然后她会过意来。
于是她吩咐道:“大家都找张椅子。凳子,还是一块柴一颗石头坐下吧,大捕头公事公办,要先查案咧。”
大家都坐了来了。
罗白乃靠得无情最近-----好象靠近一些,就能多沾些光似的。
只一个不肯坐。
铁布衫。
-----他大概想坐也坐不下来,一坐,身上的重重厚裹的绷带只怕都要绷裂。
那时,后果可是极严重的,别的不说。臭哪,都臭死了。
无情道:“为了方便办案,有一些重点和细节,我们都想知道,方便办案。”
绮梦好像有点哀莫大于心死的道:“你问吧,我们知道便答。”
无情问:“杜姑娘是不是给吴铁翼奸污的?”
他第一句就这样问。
杜小月在炕上震了震,又紧抓被角。
绮梦自齿缝蹦出了一句:“那老匹夫!”
无情知道这种事,杜小月是答不出来的,但他不能不问。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还是绮梦代答:“两个月前。”
忽听低低的一声嘶吼,像一只凶猛但又压抑至极兽。
那是铁布杉。
他目中两点寒芒,与兽无异。
无情目光闪动,双眼白的雪亮,黑的漆亮,凌厉明利的向那驼背大汉盯了一眼。
绮梦忙解释道:“老铁很疼小月,如待她是女儿一样。”
——女儿家发生了那种羞事,当然不愿意有人再提。何况杜小月脆弱。善良,本来仍是处子之身,这件事对她伤害至极至深,好不容易才历两个月余平复了些,无情再重提旧事,无疑又在挖掘她的疮疤,其痛苦可想而知。
铁布衫疼惜她,激愤亦可以想见。
这点无情明白。
也谅解。
所以他也稍稍改变了话题:“也就是说,两个月前,吴铁翼还来过此处。”
绮梦答,“是。”
无情问:“他一个人来?”
绮梦道:“不是。他一向不会一个人来。他是个谨慎的人,也是只狡猾的老狐狸,却绝对不是只独来独往的大老虎。”
无情接着问:“那么,上一回跟他一道来的人是谁?”
绮梦倒是问一句答一句:“呼延五十。汪思。朱杀家和唐化。”
无情皱了皱眉,紧接着间:“庄怀飞没来么?”
绮梦不必思索就答:“没来。他不常常过来。”
无情吁了一口气。
绮梦马上警觉到了,反问,“怎么了?”
无情有点倦意地道:“庄神腿的为人,我略知一二。如果像强暴弱女子这等龌龊事,教他遇上了,只怕就算是恩人。上司,他也不会袖手不理的。”
绮梦点点头道,“上一次,他也的确没来。”
无情道:“那么,王飞呢?”
“她?”绮梦楞了一愣:“……应该是来了。”
“应该是?”无情当然不放过这两个字眼:“怎么说?”
“我们只能推测。”绮梦说、少王飞要是来了,也是一骨溜就钻入六号房内。所以,到底她有没有来?先来了还是迟到了?我们也说不准校只知道,那天晚上,六号房的被榻有人睡过,毛巾碗筷莱肴都有人动过就是了。”
“所以,照推理,”无情又皱起了眉头。“你们以为他来过。”
绮梦反而狡侩的反问起来:“你为什么那么斤斤计较上一回谁来了谁没来?不是更重要的是这一项踉吴铁翼一同来的是什么人吗?上一次他们人多势众或势孤力单,跟这次我们要伏击他们估量,又有什么关系?”
“有。”
无情就是答这一句。
其它的他就由老鱼和小余回答。
“公子要知道上一次来的人是谁,就是要估计敌人战斗的实力。——要是来的是原班人马,以我们的战斗力,是不是可以摆平?”小余说,“而且,从你的答案听来,在两个月之前,吴铁翼至少蹑唐化和朱杀家都还没有翻脸:他们还在一道。”
“我想,更重要的是,”老鱼道,“我家公子觉得:一个朝廷高官,同时也是武林高手,而且也成了亡命之徒,为何偏选在月圆之际,千辛万苦千里迢迢长途跋涉;纠众来到这荒山野地,跟这么一班阴狠毒辣、武功高强的好手密议?究竟为了什么?谈的是什么?”
一时间,大家都静了下来。
──为什么?
二、不爱也做
大家都答不出来。
——吴铁翼率领一大班武林高手在月圆之夜来这荒僻之地密议,到底为了伺。么?
谁都答不出来。
——一但一问之下,谁都觉得有溪跷,里边大有文章。
是的,为了什么?
“既然大家都答不出来,不如让我先请教你们。”无情道,“孙老板,你为何要留在这里?”
绮梦倒很愿意回答:“为了自由。”
无情又皱了皱眉头:“自由?”
他还是皱眉的时间多于笑。
绮梦于是多说几句:“我在山东‘神枪会’,爹管得很严,会里规则很多,爹不管我时,其他的长辈也会管我讣我,我在那儿,很不自在,很没自由。”
无情道:“就算你要离开‘神枪会’,寻找自由自在,也不一定要长途跋涉到这鹰不叫鸟不飞狗不拉屎的荒山野峰未啊?”
绮梦居然颔首道:“是的。”
无情等她说下去。
绮梦幽幽的说:“但我没有选择。”
“没有选择?”
“我父亲非常严厉。他若不让我离开,我便到死也休想离开‘神枪会’的‘一贯堂’一步,可是他没看得准我,我跟他老人家一样儿的倔强。我向他提出了多次,要到外边闯荡一番事业,他狠狠的教训了我,但我不死心,一有机会。便旧事重提,后来,他要笼络各方势力,便由细姨作主,要把我配给‘东北王’林木森的长子‘青月公子’,我给逼狠了,就跟他索性摊牌,不惜以死相胁。这一次,他有点妥协了,便说:‘给你好处去你偏不要!你有本事你就去驻守那妖魔鬼怪出没的疑神峰去,镇守“野金店”的客栈,那原本是我们的地方,当年打下来千辛万苦不容易,现在无人去管,就让“太平门”和“四分半坛”冷手执了个热煎堆了!,他以为我一定不敢去。他小觑了我。”
无情又蹙起了眉心:“结果,你就来这儿了?”
“他虽然凶,”说的时候,绮梦眼里很有点泪光,“但他毕竟是我父亲,而且还是讲信用的。”
无情沉默了一会儿:从他对面那本来饱经世情从容应对的媚丽女子眼里的泪光中,他分外深刻的体会到:自由的重要。
他不禁反省追忖:自己在下手逮人人狱时,有没有冤假错案、——如果是罪不致死的犯人锒铛人狱,失却了自由。那是造了多大的罪孽呀!
“可是,这里的确是荒僻冷落,向少人迹,”无情道。“你不应该来这种地方。”
——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怎可以一直在这种多是禽兽少见人的荒凉山上过一辈子!
“我也常溜下山去。”绮梦微微地笑了,她的薄唇稍张的时候,像用巧指纤纤折叠出那些馄饨,饺子皮边一样,用两只手指轻轻一抹一抿,便折叠出这般薄薄翘翘的棱形来了。很是慧黠的样子,“我有五裂神君和独孤一味,替我看着摊子——何况,这儿还有我一班忠心的好帮手,我不寂寞。”
无情看了看她的班底,心里也很有点同意:他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是忠心护着他们的主家的。
甚至死心塌地。
“坦白说,这地方我当然不喜欢,但为了我喜欢的自由自主,”绮梦说,目光幽幽如一帘梦,“有的事,你爱却不能做,有的却不爱也得做。人也一样。衣食住行皆如是,比方说,作为女人,我就很不喜欢练武,但没办法,要在江湖上混下去,不喜欢也得练,而且要练好它。有时,你还得要靠它活下去。”
无情点点头,目光往绮梦后面遏巡了一趟,“他们都是你从‘神枪会’带出来的?”
“是的,”绮梦笑得有点像偷吃了小鸡的老狐狸,“爹没想到我说干就干,说走就走。
他不忍心让我在荒!U野岭活活吓死,又不能够把答允的话收回,更不肯求我不去,只好任由我圈选些帮手,一道儿走。”
她笑眯眯、脸有得色的道,“我选了他们。”
无情很快就知到这些人为何对绮梦一个女子全部甘心抵命的为她效死了:一个领袖能那么信任部属,说起他们的时候还引以为傲的,这些部下不愿为她尽力以报才怪呢。
无情向后指了一指,问:“他也是你一手挑选出来的?”
他指的是那驼背大汉。
大汉低吼了一声,但似乎也往厚裳烂布内缩了一缩。
尤情总是觉得这大汉有点令人发毛。
“铁拔?他当然是我选的。”绮梦似一点都不嫌弃破烂大汉的脏臭,反而引以为做似的,“他和铁锈、铁据,本来都是‘神枪会’里的死士、战士、斗士,把他选出来跟从我,爹可必在暗底里心疼呢!”
看来,绔梦还童真未泯,老爱跟她老父撑着干。
“那你呢?”无情问张切切道:“张大姐儿,却为什么要跟绔梦姑娘过来?”
“我当是要跟来。”张切切咧开大嘴,抖了抖身子,“我本来就是她的奶妈。”
她不仅说,还有动作,她一抖动,大家都明白了,也不必。不想,不要再问下去了。
“何……兄呢?”无情这回问的是何文田,但在称谓问题有点犹豫:她既执意女扮男妆,又何必偏要称她作小姐,姑娘呢!所以还是以“兄”相称,“你当然不是她奶妈。”
何文田也答得爽快。
她的回答是一个问题。
“你知道为啥我喜欢扮成男人?”
“不知道。”
——谁知道!
“那是因为我想闯荡江湖,一个女于,扮成男人,总方便些。”“你想,小姐这下真的闯江湖去了,我还能不去吗?”
无情再问李青青:“你家小姐带你出来的时候,你年纪一定很小吧?”
李青青笑。
笑得有点腼腆。
“那时,我、青姊、胡氏姊妹、小月妹,都很小,最小的才十岁不到。”
“你们是自愿跟来的吗”
“那时小姐年纪也很轻,”李青蓄道,“我们自小就是了帕交。”
“小姐待我们就像姊妹一样,”言宁宁附和道,“她要小江湖,我们说什么都得跟着、赖着。”
“你大捕头可别小看了她们,”绮梦带笑着说,“她们在小小年纪的时候,已在东北给誉为才女,颇有名气,青青思索很灵,眼又尖,且善于点穴。宁宁箭法很好能扮各种声音,小月涪阵法韬略,富采矿知识。可谓各有各的长处,都给罗网到‘砷枪会’来。”
“佩服佩服。”无情本来想问杜小月因何而来,以及事发的一些重要关节,但又不忍心又要她面对过去噩梦,便转换了一个方式:“不是还有一位叫梁恋宣的女子吗?”
这样一提名字,客栈里几位当家女子,脸上都分别有不忿、难过之色。
因为她已经死了。
她是为救杜小月而死的。
这点无情是明知。
故而他问:“到底是谁杀厂她?”
这一回,几乎是张切切、李青青、言宁宁和何文田都一起大声回答。
“吴铁翼!”
三、不做也爱
大家脸上都出现了悲愤之色。
三剑一刀憧听了,脸上也显出义愤填膺之色。
——吴铁翼德高望重,一把年纪了,女儿都要比何文田还大,又是朝廷命官,巡抚各州,印缓于身,兵符在手,他竟做出与匪党勾结,杀人夺命,掠财劫家的事,已够过分,又联结土豪劣绅,滥贼歹徒,私通外敌,坐拥军权,蓄意造反,已犯下弥天大罪,罪无可道,但都不及他身为长辈,又跟绮梦姑娘相好上,居然还奸辱女婢小月,又在事发后杀恋宣灭日,这样子卑鄙狠毒的事,实在令人齿冷、使人发指!
四个小孩虽大人事也不全然明白,但已据所晓得作出了直接反应:吴铁翼可杀!
——这只大老虎自是非打不可!
他们都庆幸没有半途而废。中途折返,虽然山上有鬼,但却又那么多好玩的事,而且,又那么热闹,有那么多女孩子,要是自己已溜回山下,没份参与打杀吴铁翼这种十恶不赦之徒,那么日后大家说起未的时候,多么没面子啊!
跟三剑一刀憧一样,罗白乃也怒形于色。习玫红则是慢郁之色重于忿怒,也许是因为她早已跟吴铁翼“交过手”之故吧。
无情觉得他们都很可爱。
——直接去爱一个人或恨一个人都是可爱的。
至少,敢爱敢恨便不虚伪。
敢作敢为就算未是大丈夫,至少已是真性情了。
无情简直有点羡慕。
但大人却不能如此。
——喜怒形于色,往往让人有机可趁,有迹可寻,万……搞不好,还会成为致命伤。
所以,在成人世界里的喜,未必是真喜;怒,未必是真怒,悲,不一定就是真悲;乐,不见得就是心里快乐。
──一个人,要是能做到悲时悲、喜时喜,怒则怒,乐是乐,那就已经是接近幸福圆满的境地了!
所以还是当小孩子幸福!
不过人却不能一辈于长不大。
有些事,虽然喜欢,但却不能做,至少,不能常做。
有些不爱做的事则非做不可——刚才绔梦就说到了这种情形。
无情很明白她的意思。
绮梦现在的神情却似乎有点不明白。
她不明白无情为何老要揭这个伤疤——是不是因为他也有残疾在身,不良于行,所以才心里有点不平衡,老要揪出人家的丑事来评判?
她心里也在暗暗叹息:
那么有名。孤傲、好看的一个年青人,却废了腿子,也难怪他心里不平了。
她本来想要刻薄挖苦无情几句,而且只要她一开声,表态,店里其他人一定都会跟着她攻击对方,舌剑唇枪,声援不绝……但念及对方残疾在身,而且神情英俊好看,有点不忍心出口伤人,遂而忍了下来。
她忍耐下来,无情可没忍住不问。
他要问的还是会问的。
“梁恋宣死了,杜小月给奸污了;”他说得很慢,可是说的相当仔细,“是谁告诉你们是吴铁翼干的?”
这一下,店里的女子都火冒八丈,抗声此起彼落:“当然是那老匹夫干的!”
“你是来帮他的,还是来捉他的!”
“你这是说我们冤枉他了不成!”
“你冷血,没人性!”
“亏你还是四大名捕之首,居然替那奸贼开脱!”
只那铁塔似的大汉嘶吼了一声,说不出话来,声调沉雄悲凉。
“慢着!”绮梦一伸手,示意大家住口,她返身盯住无情,明眸和薄颧以及冷肤间流露了一脸女人少见的英姿、罕有的妩媚,裢口微微张开了,露出一截美丽的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无情不着她的脸,却注视着她匀秀的脖子:“我的意思是:强暴杜小月的时候,当然没有别人在常唯一揭破这件丑事的,当然是梁恋宣。但她已经给人杀了——那么,谁知道她是死于吴铁翼之手,而杜小月也是吴铁翼奸污的呢?”
大家听了,又愤然要出言骂无情,绮梦又一张手,这一刻,她虽然比较单薄的身子,却显示出一种极大的气派与权威来,好比她身边的红缨枪,窄、瘦,长。细,但其尖锐凌利,是无人不惧,绝对是兵器之王。
——难怪她可以在这荒蛮之地照样做她的“女大王”她镇定的问答无情:“是梁恋宣自己说的。”
“她不是死了吗?”
“她给打下了古岩关,奄奄一息,刚好独孤一味和‘大老鼠’经过,发现了她,救起来的时候,己个能语言,独孤一味马上悉力过气,但己回天乏术,但濒死之前说、句:‘是吴铁翼和唐化杀我的,’独孤一味憋着一口气。拼命以真气保住她的命,梁双禄就问:‘他们为什么要杀你?’梁恋宣好不容易才回答说:‘我撞破了他门奸污了小月;两,个,均大吃一惊,独孤一味气一乱,走岔了,梁恋宣便撑不住了,两人都急着间:‘小月在哪里?’‘他们在哪儿?’好恋蹈儿还来得及说上一句:……在猛鬼庙,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无情听了,道:“所以,是‘飞天老鼠’梁双标和‘白蝙蝠独孤一味告诉你们才晓得的。”
绮梦冷艳地道:“他们可没必要骗我。”
无情目光往外撒去,“‘猛鬼庙’也在此山中?”
绮梦答:“在最高峰处,这儿还望得见,听得到……”无情问:“真有一座庙?”
绮梦道:“那是座破庙,早已香火全无,而且,闹鬼最多的,便是那儿,据说在月夜便是僵尸群聚之地。”
无情再问:“你上去过?”
绮梦点头。
脸色有点白。
无情又问,“常去?”
绮梦摇头。
薄唇儿翘了翘,欲言又止……
无情这回故意顿了顿,才道:“那么,上去救小月的,正是独孤先生和梁飞鼠了?”
绮梦也不恼怒道:“救人救急。他们来不及通知我,就上去了。何况,他们都是急性子。”
无情小心翼翼的问:“那些恶徒挟持小月在破庙里受辱?”
铁布衫喉头又低吼一声,向饮位中的杜小月接近两步。
绮梦恨恨的道:“工八蛋!”
无情仍不放过:“他们会让独孤。飞鼠顺利接走小月吗?这样一来,这件事岂不通天了?你们岂会放过他?”
绮梦冷笑道:“他们当然不肯罢手,于是就打了起来了。”
无情一皱眉道:“赢了么?”
绮梦冷晒道:“撤走了。”
无情一愕:“怎么走了?”
绮梦道:“也许他们作贼毕竟心虚,许或他们怕我们上来声援,所以,也不恋战,忽然撤走,也没来得及杀小月。”
无情沉静了片刻,才说:“幸好。”
忽尔一转身,人在月光洒落的庭门内,霍然面对杜小月,疾问:“却不知小月姑娘也是这等说法吗?”
四、又脏又臭铁布衫
小月在饮位。
她没有回答。
她薄秀的双肩抽搐着,纤纤十指扯着被裳至喉部,在阴影中,依然我见犹怜。
又脏又臭的铁布衫则趋近她身边,守护着她,眼中发出狼目……一般的寒绿来,让人感觉到,那里面隐藏着一种难以占喻的感情,不惜一战,甚至不惜死战。
无情叹了一口气。
“你还要让她回答吗”
这——次,说话的是习玫红。
她一直都很乖,很沉静,在无情这一嘲审查”的过程中,她表现得少见的合作,可是,到了现在,她终于忍不住了,开口了,说话了:“你这是在逼她。”
无情苦笑:“她是这场好杀案里唯——的活口。”
“她这样……就已经说明了一切,你还用得着问下去吗!”习玫红教训他:“要是冷血,他就不会像你一般无情。”
无情想抗辩什么,却欲言又止,心忖:说的也是,也许,我是大无礼,也大无情了……“反正,吴铁翼是大恶人,大坏蛋,这是谁都知道的事!”习玫红仍在“教诲”无情:“这已经不用审,用不着再查的事。”
“吴铁翼是个恶人,这点错不厂,”无情只有试图说明他的观点,“但这并不等于全部案子就是他犯的。——而且,像他那么一个精明、警觉性高、自津感重,又颇有……女人缘的高官,好手,用得着这样做吗?他为什么要这样于?这地方本来是他一,条退路,一个依皈,为何他要如此沉不住气,丧心病狂,自绝后路,这般躁狂?因由何在?”
“这些你们男人王八蛋欺负我们弱女子的理由,有一千个,——百个,我都不想知道!”习玫红气得红唇艳艳、嘴儿嘟嘟的忿忿地道:“我只恨死他了,只想查出他在哪里,来了没有──我要杀他!”
“是呀,”罗白乃附和道,“我找着他,也要杀他。”
“所以,”绮梦也同意,“我们似乎不必把时间心力耗在不该消耗之处。”
“是呀是呀,”罗白乃也附从道,“要查谁干了对不起杜姑娘的事,不如先去追查那大元凶。”
“我们这儿闹鬼,已牺牲了几个人。”张切切切齿地道:“最重要还是先抓鬼打老虎,别的都可以先搁一阵。”
“对呀,”罗白乃也讨好地道,“老虎吃人鬼害人,先把这些妖兽鬼怪打杀了,就天下太平了。”
“老虎凶残,猛鬼扰人,固然可恨;”小余忽然说,“可是,那些狐假虎威。为虎作怅,一味阿诀附和,煽动生事,摇旗呐喊的宵小之徒,只会对呀是呀的,也该将之剔除才是,以免影响大局。”
“对呀对呀,”罗白乃也猛点头称是,“那种是非之徒,早应该把他——”却乍见人人都对他捂着嘴偷笑,才省悟小余讽刺的是他自己。
无情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的用心也不外乎去寻找线索,如何自吴铁翼的行事方式中追查他的习性,从而逮住他——……你们不觉得这只大老虎跑得虽然快,也十分怪吗?
他投奔赵燕侠,惊动大梦方觉晓,也一样保不住他。他理应在逃之前到大白山去取回他的劫夺得来的财宝,但他女儿去了,他却没去,这一仗害死了许多人,包括神腿庄怀飞。现在,他又不辞艰辛不怕冒险,要来这古岩关密议,什却在这要害关头,犯上了不该犯的毛病──这只老虎跑得成也诡怪!”
聂青在这时候说话了。
他一开口,就抓准了无情的意思:“你是怀疑吴铁翼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不会上疑神峰来?”
“若是,”无情道,“他也只是故技重施,没什么新意──他已在太白峰鄙县之役施展了一次这招声东击西。只不过,每个罪犯,都难免有他犯事的轨迹,行事的习性,我就是想从这些蛛丝马迹,窥探他的此行虚实。如实,则思应击之法;如虚,则要探究他把咱们都引上疑神峰,引人绮梦客栈的目的何在?并且,从中可以推论出他若不在,当会在何处。”
大家这才明白他仔细探讨,推论的理由。
“那么,”聂青道,“你一定在奇怪,我是怎么会知道吴铁翼取道于疑神峰的?”
“是的。聂兄果然是聪明人。”无情说完了这两个字,便静静的等聂青说下去,在他那一双锐利明亮的眼神里,好像没有什么事物能够瞒过他。
“庄怀飞在郧县布署行动之前,他遣他的死党梁失调先把他的老母送到山西来,交托给我保护。”聂青一点也不以为符,反而热衷于表白他的来龙人脉,“可惜,‘千刀万里追’,梁欠调出卖厂他的头儿。”
无情点头。
他知道这件事。
——要不是庄怀飞所托非人,娘亲落在谢梦山千里,他的下抄…不一定会这么惨。
“‘打神腿’庄怀飞是个审慎的人,何况托母是件大事;”聂青淡青色的笑了笑,“他后遣人护送之前,已先托人送信告诉了我,并且征得我同意。”
“你同意?”
“我当然同意。小庄是条好汉,我和他相识以来,他一直很少托我办事,只有我请托他做事,欠情欠义的份儿。”聂青道:“可是,他的母亲始终没过来山西。”
大家对这聂青油然生起了一种敬意:对朋友能惺惺相惜,讲道义的人总是可敬的。
“所以,你就主动去探询这件事?”
“是的,我很快就打听到庄神腿跟他母亲,恋人恋恋,岳父谢梦山。何尔蒙、夏金中、何可乐。上风云,唐郎,唐天海。余神负,梁失调。杜老志,杜渐等人,全都死在斯役里。
我并且也打探到吴铁翼巧施‘明赴太白,暗赴疑神’的狡计。”聂青道,“别奇怪为何我如此轻易探得,庄捕头本来就是我好友,偶尔也会跟我提起他常与吴铁翼赴古岩关会聚一事,只没详说内中秘密。至于梁失调有个弟弟,叫做梁越金,他始终没出卖过小庄,小庄就是派他来送信给我的。”
“梁越金即是梁失调的弟弟,对吴铁翼的行动要颇为熟悉,加上他又值他总多对庄神腿作出这等事,难免就会向你尽吐内情;”无情总结道,“所以你就评判推断,上疑神峰来。”
“我说过,光我一人,要对付王飞,唐化,朱杀家,我还不行。”聂青老实地道,“所以我在道旁等你来。”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正好我是知道四大名捕一定不会放过这种事,必定会彻底追查这件案子,我就准备起码逮住一个作伴,垫底。”聂青说的更老实不客气,“后来才知道是你——知道是你来。当然不难:阁下那顶轿子,轮椅,已称绝江湖,人皆闻名丧胆!三剑一刀憧都来了,来的还不是无情公子么?所以我就在道旁候着你。”
无情道:“原来如此。”
聂青道:“你现在明白了么?”
无情道:“明白了。”
聂青道:“可是我却不明白。”
无情道:“聂兄不明白什么?”
聂青道:“我是如此这样来的,你呢?你又如何认定那只跑得又怪又倏急的大老虎,必然会上疑神峰来?”
五、千年断续
理所当然。
他问人,人也问他──这点很公道。
无情一向待人尽量以公平为原则。
所以他也很乐意回答。
“吴铁翼本来是铁手和冷血率先揭发的,但后来还是给吴铁翼逃逸了。”无情说,“再咬住他的是追命。”
——其实,在“四大名捕”中,最擅于跟踪。追缉的,还是追命。他轻功最好,追踪术最高。天生能测知敌人、罪犯匿藏之处,是以,只要他们追捕的人一旦失其所踪,大都由追命把断线“续连”,所以其他三名师兄弟都戏称追命为:“千年断续”;因为“万年断续”正是一种了不起的金创药能使断肌愈合,故而有此引申滤称。
“可惜追命布署已久,并且已联络上冷血,但因吴铁翼女儿离离阻挠,使他还是功亏一蒉,”无情说下去,“吴铁翼还是逃走了。”
聂青又在猛他的渐长须脚,“这一回,他大概是布下疑阵,逃往太白山了罢?”
“所以铁手立即动身,到邵县堵截吴铁翼。”无情黯然道:“结果,当然是庄怀飞身殁,铁二弟也负了重创,吴铁翼依然逍遥法外。”
聂青道:“这老虎狡猾得很,不易抓。”
“追命三弟本来要赶去大白,支援铁老二,知道了这件事。立即飞鸽传书,纸鸯为号,分别通知了冷血和我,无情补充道,“我们一向留怠这只大老虎的行踪,习性,觉得如果他不在太白取宝,便应该会来疑神密议。”
“暖,这下可到我上场了。”习玫红盈盈笑道,“冷血也负了伤,未愈,而且‘武林’二大世家中“东堡’黄大星、‘北城’周白宇先后因‘谈亭会’集体残杀事件而丧命,‘南寨’殷乘风亦因‘连云寨’事所牵连身死,江湖上顿失二人世家卞皂,而‘西镇’蓝元山又无故在十印寺出家,使得‘洛阳四大家’忽然变成了青出于蓝。取而代之的形势。而且还因此猛烈互攻、激烈交战起来。冷血和追命分别都给‘吸’在那儿,一时抽不出空来。我收到了讯息,一向恨死吴铁翼,于是就不理冷血同不同意,高不高兴,就先来了再说。再说,梦姊跟我又是好友,她通知了我,我就一定来。”
她嫣然一笑,好像为她的“杰作”而得意洋洋似的。“幸好有走这一趟。”
这句话,大家都不明所以。
习玫红知趣的进一步说明,“这儿不是热闹得很吗?──我要不是来了,怎有这般天大的热闹可瞧啊!那多没趣啊!”
原来,闹鬼,死人、种种恐怖凄厉事,对习姑娘而言,都只是些“热闹”,“有趣”的事儿。
无情倒吸了一口深气。
他很少感到“前途茫茫”。
这次有了。
——简直是“前景凄凉”。
“我开始仍不确定:这老狐狸大老虎是不是又在故布疑阵。声东山西。”无情还是说了下去,“不过,我们一向有人负责追查这只大老虎的行踪:老鱼告诉我,朱酗身边一流高手朱杀家,已动身进入山西;而向与吴铁翼往来密切的‘蜀中唐门’好手唐化,小余也发现他曾现身十古岩关一带。”
老鱼说了下去:“唐化。朱杀家、庄怀飞。王飞这些人。本身都是铁翼的好帮手,左右手。”
小余道:“我们只差还没查到王飞的下落。”
无情道:“这个时候,吴铁翼正需要他们”聂青点点头,拔出了一条足有半寸长的发脚:“所以你们就全力取道疑神了。”
奇怪的是,他不停的拔胡子,但他的胡须也下停在长。越拔越长,野火烧不尽,秋风吹亦生。
然后无情向绮梦问,“那你呢!”
绮梦一时没弄清楚他的意思,“我?”
这时,众人都围聚在“绮梦客栈”的大堂内,大门大开,月亮洒进来,映照得绮梦冷艳得很冷、很艳。
像动人的桃花,暂时凝结在薄冰内。
由于这时人多势众,高手围聚,在店里的人,胆子都壮了起来,连几个胆子较小或受过惊吓的女子,也都不太感到害怕……无情忽然想到一个女子。
姬摇花。
──姬摇花也很美,像个小姐姐。事实上,姬摇花年纪也确比绮梦要大些。
看来绮梦的年纪也会比他大一点。
可是她一点也不像小姐姐。
她只有点疲乏。
可是她艳。
无情也想到另一个女人:
唐晚词。
——唐晚词也很艳,年纪比姬摇花还长,但就是艳得一点盛后的蔷蔽,临调前的凄美。
绮梦却不。
她完全没有凋谢的意思。
只不过跟唐晚词一样,也有点倦。
而且更寂寞。
——她是一个在野地里,寂寞的,冷艳的。孤清的。独立的。自主的、利辣的,神不守舍的,常常不经意的老板(娘)!
无情在这样忖想的时候,思潮不禁也有点不经意了起来。
忽然,一张眼大大鼻尖尖似笑非笑的美脸,摹然出现在他眼前。
俟无情定过神来,才知道他曾一度失神了。
──为了眼前的女于?
绮梦!?
──怎会这样的!
等他回过神来,才知晓那突如其来的一张美人靥——当然是习玫红的脸,正在沾沾自喜、兴致勃勃的说:“看你傻愣愣的样子,喝水吧!”
说着,居然递给了无情一杯水,然后她长号司令、接掌大权,回透世情,指挥若定,比手划脚。旁若无人他说:“你做你的绮梦吧!我来代你发问。”
她那么……一说,无情只觉脸上有点热。
尽管,月亮像是冰镇过的。
──那水,还好不是血吧!
夜凉如水。
寂寂荒山寒。
狼曝山外。
猿啼在大。
千年断。
万年续。
不管怎么样;无情在这时候掠过一个念头:待会儿或未来的任何行动中,自己得尽量避免跟她在一起,这样也许会比较好。
他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只不过,他一向都是在危机未发出之前就已经感觉到不妙,并且在之前就已经作出适当的规避。
他规避得那么迅速,合时,以致常常在避开,回避了之后,自己也不能确定要是不避免的后果会如何。
正如没有发出的事你永远不知发生了会怎样,甚至会发生些什么。
你忽然不想走那段路。,可能是因为觉得有危险:可是,你没有走,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了,因为它可能是在你走过时才有人故意从楼上扔下一口花盆来,也或许你不小心踢到栓子趴下了。你不走,便没事了,你也猜测不到要是你真的走过会有什么事。别的“回避”也是一样,成功的,“避”过了,你很难获得证实,所以没有成就感,甚至久而久之,你失去了警成,忘了回避了。
然而危险往往只发生在大意疏失之时。
悔已无及。
无情不想后悔。
他后悔过。
他对习玫红虽然也有“头大”的感觉,可惜的是,见到她之后,他反而没有兴起要“回避”的念头,反而要面对。面对下去。
习玫红就好比是他的一个问题,一件案子,他必须要面对下去、探索下去。
仿佛,那是他的天职。
也是他的责任。
可是绮梦不是。
明显不是。
──她好像是——个梦。
带点绮梦。
还有桃色。
他可不喜欢做梦。
他不讨厌梦。
他只讨厌梦醒。
六、老虎与鬼
习玫红问:“你怎么知道吴铁翼一定会来?”
绮梦道:“前两个月,吴铁翼跟唐化,朱杀家、呼延五十等人在楼上密议,说明‘猿猴月’时会再来。”
习玫红道:“‘猿猴月’是指什么时候?”
绮梦答:“大约八月十二三至十七八,这儿、带的人都称这五六大力‘猿猴月’。地理志、县志亦是这般记载。”
习玫红问:“你亲耳听到的?”
绮梦说:“不是,是独孤一味和飞天老鼠偷听到的。”
习玫红:“现在独孤一味在哪里?”
绮梦:“不知道,三天前,他喃喃自语说山上有约,就失踪了。”
玫红:“你有没有派人找过他?”
绮:“有,这儿附近都不见。”
习:“为什么不上上面找他?”
梦:“我们这儿出了事,天天都有惊心动魄的奇事发生,还死了人——我们调派不出人手上去。”
习:“飞天老鼠呢?”
梦:“他本来约好在‘猿猴月”前要到的,他要跟我们一起对付吴铁翼,一并赶走五裂神君,却不知因何到现在还没来。”
无情忽插口问:“山上是什么地方?”
绮梦答:“山峰。”
无情道:“峰上那一个小斑点就是‘猛鬼庙’?”
绮梦道:“是的。刚才我说过了:那是所年久失修的破庙,历来是给采矿的人暂住的。
后来矿塌了,工人死了不少,余下的都走了,矿也采不成了,那儿也开始闹鬼了。”
无情:“除了你刚才所述的,还有没有其他的论据足以支持:你认为吴铁翼会来?”
绮梦这次没有立即回答。
她游目仁立于罗白乃的脸上,然后才说:“是他告诉我的。”
罗白乃笑嘻嘻的道:“是我告诉她们的。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先前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是朱杀家托他的。
从他的转述里所悉:朱杀家跟唐化内哄,而且还死了,唐化会对付吴铁翼。
看来,吴铁翼也的确是四面楚歌。
“那么,”无情清了清喉咙,调整了一下他屈坐在轮椅上的身体,“综合大家的意见,从不同的管道、讯息和线索,都一致认为:那头大老虎会来,是不?”
大家都在点头。
“结果,”无情道,“这几天在这儿发生的事说明了一件事,老虎没来,鬼却先到!”
“我在等他来。”习玫红倒是夜挑八方的样子,“我来了之后,她就没出现过!”
她说的时候,一副显示:鬼也怕我的样子。
“我也在等它来。”
这次说这句话的是聂青。
“为什么?”老鱼问:“你喜欢鬼?”
“不。”聂青又在猛胡碴子,“我是鬼王,鬼王聂青,我不等鬼来,还等谁来?鬼不来见我,谁来见我!”
“好,”无情道,“那我们就一起见鬼去。”
聂青一时不清楚无情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但惯于服侍无情的三剑一刀懂乍听,都吓了一跳,因为他们从无情的神色中看出来:公子说的可是认真的。
“但鬼没来,”聂青苦笑道,“我们总不能先自杀后下地狱,摆平了鄂都城后再爬上来庆功宴再世为人吧?”
“鬼不来,我们可以去找他。”
无情说的时候,仰着脸。
他的眼光很遥。
很远。
远处是山峰。
靠近山巅所在,有一个小黑点,像一只在月下发情的苍蝇。
聂青瞳孔收缩:“你是说?……”
无情点点头。
绮梦失声道:“你们要上猛鬼庙!?”
无情道:“既然独孤一味失踪前说是要上那儿去,附近又无人迹,我们上去走一趟也好。”
习玫红眼睛亮了,遂自告奋勇:“我也去。”
“不。”无情断然拒绝,“你应该帮孙老板守在这里。”
“为什么他能上去,”习玫红撅着嘴儿,“我就不能?”
“他”系指聂青。
“他是鬼王,他刚才也说过了:他不去,谁去?抓鬼是他的本份。”无情又似笑非笑的说,“如果上面的是犯人,抓人是我的事,所以我也得去。”
他趁习玫红还没得及作第二轮抗议之前,已赶着把话说在前头:“我去,老鱼。小余,就只得跟我一道走一趟,所以,你得独当一面,看着客栈,帮助绮梦,照顾小月,还要照料四个小子。”
他如颁军令状似的加了一句:“你的责任重大。”
听了这一句,习玫红就好过多了,也柔顺多了。
这一贴药下得及时,药性刚好。
“那也是。”习玫红妥协了,摊摊手,道,“我得负起照顾大家的责任来。”
看她的样来,像是千钧担一把挑上身,一副临危受命的样子。
绮梦用眼尾眯看着她,好像颇为熟悉她的性子,见怪不怪的样子。
三剑一刀憧则一齐抗议:
“不行啊,我也要去!”
“我们要服侍公于啊!”
“我可不想留在这鬼客栈里!”
“我们要不跟去,可就白来这一趟了!”
无情板起了颜面,只问了一句:“我们要去的是什么地方”“峰顶。”
三剑一刀憧异口同声。
“峰顶的什么地方?”
“猛鬼庙。”
回答都很一致。
无情问到这里就没问下去了。
剩下的由小余。老鱼接了上去。
他们跟无情合作惯了,很能体会无情的心意。
“猛鬼庙里有什么?”小余笑嘻嘻的问。
三剑一刀四个人,一时答不出了。
“有鬼。”老鱼代答。
“你们还是待在这里吧。”小余语重深长的道,“试想想,如果上面真的闹鬼,你们去了,徒惹惊吓,又有何用?反正,公子和鬼王上去各擒三两只小鬼老鬼下来,供你消遣,岂不更乐?”
“如果无鬼,你们千辛万苦手扒脚划的蹬了上去,亦有何用?白跑一趟而已!不如待在这儿,保护妇女,岂不更乐?”
这一番话,说的三剑一刀憧点头称是,想想也安分多了。
“见鬼了!”何文田忍不住做了个鬼脸,“由这些小孩来保护咱们!”
绮梦连忙向她打了一个眼色:“他们可是小男孩子,总胜得我们九成都是妇道人家,多他们几位,胆子也壮上一些!”
无情看了绮梦一眼,对她的配合心里很有点感激。忽听一人跳出来,指着自己的鼻头道:“我呢!?”
说话的当然是罗白乃。
不幸的是,大家都觉得他有点可有可无。
“随你便。”
这是聂青的答复。
──他自己对上“猛鬼庙”可是非常热衷。
“随便你。”
这是无情的回话。
——他最重要是把四憧留下来,因为不能带着四个小憧冒险犯难:看来,这趟疑神峰之行要远比想像中诡异艰险,他已有点后悔自己错误决定把他们四个小子带上山来了;至于聂青,他得一定要把他扯上山去:因为他是自己答允一。道过来的,毕竟来路底细未摸清;不能教他待在这儿,万一让客栈里的女子再吃了亏,他可原谅不了自己。
七、鬼和老虎
他准备让罗白乃自己选择。
──多一个胡混的,也没啥不好,看来,这罗姓小于大抵不是好徒,而且机灵得很,武功看来不怎么,但山上如万一出事,多一个滑头机警的通风报信,让山下准备,也没啥不好。
只不过,他得急着问一件事:
“你们这几天没见到五裂神君吗?”
他一问,聂青也不住点头。
他也正想问这件事。
那一次道上遇见,五裂神君明明还是骑着猪龙带着羊群,先他们而来的,怎么好像这儿的人谁也没看到他似的。
“没有。”绮梦答,“这两天来的就只是这位罗小侠士,以及习姑娘,其他的,只有走的,离开的,死去的,没有来者。”
奇怪。那么一群大大小校噪噪闹闹的。都去了哪里了?
“上猛鬼庙的路不止一条吧?”
“疑神峰顶就是猛鬼庙,很陡,但路却不明确,反正,前后左右,那一处都可以上去,可是,都一样不好走就是了。”绮梦忽然问道:“你,们,不是想要……现在就上去吧?”
此时大约二更天。
月圆。
荒野如鬼域。
大地清如镜。
“不。”无情笑了一笑,带点挥不去的微愁,“我们犯不着在深夜去猛鬼庙,晚上不是鬼魅最凶的时候吗?这时候上山,敌暗我明,毫无必要。我们先在此过一宿,白天才悠哉悠哉上去上柱香。拜拜神,可不是更好吗!”
大家都看得出他在好整以暇。
不过,大概谁也看不出他心中真正想的是什么。
“我知道了,”习玫红笑嘻嘻的道,“你说的不急,但心里是想跟我们一起守在这里,到天亮再说——、万一又有恶鬼,猛虎突击,搞出人命,你可不想一辈子都于心不安。”
这娃儿好聪敏。
──难怪四师弟喜欢上她……
一个女子又聪明又漂亮,又柔弱又坚强,冷师弟端的是好福气。
“我却不明白,”聂青也十分精明、细心,“你们即然都有志于伏袭吴铁翼,为何都聚拢在这里,没有派人在山下。关口,隘道放哨,一有人来,马上走报呢?”
“我们本来也有轮流放哨的,”张切切道:“总共日夜两班。”
“可是,自从闹鬼之后,”李青青咬着唇说,“梦姊就叫我们大家聚在一起,以免力量分散,予人逐个击杀。”
“这是对的。”聂青青着脸道,“不过,山腰还得要人放哨,至少,一有风声,马上可以准备,省得都在这里,任人宰割,敌人来了都不知道。”
“但……”
绮梦心里很同意,但欲言又止。
——对是对的,却是叫谁人去放哨?栈里女的,都吓破了胆;老铁动作不灵便,不适合作探哨的。
“我可以去。”
聂青自告奋勇,“我是始作涌者,当然应该我去。”
——无情有残疾在身,当然不便,难道教三剑一刀小憧儿去不成!
“我去。”
老鱼沉声道。
“今晚让我去。”
小余站了出来。
三人都争着要去。
“看来,今晚谁也别去了。”无情忽然说,“谁也不必去了。”
“为什么?”
“因为,”无情以一种处子般的沉静。安详。甚至带点冷漠的语音,但眼神却在闪动。
闪亮着一种不安的美,仿似两道出鞘的剑光,“该来的,恐怕已经来了。”
绮梦和她的支持者,本来一心要伏击打老虎的,结果却遇上了鬼,折损了人手,弄得人心惶惶,士无斗志。”
——不管是老虎还是鬼,“绮梦客栈”的成员都恨之人骨,非打杀报仇雪恨不可。
无情跟他的仆从,同道,远道而来,一意要捉拿吴铁翼和他的党羽,也存心是要抓大老虎的,却听闻了一场又一场的鬼故事,看来,老虎和鬼,全不是好东西,得一道儿擒杀不成!
月色如水银洒地。
门外寂寂。
无人。
远处猿啼凄厉。
大家都看不见有什么特别的事。
──敌人来了么?
敌人在哪里?
大家都望向无情。
无情的神色很苍白。
——像绮梦的玉颈一样白。
罗白乃忽然想起那裸女白皙的腿。
──不知怎的,他会忽然联想在一起,然后他豁然而想通了一件原本他心里并不明白的事:为何他总是有点骇怕无情。
无情的神情,并没有特别紧张,只是他全身显然放松,但十只极为秀气好看的手指,却轻轻地,忽地。倏地。突然地在弹动一二下,旋又静止,像在弹琴按弦一般。
只听他说:“楼上还有没有住着客人?”
第四章惨叫的等待
一、冲冲凉洗洗澡
绮梦摇摇头。
大家(张切切。言宁宁。李青青。何文田连同杜小月),都一齐摇了摇头。
无情悠然抬头。
往上望。
大家都屏息细聆。
没有什么特别的声响。
除了水声。
水声!?
大家都聚在楼下,楼上又没有人客,何来的水声!?
除了水声之外,隐隐约约的,断断续续的,好像还吊着一气游丝的飘忽歌声,又像是轻呻低吟,其实,也许,一早已经响起了,已持续多时了,只不过,大家都在说话,谁也没去留意,且夹杂在山外猿啼狼曝月中,很难清楚辨析。
然而这异吟轻呻,还有水声,就来自楼上──他们的头上,静夜听来,分外引人绮思。
他们随着无情视线望去,更吃了一惊。
水!
有水滴自头顶木缝隙中淌下来,浸湿了地板,形成了一个小水滩子,还凝聚成一圈小水渍,正开始往楼下滴,滴。滴的滴落下来!
水在流。
──那是流动的水。
谁使水动?
楼上是谁!?
大家面面相觑,不是白了脸,就是脸色一片青。
奇怪的是,当他们静下来,仰脖于观察水渍,细聆呻吟之际,吟声渐息,而水滴也渐止。
无情以一种清。平、冷。静的语调,不徐不疾的道:“我和小余马上去走一趟,请孙老板领路。聂兄。老鱼到门外庭院去,以防来客破窗而逃。铁老哥和四小留在店里,保护大家。大家请勿张惶,不要乱动,小心莫让烛给灭了。”
一说完,他本来沉静已极的身子,突然变成了一朵云。
云飞。
直掠。
自楼梯直扑上去。
他身后的是小余。
绮梦一咬牙,抄起娇小的红缨枪就赶了上去。
这时候,大家才明白这个名震江湖、威慑六扇门,刑部第一把好手但却残疾在身神色冷峻的佳公于,何等处变不惊,临危不乱。
——虽然要上去察看,但阵容决不能乱。
一乱,就易为敌所趁。
是的,无情要亲身上去,但他行动不便,内身微弱,轻功只能提气强撑片刻,所以,身边还得有人扶持,照顾。
所以他选了眉精眼正的小余。
——更重要的是余大目不怕鬼。
三剑一刀憧却怕。
他也选了绮梦“开路”,毕竟,她是老板,绮梦是她的客栈,不但熟悉路和房间位置,连人也熟,可免致生波折。误解。
他们一走,楼下可不能群龙无首。
他看好铁布衫的战斗力。
至于一刀三剑憧,抓鬼只怕力有未逮,但保护一干女子,还是不难办到。
只是,不能光从正路实进,万一来人破窗逃遁,门外也须布下伏子。
战斗力最强的,要算聂青。
是以老鱼相辅,可得无失。
一下子,无情已编排好了进攻退守的大略,说清楚了,立即行动。
行动极快。
一下子,他们己掠上了楼,身形一让,且让绮梦先行一步。
绮梦马上辨声寻位,一路急奔,已到了那房门,脸上陡掠起一阵震讶之色,忍不住说出了三个字:“她来了!?”
无情一看,那房号正写着“已六号房”。
他一点头,小余已一脚踢开了门。
轰的一声。
窗是开着的。
月亮照进来。
白色蚊帐飘飞不已。
房间有一大盆水,旁还有一个木桶。
盆边地板溢着水渍,盆沿边挂着一张湿涌涌的旧中。
盆里的水还起着涟滴。
盆中却没有人。
水渍一路从桶旁湿往窗边、
——好像,有什么人,曾在这儿,冲冲凉。洗洗澡,然后,突如其来的,迅疾的离开了,翻窗而去。
绮梦只看了一眼,脸色发白,唇有点哆。
无情一看房中形势,立即向窗外喊了一声:“小心敌人已下来──”忽听楼下大门呼地一声。
然后是楼下一声闷哼。
声音很沉。
接着又一声惨叫。
叫声很尖锐。
——这惨叫声像等待了很久,时机来了才迸发出来的一般!
无情脸色发白,跟绮梦照了一面,道:“快──”身形甫掠,还不忘向小余疾嘱了一句:“你先守在这里!”
惊变急起。
局势屡异。
这时候,已不及细想,只知道对的该做的,就立即着手。做去!
二、鬼咬
无情和绮梦一阵风似的赶到楼下。
楼下女的都缩在一起。
三剑一刀憧纷纷拔出了兵器,一付雄赳赳的样儿,但却在退守不是在进击。
只铁布衫打横拦在堂前,双目眶毗欲裂,义愤填膺。大门都是掩闭着的。
无情一到,三剑一刀憧都结结巴巴的叫:“公子……鬼……鬼!”
那几个女的一见绮梦,也慌慌张张的喊,“小姐……鬼……有鬼!”
无情就一挺气,以手按地,飞掠出大门。
门外月光如雪,遍洒大地,照得分外清明,特别清亮。
门外倒下了两人。
无情人在掠起,心却一沉。
猛沉。
他很容易得便认出是谁:
聂青。
老鱼。
──皆无幸免,倒在血泊中。
敌人怎么可能在如此短促的时间里,重创这两大高手?
除非……
来的不是人。
无情只觉手心冒汗。
他已失算。
他不该把聂青和老鱼留在这儿。
——敌人远比他想像中更高强。高明!
就在这时,突又闻一,声惨叫。
——也是那种:像受攻袭时,因为太恐惧。突然,所以,等了一等,才发得出来的惨呼。
惨号自楼上传来。
无情乍听,骂了一声:
“该死!”
──岂可一错再错!
他环视四周,确无敌迹,遂而向店内吼了一声:“么儿。小二快把聂青,老鱼扶进客栈里去!”
他叫的时候身形己掠过了店里,又呼啸飞窜上楼梯,叫道:“阿三,老四,跟我上去!”
绮梦见来援的人为她纷纷负伤,出事,连发都气乱了,分外英姿飒飒,绰枪开道,喊道:“我也上去!”习玫红一声不响,也拿刀就冲了上去。
五人一齐抢到六号房,只见木盆里有一个人,自头起半个身子全栽倒在里边,桶里的水都红了,却正是:小余!
一下了,无情带来的两个六扇门高手:老鱼、小余,都给放倒了,连“鬼王”聂青,也都中了暗算。
局面急剧直变。
可是,这时却忽然停顿。
没有再进——步。
已过三更。
猿啼渐没。
狼啸止。
大局己定。
战局已分明。
大家又聚在楼下,店内。
小余没有死。
但他不能说话。
他的左脖子有上下四道小血口子,皮肉翻绽,像打进去四口钉于又淬然掀拔出来似的,伤口发紫,旁边瘀青。
──就像是鬼咬的一样。
幸好咬得不大深。
也许,小余也一向机警过人,一发现不对劲,己然闪躲。出手,对方(假如是只鬼的话)也没讨得了好,马上放了口,这可以从小余右手五指迸伸,指尖略为沾血,而左手还抓住了一小片事物中,可以推论得出来。
搏斗虽然短促,但十分剧烈。
伤口有毒,但咬得不太深,中毒也不太深。
但毒性甚烈。
小余依然说不出话来,像手脚也不能稍作移动,只张了张眼,就疲乏的合上了眼皮、老鱼的情形,得要比小余还惨烈些……他的后颈也有两排齿印,不过,看他僵硬的身于肢体中显示,他在遭袭的那一寺“间,双时撞出,已及时击退来敌。而且还及时以一身硬的横练的内功,及时自封住了血脉艾害。
但,还是给“咬”中了。
四童中何梵最是怕鬼的,一见了,叫了起来:“鬼……,鬼!鬼咬……鬼咬人!”
李青青,言宁宁都尖声吱叫起来。
绮梦梦连忙喝止。
不过,她心里也得承认:
那的确便是传说中的鬼咬人。
老鱼已完全昏迷。
四个负伤的人中,只有聂青是仍然清醒的,所以分外痛楚,痛苦。
可是他也伤得最惨烈。
打得最是剧烈。
三、咬鬼
这点,从异地回店里的白可儿和何梵,已经一眼可以看得出来。
聂青是在背后遭到暗算的。
他的青衫破裂二处,每处均有一个指印,打在他后脊骨上,肤焦皮裂,因为是要害,所以伤得很重,而且严重的影响了他的精气神。
所以他语无伦次,有点错乱混淆。
但他可也不是省油的灯。
何梵跟白可儿抬起他的时候,他还错以为是敌,几乎要挣扎动手——后因伤得实在大重,才动不了。
那时,他嘴上衔着的一块肉。手中抓住的一块肉,才掉了下来。
现在肉就在桌面上。
无情在看。
两块肉,很白,带点血,都是给啮咬和生生自人的还是鬼身上扯下来的。
“那鬼……鬼崽子……偷袭我……”聂青狂乱地道:“我猛回身,也抓他一把,咬他一口……我死了,他也活不了,我伤了,他也没讨着便宜……”语态不改剽悍。
——三人都躺下了,只他一个还封回个“彩头。”
他也令伤他的人吃了个大苦头。
──他咬鬼。
他居然连鬼都咬!
谁伤他,他就伤谁!
谁杀他,他先杀谁!
——所以,谁咬他,他一定咬过去,同时还抓上——把。多掰下一块鲜肉来!
“我错了。”无情很有点痛苦的说,“我以为我发现了敌人就匿伏在楼上,没想到,是他故意要我发现的。”
绮梦不解:“他为何要这样做?”
无情道:“调虎离山——他是诱我们分散主力。”
绮梦推想道:“然而敌人早已潜伏到门外,见我们主力分散,有人出来,他便猛下毒手。”
无情惭然道:“我还叫老鱼和聂青到外面去兜截楼上的人,我等于是叫他们去送死。”
习玫红看了难受,安慰道:“但他们没死。”
无情还是很赦然:“但我又犯下另一错误:把小余留在六号房内。”
绮梦看到他青筋布于鬓边,脸发苍寒、手颤的样子,也劝慰道:“我们当时一起上房去,都以为屋里没人了。”
无情羞愧地道:“其实人没离开,根本,也不可能走得那么快——他仍在房中。我们见到了空桶空盆,就错觉他已走了。”
绮梦依然不解:“但他究竟到哪儿去呢?”
小余当然无法回答。
回答的是无情:“恐怕就在蚊帐之内。当时,只要我们再进一步,就可以发现了。”
绮梦回忆刚才情形:“然而,楼下门外的呼叫声却在这时候响起。”
无情黯然道:“所以,也累了小余了。”
绮梦看到无情伤情,她也内疚之色,洋溢于色,但她毕竟有大家风范,不失冷静:“凶手也是在背后狙击聂青的。”
无情也道:“老鱼一样是自背后受到狙击。”
习玫红补充道:“你们一上去,聂青,老鱼走出去后,忽儿白影飘过,大门就淬然砰地关上,一阵狂风,几乎吹熄了蜡烛,我们护着,心中惊疑未定,你们下来时才打开,就已经……这样子了。”
惊吓中,几个女中英豪,却是谁也没敢去看个清楚。
就算要看,也看不清楚。
──不仅女的,三剑一刀憧子亦如是。
他们就如此给人整弄得跑上跑下,不消片刻,就已折损三员大将。
这是一向精明果断。反应急速的大捕头无情,出道以来未遇之事。
无情轻咳了一声。
这时候,他额上的青筋已渐消去,手也不抖了。
他的情绪看来已渐平复了过来。
他问:“请恕我直问。”
绮梦似已有了心理准备,仰了仰尖挺的鼻子,道:“你问好了。”
“六号房是不是原来王飞所住的?”
“是。”
“所以刚才你以为是她来了?”
“是的。”
“你刚才在房中取走的是什么东西?”
这次,绮梦嫡静了片刻。
半晌她才回答:“抹布。”
无情也半晌才问:“为什么?”
绮梦答:“因为它是我一位故人的东西。”
“故人?”
绮梦点头,神色有点哀怜。
无情却还是问了下去:“自从你这儿出现过一个赤裸磨刀洗澡的女人后,你有没有亲眼见过?”
“没有。”
“都是其它人见的?”
“我自己就没见过。”
“那么,”无情这回问得仔细,审慎,“根据他们的描述,以及你的所知,是不是对那个半夜装神弄鬼老是没穿衣服却公开洗澡的女人,有点渊源?有些熟悉?”
“是。”
绮梦毅然回答。
众皆讶然。
诧异。
“即然如此,”无情索性问了下去,“你觉她像谁?”
绮梦安娴静宁溢地笑了笑。
“我娘。”
语音柔旋如梦。
众皆哗然。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