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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方振眉_小雪初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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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瑞安《小雪初晴》
第一 章为我报仇
习劲风与唐二十都是“取暖帮”门下高手,因近日帮内帮外怪事频生,故奉命巡视边陲一带。习劲风是冀东习家庄的好汉,“习家失魂刀”在他手中使来,已至出神入化之境界:唐二十出身蜀中唐门,唐门唐家堡的子弟以暗器冠绝天下,唐二十的暗器更是败敌无数、伤敌无算、杀敌无情!
这两人可以说是艺高、胆大、见识博、反应敏捷、翻山倒海打熬出来的江湖人,可是他们却从来没有见过这等这面、这种情形。
这时候已夜深,天中一钩残月:因雾气的关系,淡霭一团,似有非有,在这荒山野地里映照在枯桠断柯上,分外冷寂。枯林里每一根树桠都似月芒下千手千爪的妖魔精灵,而叮叮的钉凿声,也就在这里传出来的。
唐二十和习劲风猛想起了近日“取暖帮”里里外外的怪异事情,手心里捏了把汗,只听钉凿声中还夹杂着汲着极奇特粗鄙的咒语声。
从背后看去,念咒语的人显然是一个女子。她背向两人,长发及腰,背身匀美,白袍宽松,唐二十和习劲风对望了一眼,还没有决定下一步行动之前,就被一件事物震住:那女子一面念着咒语,一面用一把木捶,把一个小布人打入树身里去。
那布制小人全身插满了针,而且贴上了符咒,最奇特的是五官画得栩栩如生,直像个真人一般,身上还写上了生辰八字!
习劲风忍不住喝问:“你这是干什么?”他话才出口,唐二十已凭着淡朦的月芒看清楚那布小人绘着的五官和脸孔!
他乍觉得十分眼熟,想制止习劲风,但习劲风喝问已出。那女子骤然止住了钉捶的动作,在月色黯淡下,树影下,长发低垂白袍上,一动也不动。
习劲风这时也看清楚了那布小人的面目:赫然就是“取暖帮”帮主龙会稽的样子!
习劲风此惊非同小可,却见那布小人的五官,竟渗出血来,想起近日怪事频传,耸然道:“你,你是……”那女子发出“吱”地一声,缓缓、缓缀的、缓缓地回过身卫来。
这是一张碎裂的脸,除了血水和脓液外,这一张脸没有一处有完整的五官。习劲风发出一声怪叫之际,唐二十已出了手。
习劲风刀法虽高,但唐二十经验更是丰富。他知道,敌人既然敢动帮主的手脚,恰好给自己两人撞破,便决不能善了!
唐二十出手极快,七颗铁蒺藜,在半空呼啸着、急鸣着、旋转着急射而出,但半空骤然爆成一百七十一枚细如牛毛的毒针,同时间,他左手的七颗“雷公弹”已打了出去,挟着厉风之中,更令人无法防御的是他脚尖一蹬之下,一支与夜色同黑的飞箭,无声无息地射向对手下部。
——无论对方是人是鬼,这次遇到了他的暗器,都得躺下来!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忽然天地一黯。同时间,在他身旁的习劲风,听到了他同伴的一声惨叫。
这惨叫简直不像是人能叫得出来的,这惨叫不是因为痛苦,不是因为恐惧,不是因为绝望,不是因为死亡,而是因为痛苦恐惧绝望死亡一起不涌上来罩住他,使他这惨叫声歪曲如一张人脸被煮成了浆糊,然而这的确是唐二十的惨叫。
习劲风一听这惨叫声,心就在下沉。他单掌护胸,瞬息间已变了六式,右手唰地掣出单刀,但他的双脚,是一直飞退了出去。
他不是见死不救他的同伴,而是凭他的江湖经验告诉他,这非人鬼的东西,他们二人绝非其敌。
——与其为救一个死去朋友的尸体而牺牲,不如留着条命纠众来复仇。
所以他立即退走,用他一生所能,最快的速度。
他退得可谓极快,一口气跑到了巡察坛,就算是一头快马,也地不可能有他这种速度。
但是人毕竟不是马,他到了巡察坛。
已气喘吁吁。
巡察坛是“取暖帮”四大坛之一,主掌坛主是唐十五。唐十五是唐二十的兄长,武功比唐二十和习劲风加起来都还要高。
他俩巡视丛林一带,正是因为近日流传的异事,正由这唐十五派去勘察的。
尽管习劲风知气喘如牛,但奔到了赤松坡的分坛,见着了四把巨炬的熊熊烈火,心倒是放下来了。
有唐十五以及其他护坛的十六名弟在,他还怕什么?想到这里,恐惧顿失,代之而起是一阵兴奋,几乎晕了一晕。
他忙剑定心神,想:我这不战而逃,在“取暖帮”而言,是不小的罪,加上死的伙伴是唐十五唐坛主的亲弟弟,自己总要编造一番理由,说是怎样与敌一场恶斗,自己又如何冒死闯出云云……但可是能因急奔气腾之故,脑里一片混沌,竟连什么都想不起来。
只听一声断喝:“什么人?”六七道人影,已包抄了过来。
习劲风是知自己兄弟,竭力叫了一声:“是我!”勉力停了下来,脚下一阵虚浮,脑袋一阵空荡,人几乎仰天摔倒,来人七手八脚地扶住了他。
“是老习,看样子不大对劲!”
“是遇事了么?唐二十呢?”
“快,快请坛主过来,说老习遇麻烦了。”
只听一声音压住了所有的声浪:“什么事?”一人排众而出,身后跟了七八个人。
习劲风见到烛炬下的人,高大豪壮,十指如钩,正是“巡察坛”坛主唐十五,忙道:“唐坛,我……”唐十五沉声道:“你怎么了?二十弟呢?”
习劲风道:“我们……在黑森林那一带……遇到了……遇到了一个女人……”说到这里,只见帮里的兄弟们个个瞧着他,眼神都是极之诡异、奇特的。习劲风怕大家不信,急说“……是真的呀……那女人……很恐怖……”说到这里,只见那一干兄的眼神,又露出极之畏俱的神态。
习劲风还想再说,忽觉自己头上有湿湿的东西滴下来,便用手去抹,就这一抹之下,手心便抓了一大堆东西,他一看,原来是整块带血的头皮和半只耳朵、一大络头发,不知怎么的,都抓在手心里了。习劲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见,不禁用手揉揉自己的眼睛,迄此他便什么都看不到了,只发出一声惨呼。
这声惨呼跟他听听到唐二十的惨呼声是一般的,充满:绝望、恐惧、痛苦与濒临死亡的呼号。
他自己是看不见了,但他的兄弟们却亲眼目视,他那一揉之下,一双眼球,都揉落了下来,一落到地上,一佳在鼻梁上,还滴着血浆。
坛里的兄弟眼见他脸发胀、破裂、无一处不渗出血水,而习劲风本身还懵然未知,不禁纷纷退后。
这些江湖汉子并非不够义气,而是这场面委实太过可怕,加上最近传说纷坛,这些人都是有家室子女的,人心是血肉做的,没理由会不怕。
众人往后退时,独有唐十五站着,冷冷地喝了一声:“谁?!”
他那一声喝出去后,人人都凝住了身形,这些人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谁都知道这时候乱了阵脚是正中敌人的下怀。
——不知他们的“敌人”是不是“人”呢?这时只听一阵极端诡异的笑声传来。与其说是笑声,这声音不如说是受伤的豺狼峰月,或荒山的枯庙破门被风吹动时的声响。这声响自每一个角落传来,再听仔细,声音宛似在天上发出,又似在众人脚底钻了出来。
众人不禁都跳了开去。就在这时,在月芒下一照,有六七人互相指着对方,叫道:“你——”原来他们彼此都瞧见对方的脸容:膨胀、爆裂,但自身毫无所觉,就像习劲风的情形一模一样。
这几个人震住,其余的人扶住他们,心中有说不出的惊愕。
唐十五忽大喝一声:“别去碰他们——”因为他已看出,现在脸部肿裂的六七个人,正是刚才扶持习劲风的那几个人!
但唐十五想通时,未免太迟了一些。那六七个人,脸上已渗出了血水,而扶过他的八九个人,脸容地开始变成惨异的绿色,目毗欲裂地看看自己扶过人的手掌,只剩下三名坛里的高手,没有碰触任何人,都已抽出了兵器。
这时那怪笑声,忽呈尖锐,宛似有人用石块尖端在一柄薄刀口上磨擦一般刺耳。
唐十五脸色变了,他一手探入怀里,一面呼道:“守住阵势!”
他说完这句话就开始退。退到他那火炬下的擅木桌旁。这时火炬被急风带动,晃动不已,他迅速在纸上写了四个字:“为我报仇。”
他写完这四个字时,已听到第一声惨叫。他看也不看,桌旁竹笼里抓出一只白鸽,把纸迅速折成一小卷,这时他已听到第二声吼嚎。他即把纸卷系在白鸽足爪上,这时第三声惨嘶又响起了。他长吸一日气,知道仅剩下的三名坛中兄弟的命也断送了。
他回过身去之际,已把白鸽放了。
——只要这白鸽能飞得出去,他一切都不怕了。因为就算死,也会有人为他报仇。那人曾答应过,一定会替他做一件事。
那个人答允过的一定做到,就算是要那人把南极的一座冰山移到长安或要那人在沙漠里钓一条红鳟,那人都一定可以办得到。
他跟那个人是朋友,好朋友。
但唐十五随即又发现火炬映照下,那毛笔笔尖的颜色,是幽异的绿而不是墨黑。
——他蘸的明明是墨,墨又怎会变成了绿?他忽然觉得手心发麻,而因为他正探手入怀扣着暗器,一下子连心脏也麻痹了。这时那怪笑声又响起,就在他耳边响起,尖锐、可怕、如撕裂血肉模糊的肉体。
唐十五很想再挣扎,但他知道,自己此刻跟习劲风的情形已差不多少。他心中本还有一点欣慰:那信鸽会飞到该飞到的人手上,那人只要接到了,一定会为他报仇,一定能保装取暖帮”……但是,那墨水,连他用笔蘸上来写时,也使他中了毒,而今,那墨汁写在纸上,绑在信鸽腿上,信鸽又怎么禁受得了那剧毒?……这是他最后的一个想法,这想法更令他原来仅存的一线生机都幻灭了。这加速了他的死亡。
——那信鸽,是不是永远不会飞到那人的手上呢……是的。
白衣方振眉的确是永远都收不到这封信。但这封信却给别人收到了。
那只白鸽飞不到一里路,便毒气自足爪攻心,掉落下来。白鸽却掉落到一人的手上。
这也不是凑巧。因为那人便是沈太公。
沈太公除了年纪大、锋头大、脾气大等“三大”外,他最大的兴趣就是得罪人和爱打抱不平,其余就是喜欢钓鱼、抓鸟。
他钓鱼不用钩,他钓鱼是为了放鱼。鱼是他的朋友,他的鱼曾经协助他在一次在水底下极恶劣的形势中击败一个水中高手施敬塘,他抓鸟同样是为了好玩,绝不是要残害鸟类。
他一眼就看见天上飞鸟有一只不大对劲,所以追了半里,终于接到了落下来的鸟,看到了字条,却不知道这字条是写给谁的。
同时也中了毒。
这毒极厉害,蔓延得极快,但要毒倒沈太公,却不容易。
因为他身边还有一个人。
大侠我是谁。
我是谁一生中过无数次毒,有人说、他着了敌人的道儿要比他一生里打的喷嚏还多,但他却是个解毒名家,所谓“久病能自医”,我是谁虽无自医之能,但医人还是有一套的,何况那笔墨上毒性经数度传送,毒力已然极微。
我是谁解了沈太公的毒。这回,就算没有那“为我报仇”四字,沈太公也一定非要为他自己报仇不可了。
何况还有个我是谁。
惟恐天下不乱,只有天下大乱时他正好可以行他的侠仗他的义的大侠我是谁。
有这两个人在一起,纵是宁静如镜的西子湖、也要变作潮汐怒涨的钱塘江。
这时候,离开云南“三虫原是一条龙,三司云贵取暖帮”的“取暖帮”帮主龙会稽的五十岁寿辰,还有三天。
这时候,沈太公和我是谁正在研究那毒的来源。
“究竟哪个王八兔崽子要谋害我老人家?”沈太公蹙着银眉:“那兔崽子下了毒居然还指望我老人家替他报仇?”他问我是谁。
我是谁答:“你问我,我问谁?”
沈太公的眼睛亮:“你叫我是谁是不是?”
我是谁一愕,沈太公又说:“假如江湖上要找一个武功不算太差,常常替人出头但也常常给人打得像王八一般而要劳那没衣服换洗的财神爷来救驾的家伙,那一定准是你我是谁无疑了。”
我是谁虽听得满不是味儿,也只好点点头。那沈太公嘴里的“没衣服换洗的财神爷”便是白衣方振眉。沈太公最看不惯方振眉常穿白衫,便戏称之为“没衣服换洗的”,至于“财神爷”,系指每逢我是谁、沈太公吃了饭住了店没钱付店家之际,方振眉总是及时赶来做“冤大头”的意思。
——在沈太公和我是谁这等江湖汉子的心中,他们有难方振眉舍身相救,乃是义所当为的事。因为换了对方,他们也一样为义不惜身,反而方振眉替他们“破财消灾”,他们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正如要找一个童颜鹤发、英俊潇洒、武功飘逸神奇、心地善良可爱,为人可敬可亲的武林不世高手,自是非我沈太公莫属了。嘿嘿,这名号我想不认也没法子。”沈太公继续说,“所以,要找下毒的人,只要找到这里一带的用毒高手,便可以了。”
沈太公越说越肯定,瞪住我是谁问:“你说,这儿是什么地方?”
“云南。”
沈太公点着头道:“云南的武林人物中有谁是用毒高手……”我是谁冷冷地截道:“不用问了,云南这一带的高手,很少人不会用毒的。”
沈太公跺着脚道:“毒自是人人会用,但能毒得倒我沈太公的,当然是在武林中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了,你说,有谁……”我是谁沉声道:“有,‘三虫原是一条龙,三司云贵取暖帮’。”
沈太公也沉静了下来,一会儿才涩声道:“这十四个字,说的是四个帮派。”
我是谁道:“‘三虫’、‘三司’是其中三个蛊毒绝门,即是司空退、司寇小豆、与司无求三人各所领导的神秘帮会。”
沈太公也沉声道:“还有‘一条龙’和‘取暖帮’,就是指龙会稽龙大侠和他那帮人马。”
我是谁道:“这四帮人马,凭你和我连半帮都挑不起。”
又缄默了一会。沈太公低声问:“但我们闯荡江湖的原则是什么?”
我是谁一字一句地道:“只要义理在,管他刀山火海。”我是谁语毕,两人击掌大笑,沈太公问:“三虫三司一条龙,却是先找谁好?”
我是谁浓眉一剔,道:“一条龙龙会稽。”
“龙会稽?”
“因为龙会稽是云南群龙之首。因有他在,云南的三大施毒高手才俯首称臣,团结戮力,不毒害无辜平民。他最不可能下毒,所以,惟有从他那儿,最可能找出下毒的人。”
龙会稽在他离五十岁寿辰前二天、站在宽敞的石阶上的平合,看着被抬进来的三十六具尸首,其中还包括他手下四大坛主之一“剑掌刃指”湛天从。
这是他第二个死得不明不白的坛主。也是他在帮中二十八年来第二个死去的坛主。
二十八年来,他的“取暖帮”以仁为旗,以义为帜,谁人取捋虎髯?就算是在收复“三司三虫”那一场决战里,自己亲自出马,以大义服人,不流一滴血,更没有牺牲过如许多的人马。
此刻他手下四大坛主之二——唐十五与湛天从——已无缘无故送了性命。其他牺牲的手下,近月来已经逾百,就像这三十五人,其中有五六人,这是因碰触到已死的弟兄死尸才致中毒身亡的。
可是他们中的是什么毒呢?龙会稽也一无所知。单凭这点,他手心微微出汗,敌手的下毒本领,决不在他之下。
——究竟是谁呢?他仰首看着平台上的本柱,黝黑的檀木一层一层交错地架上去,使得屋顶上一片黯黑。这房子也筑了相当时日了吧?房子经过一些年代,如不复修,始终要倒塌的,难道帮里也一般相似?龙会稽双手负在背后,心里有着根深的慨叹。
然后他就听到背后有一丝微细碎的步履声。
他不用回过头去便知道来的是什么人。林清莺虽是他的续弦,但十分了解他的脾性,在他思虑一件事情的时候是绝不会打扰他的。
所以他轻轻叹了口气:“莺儿。”
林清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关注地凝在龙会稽的侧面上。她丈夫英雄式的脸骨,双颧分外地扩张,鼻如悬简,挂在微带铁色的脸上。
她叹了口气,随而也看到了那三十六具用油布纸裹住的尸体。
“……这些……谌坛主他……”
龙会稽点了点头,用手搭在他妻子的肩上:她已有八个月的身孕,不能教她受了惊吓。
他看着林清莺略为丰腴的身段、柔顺听话的圆脸,充满了平实与深情,但却有一双智慧的明灯,烛照着自己,使自己暖,便自己亮,使自己爱惜……也使他想到从前那人儿……不,他不想去想,她,便柔声道:“莺儿,你不要阁楼里歇着,出来作什么?”
林清莺微微苍白的脸靥有一种淡淡的慌惶:“休、叶二位坛主要求见。”
龙会稽随即向阶下的壮丁传谕道:“请二位坛主进见。”他感觉出妻子的未尽之意,执握若她的柔荑柔声问:“怎么了?你?”
龙会稽这一问,本来极力掩饰着的林清莺,无助地合上了眼,两行情泪自眼梢流了出来。
龙会稽急得摇着她,问:“是怎么一回事?”
“……声音。”林清鸾的声音近乎是呻吟和抽泣的。
“声音?什么声音?”
“……我没有听过那种声音……”只说了半句,林清莺仿似怕触及那恐惧的记忆,便说不下去了。
是什么声音?什么时候听到的?在哪里听到的?尽管龙会稽觉得他妻子可能只是怀孕期的幻觉与不安,以及因近日的传言而受影响,不过他还是试图藉其他的情形来问出个究竟。
林清莺的身子抖哆着,但她竭力抑制畏怖与伤悲,同时因为丈夫的关切问候可以依仗,使她更为脆弱。
“……很多、很多的声音。开始是来自屋顶上,有声音在说:你生的时候,就是死的时候……还说:你没来得及生,那死婴会咬死你……还有很多可怕的话……”龙会槽双眉一剪:“屋顶上?”
林清莺哭着:“……后来,后来就到了我肚子里在说……说很多可怖的话。你不知道,晚上,你都不跟我在一起,但是我见到了……”“见到了什么?”龙会稽看到妻子那因惶怖而散乱的眼神,不禁一阵心痛。
“孩子……”林清莺的神智显然非常迷乱。
“孩子?”
“……我看到了我们没有出世的孩子……那孩子……”“那孩子怎么了?”
“那孩子……他……他……”林清莺噎地一声哭了出来,说得很伤心,非常之伤心。
“……他……他身体好小,好嫩,就像所有的孩子一模一样……但是,头……他的脸,老得……都是皱纹,龇着长牙,狞笑着,要噬我……”龙会稽一手揽着妻子,霍然回首,喝道:“是谁?!”随即觉得自己未免紧张了一些,定了定神,强笑道:“你们。”
第二 章蛊
两人一起半跪,以右掌拍地为礼,齐喊道:“内坛休子符、外坛叶编舟向帮主请安。”
龙会稽横目向那些尸首扫过去,伸手示意两人起身,道:“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两人道:“知道了。”其中一人甚是英伟俊朗,年轻潇洒、上前一步抱拳道:“禀帮主,外边传言……”龙会稽双眉又是一耸:“外面传言又是怎样?”
那俊秀青年望了林清莺上眼,道:“因为最近方圆数百里内怪事频生,实在使人心沸腾,阿狗镇附近的墓冢,一夜之间,棺木尽起,尸首全部都不见。次日在镇关墙上发现数十具墓棺里的尸骸,挂在烈日下,但守夫的戍卒全被人在喉管吸干血液而死。……还有这一带三十六个大小市镇,路上都钉满钟孔有涂上人血的小人,还粘上时辰八字,那所绘的人像五官,还……”龙会稽微微一笑:“还怎么样?还很像我是不是?”林清莺听着,不禁紧紧地抓紧了龙会稽的臂膀。
青年低下头说:“是。”
他身后那威风凛凛的中年人接道:“除了休坛主所说的情形外,我们四坛弟子,常遭暗算……连一般民众,也怨载连天,因为他们所养的牲口,同一些黄花少女,也失了踪。还有一些怪事,以前不曾发生过的……好像村口平时的老实忠厚的李老头,竟发起狂了,好了自己的养女,还杀了从中阻止的老婆……”青年接着说:“又如南山恶口的穷教书先生达公子,居然丧心病狂,宰了自己的老母,切成小块,在锅中煮来吃,还叫了邻人共餐,吃到一半,客人都说好吃,问吃的是什么肉,听那达公子说起,方才知道,吐都来不及了……帮主,这些丧尽灭良的事,以前可从来没有过……”林清莺听到这里,已经开始要呕吐,龙会稽示意婢女过来扶她回房休息,边安慰她道:“莺儿,你先回去,不要胡思乱想。
我处理妥一些事务,再来陪你……”
待林清莺离出,没入房廊深暗处后,龙会稽又双眉一杨,问那中年人道:“叶坛主,那两个没人性的家伙都处置了没有?”
“铁面神鹰”叶编舟答,“都处理了。取暖帮本就维护这一带的正义,没料最近发生了那么多的事。”
龙会稽沉吟半晌,道:“那些尸首的死因休坛主都检验过了么?”
“九命书生”休子符答:“都检验过了。”龙会稽即问:“中的是什么毒?”
休子符顿了顿:“毒……”龙会稽听他有些期斯艾艾,便道:“照直说。”
休子符道:“他们都似乎并非中毒而死的。”
龙会稽白眉陡扬:“那他们因何而死?”
休子符嗫嚅道:“属下查过了……如果是毒,一定有毒的根源,可能是一滴水,或一些粉未、一阵浓烟、一件暗器、一种功力,可是我们连一样毒物都搜不出,但死人身上的任何事物都染有剧毒。……去抬死者回来的人,有些在尸身上碰触过,也全身胀裂而死……但是隔了一天去碰触尸首的,却一点事儿也没有。……要是毒,怎会发作时那么厉害,消失时又一点效用都没有了呢?”
龙会稽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如果不是毒,难道连唐十五、谌天从二位坛主也是莫名妙病死的吗?”
休子符皱着眉,印堂间留下一道深深的皱纹,道:“不是病死,也不是毒。”
龙会稽双眉一起:“那是什么?”
休子符道:“蛊。”
龙会稽一震,失声道:“蛊。”
休子符道:“蛊比毒更高深,只有蛊,才能办得到杀人找不出根源。”
叶编舟忽插口道:“蛊不但可以杀人,而且可以驱魔唤邪、迷人神智,甚至可以令死人复活,作出惊世骇俗的事来……在云贵一带,使蛊术的帮派,多得不胜枚举……”休子符接口低声道:“但真正成大器的只有三派,其他小服巫术蛊法,莫不各附庸干这三派之内……”龙会稽沉声道:“你是说……”休子符用力一颔首道:“正是奉帮主为龙首的三大势力:司无求的‘茅山峒’,司寇小豆的‘幽灵三十’,司空退的‘人头幡’。”
龙会稽怔怔地道:“可是……可是他们都是我的部属盟友啊!”
休子符道:“帮主勿怪属下冒死进言:以我之见,三司之所以服膺帮主,是因为在三司势力互相恶斗竞争下,死伤累累,不得不旗休鼓息,求和平以养实力。但他们绝非善良之辈,也非池中物,这日久以来养精蓄锐之下……”尤会稽忽然问了一句话:“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那么多钉小人、路祭、流血的失常事情,大家对我和取暖帮的看法怎样?”
休子符道:“这……”
叶编舟道:“帮主有问,不敢相瞒:现在取暖帮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凡所过处,都说取暖帮没有积德,犯了天怒,致有悖常理,要换选龙头的呼声渐众。”
龙会稽扬着眉道:“没有积德?我姓龙的人是杀了不少,但自问没错杀一人……”叶编舟道:“可是,龙帮主昔时有负于‘阴火公主’……”话未说完,龙会稽脸色刹地变得通红,陡地双手一起,已抓在叶编舟双肩之上,十指深深地嵌入肉里去。
叶编舟痛得脸肌抽搐若,满额是汗,但神色依然无惧,道:“帮主,属下宁可战亡谏死,不忍负义昧主。”
龙会稽左右太阳穴青筋突实地跳着,十猜却一根一根地松了开来,好一会,拍拍叶编舟的肩膀,道:“好。”
叶编舟双眼眶中盈着泪,道:“属下自知说话不检处,恳请帮主降罪……”龙会稽挥挥手道:“没什么。但公主……她已不在人间……就不要在二娘面前再提起了。”
叶编舟用力地点头,然后低着头。江湖上的汉子,就算是落泪,也不愿意让人看到。
龙会稽的声音有些干涩:“你们说……那些人要拔掉咱们取暖帮,会选在什么时候?”
叶编舟和休子符对视了一眼,龙会稽的神情很有些苍凉。
“我说过了……直说无妨。”
休子符终于道:“还有……还有两天,就是帮主您的大寿……”龙会稽点了点头,摆了摆手,“你们去吧……要严加防守,他们既然拔了谌天从、唐十五,对你们,只怕也……”休子符、叶编舟躬身道:“这个属下自会晓得,请帮主多保重。”
龙会稽又道:“好。庆寿的事,还是照原订的计划。敌人既相想要我们慌了手脚,咱们就偏不……也瞧瞧究竟有几条好汉敢来参加这死亡宴会……”休子符道:“帮主别那么说,就算来的是鬼不是人,咱们也教他在幽冥地府里翻不了身。”
龙会稽摇首道:“我不是不相信你们的能耐。但是,敌人既有这等声势,今日取暖帮也可以说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了。个人生死,并不足惜,只是取暖帮再不能维持此地正义,又造成数十年前的蛊毒残害无辜,三司篡位相拼互杀,那才是天大的不幸……不过,”他顿了一顿又道:‘这次寿宴,宾客虽少,但来都定必不凡。其中还有一人,只要他来了,足以将取暖帮起死回生……”叶编舟、休子符不禁都问了出声:“是谁?”“不知……”他本来想说:“不知哪一位有此份量?”但一听那人的名字,想问下去的话都吞了回去。
“江南白衣,方振眉。”
休子符喜道:“有白衣方振眉来,真是再好也没有了,却不知……”龙会稽微微笑道:“我本与这位江南名侠,也素昧平生,但唐十五跟他却是肝胆相照,唐坛主曾邀他来参加我的寿辰,那时,还没有发生这些事儿,唐坛主,他,也并未遇害……”说到这里,想起唐十五在取暖帮中的种种功绩,不禁十分感慨,看向那三十六具尸首前面的两具,即是谌天从与唐十五的尸体。
就在这一跟间,骤然,油布纸抖动了起来,龙会稽在刹那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谌天从死尸已扑了起来,已暴涨欲裂的眼光碧绿如磷,十只手指,已向龙会稽的咽喉、休子符的腹腔骈插了过去!
这下变起速然,龙会稽及时一仰身,避过一插,一脚踢出,“砰”地踢在那僵尸的胸膛,但同时间,谌天从的左手,已刺入毫无防备的休子符腹里。
谌天从被踢飞,落到丈外,骨嘈量声,如一串被拆了线的珠子落到地上,休子符哎呀一声,踏倒于地。
叶编舟怒喝,上前,但谌天从已死了,真的死了,他本已毁烂的脸上,脓汁渗出,更为可怖。
休子符捂腹痛出了冷汗,嘶声叫:“……蛊……蛊!”
龙会稽心里最是清楚,自己那一脚“夸父奔日腿法”,只是将湛天从踢飞出去,绝不至于死。但是湛天从根本已经死了,是一种神秘的力量,使这已死的未信变成了凶乎,向自己等人施一记辣手,然后再彻底地死去。
谌天从外号“剑掌刃指”,十指双手的功夫,比刀尖、比剑利、比斧更有劈所,要是一记击中要害,哪还有救?龙会稽那一脚虽踢得快,但休子符已着了半招。
龙会稽这样想的时候,后房忽然传出一声尖叫。
——那是婢女小楼的尖呼。
龙府的家仆婢女,自非寻常之辈,若不是遇着极大的惊吓,断断不会发生这样的叫喊:何况,这叫声正是送二娘回房的婢女小楼所发出来的。
尖叫声甫起,龙会稽如尤游于天,一闪掠出,半空向叶编舟抛下了一句话。
“保护休坛主!”
尖叫声要到未了时,龙会稽已到了那惊骇欲绝的婢女身前。
他一把抓住她。喝问,“什么事?!”随即就发现了倒在地上的林清莺。
他立即过去扶起她,内力透过掌心传入林清莺体内。林清莺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才泛起了约略红霞。
那婢女见到帮主,才能结结巴巴他说出话来:“……刚才,有一个小孩子,长了一张老人的脸孔,龇着牙、咧着嘴,对二娘说……”说到这里,指上露出一种极之恐惧的神色来,竟说不下去了。
“说什么?”
“他说……说……说老爷您……您害死了阴火公主和他的孩子……现在,那孩子就要化成魂魄,投入二娘肚里,重新投胎,来害死二娘肚里的孩子……他说完了以后,就,就扑上来,露齿而噬……那时,我就叫了……”龙会稽游目如电,四处一扫:“现在那妖怪呢?”
“……我一叫,它……它就不见了。”
龙会稽重重地哼了一声、太阳穴凸浮起了育筋,心里想到了一些事,令他又痛悔,又懊恼,这时怀里的林清莺忽然动了一下,龙会稽忙低下头问:“莺儿,你怎么了?”
林清莺双目散乱无神,仅从嘴里吐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我们……我们不要那孩子,好吗?……”她说着,柔弱的手紧紧握住龙会稽强而有力的手掌。龙会稽觉得她的手是握住了他的心,他抽痛着、泣血的心!
龙会稽已五十岁,没有儿子,也没有女儿。对这样一个日暮近黄昏的老人来说,二娘肚里的孩子,也许是他最后的机会,生命的惟一延续。
这时候,离开龙会稽大寿,只剩下了两天。
季节已春寒。烟花江畔,一线夕阳斜照,江上映得一片炫灿.像一幅金亮的画,画里有很多人物走过。原来这江水因积雪未融,仍铺薄薄的一层冰,但大部分都已消融了,所以薄冰浮在水上,映着夕阳,发出与波光同样的绚丽的颜色,这都是因为去年的雪下得太久之故。江里伸出几支不知名的水草。草端还开了小花,在不知名的岁月里默默开着。江上浮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那金色的水光,却是柔静的。水鸟掠起,又迅即没入对岸的芦苇丛里。摆渡的舟子已去了对岸,待渡的人在江畔。
我是谁和沈太公也在江畔。
我是准痴痴地看着夕阳流水。他魁梧的身躯却有多愁善感的心思。当然,英雄好汉长街蝶血、山巅恶斗、弹铗高歌、醉酒气酣,为一件别人看来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惜拔刀而起,为正义真理不惜洒热血抛头颅,在在都是等闲事耳。但是,在偶尔掠过楼头,闻不知谁家女子所奏的清乐而涌起愁思,或在夜雨野店里,游子在独饮一壶烈酒,或在春寒江畔,那天涯的浪客不禁想起许多往事。
我是谁在想:这么美的江畔,为什么我身畔不是在水一方的伊人,或百媚千娇的少女,共沐在如此良辰美景中,而是那老不死的沈太公呢?他侧头过去看看沈太公,沈太公依旧眯着眼,歪着塌鼻子,噘着嘴燃着白胡子,一蹦一跳的,像个小孩子。
我是谁实在不明白。
——为什么这老家伙已讲了一天的话,在这夜暮黄昏时,还要自个儿跟自个儿说着话。
沈大公是在说着话。
“奇怪。”他说,“怎么一路上来,都尽是针扎的小人,钉凿的俩像……?这几天也不是孟兰节,为什么走过的几处市镇,街道上都飘着铅宝冥纸的灰炉?……为什么……”他转目过去,只见到江边也有两个村人,点了香烛,在叩头拜神,嘴里念念有词,那老婆婆还用桃木剑,大力打在地上铺展着的纸衣上。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观世音大慈大悲菩萨,除魔逐妖,快将妖怪驱除……”沈太公不禁走上前去问:“这位大叔大婶,因何这里数十里内,都有人拜祭,到底是什么节祭碍…”那对老公公老婆婆拜到兴酣,有人骚扰,本大有火气,但听是外乡口音,口头见到胡子白花花地老头儿,又称呼自己两人做“大叔大婶”,不禁消了些气儿。
原来这一带村俗,喜欢人称呼自己为老大,尤其是老人称呼自己老、乃是添寿之吉兆。
他们当然不知道沈太公一向喜欢自认年轻。
当下那老婆婆答:“哎呀,您是从外乡来的,当不知这儿附近,闹鬼碍…”说到这里,用手摆在腮边示意要小声:“……就是呀,单止这江畔,从前几十年,也没浸死过一头猪,最近个把月来啊,却翻了两次渡,淹死了七八个人……”沈太公这才明白,敢情这对老夫妇是这儿摆渡生意的老板和老板娘。
“怎么忽然闹得如此之凶呢?”他问。
老板娘这可怨气冲天了。“……不都是那龙老爷子!他老人家以前作了孽,竟敢弃了发妻,害死了老婆,哎呀,龙老爷子的前妻可是‘阴火公主’碍…”“谁是‘阴火公主’?”沈太公不禁追问下去。
那老婆婆大感诧异。沈太公知她疑忌是陌生人,便没有问下去,只递给她一锭银子,掩在她手心里,说:“……这儿是我对神灵一点心意,你收了吧,拿来奉祝神明。”
老婆婆立即笑逐颜开:“既是敬神用的,我也不敢不收,待买三牲礼酒来,再替你祈福便了。我看您老实,也就说吧:“阴火公主就是当年云贵一带‘幽冥王’的独生女儿呀……”“幽冥王?”沈太公倒是一怔。
“幽冥王”倒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云贵一带本是“幽冥王”薛梦山的天下。这人据说有神秘的力量,可以半夜飞剑、取人首级,并善用毒,旦擅长蛊木,不但可以害人,也可以救人,更可以使人服膺于他,为他所用。当时的“三司”,是“幽冥王”座下官职,司无求、司空退、司寇小豆三人,都原只是他手下相当于堂主之职。直至“幽冥王”暴毙后,司无、司空、司寇三人争夺坛位、互相干戈,无所不用其极,方致有“茅山峒”、“人头幡”、“幽灵三十”三个派别的起源。
老婆婆似乎怪他孤陋寡闻似的。
“是呀,幽冥王死后,阴火公主是他惟一的女儿。本来‘幽冥王’创“取暖帮’的基业就是传女不传子的,而龙老爷子当初独占鳌头,娶了阴火公主……哎呀,龙老爷子当时名望确如日中天,但没料到还是男人那股德性,弃了糟糠妻,应了现眼报罗——”说到这里,老婆婆似也发觉自己微带有些幸灾乐祸的语调,忙补充说:“我……我也只知道那么多。总之……龙老爷子确实为这带居民造了不少福,但阴火公主去后,龙老爷子声誉一落千丈,最近又生那么多事,人人都看见到处有人钉龙老爷子的时辰八字和绘像,听说是阴火公主的幽魂作的呢。……要不是‘灵隐寺’的女菩萨赶到每处去拜祭念佛超度,乡里们的怨气还多着呢!”说着合十作“南无阿弥陀佛”状,向着沈太公背后,拜了一拜。
沈太公回身望去,只见自己身后,有四个女尼,也微微合十。
沈太公奇道:“灵隐寺?”
“是呀,”老婆婆说,“就是这十位为乡亲们奔走驱邪的女菩萨,生观章。”
由于这时边陲一带的武林外史,沈太公对于“灵隐寺”并不熟悉,但顾名思义,这必定跟司寇小豆所主持的“幽灵三十”有关。只听那老婆婆兀目喃喃地道:“……凡是这几位生菩萨拜祭过的地方,就再没有邪魔骚扰,定是神仙下凡来,再世如来观音……”沈太公点点头,本再想向摆渡处的女尼望去。但就在这一转首间,那四个女尼,已失去踪影,只余下金波粼粼、连天的水,摆渡的舟子已将靠岸。
却在这时,沈太公的眼睛亮了一亮。
还是因为夕照赭辉,或映在水上冰上的眩人,沈太公却震住了。
摆渡江的木桥上,已等了许多待舟的人。这许许多多人,因听他问起老婆婆的话,也都咕哝地谈了起来,都是怨责龙会稽招惹了天怒的多。然而在这一样人里,沈太公这一望,只望见了一人。
一个小小的女孩子,也许因为觉得他问得很憨还是胡子白花花或其他什么的,对他纯纯的,笑了一笑。
一刹那间,沈太公的眼中没有了浮冰、波光、舟子、夕阳,脑里也没有了阴火公主幽灵三十幽冥王,只有这一笑。
这一笑真好。
第三 章江边的少女
这女子大概只有十三四岁,长得十分清秀,笑起来两颗特大的门牙,还着白皙的羞涩,大概是因为看到沈太公回望的样子有些可笑才不禁笑起来的吧?这女子根小,小额勾美,白净羞涩,头发很长,这是沈太公第一个时她的印象:很熟悉的感觉。
这女孩也发觉自己失礼了,但她很喜欢那老公公,银白花花的胡子,像许多许多的银子——可是她从来没有触抚摸过银子,仅有一次,她跟老奶奶去探望爹爹的时候,爹爹那高高大大的柜里,有一排排的银子,但银子也不是她爹爹的,她爹只是当铺里的写当票子的。
她爹爹过世了以后,她更没有见过银子了——甚至连铜钱也难瞧得见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失礼,羞怯地垂下了头,玩弄着衣角,希望老公公不要怪责她,她是因为觉得者公公可亲才笑的。
可是那老公公眼光还是看着她,她心里有些害怕。
老奶奶也知道她闯祸了,便佯作大声说斥她:“没规没矩的,笑,笑什么!也不怕人家笑话。”
小姑娘红了张脸,却知道老奶奶不是真要骂她。沈太公真想过去叫那老妇不要斥喝小姑娘,他喜欢看她笑,就算太阳不照风儿不吹晚上夜猫子不叫,他也希望看见小姑娘笑。
由于心里渴望着,他就真走的过去了。忽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膊上,沈太公心里一凛:自己怎么这般糊涂,要虽为敌人所趁怎么办?他一手扣住那只手的脉门,霍然回身,只见我是谁好像发现他额上长了两只角上般瞪着他,问:“你没发烧吧?”
沈太公气道:“你才发烧哪。”
我是谁仍是不敢相信他没事:“那你为什么陆上不走,要到水里去?”
沈太公低头一看,原来水已淹到膝盖上来了。原来自己只囹走直线去到那小姑娘的面前,而不知河水在前面,越走越深。
当下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便说:“我……我看到一尾,一尾很大的鱼。”
我是谁瞪着他,半晌才道:“美人鱼?”
沈太公又听到了小姑娘那像夹竹桃迎开绽的笑声。
这时候摆渡的舟子已靠岸,一行人已挤上船去。
那几个尼姑不知何时又已出现在人堆里,沈太公也想挤过去上船,我是谁一把揪住他:“你上船去做什么?”
沈太公搔搔头,道:“我要过对岸啊!”
我是谁这次觉得沈太公不止头上长了两只角了,简直还在鼻子上长了一粒番石榴:“你几时变得这么虔诚?”
沈太公瞠目道:“你说什么?”
我是谁摇摇头,叹了口气:“过对岸去的人,都是为了拜祭‘灵隐寺’的‘济生娘娘’,你去世什么?”
这时舟子已用橹篙撑离了渡头,远远荡出去,小舟在江水中打着一折一叠的金波,在夕阳映照、雾气弥漫的江上,远远地荡漾开去,舟上中剩几簇黑点,沈太公已分不清楚谁是谁了。
小姑娘的名字叫小雪。她跟老奶奶上了岸,岸上杂草丛生,只有一条路,路通向数百道石阶,石阶上就是“灵隐寺”。
她跟老奶奶随着虎诚的人群,一直往寺殿走去。那一级又一级的石阶,像走不完似的,每道石阶都因青苔的生长而布成不同的图案,小雪用手摸上一摸,那青苔还是软手的、微湿的。
然而老奶奶的体力可不行。上那么高远的石阶对老年人来说都是过分吃力的事。
但老奶奶心里是为了替小孙女拜神许愿而来的,听说这神寺是专保佑女孩儿家,凡是在这古刹祈过福的,都极少会在这次妖祸中遭动。因为她这个小孙子是她心里惟一的顾虑。如果她这把年纪,万一有个不测,小孙女就完全孤苦无依了。她正为这苦命的孩子操心,可是孩子见她走得蹒跚,停下来扶持他、等她,但一双眼珠子,在刘海下溜呀溜的,跟石阶外的茅草一般的野。
所以老奶奶叹口气说:“小雪,你就别等奶奶了,先上去许个愿吧,奶奶途中还要歇几次呢……”小雪开心地笑说:“好,奶奶,我先上去给您老许愿,要菩萨保佑奶奶长命百岁,身体好得可以一天上上下下这些石阶十来趟……”老奶奶笑哗道:“傻丫头,老奶奶要在这儿一天上上下下几十趟做什么……”因为她说这活时小雪已追一只大彩蝶跑远了。
她就喃喃地道:“傻丫头!”
又走了几十步,老奶奶累了,便咕浓着坐下来,正要吐一口痰,忽然瞥见石阶上凹陷的水畦上侗映着几个人影。她吃了一惊,吃力回头看去,原来是四个尼姑。
“哦,是四位女菩萨……”她这样招呼道。
可是那四个尼姑神色木然,一个说:“我看是最适合的了。”另一个尼姑说:“既是,何不动手?”
老奶奶正听得莫名其妙,一个尼姑问:“那女孩除了你,还有没有别的亲戚?”
老奶奶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一个尼姑向她也摇了摇头,老奶奶不知是什么意思,那女尼脸色苍白如刀,一手夺了她挂在肘部的篮子,抛下石阶去,香啊烛啊铅宝啊祭品都堆到一石阶下去。
老奶奶吓得呆住了,那女尼从侧一脚,把她踢了下去,咕咚咕咚的一直滚落,随着老奶奶一声悲鸣哀呼,已落下百来级石阶,额上都是血,流落在皱纹折里成了一条条血沟。
那四个女尼互视了一眼,正待往石阶上走,忽听到老奶奶在石阶上一声低声呻吟。四个女尼的脸上,一齐露出狠辣的神情,其中一尼,急窜而下,半空中三次以脚尖占在石级上,竟就落到石阶下面。
老奶奶微睁着眼。因为眼球沾了血迹,又因夕阳照在她脸上,所以她什么也看不清楚,只低声唤她孙女的名字。
那女尼冷哼一声,一脚就踩下去,踏在老奶奶胸前,老奶奶呕了一口血,立即身亡。
小雪跟着彩蝶,追了一阵子,本来很开心,但不知怎的,总是惦念着老奶奶,并感觉到似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所以她就无心追逐蝴蝶了,从野草地回到石阶上来,怔怔望着高耸的石塔,嘴里叨了根草等了一阵,还不见老奶奶上来,便忍不住蹦跳着下去探看老奶奶。
忽然她的蹦跳顿住了。因为她看见石阶。止散落了一地的东西,石阶下围了一大群人,还看到大滩的血迹,还有一直在奶奶臂弯里的蓝子。
她心里一直说着:不会的,下会的……但抱着不是绝不会是的心情,凑在香客人丛里一看,果然是老奶奶。可是在她心里,还是说着:不是的,不是的……但这次却哭着嚎啕着搂着老奶奶的尸身说。
旁边的香客都纷纷发出可怜悲悯的语调:“可怜啊,一个老婆婆……”“唉,这小姑娘孤伶伶的……”“最近不知怎么的,尽发生这种祸事……”“哎,这都怪以前龙老爷子作的孽……”“别提了,快到济生娘娘前去祈个平安福吧。”
“可是小姑娘还有亲人吗?要有人带她回家叫人来收殓呀。”
小雪听到周围的声音,可是她心里的一直在说:“不是的。不是的,我奶奶没有死……忽听一个冷静的女音说:“她无亲无故,这丧事,就由敝寺来料理好了。这小姑娘,我们会照顾她的……”小雪听得有些奇怪:她怎么知道我孤怜怜的一人呢……又觉得头发有人轻抚,不禁盈着泪眼,回头看去,只见四个灰衣女尼,很慈和地看着她。
旁边的香客听到了都说:“有神寺的女菩萨照顾这小姑娘,那自是最好不过不过了……”“放心了……咳,实在是可怜。”
“小姑娘不要太伤心了。”
“灵隐寺又作了一件善事。”
那脸色如刀的女尼说:“应该的,应该的。阿弥陀佛。”说着用手抚摸着小雪的后脑。
小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就交给这几个陌生的人了,心里好伤心,大大声地哭出来,希望老奶奶能被她凄凉的哭声唤醒。
“我奶奶是怎么死的?”
“石阶上的青苔,也太多了。”那女尼幽幽叹了口气,说:“你奶奶是跌死的。”
尽管小雪心里想:那些石苔这么青绿得这么可爱,怎会害死老奶奶……但却不敢说出来。一个女尼挽着她的小手,企图把她自老奶奶的尸身挪开。
“小姑娘,来,我带你上庙沐洗吃斋去,你老奶奶,我们会追人抬上来收葬、为她超度的。”
小雪还是哭得个泪人儿似的,不住地问:“我老奶奶怎么死的。”
“跌死的。”
“老奶奶怎么跌死的?”
“老人家一失足,就会跌死。”女尼的脸色已开始有点不耐。
“我也是老人家,为啥我没有跌死?”
那女尼霍然回首,就看见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嬉皮笑脸,少的绷紧了脸。
沈太公与我是谁之所以会渡江来灵隐寺,主要是沈太公不知为了什么,心里一直想到灵隐寺,所以他问我是谁:“龙会稽外号一条龙,他在武林中的评价,我想你是知道的。”
“云贵两地的武林,能得十数年之靖平,可谓全是其人之功。”
“不错。此人之前的‘幽冥王’,虽然是武林奇葩,尤长用蛊,但常以杀止杀,致使江湖动荡不安。他死后,座下三司,任一人执大权,均为对方不服,因而龙会稽崛起,由于他多施仁义,以德服人,武功出众,所以能使这一带武林群豪,俯首称臣。”
“龙会稽也的确做了不少善事,至少使得这十数年的云贵一带的江湖好汉,不敢滥杀无辜,不致招摇生事,而且在龙大侠的义旗下,不少人改邪归下,在这里的水利、农田、施教、医药上都有不少贡献。”
“以龙会稽为人而论,此人不管如何,都是功大于过。”
“自是如此。”
“那未,飞鸽传书、下毒害人,本来正要去一问一条龙。但这一路上发生的事,看来多少都跟龙会稽有关,人们诅咒他、怨责他,当作中元节的的鬼魂般挂大蒜辣椒,送小鬼般的烧衣制压,似乎都忘了他以前的功德……”“人们总是以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总是忘善记恶,成败论英雄的多。”
“再过一天,就是龙大侠的寿辰,咱们去找龙大侠问清楚这事,也是好的……不过,在未找一条龙之前,不妨先找一两个人,先明白概况,多方面了解,也是好的。”
“你是指谁?”
“司寇小豆——就是‘灵隐寺’的女主持。”
“找她做什么?”
“她是当年三虫之一,亦是‘幽冥王’的麾下三司之一,现今跟一条龙交情最好,从她那儿,可得知一些龙会稽的讯息。”
“那你的意思是说:现刻要渡江,到灵隐寺去?”
“你真聪明,我如果有你样的儿子,一定笑死。”
“我有一句话要问你。”
“你说。”
“你如果想过烟花江去看那小女孩,为什么不直接说,拐弯抹角废活那么多做什么?”
我是谁摸着下巴问已经笑不出了的沈太公:“怎样?你有那么聪明的儿子的话,一定很开心,非常非常的开心的了?”
于是我是谁和沈太公搭上下一次摆渡,上了岸来。
他们上岸的时候,已经近暮,天空一片沉紫,野花开在山壁。他们赶到通向灵隐寺的石阶,就看见了死人、血泊和散落一地的香箔铅宝。
当然还有小女孩。
女尼瞅着这两人,冷冷地道:“老施主是站在平他说这话,当然摔不死了。”
沈太公笑了一下,大步往石级走了上去。
众人见他健步如飞,上了百来级,背向众人,蹲低了马步,笑着说:“哪,我已站得那么高,还是没摔死。”
女尼冷冷他说:“这可难说。”
这时沈太公故意一跃,半空拧身,膝不弯曲,落回原级,笑道:“难道没摔死我,你出家的人还不高兴哪!”说着表现似的,又是一跃,跃回原级,背向下面诸人。
他这两下是卖弄,同时气气这几个女尼。就在这时,其中一个女尼,双肩微微一动,四颗铁莲子,就在沈大公将落未落时,打向他的小腿后关节四个要穴!
沈太公双脚要落地时,忽然一曲后蹬,一脚二颗,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将暗袭的铁莲子都瑞到不知哪几去。
就在那女尼双肩甫动之际,骤然同,她只觉双膊如遭铁箍,其余三个女尼,刹地分散开来,两尼拔出了明晃晃的剑,那脸削如刀的女尼向正以双手扣着那施放暗器的女尼双肩的我是谁吆喝道:“佛门清净地,你想做什么!”
我是谁冷笑反问:“这儿清净么?”
那些香客、路人对“灵隐寺”都十分虔诚,见我是谁侠制尼姑,纷纷骂道:“可恶!”
“真无法无天!”
“连女菩萨也胆敢亵渎,快报官去!”我是谁百口莫辩,没奈何只好气虎虎地站着。
沈太公冷笑着,一掠而下,旁人见他轻功这般好,都给吓住了,加上我是谁浓眉一沉,双目暴睁,人人都给他威猛的样子唬得把下面要骂的话倒吞了回去。
沈太公微微笑着,摊开手,四颗“铁莲子”赫然就在他手心:“要是清净的家人,为何要对我老人家作出这种卑鄙暗算?”
那女尼虽在我是谁钳制下,但有恃无恐,冷笑道:“我几时偷袭过这种铁莲子?……我根本手无缚鸡之力,你少血口喷人。”
沈太公冷笑:“你手无缚鸡之力?若不是武林中人,你又怎能一眼认出这玩意叫铁莲子?”
那刀脸女尼接口冷冷地道:“这暗器有什么希罕?认出来也不见得是她发射的呀!”
我是谁沉声问女尼:“你真的不肯承认是你偷袭?”
女尼冷笑道:“我是佛门弟子,难道你敢搜我的身!?”
我是谁说:“不敢。”
话未说完,他双爪易为掌,女尼的脸色立即变了。随着她脸色剧变的当儿,身体如同触电般的一阵颤抖,只听一阵格落格落的声音,十数粒铁莲子、自她双袖子滚跌了出来。原来我是谁以内力逼出了她身上所藏的暗器。
沈太公捡起两颗铁莲子、跟掌心的一对照,笑道:“你们还不承认?”
路人香客见真有其事,都不敢作声维护女尼了。
刀脸女尼道:“她年纪小,跟您老开开玩笑,也不如何吧?”
沈太公笑嘻嘻地道:“要是我摔死了,便不如何了。”他指指地上的老奶奶道:“你们为什么杀了她?”
刀脸女尼冷冷地道:“我们是出家人,出家人怎会杀人?”
沈太公:”她不是自己跌死的。那些香箔蜡烛篮子,散在石阶那头,她自己却摔死在这头的,要不是有人强把她篮子分开后再推她下去,决不会有这种情形。”他说着,一沉身,捞起了刀脸女尼的脚,布鞋底下果有血渍,“你怕她不死,还加踩了这一脚。”
刀脸女尼怒啸,另一足飞踹出去。
沈太公往后轻巧地一个筋斗避了开去,叫道:“哎哟不得了,尼姑发威,和尚要逃!”
小雪自从沈太公的和我是谁出现后,一直哭着,此刻她向刀脸女尼扑过去:“你为什么要杀死老奶奶,你为什么要杀死我老奶奶……”刀脸女尼冷哼一声,反手打出三枚飞镖,一射沈太公,一射我是谁,一射小雪。
沈太公喝道:“小心!”用掌风拍开飞镖,滚到小雪身前,右手揽住她的纤腰,止住她的去势,左手接下飞镖。
他原本可以用指弹开飞镖,或用内力震开也行,但因恐伤及小雪,所以便接下飞镖。他这一接,机伶伶地全身打了个冷战,连忙扔掉飞镖。他冷得抖哆了一下,同时间,被他接着的小雪也抖了一下,鲜红的唇色刹那全自。
原来飞镖上传来了一道寒气,沈太公虽然被镖上的寒气所袭,但内力充沛,立即护住要脉,逼出寒气。但沈太公体内所承受的部分寒气,却已传到毫不会武功的小雪身上。
沈太公此惊非同小可,忙封了小雪穴道,以几十年真气交熬的内家罡气,传入小雪身内,替她逼出寒气。要知道以体内罡气护住心脉不难,但替已中蛊的不会武功的人逼出寒气,可是件大耗内力的事。
我是谁闪身避过飞镖,但打空了的飞镖,射向人群。我是谁大喝一声,回身疾追那飞镖,越在前面,一脚踢出,“飓”地那飞镖被湍到不知哪里去。
他这一追逐,回过头来时四个尼姑已不知去向,他恨得牙嘶嘶地道:“下次再要给我见到这几个妖婆……”这时沈太公正悉心为小雪疗毒。小雪脸色青白,汗已湿透重衣。在她而言,中蛊尚属轻微,但老奶奶的死,对她打击着实太大。
我是谁你怒气冲冲,他大步走向“灵隐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去我她们算清楚楚这笔帐1”说着他魁梧的身躯直奔上石阶。
——他坚信有沈太公在,必定照顾得了小雪,何况对于安慰小女孩、埋葬死人的事,他素来不大在行。
——不如趁这个时间让他把害人的“灵隐寺”铲平!
他这么想的时候,便那么做了。很多人都是想做就去做的个性,无疑是个性情中人,但是,这种人闯祸、闹事不在话下。
“灵隐寺”的主寺是云贵一带”三司”之一——司寇小豆——所属,她座下的“幽灵三十”,武功奇忽,以蛊成名,何况今晚还是“灵隐寺”的春祭!
第四 章古之舞者
我是谁迎着灵隐寺愈渐高大的石阶大步走去,心里生起了一种悲壮的感觉。他总是觉得:一个人,一条命,一双拳头,为义赴义,实在是很悲壮的一件事。他喜欢这种感觉,而不惜为此拼掉这条性命。
他走上去这寺中的时候,心里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这寺是一座石塔,都是白色的巨岩砌成的,蔓藤攀爬得满石墙都是,而且制造出很多裂缝。寺中的女尼念经,神色木然,中央的一坛火,火焰掺杂着一些绿焰,直冲上塔顶。塔顶是擎空的,上头倒悬的一样东西,像只蝙蝠,香客们似对那“东西“很崇拜,低下头掏出纸箔烧着,又用桃木样子打着布做的小鬼。
除开这堆火焰外,就是几盏七星灯,大殿里神龛旁都出奇的黯,只有香火在黑暗中透着幽异的红点。
我是谁突然回望,觉得有双眼睛在注视他,但就在他霍然回身之际,那双“眼睛”已不见了,只剩下一座神像。
我是谁凭藉着那如蛇身曲动的微芒望去,只见那神像是女的,雕像栩栩如生,笑得很妩媚。
我是谁心中很不是味儿,只觉得满殿重着单调的念经声,很他本想高声喊:“主持在哪里?”忽然间,那火焰闪亮了一下,像有人在火焰中撒下了什么,火焰映照之下,我是谁发现他身旁的女神像,竟是一副饮泣之容。
这一下,我是谁不禁鸡皮疙瘩尽起,这神像竟在自己身旁有那么大的变化,而自己竟一点都不觉察,难道,难道这女神像是真人?这样想着,他便用手去触摸神像,但触手是镀一层金粉的泥塑无异,我是谁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大殿阴暗处,充满了玄奇与神秘,仿佛又有东西在注视着他,但尽管他用尽眼力,仍看不出那神幔后是什么?好一会他才把跟神收回来,正想离开,就在他要离开的时候,不意又抬头向那女神像望了一望,这一望,才教他完全震住了。
那女神像竟成了啼笑皆非的容貌!
我是谁被这一吓,退了半步,但他立时上前了一步。他生平从不信邪,既不受吓,也不怕鬼,但眼前的景象委实太过惊骇,才使他退了半步,但他个性倔强,反进了一大步。
他这一进,角度口异,反而看清楚了神像,原来这神像雕工甚为奇特,左半边脸是悲状,右半边脸是喜状,从中间看去,便是啼笑皆非的样子。他三次抬头相望,角度都不同,是以才产生“神像改换表情”的错觉来。
他这一下自己吓自己,心里倒有了计议。本待扬声拜谒“灵隐寺”主持,现下觉得此寺甚为特异,决意要偷潜进去,看个究竟再说。
他像一保狸猫、闪进了殿内。如果这时候有人看见他,绝不敢相信这么一个高大威壮的好汉,走起路来,比壁虎还无声无息。
我是谁翻过几栋石塔后的寺院,越走越幽深,但却没有发现什么。远处殿外的诵经声传来,更是幽异。这时天色已全黯了下来,夕阳从一些残破的窗棂透来,仿佛一本古书,已陈旧到了发霉的状态。
我是谁这一阵搜索,什么也没见到,如果要说有,只有一间禅房里、分别吊着、挂着或用针扎着许多布人、纸人、稻草人,仿佛不用特别残酷的方法把这些小人针着捆着,这些小人就会走出来作恶一般。此外,就是几间房里,都有神色木然的尼姑,幽录一般的端坐着,我是谁凑在用手指戳穿的纸孔望过去,有一个女尼,坐在中央,唇色非常鲜艳,我是谁乍看之下,只觉非常熟悉,但又想不起是谁来。
——这一定是他新近见过的人,……可是究竟是谁呢?我是谁就这样愕了一愕,那女尼秋水如刀的双冒,竟往他眼孔这边扫了过来。
我是谁心中一凛,立即离开了窗口,掠上了屋檐,一下子飞越三幢瓦檐,到了另一座院落。
这座院落在石塔后面,更是破旧,这时夭色昏蒙,这院子里的禅房,都是紧紧锁着的,静悄悄的连蝉声也没有。
我是谁本待要走了,这时,忽然一丝空洞的琴音传来。我是谁立即像狸猫一般闪了进去,飞越过几个禅房,落了下来,是其中一座特别斑剥的,声音就从里面传出来。
就在我是谁要落定下去探究之际,那孤寂的琴音之声、忽然停了。
由于停了,这禅院里忽然更加寂寞难受。
我是谁真想为了这蚀人的寂静大叫起来,这时那琴声又微微响起了,似远似近。
我是谁身上每一分肌肉都在感受那声音,他迅速地穿过几间打坐修练的禅房,到了一座小小的、涂得漆黑的禅房前,肯定了琴声是从里面传来,心想:无论如何,这次总不让你逃得了。
这时暮色全浓,我是谁的黑衣,已渐跟夜色浓得化不开来。
他凑过眼睛,往里面一张,只见里面一盏小灯、灯旁有一个人,身空玄衣,脸色焦黄,额角甚为突出,他坐在那里,静得就似一尊雕像。就是他在抚着琴。
他的琴古老漆黑,只有几处发着火焰一般的红色。
琴韵很缓慢而古老,仿佛一个女子,在缓缓陈述她的身世。
最令我是谁惊讶的是,室内还有一个舞着的女子。
我是谁本来最无耐心看人跳舞,他觉得一条好汉看人旋来旋去转来转去像陀螺似的,是最没趣的事。但如今他一看见那女子,便被吸了进去。
他从来也没有看过这样的舞——那女子的云发高高梳起,耳垂至脖子敞开,白得连玉坠子戴上去都看不见一般,修长美好,而他从来没有看过那么秀气而高做的鼻千,昂扬着的脸颔,以及高挑浮幻的身姿,像一头高做的凤凰,顾盼自丽,又像一个绝世的皇室,扪镜自许。
而在古琴那么慢的节拍里,她舞出那么轻盈的动作,宛似蛋孵中小鸡要出壳那几下轻啄那么轻一(而又在古琴未韵里的干戈杀伐的金兵之声里,她又似面对十万雄军一般淡定威皇而无畏。只见她修长如玉篦的手指挥处,时如水云一般抹过,时像十万兵甲的大旗一挥。
——这是谁人呢?可是我是谁已看得忘了思索。他屏息在那儿不是怕被发现,而是怕惊扰了这一舞。
忽然那女子转过头去问:“怎么了?”
那男子赫然稽首:“属下错弹了一个调。”
那女子盈盈地问着他,脸上不喜不悲:“你,还想着那些事……”男子的脸上,现出一种强抑愤懑的表情来:“属下实是不愤……”女子莞尔一笑,悠悠他说:“你不愤又有何用……明天便是他的寿辰了,到时候……”我是谁聚精会神,想听下去,但忽然听到一大叫:“我是谁,你在哪里?”
这声音不知有多远,但依然能鼓荡着,悠悠地传入耳中来。
我是谁一震,知道是沈太公的声音,叉不扬回答惊动了里面的人,不自觉得又凑眼过去张了一张。
这一次张望,使他完全怔住了。
那盏小灯,依然在。
但禅房里,半个人也没有,只有一张古琴,琴身焦黑,只有几斑动人心魄的血红色!
——人呢?——二人去了哪里?夜雾愈来愈浓了,我是谁揉了揉眼睛再看,依旧没有半个人。暮色已成夜色,夜里有雾——难道刚才所见,不是真的,只是自己幻觉?难道沈太公那一声呼唤,把自己从魔魇中拉拔了出来?可是那女子呢?那古之一舞的女子,是真是幻?
我是谁多么不愿意那是梦幻,而希望是真。可是人生的似真似幻,眨眼问就变了样,我是谁多愿能梦下去。
可是只要有梦,就有醒的时候。
我是谁虽在仿佛中,被一声冷哼唤醒。
他乍醒的时候已被人包围,这些包围他的人也如梦幻一般,但却是梦魇里的幽灵,这些人穿着白色的袍子,在黑夜里像一片片雪——他们手中的剑,也漾着雪一般的寒光。
“施主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是谁被问这句话的时候,真的有些恍恍惚惚不知自己处身何境。
只见那为首的女尼剪水般的双目,盯着他问:“你是谁,为什么到这儿来。”
我是谁茫茫地道:“这儿是……灵隐寺……”那女尼鲜红的唇像接吻似的,“你知道就好……灵隐寺是不容外人胡闹的地方,你居然闯到禅院重地来。”
我是谁记得这女尼就是自己在禅房张望的,但仍是觉得熟悉,不知在哪里见过。
“我……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他这一句话说出去,其他的女尼纷纷大怒,戟指骂道。
“张狂!你敢这样对师父说话!”
“无耻之徒!灵隐寺岂是你撒野的地方!”
“大胆的登徒子,还不自掌嘴巴!”
我是谁被骂得也光火了起来,“她是你们的师父,可不是我的!褂校忝前涯俏枵呤盏绞裁吹胤剑。苛硗猓夏棠痰男悦褪墙心忝钦庑┤撕Φ模撬母鲂资侄愕侥睦锶チ嗣拧彼剿翟交鸫螅选拔枵呤ё佟薄ⅰ吧焙细尽钡恼室黄胨懔恕?
那些女尼都呆住了。“这人说什么?”“看来是神经汉!”“把他撵出去算了!别跟他瞎扯!”
我是谁也觉得这班尼姑不可理喻,大声喝道:“你们的主持是谁,叫她出来前面跟我说话!”
那女尼冷笑一声,一双剪水般灵妙的眼眸瞅着他,道:“我早已在你面前。”
我是谁愕然了一下,“你……你,你就是——”那女尼点点头,有点啼笑皆非地看着我是谁:“我就是‘幽灵三十’的大姐,也是‘灵隐寺’的主持……”“我就是司寇小豆。”
隔了半晌,我是谁才恍然大悟:“你……你就是司寇小豆,我正是要找你!”他这时望定司寇小豆,只觉得那一只剪水的瞳孔,如一口清澈的古井,他竭力想不去望它,但偏偏还是要望定下去。
司寇小豆笑盈盈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是谁想回答,但舌头好像打了结似的,答不出来了。我是谁只觉得自己好像是跃进了一口古井,身体明明是虚浮着的,但一直在进内沉下去、沉下去……司寇小豆笑着,走上前了一步:“你找我是为了要臣服我,是不是呀?”
我是谁很想说:“不是,不是的……但他那一股气壮山河的男子气概,却似被打入了地窖,埋入了泥湾,发作不出来。
司寇小豆柔声道:“既然你来是为了向我俯首称臣的,何不先跪下来……”我是谁只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大力,要他跪下去,尽管他脑里命令着他:跪,跪……但仍有有一份心志:不跪,不跪……是以他双腿一直抖着,像羊痫症发作时一般,但就是一直没有跪下去。
司寇小豆脸色微变,就她而言,也是在用蛊的第一次遇到了意志力极强的对手。所以她立即改换了一种方式。
“……如果你不跪,就是违抗了我的命令:既然你来是为了要拜服我的,而又触犯了我的规条,你还活着做什么?……不如死了吧?”她虽是子柔声说话,但缓缓走上前去,右手举至脸部,那只手像雪玉一般自,好像在掌上结了一层冰一般。
这时我是谁迷迷茫茫中的心里,却有极大的矛盾,他一面想,跪,跪下吧,……但另外一面却仍有强烈的意志,一直在呼唤:不能跪!不可以跪!我是我是谁,如果跪下,不如死了吧……“不如死了吧”这意念一起,竟至不可心拾,他举起了右掌,正准备向自己的天灵盖拍下去。
司寇小豆一见我是谁举起了手掌,眼中发出欣慰之色。
我是谁这时脑中好像被马车辗过一般地喊:死了吧,还是死了吧……但心里还有一丝清醒,在翻腾着、矛盾着、挣扎着……正在此时,忽听半空中一声大喝:“大狗熊,你要干什么!?”
其中夹着一个小女孩的清叱:“大哥哥,你不要死……”我是谁一听,如焦雷乍剩一只手也僵在半空,只见半空落下一个胡子眉毛头发俱白花花的人来,背负着一个小女孩,那小女孩柔顺得像一头小猫,且甚乖巧灵秀。
司寇小豆怒叱:“你又是谁……”
那老人豪笑道:“你老子!”更不打话,一巴掌掴在我是脸上,头也不回,一脚已向正要冲过来阻止的司寇小豆腰部踢去!
来人正是沈太公和小雪。
原来沈太公替小雪逼出身上所中的“寒蛊”,化了好一会功夫,小雪倒是感到身心舒畅,原来沈太公竟将部分功力移转到她的身上去。
小雪见沈太公累得气呼呼的,但一张孩子气的脸胀得通红,心中很感到不安,知道眼前这老公公对她实在是很好的。
待得沈太公运气调息告一段落,睁开眼便看见小雪泪痕未沈太公对她笑笑,尽量使自己笑得慈祥一点:“你叫什么名字啊?小姑娘。”
“我叫小雪,”
“哪个雪?”
“下雪的雪。”
“弥姓什么?”
“以前我爹爹姓游。”
“那你是游小雪了?”
“嗯。”
“名字很好听呀。名字那么好听的人,就不要伤心难过了。
来,我背你奶奶的遗体,上去找我那朋友大狗熊,要是这是间好寺庙,就把你老奶奶葬在这里,要是坏的,我们就放一把火把它烧了,再来安葬老奶奶,好不?”
“嗯。”小雪仍把头垂得低低的。
于是沈太公背负小雪,双手捧着老奶奶的尸首,上了灵隐寺。这时候灵隐寺的高手因发现了我是谁的行踪,大部分都在内院赶过去,沈太公的行踪,于是并未被发现。
他找了一会,见不到我是谁,便急得大声呼嚷。最后到了后院塔顶居高临下一望,见我是谁神志迷惚,显然身处险境,当下先将老奶奶尸身放下。负着小雪,直奔了下去,决意把灵隐寺搞得个天翻地覆。
沈太公后后蹬一脚,可谓巧妙至极,司寇小豆本来扑过来的身子,等于撞在沈太公这一脚上!
但司寇小豆前撞的身子,忽然轻薄如纸,半空飘起,沈太公一脚踢空,司寇小豆已人在半空,拂尘自上在下,散作一蓬纱网,直罩下去。
沈太公本可前掠或后挪,避开这道杀手,但他生恐背上的小雪受到了损伤,猛一仰身,白花花的胡子倒甩上去,缠在拂尘的银丝上,绞在一起。
沈太公大喝一声,用力一扯,硬要将司寇小豆拉下来。司寇小豆人在半空,无处借力,被沈太公一扯而下。
沈太公忽然团团转着,他银花花的胡子也拉至绷直,他旋着转着,司寇小豆手中拂尘给他缠着,也如风车一般给甩着圈。
只见沈太公下颔胡须扯得笔直,绞着一柄拂尘,拂尘上黏住一个司寇小豆,呼呼地在半空倒划着大圈!
司寇小豆心里清楚:只要沈太公猛燃停往,自己就不得被摔飞出去。她一想到这里,就松了手。
这本来像一个人手上拿看一根绳子,蝇端系着一个球,在呼溜榴地旋动着,如果绳端的球忽然脱飞而出,摔到哪里可都是极凌厉的。
可是司寇小豆飞出去的身子虽然急,但司寇小豆飞窜出去的身子,一上、一下,一沉、一升,像飘送着一般,然后滴溜溜的一个转身,不但把大力都消掉了,而且掠到了沈太公背后。
沈太公顿觉胡子上扯力一轻,知司寇小豆飞了出去,他立即将旋动的身子硬生生地止祝但就在这时,他忽觉背后一道急风。若换在平时,他可以回身硬接。但此际小雪在他背后,他转动时的身法,已不及平常灵动。
司寇小豆十只手指,直刺沈太公背后左右胁——小雪在沈太公背后,但左右胁并没有给小雪纤小的身躯遮挡——她十指指甲涂满顾丹寇似的鲜红,长及半尺,直似十片刀锋般利落!
她这指甲,却不是用来杀人的。如果沈太公给她刺着了一下,虽不会死,但比死还难受。因为敌人已被她下了蛊。
这蛊毒可足令任何男人为她效忠一世。
第五 章荒山之笛
司寇小豆闲来无事时,常仔细玩赏自己的指甲,她喜欢那“丹寇”的腥红、那形状、那模样,就如自己十指纤长有力的手指一样。
如今她十只手指伸出去,要把沈太公背后刺出十个血淋淋的洞——但血淋淋的洞却没有了,换来的是一张黑布。
黑布迅速裹住了他的手,然后两只强而有力的手握住了黑布。司寇小豆一时痛得眼泪鼻涕都迸了出来,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手骨折裂的声音。
我是谁赤精着上身:他脱掉了上衣,兜裹住对方的手,然后用手抓紧了黑布。
——就像两只熊掌压在橘子上。
司寇小豆没有哭,也没有叫,她只是向我是谁“吹”了一口气。
我是谁闻过很多种花香,从紫罗兰到辛夷花的香味,他都闻过,但是,空气里荡漾着的香气,比一切花香加起来都香,是可谓中人欲醉。
我是谁没有醉,他立刻松手,身子往后一翻、翻出八尺,足尖一点,再斜退七尺,再一个旋身,横跨六尺。
他自从差点被司寇小豆所迷,自杀身亡,就矢志要提防这如毒蛇一般的女人。
司寇小豆笑了,格格地笑着,像一只母鸡刚生下了蛋。
沈太公那边已被那三十个女尼包围住,三十个女尼组成一道明晃晃、亮晶晶的剑网,剑尖如灵蛇,但沈太公以胡子系着那拂尘,成了他长形的武器,蛇咬到哪里,他就毫不客气地往蛇头击下去。
所以三十个女尼,根本近不了他的身——连剑也近不了他的身。
司寇小豆的笑声霍然一竭,闭着双眼,如一尊神像,念念有词起来。
这时,那三十个女尼,也猛然止住了攻击,肃立如泥像,各捏字诀,紧闭双目,喃喃地念着,专注得好像被点了穴道一般。
沈太公和我是谁都呆了一呆:在与高手对敌之际,突然如此,呆谓是极不明智之举,沈太公与我是谁实想不透这些尼姑们在闹什么玄虚,正在这时,在沈太公背后的小雪忽然微微呻吟了一声。
这声呻吟虽低,但小雪正竭力忍受强大的痛苦。不让两人分心的心意是可以看得出来的。可是这一声低低的呻吟还是惊动了两人,两人心里一凛,同时间,心口觉得一阵压缩,如一块铅,塞在心田,而且逐谛膨胀。
沈太公和我是谁想吐,但是吐不出。
他们同时发觉自己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好像有一面大鼓,在他们心坎里擂着。节奏慢慢加快,而鼓声也更加强烈,他们用手捂胸,可以感觉到心坎里有东西怦怦地撞突着,要呕出心肝五脏似的。
只见司寇小豆和三十个女尼,脸色透自如纸,脸上的静脉,全凸浮可见,她们的身子抖动,风中的布幔,好像也不胜负荷似的。双眼微翻,但都只见眼白。只是口中所念,愈来愈快,愈来愈急,愈来愈低沉。
相同的沈太公、我是谁、游小雪三人的心跳,愈来愈剧烈。
小雪已经赔倒于地。我是谁勉强站着,但指甲已嵌入掌肉里去。
沈太公毕竟人老了,他的胡子盾毛颤动着,似要被吹散的蒲公英。
三十女尼与司寇小豆,愈念愈急,她们的身子,也如寒风中的鹅毛,飘荡着,剧烈地摇颤。但小雪、沈太公、我是谁的心跳,如蛮荒里的擂鼓,每一下子的跳响,几乎都要自口腔里跃出去。
就在这时,一阵清幽的笛声响起。
本来天地弥漫着巨大的杀气,三人的心跳如有人一拳拳地击在心口,俱这清婉的笛音一起,如同清澈的流水冲走了在岸边快干涸的虾,暖阳驱走了阴霾的云朵,一切都重回生机。
这笛韵像远山飘逸的故人,仗剑远会;又像妇人在等个郎书信,终于传来的鱼雁:又像在阡陌山水间,雨后的天气,一望无尽的草原;远处山坳里,一只不知名的美丽的小鸟,轻快地唱着曲子。
笛韵一响,我是谁、沈太公、小雪的心跳都平和了下来。
三十个女尼的身子,却是越抖越厉害。司寇小豆猛睁开双眼——她决不能容让这一老一小回复功力。
她十指一扬,十只手指,迎空向沈太公、我是谁二人咽喉插去。
这下虽然极快,但半空中忽然掠来一人,只听一阵卜卜连声,司寇小豆一愣,只见自己双手十指,已光秃秃的,半片指甲也不剩。
那人微微一笑,把半尺长绿玉般翠葱可爱的小竹笛一倒,竹孔里花啦花啦地落下几片东西,倒在她手心里。
司寇小豆定睛一看,却不是原本长在她手指头上的指甲是什么?她这一吓非同小可,抬头看那人,那人微微笑着,像看一个常人一般的看着他,完全没有敌意。
最耀目的,是那人身着一袭宽袍。
白色长袍。
那人微微笑着,斜飞人鬃的眉毛,像两把剑,分别架着方正有力的额,笑的时候像两条龙,掠入天庭。
那人笑道:“在下心急救人,如有唐突冒昧处,尚请前辈恕罪。”
如一个一出手就削下了自己十指指甲的入拜作“前辈”,司寇小豆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谁……”只听沈太公“喈哈”一声的叫了出来:“那没衣服换洗的财神爷来了!”
那白衣人回过头去,双手搭在沈太公的肩上。沈太公一巴掌打在我是谁赤裸裸的背上,我是谁正运功力抗,故而一跄踉,蹲了下来,一拳捶在地面,直打了一个及时的大洞。
瞧他们的样子,简直比乞丐在钵里捡到一个大元宝还高兴。——在他们这些江湖汉子来说,有什么比忽然见到思念已久的朋友还高兴的事。
这沈太公口中“没衣服换洗的财神爷”,当然就是方振眉,江南白衣方振眉。
司寇小豆忽然发出一声尖啸,尖啸的同时,她双目中发出一种罗刹似的厉芒来。
那些颤抖中的女尼这才如梦初醒,宛似寒雪中赤裸着没穿衣服的人儿,脸色苍白,牙龈打颤,双手环抱于胸前,跄踉退了几步,互相扶持着才能没有萎倒下去。
方振眉笑道:“前辈施‘扣心术’而不摧内息,实在是炉火纯青,深不可测。”
司寇小豆妙目向方振眉扫了一下:“那也不及公子唇边一支笛。”
方振眉道:“我以为荒山古刹,吹韵律以自娱,不料骚扰了诸位雅兴,可真罪过了。”
司寇小豆冷冷地道:“方公子这荒山之笛,可奏得甚是时候埃”沈太公禁不住骂道:“妖妇,用这种不三不四的蛊术来暗算我老人家,哼哼,要不是我老人家定力高强……”我是谁冷冷地道:“得了。”
沈太公气冲冲地道:“什么得了。”
我是谁道:“我是说,您老人家定力高深,要不是那没衣服换洗的家伙及时吹那根横着响的东西,你早已‘得了’。”
沈太公一时没了声响。
司寇小豆又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你们来干什么?先是他们两个人,也不入屋叫人入庙拜神先问一声,就闯入敝寺重地来,我们好言相同,这位好汉还出言不逊,说我们寺里窝藏杀人凶手、及匿藏不知什么人的……然后这位老人家闯进来,便拳打脚踢……我们荒山野寺里几个皈衣佛门的妇道人家,自不是诸位对手,诸位若要不讲理胡闹一通,有您方公子罩着,咱们又敢奈何呢……”说着又似满腹委屈的叹了一口气。
方振眉只好望向沈太公与我是谁。沈太公骂道:“谁叫你们寺见的尼姑杀了人!”
司寇小豆“哦”了一声,跟光像一片刀锋似的扫了全场一眼,“那杀人的尼姑在不在这里?”
沈太公早把一个个女尼全看遍了,就是那石阶下杀老奶奶的四人不在,只好搔搔头皮:“好像不在。”他随即又发现什么似的叫道:“必定躲藏在寺里!”
司寇小豆幽怨地望向方振眉:“方公子,你看是不是?”她像满腹委屈他说:“我们‘灵隐寺’,上上下下,只有三十个个尼姑,江湖人结我们一个难听的雅号,就叫做‘幽灵三十’,从来不多一人,也不少一人。而今我三十个弟子都在这里,这位老公公还要硬诬赖我灵隐寺,我也没法子,惟有请他搜搜这破寺旧塔了。”
沈太公索性耍赖:“那你们既然是吃斋拜佛的出家人,为什么……又生古里古怪的火,留着头发,谈话举止,也那未……嘿!”
司寇小豆盈盈笑着说:“这位老伯大概是中原人氏吧?我们这儿拜的虽是佛,但不戒荤,主持的虽是寺庙,无须着相,只要蓄发拜火,更不以佛号相称,这都是这里的规矩。老丈要是……要是看敝寺不顺眼,又何须到敝寺来?”
沈太公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好指住我是谁:“才不是我老人家要来的哩……是你们相对付他,我老人家瞧不过眼,帮他来的!”
司寇小豆又转首望向我是谁,问:“那么这位好流潜入敝寺,为的又是什么?因何说我们窝藏什么人的……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谁曾潜入寺中,侦查每一栋禅房,但没发觉有可疑之处,自知理亏,但在那漆黑的房子里的确有那女子的舞姿埃“我看到这房中,有一男子击琴,有一女子舞……”司寇小豆微有讶异之色:“这倒奇了,我们这里礼俗虽特异一点,但决非舞诵之地,怎会有……”说到这里,好像在这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事,因为这种事委实太令她震愕,所以连镇定的她,也不禁脸上不可抑制地现出了一抹震疑之色。
我是谁又向漆黑小屋张了张,的确里面已没有什么人。他想一想,沉思道:“是我莽撞,有得罪处,请多多包涵。”
司寇小豆强笑道:“那也没什么……”我是谁为人一是一、二是二,既觉得自己有不是之处。也不记仇怨,当即认错。
但瞧司寇小豆的神色,也似有不安之处,匆匆说了几句场面活,又问:“那面人……你真的见着了?是什么模样?”
我是谁道:“可能是我一时眼花。”
司寇小豆还想追问下去,方振眉便拍了拍沈太公与我是谁的肩膀,向司寇小豆笑道:“今番是我们无礼鲁莽,骚扰了贵寺……幸蒙诸位见谅,我等就此告退。”
当下向三十女尼团团一揖,遂与沈太公、我是谁、小雪飘身而去。
四人下得山来,在夜色里,方振眉即向我是谁问道:“你见到的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人?
看来你所见到的人跟‘幽灵三十’和司寇小豆有甚大干系,跟这案件恐怕也有牵扯。”
我是谁倒吃了一惊,问:“你说什么案件?”
方振眉娓娓地道:“我倒不是凑巧赴来的。事情是这样的:前年云贵一带已过世的武林霸王‘幽冥王’的女儿出了事情,有一个龙会稽手下的香主叫唐十五的,到中原来明察暗访,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惹怒了‘吸血湘妃’秦青。秦青纠众杀他,给我瞧见了,他一人力敌数十名强敌,但依然护着一个无辜路人不肯身退,我见他乃一条好汉,便出手救了他,于是两人成了朋友。”沈太公与我是谁均不明白方振眉所说的跟“幽灵三十”司寇小豆有什么关系。
“我跟唐十五相交,便屡听唐十五谈起龙会稽的为人,如何令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原本就曾听说过西捶云贵一带,有‘一条龙’龙会稽的条好汲,也早想拜会。于是唐十五邀我在龙会稽寿宴时去拜见,我答应了。但去年因决战‘大胆将军’一役而不能成行,延至今年,我收到唐十五飞鸽传书,坚要我西行,我想想,身边也没有什么事,正想西来赏名花品名茶,没料……”说到这里,叹了一,接下去道:“……没料唐十五已被人害死,而且死得奇惨无比。唐十五为人正义,被人害死,我断不能袖手不理,何况还有很多龙会稽‘取暖帮’的部下,接二连三的被人毒死,也在死了很多百姓……其中还有根多流言,但是对龙会稽极端不利的。据我所知,龙会稽为人光明磊落,他当权有几年里,也将西陲武林治理得甚好,没有纠众寻衅、党同伐异的事……除了听说他跟当年‘幽冥王’之女有些感情上的纠葛外,此人理应无大过,怎会有那么多对他不利的事?”
方振眉这般说着,沈太公和我是谁才有些明白起来。
“所以我决定暂时不表露身份,明查暗访。龙会稽确实曾为地方上出过不少力,做过不少修桥铺路的善事,但因最近惨祸连起,人总是记得近怨忘却远恩的,纷纷都指陈他的不是,连他的部下也渐渐离心了。……为了要查明此事,而又从一二个没有当场断气的死者口中,得知他们临死嚷着‘女鬼’两个字,显然是中了蛊以致神智不清,所以,我想从‘三司’着手查访起。下蛊的人手段极其高明,所以才连精通蛊术的‘取暖帮’弟子也一样遭了毒手。西南武林,蛊术应以‘三虫一龙’为最高。
一龙是一条龙龙会稽,三虫自然是‘三司’:司空退、司无求、司寇小豆了。因为司寇小豆三人中肯定是女的,司无求却是谁也没见过。司寇小豆所率领的‘幽灵三十’更是女子,所以我决定‘三司’中又从灵隐寺来看看有什么线索。”
方振眉笑笑又说:“找到了灵隐寺,却查不出什么来,这时却听到沈老公大呼小叫阿谁的名字,我便赶了过来,看见你们已动起手来了……”他顿了一顿,正色道:“可寇小豆的武功,并不比沈老您高,大概一百招内,就可以分出胜负,但能跟沈老支手一百招的,纵在中原武林,亦不多见……”沈太公听方振眉称赞自己,早笑得乐开了嘴巴,揉揉小雪的头发道:“小雪,有没有听见方叔叔的话?方叔叔是中原说话最有份量最诚实的人。”
小雪点头说:“公公、我在听。”
沈太公咧着嘴向方振眉说:“你说下去呀。”
方振眉摇摇头说:“可是,你们跟她交手,只怕很难取胜,尤其若有‘幽灵三十’在,你们更是必败无疑。因为她善使‘蛊术’,一开始他用‘眼蛊’禁制住阿谁的心志,逼令他跪下,幸亏阿谁意志力十分坚韧,而沈老又及时赶到……但她情知不是你们敌手后,先用‘香蛊’再用‘扣心术’。‘扣心术’是一种‘心蛊’,能够凭三十一人联合的意志力,使敌人的心跳加速直至负荷不了,最终会导致血脉爆裂而死——”我是谁不禁问:“有这等奇功……”方振眉缓缓地道:“有的。我们随处可以听到这种事情:某某村的某某神童,可以凭意志力使窗外的花开花谢……更有人能用心神使毛笔在纸上写字、甚至用恨意碎裂花瓶、甚至用怒火的双目投向青蛙使其暴卒……还有一些茅山术士教人凭心意使杯子凌空走动,到自己所问卜的答案去,更有人卜筑时诚心专意使得竹筷在沙盘上划字……司寇小豆率领一干素受调练的女尼,合三十一人之心神意志,来控敌心跳,说来只是一种意志力的运用,并非是什么神奇的事……但你们若无对策,遇着这种情形,必败无疑。适才我看得很清楚,小雪因为没有学过功夫,所以心脉跃先被控制了,感觉到痛苦,小姑娘心肠好,忍住不叫出来,但只低吟了半声,即给你们发觉;可是你们稍一分神,也着了道儿……跟云贵西南的江湖人相斗,你们万万不能大意,否则决无胜理。”
沈太公心里佩服得要命,但他仍耸耸肩向小雪苦笑道:“唉,看来这人虽不说假话,但对敌人总是有些夸张。”
小雪低下头去,很难过的样子:“都是我不好。”
方振眉、沈太公一起问道:“你有什么不好?”
小雪的额垂得低低的,不安的手搓着衫角:“都是我叫了出声,害了公公和大哥哥……”说着难过得要哭。
我是谁和沈太公一起跳起来、跺着脚道:“哎呀,怎会的呢!”沈太公说:“我们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你难过什么!”我是谁道:“就算你不叫,你们也一样抵挡不桩幽灵三十’和‘心盅’。”
小地听了,心情才好过了一些。我是谁遂将在“灵隐寺”所见巨细无遗他说了一遍。
方振眉听罢,似陷入深思之中,忽然问:“你觉得司寇小豆有点脸熟?”
我是谁肯定地点头:“是。”
方振眉又问:“而你以前确实没见过她?”
我是谁又毫不犹疑地颔首。
方振眉再问:“你见到室中那鸣琴的男子和舞踊的女子,可有什么特征?”
沈太公可不耐烦了,叽啦哇啦他说:“阿谁可是撞鬼啦,究竟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这档子事不但先图谋害我老人家,连小姑娘的老奶奶也给杀了,不管可不行。”
方振眉奇道:“谋害你?是怎么个谋害法?这位……小姑娘的奶奶又是怎么死的?”沈太公等埋葬了老奶奶,又一路走下来,到了渡头,才把情况都跟方振眉说了。
这时竹筏还在江心,沈太公用双手凑成半弧型大叫:“船家、船家!”
但晚涛较壮,那舟子似乎未曾听见。我是谁叫了一声:“喂!
船老大的……”那时笠翁却听见了,挥着手,把舟子撑了过来。
方振眉凝视着粼粼波光映着一钩残月,道:“我想,那血书倒不是为了要毒害你,可能是最近这一连串牺性者的其中一人,将最后的一句话托信鸽交给能为他报仇的朋友——可惜毒已攻心,同时也传到了笔尖,而偏有沈老追鸽子的雅兴,所以才毒到你的身上来……这些日子来云贵一带发生的事,并不简单,似蕴藏有极大之阴谋。”
沈太公想了想,还是情愿对方真的算计为来毒他的比较好,至少这样显得他比较重要,否则反而茫然若失了。“那我们直接友找龙会稽,保护他不为他人所害,不就得了。”
方振眉点点头道:“这也是办法。不过,明天就是一条龙的寿诞,不管是什么妖魔鬼怪,要下手,恐怕还会忍到明天:我们今天,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
“晚上时间去哪里?”提到有事可干,沈太公的兴致可又高了起来。
这时竹筏已拢岸,方振眉目光闪亮如星:“我们先上摆渡再说。”
我是谁看着方振眉眼里黑晶晶的光芒,心中很感动,他认识方振眉很久,但那眼中的星光:却使他想起虽然大家同样是年纪相近的江湖人,但自己永远没有他那智慧的闪亮……第六 章舟子的悲歌舟子上的人的话题已经扯了开去:“想当年……嘿、哼,我以一根鱼竿力敌唐门两大高手:唐军和唐兵,当时唐军外号人称‘暗器再无第二人’而唐兵有名的是‘除非不出手,出手就没有’,那一战,呵,嘿,我用鱼篓和鱼网足足收了他们八十四件暗器,用鱼丝把他们捆成线殷的抛来抛去……那一战过后,到今天他们还躲在唐门里,不敢再出来现世哩!”
沈太公这样说着,我是谁听来可不服气:“你好像漏说一个居月亮。”
沈太公期期艾艾地说:“什么唐月亮嘛……不重要的。”我是谁的话今晚也似特别多:“你别当小雪不知道,就乱吹胡盖自称英雄一番!你的确是把唐兵唐军打得像落水狗一般,只是,唐月亮一出来,她用十三根‘无形丝’绊倒了你,再用‘中秋月里的小雨’这等奇怪的暗器,要把你的头发、胡子全部拔光,来为她两个弟弟出口气。你吁,就被她打得、在菜门市场叫着跑着。就没得个地方让你给躲着!”
小雪担心地问:“那后来公公有汲有逃掉……”沈太公怪不好意思地争着说:“我?我才不逃哩!我打不过她,只好破口大骂了,她就说,要我叫她祖奶奶,才饶了我,可是我这样一把年纪了,怎能这样叫她的,嘿、嘿!”说到这里沈太公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了,看着小雪,要她表示同意。小雪当然一直猛点看头,反正,谁打老公公,都是坏人,她什么时候都是站在老公公这边的。
沈太公见她点头就很开心,“所以呀,我就不肯叫,那叫唐月亮的八婆就叫我哭,我说哭来做什么,她说最喜欢看江湖好汉哭。我说你奶奶的八婆,你喜欢看,老子偏不哭。她就说要用一种歹毒的暗器叫‘梦裳’的来对付我,我说:我沈太公不是人家的对手,可以逃,可以叫,也可以认输,就是不哭,不暗算,也不尊称人半声……你看,我连‘财神爷’也没好好称呼他半句,又怎会好声好气叫她做祖奶奶呢!她甭想!”
小雪不禁问道:“老公公,你不肯叫,她怎么对付您啊?”我是谁挺身抢答道:“那时,我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挺身而出,和她打过!”
小雪睁着灵巧的眼睛说:“那一定把她打跑了!”
这次轮到沈太公大笑,笑到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生怕下次没机会再笑的模样儿:“他?他呀——哪济于事!生生给唐月亮用‘十三无形丝’打得仆倒再起,起了又仆,那个臭婆娘,那个臭婆娘还笑他是大狗熊,——哈!他的外号就是这么来着的!”沈太公真是得意洋洋,仿佛已忘掉他当时也是败军之将。
小雪真不敢相信,这个能负着她在天空“飞来飞去”的神仙老公公,和这位高大威猛壮硕神气的大哥哥,都打不过人,急得直问:“那么那个什么婆娘有没有给打跑了?”
她生气唐月亮打败沈太公和我是谁,对他的称呼也不客气了起来,虽然在她幼小的心灵中,并不知道“婆娘”究竟是什么意思。
“后来呀,”沈太公笑嘻嘻地指方振眉的鼻子道:“他就来了。”
小雪听是方振眉来了,心想他那么大的本事,一来到就把那些女尼姑吓到直愣愣的,一定是把那坏女人打跑了,便拍手笑道:“方叔叔来了,三个打一个,一定赢的了。”
谁知道她这一说,方振眉、沈太公、我是谁脸上都是尴尬之色。原来武林中的好汉最忌是以多胜寡,何况对方是个女子,纵然是胜了,也胜得极不光采。
“不要叫我方叔叔。”方振眉笑道:“叫我方振眉,或者跟他们叫我财神爷,这样最亲切。”
可是小雪乌溜着眼珠子,就是不明白这个人跟她所见神龛里家家户户拜祭那福福泰泰的财神爷有哪一点相像?“我来了也投啥用,”方振眉苦笑道:“我也不是自出娘胎就有武功,同样是一战一战、一层一层的打熬上来的。那时我武功虽不弱,但不太有应敌经验,尤其遇到唐月亮这样的高手……”其实武林中的名侠高手,哪一个是一生下来就是高手名侠?他们奋斗历险的艰辛血泪,在在都可以写成一部传奇故事,平凡幸福的人大都一样,但在大风大浪稳坐在涛上的人,都是有一番不平凡的遭遇。我些小雪可是还没有懂得的。
“所以呀。”我是谁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段可以挖苦方振眉的臭事,”他也打不赢唐月亮,到最后竟出到一招法宝——”“什么法宝?”小雪问。
方振眉怪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就别来损人了!”
沈太公生怕旁人不说出来似地笑道:“他呀,这个白衣方振眉呀,就往街市里的猪粪屎堆里一滚,扑上前去要跟唐月亮纠缠,原来这唐月亮最怕脏,成其怕男人气,听说她每天沐浴五次,每次要用七种不同的鲜花泡着,而且她绝不用男人碰过的东西,包括她父亲碰过的东西在内,财神爷这一撒赖拼命蔼—就把臭婆娘给吓跑了,再也不敢来纠缠了!”
小学听得非常好笑,他见方振眉一尘不染的样子,连相象都没有法子想象到他沾了一身脏物瞎缠着打的情形。四人笑作一团,直到方振眉、沈太公、我是谁都收声了,小雪还在笑。笑了一会儿,见没有人笑了,便俏俏地收了声,但不经意又回想到那种情形,这三个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给打到如此,又忍俊不住笑了起来,开始是吃吃地笑,后来忍不住笑出眼泪来。
我是谁、沈太公、方振眉看在眼里,都很安慰。其实他们旧事重提,故意拣好笑的来说,为的是逗这小姑娘开心,希望她谈忘老奶奶的死以及她孤伶伶一人的处境。
我是谁望着粼粼波光,有些感慨地道:“……那时候,我们还不识得……”其实方振眉和我是谁倒是不打不相识(详见《龙虎风云》即《剑试天下》一书〕,小雪听我是谁这一声叹,幼小的心灵在想:怎么这几个人,大家还不相识,就为彼此拼命呢?她遂而在想:他们待自己,问尝不是一样,老奶奶给人害死了,他们就为自己出头……想到我奶奶,心中又是一阵难过。
方振眉悠然蹲身下去,观流而悠然道:“古人谓:濯足于水,不复前流……过去我们本不相识,现在相交莫逆了……”忽然之间,他双手一起,一手一个,抓了两上湿淋淋的人上来,就像拎了两只小鸡一般,问:“你们两个,是不是也要认识我们?”
这两人被提上木筏,全身已不能动弹,显然是方振眉封了穴道。我是谁、沈太公见这两人穿黑色水靠,额目深陷,显非中原人氏,手执牛耳尖刀,分明是想在水里做工夫,一旦割散了木筏系着的麻绳,在这大江急湍之中,三人纵武功再高,也难以活命。
沈太公勃然大怒,揪起一个人怒问:“谁叫你们来的!”如此问了两三声、那人咬紧牙龈却不回应,沈太公怒火中烧,正正反反给了他几个大耳刮子!
我是谁道:“你没看见他被点了穴道吗?”
沈太公连忙想解,方振眉却道:“不必了,还有人没有被点穴的。”
众人不明所指。
隔了半晌,方振眉道:“梢公,你想撑我们到哪里?”
这一句话,倒使沈太公、我是谁二人惊觉,这江水已不是来时的江水;而在茫茫江上,远处正有一艘漆黑的帆船,船上挂着一面漆黑的旗帜,上面像绣着样什么东西,但在残月下、波粼中看不清楚,黑色帆船正在迅即接近木筏。
那舟子停了橹,慢吞吞地将停后在木径的滑轴上。他像沉思什么似的,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动作,他都做得十分缓慢。
“谈笑制敌于无形的方振眉,名不虚传,但满氏双蛇水性堪称第一,我撑舟子也经年累月,不知怎么疏失还是让方大侠发觉得出来?”
小雪想看清楚那说话声音低沉的人,但却不知在何时,沈太公、我是谁已一前一后挡着她,尤其牛一般壮硕的我是谁横在她身前,她想看到个缝隙都难。
——同样的也可以免于别人暗算她。
“‘舟子杀手’张恨守是江中第一杀手,水里海上,都称第一,满氏双蛇的水性奇高,我自然瞧不出破绽——只是,阁下适才在江心,故意表示不急于载我们渡江,所以沈太公喊第一声假装没听到,我是谁喊第二声才叫见,但沈老的内力、虽不及阿谁宏壮,但悠长远在阿谁之上,阁下离得愈远,愈应听见才是……阁下既然是佯装的,在下自然多加注意,所以才能在满氏双蛇它未动手割锚凿洞前,做了一些该做的事。”
“很好。”那舟子缓缓解开了蓑衣。蓑衣下,有一柄剑。他的剑甚为奇特,粗、宽而长、大,而且挂剑的姿态,更为诡异。
通常人都把剑悬在右腰侧,或腰背系挂,或以背负,但此人的阔剑,却在腰带当中一插,亦即是说,剑鞘直贴胸腹鼠蹊,而剑愕几乎顶着下巴。这样的挂剑形式,无疑是最难拔剑的方式。
沈太公看到他这样子的挂剑方式,左瞧不顺眼,右瞧也是不顺眼,便笑眯眯地道:“你这剑好挂不挂,挂在喉咙下,像肚兜兜一样——”他话未说完,舟子猛一仰身,他这一仰身,姿势奇特,后脑几独及地,“呛”地一声黑暗中虹芒乍起,厉芒射向沈大公。
在这刹那间,这人已拔出武器,闪电般攻出一招;我是谁前面,小雪站中间,沈太公站在最后,但那人一出手,已绕过我是谁、闪开小雪,飞袭沈太公!
沈太公陡地住口,身形蓦地倒飞出去!
只见灰色宽袍在江面上一晃而回,沈太公又落回木筏上。
厉芒已不见,厉芒已回到鞘内。
剑鞘依然挂过蓑衣人钮劲装内,上顶咽喉,下齐膝。
沈太公一晃而回,但脸上戏谑的神态已不见。
他下颔三尺多长的银白胡子,被切去近尺长,在厉芒掠起的刹那,他已倒飞,他以躲避剑刺的最佳身姿倒掠而出,但对方自剑鞘所拨出来的,是刀,而不是剑。
他侥幸躲开这一刀,,背上已惊出了一脊冷汗。
方振眉忽然发话了,冷冷地,不像他平时讲话的温柔敦厚:“张恨守,你来做什么?”
任何人欺凌他的朋友,他就不会再跟对方礼貌客气。
黑暗中,张恨守的语音令人想到他木然的脸孔:“你知道,我是一个亲手。”
方振眉道:“我只知道你是一个人。”
张恨守停了停,缓缓道:“我来的目的,”他指了指躺在木筏上的满氏双蛇:“跟他们一样。”
方振眉道:“杀人?”
张恨守摇头。
沈太公虽犹有余悸,但依然笑道:“这倒奇了。中原杀手舟中刺客张恨守不来杀人,难道是做媒来着?”
张恨守双目又爆出了厉芒。
方振眉抢着问:“请问来意?”
张恨守:“买东西。”
方振眉问:“用什么买?”
张恨守道:“一艘采莲船,一把切梦刀,一百颗猫儿眼,外加孤山断桥方圆九十里。”
“采莲船”又名销金窟,采莲船上美女如云,是千金难买、万金难求的一宵的,船上女子,纵不是天下最美的,也可以说是最媚的,何况,越是买不到的东西,越多人渴求着不惜一切也要买到手来。
一艘“采莲船”,等于有三十位黄金换不到的活色生香的女子。但一把“切梦刀”,却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贝。
因为谁有了切梦刀,不但功力加倍,而且还有极其绮丽的传说:谁有了切梦刀,便挥刀斩不断寸寸柔情,天下多情的美丽女子,都会向切梦刀的主人垂青慕爱。
——这岂不正是年轻男子朝思暮想要成为的人物?“猫儿眼”,是钻石中的精品,往往十颗名钻,换不到半颗“猫儿眼”,而今却有一百颗!
至于“方圆九十里”的地业,田宅永远是财产的象征,而且比银票、黄金还更拥有活力和权力。何况这占地处是“孤山断桥”,这风光明秀的苏杭胜地,如在此处置家,足可令世人羡煞;如在彼处兴起,则如王业鸿图,正处卧龙之地。
采莲船、切梦刀、猫儿眼、孤山断桥——方振眉笑了,“是谁出得起那么大的手笔?”
张恨守蹬着他,在黑暗里看不清他竹笠下的脸孔,但可以见到他令人一直寒到心深处的炯炯眼神。
“你一定要我说?”
“采莲切梦猫几眼,外加姑苏胜地断桥孤山,这样的手笔,听来像梦吃,若不说出买主,谁知道是真是幻?”
“好,我说,”张恨守道:“但说了你们就不能不卖。”
他没有回头,但用手笔直一指,道:“人头幡。”他指向后面,后面那艘黑船,已渐驶近,船头上的旗帜漆黑一片,粹然问,乍起一阵青幽的光芒,黑帆上竟若隐若现,出现了一只骷髅头的形状。
小雪吓得咬着牙,才没叫出声音来。
方振眉望去,只见黑船上帆布猎猎劲飘,但船上边半个人影也没有。
“是‘人头幡’的司空退?”
张恨守没有答他,只问:“你卖不卖?”
“卖什么?”
“一个人。”
“谁?”
“她!”张恨守用手一指。
小雪吓得向后一缩,躲到沈太公背后去了。张恨守指的正是她。
方振眉笑了:“她?”
“怎样?你把她送上船来,立刻就是采莲舟、切梦刀、一百颗猫儿眼、孤山断桥的主人了。”
方振眉道:“谢谢你,再见。”
张恨守怒道:“什么意思?”
方振眉道:“就是不卖了的意思。”
张恨守的手慢慢搭上了剑柄,用一种出奇的慢、但谁都知道他抑制着愤怒的声音问,“你跟她有什么关系?”
方振眉道:“非亲非故,只是她是我朋友的朋友,亦就是我的朋友。”
沈太公笑道:“我卖鱼卖虾,有时也卖卖鸟,就是不卖朋友,大的小的男的大的会武功的不会武功的,都不卖。”
我是谁冷冷地接道。他只说了一句活。
“你滚吧。”
张恨守冷笑,这时江风甚劲,他只说了一句话:“你不卖朋友就得卖你自己一件东西。”他是向方振眉说的。
“什么东西?”方振眉怪有趣地问。
“手指。”张恨守一字一句地道,“你右手的中指。我只要这一根手指。”
“你只要卖出这根手指,所有东西,仍是你的,”他说着的时候,大家都静了下来。突如其来地寂静了下来。
好一会儿才听到我是谁大笑,他的大笑声震得江上波涛仿佛漾起一阵急湍:“谁都知道白衣方振眉武功最精妙处是一根手指:右手的中指。你买了他的手指,等于是买了我们全部人的性命。”
“是的,”张恨守的声音沉得似一口在丈高一丈厚的黄钟:“我正是要买你们的命,你们全部人的性命。”
方振眉道:“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活着的东西可以买其他活着东西的命,命是自己的,谁都有理由活下去!”
张恨守冷冷道:“但猫要老鼠的命就可以,逮着了,抛着、弄着、把着来玩也一样可以,弱肉强食,成存败死,是自古亦然之道理。”
沈太公冷笑道:“只怕你才是耗子,我们是猫——”话来说完,张恨守猛一仰首,“铮”地一声,剑已出鞘,化为刀光,直袭沈太公!刀势如一片极其灼热而速度又极其之快的厉芒,刹间已到了沈太公的胸膛,这一刀比前一刀更快何止于倍,沈太公身形甫动,刀锋已侵衣襟。
就在这时,“啪”的一响,刀断为二。
方振眉右手中指,疾敲在刀身上;张恨守的刀,就像冰棒,遇到了火焰,自行折断。
张恨守一愣,这时,他手上只剩下了半截刀。
他看着自己的刀,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沈太公笑了。他眯着眼睛道:“就算你是猫,这回也遇上狗——一头好猎犬了……”方振眉扯了扯他的衣袖,暗示沈太公不要再调侃下去。这时,只听张恨守张喉唱着一首歌,歌声雄迈、有力、低沉、余哀无尽,像古之鲁人,对大江东去、岁月无常的洪荒天地,所唱的哀悼一般。
我是谁忽道:“小心,他唱毕就自荆”他明白世上有一种人,是杀手也好、是义士也不好,宁死不败,一击不中,则是他灿若流星之芒已终告结束,最后一刀以自尽来回复生命的黑暗!
沈太公忍不住道:“要是世间的猫凡是给狗咬了一口,就没面目见江东猫老自杀去了,世上的猫就可要绝种了。”
张恨守没有理会他,继续唱下去,他的歌声已至一半。
方振眉忽道:“要他不死,还有一途。”
沈太公即问:“什么办法?”
方振眉一指那艘已靠的颇近的黑色大船,道:“咱们冲上去!”卞振冕忘乍谓缈尺虚晨颜杆的堕栖的十帆道“咱们帅卜在他歌声未完前,擒下他的主人——既然主人也一样不敌,座下刺客又何须要死!”
方振眉后面的几句话说得特别响亮:“要真的是值得为他效死的好主人,就不该让座下好手随随便便就把性命丢掉!”
只听那大黑船上有人阴阴地笑了一声:“好计划,不过,要他不死,也只有你们冲上来一途了。”
这时舟子的悲歌,已至后阙。
第七 章绕指柔
我是谁和沈太公对望一眼,也不打话,即蹿身而起。
大船离小船虽近,但也有丈余远,加上船舷高出舟子近十尺,我是谁、沈太公这一蹬而起,端的如天九急射,迅疾无伦。
方振眉微叹一声:如此一来,小雪留在小舟上,自己断不可能舍弃小雪而抢登大船,但只有留守在小舟上了。
我是谁,沈太公两人身子如鹰隼一般,急升而起,升起船首,正待扑入,忽觉江天劲风里,尤其这黑漆如洞的船身内,涌起几道极之怪异的幽风。
我是谁、沈太公毕竟是饱经阵仗的好手,瞬间一声低吼、一声怒吼,都旨在提醒对方一个字:“蛊!”
“蛊”字一出,沈太公、我是谁是闭住呼息,运功全身罩满真气,急扑向船舱内!
船舱甲板还有丈余距离,我是谁、沈太公既已先拔起丈余,再掠向船上,少不免要在甲板上运足一点,稍微借一借力。
可是两人足尖一点,毫未着力,身子如同大石落井一般,不住下沉。
两人心中一凛,原来这“甲板”上,既没有木板,也没有任何着力之处,只是一个极大而深的黑洞!
我是谁、沈太公二人平空提气,意图力拔而起,但身形已经下沉,力已用竭,加上闭气在先,一口真气调换不断,刚要吸气,殊料黑洞里所发出的一阵腐霉之气,迅即吸入二人鼻孔内!
饶是两人功力高深,一闭之下,好像肺里塞了一堆海藻,全身软绵乏力。
——黑洞里,不是海水,而是比深海更可怕的死水!
方振眉在小舟上见一黑一灰两条身影,上拔即下沉,叫了半声:“蛊!”即声息暗哑,他已知情势不妙,当下向张恨守抛下了一句话:“照顾小姑娘!”
张恨守悲歌一竭,愣在当堂,方振眉已如一只白莺,飘了出去。
纸鸳与鹰鹫的飞行姿态相比,当然一悠然自若一迅疾遒劲,但方振眉这一飘确如行云流水,但速度却比鹰隼还急!
沈太公、我是谁向下沉落的时候,方振眉的身形已拔越船舷。
他立即感觉到空中有蛊毒!
对方诱他们过来本来就是圈套!
他也立刻知道船下的黑洞有剧毒!
方振眉立时吐气扬声,喝了一声,这一大喝,像一很大槌子,向他迎头击下,使他遽沉的速度,加快十倍不止!
他及时越过沈太公,但丝毫未停,又沉越过我是谁的身子——我是谁本就比沈太公重,所以下沉得也较快——这时离船底的“死水”已经不到三尺!
方振眉遽翻掌腕,一手抓住我是谁足踝,发力一托,把我是谁在上推去!
这下电光石火,我是谁刚往上弹起,沈太公已落至方振眉处!
方振眉微一侧身,让沈太公的脚踩在自己左肩上,方振眉再运力一顶,沈太公错力猛翻,向上蹿起!
此际方振眉一沉再沉,已落至离“死水”不过一尺之遥,那腥臭怪气,令方振眉晕了一晕。
方振眉倏地双袖如拍板一般运力击下,双袖所卷起之狂飙,击上水面上,一股逆流使他轻如薄纸的身子,急升了起来!
他遽升得如此之速,令激起的又臭又腥的黑水仍不及溅在他身上!
船舷与船舱之间相距一座偌大的“无底甲板”,船舱上有一道扶梯栏杆,栏杆上有三个人。
船舱漆黑,只有一星黄火,摇晃明灭,似点在舱中,又似燃在这遥远多风海上的鬼火。
栏杆上的三人背光而立。
左右二人,一团黑暗,谁也看不清楚他们的脸目,中间一人,在黑黝里,眼中两点绿火,就像站在中央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丛林里特别凶狠的野兽。
这三个人,眼见我是谁、沈太公、方振眉一个一个地掉落下去,但瞬即又看见我是谁、沈太公、方振眉一个一个地弹回上来。
他们立刻断定了一件事:这三个人沉落下去后还能再跃上来,全是因为一个人:——方振眉!
所以他们只对着一个人下毒手,那就是最后才冒升上来的几乎已旧力耗劲新力未至的方振眉!
就算是万兽之王的狮子,也有它荏弱的时候,一只老虎掉到陷阱里,跟一只老鼠被关在笼子里不会有太大的分别。
纵然方振眉目前处身的陷阱是为朋友而掉落的,但此际无疑是方振眉最脆弱的时刻。在敌手环视之下,任何微小的弱点暴露,都足以致命。
中间的绿火没有动。
我是谁上腾的时候,勉强把身子一挪,扑向左舱;沈太公上来的时候,也勉力把身形一折,掠向右舱。
三个漆黑中的人也没有动。
等到方振眉的白衣一掠上来,中间那盏绿火仍然没有动,但左右二人,倏地掠出!
这两人破空划出,夹着一声剑啸,只因为二人在空中拔剑,而又因为同时拔剑致使只有一声剑风。
这两柄剑在漆黑中像两片绿色的长蛇,偏偏剑阔不过蚊子的翅膀,在瞬息间已在方振眉的白衣前后左右闪动了二十一下。
但方振眉的身形,就像燕子乍过急流一般,剧烈抖动浮沉着,然而姿态极其优美,那四十二剑始终没能沾着他的衣衫。
只是他的身形,不得不往正中的船舱掠去。
三人在半空一闪面过,交手已数十招,方振眉双足落地,到了那两盏绿火身前,对方的剑招既伤不了他,但他也脱不了凌厉周密的剑网,两人仍在他一左一右。
方振眉足尖刚刚落地,“铮”地一声,一柄剑在黑暗中的红如香焰,已指在他咽喉上!
方振眉的身形陡地止住,僵硬。那柄通红的剑,也倏然而止,在方振眉喉咙不到三分处!
那对绿火霎了一霎,笑道:“好功夫!”
方振眉一动也不动,道:“好剑法!”
那对绿火哈哈大笑,但剑尖却半点不颤:“我原本只买方振眉一只手指,却不料分文不需要就买下阁下一条命。”
方振眉微微笑道:“‘人头幡’幡主司空退的‘碧火血剑人头蛊’,在下总算领教了一项。”
那双绿火猖然一盛。遂又哈哈笑道:“一项就够了。我的‘血剑’一伸,只怕你求死也难。”
方振眉却顾左右,神色不变,道:“如我没有弄错,这两位就是‘人头幡’座下四大杀手之伊卖和梅买?”
司空退笑道:“伊卖、梅买、张恨守,都是人头幡里的好手。”方振眉眉角一扬:“我却知道四大杀手中又以霍冤崖为最高。不知他身在何处?”
司空退的剑又乍红的亮起来:“你找他干什么?你已是砧上之肉,瓮中之鳖了,我的手一动,你这生这世,就再也动不了。”
方振眉笑了,却说了一句话:“奇怪。”
司空退冷冷地问:“你奇怪什么?”
方振眉说:“我跟人头幡无冤无仇,你要我的命做什么?”
司空退道:“因为你太多管闭事。”
方振眉眼角的笑意更浓了:“因为我太多管闲事而要杀我甘心的,也确不只你这一家。
只是,你本来要杀的,好像不是我。”
司空退绷紧了脸:“哦?”
方振眉继续说下去:“你原意好像也不是要杀人的。”
司空退眼神冷似冰霜,只“哼”了一声。
方振眉道:“你开始是要抓人的,而且抓的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可怜小女孩子。”
司空退半声不响。只盯着方振眉,好像盯着他就可以把对方的穿两个血洞来。
方振眉的笑意已到了嘴边:“我真奇怪人头幡怎么改行了?不干大买卖却来掳劫一个小孤女,还为了这个小女孩子不惜杀掉我们三个人。”
我是谁在一旁怒吼着跳起来:“放屁,谁杀得了我们!”说着挥拳就要冲前。
司空退冷冷地道:“你再上前来一步,就算你还能放屁,方振眉也无屁可放了。”只见他灵蛇一般的剑,又疾然急进二分。
此刻红如鹤顶的剑尖,离方振眉咽喉已不及一分。
我是谁立时像一根钉子被木槌打入木里去般僵祝沈太公额上也渗出了冷汗:“司空退,你这老不死的,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司空退叹了一声道:“可惜我跟你们,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了。”
沈太公激动得结结巴巴的,“司空退,我……我跟你下跪也行,叫你做老爸也行,只求你不要杀这个我的财神爷!”
司空退“嘿嘿”两声地怪笑道:“你一把年纪,我可没你这种龟儿子。”
我是谁十指嵌入了手心,龇牙道:“你敢杀他,我宰你全船!”
司空退怪笑道:“那叫诱之以利,这叫胁之以威……只是,我只要把你们的财神爷一剑穿了喉,你们两个根本就不是伊卖、梅买和张恨守的敌手。”
方振眉忽然道:“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司空退一面,绿火一霎,仍是禁不住问:“听说过什么?”
方振眉笑吟吟地道:“有一种武功……”司空退不而耐烦了起来:“什么武功,快说!”
方振眉:“有一种武功能后发先至,以后发制人,以柔制刚……”司空退没有听完。
他已听懂方振眉的意思。
方振眉的意思很简单:他还没有死。一支剑指着他的咽喉不等于洞穿了他的咽喉。
司空退没有再让方振眉说下去。
他立刻出那一剑。
剑只离方振眉的喉管不到一分,他要方振眉永远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的剑刺出。只有一分的距离,可是那一分的距离,忽然多了一件东西。
方振眉的指头。
“叮”地一声,剑刺在指头上。剑尖折,断刃飞,“笃”地射入船舱上。
司空退舞起周身剑花,万缕红光,梅买、伊卖二人同时出剑,刺二十三,削四十一,方振眉身如白鹤,长空拔起,已悠然落足在船桅上。
只见船桅帆布上那颗绿磷磷的髅骷上,潇潇洒洒地飘上了一袭白色衣衫。
司空退怒吼道:“王指点将,干刀万剑化作绕指柔……你,你已练成了‘点石成金’!?”
只听方振眉在风中传来的语音:“可惜点是点了,石还是石,金仍是金。”
第八 章舞过江南舞过长安
梅买、伊卖欲上纵追击,但他们立时发现情形完全不允许;沈太公和我是谁,一个盯着梅买,一卜瞪着伊卖,像跟他们是做定了一场买卖一般。
而方振眉居高临下,在他们的头上。
这样一种情势,对司空退、梅买,伊卖都是极之不利的。司空退沉喝了一声:“退。”
——退回船舱,方为上策。
但是船舱里却正好在此时走出两个人来。这两个人,一个身着玄衣,脸色焦黄,却挟了一张火焰一般的赤琴。
另外一个人,我是谁一见,就呆住了。只觉得热潮自心跳涌至脸上,在双颊烘烘地涨了起来。
那古服轻装的女子姗姗而至,在暗处仍是那么白皙,美目流盼的高贵竟令我是谁不敢与之对视。
那女子顾盼了一下场中情势,说:“司空,什么事?”
司空退一见那妇子出现,稍有些迟疑,即恭声道:“我们的计划,都给这几个小子搅得一团乱,他们今天在‘灵隐寺’出没,八成与‘幽灵三十’有关。”
那女子“嗯”了一声,也不去看我是谁、沈太公,微仰颔向船桅问:“上面是哪位朋友?如果不是跟案子有关,请快回去。”她说得并不大声,坚定的语音在风里特别清脆好听,微仰的下颔是白皙动人,在月光下,这女子就像一位绝代佳人,温婉中有一股威严的清丽。
沈太公抢着回答:“你又是什么人?一个妇道人家,叫嚷什么?快快回去!”他本是恼火那女子不看他一眼。
那女子微微一笑:“老公公的自胡子很好看,没想到那么慈祥的人,火气那么大!”
沈太公设想到那女子未曾投向这边一眼,这句话却像已对他观察好久似的,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便喃喃自语道:“难怪龙会稽发生最近接二连三撞邪似的怪事,原来云贵一带,妇女之辈连后脑也长眼睛的。”
他这句话,本来是解嘲般说说而已,谁知他语音甫毕,那手捧焦尾赤琴的汉子,忽然狂吼了一声!
这一声闷吼十分嘶哑,并不震动,但接着下来黑衣一闪,那黄脸汉子已至沈太公面前,闪电般出手!
黑衣汉每一拳每一脚,招式都十分怪异,与中原武功大异其趣,十拳中有九拳,是拳背朝下拳心朝上。而五腿中有四腿。
是脚蹬向上而脚踝向下的。
沈太公应付了七八招,一黑一黄两条人影倏错,沈太公已退了七八步。
但“啸”地一响,沈太公手中多了一条鱼竿,鱼竿每出一招,劲力贯注所致,整支鱼竿嗡嗡作声,而鱼竿挥动之下,鱼丝急闪,更发出啸啸之声。
鱼竿一在手,又七八招,这次是轮到黄脸汉子倒退了七八步。
但就在这时,黄脸汉子发出了一声低吼,一拧首,头上黄发披及腰间,散落下来,他急旋起来,犹如一道黑色的旋风,又似一面玄色铁旗,卷扫沈太公!
沈太公也拼出了真火,一用首,白花花的胡子也舒卷而去,只见黑的发,银的胡,卷起漫天黑白柔丝,斗得正酣!
白须乌发猛一扫击,卷在一起,两人一齐发出一声嘶吼。黄脸汉的吼声低沉暗哑,沈太公却中气充沛,吐气扬声,黄脸汉跄踉而退,只见十数根黑发,已脱落在半空飘扬。黄脸汉的脸色更黄了。
可是黄脸汉脸上却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白衣方振眉忽喝了一声:“小心!”他如一张白色的伞,自空中冉冉飘下。
沈太公自觉胜了一招,正在得意,忽觉下巴微微一疼。他反手一捏,拇食二指已掐死了一只跳蚤。
——可来跳蚤?沈太公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已问不出任何一句话来了,因为他的舌头已粗大了两倍以上,而下颚的肌肉也完全麻木了。
方振眉霍地跃落,一出手,迅点了沈太公喉头,下颔七处穴道,返身向黄脸汉疾道:“解药。”
黄脸汉冷笑一声:“谁得罪了公主。断舌聋哑终身,已是轻刑。”
方振眉道:“他若有得罪处,我负责他向两位赔罪,但他乃是中了你的暗算,如此教他聋哑为罚,说不上公平。”
黄脸汉冷笑道:“有本事你尽管来拿!”
我是谁怒吼一声,一拳击出!
黄脸汉丝毫不惧,硬接一拳!
“砰”地一响,黄脸汉打横跌撞出七步,脸色更是焦黄。我是谁喝道:“解药你给是不给!”挥拳又打!
黄脸汉忒地倔强,再要硬接我是谁这一拳。忽来一双手,闪电般扣住二人手臂脉门!
方振眉道:“他拳上有花样,别中计!”我是谁注目看去,这才发现黄脸汉拳上中指不知何时已套上了一枚蓝绿的尖刺指环。我是谁不禁怒喝:“好卑鄙……”黄脸汉冷冷地道:“什么卑鄙,云贵三司的正宗武功,莫不如是!”
司空退接道:“只有你们这些化外之人,才不识真材实学。”方振眉道:“司空兄弟,一门双杰,今得一见,果具厉害。”
黄脸汉怒道:“你放手——”但右手始终在方振眉把握之下,一挣未脱,恼羞成怒,猛一甩身,“霍”地一声,黑发卷扫方振眉,没头没脑的劈打过去!
方振眉倏然放手!
黄脸汉只觉右手一舒,但随即头发一紧,原来方振眉虽放了他的手,却又拿住他的一把头发。
这下更痛入心脾,黄脸汉难侧着头,忍着痛,不叫出声来,方振眉也不管谁,只再说了一声:“解药。”他始终是以一只手扣住黄脸汉的攻势。
黄脸汉忍住了不作声。
方振眉向司空退疾道:“司空退,你眼看兄弟受难,还不替他拿出解药?”
司空退唬了一跳:“你怎么知道他就是……?”
方振眉道:“云南三司中原本‘人头幡’最强大,主持人叫司空兄弟,你是兄,他是弟,他叫司空退,他名司空跳,后来据说在‘幽冥王’死后,司空跳在护‘阴火公主’战役中殉职身亡,但他的‘一丈青丝千点雨,五十弦琴万死辞’手法,别人是仿摹不出来的……如果这位就是‘阴火公主’薛初睛的话……薛姑娘既然未死,司空跳自然也没有死……你还是把解药给我吧,我决不伤你兄弟分毫。”
司空退脸上露出一种犹豫的神色来,他回首望向那丽人。丽人笑了,笑得有一些些倦意,有一些些骄傲、有一些些看透世情的雅意:“江南白衣,方振眉?”
方振眉点点头:“没想到这回来云贵,可以跟传说里神仙一般的人物薛姑娘见面,实在是件幸事。可惜……那边有位不能说话的病人,要请公主高抬贵手。”
阴火公主温柔地道:“这边也有位脑袋不能轻动的朋友,要公子松松手的。”
方振眉松手,身退,闪过一旁,微笑看着薛初睛。司空跳一脸悻然之色,心中恨极,正待出手,薛初晴却一挥手。不知何时,司空跳发现自己怀襟里的那瓶解药,已在阴火公主纤纤玉指里。
薛初晴微笑,将解药递给了方振眉。她的手指秀若春葱,修长白暂,真似玉琢一般。
方振眉道:“谢了。”接了过来,正想递给沈太公服下,但人影一闪、本在身后的薛初晴,已微笑扬手,体态轻盈若舞地拦在他和沈太公之间。
“你放了司空跳,我给了解药,只是,你要给这位老先生服下,就要凭点真本事。”薛初晴如是说。
方振眉看了看沈太公的脸色,即道:“救人要紧,得罪了。”说着左手拇、食、中三指已捏住沈太公下颔,沈太公张开了嘴,方振眉左手中指一弹,”嗤”地一声,药丸直射向沈太公口中。
但药丸离沈太公嘴边尚剩半寸,一双春葱也似的玉指,闪电般挟住了药丸。
薛初晴笑道:“承让了……”谁知话未说完,“嗤”地一物,已射入沈太公口中!
原来方振眉已在刹那间换了药九,先前射出的一颗,只是普通的止血药丸,趁阴火公主拦截得手得意之余,再将另一颗速然射出,薛初晴果然中计。
薛初晴脸色大变,花容失色,掩嘴惊道:“对不起,我给你那颗是‘失心丧魂不还丹’!”
方振眉乍闻,脸色一变,疾点沈太公颈、喉、鼻、口数穴,沈太公哗哗啦啦地吐出一些东西来,其中夹有那颗药九。
方振眉厉声道:“幸好还未吞下!我给你活生生的人,你竟给我毒九……”薛初晴水袖一卷,药丸已吸纳袖内,她笑着说:“药丸是真的,我没有失信,谁叫你给他服了,又不相信是真的药九,只得强取了。”
方振眉展身道:“得罪了。”
他衣袂飘动,闪到薛初晴面前,处处抢得先机,薛初晴却像一个飞天的仙子,就如敦煌壁画上的天女一般,周游灵动,然而姿态曼妙,方振眉的攻势仿佛正好可以配合她舞姿的拍子一般。
我是谁看了一会,脸色渐渐沉重起来,双拳紧握,额上也冒着汗。
他跟随方振眉多年来,未尝听闻方振眉败过,不管敌手武功有多高强,方振眉总有他的办法,去击败对方,赢得胜利。
就算唐月亮那一战,方振眉胜得虽然狼狈一些,但毕竟是胜了。
如今的局势却完全下一样,这一场看来并不太惊心动魄的打斗,方振眉原本灵巧而适时应机的变化,完全变成了与阴火公主的一种舞姿的配合,好像一个舞者,舞出了春花秋月,而方振眉只是一个搭配,一暮布景而已。
——仿佛薛初晴是舞者,方振眉只是她的舞衣,一飘一飏,全是舞者的舞姿与心意!
船舱里的黄火轻轻摇动,方振眉的白衣愈渐黯淡,薛初晴古衣窕窈,仿佛月里的天女,飞到江上来。
司空退、司空跳、梅买、伊卖的脸色慢慢浮起了笑意:“幽冥王”殁后,云贵第一高手便要算是这位神秘莫测的阴火公主,果然名不虚传。
就在这时,这对翩翩起舞一样般的人儿忽然起了一种变化。
方振眉猝然倒退,在司室跳未来得及任何反应之前,已把他手上捧着的焦尾琴,拿到了他的手上。
司空跳怒喝冲前,但在薛初晴的舞影之下,宛似一张无形的网,他根本渗不进去。
方振眉夺了琴,也没有做什么事他只是每过几招,即铮崆铮崆地,弹响了几下琴弦。
“那几下琴韵在旁人听来,倒没有什么;但在阴火公主耳中听来,却起了极大的震动和变化。
原来方振眉所拨之琴韵,正是她的舞化作武功,以武功融化入舞蹈中之曲子。
若是其他曲调弹奏出来,薛初晴并无所疑,但方振眉捏准她舞蹈的曲子的节拍,恰巧弹中那一段那一小节,内力灌输入琴音震荡下,令薛初晴公主情不自禁,和起了节拍。
琴韵每次不差厘毫地响起,薛初晴的舞姿显然有了变化。
但方振眉所拔之琴鸣或更改了其中一二个音符、或加速了节奏、或忽昂扬了调子、或故意少弹一个音节,这一来,薛初睛舞姿大乱,心绪大乱,处处露出了破绽。
到后来方振眉并没有抢攻,只是挪动身形,将一曲又一曲奏鸣,阴火公主在音韵中随而起舞——但这舞式已威胁不到方振眉,因已完全被方振眉所控制。
而薛初晴足如神山飞渡,侧脸如桃花相映,旋身如飞燕投林,这一舞,宛似舞了一座江南一处长安,淋漓畅尽,方振眉也会心投入在弹奏琴韵中,似成人间一首绝曲。
曲终。
良久。
月映江水,波粼千道,在万古洪荒千古寂流去。
薛初晴幽幽地道:“原来公子弹得一手好琴。”
方振眉道:“是公主能舞天外之姿,我琴律荒疏,要不是公主之舞使我忘形,我自惭粗乐有扰公主仙姿,还真不敢如此献丑。”
薛初晴悠悠地说:“在舞的时候,你要是杀我,早就得手了。”方振眉笑了:“我为何要杀公主?”
薛初晴想了想,道:“能弹出这等冲谦温良,和煦如风的乐韵来客,决不是居心叵测之徒……”她转首望向司空退:“司空,这是怎么一回事?”
司空退一时答不出话来,薛初晴又道:“那位老先生的解药在我这儿,你先拿去服下……”双指在袖间拎出了药丸,忽微微“噫”了一声。
方振眉微笑道:“公主不必惊讶,这药丸还只是金创药丸,真正的药九,已给沈老服下。”
薛初晴侧睨过去,只见沈太公已气色红润,站在那里,早已跟没事的人一样,在气得呼噜呼噜地骂:“开玩笑,小小的一毒,就毒得倒我沈太公么!?……就算没解药,我还不是好好一样活得生勾勾!”
薛初晴也笑了:“你是怕我阻止他吸取药力,才跟我动手的?”
方振眉笑道:“再有效力的药丸,也需要药力发作的时间。”
薛初晴眯了眯秀良的凤目,掠了掠发鬓,吸了口气,笑问:“你真不怕我在你朋友药丸中下毒?”
方振眉淡淡他说:“据在下所知,云贵一带的英雄人物有薛梦山、薛初晴,以及龙会稽,这些人物就算对付敌人,也必对付得光明正大。”
他半字不提其他的人,司空退、司空跳等人都变了脸色。
第九 章海上有骷髅
沈太公瞪住薛初晴,问:“你就是‘阴火公主’?”薛初晴道:“您老不相信?”
沈太公喃喃道:“阴火公主不是早已死了吗?”
薛初晴幽幽一叹,也不接话,眉心隐现一抹哀愁。
方振眉道:“人人都有一番辛酸泪,看来公主悲喜,亦鲜为人所知。”
薛初晴淡淡地道:“苦痛若为人所知,那还好:但不为人所知之苦衷,才是最苦。”
方振眉左眉一剔道:“其实为不为人所知,存乎一心……公主心里有愁,还是说出来的好,也话三个臭皮囊,谈不上替公主分忧,但说不定可以消解一点闷愁。”
薛初晴缓缓地道:“这些事儿,我已瞒了几年,又何必在这时候说出来……只要我知道公子等位,是友非敌,那就好了。”
我是谁忽然问了一句:“我们帮龙会稽,那是友还是敌?”薛初晴凄苦地笑了一笑,反问:“你们真以为……传言中龙会稽他抛弃了我,置我于死?”
沈太公瞪着眼睛道:“人人都是那么说。”
薛初晴笑了起来,格格地笑道:“只有一件事……龙会稽也不知道我还活着,要是他知道,他可以死,也不会放弃我的……”她的笑意有说不尽的伤悲,但坚定:“这世间惟有我最关心他,他也最关怀我……”她笑着向司空跳说了一个字:“盒。”司空跳即小心翼翼掏出一个锦盒,毕恭毕敬的双手递给薛初晴。
司空退的脸色更阴沉不定,他双目就像一对匿伏在墓堆里的夜枭。
薛初晴接过盒子,看她的神情,又是珍惜、又是凄苦:“这是他送给我的……”说说慢慢打开了盆子。
由于盒子的盏是向着方振眉等人,所以方振眉、我是谁、沈太公一时未能看清楚盒子里盛的是什么。
但是一物疾闪,薛初晴半声惊呼。
她倒下,盒子落地。
盒子里有一根手指。
男人的手指。
食指。
盒子里还有一张字条:“日后变幻谁能料,誓言未必都做到。”
阴火公主薛初晴跌倒于地,胸至颈之际,被一物射穿了一洞。
血在流。
方振眉的心往下沉。
因为血的颜色是黑色的。
伤在要害,而且含有剧毒,除了毒性,还有强烈的蛊,已种到了薛初晴的身体里。
像薛初晴有这等武功的人物中毒,凭她体内的真气与长期浸淫蛊术的功夫,大可克制得转—旦另一种更厉害的蛊已摧毁了她的能力。
薛初晴的唇色灰白。
方振眉扶起她,说:“你要说什么,你说。”
薛初晴望定盒子,颤着长指:“那是……那是他的手指……”沈太公皱眉道:“谁的手指?”
薛初晴笑了,笑得那么疲乏:“会稽的手指……”我是谁浓眉一蹙:“龙会稽的手指伤了你!?”
薛初晴凄然摇首:“不……”
我是谁握紧了拳头:“不是他是谁!?”
薛初晴吃力道:“是……”
我是谁用力地看着薛初晴,一字一句地道:“不管是谁,我都一定为你报仇,一定。”
薛初晴吃了一惊。
这时她已意识模糊,但是我是谁的神情和声音,令她感觉到熟悉的震惊。多少年前,龙会稽执着她的手对她说:“我一定要娶你,一定。”也是这种可死不可悔,山可移海可翻心永不变的坚定。
——此刻,怎么会出现在一个一直默不出声的青年口中?——他是谁?阴火公主朦胧中不觉呻吟了一声:“会稽……”脸向后仰,盍然而逝。
我是谁目定定地望着那女子玉琢似的脖子,轮廓那么匀美,像天鹅的颈项,然而,已经没有了生命。
我是谁不敢相信——仿佛他的生命,也附在这女子的身上一齐死了似的。
薛初晴当然不知道:这青年人沉默里有无尽说不出的情意,自从在“灵隐寺”的墙缝看她一舞后,我是谁一直在那一场翩翩舞里,走不出去了。
他关心她:无论她对,无论她错。
所以他刚才一直没有出手。
他是不忍出于,出不了手。
可是薛初晴忽然死了;所有的美如飞天的舞姿,都冻结了。
终告寂灭。
然而他活着。
他活着看着这样一具曾舞出无限美丽的生命死去。
我是谁抱着阴火公主,他虎目漾满了泪水,可是并没有流出来。
青年汉子眼看着情人的死,那股悲痛如冰上之火,刃上之血,特别识烈特别红;但薛初晴至死未知,她曾如此撼动这一个男子。
如果她是活在一场舞里,这一场舞已有了为她生为她死的知己。
可惜她似乎只活在一场梦里。
沈太公嗫嚅道:“她,她是怎么死的……?”
方振眉静静地瞧着薛初晴的身躯,眼里也流露出无限惋惜。
“盒子里除了手指,还有暗器,盒子开启的时候,暗器射出。”方振眉俯首蹲身,拾起了盒子,脸上露出深思的神情。
“以阴火公主的身手,平常的暗器,当然射不中她,就算射中,也伤不了他……但是设计这场暗杀的人,算准她开启盒子的时候心神激荡,不疑有他;又窥破她的罩门死穴,而且,在暗器上涂有剧蛊,破掉公主的护身盅术……这样一来,阴火公主……”说到这里,方振眉微微叹了一声。
司空跳握拳看天,悲声恨道:“是谁!?是谁下此毒手,杀了公主!”
司室退恨得牙嘶嘶的,双目丝火发出了盛芒:“让我找着他。把他碎尸万段……”司空跳泣不成声:“公主,在你对龙会稽那么……他……”司空退跳起来骂道:“龙会稽,你这绝子绝孙的王八蛋!你害公主还害得不够吗!?如今还要……看老夫把你碎尸万段!”
就在此时,江上传来一声惊呼。
小雪脆弱的惊呼。
小雪本来还留在江中,木筏上。
木筏上除了她,还有“舟子杀手”张恨守,及满氏双蛇。
此刻月照江上,波光粼粼,舟子迅速远去,舟上还有几人,却看不清楚。
方振眉本来为救沈太公、我是谁二人,冒险抢登大船,所以未及亦不便带小雪,曾委托张恨守照顾小雪。
而今木筏急逝,真似长了翅膀在江上滑翔一般。
沈太公变了脸色,抢至船首,就要跃出去,方振眉一把挽住,木筏高大船已数十丈距离,沈太公又焉能飞跃得过去?沈太公急得直跺脚,道:“快催船主去追……”话未说完,忽觉脚下一浮,但浮势又变得微微下沉。
这大船竟逐渐下沉。
方振眉回望过去,司空跳、司空退、梅买、伊卖都神奇般地不见了。
只听我是谁一声怒吆:“在这里!”
原来船侧有一艘小舟,此刻舟已离大船七八丈远,正在越离大船越远。
——大般将沉,司空兄弟等竟解舟悄悄离去?沈太公怒吼,他的白头发、白胡子根根戟起,他像一条剑鱼一般,长空跃起,划一道长虹般的弧,飞投入江,又像一尾白鲨一般破浪迎风,力逐小舟!
——他必须要追及小舟,把司空兄弟等都打落江中,才消心头之气!
——然后,再催舟回首,迎救方振眉与我是谁。
他一气之下就做了。他和我是谁都正像一般英雄好汉一般。
一气之下,上天入地照去,大闹南天门揪翻阎王殿一样做得出来;这种人要成名,当然都不难,但要活下去,通常都要靠点运气。
沈太公的运气并不太好。
当他迫了半个时辰才追到那空无一人的舟子时,骂了一轮乌龟王八后才想起自己未跃落江前,方振眉似乎在扬声阻止他。
而他此时也想起:江水汹涌,方振眉不谙水性,我是谁更是旱鸭子,三人中只有自己水性最好——而那艘大船正在下沉!
沈太公立即在回划。
这夜江上风大,江水以海涛之力翻腾,要是别人,水性再好,也难在巨浪中浮得起来,但这在沈太公来说,就好像吃杠丸时加一点辣一般,更有味道,更好吃而已。
要淹死沈太公就像拿一桶水去淹死一条鱼一般。
可是沈太公此刻一点也不悠游自在。
因为他想起了他的两个朋友。
方振眉的轻功极高,我是谁的劲力极够,天上的乌,未必逃得过方振眉的追逐;地上的石头,硬不过我是谁的手。但要淹死这两个岸上英豪,只要用一缸平静的水就足够。
沈太公担心的,还有小雪。
不会武功小雪。
像以前他的小孙女小红般冰雪聪明的小雪。
那一声呼叫……小雪怎么了?海上有骷髅。
大船已经沉没了,沉没的速度之快,犹如这船忽然间像一个桶没有了底一般。
船桅上的那面惨森森的骷髅旗,在江上飘浮,沈太公张口大叫:“财神爷、大狗熊!”
但没有人回应。
沈太公改口叫:“方振眉、我是谁!”希望能变得吉利一些,但仍是没有人回应。
江水滔滔,难道……沈太公着了慌,潜下水底去看个究竟,忽然间,周身一寒,好像一千支细小如针的冰块,一起戳进了他周身血管里去。
这时他才猛想起:那“人头幡”的大船上本来就有一潭死水,如今船沉了,“死水”岂不是跟江水渗合在一起……沈太公情知自己中了蛊。
他不是愤怒,而是哀痛与惋惜。
连水性强如他者,都尚旦中了“死水”的蛊,方振眉和我是谁连七尺深的池水都浮不起来,这回跟着大船上的“死水”一起沉没,怎还有命在?这不由得沈太公不悲痛。
惋借的是。他葬身海底,又有谁救游小雪?他逐渐感觉到四脚像一块白糖糕一般软,仿佛完全不属于他一般的,呼吸照常,但一点空气也时进不到肺部来。
倒是水灌进了肺里。
他想:这样也好,财神爷死了,大狗熊死了,他独活也没有人驾架、闹着玩、惹事生非,还不如死了的好。
——可惜就算是一同水葬,三个人也没有同葬在一起。
他不由羡慕起我是谁起来了。
——下这小子毕竟比他幸福,能跟方振眉死在一起,死也死得风光热闹多了……就在他由鼻子灌了半肚子水,在等死的时候,一只手把他捞了起来,问了他一句话:“你喝够了没有?”
问他的人居然是“旱鸭子”,不通水性的“财神爷”方振眉,看来他白衣荡荡而飘,不但不像未沾一滴血,还像不染一滴水。
这才叫沈太公气晕过去了。
第十 章沉船之战
方振眉说:“你跳下河去要追那小舟时,我发现舟上下像有人,而且,以司空兄弟的功力,还未至逃到船边放舟我们还未察觉的地步,所以我就叫你不要追,但你还是鲑鱼见了水塘一般地,嗖地钻到水里去了。”
方振眉笑笑又道:“剩下我和阿谁两只旱鸭子,可惨咯。”沈太公只有苦笑。因为现在看来,惨的是他自己,他把舌头卷进喉咙里吐,几乎肠子都要吐出来了,但肚子里显然还有半勺子臭水贮下来。
“既然舟上无人,只是引我们去追罢了,那人当然还未走远。当时我想,以你水性,不致有险。便叫阿谁丢两块本板下去,捏着声音叫了儿句,让匿伏着的人以为我们三人都已下水去了。”
方振眉娓娓道来:“果然,司空兄弟和梅买、伊卖,都以为我们真的下河去了,只听见伊卖说……”那时候大船正在迅速沉没,梅买搂住一艘竹艇,正要往河上放掉,伊卖就说:“不必张皇,那三个兔崽子追那空舟去了,不会那么快回来的。”
只听司空跳冷冷地道:“会回来的。”
梅买“哦”了一声,显然是有些不信。
司空跳沉声道:“他们追到空舟,知道中计,必定会折回来看看,那时候,这船已沉,死水泛滥这一带江水,他们只要一旦游近,必定中蛊,只好命丧江中了。”
梅买哈哈笑道:“什么名动八表的方振眉,什么威震八方的大侠我是谁,什么横扫八面的神钓沈太公,还不是统统沉在江底喂王八去了!”
伊卖却道:“如果……如果他们三个人不是潜游回来,而是登上那空舟划回来呢……那‘死水’可起不了作用埃”司空跳喃喃道:“这也是……”司空退接道:“这倒不必担心,他们若登上空舟,更是死路一条。我在舟上放了‘人头飞降’毒盅,只要他们登上,三天后,江畔多了一舟三尸——三具不腐的尸身,但只在脑里至满了尸虫!”
我是谁听得咬牙切齿,方振眉低声道:“沈老已去追了,难免着了道儿,咱们擒住他们,要他们支出解药,方为上策。”
又听司空跳说:“好计,好计,哥哥真是算无遗策。”
司空退冷笑道:“这算不上什么算无遗策,只是斩草除根,无毒不丈夫罢了。”
司空跳又道:“我们已提前原定计划,杀了阴火公主,也把这三个多管事闲事的窝囊废除掉了,……下一步该如何着手?”
司空退反问:“明天就动手?”
司空跳似是恍悟:“明天是什么日子?”
司空退阴阴笑了一声:“我们回幡里见到峒主再说……”“噗”地一声,似乎是司空退令伊卖把木艇置落江上,这时江水已涨船舷,“死水”也开始渗和了江水,就要溢上甲板来。
司空退忽又道:“梅买。”
梅买应:“在。”
司空退道:“你去船首,把阴火公主的尸身抬回来。”
梅买似乎行动有些迟疑。司宝跳问:“阴火公主即已死了,还要她尸首干什么?”
司空退不耐烦地道:“你这就有所不知了:龙会稽生平最爱阴火公主,如果咱们万一还取之不下,用阴火公主的尸体来唬一唬他,保管他失心丧魂,非死不可!”
司空跳又阿谀一叠声地道:“哥哥高见,高见……”司空退催促道:“快去!”
梅买掠到船首,看见阴火公主的尸首仍在那里。阴火公主薛初晴容貌极美,但姿容高贵,梅买往日只有远远倾羡的份儿,而今能在她死后触及她的身躯,也是件色授魂销的事儿,就在这时,忽然,背后肩膀,被人轻轻地拍了一拍。
梅买乍回首,看见一个黑衣青年。
梅买立即出剑,他拔剑的动作几乎与回首的动作同时完成。
一个杀手出手的速度,就是生死的判决;杀手的反应,就像晰蝎身上的颜色、蛤蟆口中的舌尖、毒蛇的攻击,已经变成了完全自动的反应。
一个杀手最大的本钱就是出手快。
梅买够快。
但他只够得上拔剑出剑,“砰”地一声,他已经连人带着弯曲成破铁一般的剑和烂柿一般的脸孔,倒飞六丈,“蓬”地摔入了“死水”中。
从此就没有了杀手梅买这个人。
我是谁缓缀地收回了拳头,冷冷地望着那一汪“死水”,自语地道:“我已拍了你一下,别说我杀你前没有通知。”
这时船侧的司空跳已有警觉,疾问了一声:“谁!?”
伊卖也嚷道:“老梅,啥事——”忽然就没了声息,显然是司空兄弟已觉察不大对劲,噤住了他发声。
情形确属如此,司空退一挥手,司空跳如狸猫一般,弹飞出去,在船篷轻轻一点,又似一颗弹丸般弹飞起来,到了桅上。
居高临下,才能看个清楚。
司空跳立刻就发现船首阴火公主的尸骸,以及守在死尸旁守护神一般的大汉。
司空跳心中一凛——我是谁回来了!?就在这时,他已瞥见伊卖正在潜伏看,迅速接近我是谁。
司空跳立时在手里扣上了几道喂有极其厉害蛊毒的暗器,只要伊卖向我是谁一动手,他就把暗器全发出去。
——我是谁必死!
伊卖也是一名好杀手。
好杀手的条件,除了动的时候,像毒蛇、像豹、像蜂刺,但静的时候,也要像猫捕鼠一般守得祝——因为能等,才能在最好的时机里一击必杀。
只是伊卖已不用再等。
他已觑着了最好的时机。
因为他看见了我是谁眸子里所流露出来的神情。
我是谁瞳眸里所透露出来的神色,是悲痛,是爱慕,是一切复杂的情愁,然而有这一双眼睛的人已沉浸进去了,不易自拔出来;我是谁是在怔怔地望着阴火公主没有生命了的躯体。
伊卖有多年的杀人经验。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是在九岁,他窥得养交在和情妇快活时,用砍柴的斧头一斧劈在他后脖子上。
伊卖永远能把握到杀人的最佳时机。
他立刻冲出,出剑——就算他失手,我是谁一时也制他不住,而他深知在桅上的司空跳一定会适时出手助他,而且,他背后还有司空退撑腰。
伊卖这一剑,身法和出手都同样完美。
桅上的司空跳也果然出了手。
司空跳是整个人飞下来,撞中了飞扑而来的伊卖。
伊卖再也没有料到司空跳是这样出的手。
他本以为司空跳是会放暗器助他:没想到司空跳把自己变成了只暗器,投向自己!
这一下急撞,伊卖又不能用剑刺杀,前掠的身子也无法收回,“砰”地撞个正中。
我是谁猛然醒觉,狂吼出手。
伊卖身子倒飞,他的脸骨在未落江前已变了形状。
司空退立时醒觉。
但他背后轻微一响,小艇一漾,他在电光石火间,已知一人自桅上落到艇上,截断了他的退路。
这人能在瞬间无声无息地封了司空跳的穴道,把他摔向伊卖,救了我是谁,又占据了小艇,断了他的后路,除了江南白衣方振眉,还会有谁?司空退苦笑着,也没有回身,缓缓地道:“看来,我是低估了你。”
方振眉衣袂飘扬在江上。
“你并没有看我。”
“你是要我看你?”司空退缓缓地回首。他双眼的绿火更为幽碧。
方振眉微笑,望向他:“听说你双目碧火,能凭意志力将敌手头颅自行碎爆,不知是不是真有这等事?”
司空退冷森森地道:“你双眼看来是望在我脸上,其实是透过了我,遥视我背后远处,你要是不信,为何不敢看我双眼?”
方振眉淡淡地道:“我又不是飞蛾,难道明知烛火炎人,还要去触摸?”
司空退冷笑一声道:“可是如果你不盯着我全身上下,我随时都可以向你发出致命的一击!”
方振眉依然平和地道:“面对着你这样的高手,我自然不敢托大,但是,当你背后有强大的敌人时,你又怎会向我发出那一击,而让背后空门卖了给人?”
司空退双目绿芒更碧盛。
我是谁正在他背后。
司空退恨得牙嘶嘶的,我是谁双手捧抱着阴火公主,却道:“你弟弟正在船板上,‘死火’已快溢上来,你如果还想有个弟弟,还是快去抱他起来。”
司空退阴恻恻地道:“我手上抱了个人,岂不是更无活命的希望了?”
我是谁怒道:“难道你为了自身安危,就任由司空跳死!?”“司空退冷冷地道,“没有我自己,哪来什么弟弟!”
方振眉微微一叹,道:“司空,我们也不想为难你,只要知道,这究竟布的是什么局?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们究竟想在这一带阴谋策动些什么?这跟阴火公主和龙会稽,又有什么关系?这事情跟小雪姑娘又有何牵连?”
司空退忽然笑了。
“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方振眉道:“就是要你告诉我们知道。”
司空退道:“现在我已不必告诉你们知道了。”
我是谁怒叱:“你不要司空跳的命在先,砸道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司空退嘿嘿笑了起来:“当局势对我有利的时候,我为啥要受人威胁?”
他转而哈哈大笑:“首先,你们来舟上还有一个小女孩子,现在还落在我的手里,如果我没有活着回去,她的遭遇就比死还惨百倍千倍……就凭这点,我就可以要你上这大船,而我则到小艇上去,否则……”“我长啸一声,我们就等于亲手害了一位无辜女孩。”
方振眉只有上大船来。
司空退飘飞到了小艇上。
“此外,我弟弟的命,我们也得负责替我保留,他有损一丝一毫,嘿嘿,你们三人中少了一人,想必那老头子是去了追舟,我已把蛊布在舟上、水中,无论如何,他一定中蛊。你们想要他的命,就得保留司空跳的命。”
司空退愈说愈得意。
“我把解药先给你们。你们把我那无用的弟弟搬到小舟来,可不能出什么花样,否则,我把解药往江中一丢,这世间上,只有我一人懂得配制,就算你们制伏了我,要我重配,也要五天五夜的时间,你们那位老朋友,可就回天乏术了。你们要是不信,大可一试。”
方振眉信。我是谁只有把司空跳伏到小艇上去,司空退并要我是谁替司空跳解开穴道,再跳回大船上来。
“你们留在大船上,以江南白衣的是智多谋,这小小一条江水,外加一点点死水,自然奈何不了你们。”
我是谁怒道:“那我们如何相信你给的是真的?”
“因为你们不得不相信。”
方振眉静静地反问了一句:“如果没有大大的保障,你猜我们会不会不顾一切,先杀了你们两个,为我们那位朋友报仇再说。”
司空退双目中的碧芒顿时挫了一挫,好一会才恢复。
“你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是方振眉。方振眉不会因为他自己的安危去牺牲自己的朋友性命,甚至不会因为自己的生死存亡而去把任何的生命摧毁。哈哈哈,方振眉连只猫也不杀!”
方振眉冷冷地道:“但如果同样是为了朋友本身的安危呢?”
司空退正色道:“你放心,这药是解药,因为我正要你答应我,明天一条龙的寿辰,你不要去。只要我们一看见你出现,不管你有没有破坏我们的好事,我们都只有杀了那小女孩。所以……”他催司空跳划舟渐去,生怕方振眉改变主意。
“何况,我们都知道你那位老头子朋友最疼那位小姑娘,只要他还活着,就更加注重小姑娘的安危,而你就更加不会去寿宴上多管闲事……事情一完,我们就会把小姑娘送回给你们,这样好吧?”
这时小艇已渐渐远去,大船也逐渐倾没。只听司空退远处传来阴笑声:“故此,我们跟你一样,希望你那位老胡子朋友活着,对你,对我,都有利……所以解药是真的、放心服用吧!”
方振眉、我是谁生怕脚沾上“死水”,已跃船舱顶上,但船已逐渐沉没,方振眉将整个竹制船舱拆了下来,倒置江上,成了另一艘怪异的小船,用船桅横杆来划动,在周围巡视,等候沈太公回来。
果然因此而救回了沈太公。
所以沈太公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岸上,毒也去荆他的朋友也好端端的,没有死去,反而还救了他一命。
——可是小雪呢?沈太公禁不住问:“难道我们就任由他们抓了小雪去吗?”
方振眉沉吟了一下:“奇怪,这件事怎么一直跟小雪姑娘缠上关系的呢?”
我是谁也问:“难道我们就由得一条龙在寿辰上出事而不理吗?”
方振眉反问:“如果我们现在就理,那岂不是断送了小雪吗?”
沈太公抢着道:“对呀,所以当前之急,还是先救回小雪,才有能力阻止‘人头幡’的阴谋。”
我是谁瞠目道:“可是,救小雪要在一条龙寿宴之前,但一条龙的寿诞是明天,也就是说……”他抬头见月已西残,便改口道,“是今天了。”
沈太公急得跺来跺去,一下子像衰老了许多:“该到哪里找她呢……”方振眉道:“沈老,你体内余毒未尽消,还是……”沈太公脸急得挣红,向方振眉要求道:“财神爷,我知道你一向很有办法,狗都嗅不出来的东西你一闻就知,诸葛亮的孙子想不了出来的妙计你眉一扬就通,你厉害……但如果你想到什么方法找到小雪,请让我去,请一定要让给我去……”方振眉叹了一声,拍拍他肩膀说:“我知道。你先歇歇,自己运功,将残余的蛊毒逼出来,免得遗留在体内,留有后患……”沈太公一甩手,气道:“唉呀,你这叫我……叫我,怎生歇得住!?”说着,匆匆抛下一句,“我去解手。”
目睹沈太公跑到树丛去解手,方振眉向我是谁低声叹道:“沈老……一定想起他孙女儿小红了……”我是谁是铁铮铮的好汉,也禁不住凄酸:“他孙女小红,便是给‘十不全’害了的……可是,他一直耿耿于怀,觉得小红是因为做公公的他累致死的……”方振眉摇首喟息:“可怜,小红是他惟一亲人了……而今小雪又出了事……”我是谁忽道:“你是不是有找到小雪的线索?”
方振眉不答,只说:“不要给沈老知道,他体内残毒未消,让他先歇着,我再去找。”
我是谁点点头道:“那好,不过,救人如救火,宜急不宜缓,不如,我缠着老不死的,你去救,或者,你缠着他,我去救。”
方振眉打断道:“哪谈到救不救的,我又不是神仙,也找不到他们的巢穴,更怕打草惊蛇,反害了小雪。”
我是谁问:“那你的方法是……”
方振眉道:“我也没有什么法子,不过,我在飞身过船之前,曾托江中杀手张恨守照顾小雪……”我是谁打断道:“张恨守跟司空退可是同一伙人啊!”
方振眉道:“虽然如此,但我总觉得张恨守不是一个失信的江湖人,他可以暗杀我,却不会负人所托,或卑鄙到向一个下谙武功的小女孩下手……”我是谁沉吟了一阵,道:“我佩服你。”
方振眉倒没料着这一句:“什么?”
我是谁道:“难得你在江湖上打滚那么久,受过那么多欺骗与磨难,却还是相信人生,包括朋友和敌人。”
方振眉一笑道:“其实朋友敌人都是人,有时候,敌人反而更真诚可敬。”
我是谁道:“不过我还是庆幸跟你是朋友。”
方振眉笑道:“谁不是这样庆幸着?如果有下辈子,我还不想少了你和沈老这一双骂我的口哩!”
我是谁豪笑三声,又接回原来话题,问:“那你的线索就是张恨守?”
方振眉蹙着眉道:“我总觉得,张恨守本来就是要劫持小雪,或击伤我,但在失败以后再这样做,显然就非张恨守本意……也许,他总会有个交代。”
我是谁道:“别忘了今夜江水急,而且,别忘了江中有‘死水’……”方振眉笑着接道:“也别忘了,张恨守的外号既是‘舟中刺客’又是‘江上杀手’。”
我是谁想了想,道:“那么,符会儿我缠着老不死,你去看看能不能跟那杀手会上。”
方振眉道:“咦,沈老怎么去了那么久……”只听沈大公模模糊糊,混混浊浊地应了一声,巍巍颤颤、蹒蹒跚跚地走回来了,一回来就问:“你们想到找小雪的办法没有啊?”
方振眉道:“天下那么大,不是要找就找到的,反正明天必然是艰辛的一夭,你还是先歇一下吧。”
我是谁也劝道:“你心急也没用,我想,他们不敢对那小女孩怎样的……”说到一半,他看着自己在土岗替阴火公主埋的坟墓,不禁一阵伤情。
沈太公微“嗯”了一声,眼睛半开半合,倒像是累极了要困似的,方振眉看在眼里才比较放了心。
连方振眉也没察觉出来,沈太公已经听到了他们俩的对话。因为沈太公根本没有去小解,他心急要找小雪,怕方振眉、我是谁为了他好,瞒着小雪的下落不让他知道。
以方振眉平常的观察力,如果仔细辨察,就会察觉沈太公偷听的事,只是,就算是再聪明的人,也会被看似懵懂的人所骗,而且,观察力再强的人,反而常被自己身边的人所蒙蔽。
所以信任常常是致使成功和造成失败的主因。
就在这沈太公眼睛刚要半闭半启、我是谁正在一阵子恍惚出神、方振眉微微放了心之际,三个人俱一起望见,江潮漂来了一件东西。
一个人。
我是谁失声叫:“张恨守?”
方振眉和沈太公一先一后,已扑至江边。
——真的是张恨守!
而且是濒死的张恨守。
第十一章杀手杀杀手
方振眉扶起湿淋的张恨守,一看情势,即把真气源源导入张恨守体内。
张恨守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涣散、不再凌厉。
“杀手不能败,败只有死。”
“我知道。”
“你击败了我,但并没有杀我。”
“我与你无冤无仇,何故要杀你?”
“你还托我看顾我本来要掳劫的小女孩。”
“换作是你。在那艰危时刻可能也会有所托于我的。”“可是,”张恨守艰难地道:“那小女孩……”沈太公急问:“她怎么了?”
张恨守苦笑摇头:“我……有负你所托。”
方振眉道:“别这样说……那小女孩究竟怎样了?”
他已看出张恨守的伤势,咽喉一道淡淡的痕,那一道淡痕击爆了张恨守脖上七道动静脉,换作常人,早就咽气了,而且张恨守身上沾了江中稀薄的“死水”,如果张恨守不是“江上杀手”以成名,泅泳术也是一等一的话,就算不重伤而死也会在江里窒息。
可是张恨守挣扎到岸上来。
他一定有话要说。
“谁杀你的?”
“霍冤崖。”
“‘人头幡’”里的第一杀手霍冤崖。”
“也就是‘茅山峒’司无求的嫡传弟子霍冤崖?”
方振眉感到震惊:“你们同在‘人头幡’,他因何杀你?”“他何止杀我,也害死了满氏双蛇。”张恨守苦笑道,“你说的对:要真的是值得为他效死的好主人,就不该让座下好手的性命随便牺牲掉……刚才,霍冤崖忽然潜上木筏来,要掳劫那小姑娘,我说‘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要劫走她,待方振眉回来’。他说‘你吃哪一边的饭’?我就答:‘这跟站在哪一边无关,只是江湖信义,我负责向方振眉拼生死,也要把小姑娘劫到手,可是不能在他不在的时候下手。’他冷笑一声说:‘好,我就听你的。’我以为真的,谁知他就猝然出了手……”方振眉忽问:“霍冤崖用的是什么武器?”
张恨守宜时知道方振眉的用意,“剑。”他答。
方振眉双眉一皱:“剑?”
张恨守道:“那时候我剑未出鞘,剑鞘护在喉头,他的剑锋击中我的剑锷。”
方振眉可以想象那情景。江中、筏上,霍冤崖倏然出剑偷袭张恨守。张恨守的剑未及拔出,仍倒悬天喉至腹间,那是他独特的挂剑方式。霍冤崖的剑尖本刺张恨守咽喉,却刺在剑愕上。剑尖之力打在剑锷上再转击在张恨守脖子上,把他颈项周围七道筋脉击裂。
——霍冤崖这一剑,能快到拔剑如电的张恨守不及拔剑,而所蕴藏的力道又如此之巨,霍冤崖不愧为张恨守之上的杀手!
方振眉点点头,他已经感觉到一个强大敌手的影子。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张恨守眼中有一层薄雾。
他明白方振眉的意思。
他挣扎到这里来,让方振眉看清楚了他的伤处,方振眉要他“放心”,他也真的放心了。
——因为方振眉一定会让他死得瞑目的。
他挣扎道:“我是个杀手。霍冤崖把小姑娘掳去了。我知道她会把她劫持到‘人头幡’的总坛或‘茅山峒’去,但我毕竟曾是他们的属下,我不能告诉你那地方在哪里,我不能出卖主人。所以……你也可以不必为我做什么。”
方振眉同意:“人本就不应该出卖他人的。我也不会为你做什么,只是霍冤崖暗算你,在情在义,每个武林中人都应该去管一管的。”
张恨守喘息道:“我虽不能告诉你,可是……”他眼中似有很多话要说,但却牛喘起来,一只手屈起来,想要握住方振眉的手,沈太公连忙搭住了他的脉门,变了变脸色,望向方振眉。
方振眉会意:“你还有什么事要交代?”
张恨守忽然望望沈太公,又望望方振眉,眼中出现安慰、欣然之色,终于咽了气。
我是谁缓缓走近,一字一句地道:“真是一条好汉。”
方振眉喟息道:“可惜……我们仍是不知小雪的下落。”说着用眼睛斜睨沈太公。
沈太公叹了一声,也不接话。
埋了张恨守的死尸后,方振眉和沈太公、我是谁三人,分别择了两棵大树,在树干上睡觉。
江湖人餐风饮雨,本是常事。
方振眉本来在寻思救小雪之计,以及设法将这些事件拼凑在一起、以及拆开来逐件细想,以及思索一条龙与阴火公主之关系情形,但到后来,还是困了,睡了一会。
天很快就亮了,方振眉也很快就醒了。
我是谁还在呼噜呼噜的大睡,这儿附近里内的小鸟,能搬的早就搬家了,否则也宁可飞到别处枝头暂栖、以免被我是谁的鼻鼾声震荡。
方振眉也很快地就发现:沈太公不见了。
泥在上写有几个字:“我去找小雪,免念,将速回。沈。”
方振眉在苦笑。
我是谁搔着后脑勺子,他显然是不解:“那者不死到哪里去找游小雪?”
方振眉道:“他知道地方。”
我是谁吃了一惊,他在等方振眉说下去。方振眉横了他一眼,苦笑道:“我们受骗了。
因为,其实张恨守已经说出来他们把游小雪藏到哪里去了。”
我是谁不相信:“我当时也在场,为何没有听到?”
方振眉摇首喟息:“张恨守是个杀手,杀手有杀手的行规,纵然司空退出卖了他,他仍不欲道出司空退的巢穴,他是个克尽职守的好杀手。……我本来不明白,他临死前的眼神……”我是谁不明所以:眼神?”
方振眉道:“对。张恨守临终前的眼神,好像什么都说出来了,他也安心可以去了。……可是,他那时候并没有说出来埃”方振眉摇摇头昔笑道:“那是因为他把司空退等之行藏或者找到‘人头幡’的办法,已经滴给沈太公了……他以为沈太公和我们的交情,一定会告诉我们的,所以他也去得放心……”我是谁气呼呼地道:“那么老王八为何不告诉我们知道,一个人偷偷摸摸去了?”
“那都怪我们大意不小心,”方振眉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昨晚上我们的谈话,已经全叫沈老听去了……他怕我们不让他去,所以宙已悄悄先去了。”
我是谁气得什么也似的:“那他至少也该留下去处,让我们去找呀!霍冤崖能杀掉张恨守,张恨守的武功又在老王八之上,他哪里应付得了!何况还有司空兄弟……”方振眉叹道:“司空兄弟尚不足畏,三司之中,以‘茅山峒’司无求蛊力最深、武功最高、身份又最神秘,霍冤崖也只是他的徒弟,就可想而知了。”
我是谁急道:“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呀!”
方振眉沉默了半晌,道:“你去赴一条龙寿宴。”
我是谁问:“你呢?”
方振眉答:“我设法去找沈老。”
“我们必须分头行事,在未救回小雪以及未知晓沈老安危之前,我不能出现在龙氏寿宴上,因为司宝退指明不准我列席,他可没指明你……就算给他知道你出席,我不在场,谅他也不敢对小雪下毒手。一条龙身系云贵武林大任,面近日奇案迭出,一定蕴有重大阴谋,你非去看看不可,必要时助他一臂……至于我,趁今日看来主力全集中在寿宴上,我要先设法救出小雪,联络上沈老,再来会合你。”
我是谁只觉又有大事要做,大声答:“好!”两人四手握在一起,互击一下,各自行去。
任重道远,江湖人自有险难要闯。
离开了两个好朋友,沈太公心里也有一丝依依不舍的难过。
可是他又至怕方振眉、我是谁醒来后不给他去。
——他还没有老!
——他一定要救回小雪!
张恨守临死前递给他一张羊皮绣图,他一震,当瞥见绣日上所示的地域时,他就偷藏下来,不告诉方振眉。
虽然他其实并不了解。张恨守为何不于干脆他说出来,而要把地图交给他。但就算是陷阱,他也要去,去救小雪。
他按图索骥地走了一段路,走到一所大宅的后面,只听到宅子前面锣鼓喧天,非常热闹:他对照地图,小雪被掳匿的地方,就在这儿附近。这儿有数十户人家,一家朱门碧户的人家。
就在那大宅后门对面,看去非常幽森,铜门紧闭,也不知有无人在。
那大宅更加不知有多深长多邃远,沈太公探头看看,想找人问问,倏觉背后有衣袂急掠之声。
他霍然回首,仗竿而立。
这幽静得似连猫都没有一只的大宅后门,不知何时,在他背后,已多了两个人,两个人手里,还有两条锁链,链子扣着两条狗,那两条狗半声没响,却咧着嘴、露着尖牙,那利齿可以教人一眼看去,便知道它们只要一口就可以把人的小腿骨洞穿。
沈太公说:“我只钓鱼,不钓狗,这条狗能不能拖开一点?”左边的大汉冷冷地道:“你钓鱼不到河边,来这里干什么?”
沈太公笑眯眯地道:“怎么?偌大的巨宅没有花园么?院子里不是也有池塘么?我就听说这院子里有条鳕鱼,正要进去钓一钓。”
左边的大汉转看右的汉子,道:“原来是个疯汉。”
右边汉子却沉着声道:“不,今天情形特别,帮主吩咐下来,一切戒备务要小心,此人只怕来意不容……”沈太公听得怔了一怔:“这里是谁的宅院……”话未问完,一个喝道:“唐囚唐困,跟这老头罗嗦什么,还不撵他出去,以防白撞!”
两名汉子应了一声,一个道:“老头儿,今个儿这里办喜事,你快走吧!”
一个道:“你也听见了,要不是来混搞,快快走吧!”说着伸手要推走沈太公。
沈太公笑嘻嘻地道:“我都说我是来钓鱼的了,不是来混吉的,哎哟,我老人家……”假装摔了一把,两人怕他真摔着了,连忙去扶,沈太公闪电般点了二人穴道,转到了二人背后,笑道:“不过鱼钓不成,来混水摸鱼也好。”
唐囚唐困两条大汉虽被点到,冷不防胡吼两声,两条灵契一齐向他扑来,沈太公眼明手快,竹竿一横,挡住攻势,钓丝一卷,缠住二犬,又一塔,扣住穴道被点的二人,“呼呼”地两声,如抛两只大袖子一般抛到不知哪里去。
沈太公矮一身,已上了围墙。
同时间,墙内已有了警觉。
沈太公足尖刚沾围墙,尚未站稳,一排暗器数十种,已向他前、左、右、上、中、下打到!
沈太公一个跟头,落回墙外。
“依呀”一声,后门打开、拥出十二三个大汉,立时将唐囚唐困搬走,另外十人,放出兵刃,围住沈太公。
“你是谁,来做什么?”
沈太公依旧是嬉皮笑脸地道:“来钓鱼的。”心中暗暗惊诧这巨宅防守之严密。
为首的大汉怒问:“这里哪是你钓鱼的地方,滚回去!”
沈太公半合着眼道:“这里确是我钓鱼的地方。”
那大汉呆了一呆,问:“你钓的是什么鱼?”
沈太公嘻嘻一笑道:“一条非你们池中物的天山鳕鱼。”
那大汉愣了一下:“哪有鳕鱼?”
沈太公见这巨宅如此大阵仗,出动如斯多人来拦截自己,早就认定了小雪是禁锢在内了,当下怒道:“你不让我钓,买也可以,开个价钱,这鱼我是要定了!”
那大汉怒道:“你竟敢在取暖帮撒野!”一掌就劈了过去!
两人对了一掌,各震了一震。
沈太公又举起手掌,劈出一掌,那大汉仍跟他对了一掌、但已换了另一只手。
第二掌一对,两人又是一晃,沈太公紧接着劈出第三掌,仍是原来那一只右手。
那人只好用两只手去接。
接了一掌,又是一掌,沈太公愈攻愈快,其余的九条大汉,立刻围攻,但沈太公以左后的鱼竿,点、戳、捺、扫,把九人的攻势全都挡了回去。
接了七八掌,那大汉眼看不支,忽听一人自围墙上说:“老崇,让我来。”
这人说话的时候仍在墙上,但说完后已拦在那大汉“老崇”身前,接了沈太公一掌。
“啪”地一声,两人俱是一怔。这一下,沈太公要长吸一口气,才能再次出掌。
那人又接一掌,沈太公半步未退,那人腾腾退了三大步,可是沈太公左手本来对付那九人轻而易举,而今已十分吃力。
那人绷着脸色,忽喝了一声:“退下!”
沈太公心中也暗自诧异那人掌力,但他口中依然倔强:“何必住手,叫宅里的人通通出来,岂不爽快!?”
那人铁着脸色,忽问了一句:“阁下是太湖神钓沈太公沈老前辈?”
那人施礼在先,倒令沈太公一呆,这一声“前辈”,令他消了半肚子的气,他竹竿一撑、大刺刺地问:“你又是何方小辈?”
那中年人稽首道:“晚辈是取帮中‘铁面神鹰’叶编舟,素仰沈老前辈义行已久,今日之事,必定有误会,请前辈多多原谅。”
“误会?”沈太公道:“快还我!我立刻就走。”
叶编舟怔了一怔:“还什么?”
沈太公不耐烦:“鱼!”
叶编舟奇道:“鱼!什么鱼?”
沈太公气道:“人鱼!”
叶编舟还是不解:“人鱼?什么人鱼?”
沈太公怒道:“你少卖口乖,在我老人家面前装神骗鬼子!
快交出来,要不然……”
这时那栋大宅后门对开的朱门忽然“呀”地一声,打开了,伸出个丫鬟的头,娇滴滴地道:“老爷子要找人?”
沈太公可没好气:“夫你屁事!”
那丫鬟笑着道:“当然有关系,你要找的人,我这里有。”
沈太公登时不管叶编舟那一伙人了,三步就到未门前,“你……你知道我要我的是什么人?”
那丫头眼球滴溜溜一转,“你老爷子要我的人,不就是一条鱼么?”
沈太公一愣:“……鱼?”
那丫鬟笑道:“一条小小的鳕鱼。”她竖起一只手指,“快,快,要找就快进来,否则鳕鱼被蒸熟了,就没有雪了。”她拖着沈太公跨入门槛去。
然后朱红的用门又告合上,偌大的院宅又幽幽寂寂地,下发一丝声息。
只剩下大宅门后的汉子们,傻傻地看了好一会几,老崇问:“那人是沈太公?”
叶编舟双眼仍望着朱门:“是。”
老崇又问:“沈太公究竟来找人,还是来找鱼?找的又是什么人,什么鱼?”
叶编舟答:“我不知道。”
他叹了一口气又说:“总之他进入了茅山峒,就不是件好事。”
老崇搔搔后脑,再问:“这事要不要向龙帮主禀报?”
叶编舟又叹了一口气,挥挥手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能烦扰他?我们自己全力戒备就是了。唐坛主、谌坛主都遇害了,休坛主也受了重伤,我们得多花点心神儿……”众皆称是。
第十二章茅山峒里的客人
沈太公当然不知道他已入了茅山峒。
他倒是看到一个洞。他没料到这么深邃堂皇的巨宅正中会是一个山洞。不过那小丫头既然已经钻了进去,他也只有限进去。
但他此时心里已有了警惕。
那丫鬟说:“快到了……”那洞里很幽黯,丫鬟伸手来拖他的手。
沈太公只让她握住了鱼竿。
丫鬟怔了一怔,笑道:“我怕您老走不惯,伸手扶持罢了。”沈太公冷笑:“我用得着你来扶?”心想:这里阴阴森森、古古怪怪的,张恨守的图又是画又在这儿一带,莫不是这里才是……”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了哭声。
小雪稚嫩的哭声。
沈太公心头一震,叫道:“小雪——”手心一寒,连忙撒手后跃,“砰”地背部撞在壁上,他翻掌一看,手掌中有一股淡绿以色气印,他心里又怒又急:说要小心提防,还是中计,而且还中了蛊!
只听小雪静了一静,悄声道:“是不是公公?是不是公公啊?”声音在石壁回荡。
沈太公涩声应道:“小雪……”
小雪急道:“公公,公公,你不要来,快走,快走,这里都是坏人……”沈太公苦笑道:“的确都是坏人,不过小雪不要怕,公公来教你。”
那丫鬟笑嘻嘻他说:“你还要救她?啧啧啧,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啰!”
沈太公厉声道:“你……你是什么人!?”
丫鬟笑道:“司无求有个亲传弟子,替她主掌茅山法事,叫做霍冤崖。你遇着我,只是在死城里多了一条冤魂而已。”
沈太公又惊又怒,“你……你就是杀手霍冤崖!?”他一直以为杀手霍冤崖是男的,而张恨守也从未提起霍冤崖是男是女,沈太公自然一厢情以为云贵第一杀手霍冤崖自是男子了。
霍冤崖笑道:“你看我不像?要不要我脱了衣服给你看?”
沈太公怒吼,出手。
但他已中蛊,出手已无力。
霍冤崖冷笑:“你死吧。”猝然出剑。
沈太公横竿一架,想卸开剑势,但剑势直落,“咯”地一声,竿折为二,沈太公疾退,剑势追袭!
沈太公一矮身,闪电般脱了身上衣袍,卷住剑势!
“波”地一声,衣袍卷住了剑锋,但仍被绞成了碎片,如蝶飞片片;衣服原是柔之物,一样被剑气所粉碎。
就这拦得一拦,沈太公已抱起了一颗大石,足有一张桌面大小,相当沈重,压向剑势!
“蓬”地一声,巨石被剑气震得粉碎。
霍冤崖这一剑,先断竿杖,再破衣袍,又碎巨石,剑势才敛,霍冤崖收回一剑,冷笑道:“好快的应变!看你能再接我一剑?”又一剑刺出!
此际沈太公手心所中之蛊,已麻至半身,再也无力逃避,颓然靠在山壁上,耳际传来小雪惊慌的叫声:“公公,公公……”剑已至眼前!
忽听一人叫道:“慢!”
剑离沈太公眉心三寸生生顿住!
由于剑力太猛,生生停住,握剑的手虎口缓缓溢出了鲜血!
沈太公只觉背后三下重击,穴道被封,立时倒地。
他背部所靠的山壁,已换作一人站在那里,他倒在地上才看见那人就是司空退。
霍冤崖怒道:“我已击败了他,为何阻止我杀他!?”
司空退道:“他已中了蛊,当然逃不过你剑下。”
霍冤崖的双目发出剑锋一般的光芒:“你是说,他要是不曾中蛊,我就击败下了他?”
司空退赔笑道:“你连张恨守也能杀了,这老头根本就不是张恨守的对手,又哪里是你的敌手!”
沈太公倒在地上,却还不服气:“张恨守没有输给你,你是攻其未备!”
霍冤崖冷冷地道:“你活得不耐烦是不是!?”
司空退忙道:“别杀他!”
霍冤崖霍然抬头:“司空幡主。”
司空退即道:“霍姑娘别误会。我是要留着他的狗命,好使方振眉那煞星有所顾忌,待一条龙事情了了,云贵武林重归三司,你要杀谁就杀谁,没人管得了你,也下会有人管你!”
霍冤崖沉默了一阵,道:“我虽是你旗下杀手,但我师父是你所命的人,我在你旗下任职,也是遵奉师令,以完成任务为原则,并不等于我就服了你、怕了你。”
司空返强笑道:“这个当然。我们都是为令师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霍冤崖冷笑道:“话也不是这么说。你策动这趟阴谋,主要为的是‘茅山峒’和‘人头幡’重振声威,再掌大权,所以才甘心一齐共事。”
司空退仍是忍让:“谁都是一样。”
霍冤崖冷冷地盯着他道:“好,我就暂且不杀这老家伙!可是我告诉你——”司空退侧着耳朵一副恭听她“高见”的样子:“有一日.我不止要亲手杀死这老不死,还要杀我是谁、杀方振眉、甚至杀——”她硬生生把声音煞住,抛下一句话:“你就会知道我要杀谁!”就走了。
沈太公这才松了一口气,这疯狂的杀手终于走了,但他这条老命是不是可以捡得回?司空退目送霍冤崖离去,眼里出现一种很奇特的神情。只听他喃喃地道:“谁杀谁,到时才知。”然后挥了挥手、立即有两个灰衣女尼大步走了出来。
司空退吩咐道:“把这家伙跟那女娃儿囚在一起。”
沈太公听了,心里真乐开了。能跟小雪在一起,本就是他闯虎穴的目的。从刚才的形势看来,“人头幡”和“茅山峒”早已联手在一起,而“茅山峒”峒主司无求的身份武功显然要比“人头幡”幡主司空退来得高,司无求将其徒弟安置在“人头幡”里,一方面是为了对付一条龙,一方面是要牵制司空退,而从此看来,不但霍冤崖不服司空退,司空退与司无求彼此之间也是“狗咬狗骨”。而从适才的语态听来,他们合作要对付龙会稽的原因。是为了主掌云贵武林,再图复起,争位夺权,这可是一件大事!
可惜,沈太公自己却作了囚中客。
第十三章小雪与公公
龙会稽的样子使人看来,会以为他曾睡足了三天三夜从头发梢到脚指甲无一处不心满意足之际。其实恰好相反,他已有三个晚上没有真正合过眼睛,而且心烦气躁。
不过他一定表现龙精虎猛、喜气洋洋的样子,来迎接他的寿典。日为江湖中高攀低睬,落井下石的多,他在此刻更加气沮气丧不得。
何况他也意料得到,这寿辰恐怕难以平安度过,越是如此。他就越要表现得容光焕发。
虽然在这段日子里,一条龙的声名大降,怪事频生,使他的威望遽减,但他近年来在云贵一带的建树,仍难以令人遗忘的。故此,有很多客人都前来祝贺,不怕招惹麻烦上身。
这些敢于赴会的客人,不是有操守有眼光的,就是有过人身手的,可以说得上是“宾客虽少,却都不凡”。
龙会稽正要聚精会神,去应付这一场挑战的时候,他的夫人腹痛又告发作,这一阵子痛,痛得林清莺死去活来,直似肚子有十只钩子一齐收缩一般,也痛乱了龙会稽的心神。
“你觉得怎样了?夫人。”
林清莺哀呼道:“我……里面……在撕裂我……”龙会稽叹道:“你……你要怎样,才……”林清莺扑到龙会稽怀里,跪下,抱着他的腰哭着要求:“夫君……为保我俩的孩子……请你,请你用‘蝶变’大法吧。”
龙会稽怔住了。他望向院里的长空,手心掏出了五道指痕。好一会,他才像决定了生死一般重大的语音道:“好,我就在寿宴前替你施‘蝶变大法’!”
两个女尼,一个揪着沈太公的头发一个拽着沈太公的胡子,把他硬拖进一栋牢房里去。
沈太公当然认识她们。
她们就是在“灵隐寺”前杀害老奶奶要掳劫小雪的四名女尼之二。
她们正在公报私仇。沈太公现在才弄清楚,这四名女尼并非“幽灵三十”司寇小豆的人,而是司无求的手下。
“蓬”的一声,沈太公被丢进了牢里。他正破口大骂,直把女尼的祖宗十八代骂到儿孙之十四代,“老贼,待会儿看咱们不好好整治你!”“碰”地关上了门。
沈太公觉得须根发脚都在痛,他还想再骂,忽有一纤小身影向他投来:“公公、公公……”沈太公见是小雪,气登时消了大半,小雪见到他,如见亲人,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
沈太公拍着她安慰道:“没事,没事的,他们没难为你吧?”
小雪哭着说:“小雪不要紧。他们有没有难为公公?”
沈太公心里一阵温暖。他在初迈壮老之年时,脾气暴躁,间接逼死了自己的孩子沈海若和媳妇儿,只剩下了小孙女小红,无尽后悔。后来小红也不幸逝世,白头人送黑头人,只剩下沈太公孤零零一人。
他无限感触:“你真像小红。”
小雪睁着无邪的泪眼,问:“谁是小红?”
沈太公喟息道:“一个好孩子。”
小雪破涕为笑:“公公说我像她,那小雪也是好孩子了?”
沈太公抚着他的头发,疼爱地道:“你当然是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
小雪问:“现在她在哪里?”
沈太公奇道:“谁?”
小雪说:“小红呀!”
沈太公怔了一怔,千咳一声:“她,她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小雪眼眸一片真纯:“她为何不跟公公一起去?”
沈太公眼睛闪过一片黯然:“她先去,再等公公去。”
小雪笑问:“她去做什么啊?”
沈太公迟疑了一下:“去……玩。”
小雪拍手笑:“那地方一定很好玩了?”
沈太公苦笑道,“很好玩……要不然,为什么人人都非去不可?”小雪笑道说:“我们来勾手指。”说着伸出尾指在沈太公尾指上勾了勾。沈太公不明所意。
小雪笑道:“这勾手指是公公答应了,以后要带小雪到小红那里去玩。”
沈太公听得心里一寒,忙道:“不行。”
小雪的眼眸也黯了一黯,低着头说:“我就知道公公不喜欢小雪……”沈太公长叹道:“公公又怎公不喜欢小雪呢……只是公公中了蛊,又被点了穴道,不能动功,这里都逃不出去,又怎能带你去呢?”
忽听一个尖锐的声音道:“你还想带她去?你还是乖乖地在这里等死,由我们带她去吧!”
说话的正是那刀脸女尼,其他三名女尼,跟在她后侧边。
沈太公忙拦在小雪身前:“你们要杀,就杀我,放这女孩子走!”
刀脸女尼冷笑:“现在我们要带走这女娃子,你的死期未到,耐心等吧……”沈太公须发皆扬,挡在小雪身前,厉声道:“不,不,我不准你们碰她……”刀脸女尼厉目一瞪:“找死!”飞起一足,踢在沈太公胸膛上。沈太公“哇”地一声,吐了一口血,他穴道被封,功力难聚,加上中了蛊毒,全身麻木。转动不灵,对刀脸女尼的攻势,完全不能招架,但他仍拦在小雪身前,说什么也不让开。
刀脸女尼“劈劈啪啪”,一连几个巴掌,打得沈太公门牙松脱“滚!”
沈太公就是不肯离小雪身前一步。
刀脸女尼喝道:“扳开老的,揪出小的!”
三名女尼闪身前去,要拉开沈太公,但沈太公依然拼死拦着,矢意要维护小雪。
小雪一直在沈太公身后哭泣着,哀呼:“公公,公公,你们不要打公公,我求求你们不要……”三名女尼听了,更是拳打脚踢,但沈太公说什么也不闪开,其中一名女尼光火了,“刷”地拔出了明晃晃的剑,小雪一声尖呼,女尼正待出剑,肩膀忽被抓住,回首一看,原来是刀脸女尼,刀脸女尼劈手就是给她一记耳光,骂道:“没有司峒主的命令,你敢杀这老王八!?你敢情活不耐烦了!”
那女尼悻悻然退开去。
这时小雪见女尼拔出兵器,怕她伤害沈太公,情急之下,便从沈太公胁下佑了出来,抱着刀脸女尼脆求道:“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刀脸女尼一扬手,点了她的穴道,下面的话便不能讲下去了。刀脸女尼冷笑一声,抓起小雪,回头就走。
沈太公狂吼,仆倒,抓住刀脸女尼的足踝,竭力叫道:“放下她……”刀脸女尼脸色陡青,后跟一撑,踢在沈太公脸门,沈太公此时早已伤痕累累,声嘶力竭,至此再也支撑不住,晕厥了过去,但一只手仍抓住刀脸女尼的脚不放。
刀脸女尼倒有些担心起来,“他……是不是死了?”
其余两个女尼,探一探沈太公的鼻息与脉门,答道:“还好,死不了。”
刀脸女尼又呼喝道:“那还不快快把这老王八的手扳开!峒主等着要人,慢了唯你们是问!”
三个女尼连忙用力把沈太公的手指扳开,好让刀脸女尼出去。刀脸女尼又道:“我出去交了人立即就回来,你们要好好看守这里,要出了事,你们要求死也比登天难!”
“茅山峒”的“家法”女尼们当然深知,就这样听着了也不由打了个寒噤。
龙会稽决定要为她妻子保存胎儿施“蝶变大法”,是以下令要叶编舟去安排施法的场地及设坛,叶氏马上作出激烈的反对。
“帮主,施‘蝶变’大怯,是最耗费真力的事,何况施法之际,还要将体内五行真气、阴阳元气先行散去,帮主护身的九层的‘阳火神功’也暂时等于无,依属下之见,万不可如此“不行,我如不施木,清莺肚子的孩子,可能就保不篆…”“可是,帮主就算施术,也万不能择今天,至忌施发者的寿辰,是蛊术要门,既易放蛊而又易为蛊所侵,属下求帮主为本帮大局着想,施法延后进行可好……”“你好意我心领。惟在寿辰之日.施‘蝶变’最见神效。清莺已快支持不住,迟得一时半刻,便得后悔终身。我不想再作一次孽!”
“但是今天宾客云集,其中也有来意不善者,谌、唐二位坛主又先后牺牲,休坛主也受伤而至脸部溃烂,若敌人动起手来。
我们……”
“你不要担心。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数,我自问平生只有负于公主,余无所梅,个人生死、并无足惜。何况……你们在,纵有敌来犯,你们也应付得来。”
“只是在施术的一刻,帮主你散尽护体‘阳火神功’,又无五行真元相护,实是危险碍…”“就算我失了‘阳火’护体,五行干竭,真元逆行,普通人致我死命,也是不易。我的蛊术反挫之力,当世间也未必有多少人承受得起。”
“三司就可以。”
“司寇小豆的‘扣心术’虽厉害,却扣不住我的心。司空退的‘碧火血剑’也徒具声势而已……”“司无求的‘止水’之蛊就可以破你的功力。”
“但司无求自从‘幽冥王’过世后,已近十年来现江湖。”
“如果……如果……”
“你又担心些什么?”
“如果施行‘蝶变大法’时,”叶编舟吞了口唾液道:“那祭女是敌人呢……”“这倒可虑,你思路缜密,进步了。”龙会稽笑着拍拍叶编舟的肩膊说:“不过,祭女很适合,纯真可爱,缣瑕未玷,是冰雪聪明的女孩,有她之助,‘蝶变大法’必成,你就等着教小侄儿武功吧1”说着哈哈大笑。
“不过……”
“还有不过什么?”龙会稽有些不悦了。
“不过,假使那女孩子……”叶编舟显得有些吞吐,不知该不该说。
“你太过虑了。”龙会稽打断道:“夫人选出来的女孩,不会有错的。你还是赶快和小楼去布置开坛的一切吧。”
叶编舟正想答话,倏听龙会稽喝道:“是谁!?”手一伸,“啪”地一声,丈外一棵松树一阵雨落也似地轻晃。
松上并无人影。
龙会稽踏上松干,轻如狸猫,只见自己发出“隔空掌蛊”之处,有一片小小的衣衫飘下,色白,他并没有听错,适才真的有人匿伏在这里。
——这人的功力,绝不在他之下。
龙会稽脸上阴睛不定,他从树上下来的时候,仍是轻如狸猫,但手心微微出汗。
——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十四章我是谁怒战霍冤崖
我是谁所头痛的问题是:他没办法证实自己就是我是谁。取暖帮帮主“一条龙”堂的寿辰,不是人人都可以进去的——虽然也有一些根本不是武林人物不会武功的人同样能进出无碍,这儿决不会有狗眼看人低的情形——但至少也要认识的人才能进入。
以我是谁的侠名,一条龙府的人自是恭迎,但我是谁却一个都不相识,又如何证实他是我是谁?也因为对方挡驾的态度并不是以身份估量的,所以使他连发作都没有正当的埋由。
“一条龙”府这当儿守备森产,他若是硬闯,一定会被当成未作乱的。
我是谁明知这一点,但他想来想去,寿宴他是要参加的,他想不出第二个办法,只有硬闯一途。
这是明知故犯。
我是谁平生想到就去做,对得起自己天地良心就好,没有什么犯不犯的,所以也不知惹了多少麻烦。
不过他这次却没有惹上麻烦。
因为一个捂脸的伤者,步履跄踉地走出来,跟守卫说了一句:“他是我是谁,让他进来。”
他却不知道此人是谁,只听到“一条龙”府的武士都称呼他为“休坛主”。
他步进寿堂之时,已经比别人迟来了,只见大堂设了香炉、法器、符咒、幡旗等等,看来不像在做寿,倒是像在做法事。
我是谁觉得这边陲地域的人总是古里古怪的,他一点都不了解。
他一进厅堂,就听到周围的人窃窃细语、窃窃交谈。
大堂上来的怕也有五六百人,都在讨论着同样的一个话题。
——龙会稽为保夫人性命安胎而作“蝶变”大法。
“蝶变大法”是什么?我是谁不懂,也不信,更没有兴趣。
他只听到人们交谈中都很兴奋,述及“蝶变”大法当年只有“幽冥王”有此魄力及功力能作得起,其他的人,不是没有资格,就是抵受不住或法力不够,也有的是怕危险,已经十数年没有当众作过这法术,今日可大开眼界。大家似科都因为能大饱眼福而雀跃,而不是担忧这“蝶变”大法目的为了救人是否能成:我是谁听到这里,便不想听下去了。
他却看到了一群人。
一群尼姑。
“幽灵三十”。
他立刻狠狠地瞪过去,司寇小豆也发现了,柔媚地用眼睛瞟了过来。
我是谁再也不敢跟她对视。忙转首去看别处,因而发现了司空跳,夹在人群中间。
——司空跳在,司空退呢?果然他接着也发现了司空退。
令我是谁比较有兴趣的是两个人。
两条大汉。
这两条大汉脸青鼻肿,像在早上刚摔了三十八个交,跌得身上青红蓝绿的,也似是喝醉酒后给十三四个流氓在穷巷里揍成这个样子。
我是谁对有关打架的事情比较有兴致。
恰巧这两人也在说着话,我是谁就凑过头去听。以我是谁的武功,虽然轻功不会太好,但也足够令这两个腰酸骨疼的人不致发觉他偷听。
“他奶奶的熊,那老王八,好厉害,摔得我,嘿、哟——”——老王八?“他老娘的!没想到他一根鱼丝,那么不好惹,身子像泥鳅,敢情他七老八十是装来骗人的!”
——沈太公!?“也好,他在后门打闹一场之后,还是给屋后那伙人家收拾了,看他还作恶不?”
——屋后那伙人家?“茅山峒哪有这么好惹的!不像我们叶坛主处处怕得罪人喊住手,哼,嘿,他进入茅山峒里,果然就没出来过!”
——茅山峒!?其实这两条大汉就是被沈太公先点了穴道后摔进围墙里的唐囚和唐困。
蜀中唐门没落后,唐门弟子多投入别的帮会谋求发展,“取暖帮”门里的人就有很多唐姓高手,如前述的唐十五、唐二十都是。
我是谁迟疑了一下子,便出了大门。壮丁见他既不等寿宴开始就出门,很是奇怪,但对方不是硬闯而是身退,故也不便阻拦。
我是谁打从围墙里兜回去,到了“一条龙”府的后门。这一段路上,我是谁可以感觉到看似平静的墙里墙外,正有不少高手在暗中伺伏防守,取暖帮的“一条龙”府看是真是铜墙铁壁,擅闯不得的。
但他并不是要闯“取暖帮”。
他到了“一条龙”府后门对开的朱红铜门,也不敲门,一耸身,就越了进去。
他刚刚越过围墙,还未落地,就听到一个声音在说:“你死吧。”
我是谁当然不是客。他是从围墙上翻进来的,如果算是“客”,也只能说是“不速之客”。
可是就算是从围墙上跳进来的,甫人墙内,即听到这三个字,少不免要大吃一惊。
就算是来人胆大包天,只吃了小小的一惊,但微微一惊,也会致使精神绷紧了一下或呼吸稍微乱了一点,也许只是一刹那间的功夫,但已足够让杀手霍冤崖杀死比自己功力还高的敌手五次!
只是我是谁完全没有惊慌。
他从小就练武,叫他的朋友在他熟睡时用冰块猝击他的脑袋,他十岁时已对任何偷袭没有了惊慌的感觉。少年的时候,他上一刻右手用筷子去夹了一块鸭肉,同一刻用左手杀了要暗算他的三个敌人,血溅五步,同时他把那块鸭肉用筷子送到嘴里去。
他虽然不是杀手,但他的自我训练比任何杀手都严格。
当然如果他是杀手,他也不会是好杀手,因为他有强烈的感情,定力不够、而且有所为有所不为,义气为先,这些个性对一个真正的杀手而言无疑都是致命伤。
但是他仍是杀手的一些禀赋和训练,当霍冤崖叫出那一声。
他仿佛看见天空有云、海是蓝色的、母鸡会生蛋一般,连一下点的诧异和惊愕都没有。
所以对那凌厉无比的一剑,他能及时接祝我是谁从来没有带兵器。
那一剑半空射来,气势逼人,似乎要把他击碎于围墙上。
他就用空手接住那一剑!
绝少人能接得住霍冤崖的剑,更何况是空手!
我是谁人在半空,猝然遇袭,防守在后,又无处着力,显然是占尽了下风。
那一剑,剑力仍伸,“砰”地击中了他的胸膛,他左胸至少断了一条胁骨——虽然剑身仍被他扣住,紧紧扣住!
他一落地,那柄剑立时离他胸膛一尺之遥,这时他力已能贯注,吃惊的倒是霍冤崖。
一个杀手生死往往决定于一刹那,所以杀手的决断能力特强。
她一见我是谁越围墙而来,她立即判断那是最好的杀人时机。
她却没有料到这汉子铁锅一般的手,居然接下了她一剑,而且紧紧地扣住了她的剑,今她设法子再发第二剑。
假如她一早不是先出剑偷袭在先。她可以利用她弱女子的容色,说不定可以有更好的机会杀死我是谁——可是,她已经出手了,真面目也已经呈露了。
——她现在只有杀死他,没别的路可走。
我是谁此刻才觉得震讶:如此凌厉可怕的剑力,居估是一个丫鬟模样的小女孩子发出来的!
他又觉得庆幸,要不是对方暗算他在先,他可真不会防着这小女孩的出手!
这样的剑力、这样的剑势……他不禁问:“霍冤崖?”
霍冤崖笑了:其实她正用尽全力,想收回那一剑,但那剑仿佛变成了一座山。她的确没有能力用手把一座山抱口来。“我是谁?”
我是谁道:“好剑力!”忽咯了一口鲜血。
霍冤崖也道:“好功力!”
我是谁瞪着她道:“我不喜与女子动手!”
霍冤崖笑道:“那你就放了手。”
我是谁冷冷地道:“放了第一流杀手手上的剑,等于抓一条没拔掉毒牙的蛇放在裤子里。”
霍冤崖嗲声嗲气地道:“哎哟,好难听!你用手挟着我的剑,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我是谁不明白:“什么本末倒置?”
霍冤崖娇笑道:“傻瓜,这叫雌雄倒错呀……本来是应该我的腿,夹着你的……”我是谁怒叱:“无耻!住口!”
霍冤崖故作惊诧:“哟,还是君子哩,就不知是不是处子……”我是谁喝断道:“霍冤崖,你虽是女子,但你不该杀掉张恨守!”
霍冤崖头一仰,故意露出雪白的脖子:我杀了他又怎样?你要为他报仇么?”
我是谁气得血往上冲,大声道:“你——!”
霍冤崖感觉到她的剑已在对方无知无觉中,已逼近了我是谁胸膛半尺,心中暗喜计得,“你若要报仇,顺便为我新近所杀的一个你的朋友,一块儿把仇报了。”
我是谁心中掠起了一丝不祥的感觉:“谁!?”
霍冤崖看了他一眼,作态地道:“你不知道么?哎呀,我来告诉你吧——”她的剑又无声无息地向前推进了三寸:“是沈太公那老头儿呀——”这刹那间,霍冤崖的剑,挟着全力,刺入了我是谁的胸膛!
霍冤崖对我是准有一个极大的、错误的估计。
我是谁的确是一个鲁直的人:霍冤崖怎么说,他就怎么信。可惜霍冤崖不知道我是谁一旦相信了沈太公是死在她手里就是她在劫难逃的时候。
她原本以为激怒我是谁,她才有可趁之机,但是却不知道我是谁是武林中极少有的人物。他越是愤怒,天生的本能越能激发,武功越能淋漓畅尽发挥。
甚至比平时更高一倍!
而沈太公如果死了,对我是谁而言,是再激动也没有的事了。我是谁的武功,本就比沈太公高。
张恨守的武功,略胜沈太公,但着在水里较量,江中杀手的水里功夫,仍跟沈太公差了老大一截的。
霍冤崖的武功、出手、速度跟张恨守相等,惟劲道远胜张恨守,但若以功力比功力、我是谁仍可说稍胜霍冤崖一筹。
他是因为猝然遇袭,才为剑气所伤,并非为剑锋刺中。
当他乍闻沈太公为霍冤崖所杀的时候,他狂怒了。如果霍冤崖是山,他可以叫山崩;如果霍冤崖的海,他可以教海啸;如果霍冤崖是一把剑,他可以立刻要这把剑碎成片片!
所以霍冤崖的剑立刻碎了。
她的剑是刺在我是谁胸膛上,但剑已碎如纸片,当然刺不入那钢铁一般的胸膛。
而她全力贯注在前刺之势,所以手中一空,身子仍向前扑来。
我是谁右手捏碎了她的剑,左拳挥出!
霍冤崖的武功,就在那一柄剑上,其他的武功只有蛊术。
她只有用空着的手来硬接我是谁一拳。
她力似万钧的剑,我是谁能空手接住:但她空手却接不住我是谁的铁拳!
我是谁这一拳,击在她的手心上;她的手臂回撞,臂骨倒穿人心口,立刻结束了他的性命。
我是谁一拳打死了霍冤崖。
第十五章蝶变
我是谁紧紧握着拳头,一声声厉啸:“你为什么要杀死老不死!你为什么要杀死老不死!?你为什么要杀死老不死……”声泪俱下。
这时“茅山峒”里闪出了四个人。
四个女尼。
这四个女尼就是杀害小雪的奶奶的那四人,她们和霍冤崖在此是驻守“茅山峒”,却乍听一个男子的哭吼声,出来探看时只见霍冤崖已经倒毙在地,四人尽皆变了脸色。
我是谁猛回头。
他认得出这四人。
他挥拳、怒吼:“一定是你们!是你们杀死老不死的……”他扑上,四个女尼一齐亮出兵器来,尚未出手,一尼已腹部中了一拳,五脏六腑全打得离了位,“噗”地一声,倒飞不知道哪儿去了。
刀脸女尼见情形不妙,尖叫:“慢……”我是谁怒吼:“你为啥要杀老不死……”“喀”地一声,刀脸女尼忽然发觉自己能看见自己的后脊。有些人是一辈子都没机会看见自己后背腰脊,然而刀脸女尼这回是好好地清清楚楚地看见了。
忏发出恐怖地尖叫: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脖子已被打断了。她忘了她在杀害老奶奶时,加上那最后一脚的时候,心里充满着残酷的快意,与她此刻濒死的恐惧,其实只是一种呼应!
我是谁也中了一剑。
斫了他一剑的人已吓得口头就跑。
我是谁攫住了她,用力摇,厉声问:“你们为什么要杀老不死……”问了七八句,摇了六七十下,才发现手上的人已没有一要骨骼能支撑着她垂颓的身体的。
他又转首过去,还有一名女尼。
那女尼早已唬得傻在那边,手上有剑,却忘了自己有手,虽有一双腿,却忘了自己能跑。
她早已被这凶神恶煞吓去了魂魄。
我是谁一步一步向她走去,她仿佛觉得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走过奈何桥。
我是谁握着拳头问她:“你们为何要杀老不死!你们为何要……”她打了一个寒噤,发出好像一头小鹿在狮子爪下一般的悲鸣:“谁……谁谁谁……是老……老老老……老不不死死死……”我是谁已抓住了她的肩膀:“老不死就是老不死,他不会死的……”那女尼灵机一触,抖着声音问:“老不死是不是是是那姓……姓沈沈的老老爷子?”
我是谁呆了一呆:“他叫沈太公。”
女尼好似恰到元宝一样欢喜:“他……好汉饶命……沈太公并没有死……”我是谁又怔了一怔,女尼舌头在打看颤:“他他……没有死。
他他老人家被霍……霍总管制住了,就押押押在后峒牢里……”我是谁喜道:“真的?”不由放开了手。
女尼颓然倒下,这时,她的口水鼻涕眼泪尿屎,才一齐流了出来。
可是这女尼带引我是谁去牢房看沈太公的时候,女尼又吓得整个人都软了。
因为牢里已没有了人。
——沈太公去了哪里?我是谁却肯定女尼没有骗他。
因为在这个时候,没有人敢骗他的。
他只向女尼把整个情形,详详细细地问了一遍,女尼有一线生机,哪敢再有丝毫隐瞒,一一都说了。
我是谁又问:“我中了蛊,用内力压住,不让它发作,你有没有解药?”
女尼颤声问:“也问大大大侠,你中的是谁谁的蛊蛊蛊?”她惊魂未定,舌头还是在打着颤。
我是谁也不想再造杀戮,他也深悔自己在一怒之下,杀了四个人,虽然那些都是些该杀的人。
“是霍冤崖的蛊。”
女尼又问:“是哪哪种种种情……情形下中中上的?”女尼怕有任何一句话得罪了这煞星,忒就没命好活了。
我是谁并不想吓唬她:“是霍冤崖掌上的蛊。”
女尼颤声哀道:“那就……就是‘万死蛊’了……很很……厉害的,小女子道行……太浅,没没法子救大侠您……”我是谁问:“那要谁才能解此蛊?”
女尼想了想,抖着道:“除非是酮主……或者司空幡主,才有解药……”我是谁追问:“你们峒主是谁?”
女尼答:“司无求。”
我是谁逼问道:“司无求是谁?”
女尼终于说出司无求是谁。
我是谁跳了起来。
大典已开始。
小雪被一个叫做小楼的婢仆,押人夫人房间——在“化蝶”过程中,这就叫做“蛹血”,先把夫人子宫的一滴血,注入一个纯洁灵气小女孩的血脉里——等“化蝶”作法时,才能把女子的灵气,透过作法者的阳罡,注入病者的血液气穴中,尽驱一切邪气病魔。
这是“化蝶”大法的程序。
其中重要的地方是,作法者功力、法力都一定要够高深,而施法媒介的女子一定要够清纯无暇。
否则,若有一丝邪气,攻入病者,则病者无药可治。同样,如果媒介女子有不轨之心,将法力倒引,足可今作法者疯狂及虚脱致死。
以小雪的灵秀,当足可应付此重任;以龙会稽的武功,也可以应付得来。
只是这其中不能起任何变化,也经受不起任何变化。
——“蝶变”过程是由蛹化蝶,若变不成,蛹还是蛹,甚至还变成虫!
龙会稽看见小雪时,他当然不知道小雪哑穴已封:他除了认为这小女孩是合适人选之外,心中也有怜爱之意。
——这样一个可爱的小女孩!
他更不知道,小雪从夫人房中出来后,目光已迟呆,如果仔细望去,她本来灵巧的眼珠子里,仿佛还黏上了一层膜、发出微微谈绿的光芒。
这个小雪,已经是没有魂瑰了的小雪。
法祭已作了一半。
围观的人全被挡在一丈之外。龙会稽公然在外人众目睽睽之下施行百年难得一见的“蝶变大法”,无疑是极大胆的行为,而且也是暴露自己弱点的最大挑战。
龙会槽自己却明确地知道,他除了要靠这一场法典来挽救妻子的性命、胎儿的孕育之外,还要仗赖这一场施法,来驱邪逐魔,并挽回他自己日渐断丧的声誉。
龙会稽用他四只手指的左手,搭在他夫人林清莺的额上,右手五只手指,尾、无名二指按在小雪左眉上,拇,食二指按在小雪右眉上,中指捺在她印堂穴上。
时机已成熟。
柳桌上的烛火彼一道室内自出的罡风,致使烛影急晃,而小雪的脸色极白,林清莺脸色极绿,龙会稽的脸色却极红。
忽听各外窗棂,格格作响,外面飞沙走石,几千万只蝶影,在纸窗上涌现,要扑人室里来。
惟龙会稽早已吩咐手下将各处通风口关好,别说是蝴蝶,连一只蚊子也飞不进来。
然而对众人而言,几乎都是生平首遇的怪事,难道冥冥间真有此神秘力量,能使天地色变?人居然可以拥有这等奇异魔力,可以呼风唤雨?龙会稽知道时候已经到了。
将要破蛹而出了,——他要用自身“阳火之气”,催动小女孩天赋灵气,去尽除林清莺身上的异气邪气,并保住她妻子的胎气人气。
龙会稽忽然觉得不对劲。
因为他觉得原本虚弱的林清莺,体内本如一个极大而空的风箱,偏生激起极巨而厉的压力,将他的真气,如吸入无底深潭一般源源不绝吸过去!
他发觉时已太迟!
除非对方及时收往吸势,否则,不单只他的功力会被吸个干净,连小雪也会变成一个白痴!
他此惊非同小可,“蝶变大法”施展的时候,他既无神功护体,而这时辰又是他体内自制力最弱之际,就根本无法中止施法,功力只有源源而出!
他惊恐地上睁开双眼,只见林清莺也张开了眼,眼膜泛起一种淡淡的灰白色,嘴角挂了一个冷毒的微笑,也在看着他。
刹那间,龙会稽已经明白了很多事,但也有很多事是他所不解的。
只是他明白得太迟,不明白的,看不也没有间的机会了。
龙会稽愈发感觉到自己即将脱力,而小雪的眼神更形散涣,林清莺的笑容更加恶毒。
龙会稽的汗如雨珠般落下,他的险肌也在抽搐着,众下议论纷纷,但“蝶变大法”一旦施为,各人就算有意襄助也无从。
“铁面神鹰”叶编舟看看势头不对,上前向龙会稽道:“帮主,依属下拙见,今日是帮主大寿,不如先略作休息再行施法。”
龙会稽也想回答他,但一股真气源源涌出,冲鼻、耳、喉、眼、毛孔而出,这一开口,全身功力就散尽,又如何作得了一叶编舟见龙会稽没有作声,也没有用手示意,看帮主脸上如干条小虫在蹦动着,情知不妙,但一时又不知采取什么行动较好,正在这时,林清莺身边亲婢小楼上前一拦着:“叶坛主,请不要妨碍帮主施法。快退回去!”
叶编舟跟了龙会稽十几年,为“取暖帮”四大坛主之一,自从谌天从、唐十五二坛主死后,叶编舟在帮中地位更显重要,加上近日休子符坛主也受重伤,他在帮中地位,已仅次于帮主之下。
他跟龙帮主出生入死十几年,今日居然连个伺候夫人的小丫头也在大庭广众下向他呼喝,这还得了?叶编舟道:“你难道没看见帮主的情形么?快让开!”
小校寸步不移:“这是施行‘蝶变大法’的常态,叶坛主不懂得么?”
叶编舟见龙会稽的身子已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大觉不妙,随口反驳了一句:“你这丫头难道就懂!”
小楼冷笑道:“也不敢当。不过我这是夫人亲口吩咐过,谁也不得中途骚扰帮主施法,否则,法力逆冲,不管是伤了帮主、害了夫人,还是折了胎儿,叶坛主,你可负责得起?”
叶编舟被小楼这一番话,说得大汗涔涔而下。
众人见龙会稽神色确不大对劲,但现在出面阻止的是“取暖帮”里的自己人,外人反而不便说话。帮中的人也想出头,但身份都不比叶编舟高,谁也不能拿得着主意。
忽听“砰”地一声,墙裂开,一个脸色发紫的彪形大汉,踉踉跄跄地撞了进来,吼道:“拿下她……”“龙夫人就是司无求!”
众从哗然声中,小楼怒叱:“哪里来的野人,竟敢诋毁夫人清誉!”
司空退插嘴道:“胡说八道,真是荒谬!”
司空跳“刷”地掠到场内,架式一摆,道:“为保护龙兄龙嫂,谁敢过来,先问过我司空跳!”
叶编舟心中大乱,见司空跳踏入场中,强振精神道:“这里是‘取暖帮’的重地,讼也不能在此地代我们发号施令。”
司空跳怪笑道:“那好,那好,叶坛主,你来主掌大局吧!”
叶编舟紧咬牙龈,腮骨尖起,汗流不止,一时六神无主,小楼间:“叶坛主,你不是真信了那无赖汉的话吧?”
叶编舟扬声道:“来者何人?”
那大汉喘气咻咻地道:“我是我是谁!你几时听说过我是谁说假话的!”
司空跳冷笑道:“我闻说大侠我是谁是雄赳赳、气昂昂的一条硬汗,今个儿哪里跑出一只病猫醉鬼来冒充!”
我是谁怒喝:“我宰了……”但此时他蛊毒已发作,全身如虫行蚁走,万分痛苦,又哪里出得了手?司空退在一旁冷冷地道:“叶坛主,你身为取暖帮帮主以下的负责人物,有人擅闯贵帮,还出言下逊,侮辱帮主夫人,你还不遗人拿下,取暖帮威望何在?”
叶编舟顿时六神无主,只得叫道:“拿……”忽听捂着脸的休子符叫道:“拿下小楼!”
叶编舟乍然一懔:“休坛主,你——”
捂脸的人扬身在而起,疾道:“我不是休坛主!”直扑向场中!司空退怒嘶:“何人在装神弄鬼!?”十指箕张,平空抓去!但那人掠出的方向忽然变了,完全的改变了。他先掠到窗棂,当大厅上的人都以为他要逃逸时,他又掠到了大梁,当司空退在防备对方居高临下突击时,那人身形又变了,直掠入场,越过了叶编舟的头顶,闪过了小楼的攻击,在司空跳未来得及动手之前,已到了龙会稽、林清莺、小雪三人身边。
场里很多人的一颗心,几乎都跳出口腔来了!
只有我是谁大呼了一声:“财神爷!”
财神爷是人人心目中的好神仙,有他在,再窘的困境也可以变得光光鲜鲜。
然而在我是谁心目中的“财神爷”,当然就是方振眉。
方振眉飘至林清莺的身边,只说了一句话:“司峒主,行善如登,行恶如崩,放了吧!”
方振眉一旦闪至林清莺、龙会稽身边,大厅上众人一时都静了下来,每人的双眼,都注视看场中,无论方振眉向哪人出手,谁都来不及阻止。
大家震在当堂,不知该如何应付这个局面。
林清莺闭上双目,过了半响,龙会稽的喘息稍平,脸色转红,左手四指,终于可以离开了林清莺的眉额。
龙会稽缓缓睁开双目,他的眼神看来是那么疲惫:“我跟你结婚三年……从来没有想过你就是——”林清莺冷冷地接道:“我就是那个足足十年来未曾露过脸亮过相的当今‘茅山峒’峒主司无求。”
龙会稽深长地吸了一口气,道:“但是你……‘幽冥王’座下三司,二十年前就名扬天下……”原本是司无求的林清莺道:“二十年前扬名立万创‘茅山峒’的,是先父司覆冲,十年前,先父亡逝,就由我来继任,我不公开露面,就是因为想嫁给你,做你的夫人……”龙会稽痛苦地道:“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司无求道:“我们三司,跟随‘幽冥王’东征西讨多年,他作恶多端,死后基业原本必定交予我们三司之手,没料那老贼临死时转性,深悔作孽太多,把权力和财库甚至独生女儿都嫁给了你,希望你利用‘取暖帮’的力量,来替他赎罪,在阴曹夺府好过一些……可笑啊可笑,他身为法力无边的‘幽冥王’。
濒死时糊涂一至于斯!我们三司,为他效死,立过多少汗马功劳!尤其我们‘茅山峒’,为他洒过多少滴血,折损过多少人手!”
‘取暖帮’继任帮主原就该属先父的,我知道不能强取,你武功高,得人望,大家服你,我只有嫁给你,才能拿到你的大权,逼走你的妻子,夺得你的武功,然后杀掉你!”
龙会稽惨笑了一下:“你这些……到现在才跟我说……”方振眉在一旁接道:“所以,近日来这附近一带凶案频起,都是你做的了?”
司无求笑道:“若非如此,龙会稽这三个字又如何从最得民心到大失人心。……不过,若没有‘人头幡’的司空兄弟旗下杀手相助,我也办不了那么多的事。”
方振眉道:“你们故意造成凡膜拜‘灵隐寺’的信男信女得以平安,使‘取暖帮’的人和司寇小豆的“幽灵三十”起怀疑、成死敌……”司无求道:“你猜得一点也不错。三司中,以司寇小豆最卑鄙无耻、死心塌地拥护啊谀议你,我想让你们先行火并一常”龙会稽忽低声道:“莺儿,你这些,都不必认的,为何要认……”他似乎仍为妻子着想,这众目睽睽下承认自己罪行,就非要以血清洗不可。
司无求却道:“既然已扯开了脸,计划已教人窥破,我有什么不敢承认?……其实,阴火公主根本没有死,她是在昨天才死在我的布置下的……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
龙会稽一听,全身震抖了起来,戟指嘶声道:“你,你说什么?”
第十六章细说当年
方振眉在一旁道:“不错、我们昨天还在烟波江上见到阴火公主……”龙会稽全身剧烈地响起一种“啪啪”之声:“真的?你真的见着她了……?”
方振眉叹了一口气,道:“是。”
龙会稽颤声道:“今早在后院松枝上来去无踪的是方少侠你?”
方振眉道:“我当时不便表露身份。我得贵帮休坛主力帮中大义,采信我的话,冒充他在此寿宴出现,这件事还未向尤帮主请罪。”
龙会稽道:“方少侠别这样说,今日著没有少侠,龙某早就生死由人了……只是,只是方少侠当时为何不先留字于我提及此事?”
方振眉道:“我不便露面,是因为我的一位朋友,那时还落在尊夫人手里。”
司无求冷冷地道:“现在你敢露面,那老家伙一定是被你救出来了?”
方振眉点头。
我是谁喘息,他已被真正的休子符搀扶着:“原来……原来老不死已给你救了……”司无求冷哼一声,向龙会稽道:“他那时不敢跟你表明此事,因为方振眉虽聪明过人,仍不肯定我就是司无求。而且、今天是你寿辰,若告诉你阴火公主是昨天才死的,你就会……”龙会稽跳起来道:“你……真的狠心……!?”
司无求淡谈地道:“我要嫁给你,又岂是容易的事?十年前你跟阴火公主打得火热,如鱼得水,谁能拆得开你们?嘿,就只有我能,因为我是公主的义妹林清莺,她也跟你一样不知道我就是司无求。你们的武功都是当世二绝,但你热衷于‘暖帮’的建立,她沉迷于舞蹈艺术。你当时的武功还略在我们三司之下,公主却得自‘幽冥王’真传,她为了使你武功高踞众人之上,坐称帮主之位不惜把‘幽冥王’嫡传之‘阴火真功’全注在你身上……”龙会稽痛苦地道:“可是,她要把‘阴水真功’灌注入我丹田之时,我是不知道的……”司无求冷岐地一笑:“当时,以你们当时的恩爱,自然不会接受爱侣的牺牲来使自己功力加倍,阴火公主那时候的武功是源自‘幽冥王’嫡传,当然远胜于你,她原有一百种方法使你没法子拒抗她的传授——你所修习的‘阳火真功’,一旦有了她的‘阴水真功’辟好了底子,自然事半功倍,武功直追‘幽冥王’当年,但阴火公主的武功,却要大打折扣了……”龙会稽悲声道:“所以……所以我以为她真元丧尽,第二天就过世了。”
司无求冷笑道:“这其实是我的计划。她把功力传给你,你武功已臻巅峰,我以前不敢动手,怕打不过你们二人,那时更不敢动手,是因为知道斗不过你。……公主武功虽然大耗,但她自创以舞蹈为成功的招式,我也不是她的对手,我只有先拆散你们两人。……我知道她将‘阴火真功’传于你后,她真元大弱,是不能和你阴阳气俱是全盛时期的人在一起,否则,不是她抵受不住身死,就是大损你的功力;于是我就跟她说:‘公主不如先行暂通一下,侍帮主阴阳气调和后,你也以‘舞武’的功力修习得元气,再和帮主在一起。,”龙会稽第一次听到这段过程,不禁问:“她……她怎么说?”
司无求道:“她?她说:‘不行,我的功力要恢复,少说也要五年。’我就说:‘公主若不能忍耐小别,本来要扶助帮主的心意,却成了害他了。’公主想想,眼睛湿了,说:‘是呀,如果我跟他在一起,他一定会跟我好。五年内,他跟我好,就会难以往制,把阴阳功力流回我体内,或者……总之都是不好的。’我趁机道:‘那么,公主还是三思的好,欲语说:小别胜新婚呀,你又专心在舞艺造诣上,多浸淫几年,也是好的,帮主也可以专心在取暖帮的建树上……’我那时就是这样他说。”
龙会稽怒道:“你……你这妖妇!她真的听了你的话了!?”司无求狞笑道:“她听了我的活,反复想了好久好久,就喃喃自语:‘好,这样我也可以不必去骚扰他,让他可以专心成大功、立大业……’我见计要得逞,便补充说:‘保况,这小别五年,也可以试出龙帮主是不是对你真心的呀?’她,嘿,她立刻就说:‘他一定不会变心的。’我那时就想,哼,我就要他变心给你看,你以为你一生下来就是公主,什么事情都比别人幸福么……”龙会稽怒道:“你……你你真是蛇蝎心肠……”他由于过于愤怒,连说话,也口吃起来。”
司无求笑道:“蛇蝎?住后还有得瞧哩!我灵机一动,就提议道:‘公主,你若就这样离他而去,反使他心怀惦念,无心业务,天涯海角去找你的……’她一想也是,就说:‘不行呀,这样他一定会荒功废业的……”又说:‘我不能给他找到,这样会毁了他的。’又拉着我的手问:‘好妹妹,你有什么妙法呀,可以叫……’于是我就把妙方献给她了。”
龙会稽恨声道:“你就叫她死!?”
司无求笑了:“叫她装死,教你死了这条心!她想了好久,说:‘没法子了,惟有这样……’我在这时候就故意问她说:‘你要躲起来,就得好好躲,别让他知道,否则前功尽废!’她说:‘这个当然。但不知躲在哪里是好。’我就答:‘我的“茅山峒’和司空兄弟的“人头幡”都听命于公主。’公主就颔首道:‘我也想借这段时日来好好练习我的舞艺。’我提议道:‘司空跳精于琴技,可以奏乐配合你的舞蹈。’我本意一方面借司空跳来获取公主芳心,但此计一直未能打动她,不过,司空跳倒是尽到了监视的责任。”
龙会稽向场中的司空跳怒瞪了一眼,发出剑击也似的神光:“你们这干小人!”
司无求冷哼一声:“小人?还有更小人的哩!那时,我还故意装得有些迟疑,心主就问我什么事。我故作为难地道:“主公,做妹妹的有个担心,不知该不该说。”他就说:‘你尽说无妨。’我说:‘男人善变,见异思适,公主此别五年,不知帮主他,他也会不会像其他男人一样,另娶……,她听到这里,就笑着打断道:‘不会的,他不会变的,五年才不长……就算他另娶,我也不会怪他的。’……”龙会稽听到这里,惊问道:“这……她临跳崖自尽前……不是留书要我……要我娶你吗?”
司无求笑道:‘怎样?我的字模方得像她的手迹吧?”
龙会稽全身又颤抖了起来。司无求接道:‘她得知你娶了我,使她难堪极了,也不要再见到我。但我还是一样可以从司空兄弟处得悉她的消息,司空兄弟一样把她哄骗得服服贴贴的,她还以为这案子都是司寇小豆作的,司空跳还带她去‘灵隐寺’探察一番,听说还无意间教你们其中一人撞见。不过,她也从此不要再到你……我行的第二项计划,也失败了。只不过,我杀掉然后使之身体溃烂的女尸,倒是骗倒了你。”
方振眉道:“你说的第二项计划,本来是想激怒阴火公主,要她以‘舞武’来拼斗龙帮主的‘阴水’、‘阳火’真功的?……只是阴火公主薛小姐根本不想找龙帮主报仇,只沉迷在舞艺中,以舞度寂寞岁月。”
龙会稽突然哭了起来。他握着拳头问:“她……她在哪里?她在哪里!?她在哪里!”
司无求冷冷地道:“你役听说吗?我刚才已说过,她在昨天,已经死了。”
龙会稽拼尽气力大声吼问:“他是怎么死的!?”
司无求问:“你记得当年你娶得她时,矢志永不负她,自断一指,藏于锦盒的诗句手指吗?”
龙会稽悲声问:“她……她还带着!?她……”说着泣不成司无求冷酷地道:”就是因为她还天天接着,否则,以她从舞蹈中所演化出来的武功,我们还真对付不了她。她每次端出锦盒来看时,总是激动得不能自己,所以……”龙会稽厉声问:“你在盒中放了什么!?”
司无求一字一句地道:“我叫司空跳在盒中放了‘飞虫蛊’!”
龙会稽吼道:“你……你为何这般狠毒,非……非杀害她不可?”
司无求冷冷地道:“我本来也不一定要杀害她。我原本在她佯称跳崖自尽后,散播流言,说是你逼死阴火公主的,并且出了许多令人震惊的灾祸,谌天从、唐十五都给我‘止水神功’所杀,更令你声誉大落,这也足够了。你迟迟不肯娶我,直至三年前,才好像遵从阴火公主遗言一般娶了我……你的心,却无时无刻不想着她!所以我恨她,我要她死!加上她逐渐听说外面谣言对你不利,所以也想在今日寿辰之时,出面替你澄清,而方振眉这几个多管闲事的家伙又恰时来趟这一越浑水,为怕事情被识穿,……我只好杀了她!”
场外的我是谁大声道:“你这妖妇!我亲耳听见司空跳在公主面前挑拨过去的事,以图激起公主对龙会稽起杀意……你!”
司无求脸上露出一阵萧索之意,苦笑道:“可惜,就是激不起……”龙会稽听到这里,突然道:“司无求。”
司无求听得这一声,犹如一个强忍着极大悲痛的人压着情绪的呼唤,心头也不免为了一震。
龙会稽缓缓地道:“那么,你和小楼所见之幻影,全是假的?”
司无求道:“这还用说?小楼是我‘茅山峒’的高手,自然跟我一起说假话了。若不如此,怎能使你施‘蝶变大法’?这样才好吸取你的功力,置你于死地。”
龙会稽问:“你其实早已知道,我的功力凝聚阴阳二元真功,无碍于男女之情?”
司无求媚笑道:“我对男人的看法,出自于实际经验,绝不似公主在武学上的拘泥古板,而且也准确得多。”
龙会稽沉声道:“司无求,你作这些恶时,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我们将来的孩子呢?”
司无求哈哈尖笑:“我们的孩子?”她一面笑着,身体一西额动着,他奇怪的是她十月怀胎的大肚子,忽然迅速地枯瘪下去了,她一面笑,一面道:“你委实太过愚蠢!幻象既是假的,怀胎又为何不能是假装的?”
她笑首道:“‘茅山峒’的‘茅山术’,有何事不可为?”
龙会稽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好,好,好!”方振眉极之佩服龙会稽,因为他发现龙会稽本来极之激动而致心神涣散的情绪,已逐渐而且迅速地平定下来。
甚至在他说这三声“好”字里,第一字说得心痛如绞,第二字变成心为之痛而已,到了第三个字,已是心平气和,心如槁灰了。
和敌手相拼时,情绪不稳定,或过于愤怒或过于悲痛,都易造成疏忽。
在交手的过程中,小小的疏忽都足以致命。
龙会稽是一流高手,他自然明白这此,方振眉佩服的是,他也没料到龙会稽能在这种悲痛的巨大打击下,能够冷静得下来。
换作是他自己,恐怕也未必能够。
当然他不知道龙会稽此刻之所以冷静得下来,是因为龙会稽已下了一个决定:——他对不起薛初晴。
——他决定以一死相殉。
——不过在未死以前,他要杀了害他俩劳燕分飞、阴阳相隔的人!
第十七章一龙三虫决死战
龙会稽静静地道:“这也好,这样我就没有什么顾忌了。”司无求腹中既无他的孩子,他下手也不必再容情。
方振眉忽道:“司峒主。”
司无求道:“你还有什么要问?”
方振眉道:“其实以刻下这种局面,司峒主又有司空兄弟的支持,大可一战,却不知司峒主因何要在当众自揭疮疤,把陈年往事一一道出,来激起尤帮主死了心、生了杀机呢?”
司无求看了方振眉一眼,道:“好眼力,方振眉果然有点门道。”
方振眉微笑。
司无求接道:“因为今日只有我胜,没有你们赢的机会,所以,我要在你们临死之前,清楚这一段往事,然后带遗憾而死。”
叶编舟怒道:“你以为凭你和司空兄弟,就可以杀尽这里群豪?”
司无求冷笑道:“单凭我们,当然不易。”她笑着向小楼注目。
小楼笑晏晏他说:“我已奉夫人之命,遣‘茅山十三巫’在‘取暖帮’里里外外,布下了足以瞬息间炸毁这大宅的炸药。”
司空跳接道:“我并且在炸药上下了重蛊,只要一旦起火,盅毒四起,这块地方十年内寸草难生、更何况是现在站在这里的人了。”
众人大惊,相顾失色。
司无求道:“现下向我降服者,可兔不死。”
休子符怒道:“若此宅起火生蛊,你们也不是跟我们一般中蛊烧死罢了!”
司无求谈淡地道:“那无妨同归于荆何况,蛊是我放的,我们早已服下独门解药。”
众下都惊怕起来,人人只有命一条,自是爱惜,谁有这样的胆色宁死一拼?忽听一个女音柔声叹了一口气:“司无求,你实在不该忘了我的。”
司无求循声里过去,脸色微变:“司寇小豆?”
司寇小豆又叹了一口气:“你实在不该忘了我和我的‘幽灵三十’的。”
司无求厉声道:“你——”忽然撮唇发出一阵尖啸。
尖啸再三,小楼的脸色也变了。
司寇小豆叹了第三口气,幽幽地道:“你是在奇怪为何你的‘茅山十三巫’没有回应是不是?”她耸耸肩,摊摊手道,“‘幽灵三十’已经把她们都解决掉了。”
这回是司无求气得全身发抖,厉声戟指:‘司寇小豆,你……你为何要跟我作对!?”
司寇小豆淡然道:“公道自在人心。幽冥王作恶一生,将所创基业交予一条龙来多积阴德,我一向都很支持。你们却为了权欲,对幽冥王的后人下手,而且想嫁祸给我,又命手下扮成女尼害人,要龙帮主对我生疑,使我们鹬蚌相争,你好渔人得利!也未免太辣了。我就是要跟你斗一斗。”
司空退、司空跳二人都看出情形不妙,忽然急退,夺路而出!
司寇小豆本是说着话,却似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一个背空翻身,长身拦住司空退!
她身侧的“幽灵三十”,闪电般结成阵势,包围了司空跳。小楼身形也动了,她也看出形势不妙,就算司无求不走,她也要先溜为妙。
可是叶编舟早已封住她的出路。
司无求纵观战局,向龙会稽冷冷地道:“你还不动手?”
龙会槽已恢复了他一帮之主的冷静,道:“也该轮到我们了。”这时外面人声大噪,龙会稽一挥手,休子符即领着“取暖帮”的高手出去迎战,外面要攻打进来的正是“人头幡”与“茅山峒”的部众。
其他的来客,本来就是较有义气的,加上闻司无求等卑鄙行为,而司无求为打击龙会稽名誉所下毒手残害的人,与这于来客都有或多或少的关系,无不想报此大仇,何况是司无求自己道出本想用炸药蛊毒杀害这里的人,于是人人同仇敌忾,跟“取暖帮”并肩作战,力敌“人头幡”和“茅山峒”。
司无求冷眼旁观,向龙会稽道:“这战局胜负已分。”
龙会稽道:“你知道就好。”
司无求道:“战局虽是你胜,但死却仍是你死。”
龙会稽冷笑:“难道你武功比我高?”
司无求道:“若论武功,我仍不及你,只是今天是你寿辰,你的‘阳火真功’最弱之时,而你刚才又使用过‘蝶变大法’,功力未复,加上我对你武功,经三年来的细心观察,已然了然于胸,但你对我的武功一无所知。而且,我早已把你生辰八字黏在布小人身上,用针刺九大死穴,你活不过寿辰……”龙会稽目光收缩:“还有呢?”
司无求狠狠地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你的敌人不只我——”就在她说到“我”字时,她的双瞳,猝然发出了绿芒,她的喉管,也如一只叫春的猫,发出了古怪而浓浊的声音!
龙会稽忽觉寒凤侵背,不禁为之大吃一惊!
其实吃惊的不只是龙会稽,更吃惊的是方振眉。
因为向龙会稽背后疯狂出手的不是别人,竟是小雪!
而他又偏偏千真万确地知道,小雪是不会武功的!
方振眉虽然惊讶,但他立时出手。
他以一道凌厉的和风,拔开了小雪的攻势。
小雪一击不中,手持一柄厉绿色的匕首,改而向他疯狂攻袭!
龙会稽没有回身,但他已感觉到背后的压力杀气,已被引走。
只有像和风一般的方振眉,才有此能耐。
龙会稽仍不能回身,因为他既不想让司无求有杀他的机会,更不想让她有逃走的机会。
“那小姑娘在‘蝶变方法’时,被司峒主将回退的功力渗和茅山法力侵入脑中,以致武功遽增,神经失常,不要伤她。”
方振眉当然不会伤害小雪。但也就是因为不能伤害小雪,所以更难应付。
小雪因受司无求所控制,承受了龙会槽所输出的“阴水”、“阳火”真功的功力,加上给司无求“茅山术”所引,完全失了魂魄似的,披头散发,匕首招招向方振眉痛下毒手!
最令方振眉束手无策的是,小雪因没有练过武功,所以完全没有招数,以方振眉之博学旁通,亦无法以一套招式制住小雪的,一时之间还不能制得住她。
方振眉本已看出小雪眼光涣散,脸上有一种淡淡的绿气,神智一定为人所操纵才致如此,现听龙会稽如此一说,心里更是了然。
方振眉一面闪躲小雪的攻势,一面道:“龙帮主,你先擒下司峒主,小雪就可以恢复了。”他苦于不能伤害小雪,只有左挪右避的份儿。
司无求冷笑道:“茅山术不比扣心术。她不是我的精神摄住她的心魄,而是被我借龙会稽的功力与法力,将茅山术注入她的体内血中。我千挑万选的拣中了她,就是因为她特别纯真,一旦被盅侵入脑里,越难救药,就算我被你们杀掉,她也一样疯狂攻击,至死为止,你们别白费心机了。”
龙会稽再也忍耐不住,怒吼一声,立时出手!
龙会稽一出手,司无求立即飞起,她原来站的地方,在龙会稽掌力下变作了一团火。
她的身形刚刚飞起,龙会稽已截了过来,二人在半空中对了一辈。
龙会稽立时觉得掌心一阵麻痒,知道中了茅山术,他大喝一声,将手置入火团之中!
火光大炽,司无求本来得意的脸上变了颜色。
她在龙会稽掌上所种茅山术的蛊生,已被龙会稽以烈火焚烧伤处所破解。
她怒啸,如云卷风,攫近扑前,双手再度出击!
龙会稽回身,也是双掌击出,二人对了一掌。
两人对了两掌,怔了一怔,龙会稽双手指缝,皆渗出鲜血来。
司无求嘴里一直尖啸着,他身上的衣服,忽“砰”地一声。看起火来。
司无求的尖啸,更加夜狼凄厉,她张大了口,忽然她的肚子又膨胀起来,口里吐出了褐色的浓汁!
浓汁一沾上衣服,火焰尽灭。
余下的浓汁直喷龙会稽!
龙会稽没有闪避。
浓汁一近他身上半尺之遥,全蒸发成蓝色的轻烟!
龙会稽三度出手,仍是双掌劈出!
司无求一咬牙,亦以双掌硬接!
二人是第三度对掌。
“格”地一声轻响,司无求退了三步。
她退第一步时,身上竟铺了一层薄冰,她退第二步时,身上的薄冰开始碎裂,退到第三步时,身上的冰屑已纷纷坠落地上。
龙会稽第一次与她对掌时,是用普通的功力,宕了司无求的茅山术,吃了点亏,幸他以“纯阳之火”灭去掌中的蛊毒;第二次和她对掌的时候,双手发出“阳火真功”,令她全身着火,而司无求以“茅山血雨”破掉火功;第三次对掌,龙会稽以“阴水真功”,冰封司无求,但司无求早有所备,以“茅山术”护住心脉,并以奇异步法破掉寒冰。
龙会稽接下司无求两掌,却脸色大变:“你……你‘止水’……”司无求怪笑道:“是。我就是以‘止水’杀掉你无数手下,包括谌天从和唐十五的,你也……”龙会稽大喝道:“好!”骤然之间,他双手已封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他是运起“阴水真功”来阻止掌中所中“止水”之毒蔓延上升。
司无求怎容他有喘息治疗之机,呼啸一声,第四度双掌推出!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声哀呼。
哀号是小楼发出来的。
“茅山峒”里,老峒主司覆冲殁后,以司无求权力最大,为法钵承继人,而贴身心腹,就是小楼;霍冤崖是她衣钵弟子,亦是“茅山峒”主管;其他三大护法,就是那三个女尼,刀脸女尼则是总护法。
小楼的武功,也相当之高,法力也着实不弱,只是她跟“铁面神鹰”交手,有一个很大的差别。
这差别就是,叶编舟一上来,就是拼命,小楼一上来,就是逃命。
这个差别极大。
小楼拼着挨了“铁面神鹰”一掌,借力飞了出去,觑个机会,立时想逃走。
可是一个高大的身躯拦住了她。
那人是我是谁。
我是谁中蛊已深,已是强弩之未,小楼自信可以在七招之内杀掉他。
她的确可以。
她用的是一对金钩,钩起钩落,却钩在自己的脖子上。
——她的手臂已不听她的使唤?她虽吃了叶编舟一掌,但那是故意去挨的又借力飞出,卸去大力,伤得应该不算太重才是。
除非……除非叶编舟早已瞻破她的虚晃,掌中不带力,却将蛊种入了她身上!
她想到这里,只有一声哀呼。
因为叶编舟已掠到了她的背后,握住她双手,用力一扯——小楼除了哀号还能做什么?
司无求心头一震,仍然作第四度出掌。
——要挽救大局,必须立毙龙会稽!
龙会稽叹了一声,似万分无奈地举起了冰封的双手,格她这两掌。
司无求杀心大起,她这两掌是运足了全力。
就在这当口儿,她又听见了一声嘶吼。
嘶吼是司空跳发出来的。
“幽灵三十”联袂力斗司空跳,其实是斗个半斤八两,彼此谁也占不着便宜。
司空跳用的武器是“笙”。
他手上的笙,原是一种乐器,有很多长短不一的竹管子,可以吹出不同的音调来;但司空跳手上的笙,每一根竹管子都可以吹出不同的暗器来。
这是“飞虫蛊”,也就是俗称的“飞降”。
“幽灵三十”,三十人齐凭意志,钳制司空跳的神志,使他大受牵制,而三十人中总有数人无声无息地向他递招,使司空跳左拙右支,很是狼狈:他披发而战,黑发扬扫而出,抵挡住灵蛇一般的攻袭,而他手上“飞虫蛊”每一吹响,便使“幽灵三十”仓皇招架,踉跄退避。
故此,司空跳以一力敌三十,依然险险战个平手。
但司空跳跟小楼——,只有一卜念头:逃命。
人为求生,也是理所当然的,何况司空跳且战旦观察形势,可谓大事下妙,“人头幡”在座下四大杀手霍冤崖、张恨守、伊卖、梅买全部折损的情形下,而“茅山峒”里三大护法及总护法、主管全遭了殃、“取暖帮”近日连连受挫,复仇之志大盛,士气如虹,加上群豪相助,而且“人头幡”、“茅山峒”部的人都知道,纵然己方等打胜了这一仗,也断难在云贵武林中立足,故更乏战志,败象彰显!
在两军交锋时,一方已全无战意,则是必败无疑。
司空跳窥出了这点,他只有逃。
他在分心于潜逃间,看来神志有点恍惚。
“幽灵三十”看准了这点,她们一起吐气、扬声、发剑。
本来“幽灵三十”一直是大部分人默立,以强烈专一并且共同的意志力来牵制住司空跳的精神,再以数名姊妹偷袭对方,但都被司空跳的“飞虫蛊”逼退。
而今三十人窥准时机,一齐出手,也等于把已经抓住了的司空跳之心魄,一起放掉——可是,剑势集三十人之力,更是无可匹比、莫可能御了!
司空跳左闪右闪,其中一剑,似闪不过,穿腿面过,司空跳脚下一个踉跄,“刷刷刷”,另外三剑,又穿胸、腹、腰间而过。
“幽灵三十”大喜,以为得手。
就在这刹那间,司空跳已闪身而出。
“幽灵三十”阻拦不及,司空跳反手扔出“笙”,五名女尼,跳避不及,给碎裂的“笙”中跃出之“飞虫蛊”触中,全身痉孪,终于毙命。
剩下的“幽灵三十”这才醒悟适才刺中司空跳只是“人头幡”里拿手的障眼法而已,当她们大悟之际,司空跳已把握住时机,往外闯出。
——只要给他出得了“一条龙”府,就不怕了……”他人在半空,“嗖”地一声,一条鱼丝却钩住了他的衣襟。
他又惊又怒,只见一个白发白须白胡子的人,嘴角还淌着血,但仍笑嘻嘻地道:“司空跳啊司空跳,我沈太公守在这里,就为等你这一跳。”
司空跳被沈太公鱼钧所扣,只不这是瞬息间的功夫,但未来得及用“人头幡”的绝学逃逸,“幽灵三十”中有七个悲愤的女尼赶上了他,在他未及施展任何“障眼罚”前,七剑中已有五剑从他身后穿过,司空跳惨嘶一声,当场毙命!
第十八章一死谢红颜
司无求听到了司空跳濒死的嘶吼,她心头确是一慌,但她的双掌,却更快速地向龙会稽拍了出去。
——必杀龙会稽!
四掌相触。龙会稽就在这刹那间,左掌冰裂,透红如血,右掌仍是冰封寸厚。
司无求怪吼一声,倒飞而出!
她飞出的身影,左半已结成了冰雹,右边却炸起个火焰在燃烧。
她倒飞三丈,摔在地上,不住辛苦打滚狂嚎,夹着凄厉的语音嘶吼:“……你……蝶变大……法……!”
司无求本以为龙会稽在寿辰之日,真元本虚,加上施“蝶变大法”时,部分功力,已为自己所吸,部分功力,又遗留在小雪身上,加上心情激动,元气必然不足,自己藉此以“茅山术”之“止水神功”将之击毙,扳回大局。
她却料不到值此之际,龙会稽居然还能使“蝶变大法”!暗浯蠓ā笔羌墓αΦ奈涔Γ沂蔷热说奈涔Γ皇巧比说奈涔Γ?
龙会稽却在刹那间,将“蝶变大法”凝在双掌上,解救了被司无求“止水神功”所冻结的双掌,就成了左掌“阳火”、右掌“阴水”,两道真功倒错,硬拼了司无求双掌。
水火交煎,司无求“止水神功”虽然阴毒歹辣,也抵受不住,功力一破,司无求半身冻僵,半身着火,她辗转挣扎一会,结果滚进了身后那一堆火焰里,只听她嘶吼不绝,转眼间烧成了炭灰。
虽则右半身子已侥成了焦炭,然而左半身子仍被冰封。
方振眉目睹这一带武林人士的奇功异术,不禁叹为观止,另一方面,却也大为惊心。
因为小雪仍对他狠命攻击,只要她歇得一歇,他或许还能一试,看是否能令她清醒,但小雪从头至尾,未曾稍止,连司无求丧生亦恍如未觉,这样下去,方振眉纵仍能不为之所伤,小雪本身也得累死。
——既是如此,只好冒险一试了。
方振眉心中已有了一个决定。
这时忽听一个兴奋而带苍老的语音叫:“小雪,小雪……原来你在这儿!”
叫的人当然就是沈太公。
他飞身拦住小雪,喜道:“好啦,好啦,你没事,公公也没事就好啦……咦?你干嘛对财神爷动刀子?”话来说完,小雪的青刃已向他刺来,沈太公仓皇避过,他一方面因殴伤未愈,另方面因心情震荡,几乎就避不开那一刀:“小雪,你干什么……”小雪却似疯狂了一般,挥刀向他们二人狠命刺戳!
沈太公一面闪躲,一面要夺小雪手上匕首,但都被小雪的一种奇异巨力展开,龙会稽在一旁叹道:“她现刻身怀‘阳火’、‘阴火’、‘阴水’及‘止水’功力,神智已失,力大无穷,万勿接近她的身边。”他说到这里,咯了一口血,他一日连接施“蝶变大法”二次,在寿辰真元虚空之日催运“阴水”、“阳火”真功格毙司无求,心情震荡,加上被司无求“止水神功”的蛊毒所伤,功力七八已付诸东流,而本身也受了奇重的内伤,对小雪的情形,却是爱莫能助了。
沈太公执住方振眉的肩膀,大声道:“你可不能出手,你不能伤了她……”小雪一刀刺来,沈太公用内膀格开,但为巨劲所冲,“砰”地惯倒于地。
小雪咬着乌发,寒白若脸,一刀就向倒在地上的沈太公刺去。逃太公大叫一声:“小雪……”小雪似乎微微一醒,沈太公又拼尽全力叫道:“我是公公蔼—”就在此际,叹息声中,方振眉己出了手。
他一指捺在小雪眉心上。
沈太公震祝
小雪也静止了,完全静止。
连方振眉也不知道他这一指,有多少的成算。
“轰”地一声,冲天火光起,原起“取暖帮”的高手已拼出了真火,在战斗场中烧起了一团烈火,烈火中,“取暖帮”的人个个神勇,凡有受伤的、精力不继的,一挨近火团,立即借火之戚,重振龙精虎猛,又向“人头幡”、“茅山峒”的残部扑击。
“取暖帮”的主要法力,是在火。火在焚烧,“取暖帮”士气大振,更何况连接得利:“取暖帮”帮主龙会稽已杀“茅山峒”峒主司无求,而小楼为叶编舟所诛,司空跳也死在“幽灵三十”剑下,更令大家无心恋战。
司空退瞧在眼里,更是不敢恋战。
他的武功与司寇小豆,原是不相伯仲,在司寇小豆的追击下,他想落荒而逃,也不容易。
司空退单名“退”字,他的前进功夫如何,虽不得知,但“撤退”的本领确是一流的。
他突然作一个大旋身,竟然用手中碧剑,断了自己的项上人头。
司寇小豆和他相斗,由始至终,未曾与他对望一眼,同样司空退也不敢向她那几多望:这皆因司空退擅长“碧火神眼”的摄心术,而司寇小豆也一般精通“跟蛊”。
两人的眼神,谁都制不了彼此。
司室退忽有异动,司寇小豆再看时,司空退已成了无头的人,人头向她飞撞而来。
这刹那间,司寇小豆也不知接好,还是不接好。
她只有用拂尘将之一格。
这一格之下,忽觉五指一震,好像同时有五只冰冷的蚯蚓,一齐自五指指尖潜人她血督去似的。
司寇小豆急扔拂尘,暗运真元,迫住毒气,左手抽剑,一剑斩下了自己的右腕。
司空退哈哈大笑,司寇小豆厉声问:“人头蛊!?”
司空退的人头还好端端地在他脖子上,刚才是他的障眼手法,急遽地斩了后面一名“人头幡”徒众的首级,闪电般下了蛊,以生人断首的冤气和血气,致使功力深厚的司寇小豆也中了蛊。
司寇小豆咬牙切齿地道:“果然不愧为‘碧火血剑人头蛊’!”
司空退脸有得色:“你现在才知道、也太迟一些了。”
司寇小豆恨声道:“我一直奇怪你为何把帮会称为‘人头幡’,原来……”司空退狂妄地接道:“原来我对人头下蛊,果真有一手——”非是另有目的——他发现得已不可谓不快,但他的谈话已跟司寇小豆的话题接在一起,立刻,他感觉得仿佛胸里有两个巨人,不断的用脚去踢着他的心。
他的心越跳越快,像大鼓一样地擂着,又似被撕裂一般地痛苦。
司空退狂吼,喷血!
“扣心术!”
司寇小豆曾用“扣心术”几乎把沈太公与我是谁及小雪杀悼,幸亏方振眉及时阻止,而今司空退一个不慎,回答了两句话,也陷入在“扣心术”的魔力中。
司空退一面咯血,一面掐扎,狂吼一声,将手中“血剑”,如一头赤龙一般,直扔司寇小豆!
司寇小豆闪身避过,“扣心术”要集中精神才能施行,就在这一顿之下,司空退勉力要逃。
就在这刹那间,司寇小豆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极怪异的神色来。
这神色是左半边脸洋溢着喜气,右半边脸却十分悲伤,从正面看去,不喜亦不悲,呈啼笑皆非状。
司空退一见,整个人仿佛瘫痪了。
只听他哀叫道,“‘悲喜绝人寰’!究苋拿 ?
原来司寇小豆所施的正是“悲喜绝人寰”大法,司空退在重伤之余,情知自己再也无法接得下这神魔似的一击。
这时,我是谁眼见“取暖帮”及群豪,大获全胜,将“人头幡”及“茅山蝈”的残部打得七零八落,四散溃逃,剩下的也束手就擒,跪呼饶命,尤其是在最后关头、节节败退之余,司室退竟为己身安危而斩下一名部属的人头,更令人心大夫,一败涂地。我是谁转过头去,恰巧看见司寇小豆的样子。
我是谁素来是看到什么就说什么,这回他见沈太公无恙,心情更好,一见司寇小豆的佯态,便呼道:“谁怪我觉得好像见过你……原来你就是‘济生娘娘’的样子,你拜的菩萨就是拜自己!”
他曾在夜探“灵隐寺”的时候潜入寺中,见过“济生娘娘”的半喜半悲之神像,后来见司寇小豆,大觉面善,却又不知在哪里见过,苦思不通,如今过算是恍然大悟。
可是他却不知道,“幽灵三十”这一脉,也是以邪术蛊力建帮立派,这一派也是以自己丰为神明来膜拜的惯规,但此时乃是司寇小豆施法力的紧张关头,被我是谁这一声叫破,司寇小豆登时如大病一般软倒了下来,“悲喜绝人寰”的杀着也无从施展了。
司空追觑得如此良机,哪肯放过,一个箭步,一千抓住司寇小豆乌发,向后一扯,一手就按在她的天灵盖上!
我是谁叫出那一声后,见司寇小豆神色大变,知道闯祸,但他蛊毒在身,行动远不如先前敏捷,想救司寇小豆,已然迟了一步。
这个时候,方振眉正缓缓收回右手中指。
而小雪紧合着的眼,也慢慢打开,苍白的脸孔,也渐渐恢复了血色。
“点石成金”的“绕指柔”真力,终于使小雪神智回复正常了过来。
沈太公看见小雪清秀可爱的脸孔,逐渐有生气起来,心中好生高兴,低声叫:“小雪,小雪……”小雪轻轻睁开了灵秀的双眸,怔了一下,扑到沈太公怀里,哭叫道:“公公,公公……”方振眉终于舒了一口气。他以“点石成金”的指力,将最纯的内家真气传入小雪眉心穴内,终于将小雪体内的“止水”、“阳火”、“阴水”三道异劲镇住,全纳为她自己所有。
是以,小雪一下子有了四种不同的一流内力,虽然都只是一小部分,但已足以使她成为武林中少有的内家高手。
虽然她迄今仍不会武功。
小雪跟沈太公搂在一起,欣悦莫名。
只是那边厢的司空退已制住了司寇小豆,向逼近来的敌人厉声道:“你们再行前一步,我立即宰了她!”
龙会稽长身道:“大家让开。”
众人让出一条路来。
司室退喘息道:“好,姓龙的,我们三司,今个儿姓司空的已一败涂地,姓司的早在你手下一命归西,剩下这姓司寇的,有命没有,全看你一句话了!”
龙会稽道:“你要哪一句话?”
司空退狠狠地道:“你在云贵一带,说句话是一锭黄金,只要你开口放我滚蚤,他们就不敢拦我!”
龙会稽道:“我放你,你先放了司寇!”
司空退道:“龙帮主先把话说了,司空才放。”
龙会稽游目道:“司寇为地方上尽过不少力,今日她有这等危难,亦是为了武林正义,对敝帮之恩更厚重如山,龙某自信若司空放了司寇,帮里兄弟定必放司空一条生路;但今日这里的事,各位武林同道亦出过大力,并非龙某一人可以承担得起来的。不知其他武林前辈,意下如何?”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了一阵子,有七八个辈份较高的武林人物,一齐道:“我们都在龙帮主马首是瞻。”
更有二三人道:“龙帮主说放,我们绝不敢拦。”
龙会稽转向司空退道:“云贵武林朋友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司空退冷冷地一抬眼,道:“但这里也有不是云贵武林的朋友。”
龙会稽道:“你何不自己去问他们?”
司空退转向方振眉,道:“你的朋友,中了根深的蛊毒,司无求已死,现在只有我能解救他,你若说一句放我,你的朋友也不致会拦我。我先后给过两次解药给你两位朋友,你……你也该放我一马!”
方振眉一言不发,伸出了手。
我是谁大叫道:“别受他威胁,我宁愿——”司空退生怕方振眉反梅,一只手仍扣住司寇小豆,一只手把解药放到方振眉手心。
就在这刹那间,司空退的手指碰到了方振眉的中指。他如同被电所击,飞弹三丈,“叭”地倒在地上,一下子就被数十名愤怒的高手所包围。
司空退只觉周身百骸,好似被拆散了一般,连抵抗也无能为力,骇然道:“你……你……”方振眉让解药给我是谁服下,果然见效,便走近去,道:“放还是会放你的,因为帮主已经答应了,我这只不过是告诉你。
我们都是不惯于在别人威胁下答允条件。”
然后他谈谈地道:“你走吧!”
司室退狼狈又吃力地挣扎而起,我是谁到他的面前,跟他说了一句话:“你现下已受重伤,有龙帮主和方大哥的话在先,现在我不杀你,不过,我答应过阴火公主,害死她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司无求死了,你弟弟司空跳也死了,只剩下你。你逃吧,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追杀到,以祭公主在天之灵。”
司空退吃惊地道:“你跟公主……究竟有什么关系……?”
我是谁沉声道:“全无关系。不过,这世间有的是我这种人。我从头到尾,只见过公主两次,一次是她跳舞的时候,一次是她动武的时候……”我是谁仰首道,“对于我而言,有这两次,就足够了。”
司空退垂下了头。
忽听一声闷哼。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龙会稽巍巍颤颤胸膛上插着司无求传给小雪的那柄匕首。
方振眉上前搀扶:“你又何苦……”
叶编舟等扑上前,悲声叫:“帮主——”龙会稽惨笑道:“那位壮士说杀公主凶手时,说漏了一个我。我才是真正害死公主的人……我也惟有一死,以酬红颜知己。”
方振眉一看,便知道司无求匕首剧毒,龙会稽是无法救活的了,只听他又艰辛地道:“……我死后,‘取暖帮’及云贵武林大局,请由司寇来主持,她德高望重,向不争权夺利,是最适当的人选,我……”他发出一声微微的喟息:“初晴,我对不起你……”声音一直微弱下去,直到完全没有了声息。
“取暖帮”帮众大为哀恸。
云贵武林中人,想起“一条龙”龙会稽的种种功德,加上近年来一般人对他的诋毁误会,更是悼念、愧疚。
司空退却趁乱溜之大吉了。
小雪在被司无求所制时,迷迷噩噩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今恢复神智,见到死了一地的人,惊得呆住了,方振眉瞧在眼里,对沈太公低声说了一句话:“血腥江湖,残酷武林,还是不要让孩子玷污了心灵——”(全书完·秋草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