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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相李布衣_刀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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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瑞安《刀巴记》
第一部取暖
第一章密云不雨
天空布满了密云,一卷又一卷,一层又一层,堆叠到大边。时过春分不久,天气还是很寒的,此刻又近晚了,昏冥问有一种阴郁的气象,但始终欲雨未雨,欲雪未雪。
该到哪里去投宿呢?卜者背着包袱,撑着白布的旗杆,在这看来正蕴着一场大雨雪的荒地里,稍有些踌躇。
这时候,他便看到暮色灰蒙蒙处,有一点暖黄的火光。尽管火光很远,也很微弱,他心头也似被火光分沾得那点温暖了:晤,是旅人吧……他往火光处觅去,看见一座残旧的破庙,火光的暖意更浓了。忽然间,他站住,感觉到一股不可言语也元从躲藏的杀气。他看了看天色,空气中有一些雨丝已透进他脖子里来。他伸出手掌,看了看掌心,露出深思的神情。
“要来的,总是躲不掉的。他想,假使这荒地里旅人的每人,引他进入了命定的破庙,那么,这阴迢密布的雷雨,就狠狠地下它一场吧。
他大步走进了破庙。
破庙里有几个人,或坐或卧。他才走到庙前石阶,占卜的旗杆上缠的铜铃,轻轻的摇了几下,一个样貌和气器字轩昂的中年人起身招呼道:“响,老乡,打哪儿来的,一起进来暖和暖和吧……”遂而看见来人的衣着打扮与那白布旗杆,怔了一怔,遂笑道:“原来是算命的先生……写什么……是布衣神相……,啊哈哈,占卜的先生请进来凑合吧。
卜者走到庙门侧边,拍拍衣服上尘沙,笑道:“如蒙不嫌,便打扰了。”
那中年人身边有一位妇人,低俯蛾眉,没有说话,她身边一个孩童,却以骨溜溜的眼睛打量他,旁边还有个老汉。
那中年人说:“什么话嘛?这庙又不是咱家的……这年头盗贼四起,饥民匪结,多几个人一起,结伴是最好不过的事。
卜者笑笑,把旗杆靠墙角放置了,这时,那妇人稍用眼尾瞥了一下,又垂下了头,就这样一瞥间,卜者心里也暗叹:这妇人好美;却还是没有把她容貌看清楚。
中年人笑道:“这是荆内。那妇人没有抬头,只是把衣袖福了福,算是行礼。
中年人用手拍了拍妇人身边的孩子,“这是小儿.叫石头儿。很皮。”然后指了一指那老汉,说:“泰伯,我当他是长辈。
那老人慌忙道:“我只是奴才,主人一直待我好。
卜者笑笑,将包袱担放下,整理东西,中年人谈话的兴致倒是颇好,问道:“你一人出来郧阳么?……“举目见卜者布旗杆上写“神相李布衣”,也没看下联,就笑说:“最近江湖上出现了一个神相卜者,听说灵应异常,直如神仙转世,丈才武功都很不凡,就叫做李布衣,哈哈……一下子,各地都出了数不清的‘布衣神相’。人人都叫李布衣,也不知哪个是真,到底有没有真的……”中年男子越说越开心,抚腹长笑,那少妇用手碰了他一下,白了他一眼。表示不悦,也提醒她丈夫顾虑到人家。
那中年男子也觉得自己未免无札,稍微收敛了一下,笑问:“先生尊姓?
卜者笑笑:“姓李。”他正找到一块较无尘垢处傍火盘膝坐下。卸下行囊。
那中年男人眉开眼笑:“果真姓李?又想笑下去,并想逗妻子一齐笑,可是妻子不笑,还白了他一眼,他也笑不下去了,说:“我姓项,叫项笑影,就是喜欢嘻嘻哈哈,一辈子无所谓,也不知死里逃生了几次,也挺快活的,只要小意对我好,三口子在一起。其乐也融融……”说到这里,他生怕卜者不知,补充说:“小意就是荆内。
少妇薄嗅含羞地横了她丈夫一眼,似怪他多事,把什么东西都向外人说出来,又似有些不安。卜者笑道:“项兄妻贤子孝,自当欢喜。
项笑影笑着摸摸肚子:“是啊,”映着水光端详卜者,微讶道:“兄台年纪也不大啊,怎么当起跑江湖看相的来了?是真的姓李吗?”
卜者微微笑道:“不仅姓李,恰巧也叫布衣。
项笑影笑道:“我知道,我知道。这是李兄弟的金字招牌。我不该问的,真是该骂,你知道,我这天生下来命福两大,凭一口气挣回来的,不大相信命运这回事。……不过李兄前来躲这场雨,倒让我这饶舌的人舒快多了。
那小孩子瞪起回溜的眼睛,跑到他面前,问:“你是谁?怎么上街带铃挡?”众人都笑了。
卜者李布衣笑着用手拧一拧孩子的脸,道:“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红扑扑着脸。天真可爱:“刚才都说了。叫石头儿呀。,李布衣笑着拍拍他腮儿,眼光骤然触及小孩的额上,凹陷了一大块,还发出青黑的颜色,脸色一沉,问:“这儿,是不是摔伤的?”
石头儿把嘴儿一撇,摔开他的手说:“我可没顽皮,也没到处跑,你说石头摔伤,娘就不给石头儿玩去了。”一面说一面偷看母亲,看来他倒不怕父亲。
李布衣微微“哦”一声,正待有话要说,忽听背侧庙字梁柱的地方,一人漫吟道:“冷烛无烟绿蜡干,芳心犹卷怯春寒,一缄书札藏何事,会被东风暗拆看。
李布衣随声望去,只见一个剑眉星目、荷叶唇片的公子模样的人,倚在柱边,一副忧伤感怀的样子,眉字间又很倔傲。李布衣知他吟的是钱瑞文的《未展芭蕉》,如“东风”指的是自己,不悦之意已甚为明显,只见那公子身侧,有个童稚女,梳了四条小辫子,一直望着自己,眼睛活像水里的游鱼般,很是可爱。只听背后那少妇骂小孩子道:“小石头,怎么没规没矩的,可没有理睬你。
小孩无端受了骂,有些委屈,嘴一撇便想撒声哭,项笑影笑着拍抚着他道:“算了,算了,小孩子家乱说话,就别气牛李布衣笑问:“那位相公敢情是跟你们一道的?…项笑影很高兴地道:”是啊,这两天才一道的。我们在山路上偶遇,您看,他一个人带一个小女孩,咱们夫妇也有一家人家、一个小孩,不恰好结伴而行么?天造地设哪里找啊?”
李布衣微笑向那公子:“公子怎么不过来一起焙烘?不是嫌我这个乡野粗人坏了公子清兴吧?
那公子淡淡地道:“浊世洪流何处去?世上粗俗人,何处没有?我都习以为常,你这算命哪里扰得了我?我会武功,要冷就冷,要热就热,不用烤火。说着神志十分傲慢。
项笑影将串着的烤鸡转一转,笑道:“这位公子叫湛若飞,武功也真好,年少艺高的,我小时也会两下子,就还不如他,所以那就乖乖的靠火边坐。
李布衣也微笑道:“那小姑娘呢?是湛公子妹妹吧?湛公子内力高,不必烤暖,小姑娘总要吧?”
项笑影笑道:“是吁,我也这般说。”回首向那小女孩招手道:“来啊,小姑娘,一起来烤火埃”石头儿跟那小女孩较熟络,便想过去拖她的手过来,那小女孩固执地摇头,有些畏怯的望向湛若飞。
湛若飞神色冷淡,也不说话。
那少妇即是项夫人看不过眼,哺哺地道:“自己冻死不要紧。教小孩子也连累了,算什么才子英雄?”
湛若飞一听,脸上露出伤心的神色,向小女孩道:“阿珠,去吧。”那叫阿珠的小姑娘就欢天喜地凑过来了。李布衣微感诧异。发觉湛若飞从来就没望过项夫人一眼。
项笑影笑着说:“不过,这阿珠小姑娘不是湛公子的妹妹。
李布衣有询问之色:“哦?……”
项笑影果然自动说下去:“我们听湛公子说,这小姑娘是一月前在一处被屠的村落中救得的,据说那村子里的人,因为朝廷来了个不知名的大官,对府里的娘儿厌了,役啥意思,竟到民间来恣意胡为,奸淫烧杀,边防军官江彬在那大官儿所过之处,将该地的人们杀尽,取其金银,一方面中饱私囊,一方面避免风声外泄,对朝廷有不良影响……”说到达里。项笑影可有些激动起来了。摇着肚皮道:“我说,这些狗官,也未免大过分了……”项夫人将柔荑搭在她丈夫肩上,悠悠地道:“今日咱们逢的是什么乱世?你说这些话,从不体会我,也为小石头儿想想……”项笑影对他夫人的话似无不依从,眼光仍有愤色,但向夫人歉意一笑。改个话题:“…··湛公子好心,路过将这弱小无依的孩子救出来。”
李布衣微微笑道:“而……你们又恰巧碰见……”忽觉背后一阵寒意,直如芒刺,回头却见那叫阿珠的小女孩子转开了眸子。
项笑影哈哈笑道:“湛公子文武全才……李兄。如果不嫌我等负累,不妨一道结伴而行,在这险恶处里倒一路平安哩……”说着又摸摸肚子。
李布衣微怔而问:“请恕冒昧问一句:项兄的肚于是否不适?”
项笑影怔了一怔,大笑道:“哦……不是的!李兄误会了……”讲到肚子,他又要长篇大论起来:“想当年,不怕李兄见笑,我也舞过刀,弄过枪,自觉肌肉贪张,腹肌绷紧,这几年来;有了小意……一开心,就发辟了,真是……”说着又去摸肚子。
李布衣含笑道:“哦,是这样的……”
那项夫人含薄嗅向丈夫道:“你这是说我害你发胖了是不是?”项笑影忙说不是,项夫人向李布衣微含羞道:“他现在呀,最伯发胖,才叫先生见笑了,以前他呀,还爱漂亮,拿着面铜镜照呀照,天天修他那把胡于,后来我不许,他才狠起心把胡子剪了……先生你拨个空暇,还是跟他这种人看看相吧,免得他这般顾影自怜,现在最担心便是肚子发胖哩……”项笑影笑得眼泪都挤出来了:“你还说我把什么事都乱说出去。现在是谁把这些说的?
李兄李兄,她呀,觉得我照镜子时比看她多,才不许我看的,我也依她了,可是这肚子……哎呀中年男子哪个不怕发胖哪……她还要说我,李兄,你说,这……”李布衣看这两夫妇,觉得火光很温暖,便说:“两位情深,令人欲羡。”忽听一声冷笑,是从那书生处传来的。
庙外已近暮落,密云未雨。
第二章偏来这一阵风
李布衣这才看清楚了那女子项夫人。这项夫人身上无一处是特别美的,但配合起来,有一种高洁的气质,而又隐透一种沁人的喧媚,在火光映照下,李布衣也终于忍不住问:“项兄和尊夫人……只怕都是家世非凡的人,怎么在这偏山荒野里行脚,不怕歹人么?”
项笑影笑道:“怕是怕,但不得不走……?”项夫人截道:“他好游山玩水,我劝不祝李布衣笑笑,这时候官逼民反,宦官当路,民不聊生,像前朝的一个皇帝身边家奴,给他诬在迫害致死的人就逾万人。而因他相护窜起的人也有近千,这近千口人不择手段去害人,这些官官相护自成一个系的宦官尽情搜刮伐异,其危乱可想而知。项笑影这时候出来“游山玩水”,李布衣也不说破其意,改口问道:“那两位在神桌上躺着的老哥,怎么不一块儿来取暖?”
原来大殿深暗处有两个村夫,一个坐,一个卧.也没作声,不注意是看不出来的,问了这一声,静默了好一阵子。只听一个人冷冷地回了一句:“我们在神桌上,有没碍着你算命的?”
李布衣微微笑道:“兄台言重了。
那人就说:“那你就别管我们。”
项笑影笑道:“我来时,他们两位也都在了,想必也是躲这场风雨,来打尖的吧?……我请过他们下来一道烤烤火,他们就是没答应……”扬了扬眉,这回算是抑制得住,没往下说。
忽听那公子湛若飞叹了一声,吟道:“寂寂花时闭院门.美人相并立琼轩,合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其声哀切,吟罢,又叹了一声。
刚才那首词,“冷烛”和“绿蜡“,是说芭蕉叶还卷着怕寒,不敢舒展。只待东风一吹,一方面是暗示男女之情,但也可以说是对李布衣表示不欢迎之意,但这一首诗,明显地表示了要倾诉衷心,只怕架上的鹦哥学舌,诗意本是宫女心事,给湛若飞吟来,却似对梦中情人暗示心思。
项夫人脸色一沉,眉梢、眼尾、嘴角那好看的情态都没有了,取而代之是一股英风。
项笑影却很开心,抚掌道:“湛公子真是好才学。有湛公子在这儿,今晚荒山破庙,风凄雨迟,也都不怕了。”湛若飞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只听那在幽黯里两人中的一人道:“不怕?听说内厂在这儿新设的一位检校萧铁唐,最恨的就是舞文弄墨的人,路上见了,路上杀,市中见了,抓回去,慢慢整洁,再杀。”他的声音阴阴森森,自内殿传来,十分诡异。
“哇”地一声,阿珠小姑娘禁不住哭了出来,阿珠这一哭,吓着小石头,也扑到他妈怀里去,那老仆人泰伯,双手藏在袖里,双脚还是抖个不停。
项夫人冷笑说:“吓唬小孩,算什么好汉?”一面用手抚自己孩子的后发,一面将阿珠也搂了过来。虽是这样说着,但脸色不禁微微发白。
原来当时贪官污吏,纠结成党,迫害忠良,大凡有志澄清天下,有所作为的大小清官,尽被诛杀,皇帝除了贪花好色外,奇怪的还喜好对他而言最没有用的钱财,宦官自然乐得大事搜刮,这叫“借题发挥”,大半落入自己口袋里,于是在每个地方强征暴敛,还从锦衣卫。东、西厂及镇抚司外,新加了一个“内厂”的机构,去监视每一处行省,稍有为民执言的好官,就密告上去,堂而皇之加制重罪处死。如果找不出罪名来,就暗加杀害算了。这些“检校”,卖则是“探子”,所过之处,都是鲜血铺的道路。
其中也有几个特别厉害,能文能武的,喜私下行动,无须呈报,稍见着不顺眼的,就带几员兵马动手抓回去施用“外刑”,这外刑又何止斩。绞、砍、割、刮、剁,死的人被凌迟割三千三百七十五刀,每一刀一停,让受刑者从第一刀割起;至最后一刀致命要三天时间,其问撒盐涂蜜,无不受苦到极限,才能死去。“还有一种刑法,将人脱光身子置于铁床上浇沸腾滚水于全身,直到皮肉烫熟,再以铁刷钉子刷其全身肉尽落而后己,还说这种刑法为了犯人能重投胎做个“一新”的人。还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规定的。而受这种刑者,绝大部分,都是善良严正,不肯在浊世中与小人朋比为好的人。
“萧铁唐”据说曾是皇帝老子的近身锦衣卫之一,因书读得不多,有次说话用错典故,开罪了大监张永,几乎丧命,但有另一太监罗祥保他,便到这儿来“避避风头”。在这一带的百姓来说。可就苦透了。“萧铁唐”手下“一猫两鼠”,专替他抓人杀人,小孩子听见他的名字,都要躲起来哭,大人听了,都要直抖索。
这时外面的风渐渐紧了,一卷一卷的涌进来,喀喇一声,不知是神像还是木梁断落了,发出一些声响,那暗里的两人,也吓了一跳,左边那个三白眼的汉子低骂了一声:“别现孬,给人瞧出来就唬不着人。”另一个压低声音回骂道:“你也不是一样给吓一跳.谁知道偏来这一阵风!忽听外面一声驴叫.两人都住口没骂下去。原来又到了一对穷苦的老夫妇,说是采药误了时间,项笑影十分“好客”,照样要他们过来烤火聊天,那老汉说:“我们倒是常因采药留宿这庙字,都有准备,不必客气。
聊了一阵子,都熟络起来,项夫人抬眸笑道:“反正夜长,如果先生不嫌烦扰,就请替他看看相吧。”“他”指的是项笑影。
项笑影愣了愣,随即笑道:“也好,这个……有扰清神的小意思,一定不会少给先生的。看得出来他对相命没什么兴趣。不过不愿逆他夫人之意。敷衍一下而已。李布衣笑道:“其实也不必看相,我也不缺盘缠。”他缓缀他说:“项兄临难避祸,但以兄台身手,郧县一带,只怕也难逢对手,想必是对头极不易惹。容小弟冗言一句:‘王臣奏奏,匪躬之故’,辅佐君主,身当国难,不计自身凶吉,当然是好;或不与好党朋比,宁遁世以避灾,不属于自己发挥的时势里,退避一下,也是好的。不过……”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项笑影笑容也有些勉强:“不错,先生好眼光。不知先生能否告诉我等如何避凶趋吉?”
李布衣道:“阁下骨清貌敦,眼神有力,积善必多,不是短夭之相。令夫人虽……不过也带贵气,不致身逢大难,不过,两位的小公子额上……”项夫人关心孩子的情形,将石头儿推前问:“他……他怎么了?求先生明示。
李布衣双眉一沉,又扬了开来,道:“给手掌我看看。”
石头儿对陌生人有畏惧,不知道这人要怎生对待自己,甩头嘟嘴依偎在母亲的怀里:“我不要。”
项夫人劝着她的儿子道:“乖,乖,石头儿乖,给叔叔看看手掌,天天平平安安。”
石头儿笑着撒娇:“我不要平安,我不要平安……”项夫人秀眉一整。“这孩子怎么说这种话……”忽外面“卤地一声雷响。劈哩啪啪,风力吹得枝叶折坠的声音。
石头儿怕他母亲要他给那人看手掌,因而想起幼时教书先生打他的手板,便躲到他父亲怀里,项笑影见夫人秀眉一剔,倒真有几分愤怒,便陪笑说:“算了,算了,小孩子嘛……”那叫阿珠的小姑娘年纪显然比石头儿长,便说:“石头儿,不要给他看。
李布衣向她笑道:“那你伸手掌儿给我看看。”
阿珠别过脸去:“我也不要给你看。”石头儿走过去,跟她手牵在一起。一副敌代同仇的样子,大声说:“是啊,我们都不要给你看,你不要打她,要打就打我。”
李布衣摇摇手,笑道:“小小年纪。也懂护人。难得。
项夫人寒着脸说:“就是太不听话,可以看出来她嘴角是有用爱的笑意的。项笑影说:“小孩子嘛。那书生湛若飞叹了一声,又想吟诗。项夫人说:“来,这儿有前镇买的卤肉分了吃吧。一向较平和亲切的项笑影也大声笑道:“大家过来吃吧。掏出镶宝石的小刀割切,分子大家,笑声中,那湛若飞也吟不下去了。
这时忽听“呼”地一声,一人大力在桌于上一拍。大声道:“死到临头,还吃什么?怕做饿死鬼么!那两个本在幽黯处的人。一步一步的走了出来,映着火光一照。只见两人。一个狭长三角脸,一个四白眼,长满络胡子,高大粗壮,长脸的拉长了脸。四白眼的翻着白眼,在如此暮昏黯瞑中看来甚是可畏。
那三角脸的汉子刷地抽出了大刀,在桌子上一放,右脚一抬,踩在桌上,膝微屈,时抵其上,手托下巴,自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江湖中有道,要命要钱,只捡一件,这里有把刀。有种拿去宰了我俩,没这胆量就自下买路钱来。
那两个孩子,吓得忘了哭。那对老夫妇更吓得面元人色。躲在项笑影背后颤抖不已。那三角脸自鼻孔里“嗤”地一笑,阴阴森森地道:“刚才你们也提过萧铁唐手下‘一猫两鼠’的手段……别说我没提醒道出字号,咱家两人,就是‘飞鼠’黄九‘瘟鼠’秦七。凭我两人走遍大江南北,要杀你们,再抢钱财,易如反掌而已,拆庙打泥胎,顺手杀一刀,不过……要是你们知机听话,那就放你们一条生路,只要钱,不要命!说着又敞咧着他那排黄牙,像要择人而吞噬的样子。
那四白眼的汉子紧接一句:“你们安分点。不要靴子帽子留着钱,我们可是尖利的眼,礁着了,哼哼,一律杀无效——”说着大喝一声:“统统把衣服脱光!
那老家人泰伯忍不住颤声说了一句:“不可以,我们夫人一一一”四白眼的汉子听有人胆敢驳他的话,大怒起来,反手一巴掌括了过去,泰伯挨了一掌。
仰天摔倒。
项夫人柳眉一竖,叱道:“你——”忽见那三角脸汉子,反手“啪”地一巴掌。打在四白眼汉子的脸上。
那四白眼的汉子吃了一巴掌。也不敢声张,只是捂着脸闷声说:“我……我只想下马威,没想到出手,那么……那么重……”三角脸的汉子斥道:“下马威也不是拿老人出手呀。”
四白眼的汉子垂首道:“是。也反手括了自己一巴掌。
三角脸的汉子俯首过去,在四白眼的汉子耳边低声说:“我看亮出瘟鼠飞鼠的招牌。他们早给吓住了。你过去取银子来吧.那肚子凸凸的家伙,定有大把银两。
四白眼的说:“叫他们把衣服通通除下,不就行了么?”三角脸又用握刀的手重重地在他头上击了一下,低声骂道;“有娘儿们在这儿。你没脑袋的吗!
三角脸这么一说。四白眼就自己括了自己一巴掌,喃喃骂道:“是呀,咱们劫财不劫色,抢钱不害命的。
三角脸的低声道:“这才是。
众人映着火光见二人呢咬着。项笑影便徐徐站了起来,三角脸的叱喝道:“坐下,坐下,否则一刀杀了你,留下孤儿寡妇,你不忍心吧?”他生怕这人不听话,真个动起手来,伤了可不好,忙提醒他是有妻有儿的人。
项笑影笑道:“若是坐着,又如何掏钱给两位呢?两人都是一愣,细想大有道理,正想答话,却听那相命的微笑问:“听说这里一带,出了一双义盗,劫富济贫,锄强扶弱,一位叫冯京,一位叫马凉,不知哪位是冯兄?哪位是马兄?”
四白眼的汉子一听很高兴的说:“我叫马凉,他——”三角脸的给他头上一凿,骂道:“胡说!我们要说自己是秦七黄九啊!
李布衣笑道:“两位义士,怎是那两只害人鼠辈能比?“四白眼的脱口道:“是蔼—”三角脸气不过,又括他一击,口首向李布衣问:“看不出你这算命的八成真有两下子,怎么知道我们叫冯京马凉?——”这次轮到那四白眼的汉子给他一记,大声道:“我们叫黄九秦七,谁说我们叫冯京马凉!三角脸的汉子挨了一记.向四白眼吼道:“好名声,不怕认埃四白眼的汉子没好气道:“又是你叫我不要认的。”
第三章冯京马凉的冒充
原来这两人,真的一个叫冯京,一个叫马凉,因为当时暴政,贪官为用巨款贿赂权臣以取高位,不惜用最残暴的手段压榨良民。可谓民不聊生,若稍有违逆,下场渗不堪言。这两人原是边防兵戍,镇守蓟门.但见官兵同胞都趁火打劫,抢夺淫虐,每“平”一处“乱”.良民血流成河,被洗劫一空,两人便宁愿做强盗,至少可少害几个人。他们没读过什么书,改名换姓,便将“错把冯京作马凉”来充作二人的名字。
两人几年打劫下来,仗着几下身手,本有不少钱财,但都拿下济了贫民,所以还是初一吃十五的饭;两人打劫的多,怕官府又借口清剿,便赖说是这一带令人间名丧胆的“校役”萧铁唐的手下二鼠干的。果然官府便不敢理了。冯京马凉当然也嫖妓逛窑,大吃大饮,但不无故伤害人,更不敢淫辱良家妇女,两人见项夫人生得端丽,便一直迟疑着,不敢下手,便装腔作势,躲在暗里,制造声威,从来故作莫恻高深状而下烤火充饥,腹饥难耐,又见项笑影亮出嵌钻石的小刀,终于动了贼心,便要洗劫一番。
却还是被李布衣叫破。
项笑影笑道:”两位即是义侠,那就好办,我这儿有些银两,烦两人拿去助人吧.”说着打开其中一个包袱,亮花花都是银子。不知多少,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冯京、马凉虽常打劫,但几时见过那么多银两。他俩胆子不大。人多的不敢挑。劫得的多是小角色,哪有今日耀开了眼的银子?那叫马凉的见银子便走过去拿,冯京却一粑拖住,项笑影温和地道:“来拿呀,劫富济贫,不要紧的。”
那湛若飞却打从鼻子里哼一声,低声骂:“拿几个臭钱来压人。项夫人横了他一眼,脸有怒色,只见她生气的时候,稍收春腮,更是俏丽。李布衣看着,摹骂自己:“李布衣啊李布衣,你命带桃花。这习性要是不改,艳红之劫难逃了!
这时马凉问冯京:“他要给,于吗咱们不拿?冯京挺胸大声道:“他既肯拿钱出来济穷人,一定是好人,好人的钱财咱们不劫,才不坏了咱们冯京马凉的名声。”
马凉想想也点头道:“是啊,不能坏了冯京马凉的名声。
马凉这回可摇首了:“是马凉冯京,我比你大一岁。
冯京怒道:“明明是冯京马凉,天下哪有倒转来说的话?何况我功夫比你好,人也比你侠义。”
马凉冷笑道:“是么?上次你给官兵追,不是我救你,不早也死翘翘了。
冯京还想再说,项笑影笑道:“好了好了,两位都一样高明,一般仁义、这些银子由我交出来,敦请两位救苦民,不算是两位劫的,因我此地下熟,故交由两位哥哥分发,麻烦两位高抬贵手,拿去分了。
冯京摸摸下巴,道:“有道理,我们是帮人忙盛情难却,何乐而不为?”
马凉也说:“我早就说要拿了。走过去向项笑影道:“那我们高抬贵手了,你可不要肉痛哦!
项笑影第一次吹了一口气,说:“两位肯帮我忙,自是求之不得,这样……也好减轻我对这儿的人一份负疚。”
忽听一人冷笑着问:“你们冒充二鼠,可知黄九秦七二人将人怎样整治么?””马凉不加思索便答道:“他们用的是锦衣卫那些要命的玩意儿。叫‘制肠刑’,将人吊起,铁钧从屁眼钩进去,希哩哗啦,小肠大肠统统出来,妇人更惨……”他本滔滔不绝他说下去,但想起有妇人孩童,这才住了口。
只听那人紧接着问:“这刑用什么刑具干的?
这次是冯京抢着回答:“当然是钩子碍…”,这才想起,惊而反问:“你问这些,是什么意思?”那人冷笑着给他看一样东西,问:“这是什么?”冯京答:“钧子!冲口答了之后,脸都吓青了。
只见那对采药的夫妇缓缓站了出来,映着火光一站,火光从下颔的阴影凹凸隆陷的映在脸上,令人猜不透他们年龄神态,那老汉说:“我叫黄九公,她叫秦七婆。
那老妇说:“你们真幸运,没有几个人在死的时候,能看见自己肚子里的大肠小肠。”
乒乓一声,两人都亮出了银钩,在火光中烟烙生寒,像血焰在钧身上游走,很诡异。
马凉听得倒抽一口凉气,迅速伸手拿回桌上放的大刀,不料银光一闪,大刀已被黄九钧去,交到空着的手上。马凉气得跺脚,冯京骂道:“是不是!我都说,江湖有道是刀不离手,你怎么如此大意!
马凉百忙间不忘回骂道:“我怎知道那对活上八真窝在这儿?他虎地跳到桌上,扎马提拳,大声向众人道:“你们快走,我们挡这对妖怪一阵。黄九。秦七齐发出一声冷笑。
其实冯京马凉何尝不知自己绝非这对煞星的对手,听得这冷笑,背上都冒了汗。
忽闻项笑影悠悠地道:“两位高义,我等心领。只是秦七黄九,并非为两位而来,如果区区没料错,是冲着在下来的。”语音清正悠长,每字清晰入耳。
马凉听了,大感丢脸,便道:“谁说的——”这时黄九阴阴笑道:“项公子,难怪内厂派出去追杀你的几个杀手,一个都没回来了。
项笑影比较严肃了说:“我也设想到,会劳动到两位大驾的。”
黄九鼻子哼一声,算是冷笑:“其实,项公子这等大案又岂止我们夫妇出于而已?
这时项夫人也缓缓站起,秦七瞧在眼里,见项夫人站来的姿势,堪称无暇可击,秦七紧握钩柄,却一直攻不出去。项夫人冷冷地道:“双鼠既出,九命猫也不远了吧?”
秦七发出一声夜枭般的怪笑:“萧铁唐大人和九命猫唐骨唐副检校,随时随地都会出现,替你们送终。”
项笑影微微一笑:“刚才递干粮二位吃的时候,也差些儿教二位送了终。
黄九道:“可惜阁下全无破绽,教我十三道杀手无处出手。
项笑影笑着说:“是十四道。
黄九寒着脸道:“一点也不错。”遂而厉声道:“项笑影,茹小意,跟我返京,念你们一身武艺,当从轻发落,只要实活实说,清楚了便放你们回去。
项笑影脸上抹过一丝悲辛的笑容,说:“人诏狱能安然出来。就不叫诏狱了。
黄九变色喝道:“姓项的,你想灭九族是不是?别以为你老子是项忠,便可以口出狂言,辱及朝廷!
项笑影冷笑道:“好人的罪名!你少给我扣官腔,我爹爹助宦官为虐,确是作了不少恶事,战乱时更滥杀无辜,但也教你们害得他躯体不全,我们逃亡天涯,你们如此苦苦追缠不休,是何道理!
黄九哈哈笑道:“昔年项家出逆子,反对乃父所为,离家出走。哪个不知?我们忌于项忠声威,才没敢真的动你,而今你老子早已在诏狱变成张人皮,正要你做儿子的回去瞻仰!
项笑影的脸上露出了悲愤之色,项夫人上前一步,碰了碰他手臂,向他摇了摇头,意思是叫他不要激动。项笑影长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道:“这事是我和内厂朋友的事,与他们无关,两位高抬贵手,生死一人事了。
黄九阴阴一笑道:“哪有斩草不除根的可笑道理?”秦七接道:“在这里,人人都得给锁起来,带回去,否则瞧瞧自己肝脏是啥颜色。
项夫人茹小意侧身向李布衣及老汉泰伯道:“孩子要麻烦二位看顾了。”这一句话,显然对这一战并无十分把握才说的,李布衣点点头:“夫人放心。“泰伯激动起来。“夫人……老身一定把石棺儿照顾好……”项夫人微微颔首,石头却蹦跳了出来,扑红着脸鼓起了涨卜卜的腮,瞪着黄九秦七大声骂道:“你想对爹爹。娘亲怎么样?我石头打死你们。打死你们!说着扬起手来,真像他家里教书先生要打人板子的模样。
项夫人一伸手,把石头儿拖回去,黄九忽将手中的刀交给秦七,冷哼一声说:“好,我就先拿小的开钧!冲天而起,一钩照准石头劈下!
项笑影身形一长,已拦在石头儿身前,别看他身形嫌胖矮,动起身形十分悠闲好看,只见他锌地掣出一剑,与银钩交击一下,星花四溅,地上火焰为之失色。
只听黄九沉嗓喝了一声好,身形不沉反升,已到了项笑影头上,银光馏烟。
钧芒陡落,项笑影又一闪身,避了开去:如此钩芒在半空疾闪了十二、三下,项笑影一一避了开去,黄九在半空,力已衰尽,不得不落下来了。
这黄九外号“飞鼠”,确有过人之能,在半空出袭十数招一直采取居高临下之势,若飞项笑影身形修忽,轻功极佳,早已丧生。但“飞鼠”黄九一落地面,脚尖未沾地,项笑影便发动攻击了。
项笑影长身发了三剑,又急又快,黄九也非同等用之辈,回钩接了,发出叮叮叮三声。
项笑影竭力杀击,黄九又挥钩来攻,项笑影剑势一沉,哨地格在钧上,将钧震了开去,又接连攻了三剑。
寅九急忙回钩去接,又发了三下急响,停得一住,黄九立时反攻,又教项笑影接了过去,紧接着又向他刺出了三剑,黄九再硬接了三剑,发出三下轻响。只见项笑影的人影疾闪,身形灵动如鹏鸟一般,在旁人听来,三下清音一下重响,周而复始,十分好听,宣似两人在合奏一百乐曲一般。
只是在黄九心里,却暗暗叫苦,原来他的出手,已为项笑影的身法所感,不得已配合了三剑一钩的套套,如此一来,旁人看来他似还有还手之能,其实招式如扣在弦上,不得不发而已,久之必为对手所趁,只要一剑接不好,便有生命之虞。
只听“叮叮叮哟”、“叮叮叮呜”、“叮叮叮一一一陷”、·“叮叮叮……陷”的声音不住传来,悦耳曼妙,但那一声黄九回钩反击之“哟”响,却是愈来愈沉重。
秦七见丈夫危殆,银钩一闪,疾撩项笑影背门。
项夫人将孩子牵拖在一起,交到泰伯、李布衣处,早已准备。一见秦七出手暗算,她“挣”地抬剑格祝项笑影对背后来这一剑,似早已料到爱妻定必要援,故不加理会,并没有因之分心,一把剑仍是和着节拍,把黄九笼罩天网一样密。
可是秦七十分狡猾,她一钩递出,便知项夫人定必来援,另一手的刀却仍出去,直飞项笑影背门!”
这下项夫人挡得住秦七的银钩,却挡不住秦七脱手飞出的单刀,当下叫道:“当心!”
她自然是叫项笑影“当心”.那书生湛若飞听到了又叹了一声。别人在舍命拼生死的时候,这人却自顾怨艾叹气,就连李布衣也觉得难以忍受。
第四章铁骑神骏蜡烛焰
项笑影身手灵便,反应敏捷,听得妻一声呼唤,便立即回身一挡,将刀格飞,那马凉骂冯京:“你把大刀放在桌子上,给人夺了。可害苦人了。
冯京十分懊丧:“你有刀,怎不过去打?”
马凉一挺胸,道:“大丈夫有难不当,难道缩在这儿做窝囊。打就打厂挺刀而出。
冯京呆了一呆,也道:“你有刀能打,我无刀也能打,哪有两兄弟一个打要一个看的?”也擂拳而出。
这时两对人马战得剑影纵横,钩飞连天,两人不知从何插手好。李布衣劝道:“两位义勇过人,但如护着这两个小孩,使他们父母专心御敌,来得更好。
项笑影格了那一刀,情形遂转,黄九全力反攻,东一钩,西一钧,都是狠劈横押的,项笑影连使三剑,到了第二剑,便给截了下来,与对方兵器硬接,黄九腕力沉猛,震得项笑影手臂发麻。
又战得一会,项笑影的节奏全给打乱,剑法便不如先前灵动。而身法也不如前畅舒了。
黄九抓住时势,全力反击,一面以钩之便来拗折对方长剑,一面在激战中发出沉声断喝,来扰乱项笑影剑中节奏的精髓。
项笑影沉着应战,黄九的断喝声不时传来,确分了他的心,但最主要的,他是忧心爱妻茹小意的战况尤甚于己,所以功力大打折扣,不过他的剑法越使到后来。越是精彩,越能发挥出其精华所在,正如音乐大合奏中的一线笛音,奏到酣处,可以忘神,自成夭地,不暇外给了。
黄九钧法虽然凌厉,却取之下下。
项夫人茹小意的剑法,却是跟岷山派剑法显然不同,只见她风姿曼妙,直似天女一般,十剑中有七剑是在半空出袭的,而其他三剑姿势如鹤临风。如鸳凌空。如鹏回峰,每一剑却似舞在山巅,暮然向凡间挑出一剑一般。秦七跟她打了三十多个日合,变成披头散发的夜叉。
原来秦七衣发都挨了剑挑,只是她应敌经验极富,机变百出。每遇险招,都能及时逸去,但身上衣服、发饰,不免被切开割破。
湛若飞拍手叫了一声:“好!欣喜爱慕之怀,倾现脸上,只听他忍不住道:“好一套‘天女剑法’;师妹进步了!”
他这样一声呼唤,只见项笑影的背影一颤,如同被什么东西在前胸击了一下,但黄九并没有击重他,可是在他一颤之际,黄九趁机出招,“嗤”地一声,在项笑影手臂划了一道血口。
项夫人茹小意眼观六路,见丈夫受伤,出手稍慢,秦七钩陡地一搭,扣住了他的长剑。
要知道钩这种兵器,也可以说是兵器中的克垦,肉体给它钧着,自然皮开肉绽,但苦教兵器被它钧着,也可能被劈手夺去或折为二段,这茹小意自然知道,一心抽剑挣腰,开脱钧扣,但犹听“乒“地一声,给秦七银钩锁崩了一个多大的缺口!
小意不觉“唆”了一声,向后退了几步,项笑影听他爱妻叫声,心里一急,左腿又着了一钩,但两人的背,又贴在一起,这一刹那,项笑影扬起了眉,挺剑反攻,一气呵成,迫得黄九手忙脚乱,又发出片好听的兵器交击声来。
小意就着这片兵器声中,曳跃轻挪,接连出剑,只见项氏夫妇在这一片音节样和中,剑若飞凤游龙,得心应手;而秦七黄九却左支右拙,狼狈异常。
项笑影夫妇二人,在剑影游光中丰神俊朗,好匹配的一对人儿,湛若飞这时却不叫好也不拍手,只叹了三声:“罢,罢,罢。
冯京禁不住骂道:“你叫爸爸的,待会儿项大侠又给你分了心。看老子不撂了你!马凉也没好气,可要补骂几句,却见湛若飞怔怔地望着项夫人袅娜闪腰的背影,整个人似给袖去了生命,眼球里都是血丝,直似淌到脸上来。
马凉见这人如此伤心,便骂不下去了。
眼见项笑影夫妇大占上风之际,忽然之间,从外面刮进来一阵风,带着几点雨丝:夹杂在风声残云之卷中,还有一阵密骤的微响。
项笑影、茹小意、黄九、秦七都停了手。
那声音形成巨响,迅速接近。秦七。黄九脸上浮了诡奇的笑意。
那湛若飞沉声喝道:“还等什么?快些杀了!
项笑影、茹小意一声断喝、一声清叱,双剑齐出,黄九、秦七奋力接下二人杀着,那股旋风,已掠过丛林,越过高空,扫过庙前的灌木尘沙,“呼”地入庙里来!
一时之间,尘沙弥漫,陈旧古庙中梁柱泥石籁簌而下,沙粒吹得人张不开眼,尘垢罩得人一身都是,两个小孩都躲到泰伯背后,算命先生的怀里。
就在这时,随着劲凤,卷人一骑!
铁骑神骏,直驰人庙,只见马上的人绿的披风像一张蛛网一般,背凤闯入,倒是免了飞沙扑面。就趁大家机线模糊的刹那,那人腰际陡地掠起一道红光,红光是一点黑厉芒,同时斩向项笑影。刺向小意!
这时巨风扑面,不是人力所能抗拒,那人背风而入占尽地利。一招双杀,端的是十一大门派中未见之杀着,就在这时,一人飘起,“的”地一响,一根轻若薄纸的竹竿。敲在那红影白芒的兵器上,一来一往,交了五招,红影白芒始终摆脱不了竹竿,“呼”的一声,使竹竿者倒飞去,依然护着两个小孩的李布衣微笑端坐。宛似未动过一般。
绿披风骑士猛地勒住缰绳,烈马长嘶,叹然而止,马上的人用兵器指着李布衣,厉声问:“你是谁!?”
这时风已止歇,项氏夫妇清清楚楚可以看到,那人用的兵器,可谓奇特已极:原来是一只幼儿臂粗比剑稍长的红蜡烛。形状酷似,只是上下两面,不是弧圆而是平扁,上雕一只三不似的怪兽。下刻一只四不像的飞曹,“蜡烛”前头,还有“火焰”,不过这火焰是一极锋锐的尖刃,色泽如同火焰一般。
当然这“蜡烛”并非蜡制的,不知由什么所造,“烛身”平扁。口角都极其锐利,所以那过招问,可直戳横斩,一下手,便要连杀二人。
项夫人茹小意冷着脸孔,问:“是萧铁唐?”
那人在马上哈哈大笑,却不答她。
项笑影向李布衣一拱手道:”今日的事,全是小弟惹起,要被人杀是姓项的,要杀人也是姓项的,与大家无关,请不要插手此事。
他知道来的是劲敌,,而且要是真犯了杀人放火的大罪,也不过是躲避官府,大不了一死了之,但而今是出动了东厂。西厂、内厂。禁军。锦衣卫,就算为了一点芝麻绿豆的鸡毛蒜皮小事。天涯海角也无处遁身,死也落得个重罪,刮心剁肺,难免九族七族都赔了上去,故此,他并不希望任何人踩人这趟浑水。
那萧铁唐在马上斡指下来,向项笑影斥喝道:“你横也死,坚也死,还不快些自己了决,要我好了你老婆将你儿子大卸八块才瞑目吗一一一”项笑影身形一闪,“刷”地刺出一剑,身形又一晃。再刺一剑。马凉听那官儿说完了那句话,抽了一口凉气,说:“妈巴羔子的。咱们做强盗的,说话也不够这些皇帝身边的人狠!
冯京苦笑道:“比起他们来,咱们只算尾巴上绑盏花,假充大公鸡罢了。
两人说了这句话,只见那萧铁唐马前马后,马左马右,尽是排山倒海,如万壑排涛的剑影。项笑影一直温文可亲,此刻显然是因为萧铁唐所说的事令他恨绝,是故全力出手,不留余地。
氓山派的剑法,节奏一连变化,明快利落,但使到酣时,只见项笑影手中剑芒一吞一吐,时如长蛇出洞,时如猛虎出山,待到狂时,仿佛龙在天,长空击下,又如亢龙有梅。
萧铁唐招架了十几招,只觉对方招法甚奇,越打越妙,便不想对下去,但他毕竟是一流高手,乍然一醒,但身前四恻,已伏满剑网杀着,萧铁唐只觉一不配合对方出手跌宕速律。
胸口即生起一阵烦恶。
这萧铁唐可见过大风大浪的,他强定心情,一沉时,“哆”地一声,“蜡烛“顶上“火焰”疾射而出,“滋”地自剑网中穿了进去,项笑影急闪不及,白芒没入左肩!
项夫人茹小意挺剑要来救,但秦七黄九二人两柄钧子。早缠住了她。秦七哈哈笑道:“你那汉子先死也好,省得看你受活罪。
黄九怪笑道:“正是。我这口子不会吃快死的人的醋。
茹小意气得脸色惨白,剑式大乱。黄九秦七正是要她如此。
湛若飞站起来,握拳喊道:“师妹,师妹。不要分心……”冯京。马凉这时早已一个抄起地上的刀,一个已一刀向那马上萧铁唐劈了出去。
萧铁唐冷喝一声:“找死!袄颉币宦眨铱寺砹沟牡叮唤沤沙鋈ィ呗砉匆钚τ盎罨钐に馈?
项笑影虽受了伤,但身法依然灵敏,萧铁唐几次没有踩着他。只听李布衣扬声道:“攻他马脚!项笑影闻声顿悟,萧铁唐一直高踞马上,披风扬动,自己根本认不准部位刺他,不如先把他坐骑刺倒的好,所以招式一变,一剑一剑地尽向那骏马刺去。
那马甚有灵性,跳跃腾起,项笑影剑法快奇,萧铁唐策马走避,居然在小小的庙字之内,勒马上抡。绕梁。回首。吊蹄,跃上跳落地将项笑影的刺击一一闪躲过去,一面自马上向项笑影猛下杀于。,虽则如此,因萧铁唐爱惜坐骑,一时反而在这碍塞处处的窄庙里杀不了项笑影。
但茹小意那边可不同了,黄九,秦七可全力出手,茹小意被前后夹攻,轻身功夫无法施展,冯京扰到秦七背后就要一刀,砍到一半,大声喊道:“臭婆娘,别说我没有先打招呼!
便一刀砍去。
砍到一半,猛想自己男子汉大丈夫,向女人下手,总是不好。便硬硬生生停住,忽觉腰间热辣辣地一疼,原来已着了一钩,正想破口大骂:“臭婆娘……“那秦七微嚏一声,已无暇向他出手,虎尾脚一撑,将他撑飞出去了事。
其实冯京幸好砍到一半自恃好汉不杀女人而陡然住手,否则奏七本早等他这一刀迎来,回钩将他裂肠破肚,但冯京改变主意,及时收招,反幸保性命。
第五章天女敦煌剑法
黄九秦七两柄钩合拼茹小意,这两夫妇也不要脸,黄九一面说些淫押的话。秦七居然也发话助她丈夫的兴。茹小意愤怒间分心向项笑影处张望,刷地险些着了一钩,本来挽着的高髻便撒落下来,视得一张在拼斗中的俏脸,是何等清丽,也映得身材更是窈窕,在火光中,湛若飞看得痴了。再也忍耐不住,仗剑而出,边叫道:“师妹。你要我再不准管你死活,我……我今个宁愿死在你剑下,也不能不管!
说着一剑向秦七背后刺去。发剑之时全无招呼。
但在他要出手助茹小意之前,已悲声说了那几句活。所以秦七早有防备,见他挺剑刺来,反身出钩准备一钩子把他脑袋和脖子分开。
可是湛若飞这一剑之忽,非她所能想像得到。她身是转过来了,虽及时侧了一侧.却未暇出钧,那剑已刺入她膊骨里。
秦七闷哼一声,临危不乱,反手一钩,迫退湛若飞,咬紧牙关,整个脸都因痛苦而像抽搐一般。
湛若飞也不去理会她,挺剑围着黄九滴溜溜的转,忽惭剑,逼得黄九穷于招架。原来湛若飞武功比项笑影和茹小意都还要好,这时才看了出来。
只见他剑势飘逸,剑法潇洒,但可能因身于单保显出一股略微寒怆之意,背影更为凄凉,但就着茹小意曼妙的剑意,两人在剑光中,火光中像一对翩翩彩蝶,真是人间天上的一对。
冯京哼哎哼哎的爬起来,看得怔住了。马凉负伤不轻,却叫道:“妈呀,看他原先不出手,原来他……”这时黄九已被两人剑法配合逼得手忙脚乱,秦七负伤忍痛,加入战圈,也扳不过局面来。
湛若飞越战越陶醉,神采盎然,跟刚才独自叹息判若两人,只听他喜道:“师妹,师妹,没想到湛若飞今生今世,还能有缘跟你使这一套‘敦煌天女合壁剑’……”语音疾狂,犹似梦中。
茹小意竖着柳眉寒着脸,凡下攻击,要杀出一条路来助丈夫那边,但因湛若飞并不配合,故力有未逮,还是给二鼠封祝她又急又怒,叱道:“湛若飞,你少痴缠,你去救我丈夫,这儿我一人应付。
湛若飞摇首道:”你这儿危险,我先救你……“茹小意急得什么似的,大声道:“我跟你素无瓜葛,一起在师门练剑,我根本没喜欢过你,你瞎纠缠什么!我是有夫之妇,你不要这般来害我湛若飞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怔住了,“唉”地左臂挨了黄九一钩,还浑然不觉,只听,只听他颤声道:”……你……可是你在众多师兄弟练武功时,为什么对我一人笑?……为什么我装败时,你会脸红,打胜你又会哭?……为什么你要园中跟我吟诗作对,跟其他师兄弟却没有……?”
茹小意气白下脸,湛苦飞这样幽声追问着,两人剑法更迎然不同,威力也大打折扣,黄九秦七渐扳回和局。茹小意实在气得什么似的,白着脸说:“姓湛的,你少自作多情,师兄弟中,只有你诗才较好,所以向你请教,你别……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湛若飞整个人如同被一记棍于打着了后脑,陡止了下来,摇摇晃晃走了两步,悲声道:“啊,在我相思十年,间关万里寻你,为续这一段情……。
茹小意艰力使剑。一面说:“所以我一直叫你不要跟来,我怎会……”忽“哎呀”一声,几乎着了秦七一钧,左颊添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湛若飞一见茹小意俏脸上鲜艳惊心的一点微红,人也狂了,和剑扑上去,这下狂攻,姿态不再优雅曼妙,而为处处抢死抢攻,似非要将刺伤茹小意的秦七斩之于剑下方才甘心。
茹小意摇首道:“你若还是我师哥,就快去救我夫君。
黄九怪言怪语地道:”是啊,丈夫面前不好作好夫埃果然湛若飞闻言大怒,疯狂攻势转向寅九,才解了秦七之危。
湛若飞大声道:“他是奸官项忠之后,人人得而诛之,我不救。
茹小意现跟秦七战在一起,两人都受伤,功力相仿,旗鼓相当,茹小意缓一口气道:“你快去……否则我永世不理睬你。
湛若飞一听剑法更迟滞了。茹小意忽反剑一斩,斩在其左臂上,素衣立时染了血红!
湛若飞失惊叫道:“你——”又中了黄九一钩,伤在胁下,但他浑然未觉:“你怎可如此!茹小意刷刷刷三剑狠攻,逼开秦七。又一剑斩向自己,哭道:“你不去,我便——”湛若飞长剑一引。从足拍顶,”哨”地架开茹小意自伤的一剑,但黄九那一钩,他只来得及把头一偏,左耳便给钩去,立时鲜血淋漓,半片脸尽是血污。
茹小意见湛若飞满脸鲜血,也吓着了,叫着:“你像——”湛若飞见茹小意还关心自己,也不知是悲是喜,眼泪渗在血污中。也没人看得出来,他狂吼一声,三剑连环着三剑,逼得黄九退得似惊鼠一般后退,他趁机杀去,一面怒愤他说:“好,我舍了这条命。去救他,但我是为你,不是为他——”说着分神,这次是着了奏七一掌,终于妨不住,痛得叫了一声!
那边传来一声呼叫!原来项笑影终于抵挡不住,被马撞倒,他又硬撑了几剑,便剑也给萧铁唐砸飞了,腰际吃了一下,情形十分危殆。
冯京、马凉又挺刀杀了上去,萧铁唐忽一扬手,五点寒光。急打马凉。
马凉跳跃着去闪,舞刀去格,也不过能挡去二枚,其中一枚,打在他腹中,他哎哟一声倒下,另外几枚竟然折向冯京,冯京挥刀想救他的兄弟,没想到暗器忽飞向他来,慌忙间只砸飞了一枚,肩上也挨了一下,痛得连刀都扔了。
原来击中他们二人的是飞蝗石,萧铁唐一手五石,立即伤了二人。这样也毕竟阻得一阻,湛若飞已借秦七一击之力,扑厂过来,一剑向萧铁唐刺来!
萧铁唐冷笑一声,“蜡烛”一圈,要封往来剑,这下反守为攻,一旦给他搭着,这剑便非得撤不可。
只是湛若飞变招甚急,剑尖一垂,直刺萧铁唐的坐骑双目之间!
萧铁唐爱这匹马,如同性命一般,怎容人伤它?“蜡烛“横扫,向剑锋打落,这丁硬封,已不及先前从容,但声势上更加威猛!
他变招快,但湛著飞变招更急,剑尖一回朝上,仍变作飞刺萧铁唐,只不过势道改了,不刺头而刺小腹!萧铁唐这下变招已无及,陡地空着的左手嗤地一弹,一小铜钱,疾射而出,在剑尖离腹肌半尺前出手,剑尖离腹肌三寸时击中,“叮”地一声,剑尖一偏,擦腹而过,说时迟,那时快,萧铁唐的“蜡烛”已横扫向湛若飞!
两人一招三变,原是电光石人间的事,这时湛若飞扑到剑空,萧铁唐也跃马而上,猛下杀手,忽剑光一闪,”哨”地架装蜡烛,,原来项笑影已及时拾回长剑,替湛若飞接这雷霆一击了。
人骑擦身而过。
茹小意呼道:“你们……小心一些。“其实她处境实是危殆,长剑已给双钩扣祝湛若飞听茹小意这一声叫,只听到”你”字没听到“们”字,便觉得:她还关心我,为她死也值得,还教她记挂自己舍命的情意一世,那是多么的好……便向项笑影疾道:“你别管这儿,快去帮我师妹!
项笑影一愣,看见他一身是血,而萧铁唐又策马动了过来,“你……”湛若飞立意要与萧铁唐拼个玉石俱焚,骂道:“小意遇险,还不快去!这时人吼马嘶,萧铁唐已然动到!
项笑影见爱妻遏险,情义无法双全,一咬牙道:“好!挥剑直掠秦七、黄九处。
项笑影窜向茹小意那里时,湛若飞只觉心里一阵痛,这时萧铁唐已然策马杀到,湛若飞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也不闪躲,一剑挥了过去,只图个两败俱亡,好让茹小意感激一世。
萧铁唐的武功胜于项笑影,湛若飞的剑法也比项笑影高,可惜他受了伤,但湛若飞此刻所使的剑法,俗语说:“一人舍死,万夫奠当”.萧铁唐自然不与湛若飞同归于尽,所以反而处处让避,不让湛若飞得逞,这样一来,湛若飞毫无惧畏,“敦煌剑法”悉尽发挥。
但这萧铁唐的骑术十分之好,在这破庙残垣之间,勒横纵跃蹿跳。直似马也会施展轻功一般。湛若飞与他交手一十六回,但兵器始终未曾交击半响。
这时项笑影、茹小意夫妇联袂应敌。剑光辉映,发出好听的兵器交击之声,茹小意凌空曼妙,渐渐将战局扳回。
湛若飞用眼角瞥了一下,见茹小意与项笑影二人配合的剑法也珠联壁合,骛凤和鸣,自己适才跟师妹的搭配搏剑,独似一场春梦痕,感到心灰意懒,脚步一缓,给那马撞个正着!
湛若飞心中一栗:自己未曾手刃萧铁唐,如此死了。大是不智……意随心生,借力往后,倒飘八尺,已到李布衣身边,一时并未站稳。
萧铁唐叱喝一声。又策马动至,湛若飞侧身一让,萧铁唐的“蜡烛”却由上至下劈落!
湛若飞情知内力上自己逊色于萧铁唐,但在此刻,又不能避,只好迎剑硬接!
“哨”地一响,“蜡烛“压住长剑,湛若飞正要苦苦扳回剑身,这时“蜡烛“上,忽然间“流”出两滴”蜡泪”!
这两滴“蜡泪”.就似点烛人不小心倾斜烛台,给蜡泪溅在手上,滴在湛若飞手背上,湛若飞手背立即被的痛,冒出了烟。
湛若飞一疼,便扳不装蜡烛“,那“蜡烛”烛头一翘,向着湛若飞胸前,“唆”地又打出一片火焰一般的:“蜡焰”!
这下“蜡烛”压剑,“蜡泪”伤人,“蜡焰”更万万躲不过去了!
就在这时,萧铁唐坐下之骑,长嘶一声,萎然扑倒!
李布衣就在这刹那间,竹杖在马脖于里刺戳了一下,以萧铁唐的功力,也没看对方是怎样出手的,马便扑倒,人也翻落,在这种情形之下,“蜡烛”反被长剑压得转向那一片“蜡焰”,“噗”地射人他的心口里去!
萧铁唐虎吼一声,离鞍冲起!
湛若飞把握这千载难逢的时机,一剑刺入萧铁唐小腹去!
萧铁唐本是直冲而起,吃了一剑之后,变作后掠而出,“唆”地一声闷响,身体脱剑而出。酒下一路血花,怵目惊心。
萧铁唐勉强站定,向李布衣载指道:“你……”湛若飞这才发现这萧铁唐,不过是五尺不到的一名壮汉,难怪他要乘马以壮声势,一旦离开了马,便显出他五短身材来了。
只见萧铁唐狂吼道:“为什么?……”忽然一扬手,发出三枚铁藜棘。品字型呼啸射向李布衣!
若是这三枚铁黎棘是打向湛若飞,湛若飞就一定躲下了,因他断未料到萧铁唐遭受二重创仍能反击,但这三枚铁黎棘是向李布衣射去!
因为要不是李布农及时刺杀了他的坐骑。而今死的早就是湛若飞了。
萧铁唐显然是恨死了布衣从中作梗。
湛若飞见萧铁唐如此凶悍,生伯李布衣接不下来,但要扑去营救也来不及了,心中震怒,直冲过去!
“嗤”地一声八剑贯萧铁唐之胸而过,萧铁唐魏巍颤颤退了七八步,嘶声道:“你……真是……神相……李布衣?”
只见李布衣依然端坐着,那射向他的三枚铁黎棘,已神奇地不见了,就似射到一半,忽然被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使之失踪一般。
李布衣脸色凝重,点了点头。
萧铁唐仰天大吼道:“我……萧铁唐——”声音忽莫然而绝。扑倒在血泊中了。
湛若飞暗自捏了一把冷汗,瞥眼看着李布衣暗中惶惑,那泰伯近前,自腰间抖出一物,迎风一抖,竟是一柄软剑,向湛若飞急道:“公子,少爷夫人那边,还望你施援手。
湛若飞一怔,接过了剑,只见项笑影。茹小意夫妇己逼住秦七黄九,只因他俩身上带不轻伤,故一时拿不下黄九秦七。
湛若飞凝视剑身,剑光如汹,映出自己窄长的半身血污可怖的脸,湛若飞苦笑道:“好,我就好人做到底吧。”挺剑而出,加入战圈。
第六章是谁杀死那孩子
秦七、黄九本来力敌项氏夫妇,已渐感不文,加上湛若飞,更是落尽下风。项笑影以疾节奏速度攻守的飘逸“氓山剑法”配合茹小意曼妙的身姿剑影,湛若飞的潇洒剑法,三人如同在音乐旋律之中,剑器交击声响处三条人影袅动,风姿百生、逼得黄九秦七缓不过一口气来。
湛若飞心中却想:现在虽然如琴瑟相和般的美好,但小意还是属她丈夫的,只要一杀了这两人,她就不再理会我了……他年少时一直倾慕小意师妹,小意一颦一笑,都留给他莫大的眷念,但是,师父师母却贪慕项忠的权势地位,把小意嫁作他人妇,无法向他表达罢了……所以他学成剑后,发誓要找到她,但项家己败落,满门遭锦衣卫杀戮,项氏夫妇也己失踪……他浪迹江湖,这许多年,一直企盼着上苍见怜,愿小意平安大事,他能有日见着她。从此两人过神仙也似的生活……却在数日前,终于在荒道上,天可怜见,让他遇到了小意。可是,小意不睬他,装得和他素不相识,开始他还以为小意师妹因项笑影前不好表达,所以厚着脸皮跟踪,道行走……但是到今日这一战,他才知道,过去点点崎丽甜梦,往后种种凄伤孤影,他真希望这一战永远没完。
茹小意心中,却有些急,有些不安,她年少的时候,不是对师哥这般无情的,嫁去项家前,也确有几番舍不得的情丝暗明,但待嫁人项家,知道项笑影忠厚殷实,志节清奇,对她又好,她心中早已把曾系念寸肠的师哥忘却……尤其在这她与夫君天涯落难之际一两人在一起,也不知尽历多少苦难,那些躲避追杀的黑夜心身相贴,还有自己所宠爱的孩子小石头……教她怎么可能再对湛师兄稍假颜色?……而他刚才大呼小叫自己做师妹,夫君不知听到了没有?若是听到了,会不会教他对自己生了疑心?……想到这里,她更心乱得可以。杀了这两人后,真不知怎样应付这三个人的场面。
茹小意很心乱,项笑影的心何尝不乱?他听闻那书生这般哀凄地唤他的妻,他一切都明了,但心中总想着:下去的吧,小意一直对自己这么好……但看湛若飞如此情痴,决计是假不了的,如果那书生真是无赖,小意又于吗向自己隐瞒?……听他们叫唤,便是相识在自己之前,是师兄妹了,他想想自己微凸的肚子,而今落魄江湖的身世,只是拖小意受苦了,而那姓湛的书生又如此情痴……他多想告诉小意,叫她不要顾虑自己,将小石头留给他吧,父子俩相依为命,小意要跟谁。就跟谁好了……可是当他想到小意如果选择离他而去时。心里就一阵痛楚,招式也变得没气力了,他忍不住瞥向茹小意,小意不敢看他,却看见湛若飞因为觉得是最后一次合壁联手了,所以他痴痴的看着小意,三人各有所思,秦七、黄九对视一眼,骤然双钧联手,全力攻向茹小意!
茹小意在羞涩槐乱中,不及招架,湛若飞。项笑影自是大惊,连忙抢身代为档架,但两人见着一齐急出手,又有些不自然起来。
这霎息间,黄九、秦七一往外走,一朝内闯!
黄九大叫道:“扯呼——”
秦七却叫道:“萧一一一”
她是冲向庙内,直扑那两个小孩,李布衣大喝一声:,‘不能放虎归山!这两人是内厂高手,若返回京城,项氏夫妇等胆敢杀禁军,不知会招来多少麻烦,还有不知多少无辜的人要受牵连!
湛若飞、项笑影、茹小意三人俱是一怔。
李布衣飘起,身形如一面急旗,刷地截住黄九去路。
黄九猛遏身形,再朝侧扑去,湛、项、茹二柄剑,己一齐刺进了他的后心。
同时间。秦七五指一钩,尚未触及石头,泰伯一双掌,陡地劈在秦七无灵盖上!
秦七因不料及空着一直未出手老得似已挺不直腰的老人家,竟会是“鹰爪门”中的好手,因情急要抓住石头儿当人质,一招间便给泰伯劈倒。
湛、项、茹一起出手刺倒了黄九,使要赶来救石头儿,项笑影和茹小意护子心切,更是焦急,但一回身瞥见“泰伯”一爪震死秦七,整个人都似钉子给打到墙里去,嵌住不动了。
石头儿在他另一支手掌下。
湛若飞也没料到“泰伯”竟谙武功,但他对“泰伯”并不似项氏夫妇那么熟悉,所以反而没那么吃惊,他扑到半途,见秦六已死。便陡地降下,暮想起战斗已然过去,心中惆怅了起来。
就在“泰伯”出手击毙秦七的刹那.石头儿和阿珠,忽然失去控制一般,骤离“泰怕”,撞向湛若飞!
湛若飞一呆,怕两个小孩摔伤撞折,连忙一扶——至少看过去确是如此,就在此刻,李布衣“氨了一声。
李布衣叫出那声时,项氏夫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至李布衣叫了一声,项笑影和茹小意定睛看去,只见湛若飞挟住了两个小孩——他用手扣住两小孩的头——可是他左手,已沽满了血;左手下的孩子是石头儿.也就是说,石头儿的头壳,不断渗出血来。
项氏夫妇不约而同。叫了一声,一起向湛著飞扑去!
那边的“泰伯”也看清这边的情形,也叫了一声,“怎会……!”
小珠已吓得哭出声来。
这时项笑影夫妇已扑到湛若飞身前,湛若飞见项笑影来势汹汹,呆了一呆,手中的石头儿便已给项笑影抢夺了过去,湛若飞心中有气:你要回你儿子,也不须如此……没料到茹小意流着泪过来,“你……”一掌击在他胸膛上!
湛若飞一连向后跌出八、九步,心中一阵悲苦,想:我刚替你们歼敌,你们夫妇两就要联手杀我了……一下气极,“哇”地吐了一口鲜血,喘着气:“小意,你……你好……”说到这里,骤然停止。
他这时终于发现了不妙,抱在项笑影手上的孩子,血波抹脸,浸得整个头颅都湿透了。
他见此情形,觉得自己掌心有点湿腻,一看之下,竟全染满了血,他心中又震惊,又是迷茫。
李布衣也蹿到项氏夫妇身边,把脸沉眉,半晌没有声音,这时谁都可以看得出来:石头儿被人在脑门上大力震破而死。
一一一谁忍心对这一个小小年纪的幼儿下手?
湛若飞怔怔地看着自己手掌,还未弄清怎么回事。茹小意哭着,击出剑来,指着他骂道:“你·…··你好狠的心,对一个小孩子也下得这样的毒手!
湛若飞心中怔仲,难道真的是自己讨厌师妹和项笑影生下的,而在不知不觉下了重手么?迷糊间又因失血过多,更是恍惚,未及分辩。
茹小意见他不分辨,便是认定他由爱生恨,杀死自己的孩子,一剑便向湛若飞心口刺去,要替自己报仇!
湛若飞见茹小意竟如此不明自己,也不想分说,长叹一声,瞑目情愿死在茹小意剑下。
茹小意正要刺下去,忽觉右臂被人扣着,她大怒欲挣,却是她丈夫,项笑影悲声问湛若飞:“你如果真心对待小意,小意也本念着你的话,你们大可远去他方,我不会来烦你们……可是,你为什么要对一个无辜孩儿下此重手?”
茹小意听她丈大很不了解她,更因死了孩儿,吻着孩子染血的额放声大哭了起来。茹小意这一哭,湛若飞顿然醒了,他并没有杀那孩子、他不能让茹小意恨他一世。
“没有,”他抗声道:”我没有杀他。可是他手上还染着石头儿的血,他竭力回忆刚才的事,分辩道:“小孩向我这边跌来时,已经死了。”
茹小意知道她师兄是从来不说谎的。一个真正傲骨的人是不会撤谎的,她师兄更是倾到入骨的一个人。她忽然想起一事,霍然转向,用一双俏丽但敌对的眼瞪装泰伯”,一字一句地问:“泰伯。你究竟是谁?”
“泰怕”这老家人是三年前才入项府的,项笑影见他老迈忠诚,便收留了他,到无法忍受项府助纣为虐出走之际,一路上,“泰伯”表现耿耿忠心,但他从未表现是会家子,而今天,他一出手间,以“大力鹰爪功”格毙了“瘟鼠”秦七!而两个小孩子。正是从他那处往湛若飞这儿跌扑过来的。
“泰伯”老泪纵横,看来也因石头儿的死,而十分伤心。项笑影这时也想到“泰怕”不但会武功,而且到最后才出手格毙秦七。并不去出手解自己生死之关,也不禁动疑、霍然问:“你是‘大力鹰爪’秦江海的什么人?”
“大力鹰爪”秦江海即是随义军太平王李胡子的一百二十九名悍将之一,但给剿匪都御史项忠杀于竹山,本来该地荒山相连,农民多自数代起即在山中屯垦,并未参与抗暴,但项忠好大喜功,为了突出他特殊奇功,便下令作斩草除根的大屠杀,屠九十分万人,其中有九成以上是无辜受害音。李胡子家族同胞,惨遭非刑,自不外话,在死者妇女幼儿.尸首满山谷,未死前还遭连匪徒也不致如此残暴的凌辱,项忠为表纪他的盖世功德,故令人自动歌颂他,替他立碑赞誉,永留后世,世人沉痛的称它为”坠泪碑”。
“大力鹰爪”秦江海亦在役中战死,李胡子一家也惨遭杀戮。由于这“秦伯“使的正是“大力鹰爪”的不传之秘,项笑影故有此问。
“泰伯”悲笑道:“是,是!我就是‘鹰击长空’秦泰!仪比胂罴遥谋闶恰ǔ鹧┖蕖馑母鲎郑∥摇ぜ胰耍冀滔钪依掀シ蛏惫饬耍易俺膳停康氖且严罴业淖铀铮桓龈錾鼻骞猓】墒恰彼富拧A臣〕榇ぃ仔敕缪铮剖滞纯唷?
这“泰伯”便是昔年胡子部将秦江海之弟“鹰击长空”秦泰。这几年来,为了报仇雪恨,他也被折磨得不成人形。项笑影白脸了,说不出话来,自知父亲项忠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过残忍无理。以惹后患,茹小意挺剑疾声道:“你要报仇,杀了我们便是。向一个无辜小童下手,算什么英雄好汉?……”拔剑便要杀过去。
秦泰的身子抖动着,连骨节也格格作响,道:“可是我没有——”湛若飞忿而挥剑骂道:“还说没有!杀了小孩还往我身上推。心肠忒也歹毒厂他想起差点儿就让茹小意恨他一世,故对秦泰更是切齿忿恨起来,就要杀上前去!
忽听一声沉喝:“住手。
湛若飞转首过去,见说话的人是那江湖相士李布衣。湛若飞知此人对自己有恩,不敢顶撞,项笑影夫妇大是怀疑,见先前这相命的以一根竹杖与萧铁唐交手,以刀刺毙健马,拦截黄九退路,知道这人武功深不可测,但一直没有全力出手,心中不禁起疑,只听李布衣道:“请诸位停手,那可怜的孩子不是秦泰杀的。
茹小意悲声道:“不是他杀的,难道是你杀的不成?”她原来也不致如此不讲理,只是丧于之痛,令她大悻常情。
李布衣摇首叹道:“他的确是当年的‘鹰击长空’秦泰,但他并没有对孩子下手,因为……”说着他目光平和地望向秦泰。
秦泰的身子起了一阵抖,一直向茹小意抱着的小石头的尸身走去,茹小意见他满脸悲泪绝非伪作,也不敢贸然出手。秦泰看着小石头清俊可爱但被血染了的脸庞,用手拈去他额上的一缕发道:“……我来项府,为的是杀项家子孙,叫项忠知绝后丧亲之痛,但我入项府后,少爷……一直待我很好,少夫人也……待我好,你们跟老爷……那老贼项忠,不是一丘之貉,所以……不知怎的,我也下不了手……唉,……因此,你们寅夜逃离项将军府,我也自愿随行!希望尽一己之力,来保护……少爷夫人……小石头跟我很……好……我视他如同己出,又……又怎能下得了手呢……”说到这里,他悲从中来,泣不成声,“啪”地反手括了自己一巴掌,边说边骂道:“秦泰,你大不像话了,想项忠害得家破人亡,无辜在死,你哭什么哭……那是仇人之手呀……”但半片脸颊被自己打得肿起一块。但还是忍不住眼泪,一望着石头儿的尸身,眼泪就籁籁落下来。
茹小意厉声道:“那究竟是谁杀吾儿?“众人都愕祝不是湛若飞,又不是秦泰,那还有谁?只听李布衣缓缓地道:“都是我的疏忽。
湛若飞、项笑影、茹小意。秦泰、甚至连冯京马凉,都大为震惊:若真是这江湖相士下的手,这人武功出神人化,自己等联手也未必是其所敌。
只听李布衣沉声呼道:“萧铁唐,你站出来吧。
众人更加惊愕,李布衣道:“我一入这庙,瞧这庙的环境情势,一场搏战。是绝对免不了的,见诸位气色带煞,但非短夭之相,定能逢凶化吉,我也不心优,但这孩子……额头凹陷,虽眉目俊美,但逆眉露目.印堂带煞,脸部更呈赤。黑之色,恐难免及难,故我一直不出手,全力守在孩子身边,因为今晚真正奇险巨难的是这孩子。不是你们……但是,”李布衣叹了一声道:“……可惜,造化弄人,生死有命,人算不如天算,看出来了又怎样,还是避不了这一场灾害。结果李布衣直至战斗终了之际,知不能让黄九放虎归山,通风报讯,所以长身一拦,掠出庙门,就在此时,石头儿就遇害了。
冯京却不服气,站出来人声说:“看相的,别人家要这个无辜小孩的命做什么?”
李布衣缓缓道:“因为他知道今晚定不能得逞,趁乱溜走。”
马凉更是不懂了:“喂,看命的,这溜走跟小孩又有什么关系?那些恶人都死光死绝了,还有什么得逞开溜的?”
李布衣道:“恶人永远不会死光死绝的,正如好人也不去消失一样。他冷冷地又再喊了一声:“萧铁唐,你别装蒜了,你杀石头儿,就是觑准湛公子和项氏夫妇的关系,以及秦泰伯伯的深藏不露,想他们几人,互相残杀,你好下手,或者遁走。”
手布衣如此说着,此刻风嗯嗯地吹着,吹得地上只剩下一点点的火种,映得人人脸上青黄青绿,众人望去,只见那萧铁唐死的模样甚为可怖,流出来的血变成储色,还有蜡在上面沾着,明明死去已久,怎么李布衣还叫他别装蒜?人人心里倒都有些发毛。
李布衣见众人望向那地上仍执着“蜡烛”的死尸,便说:“这人不是萧铁唐。
项、茹。湛、冯、马。秦更为错愕。李布衣缓缓地:“这只是个替死鬼,他只是‘九命猫’唐骨,他赶过来,是奉命要与‘两鼠’履行原先安排好的计划,把秦江海的弟弟、项忠的儿媳,全都解决掉……可是,临到出手,真正的萧铁唐却不敢出来,而双鼠一猫,已然动手,以为他们的检校到最后关头一定会出手,所以……他们便在死在这儿了。”
众人只看见那唐骨死状可怖,双目突睁,血布满身,小女孩小珠吓得哀叫一声,缩向湛若飞怀里。李布衣疾喝道:“站住!你再走一步,我就杀无赦!
小珠哭道:“那人明明死了,你还说没有……”李布衣冷笑一声,冯京觉得这相命的危言耸听,便说:“难道你见过真正的萧铁唐?”
李布衣道:“萧铁唐没有死,唐骨连挨三下重击,才算死了。不仅是‘九命猫’.但毕竟他真的有九条性命?诸位要不相信,从他进来开始,所射发的‘蜡烛’、‘蜡泪’、‘飞蝗石’。‘铁黎棘’。‘钢铁’.无一下是以暗器为武器,而且暗器上都刻有‘唐’字,明明是唐门的人……”说着他就在地上捡起一块飞蝗石,映着微人一照,果然上面刻有一小小的“唐”字:“……他就是报效内厂的唐门子弟唐骨。”
众人倒舒了一口凉气,李布衣说:“萧铁唐不单未死,他还在这里。众人这时想起黄九秦七一进来时有侍无恐的样子,这唐骨临死时大叫“萧铁唐”的名字,黄九则绝望而逃,以及秦七扑向两个小孩,不是为了要杀伤幼童,而是……众人的目光,不禁向那小女孩小珠投来。
小珠没有惊,也没有慌,她只是反问了:一句:“内厂检校萧铁唐。会是我这样一个小女孩么?“李布衣微笑道:”你装得好,只要你不出手。我们无法证明你是萧铁唐、就不能对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下辣手;可惜——”李布衣摇首叹道:“可惜你今天遇到的是一个相士,所以无论怎样,还是位不了。
李布衣顿了顿,再说:“一个人想的是什么,做的是什么,或想的是一回事做的又是一回事,年龄多大,能装在面貌上,但却瞒不过自己的手掌心……你手心的天纹、地纹、人纹。玉柱纹等,都会一一透露出来。’小珠慢慢握紧了拳头,眼睛越眯越狭,成了一条横线,她慢慢地道:”你说对了。”她叹了一口气又道:“我瞒不过你。
项笑影。湛若飞、茹小意、秦泰一阵震动,恨不得蹿过去将之手刃于剑下。李布衣摇手道:“诸位恕我直言:若她真是萧铁唐。诸位出手,徒增此入选脱的机会。
项笑影等一听,知道李布衣已把这件事情揽下,不知怎地,对这人郝有莫大的信心,故此谁都没有异动。只见“小珠”的脸迹慢慢地放松了,便越放越松,皱纹就越是多了起来,声音也从小女孩子的稚嫩渐渐变得粗哑:“我本来是和一猫二鼠,在这里截杀项、茹。
湛、秦四个叛徒……我先化装成孤苦的女孩,诱湛若飞收容。伺机从中探测秦泰冒充老家人跟在项笑影身边,是否跟李胡子之后夫踪案有关……”说到达里,“小珠”的声音已变成完全粗糙的男子声音,脸容也有一种奇特的变异……“……可惜,我设想到,秦泰冒充奴仆。潜入项府,为的只是报仇……而真正的李胡子之后,竟是名动江湖的神相李布衣……”说到这时,众人都失声“氨了出来,项忠率大军杀戮手胡子人马时,李胡子七个儿子中确有一人侥幸逃出。原来意是眼前这相士!
萧铁唐叹了一声:“上头虽命令斩草除根,查李胡子之后为第了要务,事成重赏……但我若得悉李布衣就是李胡子后嫡,吃熊豹子胆,我也没这份能耐去挑。”他苦笑一下又道:“……可是原先约好的秦七。黄九。唐骨,他们已动上了手,我又不便出面阻]已。……而你始终不出庙内,显然已知敌人潜在其中,我……只好杀掉那孩子,制造混乱,让人对秦泰及湛若飞生疑,我才好趁你稍不注意时逃去……””李布衣徐徐地道:“都是我不好,没救了那孩子。但你错了。你若不杀掉石头儿,或许还有逃生的机会。妄杀无事,天理难容。萧铁唐惨笑一下,道:“我知道。今日落在你手上,我也无话可说。我……自然会解决……”说着,他眼睛内动者一种狡猾怪异的光芒:“但我在未死前还想试一试。
李布衣淡淡地道:“好。“李布衣说这个“好”字的时候,神态是尊重的,壮胆的。一个人无论如何作恶多端,为挣扎求生的最后一簿,至少是值得重视的。
李布衣说了这个“好”字之后,整个气氛,就像一面绷紧的鼓面,”又像鼓里的空气胀密得连外面的风一点也透不进来。
萧铁唐忽然“胖”了,他整个人,如吸尽了整个庙里的空气一般,鼓胀了起来,然后,他徐徐的张开了口,往那火焰吹了一口气。
“虎”地一声,那火堆霎时间如同被浇了一桶油,炽亮起来。火焰冲天,蓝绿不定,火势斜起,卷向李布衣。
项笑影等惊得愣住了,这种武功,他们别说没见过,就连听也没听说过。
李布衣连眨眼也没有眨,衣袂也没有动,静静地站起着,火势到了他身前三尺,立即如遇无形冰壁,火焰立即低黯了下去,半分都进不去。
萧铁唐脸色变了。
他立即瘦了下去,一下子如同老了六十年。
他开始“瘦”的时候,火焰立刻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堆残薪余烬。而他瘦得像个人九年啃树皮过活的老头儿,却张嘴又“吹”出了一口气。
只听。‘乒令乓啷,庙里所有的事物,如烛台。神座。蒲团、甚至蛛冈、尘埃,全都如被疾风飞卷,撞向李布衣。
项笑影、秦泰。茹小意、湛若飞的武功,也非同小可,但一遇这股邪风,别说招架,连站立睁目,也是极困难的事,至于冯京、马凉,早给急风卷跌出院子里去了。
李布衣睁目,喝了一声:“咄!”手中一扬,两片铰于飞出.如两道急鸯般在风势中穿插几下,那股劲风竟给切豁成十数小股,登时失去劲力,一时间所有在风中卷送的物什,都落回地上去。
再看萧铁唐,他脸色惨白,不往大声地喘着气。
李布衣道:“你气功很好。
萧铁唐哈哈大笑,笑了一阵,停了一下,又笑,湛若飞、茹小意见他如此张狂,便要出手,李布衣扬手拦着,只见萧铁唐笑过三遍之后,忽亮出一柄匕首,“刷”地刺人自己的胸膛,直至没柄,只听他说:“布衣神相,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声于此而绝。
这时元凶已诛,茹小意接着石头儿的尸身,痛哭起来。项笑影也摇首伤叹,湛若飞呆呆的站着,刚才与茹小意同使本门剑法御敌的事,在他而言,直如一场春梦。李布衣看着他们三人,心里叹息,也不知说什么,抓了旗杆,背了行里,望望漆黑般的天色,是夜未央。
——这里杀气已净,我也该走了……
却听冯京搔着后脑哗声道:“原来是放法术!马凉没好气地道:“是气功,你没听相命的先生说吗?这都不懂!冯京不甘心驳嘴道:“难道那相师扔出的铰子也是气功吗?马凉便说:”那是暗器!”冯京冷笑讽嘲道:“这又奇了?也没听说过暗器破气功的事!两人叨叨扰扰,骂个未休。李布衣笑笑,便要走出庙去。
项笑影向李布衣揖道:“这次的难,多谢前辈为我们度危……,,李布衣摇手叹道:“没能救了你们的孩子,我心里很惭愧……我不是什么前辈,只是个看相的。项兄多行善事,日后不忧无嗣。项笑影点头应:“是。
李布衣见湛若飞犹失魂落魄地瞧着哭泣中的茹小意,知自己纵能化难度危,但情字仍是消解不掉的,当下叹了一声,对湛若飞低声说了一句:“惜花须检点,爱月不梳头。你若是真爱她,就让人家夫妻幸福。
湛若飞恍恍惚惚中听见李布衣已持竿走了出去,那秦泰一闪身,老泪籁籁而下,颤声道:“少……少主人,老夫找得少主好苦李布衣点点头拍拍老人家的肩膀,两人走了出去,这时天地间一片漆黑,乌云还是层叠层的翻着,雨仍是没有下,曙色却已快来临了,。只有庙里的一堆火,仍是烧着余薪。李布衣和秦泰都同时觉得夜央前的路远深寒。
第二部刀巴记
第一章大地震
地震。
茹小意正在大魅山等她的丈夫项笑影回来,这时候,地震忽然发生,山摇地动,尘石纷纷击下,天地色变。
项笑影是进入青盯谷看三年一度的黑白道决战,他尤其关心李布衣率飞鱼塘高手闯五遁阵。李布衣曾在风雪古庙里救了他们夫妇一命,而且格杀了内厂高手萧铁唐。茹小意却不想去,因为李布衣曾目睹她和夫婿项笑影。师哥湛若飞之间的恩怨纠纷,她实在不愿再见到李布衣,而且,她也怕因见了李布衣而勾起孩子石头儿之死的伤心事。
她就在大魅力山山道旁一座茶居茗茶等候。这几天荒凉的大魅山因观战而聚了不少人,道旁茶居餐肆也多开了几家,几天都高朋满座,挤得连茶叶也嚼干的。
此刻人却寥落,因为都到青玎谷的米家原上观战去了,这些人不远千里面来,为的是先得知黑白二道决战战果,怎会在决战时分不亲临现场坐观虎斗。
这时候。仍留在茶居的,都是大魅山的乡民、猎户,以及茶居的伙计,甚至茶居的伙计,能开溜的,都溜去青可谷看决战了。
所以老掌柜一直皱着眉叹气,对一个毛头小伙计在嘀咕那两个偷懒伙计如何不是,该在膝头盖上生个人冻疮,该遭大收了去。地塌了去,来报应他们光拿他的钱不做事的大罪。
不过老掌柜的眼睛可并不老。姿,茹小意喝茶的神情,使得印堂开朗的秀眉,掌背托腮微愁的风姿,她坐在那布满油垢的桌前,却令整个山野都柔和了起来,连野店也高贵了起来,那一种气质,他从未见过。
这一见,真看直了眼。
毛头小伙计也一样看直了眼。一个真正动人的女子,可以雅俗共赏,老少咸宜,在这女人身上来说可应验得很。
老的发现小的在看,敲了一下小的头:“小不个丁的,毛未长齐,瞧个什么瞧!
小的摸着头皮直呼痛:“你也不是在看!就只有你瞧不准别人瞧!
老的说:“你瞧便瞧,不干活光瞧没饭吃!
小的忽嘻嘻一笑,掩着一嘴黄牙道:”没饭吃也罢,要是有这样标致的老婆,今晚死了也罢。”
老的吹胡子道:“你异想天开!她,可以做你老妈——”小的反驳道:“她?嘿。嘿,大不了我几个端午节,做你媳妇还差不多,可惜你又没有儿子……”老的摸摸胡子,忽然对过去自己讨不到老婆的凄然全成了兴致勃勃的希冀:,‘要是娶到她做老婆……小没毛的,你说,她干吗来这里呀?”
小的不假思索便道:“当然是来看打架的呷!远处有一双老狗哀哀地对天空吠。
老的又在小的痢痢头上敲了一记:“要是来看决斗,那儿的架已在打了;她干吗不去?
小的忽发奇想,道:“一定是她丈夫去打,她不敢看,便在这里等了。”
老的哦了一声。眼睛发着亮。
小的想了一想,怪笑着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老的真的在太虚冥想,渐露得意色,一听小的如此说,忙正色道:“想什么?灶口旁蚂蚁排得一行行,还不动手,小孩子胡猜什么!
小的充出一副大人拍肩膊认熟络的巴结阴笑的样子,说:“我说区老爹……你是不是在想,要是这位大妞的男人一个不幸,在打斗里死翘翘了,你就可以……”老的忙敲小的头:“胡说,胡说。
小的缩头笑道:“不说,不说。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偶然一两句无关重要的才大声说,只有接二连三的怪笑,特别刺耳。
就在这时,茹小意极为明亮、有神的眼睛,抬起来向茶居里的一老一少,扫了一扫。
茹小意这一下抬眸横波,可以说是明媚至极,但她明利的眼睛,仿佛冷电一样,使幽阴的茶居亮了一亮,一老一少齐齐震了一震。
小的吃惊地道:“她听到了,她听到了……”老的还陶醉在那一下限神里:“哇,美死我了/他拍拍头呻吟地道:“话到这么老大。总算见着了/小的眨眨眼睛问:“见着了什么?”
老的望着灶炉里的旺火,和溅喷白烟的茶壶,哺哺地道:“神明保佑,保佑她老公回不来,给我区祥壮讨回个好老婆……”他这样念念有词,忽见水壶溅出大量沸水。沸水溅在热灶上。发出吱吱的白烟,而灶里的火忽然像笑裂起来一般的赡噪起来,接着,灶砖裂开,火势大盛,火舌抖动,几块燃着的柴薪掉了出来。
老拿柜恍错问,还以为灶神明了他的咒愿。真个显灵了。
当他耳际听到小伙计恐慌的呼叫声时,才省悟到可能是地震。这时候,棚顶已裂开,柱子松摇,灶口爆裂,沸水迸喷了出来。
他凄厉地嘶叫起来。
后院豢养的鸡。飞呜着,侧篱饲养的猪,尖鸣着,火势蔓延,热壶尖嘶,夹杂着犬只痛楚的哀呜,一刹那间,平地崩裂,万木倒断,电闪雷轰,出没飞逝,断木飞沙,起落飞舞,地震已经开始。
茹小意是练过武功的女子,老掌柜和小伙计所说的并不大声,但她都听在耳里。
她暗地里咬着牙齿,要是他们再说下去,她就要去掌他们的嘴巴。可是在心底里,又有一份隐隐的细雨,因为那一老一少不管说什么,都是因为自己美,才致动了心,茹小意不是不知道自己美丽动人,而是她年纪不比当年日子正当少女,她已是做了七年母亲的妇人了,可是,在这野店里,两个俗世的男子看了,一样禁不住喜欢自己,就像他年她未嫁项笑影前,那些追求仰慕的王孙公子、世家子弟。江湖浪子。侠客名士一模一样。
她这样想着的时候,不觉流露了一丝笑意,可是她的外表仍是像一块明亮晶丽的冰,尽管内心有情,外表仍凛然不可侵。
然而这时,地面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桌面上盛满筷子的瓷筒、噗地碎裂了。
茹小意一惊,意识到地震的时候,一时间,不知该做些什么好。
然后她看见邻座的地面上,忽然出现了个大洞,那老猎户和他的兽皮,一齐陷落下去,茹小意想救,已来不及了。
跟着她听到老掌柜和小伙计的呼救声,她立即掠了过去,可是一切都在震动,她身法也极难控制,几乎撞上了土墩。
这时,茶棚隆然倒塌。
茹小意在茶棚坍前刹那,掠出了茶棚,但身上仍给一些木块、石砖击中、她也顾不得痛,返身想救人,但倒塌的茶棚里,已没有了人声。
万木断裂,山石哀鸣,一阵罡风接一阵狂飚,扑打在脸上,脚下所踏,仿佛是一头怒狮的背,茹小意心中生起了极度的惊意。
——笑影还在青汀谷里,这地震仿佛是自那边起的,他现在不知怎么了!
茹小意想挣扎提起轻功赶路,然而飞沙走石,隔断去路,她掠上一个震荡着的山坡,突然间,这山坡像一块驮在野马背上的陀螺,弹却了起来。~茹小意吓得魂飞魄散,想掠下山坡,暮地,地上裂了一个大缝,茹小意及时抓住一棵大材,才没滚落人深洞。
她惊魂稍定,忽觉玉手一轻,原来手里抓着的大树,已经缓缀沉人松土里去,她不但发出一声尖叫,拔足要跑,但浮沙下陷,一股大力直把她吸进地心去似的。
茹小意这下可谓生死存亡关头,摹见刚才陷下地去的树,这时成了树根朝天,不知因为地壳层下是硬地还是什么,嵌在那儿露出一截,不再下陷了,茹小意心念一动,迅速解下腰带,飞投束住树根。使得身体重量有了依托,尽管震荡,但一时不致下没。
这时,忽听有人在远处喊:“小意,你不要怕,我来救你。这时山嘶木裂。五雷炸轰。
泥尘碎片,飞扑茹小意脸上身上,但这撕心裂肺的喊声,虽然悠远,茹小意却还算清晰地听见。
茹小意在慌惶中乍以为项笑影在叫她,于是应:“我在这里,”觉得虽出尽了力量,只是声音在天崩地裂中依然微弱,于是再叫:“笑影,我在这里,我在——”只听那喘息的声音狂喜呼道:“师妹,师妹!茹小意一怔,这才醒觉是湛若飞的声音,湛若飞怎么会来到这里?恍惚间,一时忘了回应。
湛若飞一直在大声叫喊:“师妹,师妹。”在山崩地陷林摧石裂里听来龙觉情切,他因听不到茹小意的回答,更急了起来,大声呼叫着,以声音来判断,来势可谓十分之快,只是忽然哎唷了一声,似被什么事物击中,便没有了声息。
茹小意怕湛若飞遇险,便叫:“师兄,师兄。”却没有回应,叫得七八声,才有一声不知是不是人的呻吟,就算是人的哀吟,也不能肯定是不是湛若飞发出来。这时,风木相搏云雷互震,眼前一切尽如碎镜摇影,不可倚攀,如小意心中无依,待哭叫一声:“师兄。”忽见一条人影,急驰而过。
这人的轻功想来极好,只是因为地动山摇,根本无法借力操纵,就像神箭手射出一矢,但目标忽然转移,这一箭再神准也无法中的。这人在这脚底地皮连连晃动之际,仍一纵一伏,把稳身法。疾如电掣地激射而去。其轻功定力,可想而知。
茹小意忽觉手中所执的缎带又松浮了,原来了层地壳又有变动,那树根已完全沉陷,自己也陷在裂开深穴的夹缝,茹小意连忙想跃,但地裂得更快,她只觉脚下一空,身形疾沉,及时双手抓住地面边缘,百忙中往下一望,只见雷雨交作,石飞沙荡,下面深黑不见底,罡风狂嘶。
茹小意这下可比什么都怕,地面震动,双手也运不上力,无法拔起,愈渐支持不住,随时脱力下附坠。
此际,她眼前突如其来的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人在风云色变中,居然还带了个温和得不慌不忙的笑容。背后挽了一张弓。
那人望下来,看样子,并没有救她的意思。
可是当他俯瞰下来,望见茹小意的时候,他的眼神忽然变了。
一个很爱蝴蝶的捕蝶者,忽然看见绝世罕见的彩蝶时,便是这种眼神。
那人比这种眼神还要热烈,诚意得几乎要每一句话都剖开胸膛来说。
可是他没有立刻说话。
他伸出了手,温柔的像采一朵花,怕捏碎了花瓣。
茹小意想抓住他的手。
这时又一阵极大的震动,灰黑固体般的飞雪相撞,炸成雷火,山岳崩颓,如老龙吟曝,四处风沙飞散走合,骇目惊神,这一阵大震,使得这人成了重重层层,虚虚渺渺,幻影一般,并不真切。
茹小意伸手抓去,抓了个空。
另一只手支持不住,地面像野马腾跃一般,终于一松手,往下坠去。
但她的手腕及时被人一把拿祝
那人救起了她,茹小意觉得那人的笑容好近,笑起来像漾起涟漪的水面,看不清楚。
她呻吟了一声。
那人在她耳边轻柔地道:“不要怕,我带你走。声音轻柔得就像呵一根彩羽,是要它飞扬而不是想惊走。’然后那人抱着她疾驰。
那人身法极快,一下子,就掠出了好远,茹小意只觉得眼旁两边事物飞掠,白蒙一片,人好像在惊涛骇浪的船上一般,耳际尽是呼呼的音。
然后在霄风暴飚中听来,却似有人在呼号,声意异常惊怒,却不知是呼啸着什么。
——大概是厉风吹进了一株老桐发出来的声音吧?怎么又有点像表哥跟人比剑时的清啸?
这样疾驰了一段路,地震稍平,那人突然笑问:“还怕不怕?”茹小意因这问话而觉得失去了距离,她感到那人说话的口气迫近她的前额,忙道:“放我下来!
也许是因为她的语气略微躁烈了一点,那人马上停住,放下了她,一双俊美的大眼正在逼切的端详着她。
“怎么了?”
茹小意马上感觉到自己太过锐利了,谢意道:“谢过少侠救命之恩。
那人笑道:”我像少侠么?”
茹小意这才发现那人长相虽然十分年轻纯真,但从眼角的皱纹和脸上风霜,可以揣测出来,至少也三十多四十岁了,不觉脸上一热。
但茹小意毕竟是生过孩子的妇人,心里有些腼腆,外表却越是冷艳,一点也看不出来。
“壮士是……”
那人笑道:“这儿还有余震,不如我抱姑娘到舍下再谈?“茹小意一听,冷冷地道:”我没受伤,能走动自如,请教壮士高性大名,容鄙人口后偕夫君厚报。”
那人一怔,哈哈于笑一声,道:“报答?只要你告诉我叫什么名字。
茹小意道:“我夫君姓项,名映。”却不提自己名字。
那人脸色一变,道:“是‘氓山剑客’项笑影?”
茹小意也吃了惊。项映是项笑影的本名,除熟友外.江湖上并无人知,她原本也怕项笑影是项忠之后,提起来会招惹宿仇旧敌,不料提出项笑影本名,那人仍然熟知,但看来此人却无效意。只听那人又问:”那你就是“巴山天女’茹小意了。
茹小意狐疑地道:“阁下是……”她记不起项笑影旧交中有这个人。
那人亮眼笑道:“我姓樊,叫樊可怜,”他在狂风怒吼中热切切他说话:“别以为我是可怜人,”他哈哈笑道:“我其实一点也不可怜。
这时“轰”地一声,罡风急勇,林木断折,把樊可怜和茹小意都吹倒子地。
第二章可怜的樊可怜
樊可怜一摔倒,又爬了起来,烈风直吹得他衣衫像跟胸膛粘成一体。
他要过来扶茹小意。
他大声说:“扶住我——”
茹小意没有让他扶,在风里也大声道:“我要回青玎谷,笑影。他,等我一一一”樊可怜吃力地点了点头,风沙掩没了他的眼神;不远处的土地,断裂开了一条缝。
可是,这时的风沙,已是强弯之未。
跟着,天穹便像一口发过怒的烘灯,终扫暗淡,愤怒平息。
只剩下一记又一记间歇性的烈风。
樊可怜爬起来,第一句还是关怀地问:“你没受伤吧?”
茹小意二向都是坚强而坚定的女子,她拍拍尘沙,理理乱发:“我没事。”脸上更有一种坚清的神情。
“我要去青玎谷。
“找项兄吗?”樊可怜关心地问。“我送嫂子一程。
“不必了。
茹小意的神态很坚决。
樊可怜一双眼睛,忽然不经意起来了,望向断裂处,道:“好险。
忽又道:“我也想去见见项兄。
茹小意心悬项笑影的安危,便点首道:“那好,就一起——…忽见樊可怜身形一沉。
原来他正一脚踩进那地上的裂缝里,直坠了下去,樊可怜一脚踩空,另一足却及时发力,一蹬而起,反坠为升,半空跃起。
岂知事有凑巧,山壁上本仍断续有碎石滚下,这时一颗大石凌空而落,刚好向樊可怜迎头击下。
樊可怜清喝一声,双掌平平击出,这大石重逾百斤,如此坠下,更声势吓人,樊可怜这看似元力的两掌,居然能把这巨石平平送出三尺余,跌在地面裂缝之间,砰地碎成七八块,块块都有人形般大。
樊可怜及时变掌震开巨石,但运气奇差,巨石反挫之力令他急速下沉,这一下疾沉连带巨石反弹余力足有三、四百斤,樊可怜就像仓卒般负荷三、四百斤重担掉下地面去!
樊可怜的双脚落地之时,发出了“啪、啪”二声。
只见他膝盖一软,瘫倒于地。
正在这时,一块比人头还大的石块,飞射而至,不幸而刚巧撞在樊可怜的额上。
可怜樊可怜大叫一声,以手捂额,这时他双脚似已折断,想挣扎却爬不起来,反而因岩块之一击,震得向后一仰,向地面的裂缝跌落。
茹小意本待迎救,但岩片四飞,有几片也差点激射中她。
待她躲开碎石时,樊可怜已滑落深渊之中,茹小意奔近裂缝。往下一望,只见黑忽忽、深沉沉的,什么也望不见,心里忽想起:幸亏自己还问了他的名字。
毕竟自己知道这个救过她而又死去了的人的名字。
她想想还不甘心,要设法下去救这个可怜人,但又知道以个人之力势不可能,而且,她的心都悬在项笑影身上。
项笑影仍在青玎谷。
这地震的中心,似乎就在青玎谷。茹小意把沾着尘埃的乱发甩了甩,甩到最后,她决定要先回青玎谷找项笑影。
一一项笑影不知怎么了?
一一青玎谷的五遁阵闯过了没有?
其实这时候,青玎谷的决战还未有结果。
项笑影还在谷外苦待战果。
苦候的人除了项笑影,还有傅晚飞、张布衣、邵阿凤、惊梦大师、天激上人、俞振兰、张雪眠等,不过其中以项笑影为最急。
这一阵大地震,震走了不少来看热闹的人,当然也有人被灾遭殃的,项笑影心急的是,他也正在担忧在谷外等候的夫人之安危。
其实就算茹小意不是在此时赶到,他也会暂时放下战果不管,到谷外去找茹小意去的、可是茹小意就在他心烦意乱的时候出现了。
项笑影见着茹小意,大喜过望,两人相见欢愉,道了关怀,茹小意问:“李神相他们闯关情形如何了?”
项笑影素来乐天,又不忍叫茹小意担心,便说:“赢定了。“其实这时侯李布衣和何道里正在地震过后作第三度拼斗,快要分出胜败存亡之际。若果没有赖药儿所赠的“过关衣”.只怕就要丧身在何道里的“元磁神刀”之下了。(李布衣闯青玎谷米家原所设下之“五遁阵”的故事,详前面。)茹小意便拉了拉她的丈夫的袖子:“走。”
项笑影一愕道:“去哪里?”
茹小意道:“刚才有个姓樊的救了我,后来,他自己掉下深渊去了,走,我们去救他去。”
项笑影有点踌躇:“可是,李神相还……”茹小意道:“李神相既已胜定,你还担忧什么,还是救人要紧。
项笑影一向以来都很听茹小意的话,迟疑了一下,便道:“好。
茹小意领先而行,所掠过的地方,树倒崖崩,荒凉凌乱,一弯暗红色的月牙儿,高悬天边,很是凄落。
茹小意记忆力奇强,认辨着来时路寻觅了回去,果然看见一处裂土,露出树根须,正是她掉落裂洞之所在,原来的野店。早已崩坍,为断木乱丘所埋。
茹小意道:“快到了。”想依照刚才樊可怜抱自己的路向寻夫。但想到樊可怜抱着自己,不觉脸上一热。
项笑影忽止了步,道:“晤?”
茹小意有点恍馏:“怎么?”
项笑影道:”好像有人叫你。
茹小意这才听见悬崖那边有一个微弱但又焦急,愤愤里带关怀的声音正在一声声地叫:“师妹,师妹。”
茹小意“呀”了一声,意外地道:“是师哥?”
项笑影满目不懈:“是他吗?”
茹小意肯定地答:“是他。”他误会了项笑影话的意思,使得项笑影以为救茹小意的是湛若飞。
茹小意一面循声掠去,一面问:“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这样的问题,项笑影自然答不出来。
两人奔到山崖旁,只见湛若飞坐在崖边突生出来的一株枯树上,拿着一片绸布,正在哀哀唤着,两人见了如此情景,不觉都仪了一怔,互换了一个眼神:因为湛若飞的轻功,要攀爬回崖上来,理直不会有什么困难的,那未,他赖在山边枯树上竟自哀叫做什么?
只听擅若飞又叫了两声:“师妹。”停了停,声音倒似哭哑了一般,又叫了一声:“师妹。
茹小意见湛若飞如此痴状,不觉飞红了脸,以手环在嘴边叫了一声:”我在边里。
这一声呼唤,对湛若飞而言,简直有“起死回生”似的作用。他的整个人弹了起来,这激动几令他又掉下深谷里去。
茹小意失声叫了起来:“小心。”
项笑影也禁不住叫:“小心,上来再说。”湛若非见到茹小意的神情,又惊又喜,像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又莫可言喻。
湛若非攀着岩块,纵跳起伏,很快便上了崖顶。
茹小意怕他又来夹缠,便赶快说:“你在崖下做什么?”
湛若非眼睛发出神来,喃喃地道:“你没有死,你没有死……”茹小意一皱眉,心忖:果然又来夹缠不清了,啐道:“我几时死了?”
湛若非手里紧紧执着一面粉红色的绸布,道:“我看见你的衣服,挂在树枝,以为我来迟了,你已经……”茹小意这才清楚看见湛若非手里紧执的绸布,心中不由感动起来,知道湛若非因看见她一角衣衫沾在崖沿枯枝上,以为自己罹难,所以哀呼不已,她明知这个师兄早在自己未嫁之前已对自己痴迷爱慕,但如今亲眼见他因已之死发凌乱,眼尽红,衣衫不整,割伤无数,一反他平时的斯文潇洒,整洁自爱,更有感触,只觉得这个师兄对她是死心踏地的好。
项笑影也一早瞥见湛若非手中所执的是爱妻的衣衫,至于这一片衣衫是如何被撕下来,而且捏在湛若非的手里,他是毫不知情的,经过取暖杀人风雪古庙一役后,他也清楚了爱妻与这个书生的关系,项笑影再大方,也难免不存芥蒂,只是他一向都相信茹小意。
如今他看到湛若非那喜极惊极的神色,他虽存芥蒂,竟也为湛若非对茹小意的深情而感动了起来,一味的道:“她没事,她没事,你放心……”项笑影这么一说,湛若非方才感觉到项笑影的存在,大喜大惊的神情才收敛了一些。
茹小意道:“我的衣服怎会在这儿的?”她的肩膊处确是被扯破了一大片,不过是在土地裂缝间撕破的,理应留在那里才是。
湛若非苦笑道:“我赶过来的时候,这片衣衫就已经留在枝上了……”茹小意心想:师兄见这片布绸如此伤心,自然不是说谎了,也许是烈风把裂缝的破布衣送到崖边吧?却害了师兄悲伤成这个样子。
她感激又带歉疚的向湛若飞投了一眼,问:“我坠入深渊的时候,是不是你在叫我呀?
怎么又没看见?”
其实她不该看这一眼的。
这一眼因为歉疚,因为感恩,所以眼色非常柔媚。茹小意自嫁项笑影后,对湛若飞一向都是十分端凝自重的。
这一眼使得湛著飞心头的爱苗,重新点着了希望之火。
湛若飞完全误会了茹小意的眼色。
他心头狂喜,怦怦地跳着,外表反而不表露出来;他多年来期盼师妹深情的看他一眼,现在他盼到了,接过来。隐隐收藏在心底,又痴心妄想能更进一步,那已经得到的,他反而下像在期待时那么不自制,而有像一般男子把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却处之淡然。
他道:”我听见你呼救声,便赶了过来。岂知后面给人推了一把,掉下达崖去了……所幸那时风烈,把我整个人浮了起来,减了下坠之势,我攀住石壁,爬了上来,已听不到你的声音,我一路走过去,才看见崖边有你的衣布,以为你也掉下去了……”项笑影听到此处,才大致了解概况,知道那片布料不是湛若飞自他爱妻衣上撕下的,顿放了心,反思里觉得惭愧而脸上发烧。故问:“是谁推了你一把?”
港若飞道:“我也不知道是谁。
茹小意见湛若飞傻愣愣的样子,便不相信他似地笑道:“我看你是给大风吹下去才是。
湛若飞以前极瘦削,同门师兄弟里以他为瘦,虽然英挺文气。但常遭同门讪笑:“这么瘦,风都吹得起啦。
茹小意想到此处,便格格地笑了起来。
湛若飞给她这一笑。也勾起了昔目同门时何等快乐的回忆。见茹小意笑时眼波流转,靥颊生春;比当年师兄妹花园练剑时更添增了一份少妇的风情,心里如痴如醉,也唱吟道:“风吹鹅毛飞,鹅毛湛若飞。
茹小意笑着笑着,忽然冷了脸色。
微红的月亮照在她的脸上,有一种细绞的冷绝,人说冷若冰霜,但茹小意冷时仍绝若桃李。
湛若飞爱煞了她这容貌,但也怕煞了她这副模样。
原来湛若飞口中所吟的,本来是他们同门师兄妹练剑时取笑湛若飞的曲子,大意是认为湛若飞身子单薄,轻似鹅毛,但这歌词却使茹小意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使她很不快的人。
那是同门里一个后进的师妹,排行十二,叫织姑,脸孔又圆又白,声音沉而有韵,头发既黑又长,两只兔子门牙很让人喜欢。
但是茹小意却很不喜欢她。
茹小意不喜欢她是因为织姑的装作和虚伪,尤其不择手段。
在已山学艺时。师父是巴山派掌门人糜岁晚,把巴山剑法创悟出“敦煌剑法七十二式”而名震天下,但师娘殷爱也创出“天女剑法七十一式”,把飘逸剑法创新成局,“敦煌”、“天女”二剑法合一,便是“敦煌大女剑”.曾在三年一度金顶黑白道比试时,糜、殷二人双剑联珠,连胜三阵。因而声名大噪,三年后,糜岁晚与殷爱再度夫妇联手,替白道胜两个阵,直至再后三年的比试中,这对巴山双剑客重创于“天欲宫”副官主哥舒天手下,糜、殷二人才退出江湖,专心培育门人弟子。
茹小意在巴山门下,武功虽不是最高的,但容貌端丽、聪颖过人。而且天生有应付各类事情的能力,才华炫目.又能服众,很得师父、师娘、同门上下的喜爱。
人人都知道茹小意日后必能在江湖上大放异彩,而且也衷心期许她早有造就。
织姑看来也像是期许者之一,可是茹小意知道她并不。
茹小意有段时间扎起了头发,束上了紫色缎带,穿着劲装,在院子练剑,不知惊羡了多少同门,有根多江湖侠少老是借故跟随师长或名是拜晤巴山掌门,其实都是为争观茹小意的风姿。
织姑见了,口里也跟着别人赞羡,过没几天,她便也劲装打吩,发束红中,在院里练剑。
由于织姑的样子标准中带有妇人的妖媚,赞美人的口里不必为一句话打下了生死契,他们也用同样的赞美来赞美织姑。
不久后,茹小意练枪,人都说茹小意使枪的时候英姿绰约,几天后,织姑也练起枪来,人说她使娇可人。
茹小意本不在意这些。
可是后来师母殷爱送了她一个胸佩小铃裆,人人都说茹小意的声音就像这王佩铃一般清脆可爱,有一天,织姑就借了去,未几。口来跟她说:玉佩打碎了。
茹小意极珍爱那玉佩,当然哭了起来。
织姑双眼红红的,满是歉意他说:“我是无意的。”直似要哭出来,茹小意只好安慰她。
没想到几天后织姑带了块玉佩,形状跟那玉佩虽略有不同,但茹小意却清楚听出那清脆的铃档声。
巴山门下武功最高的,剑法最好而文才最出众的,应算是湛若飞。
湛若飞心里只有茹小意。
茹小意对湛若飞若即若离,也不能说全未动心过。湛若飞那时很瘦,有次在大风里打了个喷嚏,竟借力倒飞上瓦,于是茹小意就取笑他“风吹得起”.湛若飞只痴痴地望着她,讪讪地笑。
第二于织姑就作了首“风吹鹅毛轻”给湛若飞。茹小意很不喜欢“风吹鹅毛轻”。
织姑对湛若飞百般卖弄风情,可是湛若飞不理她。
湛若飞眼里只有茹小意。
有段时候,茹小意几乎因为要击溃织姑,而对湛若飞特别好,可是,这时候就出现了项笑影。
项笑影是师父糜岁晚的上宾。
项笑影虽然胖了一些,但眉目清好,为人和蔼,温文有礼,大家都很喜欢他。
何况项笑影性于十分豁达,不斤斤计较于小事;湛若飞却孤芳自赏,常为枯叶落花而生感慨,为一颦一笑而起忧悲。
一件小小的事,似如凤前灭烛,也足令湛著飞愁眉深锁,寻章摘句苦参成诗。
跟项笑影在一起,射天上的鸟儿,采地下的花儿,钓水里的鱼儿.海阔天空,好不快乐,烦恼的事,他都会顶看,虽然没有海香山盟,但比海誓山盟更幸福实在。
茹小意比较喜欢跟项笑影在一起。
织姑也借故接近项笑影,元事献殷勤,无故赠温柔。
茹小意知道织姑的心意。
她要抢赢自己。
茹小意决心不让她赢。
所以茹小意听从师父。师母的意思,嫁给了项笑影。
茹小意把这些事都告诉项笑影知道,项笑影只笑说她心眼大窄,误会了人家,茹小意知道他是不会了解的。她也有一件事没告诉他。
那时她心里在想:我嫁人项家,湛师哥就留给你吧!
没料她嫁后,湛着飞也茫然离开师门,只影天涯,浪荡江湖。
第三章月下之影
故此。湛若飞所吟的曲子,茹小意听来,回忆到织姑的事,令她非常不悦。
湛若飞却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得罪了她。
项笑影笑道:“好了,现在小意没事,湛师兄也平安,这可都好了。
茹小意忽道:“不好。
项笑影道:“怎么?
茹小意道:“还有一个救我的人。
她领项笑影和湛若飞回到樊可怜坠跌的缝去,湛若飞一看,即道:“要是真摔下去,任是谁,也难以活命了。”
茹小意想到自己一条命是那男子救的,樊可怜若不为了救自己,说不定也不致遇到这样的险难,道:“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项笑影看见爱妻情急,便道:“我攀下去看看。”
茹小意道:“你发胖了,怎挤得了去呢!
湛若飞看见茹小意流转的眼波尽是对丈夫关怀之色,心忖:罢也,听他们的语气,是要我这个局外人下去冒险而已,反正自己生死不足人挂虑,真个生又何欢?死又何伤?便道:“我下去看看好了。又道:“你们总不会从上面丢黄金下来压死我吧。”
茹小意嫁给项笑影的时候,项家是有钱有势的。
茹小意一听,变了脸色,项笑影却以为他开玩笑,也笑道:“要丢,怎么会丢黄金,丢块石头就足以把你压扁了。“湛若飞本来心中就有刺,此刻好像在伤口上再踩了一脚,悲笑道:“对,我不值用黄金来压。”
茹小意知道湛若飞的个性气度,忙道:“下去是要冒险的,不许说不吉祥的话。”
项笑影也听出湛若飞有点当真,便道:“刚才是说笑,这山缝一定要人把和绳索,才能下去的。”湛若飞忽然跳了下去。
项笑影和茹小意都给他吓了一跳。
只见湛若飞冒出头来,双眼宜勾勾地望着茹小意,这神情使人害怕。
然后他道:“我去了。”便寻找手脚置放之处,慢慢沉了下去,因裂缝深黑,一下子使隐去不见。
项笑影道:“他真的下去了。”茹小意叹了一口气道:”他就是这样的性子。两人等了片刻不见下面动静,便叫:“下面怎么了?”
却不闻回应。
项笑影有些担心:“会不会出了事?”
茹小意道:“就算他听见也不会回应的。”
项笑影看了看地反过后的山野荒凉冷清,四周裂上断木,月亮暗红,心头有些下大吉祥的阴影,唁喻道:”不知李神相他们杀出五遁阵没有?”
暮然之间,觉得刀风破空,脑后面生!
项笑影大喝一声:“小心!他本可避开,但又怕茹小意不及闪躲,拔剑却已不及,回身一掌拍出!
茹小意这时是垂着头,她正在注意地面上的裂缝,心里还是牵挂着湛若飞的安危。
就在这时,她瞥见地上飞过一道急影,她也一堆回拍!
她这一掌拍中来物!
项笑影也一掌身中!
这急风是飞刀!
原本飞刀会被震飞,但项氏夫妇双掌分一左一右拍中飞刀,反而变成了双掌夹住飞刀,刀锋侧沿甚为烽利,在项笑影、茹小意拿沿割了一下。
项、茹二人对望一眼,收拿,刀落地,在月光下闪着精芒。刀,是没有淬毒的。
茹小意叱道:“谁?
荒原上只闻阴阴一笑。
项笑影抱拳扬声,道:“何方朋友,请现身一晤如何?”
那声音道:“你真的要见?”
项笑影道:“尊驾既要取我夫妇性命,项某怎能不见?”
那人道:“我已经让你看见了。
月光下,只见一个人,穿着一件灰色麻袍,连头罩住,只露出眼睛里两个较大的孔和鼻子上一个小洞。
项笑彤道:“阁下既有胆杀人,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那人似不受激:“我已现身,这是我的装束,你要看我面目,自己过来掀开。
项笑影道:“那请恕在下无礼。”他踏前一步。
茹小意偷偷扯了他的衣襟,道:“小心有诈,别去。
项笑影在茹小意耳畔低声疾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镇守此处,否则来人真以大石往缝隙推下;湛师兄可难应付。
茹小意心中感激。还是道:“你也别去。
那全身只是一袭袍子的人冷笑道:“怎么?项公子不敢来掀咱家的底吗?”
项笑影笑道:“我是怕一一一”
罩袍人道:”你既知怕就——”
这刹那间,一条人影乍闪面过,手梧腋下而退!
项笑影口头看去。只见又一个罩着灰袍的人影。道:“来的不是两位。
只听一人冷冷地道:“是三位。西位又出现了一名罩长袍的人,悠悠行来。
项笑影瞧着这月下三个没头没脑。男女不辨、老少难分的人影,心中不觉有些发毛,所幸自己先发一剑,伤了一人,知道来人武功虽高,行动飘忽,毕竟也只是血肉之躯,而非山魈精灵。
那后来的罩袍人道:“项公子不愧为项忠将军之后,看来老实,却并不笨。
项笑影道:“三位跟项某是素识的?”
后来的罩袍人冷笑道:“我们认识项公子,项公子又怎会认识我们这些人。
项笑影道:“那么除下面罩又何妨?“
后来的罩袍人道:“你应该看清楚,我们没有罩面,这是我们的衣袍,你看不见,也怨不得。”
茹小意低声道:“他们一再要引你过去。
“奇怪。”项笑影压低声音道,“他们也可以攻过来的。”
先来的罩袍人道:“你们两个吱吱咕咕也没有用,我们既来了。你就死定了。
项笑影道:“却不知我们有什么冤仇?”
后来的罩袍人道:“在江湖上,一些人要杀另一些人,不一定要有什么原因的。正如你无缘无故就看一些人不顺眼一样,用不着有什么理由。只是一般这还不至于要动手杀人,但武林中人就不同,他不高兴,便可杀人。”
项笑影苦笑:“这样听来武林人只怕不能算是人了。
先来的罩袍人道:”你死了才不是人。”
他说着话。步未踏进。剑已出鞘。
他的剑在月光下发出精芒,划了七八剑。
剑风破空,飞袭项笑影。
项笑影的心中,可以说是十分震怖的。
看这人的剑法,似并非如何熟练,甚至可以说是剑法的门外汉,可是此人内功,确已深沉精厉。剑隔空而划,其锐越空而至!
项笑影大喝一声,“叮叮叮”,连出三剑,大翻身;叮叮叮,又出三剑,剑尖撞向剑风,竟有会刃相交之声,项笑影每三剑荡开对方一记剑风。
这人仍不前进,但出剑愈来愈快。
项笑影人胖身轻,剑若龙游,每三剑,破一剑凤,潇洒自若,既不逼近,亦不后退。
后来的罩袍人暴喝一声道:“好功夫!抽出软刀,亦不逼近。破空出刀。
项笑影一下子变成背腹受敌,刀剑相袭,但他跃虎腾龙,剑势如虹,前拒剑,后抗刀,仍然不败。
茹小意见此情状,知丈夫一直挨打不还手,始终吃亏,项笑影精于剑法,但内力不如这些神秘人,要隔空以剑风伤人殊为难事,但着贴身相持,这些人剑法未必及得上他,反而可能有胜机。
茹小意道:“你去杀那使剑的,我缠那拿刀的。”
项笑影一面交手一面疾道:“那谁替湛兄护法?
忽“啸”地一声,一条长蛇也似的影子痰吐而来,茹小意狰地拨剑,剑尖一挑,长蛇影子一缩,回到那受伤的罩袍人手里,原来是一条软鞭。
那受伤的罩袍人一鞭不着,又发第二鞭,茹小意剑意飘逸,招招要削长鞭,那人将鞭势舒卷,起跃腾伏,飘忽不定,两人也隔了一条长长的距离对了起来。
这月下的三条人影,十分诡异,尽管力博,衣袍褐动,但始终没有现出真面目。
项笑影以一敌二,久战之下,苦无还手之机,便落了下凤。
那后来的长袍人忽叱了一声:”上!
先来的罩袍人飞鸟一般掠至,剑劈项笑影,项笑影以“氓山剑法”三剑连击,那人剑法变化不大,全凭内力,反而落了下风。
后来的长袍人却不助阵,丢下了刀,拿起一块大石,往地面裂缝砸下去。
项笑影情急,本有机会击伤先来拿剑的敌人,却再也怨不得。一路翻滚,一剑刺向拿石块的长袍人。
这长袍人及时跳起,越过裂缝,躲过一剑,这一跳是举着大石而起的,可见内力与轻功都何等精湛。
项笑影喝道:“好!背后急风追至,他只来得及闪了闪。已着了一剑。
但他剑尖回削,也削中那使剑的长袍人一剑。
长袍人仓皇而退,退在一处,一脚扫起一颗大石,往裂缝落去。
项笑影一惊,和身飞前,双手捧住大石。
那后来的长袍人趁此时拔出地上的刀,一刀刺向项笑影背后。
项笑影这时双手捧石。人在半空,根本避无可避。
“可”地一声,这一刀却砍在剑上。
项夫人茹小意及时而至,以剑架住这一刀,可是这一分神之下,另一敌手的一鞭,鞭梢卷得她的头发散披了下来。
这刹那间那长袍剑手的剑已至。
这剑原本是刺向项笑影的,但因茹小意拦在项笑影身前。这一剑半途而止!
茹小意护在丈夫身前,满脸关切,清丽的神情更是坚决。
三人似乎一果。
项笑影喘息道:“你们是谁,这么好的武艺;却不敢报上名号。”
后来的罩袍人冷冷地道:“你激将也没有用,反正我们非杀你不可,也不想让你到地府里告我们一状。
说完这句话,这人突如其来的大叫了一声。
只见他踉跄后退。脚步蹒珊,这才看见裂缝里亮晃晃的伸出了一把剑尖。
第四章漫空飞碟
然后在裂缝阴影里伸出了一个人头。
湛若飞的头。
茹小意喜叫道:“你没有事?”
月亮用在湛若飞的脸上,神情有很大的改变,他道:“下面找不到樊可怜。
茹小意道:“找不到就算了,人平安就好。”湛若飞听了这句活。心头一阵热。
那三个罩袍人,攻击项氏夫妇没有得手,反而一个伤腋下,一个伤足,而对方增援了一个湛若飞。
这时,后来的罩袍人发出一声唿哨。
项笑影低声道:“小心。”
湛若飞道:“伯什么?咱们三个对三个,还会输给他们不成。
项笑影道:“我总觉得他们未尽全力出手。这几句匆匆的对话里,那三个罩袍人,各已抽出一技竹竿,竿上顶有一双奇异的碟子,用手一律,碟子急旋,发出尖锐的呼啸,在竹枝上急转。
湛若飞奇道:“竿运转碟?这在竹竿梢上转碟可以算作一种民间杂耍。在高手相搏时。
从来都沾不上边。
项笑影脸有忧色地道:“只怕这才是他们的趁手兵器。”
他喃喃自问:“那未他们为何不一早亮出来?”
茹小意在旁即道:“因为他们不想被我们认出身份。”
项笑影道:“难道是熟人?”
茹小意道:“至少是他们一亮出独门兵器,江湖中人便可以判断他们是谁。
湛若飞“哦”了一声:“那未是看来这几人在武林中也算是有头有面的人了。
他们说这几句的时候,那三个罩袍人身上手中,多出七八根竹竿,每根竹竿上顶着一面非瓷非陶的碟子,在激厉的急旋着。
茹小意疾道:“别让他们布阵成形!湛若飞和项笑影都想提剑杀去,但三个罩袍人已同时发动。
他们其中一人竹枝一抖,碟子急旋飞出,旋射项笑影,项笑影身子一侧,及时避过,不料飞碟在半空中抹了一个弯,再飞旋回来,项笑影险被击中。
湛若飞及时挥剑,荡开飞碟。
飞碟受击,居然不落,飞到另一个罩袍人手上的一根空竹枝上,又再度旋转起来。
于是。几十双碟子在竹枝上发出尖锐的声音,不时数双同时破空飞出,来回穿梭,一旦给格开,并不掉落,而飞回最近一名罩袍人的空竹枝上。待另一次飞击。
项笑影心道好险,向湛若飞道:“全仗你这一剑——”湛著飞截断道:“你守着裂缝,我欠你情。
项笑影一怔,茹小意叫道:“原来你——”她本想笑骂湛若飞居然躲在裂缝里不上来。
看别人有没有替他护法,后来见项笑影舍身不退,守着裂缝,因而大受感动。但是她的话已无法说下去了。
因为三个罩袍人的攻势加强。
漫空飞碟。
项笑影、湛若飞、茹小意挥剑舞个风雨不适,守了一会儿,情知再打下去,只败难胜,都想冲出去与敌人近身搏杀。
对方飞碟一旦发动,聚密相连,三个人根本腾不出来反攻。
到后来,三道剑光,相互防守,才能击开密集的飞匹。
这时也看清楚了碟身,制造十分奇特,碟沿隐有蓝芒。当然是有淬毒的利刃,不过,飞碟多数向项、湛二人、飞向茹小意的主要是截击她的反攻。
三人振剑力守,都无反攻之能。
湛若飞剑法挥洒自如,但以剑道修为,实在茹小意之上。他在裂缝里偷袭对方一剑,因是突击,所以下想杀死对方,但知对方武功非同小可,也出了全力要剁下他足再说,不料对方在剑入肉的刹那翻了开去,只受了轻伤,这一份应变的功力,就已臻江猢一流高手之列,他外表一副没有把对方瞧在眼里的样子,心中也是暗自惊震。
而今他眼见自己三人皆人苦守之境,再这样打下去,只怕会全军区没,他想:自己保护师妹,理所当然。师妹深爱姓项的胖家伙,着他死了,她也伤心,不如自己豁出条性命,成全他们两人好了。
他心中虽觉悲愤,但回心一想:刚才项笑影仗剑守护理缝,也算有义气,也就比较气平,一意要挥剑杀出,拼着挨一两飞碟先伤一敌破阵再说。
就在这时,突然间,乍起了金色的光芒。
金芒不止一片,而是从一片中炸开,炸成七八片,每一片像烟花似的金亮逼人,就似烈阳直射在擦亮的黄金上。
金芒总共七八片,每一片,炸开八九道。每道厉烈无比。
每一道金芒呼啸着,像曳火的流垦尖啸而过,准确无比的各钉在半空中和竹枝上的飞碟。
这刹那问,三个罩袍人的碟子全碎。
三个罩袍人愣然相顾,虽看不见脸色,但眼色之惊惶都写在对机里。
湛若飞、茹小意、项笑影也呆住了。
月亮暗如丝。
一个穿暗赭色的绸袍的人,洒然行了出来。
他手里一张弓。
金芒光辉的大弓弩。
他背后有一壶箭。
箭尾闪闪发光,敢情他的箭是黄金做成的。这样背着一壶黄金箭,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惹不少麻烦,而且负担奇重。但从这人步伐看来,就像背着一壶鸟羽般轻松。
看他的神情,却更加轻松。
茹小意本来早已见过此人,但因那时在惊惶中,只注意到达个人不但眼睛是亮亮的,而现在更发现他眉字间的英气,逼人而下侵人,而且有一个可爱的笑容。
这笑容使他比起他的实际年龄,至少要年轻上十几岁。茹小意欢悦地叫起来:“樊可怜!”
湛着飞和项笑影却不约而同地叫了一声:“樊大先生!”
“樊可怜”就是刚才在大地震里救了前小意而自己摔下地底裂缝的樊可怜。
“樊大先生”就是绿林领袖,也是看订台五位见证评判人之一。在大地震的时候,他逃掉了,所以项笑影认得他。(详请参阅《布衣神相)前面几节)湛苦飞这些年来浪迹江湖,虽然没跟樊大先生朝过面,但对武林中两个箭本人师却早有耳闻:——一个是飞鱼塘的“金弓神偷”沈星南;一个是绿林的“太阳神偷”樊大先生。这人用金弓金箭,当然不是沈星南;再说,沈星南也没有那么年轻。
樊大先生是绿林首领,虽然没有什么恶名,但也没有清誉。
他们谁也没想到“樊可怜”就是樊大,而樊大先生居然冒地裂之险救了茹小意。
茹小意喜道:“你还没有死呀?”
樊大先生道:“裂缝下黑而不深,我掉下去,一会又爬上来了;你却不在。
茹小意道:“我去叫人来救你呀。
樊大先生道:“我找你不到,怕你出意外,回头来看看。”
茹小意抿嘴笑道:“结果又让你给救了。”
樊大先生笑道:”江湖上,谁救了谁,都难以说定的。
其中一个罩袍人冷冷地道:“现在只是多一个来送死,谁也没救谁。
樊大先生笑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那罩袍人道:”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樊大先生道:“什么?
罩袍人怒道:“你死定了。
樊大先生用手遮在耳后,凑前问:“吓?”
这次是两个罩袍人间时大声说:“我说,你死定了!
樊大先生笑了笑,仍是道:“你在说什么?再说一次。”
这回三个罩袍人都知道樊大先生故意作弄他们,各自尖呼一声,拔刀。
看来,这刀才是他们的趁手兵器。
就在这时,金芒又起,一闪面过。
“叮”的一声,“唆、唆”两声。
三个罩袍人,都没有再动。
甚至连眼睛也不敢多看一看。
在这回不及的瞬间,樊大先生已发了三箭。
没有人看得清楚他哪一箭先发、哪一箭后发,只来得及瞥见,后来的罩袍人出于较快,拔刀在乎,但金矢射中他的弯刀,刀脱手飞出,长空一闪,不知落到哪里去。
其余两支箭,一支插入罩袍人头上,显然是穿过他的发茨,另一支则射中另一罩袍人腰间刀愕上,串连了刀鞘,这变化使得罩袍人连拔刀的勇气都被击碎了。
樊大先生笑道:“别动手,你动手,我就出箭。
三个罩袍人忽然尖啸,掠起。
樊大先生从容地看着三人拔起,脸带微笑,从容拔箭,搭箭于弓。
这几个动作,做得从容无比;看去悠闲淡定,其实却迅快绝伦。
只是三个罩袍人身子疾沉,跃下裂缝。
这连樊大先生都设想到。
三个罩袍人落了下去,湛若飞大喝一声“休走!也想跃下追击。
樊大先生道:“穷寇莫追,裂缝底有南道,通那边山谷,追下去危险!
茹小意也叫道:“不要追了。。
湛若飞止步,月色下,神情很是潦落。
项笑影向樊大先生一揖,正要说话,樊大先生截道:“项大侠你要是看得起。咱们就做个兄弟。
他这一句话,可以说是十分突兀,使提三人俱有一怔;要知道樊大先生是绿林中人,并非正派,而项笑影是将军之后,行侠江湖的,跟樊大先生无深交,樊大突然提出结义之事,令项笑影也大为愣然。
项笑影怔了一怔,正寻思应对之际。樊大笑道:“咱们是江彻人,一是一,二是二,不掉虚文,不装仁义,在下虽慕项兄侠名。但未致有求结交之意,只是尊夫人神客品貌,玉洁冰清,确令在下心仪倾慕,在下求与项兄结义,是想借此在他日江湖风波中。在下得一正当名份,得以保护搜夫人。”樊大正色道:“你不要性我直接,我心中却如此想,我对烃夫人敬之慕之,却全无亵读之念。说罢双目发弓,发出神光,迟祝项笑影。
项笑影心中极爱夫人,自己乃阉党追杀对象,惊弓之鸟,无法保护茹小意。以致使她随己浪荡天涯。并且痛失爱儿.心里也痛惜内疚,听得樊大如此说,知道他也倾慕爱妻,不知怎的,反而生了一种深情,道:“承蒙樊大先生看得起我。我一一一”樊大道:“别说客气话。项兄侠者胸怀,我素仰义。如果肯下文结义,就请收下我这个弟弟。说罢一头就拜了下去,吓得项笑影也慌忙下对拜,心中暗喜爱妻得如此高手相护,可以不虑险难。
茹小意没有想到樊大先生如此坦荡,直接道明对自己倾慕,饶是她大方,也不禁飞红了脸;樊大与项笑影对拜之后。扶起项笑影,又向茹小意一头拜下,叫道:“嫂子,请受我三拜。
茹小意慌得不知如何应付,裙据挥动,仍是受了他三拜,只笑着道:“我可没有回礼。
樊大亮着眼站得英挺道:“嫂子是长辈,不必施礼。回身一步就走到湛若飞身前。
湛若飞见樊大先生与项笑影结义,并大胆吐露对茹小意倾慕之憎,自形猥琐,又妒又恨,心中十分难受,正要悄然退去,没想到樊大先生又找上了自己。
樊大先生道:“湛兄。
湛若飞道:“我为人孤僻,不喜欢与人称兄道弟。
樊大先生道:“其实真正慕念项夫人的;湛兄比我更深,梦魂牵丝,朝思暮想,项大哥又何会不知?但以大哥宏伟气量,何须隐瞒,我们三人既同所应,惟盼大哥与嫂子相爱白头,不是件更能了心头相思债的事吗?
樊大先生又道:“如果湛兄不弃。咱们两人,合称‘慕嫂失意人’,创‘失意帮’.你是帮主,咱是副帮主,联络天下憎场失意者,共叙失意事,岂不快哉!
湛若飞听了樊大先生这个匪夷所思的建议。可以说是目瞪口呆,自己心中多年杂念的事,居然给一个陌生人但然道破,而且对方神色自若,坦荡非凡。又觉得原本孤独一人,为情所苦,现在忽多个多憎失意人,心中却比较舒服了一些。
樊大先生道:“怎么?著湛兄嫌我出身不好,我跟绿林道上一刀两断,又如何?”湛若飞也给此人道出了豪气,大声道:“英雄莫问出处,我浪迹江湖,毫无建树,又好得了哪里去!”
樊大先生竖起拇指道:“好!好汉只问有情无。
返首向项笑影道:“大哥,我们两个,对你可羡极慕极。谨此愿大哥大嫂情长万里,福寿添了!
湛若飞也想说几句活,但就是心头发苦,说不出来。
项笑影挽住茹小意的手,满脸幸福地笑阵道:“也有你这样的弟弟!
樊大先生笑道:“他日小弟在江湖上,可不能再做那乖戾荒诞的事,否则人家会说,有其弟必有其兄,可害苦了哥哥也!”
项笑影也打趣道:“那时候,可要家法处置了。
樊大先生伸了一伸舌头,忽见天空七色烟花,淬然而起,又似龙首掉尾,口转爆射之处,最后凝在半空,成了一朵极亮的金花。
樊大先生正色道:“帮里有事,小弟要去一趟。
说罢拿起三根黛色竹筒,交给项笑影、茹小意和湛若飞手上,道:“若有任何召唤,燃着一根扔向长空,小弟会尽速赶到。
项笑影感激盛情道:“做哥哥的不会有事,你放心料理事情去吧。”
樊大先生亮着眼,向茹小意深深一福,道:“嫂子,他日见着了,可别与哥哥取笑这个不成材的弟弟。
然后转身向湛若飞道:“湛兄,莫忘了咱们组‘失意帮’联络天下情关闯不过的失意人之大业!”
说罢向西北方急掠而去,荒地里只见他背上的金箭在黑色里晃亮。
项笑影目送樊大先生,感咽地道:“武林里出了这等人材!”
茹小意娇笑道:“你呀,就忘了有个替你招揽豪杰的妻子!”
项笑影道:“我还没责打我的夫人招蜂引蝶哩!
前小意撒娇追他:“你敢!”
笑骂时见湛若飞痴痴的望着荒山,原来曙色里有三只黄蝶,忽高忽低,在西沉日下面舞回翔,其中二只黄蝶依傍相随,状甚亲热,另一只却显得落拓孤零,湛若飞看得长叹一声。
这时刚刚黎明,一切都是将醒来回,最寒冷荒凉的时分,湛若飞没跟项氏夫妇招呼,飘然而去。
第五章上豆于
项笑影见他伶仃,想追上前,茹小意挽住他衣袖。娇媚地问:“你要做什么?:项笑影道:“他……这样子,会气苦的,我去劝他几句。
茹小意白了丈夫一眼,道:“你这样去劝他,又如何劝得开,难道你要把我让给他不成?”她怕项笑影把师兄追了回来,又纠缠个不休,心里较为欣赏樊大先生的坦荡激情,对湛若飞夹缠不清,心中有些厌弃,但又为他的痴情而感动。
其实一个女子,纵不爱对方,也不去反对对方向她追求,何况茹小意已经是一个少妇了。不过,这样的心情,茹小意自己并没有察觉,她只知道深爱她的丈夫;从未想过要背弃他。
项笑影听了他妻子的话,驻足不迫,只叹道:“自古多情空遗恨……”茹小意笑着用手指一捺他的额顶道:“只便宜了你这无情人“红色的月亮下,项夫人茹小意看来娇艳微红,媚丽绝伦,虽然在地震时弄污几处,但在荒地乍见这女子,仿佛除了“红颜”二字,就没有更贴切的形容。少女的娇美是乍咳乍喜,她都有,只是添增了风情,比起来,像初冒风枝的蕊芽,何等新绿,但长到了深秋,才知道原来可以变得通身酡红,才算真美。
项笑影忍不住在她额上一吻。
茹小意忙推开他:“看你,乱没正经的……月亮都脸红啦。
项笑影抬头望月,笑道:“月亮本来就是红的。”忽然想起月亮的变色是因为地反之后,因而想起李布衣闯五遁阵的安危,便道:“我还是要回青玎谷去……”“别说了。”茹小意打断他道:”我就知道你无情……”眼波流转,一捺他圆浑浑的脸腮道:“但是呀,总算够义气……”于是夫妻二人。绕道返回青可谷。
离“一线天”二十里处,却见有一个神情冷峻的少年人、粗手大嘴,手里有一根三棱钢把,但却有一种坚忍不拔的感觉。
项笑影凄前问:“憎教小兄弟,青玎谷里的战斗,有什么结果?”
那少年人双眉一沉,随即又挑了起来,给人感觉那一沉像有千斤,而一挑又有万钧之力,他道:“你们要找李神相?”
项笑影喜道:“你见过他了?”既然有人见过李布衣,那么想必是破了五遁阵。
少年人扬首道:“他受伤了/
项笑影的笑容冻结在脸上,茹小意问:”小兄弟你是淮?叫什么名字?怎么认识李神相尸少年人的眼光看向茹小意,脸上忽起了一些极纫徽的波动,但那只修柳枝抑过水面,桩访迅即平伏,少年人再也役望前小意,只是直:“我为什么要口答你?你们是什么人?跟李叔叔是敌是友?”
少年人反问了三个问题,项笑影听出少年人跟李布衣有着深厚的关系,想起近日江湖上盛传有一位少年人常向卒布衣身边,于是问:“小兄弟是……傅晚飞傅少侠?”
少年人震疑地遭:”你……你怎么知我的名字?”
项笑影笑道:“傅少侠冈陀李补相,行侠仗义,江湖上已有传闻哩。”
傅晚飞道:“那么,这位大侠是……?”
项笑影兴致勃勃地道:“我是项笑影,她是我的夫人,如没有他出手;我两夫妇就早不在人世了,李神相有没有向你提过我们?
傅晚飞微笑摇摇头。
项笑影解嘲地道:“哎呀,李神相着实救人大多了,要提也轮不到我。
茹小意却问:“傅小侠。李神相伤重否?”
傅晚飞脸色凝重,道:“很重。
项笑影顿时紧张了起来:“有没有危险。
傅晚飞沉声道:“现在还很难说。
项笑影担忧道:“那就是很严重了。”
茹小意道:“你能不能带我们去看李神相?”
傅晚飞疑惑地看了看茹小意,再者看项笑影,项笑影忙道:“我们真是李神相的故交。
绝无恶意。”
傅晚飞叹了一口气道:“好;我姑且信你们一次吧。”转身奔去。
项笑影、茹小意紧跟傅晚飞疾行,约莫过了十六八里。天色已亮,到了一处书院前。这书院离青可谷较远,地震时波及渐为轻微,但教四书五经其中一个老师已被吓晕,给人抬了回去急救。剩下的学生倒没什么损伤,循噪喧哗,可大大的趁这虚隙,丢掉经文背诵,好好的牛皮一番。
项笑影和茹小意见傅晚飞把他们带来书院,不禁有些错愕,正待要问,傅晚飞道:“李叔叔怕仇家来犯,故意躲在此处,不惹人注目。
随后傅晚飞带项氏夫妇进入后院,后院原是学生们居宿之处。此际学生们都到堂前热闹去了。后院静悄悄的并元人影。
傅晚飞道:“你们稍候一下,我给你们通报。项笑影谢过。傅晚飞使推开一扇本来紧掩的门扉。走了进去。
未几。傅晚飞施然行了出来,道:“李叔叔请二位入内。项氏夫妇人室,只见室内非常素雅,燃有重香,有一干净之卧床,似为寝室。
傅晚飞端壶倒茶,请二人道:“沿途跋涉,想必累了,李叔叔请二位用茶。
项笑影道:”李神相伤势如何,我夫妇急于一见。
傅晚飞道:“既然二位心急,用茶后我带二位去。
项笑影道:“怎么?李神相还不在这里?
傅晚飞道:“是在这里,不过这不是入口处。
项笑影即起身道:“心里悬念李神相伤势,未见之前,焉思茶饭!
傅晚飞霍然而起,神色端然地道:“李叔叔救你们二人。救得好!他刚才也跟我提到,当日出手相救,是他平生最得意的善举之一。我刚才是特意试探你们,如项大侠不急,那就不是项大侠了。而今一试,多有冒犯,请二位恕罪。
项笑影没料到达人小小年纪,试人竟如此不动声色,但随即释然,笑道:“这都是为了李神相安全,事关重大,应该如此!却不知小兄弟相信在下是……”傅晚飞决然道:“再要不信,就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贻笑武林了。
项笑影忙道:“少侠言重了。
傅晚飞站得笔挺地道:“两位,请。
三人走出院子,项氏夫妇只见院子里只有一株千里将军柏。一口古井,地下石板断裂多处,青苔满布,除了一些杂草外.并没有其他事物,都觉纳闷。
傅晚飞用手一指道:“李叔叔就藏身在天井之内。
项笑影一听,心里头倒是一沉。李布衣要匿藏于枯井里,受伤必重,因恐仇家追杀,才敢如此,心里盘算着要替他护法,傅晚飞道:“项大侠请下古井。
项笑影伸首往井里探着,一面叫道:“李神相……”倏地,一只钩子,自井里疾伸,钧向项笑影颈项。
项笑影反应奇快,急往后一缩。
同时间,将军柏上电疾的闪下一人,一掌推向项笑影背部。
项笑影顿时成了背腹受敌,闪得开前面的毒招也躲不掉后面的攻势。
茹小意暮地发出一声清叱。
她手中剑幻起一道雪白的精虹。
“噗”地剑刺人自树上跃下的人体内。紧接着,她一脚踢出,赐在剑愕上,剑愕一震,将那人弹出丈远,倒撞在树干上,校长剑透心钉死。
这时项笑影也闪开了井里一钧,背部的一掌,早已不存在。
项笑影死里逃生,见茹小意一剑杀了来者,心中大惊,忙喝道:‘·别下杀手……”他是怕因误会而杀了李布衣的朋友。
井里隐伏的人却趁此冲天而出,落在井院,双手提着月银钧,一脸阴险之色。
项笑影道:“这是怎么回事?”
傅晚飞道:“大家住手,是误会……”
茹小意截道:“不是误会。”
项笑影急道:“你不该杀人一”
茹小意打断他的话:“李神相不在这里,他也不是傅晚飞。”
她冷峻的向少年问:“你究竟是谁?年纪小小,如此深沉。”
少年人神色自若,只谈淡一笑:“美娘儿.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茹小意气得脸色微白,道:“传闻里,傅晚飞是使刀的,而事实上簿晚飞是飞鱼塘沈南里的弟子,决不会使档把,李神相也不会,你手上提的武器却是挡把。”
少年人笑道:“凭这个设想就下结论,未免太武断了一些。”
茹小意气起来的时候更是英姿飒飒,“李神相跟傅晚飞素以兄弟相称,你不该叫他‘李叔叔’。”
少年人扬了扬依旧道:“哦?李叔叔是这样的么?”
茹小意道:“江湖上人早已传你们已结义。
少年人道:“江湖流言,未必足信。
茹小意道:“所以我一直以为自己多疑,但直至你佯说见李神相后,说他救我们乃平生最得意的事之一,那就大谬不然。
少年人道:“我说错了这一句话?”
茹小意眼眶隐隐有泪,声音转而激动:“因为你不知道,李神相虽救了我们夫妇,但却救不洁我们的孩子……以李神相的为人,想必自责于心,又怎么会得意如此?”
少年人沉思半响,终于道:“所以,你就留心提防了?”
茹小意白了丈夫一眼:“幸好有提防。项笑影苦笑一下,却嘉许的看着他的爱妻,向少年人道:“你人小鬼大,机诈深沉,叫什么名字?”
少年人一笑道:“土豆子。
项笑影皱眉道:“什么?
茹小意道:“原名叫什么?”
土豆子怂怂肩:“姚到。
茹小意紧接着问:“你跟西厂的人是什么关系?”
土豆子似震了震,眼睛茫然了一下,不过,这只是一下子,土豆子又眯起了眼睛。“你是看树上死人展出来的衣饰得知的吧!
项笑影闻言这才望去,只见茹小意飞剑钉于树干上的人,下摆衣裙给树根掀开,隐现出西厂番子的服饰,心中对他妻子大感震佩。
茹小意问:“我只问你是不是!她如水的眼神凌厉起来,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态。连胆大妄为的土豆子也不敢逼视。心中却是爱煞。
土豆子笑道:“你丈夫是我们要拿的人,你不是,我原想抓了你丈夫。留下你。
茹小意冷笑道:“你对我倒慈善埃”
土豆子淡淡一笑道:“那也不是。我设计此事,主要倒是为了你。
茹小意一怔,气得笑起来道:“我几时成了主犯?
土豆子突然抬头。
他抬头的目光厉而狠,而且有一种说不出的淫邪,一个拿着刀趁两条野狗交合时切下去的人才会有这种神情,这令茹小意也吃了一惊。
“不是押你回京。而是我要你。土豆子的声音变得又粗又哑:“我要你。
茹小意看见他凶狠的表情,不禁退了一步,项笑影上前一步,护着他的妻子,摇头叹道:“你这孩子,真要不得……”说到此处。突然脸色大变。
他颤声道:“怎么……?”
茹小意也变了脸色,脸色白得像一朵水边的花。刚丽而清。“我们……没有喝茶……”土豆子盯往茹小意的脸,像一只苍蝇粘住蜜糖不走:“茶里有毒药,熏香里却有迷药。。
他的目光忽而落到茹小意的腰部,再扫到她的胸脯,然后又回到她的脸上,两道眼光就似两只沾了泥泞的刷干,茹小意只觉得给他的眼睛看过,就像给毛虫的液涎沾上一样龌龊,她万万未料到一个看来还是孩子的人竟会变成一个可怖的恶魔。
“你们会失去力量,然后,不能动,没有声音,但却可以知道我在做什么……”他的声音恶毒可怕,“你们当然知道我要做什么。
项笑影吃力地拔剑,回首向妻子喝道:“快走,我——”忽失去了声音,一交跌倒。
茹小意急得要俯身扶项笑影,结果也摔了下去,她兀自不死心地道:”下去的,刚才——”她想到刚才也嗅了迷香,但一样能杀了偷袭者,但此语说到一半,便没了声音。
土豆子好像看着他所设的陷饼里落下的猎物,冷峻地道:“刚才你们的药力还没有发作,不然,我何必要逗你们说那么多时的无聊话!
第六章书院里的旧事
摹然间,茹小意一扬手,一物激射而出!
上豆子以为是暗器,急忙一闪,那事物却径自冲天而起,炸出金光。光芒又似长蛇衔尾,回转原处,再次爆起万道金光,光芒聚在一起放射,就像百条金蛇聚化成一道金亮的磐圈巨蟒,半晌方才熄灭。
土豆子脸色变了变,道:“绿林金箭令?你哪里得来的?茹小意想答也不能够。
那使日月钩的番子道:“金箭令?岂不是绿林领袖樊大先生的讯号?”土豆子神色凝重,使钩子的番子道:“既然是绿林,那好商量,他再大胆也不敢开罪自家的土地山神!
土豆子截:“樊可怜此人非正非邪,但很有义气。不见得买我们的帐!刘公公的威名谁不怕?他的干儿子在成都作威作福,也教他给杀了。还是避一避的好。“那使钩的番子脸上呈现一片凶狠之色,“呸”了声道:“我就不相信姓樊的有三头六臂。”
原来这人在西厂辈份也不低,本来只听命于鲁布衣,对这个鲁布衣的传人士豆子不见得如何服气。
土豆子不理会他:”先把他们弄迸房里再说。这时候有几个学生探头进后院来,一见此情形,都吓得尖叫退回。
使钩的番子露出了凶狠之色,挥钩道:“让我先把这些家伙杀光!
土豆子叱道:“怎可如此!又道:“请粘夫子来。”那番子毕竟不敢违抗,飞掠而去,身法迅疾无比。
这时,那些束巾学子结集了较多的人,终于大着胆子探头进来,咽喝细语但此起彼落,声音渐渐高扬:“杀了人了!
“有强盗啊!
“还有个女的呢!
“刚才我瞧见……”
“瞧见什么?”
“瞧见有个拿钧子的!”
“我们怎么办?“
“打强盗啊!
“你去啊!”
“去啊!
众学生嘴里嚷嚷,但这场面谁也没遇过,都没敢有人挺身出来。”
土豆子抱拳扬声道:“众位公子。
众学子给他这一称呼,心里舒服无比,参差不齐的应了声,土豆子道:“我们是遭人抢劫了,请诸位仗义相助,在下感激不荆”学生们都议论纷纷:“啊,果真是打劫。”“强盗在哪里?”有些自告奋勇,摆出了懦侠者的姿态,问:“要我们帮些什么忙?”
土豆子指了指村子上的死人。道:“那贼人闹内哄,已经死了,诸位勿要担心。”由于那番子是贴材而殁,背着月门这边,所以学生们都没瞧见,而今土豆子用手指示,有同几个胆子较大的学生,走了进来,瞧个实在。一看之下,三魂去了七魄,吓得不是面无人色,就是走避不迭,有个还作起呕来,有的大念甫无阿弥陀佛。
“死了人了!
“真的杀了人!
“肠子都流出来了呢!
“血!流了好多血哇!
学生掩目不敢看的有之,特地显示胆大凑近去一看后白脸强自镇定者亦有之。
士豆子道:“强盗已经死了,不必怕他!
听到这句话。学生似乎这才放心了一些。有个胆大的问:“你要我们帮什么忙?”
另一个想:助人为快乐之本……读圣贤书,这学生都自觉豪情,心想:反正贼人都已经死了,那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胆子顿时壮了起来。
土豆子道:“也没什么,我这两位兄姊着了贼人间香,不能动弹,总不能要他们就此躺着,要偏劳大家把他们送人粘老师房里。”
众学生都道:‘”这个容易。
有人间:“尸休怎么办?”
有一个问:“要不要报官?”
土豆子道:“已经遣人报官了,官差一会儿便到,官爷们见诸公子如此义勇,定必多有嘉奖。
这语一出,人人都自告奋勇起来,这群幸幸学子,辛勤诵读。所为何事?也不外是当贵升官,大好前程;口里都说:“应该的。应该的。“或日:“助人为善,我们不求奖赏。心里却飘飘然,仿佛已行了一大香,世人值得为他这个节义的读书人立碑建坊。
土豆子忙道:“是、是,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诸位是未来的圣贤才子,施恩不望报。”
当下有几名学子出来,帮土豆子将项笑影和茹小意抬到另一书房,其中有两名学生看到茹小意自动唇儿,摇头示意,却说不出话来,都很奇怪。
“怎么她哭了呢?”。
“这位姑娘是不是有什么要说?
茹小意的急切在眼神里像飞鸟返巢表示日暮一般明显,她的惶急更令人哀怜,这几个学生除了知道书中自有黄金层,也知道书外也有颜如玉的,都动了怜惜之心。
土豆子道:“她中了贼人的迷香,一会儿就好。”这些学生们不免有些狐疑。
就在这时,两人急急步人,一个学生惊叫道:“就是这个拿钩子的强盗……”众皆大惊,但也看清楚了另一个人,纷纷叫道:“老师。
那走在前面的一个脸色蜡黄头带儒巾的中年人道:“胡说,这位是官差大人,不是强盗。”
这人又扬声道:“来来来,我们先把活人抬进房里,其他的人先回书堂去背孟子,这儿慢慢清理,官差就要来了。”
于是学生们七手八脚,把项笑影和茹小意抬人房里,再退了出去。只剩下了土豆子。使钩子的番子和粘夫子三人。
房里偏西,比较阴沉,三人又不亮灯,视线更是模糊,外面哄哄传来响亮而元生气的诵书声。
土豆子俯首望了一望,看见茹小意一双带穆桂英决战沙场上巾帼之威的美日,却含了盈眶脆弱如露珠的泪,“啾地笑道:“女英雄也要哭哟?”他也不知道那一群看似呆瓜自告奋勇抬人人屋的学子中,也有人趁便摸了茹小意一把。
他们开始都不防着土豆子,因为土豆子年少,同样土豆子也不提防这群学子。因为这些人看来幼稚。人常常给自己的假象骗倒,尤其是当他以为自己的智慧能力远远超于某些人的时候。
这干饱读经书十年寒窗只为一举成名的学子,有不少人为土豆子一番说词所骗,但也有人并不尽信,不过,他们都明白是非皆因强出头和明哲保身的道理。
他们的老师粘夫子自然也明白纸包不住火难以双手遮天的道理,于是语气带微责的道:“怎么把事情弄得这样糟!这可把我也卷了进去,不好办哩。”
土豆子沉声道:“粘夫子,公公安排你在这里,是什么用意来着?总不成你来食君之禄,而下分君子忧吧?”
粘夫子顿时变了脸色,忙不迭地道:“这个,姚少侠言重了,缉凶除好的事小的自当尽力,不过,这样闹开来,我在这儿的身份,则有些个儿不便……”土豆子冷哼道:“有啥不便?公公令你来这里卧底,为的是着着点这些读书郎,有没有异心,这些读死书的书呆子哪有什么名目!有道是:养兵干日.用在一朝,你要为公公效劳,现在不求功,还唠叨什么!
粘夫子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连忙说:“是,是。”
使钩子番子道:“刚才这妇人放出金箭令,只怕会引出樊大先生的‘二凤双鹰’来。那就糟了。
土豆子道:“札档头,那就有烦你把庭院里惹眼的清除掉。”
那姓札的番子哈哈笑道:“我说粘夫子,你也该知趣了。”说罢像一阵风似地掠了出去。
那粘夫子额上渗着汗,眼珠骨溜溜的向木榻上茹小意和土豆子身上一转。便道:“我……我也去清理庭院。
土豆子脸不改色地道:“清理小小一个院,还不须要动用两个人。
粘夫子只觉得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敢连连声道:“是。是。
土豆子冷冷地道:“不过,那些学生还需要你去稳一稳。
粘夫子顿时如释重负地道:“是,是,小的一定能安定人心,姚少侠放心。。
土豆子淡淡一笑道:“我又不是长期在此地勘察的,可没啥好担心的。
粘夫子觉得这少年脾气古怪至极,自己讲的句句话都搭不上劲,只有说:“是。是。”
汗往脖子里钻的退了出去。
上豆子看着粘夫子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后,脸上浮现了一种似笑非笑,仿佛狠毒又略似怜惜的神色,这神色出现在一个少年的脸上使得他看来像一个历尽沧桑但却不知几岁的小老人。
然后他回身,向着榻上的项笑影和茹小意,浮现了一个诡异的微笑,道:“只剩下我们三个人,可谈谈旧事了。”这语言十分奇怪,就像是跟一个阔别多年的老友叙旧一般。
茹小意只觉心头冒起了一阵寒意,可是她并不明白。
她略为挣动,勉力望去,只见项笑影也一脸不解之色。
土豆子嘴角挂了一个冷傲的微笑,脸上的神情却更冷漠:“项公子;你可风流快活!快活了这许多年,你好埃项笑影下颔搐动着,却说不出话。
土豆子冷笑道:“你说不出来,我替你说,当年,令尊大人还当权得势的时候,你玩弄的黄花闺女,也不少吧?该记得有个叫添梅的吧?十几年前的一桩风流账,项公子不知还记不记得?”
茹小意耳里听见,脑里轰了一声,但随即省悟,别的人还可存疑,但自己丈夫是一个忠厚老实人,决不会欺瞒自己,知这是土豆子故意离间,竭力转过头去,想作个表情,让项笑影放心,却见项笑影一脸惶恐之色,竟然吃力地颔首,茹小意一时不相信自己目中所见的情景。
只听土豆子又道:“想不到项公子还记得薄命的添梅,当年她失身于你之后。珠胎暗结,可是知道你们项家不会纳她这样一个奴婢女子,产子之后,必留下婴孩而逐之出门,只好图逃脱,结果死在你们项家人的手里,都可谓表面仁义道德,内里恶事做绝了。
茹小意听了,心里讲一千句,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骗人,他骗人的……却瞧见了项笑影的神情。
她最了解她丈夫。
她也知道项笑影这神情正表达出心中的恐慌、歉疚、惭愧、惶惑……。
她只觉脑里一阵轰烈,像一个大霹雳炸在脑里,项笑影有没有做过倒反显得不那么重要,但这些年来,她一直崇敬的丈夫是不是一个假象,项笑影到底有没有欺瞒她比一切都重要。
她忍不住叫了一声:“你骗人……”才知道声音已恢复了一小半。。
土豆子冷笑一声道:“我有没有骗人,你问你丈夫便可以知道。·茹小意竭力道:“我不相信……”他希望项笑影了解,无论对方说什么,她都不去相信的。
多年来,她面对项笑影的忠恕与厚道,常自惭过于计较得失成败,而且对当日与师兄留情更生愧疚。
土豆子忽道:“添梅是不是有了你孩子,再被你们迫死的?
只听项笑影吃力地道:“你……你是淮……?”
项笑影只是说了短短三个字,茹小意听在耳里,如同心胸里被扎了三刀,一时连发声的力气也消失了,只听土豆子道:“你别忘了,我也姓姚。”
项笑影结结巴巴地道:“你……是……添梅她……你是……小弟……”土豆子只冷笑一声。项笑影强撞一口气道:“小弟……你……还未死你……我很……”土豆子冷笑道:“我如果死了,这就不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我死不了,你当然伤心。…这次项笑影用力地摇头:“不……我……”土豆子没等他说完,忽厉声道:“姓项的!你说,你是不是对不起我姐姐?
项笑影一脸惭色,但肯定地颔首,缓缓地道:“我……我是……对不起她……她……死得好惨……”茹小意尖声道:“笑影;你不必为了我被人挟持而任人诬陷……”她因一口气涌上喉头,流利的把话吐了出来,这一来,倒是使土豆子省起,一个筋步,跃到茹小意身前,一连疾点了她几处麻穴:“你倒复原得快!
项笑影叱道:“别伤害她——”声音虽已恢复大半,却挣不起身子。
土豆子诡笑道:“项夫人,你别自作多情了,项公子承认的事,只因他确实作过这等卑污事,决不是为你安危才认罪的,你若不信,可以问他!”
只听项笑影涩声道:“小弟,我是对不起你姐姐,可是一一一”土豆子向茹小意挑起了一只眉毛阴笑:“是不是!他都认了!他对不起的事儿.可不止这一桩呢!可怜你跟他份属夫妻,仍叫他蒙在鼓里。
项笑影怒道:“小弟,你一一一”
土豆子如凤掠起,又闪到项笑影榻前,封了他的哑穴软穴,怪笑道:“这一来,你们纵闷香药力消失,也只有任我摆布的份儿了。
他忽凑过脸去。几乎与项笑影是鼻子贴鼻子的问:“你知道我想干什么?”
他道:“其实我也不想干什么,只是想把你在我姐姐身上所干过的事,在你夫人身上再干一次而已。”
听完了这句话,茹小意忽然想到死。
在与项笑影浪迹天涯逃避阉党仇家追杀。或在贫寒交迫遭人唾弃逼害,甚至惟一孩子石头儿死的时候,她都没有想到过死。
因为在她孤昔凄凉的时候,她仍有依傍,她境遇虽苦,却并非无依。
只有在这时候。她忽然失去了一切依凭。
一切都是陌生冷漠的,甚至连卧身其上的木榻也一样冷冰无情。满怀敌意。
只是她想立刻死去也很难。
土豆子那一张表情过于老练而年轻的脸孔,已迫近到眼前来。
茹小意心里绝望的呼喊:她不知何时这噩梦方才过去。
第七章太阳神箭
噩梦并未过去。
土豆子热呼呼的口气,已经贴近在她脸上,她可以感觉到一种困在窄狭喉头里一般燥闷的气,正呼在她脸上。
这感觉比她在小时候不小心摸到一窝粗肥的竹叶虫还难受,可是她却不能像小时候缩手哭着退走。
土豆子正牵引着她的手,去触摸比那湿懦滑腻更可怕的事物。
她恨不得就此死去。
拼尽了一点余力,以皓齿咬住了舌头。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了一声闷响。
这闷响就像一个人蒙在布袋里,有人在布袋外踢了一记。
这声音依稀可辨,土豆子一听,本来贴近茹小意的身子,立即绷着像一根铁棒,本来是棒子一样的东西、反而软得像蝌蚪。
土豆子身子绷紧,但并不慌张。
立起,走出去,开门,就看到一个景象。
庭院里本有一棵将军柏树。
将军柏树干上,本来钉着一个人。
这人原本是一名番子,他是给茹小意足踢剑贯胸钉入材干去的。
现在树干上的那名番子仍在。
但是树干上不只一条死尸。
还有另一个死人。
这死人便是那姓札的番子。
这姓札的番子原本是替死去的同伴收尸的,但他现在面对面的跟村干上先他而去的同僚速在一起,心口都被一箭穿过。
箭是金色的。
尽管血仍冒着,姓札的番子兀未死尽,身体的肌肉仍微微搐动者,但那金箭的光芒仍是夜空里的殒星一般烁亮。
这情景说明了,姓札的番子正要替树干上的死人收尸之际,忽而一箭射来,芽破树干的另一边,穿过死尸心胸,再射人这番子胸腰,使得树干和两个死人紧紧连在一起。
土豆子知道姓札番子的武功。
他也了解这株将军老柏的韧度。
所以他立时决定了一件事。
他反扑入房里。
房间里有两个人质,随便他抓住任何一个,他都还有活命的机会。
可是他刚刚掠出之际。砰砰二声,屋顶碎裂两个大洞,两人已各拦在项笑影和茹小意榻前。
土豆于应变极快。
他飞扑的势子改为上掠,穿洞而出,跃出屋顶,只是同时间,忽觉后臂一紧,已被两道铁枷般扣住,两个人一左一右抓住了他。
只听土豆子惊恐地道:“你们……”
这时一个人施施然走人房里,头向上仰,道:“这个人,对我义兄义嫂不敬,让他消失在这世上。”
只听两声清脆的应声:“是。”“是。”接下来便是土豆子一阵凄然的惨啤,声音愈渐去远,终于缈然。
那后来走进来的人,相貌堂堂,背后金弓金壶金俞,映得脸色发金,更有一种贵气,林情冷峻,但目光温暖。
茹小意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神情和眼色完全两样的人。
可是她一见到他,她就想哭。
她合起的双眼,长长的睫毛对剪出了泪珠,直挂落在她脸上。
谁看了这泪珠,谁都会生起不忍心的温柔,那樊大先生温和地道:“嫂夫人,不要怕,都过去了。
就在他说着的时候,一阵极侠而又轻微的步履声,急促响起。
樊大先生回身,就看见粘夫于汗流侠背的闯了进来。
看他的样子,想必是发现有敌来犯,想赶过来通知土豆子,却没料房里已全换了人。
只听粘夫子张大了口:“你一一一”
樊大先生一笑道:“不就是我。
粘夫子也是极为机智的人,在阉党手下混久了,自然对见风转舵,走为上着懂得个中三昧,他一扭身,就反奔了出去,去时比来时至少要快上五倍!
樊大先生摇首笑道:“可惜。
他说着摘弓。取箭、搭矢、瞄准。发射,然后道:“可惜我对阉党下手,一向都不容情。他说完这几句话的时候,粘夫子曾滚地避箭,但箭回转下射。粘夫子再纵身上掠,可是箭首追踪上扬,粘夫子向左闪,箭如蛆附骨,粘夫子往右向,箭如影随身,粘夫子退到将军柏后遮掩,噗地一声,箭自姓札番子,原先的死去番子身体穿过,再穿树干,然后射人粘夫子的身体里,把他也串在树干上。
从今以后,这株将军柏在言传里变成一株杀人树。
项笑影和茹小意虽身子不能动。但眼睛依然可以视物。
他们看到樊大先生的箭法,除了叹为观止,也确切地清楚了解,以樊大先生这手箭法,纵自己二人联手,也断非其敌。
樊大先生却道:“黄前使、孙后使,还不替我义兄义嫂解穴?
那两个拦在项笑影和茹小意身前的高手,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分别替项氏夫妇解穴,两人出手极快,一下子,认清项氏夫妇被封的穴道并且解除。
一般来说,穴道被封在解除时难免会有艰苦,甚至解除后也会有闷塞的感觉,只是这二人出手解穴,不但全不难过,而且还从解除的穴位中感到一股暖流,十分好受,可见得这两人功力十分深湛。
虽然穴道已解,可是项笑影和茹小意四肢仍然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
两人似有点意外。
项笑影道:“两位可是绿林豪杰,孙黄二位前辈?”
黄脸汉字道:”我是黄弹。
白脸汉子道:“我是孙祖。
樊大先生微笑道:“他们是小弟的前后巡使,我们来迟一步。让大哥大嫂受惊了,罪不可耍项笑影叹道:“贤弟快不要那么说,你们已经及时赶到,我夫妇是着了迷香,一时半刻还难以恢复。
樊大先生道:”那么,我们把大哥大嫂接回舍下再说。
项笑影竭力偏头,道:“小意,你有没有事?
茹小意静默了半晌,才答:“我没有事。声音却是冰冷的。
项笑影涩声道:“小意,我……”
茹小意心忖:我们的事,怎可以当着众人说?何况,你已作下了这等事,瞒了我这些年,还有什么可说的?当下便冷冷地道:“待复原再说吧。
项笑影只有住了声。
樊大先生点了点头,黄弹扶起项笑影,孙祖要去扶茹小意,但又丙于男女之防,有些踌躇,樊大先生道:“我跟大哥是金兰兄弟。不必避忌,只好权宜,想来大哥大嫂不至见怪吧!”
项氏夫妇当然说不见怪,樊大先生双手轻轻抱着茹小意,他抱得如许之轻,让茹小意感觉直如躺在云端里一般,毫不着力,只听樊大道:“走。
三人或扶或抱着项氏夫妇,施开轻功,飞驰而去。黄弹、孙祖二人左右挽扶项笑影,奔行甚速,但又毫不费力,樊大先生独力抱着茹小意,稍微落在项笑影之后,茹小意心知是樊大先生怕她受震荡,故意减轻了速度,心里深为感动。
三人疾奔了一阵,旭日渐烈,樊大先生虽不气喘,但身子渐渐也蒸腾出白烟,皮肤上也略为发红,冒出了微粒的汗珠;茹小意贴近樊大怀里,只一阵阵男子气息,粗旷得像烈日照耀下的金箭金弓一般,看去令人一阵目眩。
樊大先生却十分循规蹈矩,眼睛只看着前路,并不向下望,茹小意知道他向下望,自己一定会很难堪的。
但樊大先生双手只轻柔地捧着自己的腰部,一点也不轻狂。这是一个陌生男子在一天内第二次抱着她。她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奔驰了一段路,路转峻峭,直通山顶,樊大先生怕震动茹小意,又放慢了一些,落后较远,这时四周愈渐荒凉,山头间不时有嗯哨之声,有人影移动,但只要前面的黄弹发出异啸,立即不再有任何声响。
黄弹的啸声十分奇样,每次作啸声音都不同,时如鸟鸣,时如龙吟,又似牛喘,亦像马嘶,忽作男音,忽变女声,有时一口气几种声音,他都能运转自如。
樊大先生忙解释道:“黄前使是用绿林暗啸联络,山上有人把守,是自己人才不动手。”他是生怕茹小意的疑误,不料茹小意在想着自己丈夫背着她所作的事,心头很是不快,觉得自己信他半辈子,连孩子都赌上了还依着他,心头很是凄酸,樊大先生跟她说话,她一时无法回答。
樊大先生越发以为茹小意对自己生疑,便急于解释:“在下所居之所。是绿林吸碧崖总枢要地。比不上武林名门正派。总是要严加防范,行动鬼祟之处,请你要见谅。
茹小意这才意会到樊大先生以为自己怀疑他的用意。便微微一笑道:“樊二哥,你两次救了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呢?这次得以入绿林重地凝碧崖,承蒙二哥的信任,怎会有丝毫疑虑,二哥不要误会。”
樊大见茹小意原来忧悒中略带艳愁的脸,忽有了微微的笑意,更有说不出的娇媚,仿佛这才放下心头大石。舒了一口气道:“这就好了…··”一个神驰,脚步一跌,几乎落崖,樊大先生在半空中一连两个翻身,飞拔而起,又平平落回地上,双脚屈膝,低马干托住茹小意。
茹小意只觉得身子一虚,眼看已坠下崖去,忽又落回崖上,身体一点搓伤也没有,知道是樊大先生拼力护住,也了解樊大先生十分注重自己,才致几乎坠崖,否则以樊大功力,岂有失足的可能?
她正待要谢几句,却见樊大先生因翻身回崖,马步低平及地。双腿托住自己,这姿态使得樊大先生的脸部贴近她的腰身。
这时候,刚来了一阵风。
凤拂过茹小意的衣衫,衣袂扬起,也拂及樊大的鼻端,茹小意衣服就像鱼的衣服,在水里活得使人看了也感觉到触手的滑腻,所不同的,风在此时变成了水,感觉还是相同的感觉。
茹小意的衣衫下还有衣衫,在山影下看不见什么,但衣袂掀扬处,令樊大心里空挂挂的,好像一直校在卷轴里的一幅画,现在空荡荡的只剩下了卷轴没有了画。
然而还有一种比少女还有韵味的风姿,让人在一刹那问清清楚楚地省悟到青实的涩比不上熟果的甜,一个清纯的女子像一粒珍珠,可以让人失去愁伤,得到今人喜悦,但这样一位妇人却救人像宝石一般捧着,得到了在变幻的艳光里融为一体,失去了乒地一声打碎,也割得手伤脚破。
樊大先生红了脸,茹小意本来正竭力想把双手掩在腰间,见他脸红通通的,心里头像长在胃里头,胃里像灌下了什么甜滋滋的东西,倒不忍明快地做出令樊大尴尬的动作。
樊大愣愣地道:”对不起。
茹小意的手指尖端触及他的衣襟,很希望能借助一些什么来使这个人孩子不要太腼腆:“你无意的。”
樊大嗫隔道:“我……我有意的。
茹小意倒是给这句话吓了一跳。
樊大红透了脸,结结已巴地道:“我……忍不住要看……茹小意这才了解他的意思,知道这绿林豪杰却是情感的大孩子,微微笑道:“我知道,走吧。
樊大先生如奉玉旨纶音,抱着茹小意前驰,很快便追上了前面的孙祖、黄弹、项笑影。
五人到了山顶,山顶上有一口大铜钟,巨钟是在一个大广场的前端,场上还有数十支旗杆,上绣着各种不同的旗号,有的绣龙。有的画凤,有的绣棵大树,树上有枝无叶,有的画了诛颜色翠艳的罂粟花,更有奇者,绘了只夜壶,总之千奇百怪,各形各色都有。
樊大先生一走上山,不少人有前来恭迎,以手臂交叉为号。恭敬地叫:“总舵主。”樊大先生一一点头示意,并问候大家,又问山上山下这几天可发生了什么事?
“禀总舵主,托您的福,这几天山上山下,都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只鸡毛蒜皮几桩小事,都给兄弟们打发掉了。
樊大先生笑道:“很好,很好。”又向项氏夫妇引介道:“这两位是我义兄义嫂,遭无耻小人暗算,暂不能行动。
忽听一个女子语音说道:“总舵主,不知这两位大哥大嫂中的是什么样的迷香。
茹小意道:“我们只闻着香味,不虞有他,始终未曾见过那香。
樊大先生却扬眉道:“林左使,你回来了,那放迷香的家伙呢?”
那女子笑道:“已给右使宰了,属下却取了那小王八蛋的解药来。
说着拿了一只玉蜀黍似的物件,发出一种浓烈的古怪味,仔细看去,那每一粒玉米似的东西竟微微在动,原来是活虫,放到茹小意鼻端,茹小意强忍烦恶之心,用力吸了口气,登时全身渐复元气,再吸多几下,手脚已能活动。
茹小意这才看见那女子。那女子长得很纤细,瓜子口脸,五官纤秀,纤秀到连那么小的一张脸也嫌笔划勾润似略少了些,而她脸蛋儿也在那么伶仃的身子对衬下仍嫌校她眼是眼,眉是眉,鼻是鼻,眼睛里黑是黑,白是白,分明得就像正邪这两个字。眼眉弯弯勾撇上去,眉毛根根清晰见底,服服帖帖,眉上眉下。都没多长一根毫毛,双眉之间的印堂所在,也是平滑光鉴。鼻子像画家惯常忽略了轻轻一笔,嘴巴只是一点缝红,只在笑起来的时候特别艳媚。
这么清秀的一张脸,这么清秀的五官,加起来的总结居然是艳媚。
可是这么一个清秀的女子,说起话来,粗哑难听,走动起来,跟市场里卖菜的女人没什么分别,肤色又浊又黄。
那女子见茹小意似是不着意地打量她,笑道:”我是林秀凤。是樊大先生的左使,大嫂真美。”尽管她看来稚气未脱,但艳起来更令人犯罪,声音粗浊得更与她全不对衬。
她笑着把那玉蜀黍似的东西交给茹小意道:“这是专解七闷香九流迷药的’玄札徐’.你给大哥闻闻,即可恢复。
茹小意拍拍她肩膊,觉得她很伶仃,肤色很黄,心中却很感谢:“谢谢你,小妹妹。
这时那孙祖对樊大先生道:“总舵主,刚有警报,有两个人,武功高强,似乎想强行抢上山来。”
樊大先生眉毛一扬,道:“哦?过去与孙祖及黄弹密议着,似不想骚扰茹小意与丈夫的相见欢。
茹小袁正想把“玄牧徐”递到项笑影鼻端去,忽然有人从里大喝一声:“吠!姓项的,还我哥哥命来!”
人随声到,一刀向项笑影当头砍下。
第八章也不许依恋
项笑影四肢软而无力,真气无法运聚,动弹不得,自然无法躲过这一刀。
其他的人似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刀,来不及救驾。
樊大先生又离得大远,有的人纵来得及出于也不敢妄动,因为出刀的人是樊大先生除“二凤双鹰”外最得力的助手之一。
茹小意刚刚恢复,勉强可以走动,但若要与人交手则反应大打折扣,她情急之下,和身覆在项笑影之上,要替他先挨上边一刀再说。
这刹那间,场中若果没有樊大先生,茹小意这一次可以说是死定了。
樊大先生未及回头。
但他已出了手。
他反手撷下一箭,甩手扔出!
这支不用弓不需弯的箭,激射而中刀身,刀飞去不知处,那人本来持刀的右手,虎口震裂。
那人满腮络乱寇,左手抓住右掌,呆立当堂。
樊大先生这才回身,怒叱:“黄八.你要干什么?”
那叫黄八的大汉脸色灰白的指着项笑影道:“我哥哥……听说他和七嫂就死在这厮手上。
项笑影苦笑道:“这位老哥,请问令兄是哪一位?”
那大汉道:“他叫黄九。
他这么一说,项笑影和茹小意顿时都明白了。
黄九和秦七和唐骨,三人合称“二鼠一猫”,原本是检校萧铁唐的得力助手,也是内厂高手,那次他们在风雪古庙暗杀项氏夫妇,结果反而恶贯满盈,项氏夫妇及湛若飞因得李布衣之助,锄好保命,只是这个回忆却勾起了项氏夫妇对石头儿之死的刻骨伤痛。
只听樊大先生叱喝道:”你还有面子提你那哥!他投靠阉党,残害百姓,项大侠杀他,是为民除害,你还报什么仇!
黄八给他这一喝,颤了一颤,战战兢兢地道:“我……我只不过想……”林秀凤冷笑道:“黄八.你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黄八外地跪了下来,颤声道:“小的……小的并无意……要林秀凤道:“你还说无意,大先生已说过项大侠是他义兄,大先生是我们君神父母,你居然敢杀大先生的结义兄长,你想,这是什么罪!
黄八碰碰地把头叩得老响,哀求道:“大先生,大先生,林左使,林左使,小的实在:…··实在不敢……只是想……”林秀凤冷冷地道:“求我有啥用?没有大先生点头。谁救得了你?”
黄八几乎吓得趴在地上,向樊大先生不住地叩拜,樊大一挥手,孙祖,黄弹两人分别挟住了黄八.他淡淡地道:“如果你杀的是我,要我不追究也不难,但杀的是我哥哥,我非取你狗命不可。他这等说法,等于当众表明了项笑影的性命比他更重要,地位比他更要紧。
项笑影这时早已闻了“玄牡涂”,道:“别杀!他看去茹小意有些异议,便叹息地低声道:“小意,就当为我们死去的孩儿积福吧。
茹小意眼眶含泪道:“石头儿已经死了。他没有福气……”项笑影拍拍她肩,安慰道:“让孩子早日轮回超生也是好的……”扬高声音道:“我是杀了他哥哥,他既不是阉党中人,就请贤弟给兄弟我一个脸,放了他吧。”
樊大先生道:。“可是,这家伙胆敢向大哥您挥刀,至少该罚项笑影道:“我确是杀了他兄长,他报仇是应该的,不能怪他。”
樊大先生挥了挥手,孙祖和黄弹立即放了黄八.黄八吓得整个人都像脱了力一般,流着眼泪,不知呜咽着些什么。
樊大先生道:“都是小弟不好,没有善加约束部众,让兄嫂受惊了。
项笑影这时已嗅了“玄牧冻”.气力渐已恢复,正待说几句多谢的话,突然一个头目匆匆闯了进来,卜地跪倒向樊大夫生禀拜道:“山下点子扎手,已闯到半山了!”
樊大眉一扬,瞪了一眼。那头目又慌拜俯首伏地,这一瞪之威,连并非直接触及他目光的项笑影和茹小意,都感觉到如刀风过处的凛然。
樊大同:“来者何人?
那头目道:“来的是一老一少,老的擅使鹰爪功,少的似是巴山剑派门人,他们声言要我们放回什么项公子、项夫人的……”茹小意“呀”的一声。道:“是湛师兄和泰伯!
项笑影这时也自省悟,道:“对、一定是湛师兄和泰怕,想必有误会。”
樊大道:“是不是我见过那位湛兄?”
项笑影道:“想必是他。
樊大转首向黄弹。孙祖二人吩咐道:“你们下山去恭迎湛师兄二位上山,请他们千万别误会,项氏伉俪是我大哥大嫂,是上上之宝,欢迎他们一起上山盘桓几天,我会在寨前恭候。”
黄弹和孙祖双臂交叉,领命道:“是。”掠起如两头大鹰,在众人头顶逸去。
项笑影不禁赞羡道:“好轻功。”
樊大先生道:“湛师兄和泰伯上来后,小弟恭迎接待,晚上在敝处薄备水酒,畅叙一番如何?
项笑影知道黑道上这等人物贵而不做,何其难得,便道:“只是有劳樊大先生了。
樊大不悦地道:“大哥嫌弃小弟了?”
项笑影忙改口道:“那就们劳二弟了。”
樊大先生这才有了笑颜,茹小意道:“在这一折腾,又是一天了,不知可否在贵处借个地方……”樊大先生敲额自责道:“我只顾与兄嫂叙旧.倒是浑忘了兄嫂疲惫。他转首瞩咐林秀凤道:“阿秀,你带大哥大嫂到养气轩欣欣。并吩咐下去准备茶水。热水、干净衣服、粉妆等。”
林秀凤奉命,引领项氏夫妇到了“养气轩”.准备停当后,再悄然退了出来,这房间十分漂亮,器具齐全,还附有澡堂,茹小意进了房间后就不再说话,林秀凤知机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茹小意和项笑影,茹小意背向项笑影,哼着首不经意的歌。在房间里东看看,西望望,手指摸摸一尊象牙塑像,又用手拈拈花瓣,好像很悠闲的样子。
项笑影也想轻松,唱了半闭歌,唱不下去,便问:“这首歌怎么唱了吓?可是茹小意似没听见他的问话。他只好讪讪然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大声地“呀”了一下,道:“我领衫划破了!
可是他的夫人一样不像昔日走过来关心问起,替他补缝破处。
项笑影道:“你先洗澡好吧?
茹小意仍然背过身子,专心得看得见空气里的尘沙一般,在看花蕊旁的叶子:“你先洗。”只说了三个字,好像一个字值千两黄金般陡然止住,连余韵都没有。
项笑影舔舔干唇,道:“你累了一天了,你先洗吧。”
茹小意道:“我不洗。”这回每一个字更像要一记重脚踩一只蚂蚁。
项笑影这次可憋不住,双手搭在茹小意肩背上,道:“小意,我……”茹小意没有应他,忽然唱起一首歌来,这段情歌是有开始的酝酿才增情浓,现在平空来这一段,就像前面被结成了冰似的,后面的歌也无情冷冽。
项笑影道:“姚添梅的事,是爹爹许给我的,后来才知道他们嫌她出身贫贱,只要孩子,我想偷偷跟她逃走,不料爹爹晓得了,教人把她拿下,添梅性子烈,一急之下,又不想连累我,就投井死了……”几乎是哀求的声调说:“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因为,我不想你知道,而且,那时候,我还没认识你………项家的情形,茹小意是略知一二的,项忠若不暴戾横豪,也不致结仇众多,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常最重要的一句还是:“那时候。我还没认识你。”茹小意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原谅他了,也要原谅他了,但却不知道怎么原谅起才不让他感到自己雷大雨小,虎头蛇尾。
项笑影更急了些:“我是说真的,见了你之后,我心里再没别个人影。
茹小意“嗤”地一笑道:“你这样说,好像人家倒有了呢。
项笑影听见茹小意笑,这一笑可谓半壁江山已定,便故意逗她道:“可难说呢。人家有个师兄追上山来了。
茹小意顿足道:“你乱说!他上山来,可不是我叫来的!
项笑影疼惜地用手拧拧她的脸腮,嘻嘻笑道:“你倒认真起来了,我是说笑的呢。
茹小意气嘟嘟他说:“你到处留情,当然不当真了.人家可不似老没正经!
项笑影道:“我认识你之后,哪有不正经,是你太当真了。”
茹小意道:“我哪当真?你当我妒忌啦?才不呢!你的陈年孽缘,我才不想知,只怕你无端端给人骂得猪狗满地爬,还害我受人欺呢!说着眼睛一红,便要哭出来了。
项笑影忙不迭道:“别哭,别哭,都是我错,我的不好!
如此劝慰了好一会,茹小意情绪才渐渐平复,项笑影见茹小意脸上一抹泪痕,那么长的小川洗去了尘埃,特别玉洁冰清,很是心疼,便道:“你先去洗洗身子,你一直都累了。
茹小意瞅了他一眼,道:”是呀,还累人心碎。”这一眼风情无限。
茹小意进了澡室,开水已烧温,渗了冷水在木盆里,这时房外似有些声响;她没有留意,卸下了衣服,浸在盆里,热腾腾的烟气冒上来,一切都像场梦一样,生的、死的、熟悉的。陌生的,都一样,最实在的反而是最不实在的烟气,茹小意调皮地抓它一把,眼光从伸出的手落到晶莹的臂上。
她的手臂因烟气里沾了水珠,每一点每一滴,都映着天窗运进来的微阳焕炫着莹彩,好像一朵花瓣,沾上晨曦的露珠,那么柔和。让人不敢去碰触,因为花瓣和露珠都同等脆弱,她的手臂就有那么的柔。又像一截莲藕,里面七窍的巧心,是相通的,前臂与右臂又像莲藕的腰束,茹小意的手臂就有那么的修长、莹润和柔。
她看了自己的手臂,忽然想看自己的身子,于是轻咬着下唇,慢慢从浴盆里站起,前面有一扇屏风,屏凤前一面磨镜,镜前挂有自己的除下的衣衫,那些衣衫垂挂可怜的曳在地上,可以想像一个美人无力的回眸和招手。镜子的烟雾里,她看到自己匀美丽无暇、丰腴而娇弱的阑体,吸去了镜面所有的光亮。
她看着自己完美的侗体,不禁发出了微微呻吟:这些日子她随着夫婿浪荡天涯,亡命武林,可是这些,并不在她容貌上和躯体上打下烙樱如果有,那是在她的唇上吧,如此地紧紧抿着,那是习于长期与外面世上风霜对抗所形成的,但没有国下疤痕,没有留下皱纹,只有以前浑圆的额角,现在略为宽方。过去的明眸皓齿,现在还是明眸皓齿,只是过去是少女的,现在是少妇的,将来呢?也不许依恋的。
她微笑起来,想起丈夫为什么每次除掉她的衣服时,都会急促地喘息起来,她在烟雾的镜里看见自己,忽生起了难为情,用手臂搁在乳上,这样一放,乳房的孤型更突出,反而生起异样的感觉。
不知道别个女人身体,是不是也一样?有我那么无暇吗?或者比自己更娇人?茹小意忽然觉得很羡慕男人,自从长大之后,她还是有机会看到女人上妆落妆,但绝少再看到过女人的身体。
一个女子要看另一个女子的身体,反而下及一个男人去看一个女于的身体那么名正言顺。
茹小意不知是水气还是烟气缘故,有些昏。也有些热,但很陶陶的好受,又觉得自己今天怎么那样荒唐,想起了诸多无聊的事。
她念及丈夫也疲乏了,正需要这样一个热水澡,于是舀了一缸冷水,加了火炭,穿好了衣服出来,却不见了项笑影。
她以为项笑影出去了,可能是去找樊大先生,可能是去找湛若飞,管他去找谁,反正别看他是小胖子,准是精力过剩。
直到等了些时候,项笑影还没有回来,茹小意叫了两声,没有回应,心里纳闷,忽瞥见刚才自己触摸过的花盆,花瓣落了一石阶都是。
茹小意的心如同被撞了一下,人生有时很奇怪,可能看见一街的死人不皱一下眉头,却因为一只手套在地下而心神震动。
这时候,一只翠色玲珑的鸟儿,衔着一条蠕动着的虫儿,扑翅飞起。
可是她顶喜欢这只可爱的鸟儿。
所以她的目光跟着马儿飞,飞上屋顶,飞上枝头——茹小意却从它掠过一处墙角的干草堆上,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着。
茹小意心念一动,人已掠了出去。
她掠出去才摹然想起这是樊大先生的山寨,知道这样做似乎不宜。
但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已落身在墙角边上。
这刹那间,她已肯定墙那边干草堆上,是人,而且不止一个人。
两个人。
她禁不住好奇心张首过去探了探。
第九章奸夫淫妇
世界上有很多事。都因为一念之间而更改。有人看到雷雨前蚂蚁搬家,不会生起什么感觉,有人却会拿片树叶,替蚂蚁造了个挡雨的屏障,传说的这故事里为蚂蚁造屏障的人因此得到善报,富贵终身。
撇开报应,也有很多事因刹那间的反应而造成不同的变化,这情形正如在茫茫人海里,走先一步,或迟走一步,或者遇见一个人就忘掉还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往往都会造成极大的变化。
茹小意禁不住好奇,探首去看了个究竟。
草堆上有两个人。
两个一丝不挂的人。
茹小意从来没有看过一个不穿寸缕的男人后面,所以干草堆上那像一团肉板的男子背部,令她感到震异和恶心。
然而震异仍多于恶心。
因为她立时发现,这个赤裸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丈夫。
她丈夫下面有一个女人。
这白得烁目的肉体,在焦的地迎合,哀怨地呻吟,映着黑的发。红的唇,像一把不同颜色的火,在烧着干草,快要把肉体也烧成灰烬。
更令茹小意震惊的是:这女人是她认识的。
这女人不是谁,正是织姑。
织姑跟茹小意虽同是在巴山剑派门下学艺,但茹小意一点也不喜欢她,因为她知道织姑无时无刻不想取代她,练她所练的剑法,佩带她所佩带的饰物,做她喜欢做的神情,甚至,爱她喜欢爱的人!
尽管织姑表面上对茹小意如何地亲切要好,茹小意却知道织姑心里却恨透了自己!
她曾经把织姑的事,向项笑影倾吐,项笑影从前上已山来探她的时候,也跟织姑见过面……可是,她从未想到过,做梦也不会梦见,甚至,亲眼目睹也不敢相信,自己的丈夫竟会跟织姑这个样子!
她一怔,心乱得像漩涡里的凤帆,忘了见不得人的是对方,全身一缩,缩在冷冷的墙角下,一时之间,她的心怦怦地跳,脑像是有人追击着,后来才分辨出来是心口在疼。
她第一件想到的事,就是屈辱:她丈夫可以跟任何女人,但怎能跟她……!又想到她进去洗澡只不过是短短时间,可是,项笑影竟然……!
这两点,她都只想了一半,想不下去,眼泪便滚浪的倘跌了出来。她恨极挥泪,觉得会有人看见她为他们掉泪更是件屈辱的事。
就在此时,她听到墙后草堆那一阵风暴雨残后的急促的喘息和满足的呻吟。
茹小意站了起来,还没有决定怎么做,就听到了下面惊心动魄的一段对话:“嘿,小胖子,你呀,没想到还没给师姐淘虚了身子。
“我这身子嘛,要虚,也要亏蚀在你这小妖精的身上,那婆娘,木头硬的,怎虚得了我?”
“小胖子,吹牛皮,脸皮吹胀,就是老娘收得住,要大是大。要小是校”“你这糖拧似的人儿.我当然服了。
“你服了又怎样,你还不是在师姐面前驯得小绵羊般的!”
“现在总不好发作呀,她没犯上什么,叫我何从挑剔她来着?
“你不是找人跟她来一手吗,怎么了?
“还不是樊大先生插手,是好好的事搞砸了。
“嘿,哼,我可不能天天睡草堆,躺树林,你可要早想办法。除掉那个讨厌的东西!
“好,我把她杀了就是了。
“几时?”
“总要等到时机一一一”
茹小意听到这里,天是黄的,地是红的,世界上一切颠倒变幻,那每一句话比刀轮辗过胸腔还难受,她想亡命溜掉,但不知怎的,反而跳了上前,声音抖得不成一字:“你……你……”项笑影仍是伏着的,从织姑脸色看来是慌惶的,这刹那间。几件暗器已呼啸攻到。
以茹小意的武功,她不难避过这些暗器,只是织姑在射出暗器的同时,还撒出了一把香粉。
粉雾罩住了茹小意的视线。
何况茹小意又大愤怒。
她只觉左臂一麻,就似给蚁蝗叮了一口。
粉雾中那草堆上两人仓皇而起,她只想揪住项笑影问明白,只是,臂上的麻痹扩大到脖子上来,她向前跨了一步,有半步浮在半空,倒是似半空有无形的梯子,她一步步往上跨落不下来。
她竭力想清醒,可是更觉昏眩。
就在这时,暗器声又尖锐地响起了。
茹小意只感到这一次她再也躲不了,在这种情形下死去,这一生部只得一个“冤”字了。
这刹间,她听到一个温暖的声音:“不要怕!
暗器声骤止。
只听那声音又怒喝道:“好夫淫妇,哪里跑!
茹小意知道这温暖的声音。便是樊大先生。她想睁开眼睛。可是,连眼皮都麻了,渐渐连麻的感觉也没有,只听到尖呼声与叱咤声,过得一会,手臂上湿湿润润的,又恢复了麻痒,她想伸手搔背上的伤口,这一伸手,触到一张湿润的嘴唇。
伤口之所以发麻,当然有毒,而麻痒蔓延得如许之快,当然是剧毒,樊大先生替她用嘴吮伤,这是要冒毒力反攻之险的,茹小意因为太过悲愤,也忘了感动。
樊大先生瞥见茹小意醒来,喜形于色,怕茹小意误会,忙退开道:“这是‘胡二麻子’玄棱毒镖,发作很快,必需要用嘴吮去毒汁,大嫂不要见怪。
茹小意是武林中人,当然听过“胡二麻子”的毒力,樊大先生这样做,可以说是舍身相救,茹小意见自己衣袖掀开,但衣杉完好,知道樊大确是君子,这又想起自己丈夫,问:“他呢……?这样问的时候,两行泪珠挂落下脸颊来。
樊大先生痴痴地望着她,抑压不住气愤地道:“我想不到大哥……他……如此丧心病狂,不敢置信,下手……留了情……他逃了……那淫妇倒没逃掉。
茹小意不想在外人面前痛哭,道:“他…走了……?
樊大先生道:“大嫂放心,我樊可怜一定天涯海角,也要把他追回来!
茹小意惨然笑道:“走了就走了,谁要他回来!
樊大先生不忍顶憧,只道:“是!
茹小意忽悠悠地问:“那个女人呢?”
樊大先生眉一扬,扬声道:“把她押上来!”
不消片刻孙祖已把织姑押来。她衣衫不整,显然是匆忙披上的,带于没有束好,头发散披,表情轻蔑多于愤恨,但无一丝羞龊之色:“怎样?师姐,你要杀了我是吧?”
孙祖大喝一声:”贱妇?“格”地一声,竟折断了她左手臂骨。
织姑痛得唇都白了,牙齿咬人唇肌,但仍是倔强地道:“把我杀了吧!可是,杀了我,仍要不回你丈夫——”孙祖又想出去折她右臂,茹小意却阻止道:“我只要问你几句话。声音镇静得令樊大先生也震讶。
织姑也惊诧茹小意全不似她所想像中的激动,两眼忘了眨霎。望向茹小意在坚定里更美的脸。
“你是几时搭上他的?”
“是他搭上我的。织姑故意装得不屑地道。“你虽然跟他江湖流浪,不见得每时每辰都跟他在一起,你一转过背去,他总要偷偷找我好。
茹小意是冷的沉的,但连织姑都禁不住惊动于她的冷艳:“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织姑因为不自然起来,特地把嘴儿一撇,道:“你们婚后第三天,他踉你说是去了元州猎鹿,讨个好意思,生个胖宝宝,其实是跟我幽会。
茹小意想起项笑影确然是在婚后三天出外一口,没想到竟会作出这样的事;从织姑的话里又忆起椎一孩子石头儿之死。心痛如绞,只觉得一生都误了,一切都碎了。这时,她脸白如纸,让人感觉到一种意决的清丽。
樊大先生觉得织姑死性不改,激怒茹小意;便道:“这等可恶女子,留不得一一一”茹小意只觉得万念俱灰,挥挥手道:“放了吧一一一”众人都为之一怔。孙祖不禁脱口问:“项夫人,不,茹女侠,这恶妇一一”茹小意淡淡地道:“把她杀了么?煮来吃么?这样就可以不伤心,不受骗么?“说完有些摇摇欲坠,脸白如临溪的水仙魂。樊大先生挽扶道:“大嫂,小弟一定把大哥找回来,我一一一”茹小意微微笑道:“我很倦。
樊大先生道:“湛兄和泰伯都上山来了,泰伯一直都想再跟从大哥大嫂,而湛兄对大嫂似未能忘情,一路跟了来,刚好遇上了泰伯,以为是我们绿林中人掠劫你们上来,所以杀了上来,大嫂要不要见见。
茹小意了解樊大先生说这么多恬的意思。
这些话的用意很简单,只有两个字:开解。
结。是可以用手解的。
再难解的结,只要用心和耐心.总能开解的。
心结呢?
茹小意笑笑,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不是已经呈现了笑容:“不见了。我想独自一个,歇歇。
说罢,她走回房去。这时午阳很静,屋墙下的灰暗的阴影与阳光照耀下的角落被划分得尖锐分明。
阳光与阴影下,茹小意轻盈走过,响起了寂寞而废乏的微弱回响。
茹小意回到房里。到澡堂去,舀水掩上脸上,感觉一阵阵清凉的醒,然而醒令她痛心.她又想闭上了眼睛。
可是她瞥见了那清亮的镜子和镜中的自己。
镜里的人像只有一件柔弱的衣和脆弱的骨架子,其他都是空的,空荡荡的,没有灵魂的,脸上的水质闪着亮光,反而实在过五官。
镜里的人苦笑。
茹小意也苦笑。
她现在心里还是乱得什么都不能想,心和感觉,仿佛都离得好远。没法会聚在一起。
忽然,她瞥见了镜里反映出屋顶大窗上一双眼睛。
茹小意吓了一跳。
她没有想到达里除了自己,还有另一双眼睛。
这里是澡室。
澡室里有另一双眼睛,这是女子最不喜欢发生的局面之一。
然而它发生了。
茹小意没有尖叫.她只是沉着地问一声:“谁?因为她想到了一个。
那人却没有应她。
茹小意立即紧张起来:那人不是她丈夫一一一她暗自扣住了小剑,再低沉地叱道:“下来!
“砰”地一声,屋顶碎裂。
一人疾掠而入。
茹小意拔剑出剑,剑至半途,寒光照面,摹见来人剑眉星目,乍然是湛若飞,已不及收剑,剑势一偏,味地一声,刺人湛若飞肩膊里。
茹小意惊叫道:“怎会是你一一?”弃剑趋视湛若飞的伤势。
不料湛若飞却一把抱住茹小意,凑过嘴往茹小意颈部就要亲吻,茹小意大吃一惊,拼命推开他:“你干什么?”
湛若飞已吻到茹小意的颈上,又要亲她的脸,茹小意力抗急道:“不可以,不可以,你疯了!?
湛若飞牛一样地喘息起来,声音一断一续:“我……要……你茹小意慌了起来,这一推用了真力,一时击中湛若飞,湛若飞不晓得闪躲,正好被撞在伤口上,痛得手一松,哎唁一声,茹小意觉得自己大用力了,有些不忍,不料湛若飞随即又缠扑上来。
这一次,茹小意只见湛若飞目中布满青筋,满脸涨得通红,快要涨破似的,衣衫紊乱,全不似平日潇洒温文,不禁一凛,又给搂了个正中。
茹小意叫道:“放手一一一”这次不客气,想出手把湛若飞打倒,可是稍慢了一步,湛若飞竟先出于点了她的穴道。
也不知怎的,湛若飞出手歪了一些,用力虽巨,但未能完全使茹小意软倒,茹小意用余力而抗,湛若飞一直要亲她,都给她避开,兽性大发,用力一扯,扯下了她一片衣衫,露出了雪白的肌肤。
茹小意又羞又急,无法聚力抵抗,叫道:“要死了你——!”
湛若飞一见茹小意衣衫敞处令人心荡神摇的雪肌香肤,更加发狂,疯了似的向茹小意的玉肌吻去,伸手又要撕茹小意其他的衣服。
茹小意对这位师兄一向不存恶感,在未识项笑影之前,还相当心仪湛若飞的潇洒多才,嫁人项家后,对湛著飞的痴缠虽感厌倦,但始终对他有怜才之意,万未料到湛若飞竟会在她今天心丧欲死,万念俱灰之际,作出这等无耻无礼的行动!
湛若飞这一阵强吻抚摸,茹小意也心乱如麻,浑没了气力,但她一住神智仍在,仍在设法闪躲,湛若飞狂乱地叫道:“小意,小意,你又何苦拒我……于千里之外……”茹小意们头后退,颤声道:”不可以,不可以——”“砰”地身子撞着了背后的屏风,屏风哗啦啦地倒下,茹小意瞥见屏风下压着一个人。
茹小意见有人在,顿时清醒,运余力用膝一顶,顶在湛若飞小腹上,刹时间她感到面红耳赤,她毕竟是已为人妇了,当然知道男人情动时的情形,心中生起了一丝迷乱,这时,湛若飞吃痛捂腹。殆地呻吟。
茹小意回望过去,地上竟是一个女子,衣杉破碎,肤色泛黄,但眉字间很清秀,张开了小小的一张嘴,嘟喉哈晤的发不出声音。
茹小意一见是林秀凤,心中吃了一惊,再者见她衣衫撕破片片,裙褶间有积渍,更是惊怒,挣过去聚全力撞开她的哑穴,林秀凤第一句就哭道:“他……他沾污了我……“茹小意一听,犹如心里被重击了一记,一刹那她不知是悲是愤。是设想到自己的丈夫,师兄,全是人面兽心的家伙!悲愤之余,背部遭一下重击,登时四肢全失去了力气,只听湛若飞喃喃地道:“小意,小意,这次终教我遂了愿……”茹小意趴在地上,湛若飞一把撕破她背部的衣服,茹小意想到达多年温文儒雅的师兄,一副血脉贡张的恐怖的样子,不禁闭上了双目.皓齿直咬得下唇出血,无力地道:“我杀了你,你敢碰我,我一定杀了你……“湛若飞却自顾清除衣服,情急之下,狼狈万状。
第十章凤扬乱曲
突然之间,地上的屏风倏地飞卷起来。
屏风口扇,骤开而合。
屏风卷住了湛若飞。
只听得一个声音低沉地道:“你不用怕,我替你杀了他。
“砰”地一声,屏风四分五裂!
湛若飞发乱目赤,震碎屏风,衣不蔽体,十分狰狞。
他奋力挣碎屏凤,就看见眼前金光一闪,由小而大,“唆“的一声。一物已穿人他的肋骨里。
这一阵出奇的刺痛,使他突然梦醒。
他颤抖着手指来人樊大先生,目欲喷火,嘴溅鲜血,嘶声道:“他……小意……你一一一”樊大先生摇头。
他眼睛里有了哀怜之意。
他的哀怜似乎不是起自于同情。而是像狩猎经过艰辛追捕之后,终于看见他豢养的猎大包围住了狐狸,就只等他弯弓搭箭击杀生命前施舍的哀悯。
他已经弯弓搭箭。
茹小意趴在地上,她无法看见背后的情景,她只知道樊大先生及时赶到,第一箭就射伤了湛若飞。
她感觉到樊大先生已搭上第二支箭。
不知怎的,她升起了一种悬崖勒马的虚空感,大叫道:“不可惜她叫迟了一步。
她“不”字一出口,就同时听到“唆”地一声。
箭破空之声紧接着就是箭入肉之声。
然后是人倒地之声。
随后是人噎气之声。
湛若飞在断气之前显然还在讲着话,他的唇在白动着。嘴里的鲜血因舌头的振动而发出鱼离水后挣扎吐气般的微响、可是很快的,连这响声也听不到了。
茹小意虽然无法口头,但她却可以感觉到她的师兄湛若飞已经死了,而且在死前有很多活想告诉她。
樊大先生发箭以后,一直没有作声,就站在那里。
茹小意知道自己背部袒露的情形,脸上像冬天熔火般发着烧中樊大先生缓缓地蹲了下来,在自己耳边温声说了句:“你不用怕,我已替你杀了他。”
这句话他已经说过,只不过,第一次说时还未动手。第二次说时湛若飞已经死了。
然后樊大先生替她解了穴道,在她背部连作了几下推揉,使她极快地恢复了元气。
樊大先生脱下长袍,罩在她的身上。
茹小意心中很感激,但在同一天里,丈夫变得如人面兽心.影踪不见,师兄更禽兽不如.死得甚惨,心里骤失去了依凭,举目没了亲人,人生一下子到了这个地步,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对人性也全无可信。
樊大先生过去解了林秀凤的穴道。
林秀凤跳起来,抄了把刀,一刀一刀地往湛若飞尸身砍下去,狼狈骂道:“你这乌龟王八.连老娘也敢咕辱,我不砍八十二截茹小意流泪奋然挡在湛若飞尸身前,怒问:“你要干什么?!
林秀凤挥刀道:“他奸污了我,我要砍他七八十截!
茹小意道:“他人都已经死了,你不能再辱他尸首。”
林秀凤一撇嘴儿道:“你倒……”
樊大先生叱道:“秀凤。
林秀凤虚析两刀,不屑地一嘟嘴,左边身子微斜地退了出去。
也不知怎的,突然之间,茹小意感到一阵恐惧:这恐惧比看见丈夫、师兄人心大变更诡异而深刻,可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起这种感觉。
樊大先生这时柔声跟她说话:“大嫂,我会好好厚葬湛兄。再发人追寻大哥,你累了,这里先交由我处理,你先到‘灯楼’去歇歇,好吗?”
茹小意沉哀地点头的时候,就听见樊大先生扬声道:“孙祖。孙祖应了一声,飘了进来,带茹小意赴灯楼。
茹小意总觉得这人好像在外面等了很久,就等樊大先生一声唤,便过来带自己去灯楼似的。
不过她倦了。
她对人生已疲乏,对人性也一样感到厌倦。
甚至连感觉也疲倦。
所以她没有再想下去。
忽然醒了过来。
灯光照在柔软的锦绣被褥上,有说不出的灯诅温巴。
然而梦里是往下掉,掉到云深不知处。·灯光是温暖的。
她的心却是悬空的。
房间里,亮静得寂寞。
她的人士无依凭。
她在这时候觉得好想哭,在母亲离开人世时,在床上抓着她的手,她就觉得全元凭藉,仿佛母亲走了,世上就只留下她孤单单的一个人了,直到她出嫁的前一天,她也这样地哭过,这样子地哭。仿佛内心都给抽泣抽干了似的,被褥是冰冷的,就像从没有被人的体温区过。
她很怕这种寂然的感觉。
比死还怕。
她想哭;手摸到颊边,却发现脸上有泪,原来她已经哭过。
该深夜了吧?远处还有筵宴的笑闹声,不知谁在灌酒,起了一阵喧哄。
一阵更无可排除的寂寞,而上她的心头。
她想起了樊可怜——不知道他在不在筵席里?有没有找到笑影?会不会忘了阁楼上还有一个昔命的人?
她这样想着的时候,缓缓自床上撑起,她本来是伏在床上睡了过去,所以,一直没有向着房间,而今,她暮地瞥见房间里,桌灯前,还有人!
只有一个人。
灯是黄暖的,照在这个人衣褶上,更有一种睡着了的海浪一般柔和。
这个人是醒着的。
这人在等她醒来,人已与灯光融为一体,仿佛他就是寂寞的一分子。
外面喧嚣,像在庆贺什么。
房里却很静。
静得连风吹过檐前的铃声的声音,都清晰地听到。
风铃微响,房里寂寂,灯下限前人正是思想着的人,这些感觉,仿佛是茹小意在少女时的梦,有根多首少女时的歌,都是在歌咏这些梦。
真是奇妙的,当一切都不能依凭,随风雨逝时,自己想着的一个人,竟就在灯前,脸是温和的,眼神是炽热的。
茹小意怕对方知道她所思,忙端坐起来整整衣衫,“嗅……我睡着了。
灯下雕像一样的人不说话,只温和地望着她。
茹小意觉得自己内心仿佛在他逼视下袒裸一般,说:“你等好久了?”
樊大先生道:“你哭了。
茹小意马上笑了:“都让你看见了。她竭力使自己看来并不在意。
樊大先生道:“饿了没有?…
茹小意瞥见灯下有精美的莱肴,两个酒杯,两双筷子,不禁问:“外面宴会吗?”
樊大先生微笑颔首。
茹小意问:“你……你不参加?”
樊大先生眼里投注了顾问的神色:“我可以与你共餐吗?
茹小意心里有一阵无由感动,像房里的灯光一般满满盈盈的。要溢出来也没有容纳的位置,山寨里一定还有很多兄弟要等樊大先生齐聚吧?可是他却在守候自己醒来。
她这才发现房里特别亮。原来有许多盏灯,有的还悬挂的,有的是在嵌在墙上的,有的是挂杆灯笼,有的是垂吊宫灯,还有桌上的、床头的灯饰,虽然亮,但很柔和,绝不刺眼。
房里好像没有什么阴暗的角落。
茹小意忽然很想哭。
可是多年江湖浪迹的岁月使她知道不能在外人面前哭,她极力忍住,把哭忍成了笑。
“累你等了那么久……
一个有着坚清容貌的艳美妇人,在灯下微微地忍着哭,肩膀微微紧了紧,这神态足可以教人心碎。
樊大先生捏着酒蛊,瓷杯滑而冷润。
像她的玉肩。
灯光照在茹小意的双肩,那像两座美丽的山坡,这斜斜而甜畅的角度令人情愿死于在彼处失足。
樊大先生放下了酒杯。
一阵风,较急,吹过风铃,一串急声。
仿佛很多个幽魂和精灵。在争着说话。说到后来,凤止了,他们还耳语了几句。
月光下,栏杆外的自花,前铺着灯光后映着月色,出奇的静。
在房里的两人忽然感到没了语言。
油于这个固体一般的寂静,使两人都失去击破寂意的力量。
樊大先生站了起来,下身碰到了桌子,桌子一震,桌灯一晃,茹小意连忙扶住,樊大先生握住了她扶烛的字。
手是冰凉的。
像握着雪,手的热力地把雪化成水,在指间流去。
仿佛是怕失去,所以樊大先生紧紧握着她的手。
茹小意再也忍耐不住眼泪,扑在他肩膊上轻泣,樊大先生抚着她的秀发,像珍惜一幅真迹的画峡,然后,轻轻把她拥到怀里,茹小意的轻位化成了恼哭。
茹小意把头埋进樊大先生怀里,闭着眼,任热泪滚滚烫烫,炽炽烈烈地流出来,好像这样才可以洗去罪恶,回记和虚空。
她在他怀里感受到结实的黑暗。
突然间。他粗暴地推她。
她茫然。
樊大先生涨红了脸,退了两步,扶着桌子,喘息地道:“不能够……不能够……“他喘了两口气,脸上出现了一种近似忍痛的神情:“再这样下去……我会……我会做出一一一”他突然坚毅地望着茹小意。像沙场杀敌一样鼓起勇气,“……小意,你知道,我一直都……可是……我不能对不起……大哥他吃力他说下去:“再这样……我会忍不住的……”忽然抽出匕首,在自己臂上刺了一下。
鲜红的血,立即扩散开来,在灯光里像一朵血在开花。樊大先生咬着牙,又待再刺。
茹小意惊呼一声,掠过去,捉往他粗厚的手。
刀落地。
一阵急风又过檐前。
风铃急响,在轻遥
樊大先生拥住了茹小意。茹小意感受到樊大先生那无法纵拄的热力,整个人都软了,仿佛把身子交给了那一阵风,那一阵风过去,风铃依然在清响,很远的地方,有人在喧闹,那些人不切有没有感受到一阵风?
樊大先生热呼呼的唇凑到了她耳珠上,梦吃一般他说:“给我。给我……”茹小意忽然想到丈夫。
一一一他在哪里?
一一一我在这时候想他。应不应该。
她随即又想到湛若飞,那倒在地上一张本来熟悉的脸,使她浑失去了主宰,待神志稍醒时,衣衫已尽退了下来。
她蜷伏在床上,因为烁亮的灯光,使她用手遮住了脸。
那姿态纤弱得叫人爱怜。
床褥柔软得似在云层里。
床上人的曲线,在灯影的浮雕下,柔得像一段绒,鹅黄色的。像水珠滑不溜。
樊大先生眼睛燃烧着烛般的焰。
他起先是用手轻触,侗体像遇火一般闪过,随着茹小意的颤栗,他用手大力搓揉,唤来一阵心荡神摇的呻吟。
樊大先生赞羡地叹了一气:这女子虽已是妇人,但洁净得仿佛连指间趾缝弯里,都干净如山里的初夏。
他体内顿时起了一种蹂躏的冲动。
茹小意遮着眼,避着灯光,所以樊大先生没有察觉她在哭。
她还听到遥远的庭院里那喝酒猜拳的声音,风偶而过檐所奏起的乱曲,花瓣飘落地上的声音。
她还在哭着,也许还在心里呼唤丈夫的名字,樊可怜却因她在灯光下寂静而骄做的下颔,整个人激动起来,把燃烧的心躯压在她侗体上。
——那风又来了。
——起先还是远的,后来近了……
——风过了庭院里的古树,掠起了一连串的风铃,又吹落了几瓣落花……——凤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茹小意黑发披在左颊上,皓齿咬着红唇,她耳珠贴在被褥上,听着清脆的风铃响,知道风远风近,一阵强烈的炽热填入她的虚空里,她用手在男人背上抓出了血痕。
第十一章真相
风铃的声音告诉了风徐徐送过。
清脆的声响使得时间也从容悠闲。
院子里有花香,很清很淡,使人联想到江畔。初夏和白色瓷瓶。
连太阳都那么倦迟。茹小意“嚏”了一声,唇犹埋在软枕里、真不愿醒来。
一一一没有了昨夜一阵急、一阵缓的风……一一一昨晚那场夜宴是什么时候散去的呢?
她舒舒身子,瞥见枕上几络头发,纠在一起,身边的床褥,留下依稀的人形,心里一阵温暖,又一阵羞龈。
樊可怜已经不在。
忆起昨夜的狂乱,茹小意疑心自己还沉浸在醉意里。
只是小楼的灯都已经熄灭,院子里蝉鸣特别响,她披衣起来,还有十分舒服的倦意,走到栏前,看见秋日迟迟,院子西边。植了一棵石树,树枝峥嵘,树以外,又是院子,院子一层一叠,都住着人家,但面目都看不清楚。
院子、风铃和花,连樊大先生炽热的眼神、温和的脸容,都似是一场梦。
不是真的。
她微微打了个呵欠,这些日子在江湖上奔走,哪有这么舒适过?她不由把披在身上的长衣拉紧了一些。
就在这一刹那间,她脑子掠过一个意念,由于这意念闪逝得如许之快,一闪即没,她几乎捕捉不住,再隐于无形之间,她想到这意志的瞬间,四周静到了顶点,只有蝉声吱吱地鸣,像一刀刀切入耳里。
~一一这件袍子……!
披在身上的袍子,不是茹小意的,可是茹小意见过!
她并不是在樊大先生身上看过,而是大地震后,大险山荒月下,三十伏击者身上所穿的,正是这件长袍!
连这长袍上的眼孔、透气孔都一般吻合!
这件长袍原是从樊大先生身上卸下来的,那是在澡室里就披在她身上,可是,她一直没有留意。
她的脑子乱哄哄一片,但很快的就整理出一些头绪来。
衣袍是樊大先生的。
也是那晚在荒山突击的神秘人的。
樊大先生绝不是神秘人——因为他也出现在现场,还救了自己!
那么,神秘人和樊大先生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忽然想起那天樊大先生摔下地面裂缝时,额角给石击中。可是昨晚看去,额上却全无伤痕,难道会好得那么快?!
茹小意只觉心沉到了底,手冻成了冰。
要是换作平时,她下会这样去疑虑这样一个有数度救命之恩的人,可是,而今一切信赖的都打翻了,她不得不生疑窦,只恨自己为何不在昨天就发现。
院子里唯一的蟀鸣,在脑中切割一般地响着。
这时,门扉传来轻扣。
茹小意反弹似地震了一震,但她立即恢复,把长袍又披在身上,用一种平静的声调,道:“请进。
进来的是林秀凤。
她扎了几条小辫子,乌发上系了亮丽可爱的珍瑶,让人感觉青春是迫人的东西,茹小意不待她说话,就道:“很好看。
林秀凤偏了偏头,笑道:“我么?
茹小意微微笑道:“如果我是男人,早就心动了。
林秀凤撇撇嘴,表示不在意,但更忍不住流露了高兴:“你才好看。
茹小意温和地道:“我没有你青春貌美。
林秀凤开心地道:“可是……我没有姐姐你成熟的风韵。
茹小意笑道:”是么?你的青春才可珍惜呢!
林秀风险上现出了一丝微愁,道:“男人只喜欢有韵味的妇人。
茹小意道:“你说谁?”
林秀凤忽然警觉,改换了个话题道:“大先生要我通知姐姐。午时在食馆设宴,恭迎姐姐赴宴。
茹小意点头道:“我会去。突然出手。
她原本和林秀凤隔了一张桌子。
桌上有灯。
茹小意原本站在栏前。
忽然间,她不见了,林秀凤迎着栏杆外秋阳,分外亮。
桌上的灯罩已飞向她。
她反应也快,一手拨开。
只是腰问一麻,茹小意已点倒了她。
林秀凤跌下去,茹小意“嘶”地扯开她肋下一片衣,果然有一个新创!
如果不是林秀凤左肋有剑伤,茹小意这一下突袭,还未必能顺利奏效!
林秀凤怒道:“你干什么……”
茹小意反手拔出了剑,剑锋指在林秀凤的眉心,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问你答,说错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在荒山的袭击里,三个罩袍人都有受伤,其中一人默不作声的罩袍人还着了一剑,刺在左肋,茹小意既已生疑,想起昨天樊大先生不许林秀凤挥刀砍戮湛若飞尸体后,退出去时左边身子似是转动不灵,那时只是稍微起了无端的疑惧,不会出口相询而已。
林秀凤肋下的剑伤,跟项笑影刺中的长袍人完全吻合,而且腰间还缠着软鞭。
那鞭子跟那晚遇袭茹小意对敌者全然相同。
林秀凤显然就是三个神秘人之一。
茹小意只觉脑子乱糟糟的,不知该捡哪一件先问,但她很快就整理出一个方向来:“在大魅山,伏击我们的人,除你之外.其他两人,是谁?”
林秀凤咬着牙不肯说。
茹小意道:“好,待我挑下你一颗眼珠再答我不迟!”
林秀凤颤声道:“是……黄弹和孙祖。”
茹小意长吸了一口气,道:“是不是樊大先生要你们杀我们的?··林秀凤道:“不是。茹小意反而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浮木,即问:”怎么?”
林秀凤道:“大先生来令杀项笑影。湛若飞,没说要杀你。
茹小意在这瞬间,已明白了很多事情:“难怪你们使用的兵器不趁手,原来飞碟才是你们真正兵器。
她顿一顿又道:“难怪,太阳神箭虽然厉害,但我见樊可怜的武功,也不至如许轻易击退你们,原来你们在演一出戏……”林秀凤道:“我们的飞碟技法原就是大先生教的。
茹小意脸色尽白,道:“樊可怜有‘二凤双龙’,他用了三人伏击我们,剩下一凤,始终未曾露面,是不是织姑?
林秀凤点头。
茹小意全身一震。
“笑影和她……”她用剑一伸,剑尖在林秀凤印堂戳了一个血痕,厉声道:“说!
“我说,我说!林秀凤慌忙地道:”你进澡室后,大先生找项笑影,逗他说出你们新婚后的第一个去处,然后淬施暗算,点了他的穴道,把他放在织姑上面,然后引你过去一一一”茹小意紧紧握住了剑,仿佛除剑以外再也没有重量。要不是林秀凤穴道被封的话,至少有十次机会可以一招击倒她,可是现在担心的只是林秀凤,伯她控制不住剑势。
“但……他为什么说……”
“那不是项……项大侠说的,黄弹最会模仿别人声调,是……他说的,织姑相应……”茹小意猛然记起,在上凝碗崖的时候,黄弹在前面一路发出异啸,学马像马,学牛像牛。而自己确实背向墙角,只听见声音,却没眼见到项笑影说话!
她哪里想到,那时候,丈夫竟已失去了知觉!
随后,她因中镖昏眩。不知道后面的事,而樊可怜为自己吮毒,也只是在演戏而已!
“你们把他……他怎样了?想到湛若飞之死,茹小意不禁机伶伶打个冷颤。
“谁?”林秀凤一时听不懂。
茹小意被恐惧慑住,全身抖了起来。
林秀凤也算领悟得快:“你是说项笑……项大侠?他,没什么,不过被制了全身穴道,昨晚,塞在你们床底,今早;再押回囚室里。
茹小意一时羞愤欲死,又惊喜交加:“那么湛师兄……他不可能对你作那样的事!
林秀凤嘴角撇一撇道:“给他作了我也不介意,只是,虽喂他吃了春药,但要他同时干了我之后再找上你,哎!阈∫庀氲椒闪挥腥谜咳舴伤祷熬蜕绷怂咳舴伤狼叭运朴谢耙宰约核担上ё约喝疵惶剑耐慈绲陡睿R晦啵钕铝中惴镆恢欢洹?
林秀凤登时半边脸鲜血淋漓。忍痛不敢呼,茹小意厉声问:“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林秀凤颤声道:“我……我不知道……这就是……大先生的意思·:……茹小意悲愤地道:“他!他为什么要这样一一一,”忽听一个和气的声音道:“你应该来问我。…茹小意望去,全身似脱了力。
一个温和的人站在门口,金弓金箭,眼神炽烈,正是樊可怜。
樊可怜道:“本来。当初我只是把湛若飞推下山崖。谁知风大,没摔死他,本来也不想救你,可是,见你那么美,我救了,发现你很拘礼,而且有丈夫,所以,我才命他们前去杀了项笑影,我看你舍死忘生的维护姓项的,跟姓湛的也很亲呢,看来,要得到你,首先要你对这两人心碎,故此,我出来逐退手下,再想办法。”
茹小意想起湛若飞掉下深崖;幸得不死。而樊可怜乍出现时,确无救自己之意,及至看清楚后,才动手相救的,如此说来,那置在断崖上的衣衫,也是他趁拉起自己的时候撕下来的,引湛若飞过去,等项笑影也到了之后,才派人来一网打尽,用心不可谓不毒!
樊可怜笑道:“你在想那裂缝是不是?其实,下面根本是平地。还有雨道,否则,我才不会暗示孙祖他们也往下跳了。
茹小意恍悟道:“那么,姚到……”
樊可怜笑道:“土豆子么?当然是我指使的了,他本来就是两头蛇,我也要杀了阉党驻屯在凝碧崖下的探子,所以,也顺道杀了姓札的和粘夫子。
茹小意冷笑道:“难怪他老是借样说你的好话,什么重义气、有威名!
樊可怜呵呵笑道:“所以他得以不死。还拿了大把银子。远走高飞去。
茹小意惨笑道:“亏你找到他来说笑影那一大通离间我们的话。
樊可怜认真地道:“那倒是真事。姚到确是姚添梅的弟弟,不过他这个人,一向六亲不认,也不会蠢到替亲姐报仇。
他笑笑又道:“不过,我承认,我在一路上都离间你们,也隔开你们,更装跌倒来诱惑你……可惜,你们倒是坚贞不渝,所以。为免你疑心,我索性让你们释疑后,才再制造这一大堆的事。
茹小意怒极笑道:“难怪你数度相救,都事有凑巧,及时赶到,而且不管我被迷倒、毒倒,你都正好有解药。
樊可怜嘻嘻道:“那是因为我不想伤害你。”
茹小意恨声道:“卑鄙!不单你卑鄙,连下手都无耻!
樊可怜一笑道:“无耻?昨晚,却不知谁无耻些。”
茹小意气得发昏。
樊可怜又道:“我知道只有在你孤立无援,亲爱人尽弃之际。才会心生依傍,而我欲拒还迎。你正好入瓮。
茹小意气白了脸:“亏你……说出这种话!
樊可怜哈哈道:“你不也一样做出这种事!
茹小意激动地问:“你究竟为了什么……?”
樊可怜徽微笑道:“还不是都为了你。
他接着又道:“我要得到一个女子,向来不容欢勉强,又不喜用迷药春药,因为,这样得到一个女人没意思,我要她真的,自动投怀送抱,我要了之后,才丢弃她,这才惬意,哈哈哈……好像你昨晚那样;才够味。
茹小意悲笑道:“你做……这一切,就只为了一一一…樊可怜邪笑道:“你觉得我恐怖又无稽是不是?其实天底下。偏是有这样的人,费尽心机。做这样子的事。
他哈哈笑道:“一个人,只要有权,总要耍权才甘心;一个男人,只要有能力,也总要玩玩女人才称意。是了,你是怎样才开始对我生疑的呢?我几次救了你和姓项的,总该换得你信任了吧?
茹小意忽道:“你很想知道。
樊可怜欠欠身道:“请指点。
茹小意道:“我不说你会很难过?
樊可怜道:“这么周详的计划,谈它漏洞出在哪里,总是件有趣的事。
茹小意道:“我说可以,可是你也得告诉我一件事。
樊可怜想了想道:“好。你说吧。
茹小意道:“我开始生疑,其实只有两点:第一,黄弹、孙祖替我推宫过穴,内力深厚,近似与我们交手的秘密人;第二,你杀湛师兄之后,叫孙祖进来,既然孙祖在外面,就没有理由会让事情发生的——除非,是你要让一切发生。
樊可怜听得不住点头。
其实,茹小意所说的两点。全是事后推测的漏洞,到底她是瞥见长袍才生疑的,不过大凡一件事,说了之后旁人总是觉得漏洞百出,但身在其中,恐怕比任何人都还要糊涂。正如前小意这番说辞,也一样有继漏,要是她早起疑了,又怎会让樊可怜得到她呢?
樊可怜道:“真是,原来有那么大的疏漏。
茹小意道:”该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了。”
樊可怜道:“我们那么亲了,别说一个问题,十个我也答应你。””茹小意道:“好。你把笑影关在哪里?”
樊可怜即答:”囚室里。
茹小意听他回答跟林秀凤一般,知项笑影大概还活着,心里暗喜,又问:“囚室在哪里?”
樊可怜反问道:“你又说只问一个问题?
茹小意道:“你不是说十个问题也照答如仪?
樊可怜嘻嘻笑道:“要是我言而有信,又何必这样骗你?”
茹小意发展道:“好!你答我这个问题,我就放了她!
樊可怜稍稍犹疑了片刻,见林秀凤在地上显出哀求之色,便道:”你说真的?”
茹小意决然道:“当然真的。
樊可怜想了想,终于道:“项笑影被关在西南方,三个院落之外.青黑色阁楼里。“茹小意的剑倏然一伸,刺入林秀凤咽喉里,飞起一脚,把喷血的林秀凤尸体踢飞向樊可怜,飞掠向正南窗棱,破窗而出,一面道:”你不守信,我也不守信!
茹小意刚飞出窗,左右手一齐给人拿祝来不及挣扎。胸腹又给第三人封了穴道,只见左右拿住她的人是孙祖。黄弹,点她穴道的人正是织姑。
只听樊可怜转为悠游自在地笑声道:“要论不守信用,你哪里不守信得过我?”
第十二章西边古树
黄弹。孙祖、织姑把茹小意抓回楼里。
樊可怜笑态可掬地道:“欢迎,欢迎。”脸色一整道:“可惜。你不听话,杀了林左使。
茹小意切齿地道:“你要杀就杀。
樊可怜怪笑道:“我这么辛苦才得到你,怎能要杀就杀。”忽听楼下有人大声喊道:“大先生,属下黄八.有事禀告/樊可怜皱了皱眉,道:“进来。
黄八蹬蹬蹬自木梯走了上来,惶急地道:“有人登山求见。
黄八额上现出了黄豆般大的汗珠,显然是因为刚才急奔之故。一旦住了下来,反而觉得躁热:“这人……赶不下去,他……一定要见大先生……”樊可怜怒道:“来者何人?!
黄八俯首答:“布衣神相。
樊可怜、黄弹。孙祖。织姑一齐动容,樊可怜腩喃说了一句:“神相李布衣?这时候来,哪有这么巧!
茹小意本来已全无希望。
她本来想冲去救了丈夫出来,可是连这一个梦想,也是绝不可能的了,不但过去的事情无法弥补,连将来也全无希望。
她只求丈夫平安。
只求自己能一死。
只是落在樊可怜手里,连一死都很艰难。
没想到在这种绝境里,她会突然听到“布衣神相“,这名字充满了生机与希望,在昏天暗地的鬼域里,这个名字如灿星般跃起光临大地。
只听樊可怜粗声问:”他可有道明来意?”
黄八嗫嗝地答:“他……他扬言说是……是……”樊可怜怒道:“是要做什么?!
黄八这下可回答得快:“是要上山来找项笑影夫妇!
樊可怜冷哼道:“难道六十四旗、五十二座山头、四十崆峒八寨中有人把消息泄露出去?”
黄八伏身不敢相应。
黄弹恭敬道:“六十四旗子’弟都是亲信,不会泄露此事;五十二山头不在此地,又焉知此事?至于四十崆峒八寨二十六水路,不但远各一方,且恨李布衣入骨,又怎会通风报讯?以卑职所见,李布衣可能未知实况。
孙祖也道:“就算李布衣知道,他上来凝碧崖,管教他有去无回!
樊可怜摇头道:“李布衣武功非同小可,不过,他在未闯关前似已受重伤,这次能出得青玎谷,只怕也要伤上加伤……不过,李布衣有一群同声共气的朋友,像赖药儿、温风雪。
惊梦大师等,都很不好对付……能不开罪,就别开罪,能不结怨,还是不结怨仇的好。(作者按:本故事发生在“布衣神相”之后“赖药儿”,故其时“医神医”赖药儿还没有死。)孙祖道:“那我们应该怎样办?”
樊可怜喃喃自语道:”李布衣没有理由会知晓这件事的。
霍然转头道:“只要他不知道。一切就好办了。”
然后向茹小意笑嘻嘻他说:“只要你们肯合作,李布衣断断不会生疑的。
茹小意道:“只要你放了笑影,一切都好办。”
樊可怜用一只手指在脸前摇了摇,挑起眉道:”其实你说这句活的时候,心里正在盘算着,只要我给你见着李布衣,你会怎样找机会跟他说出这件事……不过,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他笑笑道:“因为只有你知道这件事的始未,你丈夫,并不知道。
他停了一停,吩咐道:“押她到囚室,让项笑影看见,即押他上来。
茹小意忿然叫道:“樊可怜,你这样作,你不是人,你会后悔的!
他挥挥手,黄弹先掠了出去。
樊可怜向孙祖道:“让他们夫妇俩在长廊上碰一个面,不许他们有说话的机会,可记住了。
孙祖抱起穴道被制的茹小意,领命而去。
樊可怜转向黄八道:“传令下去,不得阻拦,恭迎神相李布衣上山。
黄八道:“是。”转身奔去。
楼阁里只剩下了樊可怜和织姑。
织姑“唉”了一声,道:“秀凤妹妹死得真可怜。
樊可怜负手立于栏杆前,西边一棵古树,树上蟀鸣,织姑看不见樊可怜脸上的表情。
静了一会,织姑低声道:“秀凤妹妹,我一定替你杀了那贱妇。为你报仇。”说罢,掉下了眼泪。
樊可怜悠悠道:“秀凤死了,只剩下你一个人,可寂寞的。
织姑顿时抽泣鸣咽道:“是呀,只剩下了我,你叫我怎样办!”
樊可怜忽道:“好。
织姑怔了怔,半晌才道:“什么好?”
樊可怜道:“戏演得好。
他笑着接道:“你要骗别人,且由得你,你要骗我,还差远哩。你身子都给我骗了,这点装模作样,又哪里骗得了我?”
织姑垂着头道:“我……”
樊可怜冷笑道:”林左使的死,是你一手造成的,我见她去传达我的话,久久未返,已猜到有事,上来前,已吩咐黄弹孙祖在屋顶窗边埋伏。伺机救援,但是,他们迟迟不出手,想必是听了你的括弄……”他语音转厉:“因此,茹小意才有机会杀了她,也可以说,林左使是你害死的!
织姑变了脸色,抗声道:“但是——”
樊可怜截道:“你不必分辨了。你的心思,我明白;你的个性,我了解。你视她为眼中钉,无时无刻不想把她弄掉,以便我身边只有你一个女子,我哪会不知道,你表面跟她情同姐妹,心里却恨不得杀了她,才令你满足。不过……”他冷笑道:“我既然用得起你们,也由得你们去明争暗斗,只要不斗到我身上。死活我都不管;你穿针引线,诱我对茹小意动心,扳开项、茹、湛的姻缘,而今,眼看她又被我宠幸,你又动杀心了吧?借替林左使报仇的名义杀人,以为我会蒙在鼓里……?
织姑涨红了脸。樊可怜道:“你最好承认;否则,我可以忍受你是争宠而杀人,反正我身边这样的女子你不是第一个,但不能够忍受你侮辱我的智慧。”。
织姑嗫嗝着,咬着嘴,眼泪不住掉落,“是……”樊可怜冷峻地道:“也别在我面前装可怜,其实,你知道我明白真相而不杀你,心中不知有多高兴……”他一记拍在织姑臂上,邪笑道:“你狠我毒,我们俩可以说是天造地设了吧?”
织姑特别尖叫着,倒向樊可怜怀里。
樊可怜忽沉声叱道:“走开!
织姑连忙站开了身子;孙祖押着颓乏不振的项笑影,走上楼来。
樊可怜走过去,亲热地抱着项笑影,热切地道:“大哥,你好!
项笑影也不动怒,只淡淡地道:“你还要怎样?”
樊可怜道:“这两天,害大哥受苦了。
项笑影笑了一笑,这笑既无又疲乏,“你要怎样就快说吧。”
樊可怜道:“尊夫人还在我们手上,这点大哥想必是看见了?”
项笑影脸肌闪过一片悲色,但他极力的抑制住:“你放了她吧!し闪首骶鹊氐溃骸胺帕怂看笊┯胛艺嫘南喟角橄嘣茫愣记萍牧耍俊?
项笑影惨笑着,两眼微有泪光闪晃:“你不济一至于斯!”
樊可怜笑道:“那倒不是大哥一人这样说小弟……不过要是大哥答应小第一件事,我倒是可以放了嫂子。”
项笑影脸容上立时不自觉的有了一分生机:“你说。
樊可怜唉声叹气地道:“李布衣上山来找你们了。
项笑影忍不住欢喜之情:“他来了?”猛然醒觉,忙收敛欢喜之色。
樊可怜笑道:“他来了、我为了灭口、只好把嫂子杀了……”项笑影眶毗欲裂,嘶声道:“你一一一”樊可怜截道:“如果你要我不杀,那可以,要在李布衣面前。装得没事人儿一样、说是在我这作客、住几日再走,叫他不要多心,这便是了!
项笑影怔了怔,樊可怜悠然地道:“其实你不答应也一样,李布衣单人匹马,怎会是我凝碧崖上绿林好手之敌?我是怕事,也替你们省麻烦……如果一旦有人闯上山来要人,闹开了,来了只有一个死字,你们呢?你还不打紧,尊夫人我则要按规矩,让山寨里的兄弟共享了。
项笑影气得脸上的肌肉也颤抖了起来,樊可怜道:“你看,这变得多难堪呀,我也不想那么做……只要你答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言出必行,李布衣一离开,我就放你和嫂子走!
项笑影狐展地道:“你说真的?”
樊可怜道:“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只要你们出去之后,不在江湖上把这桩事儿张扬,人我也得到了,留着你们干吗?再说。只要你稍显暗示让李布衣知晓有蹊跷,我已下令黄弹格杀毋论。我只要大喝一声,黄弹就动手,布衣神相还快得过声音不成?李布衣纵是神仙,也仅救得了你,尊夫人是死定了。何况你此刻,穴道虽全解除,但中了我的‘九残散’.七八天内功力绝对恢复不了。只怕你才开口,已经尸横就地,李布衣也未必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后面一句话,项笑影当然不相信。
项笑影当然知道李布衣的机智,足以应付危机。但是他的确浑身已无力。
樊可怜温和地拍着他肩膀,劝解地道:“你别考虑了,就这样吧.至少,这是惟一可保你夫人不死之策了。
这时楼下有人大声报传:“禀大先生。
樊可怜扬声道:“何事?”
楼下的人道:“神相李布衣已入大寨。
樊可怜即道:“龙虎堂侍候。
楼下人恭应:“是。脚步远会。
樊可怜回身对项笑影道:“你还考虑什么?再犹疑,我杀了茹小意喜悦!”说罢向孙祖示意。
项笑影急道:“好。
樊可怜道:“好什么?”
项笑影道:“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履行诺言。
樊可怜忙道:“放,我一定放,把你们都放了。
项笑影道:“你放下放我,我不在乎;我是要求你放小意……”樊可怜哈哈答道:“那又有何难?咱们就击掌为约。
说罢,举起左掌,在项笑影无力的左掌击了一下,道:“咱们哥儿俩就一言为定了,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到时反梅哟。
项笑影苦笑。樊可怜向织姑道:“你去扶项大哥到龙虎堂去;就说他有小恙,项夫人不想见客,我马上就到。
织姑应命。扶项笑影走下楼去。
孙祖有些疑虑地道:“要不要先在他身上下毒,以防万一……”樊可怜笑道:“不必了。他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茹小意的性命,只要茹小意还扣在我们手里,他不敢怎样的……”他笑了笑又道:“何况,这人是江湖人,最守信约的,答应的话,决不敢反悔……要是下毒或落重手,布衣神相目光如炬,精明机答,给他瞧出来,反而不好。
孙祖忙道:“大先生高见,大先生神机妙算。
樊可怜笑嘻嘻地看着他,问:“你看我这个样子。像什么?
孙祖呐呐地道:“像……”他实在不敢直言。
樊可怜笑道:”像不像个真诚热切的大孩子?”
孙祖忙不迭地点头道:“像,像极了。”
樊可怜得意地笑了起来:“我拿这个样子去接待李布衣,你知道不知道我在想着什么?”
孙祖一味地道:“大先生智能天纵,小人莫测高深。
樊可怜眯起了一双大眼,毒蛇一般盯着阳光下的古树,道:”江湖上人人传言布衣神相如何了不起,我想趁这机会,弄他一个好友妻、杀友的罪名!
深秋的阳光是冷的,连孙祖也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
樊可怜忽问:“那天来的那个秦泰,还在寨里么?”
孙祖忙恭敬地答道:“在的。我们一直拖延着他,不让他见着项氏夫妇。
樊可怜道:“好。叫他一齐到龙虎堂去。孙祖连忙应命而去。西边古树,蝉鸣特别响亮。
第十三章测字
李布衣笑了。
他听完项笑影那一番说词之后,严肃转为轻松,连大堂上绘的一条虬爪怒龙,也轻快得馒旁边所绘翔于九天的凤。
“原来是这样的,”他微微笑道,“我听茶桐的一个劫后余生的老掌柜说,那地震之后,项兄夫妇遇袭,后来又出现一位金弓金箭的……之后又听得道上有人看见项兄夫妇被人‘挟’上凝碧崖,所以先过来看看,原来是一场误会。
他抱拳揖遭:“真不好意思。”
樊可怜笑道:“李神相哪里话了,这是关心大哥大嫂……不过。我已用大哥大嫂结义,怎么容得旁人动他们一根汗毛?”
李布衣徽微一笑道:“大先生高义。
转首问项笑影:“却不知为何不见项夫人?”
项笑影:“她……有病,未能出迎,请恕罪。
李布衣忙道:”快别这样说。我此来唐突,倒是骚扰了大先生和项兄。
樊可怜大笑道:“布衣神相是稀客,请恐怕还请不上凝碧崖哪话题一转,道:“可惜,我和项大哥一见如故,还想多聚几天。
李布衣微笑道:“我也该告辞了……不知项兄何时才准备下山。咱们再好好叙一叙?”
项笑影喉头一酸,勉强笑道:“快了。
在旁的秦泰忍不往道:“少爷,这几天我跟湛少侠来到这里,也见不到你,你到底去了哪里。
樊可怜道:“我是跟你家主人研刨一种剑法,怎么能容让旁人骚扰,那还请秦泰伯多多包涵。
秦泰重重哼了一声道:“我看这地方;也没有什么好留。
项笑影道:“泰伯,你先下山吧。
秦泰道:“少爷,你真的……那我跟少主人一起走了。
他原是卖人项家做奴的。项笑影一直待他甚好;所以他仍以“少爷”相称,李布衣则是他从前的少主人,追寻多年终于在风雪古庙遇见,但李布衣始终不让他追随服侍,而希望他退出江湖,享享晚福。
项笑影涩声道:“去吧,去吧。
李布衣忽道:“项兄好像也不大舒服?”
项笑影一震,生怕李布衣看出,见樊大先生脸色微微一沉,怕殃及爱妻性命,忙道:“可能是染着了玻不碍事的。
李布衣道:“项兄的气色也不大好。
项笑影强笑道:“是吗。
李布衣道:“我替项兄卜一卦如何?”
项笑影忙不迭道:“不用,不必了,我……好得很呀广李布衣道:“项兄不信这个,那就随便写个字如何?”
项笑影慌忙地道:“写字?做什么?
李布衣道:“测字呀!
项笑影只怕让李布衣瞧出,一昧他说:”我看不必了……”樊大先生干咳一声道:“布衣神相点课拆字,千金难买。大哥又何苦坚拒?”
项笑诊一呆,道:“这……”却见樊先生跟他眨了眨眼睛,一时没意会过来。
李布衣笑道:“项兄既然不信,也不必勉强……”樊大先生道:“要拆的,一定拆的………”心里转念,想到怎样构思一个最简单而又全无相干的字,忽念及茹小意是巴山剑派门下,他一直是傍项笑影而坐,而今用手指在他背后写了个“巴”字。
这情景李布衣是向着两人坐的,自然看不到了,项笑影却顿悟了樊大先生的用意:这字既然是别人写的,自然就拆不出自己的心思,也不可能测得准了,于是道:“好,怎样写?”
李布衣道:“随便,随意。
项笑影抽剑。剑尖在地上画了一个“巴”字。
写完以后,项笑影弃剑问李布衣:“我的病算不算重?”
李布衣深注地上的“巴”字,沉吟良久,不发一言。
修地,一道急风;破空打入,射向李布衣后脑。
李布衣忽然矮了下去。
原来他的头是在椅靠之上的,这一缩,使得他人和椅全合为一体,飞刀射空,”叮”地钉在”巴”字上。
樊大先生怒喝道:“谁?!
孙祖、织姑双双掠起,追了出去!
李布衣徐徐坐直了身子,笑道:“两位巡使好轻功!”
樊大先生自恼怒未息:“好大胆的狗贼,居然在凝碧崖上暗算我的贵客!
李布衣哈哈笑道:”大先生息怒,在下结仇大多,何况这儿是绿林要寨,难免有人手痒一试,反正对方徒劳无功,那就算了,请大先生不必再作追究……”他笑了笑,道:“何况,追究下去,绿林同道会说大先生们袒外人,大先生身为绿林领袖,可不能因在下而左右为难。“樊大先生气忿地朗声道:“道上朋友不赏面,暗算布衣种相。那就是跟樊某人过不去……”李布衣站起欠身道:“这事就此算了,我这就下山。可免大先生为……·’樊大先生拍首道:“这……这怎么可以……!
秦泰道:“少主人……这测字……?”
李布衣歉然道:“也给这一刀搞混了,测字,必须要神气无碍;福至心灵才行。
樊大先生跺足道:“都是我,没好好约束部下……这样吧,不如再测一个……”李布衣道:“测字有测字的行规,写不许改,笔不许填,写对写错写正写歪倒不要紧,最忌是非心里所写的字,一字不中;天机已封,就不必再测了,……依我看,就此告辞吧。”
樊大先生忙起身道:“我送李神相下山……”李布衣忙说不必,结果樊大先生还是送李布衣和秦泰到了山道。
李布衣、秦泰离开凝碧崖之后,樊大先生拊掌道:“项大哥。你真是个一诺千金的人。”
项笑影无力道:”你放了她吧。”
樊大先生故作吃惊地道:”谁?”
项笑影强抑怒气道:“你答应过放了小意的!”
樊大先生诧异地道:“我几时答应过了?”
项笑影“哇”地吐了一口血,吭声道:“你……你答应过的樊大先生笑道:“没呀!项笑影怒道:“在你是武林中人……说话没口齿,丢尽了江湖人的颜面……!”
樊大先生有趣地看着项笑影,像看一个小孩子,道:“在人前,我说过的话,一定履行,人人都会竖拇指说我重诺守信,但我有何必要对一个阶下囚守信?我有何义务对一个死人守约?对一个再也不会出去说我毁诺的人,我从来不履行对我不利的然诺!”
他笑嘻嘻地瞧着项笑影,补充道:“这故事是叫你不要随便相信人。
孙祖一旁插口道:“大先生,此人留着,终是祸患。
樊大先生道:“我知道。
孙祖进一步道:“不如杀了。
樊大先生道:“杀不得。
他冷笑又道:“布衣神相也不是笨人,瞧他这副有气元力的样子,也难保不生疑,如我们立即把他杀了,万一李布衣借故上山来找人,交不出人来的时候,岂不功亏一赘?”
孙祖想了想,道:“那么,李布衣会不会倒回山来来?”
樊大先生道:“这次这位项老哥很合作,李布衣纵有些奇怪。谅也无疑点可寻……再说,我己派黄八沿路跟踪他们了,万一有何异动,飞鸽传书,布衣神相难道还能飞不成?”
孙祖忙道:“大先生神机妙算,计无遗策!爸靡步啃Φ溃骸笆裁床家律裣啵诖笙壬掷铮膊还且痪吣举浮狈笙壬沧骷涡淼氐溃骸安还页跏币灿行┑P哪遣家掠猩窕钏阒堋频适笔实厣涑瞿且坏叮怕伊怂纳瘢允亲詈貌还恕?
孙祖附和道:“什么测字拆字,看来也不过如此!”
织姑更道:“什么布衣神相,只是些村夫愚妇的迷信,装神骗鬼的玩意!
樊大先生脸色一寒,道:“也不是这样说…··李布衣能闯过五遁阵杀得了何道里,不会是简单的脚色,只是因缘巧合,我们是有心人算计无心人,他才致失算而已……”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李布衣和秦泰已走到山脚下,李布衣向秦泰低声道:“有人跟踪我们。
秦泰讶然,道:“绿林角色,总是庸人自扰;把戏多多。
李布衣道:“只怕不止是一个把戏。
秦泰怔了怔,道:”少主人的意思……”李布衣道:“项氏夫妇有险。
秦泰一震,道:”什么?!
李布衣疾道:“小声,装作无事,低声笑谈。
秦泰这才憬悟,答:“是。
李布衣道:“你上凝碧崖后,一直没机会见到项氏夫妻吗?
秦泰道:“是呀,那时我就怀疑………
李布衣截道:“你不是跟湛若飞一起上凝碧崖吗?:’秦泰道:“对了,今天却不见他,这书生疯疯癫癫的,我对他没好印象,倒没留意……”李布衣微叹道:“只怕他已出事了。
秦泰道:“他……少主人是如何知道的?”
李布衣道:“你真以为我只因为道听途说就上来凝碧崖找人的吗?我受伤未愈,本要回到天祥就医的,而今先上凝碧崖,也是因为事态严重,才迫不得已的。
李布衣原来在大同被藏剑老人暗算,四肢重创(见“布衣神相”故事之“叶梦色”),后经赖药儿金针度穴,稳住伤势,以惮他闯过了五遁阵扣,再返天祥医治,但途中发生了一件事,使得李布衣遣傅晚飞等先回天祥,他要独上凝碧崖。
这事情便是他遇上了土豆子。
土豆子杀师求生(详见“布衣神相”).然后勾结樊大先生,倒戈阉党,取得厚酬,优哉游哉地享受去了,因他方便,比起负伤的李布衣等,沿途还葬了张布衣,并带着属眷跋涉,反而给土豆子赶在前头的路上。
土豆子姚到当然是无意要赶上李布衣这一行人,若他早知如此,走避犹恐不及。
只是,冥冥中一切早有安排,许多事情的发生,不但享有凑巧,有时候,连梦想都不及的事情,发生得比荒诞传记故事更奇妙。
土豆子遇上李布衣的时候,刚好他把一顶轿子里的商贾揪下来,他要坐上去的时候。
这时候,土豆子已经杀了三个人:富商的妻子和儿子、女儿。
这种事给李布衣碰到了,就一定管,而且,他再良善。也不想放过土豆子这等为患天下的人物。
土豆子知道自己绝对逃不过厄运。
他的武功连傅晚飞也未必敌得过。
只是他天生是一个“适者生存”的人物,他只及时叫了一句:“你们放了我,就等于救了一对你们的朋友。好朋友。
等到诸侠踌躇的时候,他又加了一句:“他们情形极惨,但只要你们放了我,我就告诉你们这个秘密。
他见诸侠动容,自然一再强调:“你们放了一个我。可以以后再杀,但死去的朋友,就再也不能复活。“李布衣终于答应了他。
杀人无论如何都不比救人重要。
土豆子有李布衣这一句话,顿时放了心。
他知道自己死不了。
因为李布衣不是樊大先生。
有些人,说过的话不值半个子儿,有些人,真的是一诺千金。
土豆子知道李布衣就是那一类人。
所以他说出樊大先生托他对项氏元妇的所作所为,虽然他不知道项氏夫妇上山后的情景;但情形之险恶已可见一斑。
李布衣没有杀他,也没机放他,只是把他让群侠扣押着。带回天样,他去查证。要是属实,便一定放了他。
土豆于很放心。
他纵然说过一千次谎,这次讲的却是实话。
为了他自己的生命。他已必须说真话。
他知道群侠会守信约,终于放了他的。
他反而想趁此认清江湖人称百攻不入的天祥的地域形势。
李布衣阻止了其他人跟随——一定要叶梦色等先返天祥疗伤。他自己却强压伤势,赶来凝碧崖。
其实他跟项笑影只是碰过两次面,第一次是他救了项氏夫妇。第二次却只是一个招呼,但是,有些人,天生下来,朋友的事仿佛比他自己的事更重要。
第十四章转弯
李布衣就是这样上了凝碧崖的。
秦泰不认识土豆子。
但他因长久跟随过项氏夫妇,对项笑影的感情,无疑要比李布衣深。他知道项氏夫妇可能有险。几乎没立即跳起来,往山上冲去。
事实上,他已经跳了起来了。
在他未往回冲之前,李布衣已拉住了他。
“不可。
“为什么!
“不要打草惊蛇。
“可是……少爷。夫人可能遏难啊!
“土豆子说的可能是假话,咱们贸然冲上去,反而中了他的计。那就不好……·’李布衣深锁双眉。“而且。如果遇危。项兄却不明示,定有隐情我们不能误事。”
秦泰这才考虑真假的问题,想了半响,还是忍不住问:“看来。少爷在崖上还好好的。
没什么事呀。
李布衣沉吟道,终于肯定地道:“出事了。
这次到秦泰有些儿不相信:“我看不见得吧……可能是那个土豆子诡骗求存。也不一定。
李布衣道:“不。刚才测字,项兄有难。
秦泰动容道:”怎会?刚才在龙风堂上的测字,根本没有测完。就一一一”李布衣接道:”就一刀飞来,是不是?”
秦泰道:“是呀,这怎能测——”
李布衣道:“测字讲灵意,这一刀飞来,我避开了,飞刀不偏不倚。射人‘巴’字上,‘已’字头上加一把刀,不正是‘色’字,所谓‘色字头上一把刀’.这一把外来的刀,嵌入项兄写的‘巴’字上,只怕项兄难免色难!
秦泰将信将疑,咕嗜道:“不会吧?少爷一向不好贪色……“李布衣道:“只怕不是项兄好色误的事。我从前面看去,项兄未写字前,那樊大先生肩膀微动,我猜测他已威胁项兄,随便写一个字……‘巴’字,可能是他随心想起项夫人原是‘巴山剑派’的女弟子,这时却正好一刀射来,也可能是他故意搅局的设计……”秦泰急道:“这么说……?”
李布衣道:“我看是樊大先生动了色心,‘巴’字是他的主意,项兄写的‘巴’字,给他外来一刀,射中了头,项夫人没有出现,只恐已落在樊大先生手里,因而要胁住项兄的。
秦泰还是不能尽信:“这说法……牵强一些吧……夫人也不是个随便的女子……”李布衣叹道:”我知道。她不是。可是命里有根多东西,是很难说的。项夫人英风飒飒,性子贞烈,但眼带桃花,难免……何况,我适才看见项兄双眉,像涂了层胶似的粘在一起,又似给水浸腻了般的,眉毛有这样子的情形,自身或配偶,必有奸媾的情形出现,我因而特别留意项兄的手掌,发现他写字的时候,掌沿侧的婚姻线有一道显著的刀疤,把线纹割断,这可对配偶大大的不利,而樊可怜……”秦泰怒问:“他又怎样?!
李布衣微叹道:“他眉心。山根之间,有数条青黑微纹,隐在肤下,横贯双眼头……大凡男女间有好情,难免会在这部位出现黑纹。愈近乱伦,此纹愈显,樊可怜跟项兄已结为兄弟,只怕樊可怜秦泰怒喝:“我干他一一一”李布衣一把按住,道:“要救人,先隐忍!
秦泰好一会才说得出谱来,涩声道:“少主人……你既能领悟天机、洞察人心、能卜未来、料事如神,为何不能早先引领,使少爷、夫人消灾度厄呢?
李布衣给这一问,愣了半晌;才长叹道:“泰伯,天威莫测,天意难问。命是不可更变,运是常易的。我尽可能,不过参透一些因果循环、掌握一些统计与经验的学识,领悟到命运在人的脸上、掌上、行动里的一些暗示与符号,哪能未卜先知,事事如意?”
他苦笑反间:“君不见为人化灾除凶的相士。法师,多是贫困潦落之辈?若他们能事事转危为安。逢凶化吉,自己早就弃贫就富了!但他们依然营营扰扰,为口奔驰,这还不是命也!欺神骗鬼。不学无术的相士不算。真正有本领的相师,一样无法挣脱起落浮沉,一样要度运命危劫,只不过,他们因掌握智识,较能指示一般人趋吉邂凶,进取守成。一个相师,同样怕穷、会死、恐惧失败、常不如意,就算他想救人,朗知对方在求利过程里遭劫,但对方听了他的话,就真的不求富贵了么?就算救人、救己,也讲缘法,讲究命。不然,一个善泳的人掉下了静潭,也会给水蛇咬死;一个不会游泳的人坠下了急湍,也可以抱住浮木,冲上了岸。”
他见秦泰神态落拓,拍拍他肩膀道:“难道一切命定了,就不努力么?非也。因为努力改变命运,也是命,掉下水里等死的人。可能就真的死了;掉下水里拼命抱住根本头的人,可能就活得了。在漩涡里抱住根本头,不给它溜走,也需要很大的决心与力量,这才是决定生死成败、荣辱得失的关键。
他对秦泰道:“我想,项兄夫妇目前,正需要这块木头,而我们就是木头,只怕项兄夫妇已无力往我们这边游来,幸好我们是活的,我们现在就向他们游去。
他涩声道:“我们要尽我们之力,但他们能不能度劫,就要靠他们自己的福缘了。
秦泰颤声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李布衣道:“前面山道,有一个陡弯……”秦泰顿时明白:“我们……?”
李布衣点头道:“我们迅速转过了弯,贴近山壁,那人一过来,我们就制住他。
秦泰优虑地道:“看来,还是把这人打下悬崖容易一些。
李布衣道:“能不杀人,最好不要杀人。谁也没有权利决定别人的生死。
秦泰道:“不过……要是这人放出火箭讯号,只怕项少爷、夫人就……“李布衣脸有优虑地道:“我也是怕这种情形……”说着之际,两人已转过了弯角。
二人随即紧贴石壁,等跟踪的人追蹑过来,便一齐下手。
但等了半晌。并没有人走过弯角。
李布衣变色,低声道:“不好,只怕给他警觉了……”突听山弯后有人唤声道:“布衣神相,我叫黄八,是樊大先生派我来跟踪你的。只要你一有异动,我就施放讯号,全寨就会严加戒备……”黄八静了一会。并没有立即说下去。
秦泰低声道:“他在试我们是不是在山弯之后伏击他?”
忽听黄八又道:“我知道你们就在转弯后山壁旁等我。只要我转一个弯,就是死,不过,我可以不转弯。”
秦泰怒道:“你想怎样?”
黄八道:“我想你们过来,点了我的穴道,或者击昏我。
李布衣反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黄八昂然道:“因为我不想放出箭号;”他顿了顿接道,“昨天。樊大先生要我冒充阉党走狗黄九之弟,向项大侠施暗袭,然后把我擒祝问项大侠要不要杀我,好令项大侠信任他。讨一个功;但是,项大侠不记前嫌,放了我,要不然,我知道大先生的手段,牺牲我这样一个手下,不算什么。
他激昂地道:“项大侠既保住我一条命,我也希望你们去救他。我要你们封我穴道,是怕万一你们救不着人,反被人杀了,他们也不会疑心我故意不放讯号。
秦泰问:“你……你怎么知道我们发现了……?
黄八笑道:“这有何难!我从背后追踪,见你暴跳如雷,两人窃窃私语,我黄八虽是小人物,但从未看轻过名动江湖的神相李布衣!
李布衣现身愧然道:“我倒小觑了阁下了。
黄八豪笑道:“那有什么要紧!我就是希望李神相也知晓,绿林里,也有汉于的,未必人人都跟姓樊的同流合污!只是有心无力,虚与委蛇罢了!
黄八横步在道上,把掌中箭号丢落深谷,道:“闲话少说,项氏夫妇此刻大概是关在灯楼上,生死未卜,您快来点我穴道吧!”
李布衣向秦泰道:“看来天意的巧妙安排,比起人的刻意为之。巧妙何止千百倍!”两人点了黄八之后,往凝碧崖潜伏过去,李布衣边疾掠边深思道:“项兄这次如能无恙,是因为他积了一点善缘,放了黄八。
秦泰道:“黄八这次得以不死,也是因为他种下了这一点善因。否则,他纵来得及放出讯号,也难免不死于你我之手。
李布衣怔了怔,有所悟答:“是。
灯灯楼里,灯是点着的,楼里还是不够亮。
因为是黄昏,外面夕阳黄亮一片,把秋意都往楼里赶,楼里很暗。
楼内有项笑影、茹小意,更有樊可怜,织姑与黄弹。
樊可怜有点不耐烦地道:“现在这样子的情形,我实在不大喜欢。
茹小意神色一片冷然,夕阳从她身后栏杆外的古树枝叶,照射在栏前白花,再照在茹小意脸上,使得人看去一眼就混合了古树、白花、美人的感觉。
一阵晚风。
花落数瓣。
风吹过花朵微晃,刚好显衬出茹小意领袄上白玉铺瓣布的耳朵与细颈,淡绿色的在边染上了夕阳的黄色,变成很薄命的黄花绿草颜色。
茹小意静不作声,世间上的一切,似不比花落一瓣重要。
樊可怜径自说下去:“我最讨厌得到一个女人之后,丢又不是甩又不是的感觉。他见茹小意坚定的样子,很是不快,故意狠狠地用语言打击、挖苦。
项笑影跳了起来:如果他能够跳起来的话。
他道:“你真……不是人!”
这在他而言。已经是能说得出口的最恶毒语言。
樊可怜笑了,笑着去拧项笑影的脸肌,道:“我的大哥,你这个不是人的老弟已经想到办法了。”
他洋洋得意他说:“杀了你们,怕李布衣生疑,不杀你们,你们不像织姑、林秀凤,可收为己用,留着是祸患,所以……我用给湛若飞吃下的药,再放你们出去,让你们干出丧心病狂的坏事来,那时……”樊可怜笑眯眯地道:“纵我不杀你,武林人也会不放过你,然后,我尽可能安排你们死在李布衣手上,再设法给他一个杀友好妻之罪名。
项笑影脸色变了。变得比白花还白。他不怕死,只是,不能这样死。
黄弹邪笑道:“大先生,这样干之前,不如……“樊可怜嘿笑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我看你对项夫人早动色心了一一一”忽听一人道:“太过分了。”
这语音一出,局面大变。
首先是樊可怜,黄弹,织姑脸色大变,而项笑影、前小意脸露喜色。
只是在他们连脸色都未及变之前,一个人,拿着一根竹杖,已拦在项氏夫妇身前,面对樊可怜、织姑与黄弹。
樊可怜长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有力地、一字一句地咬吐出三个字,仿佛这样就可以把这三个字所代表的人嚼烂咀碎。
“李布衣!
微白的灯光,渐渐变黄,淡色的蒙光,渐渐刺目.这是表示黑夜已经到来。
楼上灯多,反而更亮。
灯下的人,全没有移动过。
栏杆上的那盆花。已落了一地。
是什么催花落得特别快?
秋天的晚上,在山上,也不该萧煞到达个地步。
李布衣乍现之时,黄弹想动手,樊可怜要走,织姑正要叫.李布衣却说了一句话。
他的话说得很慢。
但很有分量。
“不要跑。不要叫、不要动,你们要做任何一件事。我就立即出手,因为,我不想放过你们,不想多杀其他的人,更不想被你们所杀。
他淡淡地道:“我想,我的出手肯定快过你们的身法和声音。就看,快不快得过你们的出手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只杖尖指地,很是安详。
“猫蝶杖法”,本就是以静制动,动则极速,神清意闲的。
樊可怜、黄弹、织姑等果然没有动,也没有跑,更没有叫。
因为他们知道,谁来也赶不及这一战的下常他们都是久经战阵的高手。
他们了解一切最重大的战役,往往是顷俄间决定胜负,而下须久战。
真正高手会把精、气、神集中于一击,只有埋伏在道上不敢出战的箭手才矢如蝗雨,何况李布衣身上有伤,不宜久战。
所以他们都没有动。
他们也在集中精力。
集中一切力量于一击。
第十五章击杀
一阵怪嘶,起自干李布衣背后!
李布衣全副精神,集中在前面。
他的强敌,不止一人,而是三人,其中还有一个是出类拔苹的的绿林领袖:樊可怜樊大先生!
所以他是丝毫松懈不得的。
项氏夫妇穴道被封,动弹不得,除了仗赖李布衣维护之外,完全帮不上忙。
这一道急风,是一柄软刀,迎风笔直,飞劈李布衣后脑!
同时间,黄弹弹了起来,双手飞起七八只飞蝶,织姑跃起,手中鞭舒卷而出!
李布衣只要中了任何一下。都必死无疑。
这三个人都是极毒辣的人。
他们的出手都又毒又辣。
然而这次出手是他们武功里最毒最辣的招式!
李布衣就算来得及招架背后一刀,也断断避不开软鞭和暗器。
如果他只挡开鞭和飞碟,那么头颅只有留下了半爿。
李布衣没有避!
他竟对后面一刀不闻不同。
他一杖刺穿了黄弹的喉咙,左手闪晃间已收了七八只飞碟,人腾空而起,织姑的软鞭仅卷住他的腰,还未发力,他已把七八只碟子飞嵌在她体内。
李布衣落地之时,黄弹的尸身还挡在他的身前,忽见金芒大盛,乍亮而没,发现时,箭射入了他的胸膛!
项笑影。茹小意都不能尖叫,不然,他们一定会惊叫出声!
——李布衣中了箭!
背后出刀,突施暗袭的;是孙祖。
樊可怜也料定孙祖见人黑众人还未回到龙凤堂来,定必会回来看看。
所以他们也在等孙祖出手分李布衣的心!
孙祖果然出了手!
但李布衣并没有分心。
因为孙祖人在半空,背后己被人抓祝
他回刀刺中来人,但那人也扭断了他的脖子。
在他暗算李布衣时而暗算他的人,是秦泰。
秦泰中了一刀,血流如注,但他以“大力鹰爪功”杀了孙祖。
两个高手,一招决生死。
一死,一伤。
秦泰落了下来,就看见局面已经是黄弹死、织姑倒、李布衣中箭。
樊可怜却也没有动手。
甚至没有动。
他在这战斗里,第一步就是退出丈外,第二步就是弯弓搭箭,第三步是箭穿过黄弹身体射中李布衣。
这三步只用一眨眼的时间。
但他没有行第四步。
因为在他发箭的刹那,李布衣的手指,也在他杖尾弹了一弹。
“唆“的一声,杖穿黄弹喉咙而出,射中樊可怜胸膛。
在这同时,李布衣也中了箭。
黄弹也在同时刹问,咽喉,背同时被一箭一杖洞穿!
秦泰见此情景,完全震住了。
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做是好。
他呆了一呆,反而先去解开项氏夫妇身上的穴道。
“卜”的一声,织姑的尸身掉在地上,本来她是跃在半空扬鞭的。
当茹小意穴道也解开之时,却见李布衣身上“波”地一声,那一支金箭,弹落在地,“叮”地清响,箭链上并元沾血。
众人这才明白,李布衣居然以胸肌接了樊大先生这一支金偷。箭链刺人时,胸肌倒陷,软如棉花,夹住了箭,看去倒似箭已入肉,一旦箭上力道已消,李布衣的“舒神功”反弹,震落金箭。
他原本并没受伤。
樊可怜也看见了这个情形。
他怪叫一声,急起如隼,掠出栏杆!
李布衣急掠而起,要拦截他!
可是樊可怜并不是想逃。
因为他知道已逃不了。
他逃是诈,却反掠入内。
李布衣错失间,料错一步,已不及兜截,何况樊可怜的轻功本就极好。
樊可怜扑向项笑影。
椎有抓住一个人质,才有活命的机会。
项笑影受伤虽重,但神智依然未乱。
秦泰双爪疾扬,要截下他。
樊可怜在秦泰抓人自己双肩之际,一弓击在他腹上,秦泰惨嚎翻跌出去!
樊可怜手臂疾弹,金弓已目住项笑影,项笑影不图挣脱,反进而出掌,五指疾戳樊可怜面门,已经是拼命打法!
樊可怜只觉胸腹间一阵剧痛,但反应依然快疾,金弓一紧,弓弦一夹,已紧紧箍住项笑影,使得项笑影那一掌,也打不下去。
樊可怜一招打和,定了定神,回身时李布衣已扑到,正想喝令住手,突然间,胸腹问被竹杖穿过的伤口,激烈地痛了起来。摹觉楼里亮光至极,而周围灯光乱飞。轻飘飘的全无一点着力,正在惊奇间,却在几个翻身瞥见自己无头的身体,还站在灯前,手里的金弓,还箍住项笑影,在自己身后有一个女子,正是茹小意刀锋还在震动着,空中抹过一道血虹。
樊可怜这才明白,自己已身首异处。
茹小意已还刀砍飞了他的头。
茹小意反转了刀锋。
这招软刀原来是孙祖的,由于用力太巨,刀已折了口。
她一刀砍下樊可怜的头。
然后她眼看着樊可怜的头颅飞出去,尸体倒下去。
可是这一刀仍不能泄她之忿、偿她之恨!
她知道洗脱这些耻厚的最后办法。
她一刀刺入了自己的心窝。
奇怪的是她没有感到心痛。
她只感到解脱。
她对项笑影道:“……黄……蝶……”项笑影并不明白她所说。他的眼已被泪水蒙陇,他忘了挣脱弓督,只求挣近茹小意身前,拥住了她,她的血染红了他的衣衫,他听到血流出来的声音,仿佛是他的心在位痛。
这些天的气问、侮辱、伤心以及穴道滞塞,一起涌了上来,项笑影只觉得天地昏黑,口里一直反复他说:“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又说:“你痛吗?很痛吧?”其实一直都是他的心在痛。
李布衣迟了一步。
他被茹小意挥刀杀樊可怜的血虹而震眩,来不及阻止她的自荆然后他目睹项笑影抱住了她,虽然昏迷但一直还在跟她说话。
这时候,他瞥见抱着缓缓倒地于地上血泊中的项笑影。茹小意,掌沿尾指下的婚姻纹,却有一道伤疤。
他不知道这伤痕是因为项氏夫妇接下樊可怜派人暗袭飞刀时留下的。
他看着这两道小小伤疤,想到一些可怜的人,因为天生下来已无法变更的破相,而遭至厄运,眼前这两人,一个身死,一个心死,还有湛若飞只怕亦遭了不测,秦泰也伤得非轻,虽则已杀了四个人,却完全没有办法去控制这些人的命运,使他感觉到穷究命相,却无能力改变命运,是一件十分悲哀无奈的事。
他望着初升的月牙,感到无比的颓丧。
暮然,他乍听到微微的低吟。
他几乎不敢置信,那是茹小意的呻吟。
他随即证实了不是幻觉,茹小意微微在蠕动着,她的手,仍搂着晕迷的项笑影,但已有了轻微的呼吸。
一一一茹小意未死!
地上的软刀,因茹小意全力砍落的头颅而崩折;所以回刺自己时,刀只嵌入肉几分,血是流了一地,但大部分是樊可怜身上溅的血!
花在月光下静静的。
院子西边的古树更寂。
李布衣被一阵难言的喜悦,深深地憾动着,第一件事,反不是马上救人,而是“咯”地跪下去,当天拜了三拜。
虽说天道无亲,常与善人,然而,天理到底就是人情。李布衣虔心膜拜之际,眼中孕育着感激的泪光,仿佛,在花之上、栏杆之上、月亮之上,有无意在关怀人间。
第三部死人手指
第一章
那美极了的少女对他笑了一笑。这时候,午时刚过,李布衣正在道上,盘算多走一程,在前镇落脚,还是在这“大方门”的小庄院先做生意?但那少女明眸皓齿,偏着头侧看瓜子脸这般一笑,像玉坠扇子在金花花的阳光下一映,煞似盛暑热大的一阵冰凉清甜。李布衣想:也罢,就在这庄里先替人解解凶吉再说。
那女子十分年轻,因为貌美的关系,更越发娇滴滴,很有一种骄气,好像一座园子里的花都教她这一朵开尽了似的。李布衣笑笑,往“大方门”的城楼走去,那少女对他眨眨眼睛,摹地掠上了楼上。
李布衣笑道:“哦,轻功真不错……”忽然之间,他看到城楼上贴满了幡旗。黑字白布。都是些追悼的句子,显然是治丧期中。李布衣敛了一下心神,知道此处乃吊祭一庄显要之人,就在这时。几声呼啸,两道人影,飞袭而下,前面一人,一刀剁向他左足腿腔。后面的人,十指扣向他双肩臂肿。
这两下突击都十分之快。就算面对面的出手,只怕能躲得开去的人也不多。但在这刹那间。前面人,一刀砍向后面那人,后面那人。双手扣向前面那人,这都是因为中间的李布衣倏然不见了。
那两人也确是好手,后面人一抬足,及时踏住了单刀;前面的人左臂一架,挡住了十指制穴。
李布衣滑开七尺,笑道:“两位……”话未谈到半句,淬地头顶上又掠起一道风声。
刀风。
李布衣一低头,刀风贴后脑而过,但另一道刀风又向他脑袋劈下来!
前面那两人出手暗算,但都未曾下杀手,李布衣故也没有还手,这人一刀不着,竞恼了火,下一力就是要命的,只听那出手点穴的人叫道:“三妹,不可——”但刀光一敛,那把刀已到了李布衣手里。
李布衣倒飞九尺,微微笑道:“女孩儿家,出手忒也狠辣……”原来这居高临下劈他两刀的人,就是那个才对着他笑,明媚得春花也似的穿白衣黑花边服的女孩。她手中有两柄短刀,正是武林中女子惯使的蝴蝶双刀。只是此刻她手中只剩下一柄刀。
另一柄却在李布衣手里。
这女子跺足道:“大哥。你看,你叫我停手,刀却给人家抢了厂那空手的男子比较持重,便说:“你明明没停手嘛一一一人家只夺了你的刀,也没伤害你。…这女子啄着樱唇嘴装哭道:“大哥,做妹妹的给人欺负,你还让着人家。
那男子脸色整了整,道:“问清楚再打未迟——”另一个手执单刀的男子却说:“还问什么?这人佯扮相士,身怀武功,潜入方门.还有什么意图?让我三五招把他擒下,到时由不得他不说!这人刀眉斜飞入鬓,白净高大,相貌堂堂,显然比那空手的男子年轻,但神态间越发倨傲。两人都穿着麻衣,那女子也戴着白花。
李布衣干咳一声,道:“借问一声,兄台说乔装打扮相士的人,是不是在下?”
那年轻男子冷笑一声,仰鼻游目一扫,冷冷地道:“难道这儿还有第二个假算命的不成?“李布衣说:“那是说在下。……不过,在下替人消灾解难已十几年,被人说过骗饭吃、不灵光,却没听人说过相师这一门也有人冒充的。他笑笑又说:“做这行的,不见得是光宗耀祖的事。”
那年轻汉子怒道:“你还狡辩!踏步冲前,单刀一起,身形陡止,李布衣一看,不禁也打从心里喝了一声“好”!
原来这青年冲过来时,确是气冲冲,但一冲近敌人,立即保持高手相搏气度,既不心乱也不气乱,“独劈华山”之势俨然名门正派子弟风度,李布衣说了一声“好”!那人已一刀劈下。
这一刀劈下,看似一招,但内中隐含“犀牛望月”“雪花盖顶”、“喝断长桥”、“师姑担散“白蛇吐信”、“伏手旋风”、“小鬼拿旗”七式,李布衣一看,倏一伸手,竹竿搭在刀头上,这小小一把竹竿,在那青年感觉里重逾千斤。别说那七式一招都攻不出去。而且连出刀收刀也毫无办法。他强力撑着,一张脸已涨得通红。
那赤手空拳的大汉,见势不妙,也抽出掉刀扑来。李布衣忽叱道:“好“拦门寨刀法’!三位少侠可是‘刀气纵横’方信我方老侠的高徒!?
李布衣这一声叱,果然生效,持掉刀的汉子和拿蝴蝶刀的女子,都对望了一眼,住了手,拿悼刀的沉稳青年汉子抱拳问:“尊驾是谁?如何认得先父?”他见李布衣一招间道破来历,心中不免暗自惊讶。
那倨傲青年运力提刀,却举不起,满脸涨得通红,想破口大骂们生又一口气喘不过来。
那女子却叱道:“有什么稀奇!那老贼派来的人,自然知道我们是谁了!大哥你别信他的胡诌………李布衣一笑,违然收回竹竿。那倨傲青年猛觉阻力一空,他正全力拔刀,当时“呼”地一声,冲起丈高,他这脚未沾地,便骂道:“他妈的妖邪——”话来说完,一口真气周转不过来,“叭”地摔了个仰八叉!
“大哥”却摇头说:“尊驾是谁?若不说明,恕在下等无礼。李布衣望了望自己旗杆上的字,苦笑道:“我早写明字号了,方少侠又何必再问。
那汉于看看旗杆上“神相李布衣”.道:“你真的是江湖相士?“李布衣笑道:“如假包换,除了看面相手相,也略涉堪舆占卜缸批望气,贵庄山势秀丽端庄,水流曲折缓秀,山环水抱。拱护有情,藏风得水,不论日观气察,尽得峦头。理气之吉……我因未知贵庄办丧,无意冒犯,便向各位请罪。说着,长长一揖。
李布衣说出“大方门”的山水形势,算是“露了一手”.那女子却听不懂,间:“他说什么?”
那“大哥”也回札道:“却不知阁下如何认得先父?
李布衣笑道:“令尊翁将刀法修练成无形刀气,行侠仗义。天下皆知,我这等跑江湖的,若未听过,那就寸步难行了……再说;令尊协从李东阳大学士普行德政,人所尊仰,在下自是钦仪了。
孪布衣这一番赞美,三人大是受用。那“大哥”道:“我们也有不是之处。因知有好邪之徒趁先父悼丧之日来犯……故此设下重门,以诛妖邪,……却不料惊扰先生。
李布衣微注目讶道:“有妖徒来犯么?……令尊大人他……?
那“大哥”哀叹一声道:“爹他老人家不幸在前臼谢世。今日治丧,料他仇家必来夺三妹……故此一一一”李布衣奇道:“‘三妹’?是怎么一回事?”
那女子瞪了他一眼,向大哥道:“哥哥,别理他。咱们应付得了,不要人帮忙。
那”大哥”道:“这位先生好身手,若有他仗义相助,不愁那倨傲青年却重重哼了一声道:“大哥你也忒没志气!咱们的事,咱们料理,谁知道别人明说帮助,暗里是何居心?别看我们年轻,以为咱们十二三当家啥事不懂,嘿,嘿!”
李布衣笑道:“方少侠哪里的话……”心想元谓惹这股闲事。但又见三人年轻俊秀,奇难将临,未必能度灾劫,不禁便叹了一声:“可惜我与方老侠难缘一晤,今日想瞻仰老侠遗容,亦不可得那大哥道:“先生快莫如此说。请上庄去。晚辈等薄备茶水李布衣正容道:“这儿是‘大方门’.那么便是在江湖上饮誉已久的‘大方庄’吧?”
那“大哥“逐:一引介道:“是。我叫方离,二弟方休,三妹轻霞,冒犯先生处,请恕罪。”说着抱拳行札,方轻霞水也似的眼睛向他瞟了瞟。方休却哼了一声,收起了刀。
方离喊了一声:“才叔,有客来了。上面有人应了一声。大概是执理丧事的仆人。方离当先引李布衣而行,穿人一所领土堂,李布衣便问:“方老爷子一向清健,怎会忽然间……,,方离这时眉字问现出忧愤之色,方休“啪”地一声,一掌击在墙上悻悻道:“都是刘破那老贼!李布衣一听,微微吃了一惊。
刘破跟方信我。古长城,当年赦血为盟,并称“霹雳三义”。以方信我为老人,刘破是老么,古长城排行第二,为人鲁直固执。又十分粗兽,一身武艺,但仍躬耕田园,不理外事。
方信我为人正义,跟李东阳大学士是旧交,一在庙堂,一在江湖,相应作事,很得民心。李东阳是天顺十八年进士,历任钧林院编修、左庶子。侍读学士、太常少卿,孝宗弘治八年人间,拜文渊阁大学士,加礼部尚书、太子少保,长谋略、善文章,时上疏前朝孝宗,痛陈黎民疾苦,多事改革。
但孝宗死后,武宗即位,这位正德皇帝品格尚在一般市井酒色之徒之下,除远贤臣,亲小人的德性外,外加好大喜功,这才劳民伤财,断丧国家元气。他对正事不理,至于顾命老臣刘舰谢卷、李东阳的奏疏,全文给大监刘遭受理。刘谨、马永成、谷大用、张永、罗样,魏彬。邱聚、高凤八名大监,重要事务是拍皇帝的马屁,并陪正德去捉蟋蟀。赶兔子唱戏,到民间逛窑于,嫖妓女,外加强暴民女,私下对异己赶尽杀绝,暴敛私财,例行逆施。
无所不为。
刘破觅得时机,成为谷大用的“太监门生”,他虽一把年纪。但有了这等靠山,纵叫爹叫娘也不脸红。谷大用跟其他七人合称“八虎”,待刘剑李东阳、谢卷等三位大学士联合九卿诸臣上疏,求请罢八虎以振朝纲而挽国运,八虎一齐向十六岁的皇帝哭倒,表示因忠心待主致遭人所忌,皇帝一听:岂有此理,若杀了这八人。跟谁玩去?今日我做皇帝的不再下马威,别给你们欺上头了!于是对八虎大封特封,其中一个官职,便是任用谷大用提督两厂。
这一来刘剑李东阳、谢卷见皇帝如此倒行逆施,只好上疏求去,“八虎”当然高兴地放过这些“眼中钉”。其中郎中李东阳暂被皇命作个意思的挽留,但亦完全失势。刘破附随谷大用,登时犹如水涨船高,以前跟他稍有嫌隙者,可谓给他报复个够。他对方信我,却是最恨:你得意成名时,我还连门儿都没有,所以才结义攀交情,今朝教我给熬出头来了,不好好整治你?
可是李东阳内方外圆,还在官场中留下来敷衍场面,刘破虽仗恃各大用,但忌于李东阳名威,不敢直接抄方信我的家。方信我因此也退出江湖,隐于家中,希望能以此避祸。没想到。这一避。连世都避了。
李布衣心里感慨,来到灵堂前,默默行礼,心想:方老侠留下这几个年轻孩子,在刘破虎视眈眈下,可谓死难瞑目。想到这里。便向棺中的尸体深注乙只见棺停里方信我银眉白须,身形巍巨,脸耳居然似涂上一层白粉似的;五指直伸,拇指微翘,戴了只翠绿戒子,想是方氏三兄妹未忍封棺,对老父遗体要多看几眼。
李布衣退过一旁,垂手默然,方离这时才答他刚才问的话:“刘破见爹爹得病,便过来提三妹的婚事……”李布衣双眉一展:“婚事?”他想到方轻霞虽活泼可爱,但也刁蛮得紧,谁娶了她;有得受了,心中不禁暗笑。
方离恨声道:“刘破的两个儿子,一个愚呆白痴,一个奸淫良家妇女,爹怎会同意?但刘破说:这是谷大用谷公公的意属,爹既不能公然违命,只好拖下去,拖得几天,心情又气又急,便……唉!”
李布衣本来想这小姑娘刁蛮,教训她守妇道也好,但对刘氏父子的仗势欺人,怎能坐视?当下微微笑问:“所以几位就在大方门埋伏刘破派来的人口?
方离垂首道:“是。”
李布衣问:“那么你们又何以得知刘破会冲在今天来呢?”
方离道:“他说过,今天要爹把女儿交出来……”方休冷笑道:“他那种人,择日子也会择着今天来的!
李布衣点头道:“这倒是。微游目囚周,只见效个老家丁,其中一个相貌淳懦敦厚,便是方才。因问:“方老侠的讣闻,没有发出去么?怎么凭吊的人都没有来?”
方休恨恨地道:“当大学士辅先王理朝政时,庭若闹市;被黜后,门可罗雀。刘破来寻后,连庄里门客都走个干净;而今爹已过世,谁还敢来?
李布衣叹道:“这也难怪,人在人情在,人死两分开,人少不免多为自己着想,免惹是非的了。”
方休傲慢地瞅着他道:“你是怕事,就请及早走。”
李布衣转过去问方离道:”古长城古二侠呢?他古道热肠,理应不是见刊忘义之徒。
方离说:“古二叔当然会来,他还请得京师大侠司马挖一道来呢。
李布衣哦了一声,只见方轻霞飞红了腮边,暗忖:难道这小妮子跟司马挖……?想想又绝无可能,司马挖已是四十来岁的人了,区纵情声色,这小妮子虽刁泼,但不失纯真,理应不致喜欢那一种人。
李布衣心中如此寻索,忠良之后,不能眼见他们遭人欺凌,这事也只好管定了。
方休却对李布衣大不顺眼,向方离道:“大丈夫生死何足畏?刘破那老匹夫若是敢来,我们方家的人就和他拼了。最多不过一死,留得百年身后,岂不磊落?大哥你又何必向外人嘈叨求救呢广说着一副大气凛然的样子。
李布衣看看他,问:“你著是英勇牺牲了,那你妹妹呢?”
方休怔了一怔,回首看看他妹妹,大声道:“我妹妹宁死也不落入贼人之手的!
李布衣注视他问:“那你要她怎么做?”
方休略一寻思,把胸膛一挺道:“方家英豪,自作了断,我绝不怕死!
李布衣微笑笑道:“我知你是好汉,不怕死,但你妹妹总不能陪你去死……”方轻霞忍不住,眼泪盈眶,忍哭大声道:“要是落人他们手中……我宁可一死。
李布衣点了点头,道:“那你们死,谁来保护尊严遗体呢?方休、方轻霞都为之楞祝方离长叹道:“但愿古二叔。司马大侠早些前来,凭我们之力,实难招架刘破等……”方休怒道:“大哥,我们方家于弟,是何等盖世英雄,岂怕刘破那老贼!
方轻霞道:“我们三兄妹,打他一个老贼,还真不怕他!她生气时腮边的肌肉拉得如一张纸、飞抹酡红,更是美丽。
方离愁眉不展地道:“单凭刘破,我还不担心,但他的死党关大鳄,武功也恁地高绝,加上他那两个儿子,也真不好应付哪方轻霞便说:“我们也有人。……我们有才叔!
方休冷笑道:“没有人又怎样?我可不怕。”他每一句话都说出自己不怕,倒像惟恐有人说他怕似的。
李布衣向方离问道:“要是如此;老爷子一过身,为何不早些暗自撤离此地?”
方离道:“这里是祖业,不能撤离的。”
方休挺胸道:“爹以前在此创立‘大方门’,我们要在此建起‘小方派’。”说着一副拔刀而出,与人相斗的样子,李布衣瞧在眼里,暗叹一声,问方离:“那为何不广邀武林人物,来助你们主持正义?”
方离微弱地道:“发也没用,我知道没有人会来的。
李布衣摇首道:“难道你们就在大门口伏击几个人便算是防卫么?”
方离唉声叹气:“除了这样,又能做些什么?”隔了一下,又说:“我们已发出了讣闻,要是连吊丧也不敢来的人,又如何胆敢拔刀相助呢?”说看望了一望冷清的灵堂。
方休冷笑道:“你若怕死,现在可以走了。
李布衣笑问方轻霞:”姑娘今年贵庚?
方轻霞没料他这一问,退了半步,答:“我不告诉你。”
李布衣便向方休道:“待你妹妹告诉我几岁才走。说罢悠悠然坐了下来。
方休怒按刀柄,骂道:“你算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方高按着他的臂膀道:“弟弟,不可如此鲁莽卜方休气愤难平地道:“大哥,你想要这种跑江湖骗饭吃的来搅扰我们么!”
方离跺足叹道:“爹说过,凭我们几人之力,是没法子抵御刘破的……你得罪武林人物,做哥哥的我可担不起场面!
方休气忿地插回了刀,道:“我总有一日要爹知道,我能光大方家!
方轻霞忍住眼泪悄悄补上一句:“可惜爹不曾看到了。”
李布衣心里更多感慨:看来方家三兄妹,大的优柔寡断,中的傲慢鲁莽,小的刁蛮惹事,又如何光大门橱呢?自保亦足堪可虞。
只听那老仆方才加了一句道:“大少爷、二少爷、三小姐……不要忘了。还有老仆一柄刀!
方离苦笑道:“才叔,你忠心耿耿,老爷子役错看你。”
方休便挺胸说:“你看,凭方家这回张刀,还怕姓刘的不成!”
忽听一人笑道:“方家四张刀么?……那我姓司马的‘连珠双铁鞭’算什么?”方离、方休、方轻霞一起大喜,只见三人不沾地。已掠上楼,直入灵堂,当先二老,先向灵枢拜了三拜,另一少的当即跪倒,鸣咯咯叩了三十响头。
这少年叩头发出好人声响;李布衣不禁有些诧异,果然那少年叩头时额上已肿起了一个大泡,虎目却都是泪。
那少年长得黝黑粗壮,方脸阔口,一身是汗。来的两个老人。其中一个扶棺哭道:“他奶奶的熊;方老人,你怎么不等等兄弟。撒手就去了。说着号吻大哭,哭没几声,反手一抓,将方离揪近胸前,瞪目厉声问:“你爹是怎么死的!?他虽老我一大截,但他妈的身子比我还壮朗,怎会……”方离苦着脸道:“都是教刘破逼婚逼死的。爹知刘三叔狼子野心,终日茅饭不思,忧心怔忡,从楼上摔下,破了条腿,不久便那黑脸老者庄稼汉粗布服,猛喝一声:“去你奶奶的!那种人还叫他三叔!说着把方离大力一放,气呼呼的道:“谁不知我儿子跟你妹妹自小指腹为婚,他那两个儿杂种来凑什么劲儿!
李布衣这才大悟,难怪方轻霞听人提到古长城同来的人时飞红了脸,腮角含春,原来是古长城,有这个儿子。这时只见方轻霞和那黑少年偷瞥了一眼,一个羞红了脸,一个低垂了头。李布衣见一个娇俏,一个老实,乐得看这么两心相悦情景,心里也舒畅。
这时同来的一人,约莫四十来岁,扎儒士中,脸带微笑,但脸色却隐隐发青,像是随时都在与人决斗一般,只听这人间道:“怎么来的只有我们三人?”
古长城惯说粗话,禁不住一句便骂了过去:“老鹰吃鸡毛。填满肚子算啥事口有你有我父子加方家四张刀,不够那姓刘的直人横出么!这人便是京城大侠司马挖,他素知古长城的脾气,便道:“够!够!只不过,方老爷于真算是‘有钱有酒多兄弟,急难何曾见一人’了!
古长城又瞪眼睛叱道:“娘的!我不是人么!我千辛万苦把你从京城里请出来,你也不当自己是人么!
司马挖知这古长城说话便是这样子,便笑笑不去理他,微注向李布衣,便问:“尊驾怎样称呼?
李布衣笑答:“算命的,路过贵地而已。
司马挖当然不信。望向方离,方离说:“这位先生武功很高。我们差些儿暗算错了人,后来……”司马挖“哦”了一声,向李布衣走近;微笑他说:“尊驾要是奸细。还是早些离开的好,何必吃不了兜着走呢。”
古长城见状便走过来,大声问:“你是奸细?”
李布衣咄一声道:“若我是奸细。你这么一同,我也不能认了。
方轻霞这时禁不住道:、‘他人不错……若他要加害我们,早就加害了。
方休不服气,又哼一声,冷冷地道:“那也未必。
司马挖淡淡地笑着,但额上青筋,一闪两现:“你若不是奸细,而今京城姓司马的和古二侠来了。你也该走了。
李布衣微笑反问:“哦?司马先生认为有你们在,就抵御得住刘破父子了么?”
司马挖的脸忽然青了。就似一张摄着鬼的脸谱。
古长城大声道:“司马,留着他吧,他奶奶的,要是敌,也不走的,迟早都要交手;要是友,咱们不能错怪了好人!他虽然说话粗鲁不文。但毕竟是在江猢上见过大风大浪的,抓得稳舵看得准。
司马挖一笑,道:”对付刘破父子,有我们几人,也就够了,就不知那关大鳄有没有同来,关大鳄的平棱双锏,可不是浪得虚名调…”说着舔舔干唇。
方离见状,扬声叫:“才叔,倒茶。”
方才巍巍颤颤走过来,为各人都泡了一杯茶,忽听一人笑道:“多斟一杯,远道而来,渴得紧!
在座的人见了,都喜上眉梢,司马挖起座笑道:“郑七品来了,天大的事,也搁得住了。方离、方休、方轻霞等都喜出望外,郑七品好歹也算是一个官,而且在“八虎”中魏彬麾下吃得住,而且是方老爷子的挚友,这次有他出面,谅刘破父子也不敢怎样。
这郑七品既不是什么高官,最高曾任中书舍人。但交游广阔。出手豪绰,而且武功也很不俗,黑白两道元有不买他情面的。
郑七品一至,司马挖便道:“郑七哥远道而来,大驾光临,我们以茶作酒,就敬他一杯。郑七品和司马挖对饮,方离见郑七品不先拜祭老父,但有求于人,也没办法,他是方家长子。便以茶为酒作为敬礼。古长城生性粗豪,毫不理会繁文缛节,也一喝干荆郑七品饮罢说:“我收到讣闻,很是难过,便赶来看看,没想到司马大侠和古二侠也在这里。”李布衣望去,只见郑七品的人长得福福泰泰,眼尾如刀,笑时法令深而下齐,看夫人却很随和。
古长城道:”我不来,谁来?!
郑七品笑道:“我是没料司马大侠也在。
司马挖赶紧陪笑道:”我更设想到郑七哥不辞劳苦,赶来这里。
郑七品笑道:“司马大侠最近保的镖,都很罩得住,我也常听江湖人提起司马。无不竖起指头的。”
司马挖笑得脸上的青气也没了,“哪里,哪里。能讨碗饭吃。还不是朝廷赏的,江湖汉子给的。
郑七品左足搭在右膝上,悠闲地道:“也不光是这样,司马的靠山……也稳实得很。”
司马挖皮笑肉不笑地道:“可不是么?在江湖上混,靠山越扎实越好。”
郑七品挝掌笑道:“你这样说,做哥哥的我,整天在朝廷厮混。岂不愧煞?”
司马挖忙不迭地道:“江湖上的靠山徐水县的那股刘家军,可要不是御史果窜大人罩祝还有刘谨刘公公……”郑七品笑着打断道:“这些事。我们哪可议论的。
司马挖作揖道:“是,是,七哥说的是,小弟多嘴了。”
古长城听到这里,憋不住便大声道:“你们两个,撂下拐杖作揖的,老兄老弟一番,今个儿我们可是应敌,可不是吃饭饮茶来的!
郑七品笑笑,投日向李布衣笑道:“那位是……”李布衣一笑道:“李布衣。”
郑七品随便“哦”了一声。举杯道:“咱们没见过,喝了这杯。算是江湖兄弟。
李布衣笑笑:“一介草夫,怎敢高攀?”
司马挖也举杯道:”我也敬先生一杯。
李布衣笑着喝了,古长城再也忍不住,“啪”地一掌击在桌上。骂道:“你们来喝茶饮酒,还是来议事的?!
郑七品笑道:“是,是,——方老爷子的死,下官也很难过。想方老爷子在世,下官和他相交莫逆……对了,那位可就是方轻霞方姑娘?
司马挖就说:“方姑娘貌胜春花。真是匹配。
古长城这下可是奇道:“跟谁匹配来着了?”
郑七品和司马挖对望了一眼,两人笑笑。还是由司马挖道:“据说西厂有个营总刘几稀,人品样貌,俱属上选,跟方姑娘倒是大选地设的一对人儿。”古长城“嗯”了一声,方家三个年轻人却脸色都变了,古长城这才醒觉,喝问:“刘几稀?岂不是那刘破老贼的大儿子!?
司马挖说:“是呀厂
古长城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儿子一步上前,向司马挖:“你是我父请回来对付刘破父子的,怎么在伯父灵前说这种话!”
郑七品眉开眼笑问:“他是谁?
司马挖笑道:“古长城的儿子,叫古扬州。
郑七品笑道:“据说古长城的儿子对方信我的女儿.也痴心妄想一一一”司马挖说:“便是他。
郑七品嘴里嘟嘟嘟了几声,说:“古世侄,几句话,如你听得了,我倒要劝劝你。
古扬州气唬唬地道:“你尽说无访。
郑七品道:“江湖上的诡橘风云,不是你这种耕田务农的人消受得来的;金粉红颜,世间何处没有?你们父子为一个女人,得罪刘破父子,可是大大划不来的事。
古长城瞪着眼,指着他:“你,你……”下面的话还未说出。就听一人自外掠人,一面说:“怎么啦?二哥又动那么大的火气。
这叫“二哥”的人,三络长髯,脸色赤红,古长城一见,几乎气炸了心肺,吼道:“刘破,你——你可来了!”
刘破却笑道:”让二哥久侯,真不好意思。”他前后有两个少年,一个气高跋扈不可一世的样子,一个眼神呆痴,只会傻笑。便是刘破的两个儿子,外号自称“花兰世”的刘几稀与“玉面郎”刘上英。这两人一个傲气,一个丧气,但样貌姣好,普通女子部不及他们眉目娟秀白皙。
刘破身边还有一人,这人血盆大口,闭着时嘴角伸及耳根,一咧开来简直像要攫人而噬,这时他正张嘴笑道:“郑七兄。司马大侠,久没见了!
郑七品慌忙站起,向刘破父子和这人行礼道:“刘大人,关大哥,二位公子来得真好,可想煞小弟了。”这大嘴老人便是“中州一怪”关大鳄。
刘破悠然道:“方大哥真的是逝世了么?”
司马挖躬身道:“是。他尸首还停在那边。
刘破摇首叹道:“可惜可惜。”便向灵枢走去。
方休大喝一声:“狠心狗肺的东西,你们惺惺作态可惜什么?”
刘破冷笑道:“可惜方哥未见他的女儿跟我儿子完婚就瞑目不醒了。
说着回首问司马挖:“我叫你跟方家的人再提一下,并说服古老二,你做了没有?
司马挖垂首道:“回京大人,小弟说是说了,但方家的人,明明是井底之蛙,却自视过高,而古二侠便又刚愎自用,食古不化刘破微笑打断道:“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不惯也会习惯的。
第二章
古长城毕竟在江湖里翻过风掀过浪,在武林中也打过滚扑过火,这阵式一摆出来,司马挖倒戈反向,加上郑七品显然是刘破的人,对方刘破、刘几息刘上英、关大鳄、郑七品、司马挖一齐六大高手。自己这边老的只有自己一名,少的有四人,外加一个意向不明的卜篮者和老仆方才,可是大大吃亏。他生性粗鲁,但面对生死关头,以及大多遗孤反而压住了怒火,镇静了下来,并不立即发作。
方休怒不可遏,以为来的人尽是朋比为好,冷笑道:“我都说了;这是方家的事,请外人来,只是捣乱而已,黄鼠狼给鸡拜年那有安着好心眼?要嘛。一剑把姓方的杀了,要抢我妹妹,休想!
刘破眯着眼道:“你叫方休,是老二,对吧?”
方休冷冷地哼了一声,目中杀气愈重。
刘破笑道:“年轻人干吗火气如许大?我横说直说,都是你长辈,我父生前,也叫我做刘老三,现今是你三叔,不久还是你妹妹的家翁,你怎可如此对待长上?“方休手按刀柄:“我没有你这样的长上。”
刘极依然笑道:“你随时手按刀柄,像动不动就把事情用刀子解决般的,可知道世上的事,凭傲慢冲动,滋事、生事例可以,解决事情却不见得。纵说今朝你杀得了我们一人工人,有一个口得了去,你们方家,只怕从你身上的毛发起到你爷爷的骨灰,便没有一块肉是完整的,这又何苦。西厂手段残毒,人所皆知,刘破这番话,是带笑的恐吓,但不无道理。
刘破又道:“何况,今时局势委实太过明显,凭你们,司马大侠和郑兄二位便收拾得了,根本无须作顽抗的。
古长城听了,心中暗暗盘算,这番出手,无论如何。不能容情,不能教一人逃回去西厂,否则,可是抄家灭门祸。惟观此局势,对方占尽优势,自己等可连三成胜算也没有,心悔自己鲁莽。邀来了窝里反的司马挖,真是老鼠拖秤舵,自塞了门路。
方离见素来冲动的古长城默不作声,他年龄三十不到。沉稳有余。果断不足,便以为这二叔父也是刘破这一伙的,带了司马挖来,还引出了个郑七品,只恨自己信错了他,心中大恨。暗自蓄力,心想:无论如何,先除内好再灭外贼,自己守护无能,也要拼得一条命,换个好贼的人头再说!
这时那个刘上英,色眯眯、笑嘻嘻的一眼一眼往方轻霞那儿瞟,像一把蘸了污水的刷子,在方轻霞脸上、身上刷来刷去一般。那刘几稀见弟弟如此,便一把击过去,责道:“二弟。这是你哥哥的媳妇,你别碰!
刘上英痴痴地道:“我又没碰,看看也不可以吗?”这人平常痴愚,但对美色可是十分张狂。刘几稀侧着想了一想,就说:“也罢,念在以前你把小红给我来过,待我用完了。再把媳妇给你用用也无妨。”在一个刚去世未久尸首犹未盖棺的灵堂前,公然如此,说出这等话,连李布衣也变了脸色。
刘破等却神色自若,似把这种事情早已习以为常,当下听了。竟似十分欣赏自己儿子所说的话的,跟司马挖、郑七品一齐暧昧的笑了起来,倒只有关大鳄肃着大嘴没笑。
古扬州务农出身,跟他父亲一起,说话都粗鲁不文,但听得这种淫呷的话,也气瞪了眼,斥道:“你们……在为武林前辈……这种话都……都说得出口来!古长城却不说话,暗自运气,准备全力出手,搏下罪魁祸首刘破再说。
刘破哈哈笑道:“古贤侄见识未免太浅……武林前辈又怎样?就算九五之尊,也是一样——”说到这里,自觉失言,便没说下去。
原来武宗即位后,除将忠臣死谏之士下狱,充军的充军外,就与各群小在西华门外之豹房,寻欢作乐,太监、皇帝、宫女。民妇闹作一团,分而享之,刘破跟随太监八虎之一谷大用,自是不以为奇;甚至觉得跟皇帝老子比起来,他姓刘的还算有人品、有教养、有道德得多了。
那古扬州护在方轻诅身前,方轻霞早已气红了脸。刘几稀笑道:“耕牛也学人护花么?
方姑娘姓刘的吃得。姓古的可沾不得。
古扬州怒道:“不知廉耻的家伙,我呸!
方轻霞也寒着脸骂道:“我宁死,也不嫁给你们些猪狗不如的东西,我呸!她也随着古扬州“呸”了一声。李布衣瞧着眼黑。觉得男的粗豪笃实,女的刁蛮话泼,倒才是匹配,便不觉微微一笑。
他只是那么微微笑一下,刘破便已警觉到了,便问:“这位是何方英雄?”
李布农也微微笑道:“一介布衣,不是英雄。”
刘破“哦”了一声,笑道:“是深藏不露吧?”
李布衣悠然说:“摆明了是看相的,有银子便替人指点迷津,哪有藏私的道理。
刘破说:“你也是江湖上混的,懂得做人的道理;想来是不用我多说的了”!他说着拘出一锭黄金,道:“待会儿,这儿要办大丧事,很大很大的丧事,然后我们回去,赶办喜事,今天。方家的丧事和刘府的喜事,你眼见了,耳听了,嘴巴却不能说出去。他牵动嘴角笑了笑:“然后,这锭金子就是你的了。”
他儿子刘几稀道:“爹,我看您老人家索性连这金子也省吧,待孩儿过去把他一一一”伸手一比,作刀切状,刘破摇首道:“这人既上得了‘大方门’,自是高人,冲着这点,又何止这锭盘子,不可胡说。
方林冷笑道:“江湖郎中,果然改不了骗饭吃。”李布衣本诗出手,听了方休这话语的狂妄,又暂且压了下来。正在转念问,古长城的身子骤然激起!
古长城用的兵器是扬耙。扬耙长三尺一,以铁杆五枝,前尖后直,嵌入两半圆形之划木内,另以三尺长木柄一技,与中杆及划木结紧,形成有柄之栅牌,古用以舟师防御,但步战更得以助守之效,格架枪刃,乘隙攻击,乃变化自耕耘工具之耙,威力甚巨。
他蓄力已久,一声怒叱,一耙劈刺刘破。
他身形甫动,另一人也在间时飞快出手。
这人一刀刺向古长城的背心。
古长城久候时机,想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先将刘破摆平才说,没料忽遭暗袭。
若换作旁人出手,古长城也早暗留了心,但他设想到出手的人会是方离!
这一下他无及细思,回耙一格,格住单刀!
原来他回身架刀,以刀势迅疾凌厉,只怕至少要挂彩,但方离甫出刀时,眼见古长城凌空飞袭刘破,但他刀已出手,收回不及。及时将刀势减轻,所以古长城还是能及时将他一刀接得下来。
但这一来,方离想淬杀古长城,古长城想偷袭刘破的计划,全部毁了。
古长城黑脸涨得发紫,斡指方离怒骂道:“你龟儿子——”想到是亡友之子,便忍往没骂下去。方离自知理亏,忙解释道:“二叔,我见你一直不吭声,以为也是他们一伙的,所以才——”古长城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踩脚,但又有何办法?忽见方离脸色发白,摇摇欲坠,心中大奇,自己在回格时并未下重手,何以他不济一至于斯,却觉自己也脚轻头重,扬耙拿在乎里,也没感觉到拿着东西。
只听刘破笑道:“这叫三个土地堂——妙!妙!妙!其实,你们只有一招之力,我们也早等着招架了……却设想到天助我们,连这仅有的一招,也教你两叔侄自己玩光了。
这时方离已一个咕咚栽倒下来,方轻霞赶忙扶住,急唤:“大哥,大哥,怎会这样的一一一?”
古长城沙哑着声音怒叱道:“姓刘的,你搞什么把戏?
郑七品挺身笑道:“这些繁琐小事,刘大人可没暇跟你们玩把戏,把戏是区区在下与司马大侠动的手脚。”
司马挖这时摸摸他头上的儒中,说:“我们这药物,就叫‘湘妃酥’,是皇上用来对付不听话的女人的,你们是男子,也能服用,算是有福了。”
郑七品也和和气气,但笑得暖暧昧昧的说:“我们想过了,若用普通的药物,要毒方家不如用途药的好。——才告发作,一发呀,不可收拾。
司马挖也笑得棒腹,加入说:“皇上要寻欢作乐,当然不能要个死美人、睡艳尸,所以,至少也得意思意思,稍微稍微挣扎一下,那么一下下,嘻嘻,皇上就更那个眉开眼笑了,但这药用在武林人的身上,就叫做‘一招了’,一招过去,什么都了,至少要大半天功力才告恢复,那时——嘿嘿,要看到刘大人高兴了。”
郑七品补充道:“要是刘大人高兴吃烤肉,你们就变烤肉,要是刘大人要吃腌肉,肉就得变成腌肉,要是刘大人什么都不吃,你们的肉。只好切成片片,丢到汉渠里喂狗……”说着又乐不可支的怪笑起来,刘破也抚髯长笑,那白痴儿子刘上英一面笑一面道:“爹,让他也吃吃自己的肉嘛,塞几片他股肉到达黑脸鬼嘴里去,一定过瘾极了。”
古长城大怒,拼力冲前,但终于敌不住体内药力,软倒在地,古扬州慌忙过去搀扶,方离挣扎道:“你……怎么……下的毒……”原来中了这“湘妃酥”、“一招了”,只是功力全失,劲道全消,但神智依然清醒,就是有气元力。
郑七品望向司马挖。司马挖望向郑七品,一起抱腹大奖起来,方轻霞这时也想了起来:“……你们……也喝了茶,怎会……?”
刘破笑着道:“这种只毒你们不毒我们的功夫么?就要问你们方家的忠仆了。
只见方才徐徐站了出来,方离。方休、方轻霞皆目厉叱道:“你——”方才却不去理他们,走到刘破面前,单跪在地,道:“方才幸未厚命。
刘破微笑道:“起来。又向方家三兄妹道:“你们也不能怪人家,人家一把年纪了,在你们家也做了十几年,也没什么迁升,今日方爷子死了,俗语有道:树倒猢狲散,人望高处,水往低流,当年的‘方妙手’到我刘某人麾下,才是如鱼得水。哈哈哈……”方才堆起了巴结奉承的笑容:”多谢大人提拔。刘破一挥手。方才便垂手退过一边。这时忽听一人淡淡地道:“刘大人人多势众。占尽上风,还要收买对方的作卧底,下毒暗算,也真可谓算无遗策了。
刘破回首向李布衣得意地道:“我做事,一向不求冒进,讲求稳字。没有九成以上的把握,我宁可先观望,不妄动,以前我不得志,便先跟姓方姓古的结义,便是如此。
李布衣点头道:“所以,方老爷子死难安息,这灵堂果然成了刘大人欢晤部下凯旋所在。
刘破抚髯道:“其实现刻所谓拜祭吊唁的,哪个不是借机会结交朋友、商议会叙的:死者已矣,来者可追,已死的人,再追悼也没有用。先生是聪明人,拿人贱财,替人消灾,先生拿了金了,也可以一瞑不视。
李布衣微笑道:“可惜。”便没有再说下去。
果然刘破追问:“可惜什么?”
李布衣道:“可惜那茶,我没有喝。
刘破动容道:“哦?”
李布衣继续说下去:“而我又生平最不喜欢人家尸骨未寒,便有人来纠众欺凌孤苦的事情。
司马挖冷冷加了一句:“可是,我亲眼看着你把茶喝下去了。
李布衣道:“不错,是喝下去了,但都吐到袖子里去了:两位一到就殷勤灌人茶水,我又怎敢贸然喝下?”方离和古长城听了。心里一阵惭愧。方离是方家长子,敬茶自然要代喝,古长城一上来便让司马挖怂恿向郑七品敬茶,便着了道儿;郑七品向李布衣敬茶时,李布衣留了心。其余古扬州、方休、方轻霞等没有沾茶,当然没有中毒。
司马挖冷笑道:“凭你这个江湖术士,又能怎样?”
李布衣说:“也没怎样,只不过能主持一下公道而已。”
刘破忽道:“司马,那就给他一点公道吧。”
司马挖解下武器,狞笑道:“好极了。”原来连珠双铁鞭只是柄、把手与剑同,但末端嵌有尖刺,前端有一钩,镶有二节钢杆,粗若甘蔗,并环以连缀软鞭,因而名之,其鞭柄插于腰带,但鞭身圈绕胯腰,马战步战各适其用。司马挖解下连珠双铁鞭呼呼挥舞了两下,方休、方轻霞、刘几息刘上英都觉脸上一热,不禁用手向脸上摸去,才知道并未受伤。四人站离丈远,但已感鞭声之威。
李布衣道:“好鞭。”
司马挖道:“鞭法更好。”
他的鞭继续飞舞着。鞭首过去,扫在梁上,石梁崩了缺口;扫在柱上,木柱裂了隙缝。
但司马挖的鞭却仍未出招。
只有武功愈高的人才知道,司马挖越迟发招,一旦出手,对方就越没有活路。因为鞭势已发挥至淋漓尽致,而鞭威已将人心魄夺下。
古长城心中大急,但苦于手足无力,否则以他膂力奇大,强用扬耙破双鞭,或许可以一战。但见李布衣依然端坐椅上,像被鞭影慑住,不闪也不躲,古长城嘶声叫道:“快冲出鞭网……”李布衣侧首过来,向古长城一笑道:“有劳提点。”古长城这下可急得头皮发炸,果然在李布衣一掉首间,司马挖已出手。
鞭影排山倒海,劈在李布衣的头颅。
“波”的一声,檀椅粉碎,古长城怕见李布衣的头,也如西瓜被砸破一般唏哩哗啦——但眼前一花,李布衣忽然蹲下身去!
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李布衣竟已躲过那力胜万钧的一鞭,这个倦慵的江湖人弹起如一头豹子,贴地如壁虎,“刷”地一声,竿挑刺而出!
竹竿破鞭网而入。刺人司马挖左肩里。
司马挖吃痛,右手一提,提了个空,李布衣已坐在另一张幢木椅上,竹竿也放到了茶几上,就像根本没有出过手一般。
司马挖这时才觉得肩膀一阵子刺痛,但他还没弄清楚怎么一口事,强吸一口气,压住痛楚,挥鞭又待扑去!
一一一无论如何,都不能在刘大人口前摔上边个斤斗的。
司马挖想到自己日后将来,升官发财,说什么也得豁出去拼了老命,也得赢回来。
刘破暮然沉声喝道:“住手!司马挖顿时停了手,刘破拱手问:“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尊驾究竟是谁?却听那古长城也嘎声问:“你……你是谁?”刘破一听,知方。古这边似对这人也不熟悉,心里算是稳了稳。
李布衣斜着自己的招牌,喃喃自语道:”李布衣啊李布衣,你已亮出字号,却偏偏没有人相信。
刘破眼睛一亮,笑道:“天下叫李布衣的相师,没一千也有一百,听说那位侠踪飘忽的神相大侠李布衣近日出现荆翼一带,若尊驾就是……请恕我等有限不识泰山,相交个朋友如何?”
李布衣悠然道:“不敢高攀一一一”他说到“高”字时,背后的方才已向他出了手。
方才用的是把悼刀,悼刀两刃;而方家以“拦门寨刀法”成名,这一刀自后直劈而下。
方轻霞、古扬州一齐惊呼一声。
在这闪电惊虹一霎间,李布衣的竹竿倒刺回去,“嗤”地穿方才掌心而去,“哨”的一声,刀掉地上,李布衣只不过说到“高”字顿了一顿,说到“攀”字时,方才已刀落掌伤,跄踉而退。
古长城脱口道:“好厉害!方轻霞紧张奋悦得情不自禁抓住古扬州的臂膀,欢叫起来,两人两情相悦,多怕外力拆散,如这次无法拒敌,他俩情愿身死,却见来了个武功深不可恻的帮手,心下大是喜欢。
刘破等都沉下了脸,方才捂掌身退,却道:“他完了——”众人未明,只见李布衣闲定的神色,忽一皱眉,脸色这变。
方才嚷道:“他一人门,轻易躲去了方家三人合击,我知他武功非同凡响,所以,连他茶杯上也下了毒,他确没喝,他手心沾着了,纵功力高深,也支持不过三招一一一”李布衣伸手拾住竹竿,众人只见他手肘一击。五指已搭在竹竿上,可渭快到极点——但不管如何快捷,毕竟是让人看得见,不似他前两次出手根本没有人知道他如何出手,便无论乎网躲了。
刘破向方才嘉许地笑道:“方才,你立了这番大功,前程大大有的是!转目向众人道:“这家伙已是强弩之未了——”司马挖冷哼一声,连珠双铁鞭一鞭打出,中途行成四鞭,到了对方身上,成了八鞭,端的是奇变百出!
原来司马挖听到刘破嘉奖方才。怕自己丢了脸、失了戚、不被见用,便校了心,知这李布衣已中了毒,功力大打折扣,这时不抢立功,尚待何时,当下竭尽所能攻去!
李布衣二招伤二敌,本不想杀人,但二招一过。忽觉丹田气弱,脚步虚浮,心知仍是中了毒,饶是他镇定过人,但如自己如果一倒,单凭方休、方轻巨和古扬州来对付这一干魔邪,是绝对应付不了的,心下大急。
这时司马挖鞭影已到,只见条青龙,破鞭而入,“唆”地没人司马挖咽喉中!
司马挖狂吼一声,身形倒退,喉咙的竹竿也给他一退倒抽了出来,只见他八鞭变十六鞭,十六鞭变三十二鞭,舞到后来,八八六十四鞭齐出,煞是好看!
此人不愧以鞭成名,近攻时鞭诊织密,但退时鞭法更加排山倒海;只是一路鞭法使完,他伯身形也刚站定,便一阵抖颀,终于“砰”地垮在地上,手中钢鞭,也脱落一旁。
血自他咽喉孱孱流出来。
李布衣那一刺,穿了他咽喉,他余力未尽,终将一路鞭法使完,身形甫定,才气尽身亡,如此可见此人也确真有一番惊人造诣,但李布衣的出手劲道,更是可畏!
李布衣却无法不杀他,因他连竹竿也快握不住了。他只好先杀了一人再说。
司马挖一倒,他也双手撑在幢椅扶手上。众人都静了下来,静得仿佛连这灵堂里棺谆中死尸的呼吸声都听得到。
刘破终于说话了:“好武功。然后他再说:“很可惜。说完之后他就向郑七品点了点头。
郑七品不怀好意地笑着按道:“好武功又怎样?还是在送性命而已;”他冷笑,慢慢抽出了兵器。他的兵器也是鞭,但跟司马挖大大不同,他用的是竹节鞭,蟒皮把手,钢质尖锐,共十一节,呈宝塔状,郑七品向前逼去,一面说:“你杀使连珠双铁鞭的,死在竹节鞭下,也算不冤。
李布衣强自运气想迎敌,“腾”地一声,手下所扶的檀椅翻倒。他一个跄踉,及时扶住茶几,但因失去平衡,茶几又告翻倒。
郑七品趁李布衣狼狈之际,一鞭打去,“哟”地一声,这鞭给双刀架住,郑七品一看,竟是方轻霞的”蝴蝶双刀”,她寒着玉脸。英姿飒飒的持着双刀。
郑七品笑谑道:“刘大人的儿媳妇。我可不敢打。
那刘几稀扬声叫道:“是我的媳妇儿.让我来教教她怎样侍侯夫君。”抢身而出,拦在方轻霞身前,涎着笑脸道:“来亲一下方轻霞气得粉脸拉了下来,“刷”地一刀,刘几稀色迷心荡。几乎躲不开会,幸得郑七品及时一拉,才没将一张脸被削成两半。郑七品劲道:“大公子,这女娃子可刁辣,待我把她捆了给……”刘几稀是见色不要命的登徒子,见方轻霞一怒一咳如此可人;心都酥了,便说:“不用,不用了,我这媳妇儿喜欢刀刀剑剑,打打杀杀,我就跟她厮搏一番,遂了她心愿……”话来说完。方轻霞又刀削来。这次刘几稀可有了准备,闪身避过,抽出双方,上前跟方轻霞交起手来。
刘几稀使的是双刀,叫子母刀,跟方轻霞的蝴蝶双刀原是同一类兵器,当年方信我、古长城。刘破三结义时,武功互有授受,其中以方信我武功最高,刘破最为藏私,多学少授,但三人武功毕竟有互相影响处,教出来的子弟武功招式也是同起一路。只是方轻霞够蝴蝶双刀是南方短打,以戮贴敌手。急攻密起、上下翻飞为主。刘几稀的子母刀,近乎北派双朴刀,重点击走位,而入打起来。长攻短击,煞是好看。
郑七品想下手杀害李布衣,但方轻侄始终挺身护住,教他无法下手。他要助刘几稀一把,擒住方轻巨,当非难事,但知这刘几稀好色又好胜,这一帮可能反害了自己大好前程,便退过一边。
战得一会,刘几稀的弟弟刘上英看刀风中的方轻巨。越是纤美,便拔出一柄九尺长的寨刀,叫道:“哥哥,我也来玩卜便要加入战团。。
刘几稀口道大叫道:“不行,不行,这媳妇儿我还没玩,你不能玩——”这贪花不要命的家伙,惟恐弟弟过来先沾了,他本来纵情酒色,所以元气耗得七八,武功本不及方轻霞,加上色迷心荡。分心喝住他弟弟,给方轻霞顺刀拨上,切了他左手二指。
刘几习哇”地叫了出声,左手刀也嘟地落地。刘破可变了脸色。
郑七品见自己在旁,刘破的儿子还教人杀伤,这还得了?指斥道:“大公子请退下,我把这泼婆娘收拾了给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刘几稀舞着右手的刀,逞强不退下来,这时刘上英早不理他哥哥不悦,寨刀如泼风一般,罩向方轻霞,尽向轻薄的地方挑去。
方休手紧执刀柄,大声叫:“三妹,到这边来。我来护你。
方轻霞以一战二,蝴蝶双刀影夹杂着她灵巧的身子,舍出性命对抗刘氏兄弟,一面答:“不行,你过来。”
方休傲然道:“我的刀不见血不回去!那两条小狗。我还不屑动手。他这一句可激怒了刘破,刘破重重地哼了一声。
方轻霞竭力道:“不行,二哥哥,我不能到你那边去,那相士在这里,不能叫他受到伤害。”这时刘氏兄弟的刀早已罩住了方轻霞,要不是刘氏兄弟只存逗她之心,无伤他之意,只怕早已伤在刀下了。
方休奇道:“一个江湖术士,你理他作啥?方轻霞拼出了性命。刘氏兄弟犹自不敢樱其锋,方轻霞:“不行,他为咱们方家的事受累。我不能叫他死亡方家的人前面……”她一连说了三次“不行”,一次比一次急促,一次一次声嘶,但方休依然自居刀侠身分不过去相助。
李布衣听方轻霞所说,心头一阵热。他四海为家,也没得过什么人间温情,见一刁蛮女子在要紧关头时如此侠义,大是感动。忽见“呼”地一声,一人扑到,一耙就劈了下来!
这人当然就是古扬州。他本来把守在父亲古长城、方离及灵堂前,但此刻见方轻霞危殆,早不顾一切,冲了过去,扬声叫道:“阿霞,我来助你!”
两人联袂作战,刘氏兄弟自是不敌。刘上英边打边说:“哥哥呀,你那媳妇儿看来早过了人家的门啦……”刘几稀听了气得呼哩哗的提刀跟古扬州硬拼,他本来是贪花不顾病,而今再加斗气不要命。
郑七品在旁呼道:“两位退下,让世叔来一一一”刘氏兄弟碍着,他也真插不下手。刘几稀骂道:“他妈的,我自己的媳妇儿,我自己上。还要劳你来!?
刘上英接道:“是呀,哥哥不行弟弟来,还轮不到你老!”
刘氏兄弟说的是淫亵话语,古扬州自小耕田,跟农佃胡诌十句里倒有六句是粗话,但他生性朴实纯真,总算听懂了一半,一面挥耙击去,一面骂道:“去你的奶奶的,什么大官的龟儿子,李鬼动路欺世盗名之业!雷公打豆腐,他妈的你们专捡软的欺,今儿个教你们骑马拜判官去!方轻霞问:“骑马拜判有做什么?”
古扬州道:“马上见鬼呀!鞍钡囊簧跎嫌⒁迅话页诖笸壬希鞘毖魅缱ⅲ吮魍弁鄣乜蘖似鹄础?
古扬州笑骂道:“你娘的熊!你真个武大郎卖豆腐,人熊货软!哭什么劲儿……“刘上英还是哭道:“你——你敢锄我命根子!要不是我躲得快。早就……”古扬州哈哈大笑,方轻霞世家之女,对男女问事可一窍不适,对结婚而言,只是一男一女睡一个晚上便叫夫妇,怎知道如许多?她跟古扬州多在一起,而爹爹又跟古叔好,方信我素来明达,古家父子出口粗话,方轻霞也耳漏目染,听惯了也会说几句。方信我溺爱这小女儿,听了摇摇头也就罢了,亦没斥骂。方轻巨而今听刘上英如此说,也笑了起来。
方轻巨可不懂什么是“命根子”,所以才笑得出声,刘几稀见方轻霞这一笑,又美又娇,含羞带嗅,他一看,便痴了,也给古扬州一耙扫倒!刘破眼见两个儿子这般窝囊,沉喝道:“拿下!郑七品这时正好趁刘氏兄弟的哼哼卿卿的倒在地上,抢身扑去,竹节鞭展开招法,罩住二人!
方休握刀冷笑道:“嘿,嘿!大爷我等那么久了,倒无一人敢来惹我!”
关大鳄跨步向前,他的人比平常人稍高一点,但这一步跨去。足比常人跨阔了五倍有余!只听他冷冷地道:“你很想找人决斗么?”
方休淡淡地道:“怎么?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关大鳄道:“听你语气?倒是像一代大侠;看你样貌,也像刀法名家……就不知你真实武功如何?”
方休眉一扬昂然道:“你如不服,一试便知。
关大鳄大嘴一张,喝道:“好厂闪电般一辈击在方休脸上!
方休没料关大鳄说打就打,正要拔刀,但惊觉右手已给人按在刀柄上,“砰”地已中了一拳,眼前一黑,跄踉退出七八步,双手捂住了脸,鼻血长流。
原来关大鳄以左手按住他持刀的手,右拳击中了他,“方少侠。怎样?决斗不是小孩子拿刀拿剑,配搭比划,拳来脚往,就可以称大侠的!
方休虽被击中,眼泪鼻血长流,但意志却很悍强,他长吸了一口气,清醒了一下,刷地拔出刀来,挥刀喝道:”刚才小爷一个疏神,为宵小所趁,而今——”他的刀花舞得漂亮,但也遮住了自己的视线——当然这一遮只不过比刹那还短时间——关大鳄迟然冲了过去!
关大鳄这、冲,方休心一栗,扬刀要劈下,忽觉脚踝一痛,已教关大鳄一脚踢住,痛人心澈,出手慢得一慢,关大鳄左手迅疾无伦地扣住他的刀,右手拳,又击中方休脸门.霍然身退!
方休“哇”地一声,这次咯了一口血,掉了三颗门牙,半晌出不得声,只觉眼前尽是星星太阳;连站立也不稳,但他个性确也倔强,犹自舞刀。护住全身。
关大鳄却并不迫击,冷笑道问:“方大侠,你现在砍谁呀?砍苍蝇是么?”
刘破在一旁道:“老关,宰了他吧,别替人教好儿子了,免得夜长梦多呀。
关大鳄道:“是。目中凶光大现。
方休忍痛忿然道:“你趁少爷我不备,巧施暗算,有种就来放手一搏——”关大鳄摇首,十指扭得格勒作响,道:“你这种人。杀也多余。”说完倏地闯入刀网中,右手执住方休拿刀的手,左拳击出!
这个关大鳄猛打方休的眉上阳白穴,下的是重手;若然击中。方休是非死不可。
但方休忒也机苔,连中两拳,知关大鳄身形甫动,他就立定主意,果然关大鳄又扣住他执刀的手,他立即一低头,蹲了下去!
关大鳄一拳击了个空,倒是意料不到,但他身经百战,临危不乱,左膝一抬,已封在胸腰之际,免受人所袭。不料方休也确机警,趁势全蹲了下去,一掌切在关大鳄右足脚踝上!
关大鳄痛得叫了一声,弊在他单足而立,这一下切个正中,他连站也站不稳,右手只得一松,方休得势不饶人,一刀扫了过去!
关大鳄的武功,毕竟远胜方休,在这等忙乱间,右手虽松,但易爪为拿,推了出去,“啪”地将方休撞得倒退十几步。
只是方休那一刀,也在他肩膊上划下了一道长长的血口!
夫人鳄这下可恼火了,沉下了脸掣出了双锏。关大鳄的“平陵双锏”,世所称著,为秦汉以来七大使钢高手之一李鳄泪的传人;他双铜舞将起来,矫捷腾绰,无可羁勒,而且前攻后顾,矜奇炫异。关大鳄双炯一出,古长城的心完全沉了下去,知道这个于侄的性命,可以说是丢定了。
忽听了是“咕“地一笑。原来古扬州。方轻霞二人力敌郑七品,郑七品的招招有度,虎虎生风,在郑七品的鞭影下,古扬州的扬耙威为大减,方轻霞的蝴蝶双刀也只有守的分儿。
可是两人却并不惊惶,只觉不能共生,而能共死,两人心满意足,也没什么遗憾。那刘几稀瞧不过眼,便叫:“七叔,不要伤我媳妇儿,我还得跟她进洞房哪!
郑七品这时已占上风,好暇以整,便道:“你放心吧,只管原样奉上。
古扬州愤于他们胡言乱语,调笑方轻霞,拼力反攻,边骂道:“王八羔子,你们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刘上英头脑不清楚,便傻愣愣的说:“王八羔子当然不是东西呀,会爬会走的,跟你和我一样,还会钻洞哪!
方轻霞是小女孩,跟大人一起打骂惯了。不懂男女间事,听刘上英傻里稀睬的说话,忍不装唁”地一笑。这一笑。将刘几稀瞧得色授魂飞,把傻憨憨的刘上英看得失魂,连郑七品也不禁为色香心动,这动念一到,险此儿挨了古扬州一粑,可见美人一笑之力,真比刀剑武功还可怕。
郑七品忙敛定心神,心知这个脸可不能栽在两个小娃子手里。何况还在刘大人面前。当下沉着反击,又渐占回上风。
李布衣可瞧得心里摇头,方轻霞纯真可爱,但也未免太纯真可爱一些了,迷人不打紧,但跟江湖人笑在一团、骂在一堆。对一个女儿家,只怕未必是好事,想到达儿;忽面前一黯,方才已逼近了他,阴阴冷笑着。
第二章
古长城毕竟在江湖里翻过风掀过浪,在武林中也打过滚扑过火,这阵式一摆出来,司马挖倒戈反向,加上郑七品显然是刘破的人,对方刘破、刘几息刘上英、关大鳄、郑七品、司马挖一齐六大高手。自己这边老的只有自己一名,少的有四人,外加一个意向不明的卜篮者和老仆方才,可是大大吃亏。他生性粗鲁,但面对生死关头,以及大多遗孤反而压住了怒火,镇静了下来,并不立即发作。
方休怒不可遏,以为来的人尽是朋比为好,冷笑道:“我都说了;这是方家的事,请外人来,只是捣乱而已,黄鼠狼给鸡拜年那有安着好心眼?要嘛。一剑把姓方的杀了,要抢我妹妹,休想!
刘破眯着眼道:“你叫方休,是老二,对吧?”
方休冷冷地哼了一声,目中杀气愈重。
刘破笑道:“年轻人干吗火气如许大?我横说直说,都是你长辈,我父生前,也叫我做刘老三,现今是你三叔,不久还是你妹妹的家翁,你怎可如此对待长上?“方休手按刀柄:“我没有你这样的长上。”
刘极依然笑道:“你随时手按刀柄,像动不动就把事情用刀子解决般的,可知道世上的事,凭傲慢冲动,滋事、生事例可以,解决事情却不见得。纵说今朝你杀得了我们一人工人,有一个口得了去,你们方家,只怕从你身上的毛发起到你爷爷的骨灰,便没有一块肉是完整的,这又何苦。西厂手段残毒,人所皆知,刘破这番话,是带笑的恐吓,但不无道理。
刘破又道:“何况,今时局势委实太过明显,凭你们,司马大侠和郑兄二位便收拾得了,根本无须作顽抗的。
古长城听了,心中暗暗盘算,这番出手,无论如何。不能容情,不能教一人逃回去西厂,否则,可是抄家灭门祸。惟观此局势,对方占尽优势,自己等可连三成胜算也没有,心悔自己鲁莽。邀来了窝里反的司马挖,真是老鼠拖秤舵,自塞了门路。
方离见素来冲动的古长城默不作声,他年龄三十不到。沉稳有余。果断不足,便以为这二叔父也是刘破这一伙的,带了司马挖来,还引出了个郑七品,只恨自己信错了他,心中大恨。暗自蓄力,心想:无论如何,先除内好再灭外贼,自己守护无能,也要拼得一条命,换个好贼的人头再说!
这时那个刘上英,色眯眯、笑嘻嘻的一眼一眼往方轻霞那儿瞟,像一把蘸了污水的刷子,在方轻霞脸上、身上刷来刷去一般。那刘几稀见弟弟如此,便一把击过去,责道:“二弟。这是你哥哥的媳妇,你别碰!
刘上英痴痴地道:“我又没碰,看看也不可以吗?”这人平常痴愚,但对美色可是十分张狂。刘几稀侧着想了一想,就说:“也罢,念在以前你把小红给我来过,待我用完了。再把媳妇给你用用也无妨。”在一个刚去世未久尸首犹未盖棺的灵堂前,公然如此,说出这等话,连李布衣也变了脸色。
刘破等却神色自若,似把这种事情早已习以为常,当下听了。竟似十分欣赏自己儿子所说的话的,跟司马挖、郑七品一齐暧昧的笑了起来,倒只有关大鳄肃着大嘴没笑。
古扬州务农出身,跟他父亲一起,说话都粗鲁不文,但听得这种淫呷的话,也气瞪了眼,斥道:“你们……在为武林前辈……这种话都……都说得出口来!古长城却不说话,暗自运气,准备全力出手,搏下罪魁祸首刘破再说。
刘破哈哈笑道:“古贤侄见识未免太浅……武林前辈又怎样?就算九五之尊,也是一样——”说到这里,自觉失言,便没说下去。
原来武宗即位后,除将忠臣死谏之士下狱,充军的充军外,就与各群小在西华门外之豹房,寻欢作乐,太监、皇帝、宫女。民妇闹作一团,分而享之,刘破跟随太监八虎之一谷大用,自是不以为奇;甚至觉得跟皇帝老子比起来,他姓刘的还算有人品、有教养、有道德得多了。
那古扬州护在方轻诅身前,方轻霞早已气红了脸。刘几稀笑道:“耕牛也学人护花么?
方姑娘姓刘的吃得。姓古的可沾不得。
古扬州怒道:“不知廉耻的家伙,我呸!
方轻霞也寒着脸骂道:“我宁死,也不嫁给你们些猪狗不如的东西,我呸!她也随着古扬州“呸”了一声。李布衣瞧着眼黑。觉得男的粗豪笃实,女的刁蛮话泼,倒才是匹配,便不觉微微一笑。
他只是那么微微笑一下,刘破便已警觉到了,便问:“这位是何方英雄?”
李布农也微微笑道:“一介布衣,不是英雄。”
刘破“哦”了一声,笑道:“是深藏不露吧?”
李布衣悠然说:“摆明了是看相的,有银子便替人指点迷津,哪有藏私的道理。
刘破说:“你也是江湖上混的,懂得做人的道理;想来是不用我多说的了”!他说着拘出一锭黄金,道:“待会儿,这儿要办大丧事,很大很大的丧事,然后我们回去,赶办喜事,今天。方家的丧事和刘府的喜事,你眼见了,耳听了,嘴巴却不能说出去。他牵动嘴角笑了笑:“然后,这锭金子就是你的了。”
他儿子刘几稀道:“爹,我看您老人家索性连这金子也省吧,待孩儿过去把他一一一”伸手一比,作刀切状,刘破摇首道:“这人既上得了‘大方门’,自是高人,冲着这点,又何止这锭盘子,不可胡说。
方林冷笑道:“江湖郎中,果然改不了骗饭吃。”李布衣本诗出手,听了方休这话语的狂妄,又暂且压了下来。正在转念问,古长城的身子骤然激起!
古长城用的兵器是扬耙。扬耙长三尺一,以铁杆五枝,前尖后直,嵌入两半圆形之划木内,另以三尺长木柄一技,与中杆及划木结紧,形成有柄之栅牌,古用以舟师防御,但步战更得以助守之效,格架枪刃,乘隙攻击,乃变化自耕耘工具之耙,威力甚巨。
他蓄力已久,一声怒叱,一耙劈刺刘破。
他身形甫动,另一人也在间时飞快出手。
这人一刀刺向古长城的背心。
古长城久候时机,想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先将刘破摆平才说,没料忽遭暗袭。
若换作旁人出手,古长城也早暗留了心,但他设想到出手的人会是方离!
这一下他无及细思,回耙一格,格住单刀!
原来他回身架刀,以刀势迅疾凌厉,只怕至少要挂彩,但方离甫出刀时,眼见古长城凌空飞袭刘破,但他刀已出手,收回不及。及时将刀势减轻,所以古长城还是能及时将他一刀接得下来。
但这一来,方离想淬杀古长城,古长城想偷袭刘破的计划,全部毁了。
古长城黑脸涨得发紫,斡指方离怒骂道:“你龟儿子——”想到是亡友之子,便忍往没骂下去。方离自知理亏,忙解释道:“二叔,我见你一直不吭声,以为也是他们一伙的,所以才——”古长城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踩脚,但又有何办法?忽见方离脸色发白,摇摇欲坠,心中大奇,自己在回格时并未下重手,何以他不济一至于斯,却觉自己也脚轻头重,扬耙拿在乎里,也没感觉到拿着东西。
只听刘破笑道:“这叫三个土地堂——妙!妙!妙!其实,你们只有一招之力,我们也早等着招架了……却设想到天助我们,连这仅有的一招,也教你两叔侄自己玩光了。
这时方离已一个咕咚栽倒下来,方轻霞赶忙扶住,急唤:“大哥,大哥,怎会这样的一一一?”
古长城沙哑着声音怒叱道:“姓刘的,你搞什么把戏?
郑七品挺身笑道:“这些繁琐小事,刘大人可没暇跟你们玩把戏,把戏是区区在下与司马大侠动的手脚。”
司马挖这时摸摸他头上的儒中,说:“我们这药物,就叫‘湘妃酥’,是皇上用来对付不听话的女人的,你们是男子,也能服用,算是有福了。”
郑七品也和和气气,但笑得暖暧昧昧的说:“我们想过了,若用普通的药物,要毒方家不如用途药的好。——才告发作,一发呀,不可收拾。
司马挖也笑得棒腹,加入说:“皇上要寻欢作乐,当然不能要个死美人、睡艳尸,所以,至少也得意思意思,稍微稍微挣扎一下,那么一下下,嘻嘻,皇上就更那个眉开眼笑了,但这药用在武林人的身上,就叫做‘一招了’,一招过去,什么都了,至少要大半天功力才告恢复,那时——嘿嘿,要看到刘大人高兴了。”
郑七品补充道:“要是刘大人高兴吃烤肉,你们就变烤肉,要是刘大人要吃腌肉,肉就得变成腌肉,要是刘大人什么都不吃,你们的肉。只好切成片片,丢到汉渠里喂狗……”说着又乐不可支的怪笑起来,刘破也抚髯长笑,那白痴儿子刘上英一面笑一面道:“爹,让他也吃吃自己的肉嘛,塞几片他股肉到达黑脸鬼嘴里去,一定过瘾极了。”
古长城大怒,拼力冲前,但终于敌不住体内药力,软倒在地,古扬州慌忙过去搀扶,方离挣扎道:“你……怎么……下的毒……”原来中了这“湘妃酥”、“一招了”,只是功力全失,劲道全消,但神智依然清醒,就是有气元力。
郑七品望向司马挖。司马挖望向郑七品,一起抱腹大奖起来,方轻霞这时也想了起来:“……你们……也喝了茶,怎会……?”
刘破笑着道:“这种只毒你们不毒我们的功夫么?就要问你们方家的忠仆了。
只见方才徐徐站了出来,方离。方休、方轻霞皆目厉叱道:“你——”方才却不去理他们,走到刘破面前,单跪在地,道:“方才幸未厚命。
刘破微笑道:“起来。又向方家三兄妹道:“你们也不能怪人家,人家一把年纪了,在你们家也做了十几年,也没什么迁升,今日方爷子死了,俗语有道:树倒猢狲散,人望高处,水往低流,当年的‘方妙手’到我刘某人麾下,才是如鱼得水。哈哈哈……”方才堆起了巴结奉承的笑容:”多谢大人提拔。刘破一挥手。方才便垂手退过一边。这时忽听一人淡淡地道:“刘大人人多势众。占尽上风,还要收买对方的作卧底,下毒暗算,也真可谓算无遗策了。
刘破回首向李布衣得意地道:“我做事,一向不求冒进,讲求稳字。没有九成以上的把握,我宁可先观望,不妄动,以前我不得志,便先跟姓方姓古的结义,便是如此。
李布衣点头道:“所以,方老爷子死难安息,这灵堂果然成了刘大人欢晤部下凯旋所在。
刘破抚髯道:“其实现刻所谓拜祭吊唁的,哪个不是借机会结交朋友、商议会叙的:死者已矣,来者可追,已死的人,再追悼也没有用。先生是聪明人,拿人贱财,替人消灾,先生拿了金了,也可以一瞑不视。
李布衣微笑道:“可惜。”便没有再说下去。
果然刘破追问:“可惜什么?”
李布衣道:“可惜那茶,我没有喝。
刘破动容道:“哦?”
李布衣继续说下去:“而我又生平最不喜欢人家尸骨未寒,便有人来纠众欺凌孤苦的事情。
司马挖冷冷加了一句:“可是,我亲眼看着你把茶喝下去了。
李布衣道:“不错,是喝下去了,但都吐到袖子里去了:两位一到就殷勤灌人茶水,我又怎敢贸然喝下?”方离和古长城听了。心里一阵惭愧。方离是方家长子,敬茶自然要代喝,古长城一上来便让司马挖怂恿向郑七品敬茶,便着了道儿;郑七品向李布衣敬茶时,李布衣留了心。其余古扬州、方休、方轻霞等没有沾茶,当然没有中毒。
司马挖冷笑道:“凭你这个江湖术士,又能怎样?”
李布衣说:“也没怎样,只不过能主持一下公道而已。”
刘破忽道:“司马,那就给他一点公道吧。”
司马挖解下武器,狞笑道:“好极了。”原来连珠双铁鞭只是柄、把手与剑同,但末端嵌有尖刺,前端有一钩,镶有二节钢杆,粗若甘蔗,并环以连缀软鞭,因而名之,其鞭柄插于腰带,但鞭身圈绕胯腰,马战步战各适其用。司马挖解下连珠双铁鞭呼呼挥舞了两下,方休、方轻霞、刘几息刘上英都觉脸上一热,不禁用手向脸上摸去,才知道并未受伤。四人站离丈远,但已感鞭声之威。
李布衣道:“好鞭。”
司马挖道:“鞭法更好。”
他的鞭继续飞舞着。鞭首过去,扫在梁上,石梁崩了缺口;扫在柱上,木柱裂了隙缝。
但司马挖的鞭却仍未出招。
只有武功愈高的人才知道,司马挖越迟发招,一旦出手,对方就越没有活路。因为鞭势已发挥至淋漓尽致,而鞭威已将人心魄夺下。
古长城心中大急,但苦于手足无力,否则以他膂力奇大,强用扬耙破双鞭,或许可以一战。但见李布衣依然端坐椅上,像被鞭影慑住,不闪也不躲,古长城嘶声叫道:“快冲出鞭网……”李布衣侧首过来,向古长城一笑道:“有劳提点。”古长城这下可急得头皮发炸,果然在李布衣一掉首间,司马挖已出手。
鞭影排山倒海,劈在李布衣的头颅。
“波”的一声,檀椅粉碎,古长城怕见李布衣的头,也如西瓜被砸破一般唏哩哗啦——但眼前一花,李布衣忽然蹲下身去!
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李布衣竟已躲过那力胜万钧的一鞭,这个倦慵的江湖人弹起如一头豹子,贴地如壁虎,“刷”地一声,竿挑刺而出!
竹竿破鞭网而入。刺人司马挖左肩里。
司马挖吃痛,右手一提,提了个空,李布衣已坐在另一张幢木椅上,竹竿也放到了茶几上,就像根本没有出过手一般。
司马挖这时才觉得肩膀一阵子刺痛,但他还没弄清楚怎么一口事,强吸一口气,压住痛楚,挥鞭又待扑去!
一一一无论如何,都不能在刘大人口前摔上边个斤斗的。
司马挖想到自己日后将来,升官发财,说什么也得豁出去拼了老命,也得赢回来。
刘破暮然沉声喝道:“住手!司马挖顿时停了手,刘破拱手问:“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尊驾究竟是谁?却听那古长城也嘎声问:“你……你是谁?”刘破一听,知方。古这边似对这人也不熟悉,心里算是稳了稳。
李布衣斜着自己的招牌,喃喃自语道:”李布衣啊李布衣,你已亮出字号,却偏偏没有人相信。
刘破眼睛一亮,笑道:“天下叫李布衣的相师,没一千也有一百,听说那位侠踪飘忽的神相大侠李布衣近日出现荆翼一带,若尊驾就是……请恕我等有限不识泰山,相交个朋友如何?”
李布衣悠然道:“不敢高攀一一一”他说到“高”字时,背后的方才已向他出了手。
方才用的是把悼刀,悼刀两刃;而方家以“拦门寨刀法”成名,这一刀自后直劈而下。
方轻霞、古扬州一齐惊呼一声。
在这闪电惊虹一霎间,李布衣的竹竿倒刺回去,“嗤”地穿方才掌心而去,“哨”的一声,刀掉地上,李布衣只不过说到“高”字顿了一顿,说到“攀”字时,方才已刀落掌伤,跄踉而退。
古长城脱口道:“好厉害!方轻霞紧张奋悦得情不自禁抓住古扬州的臂膀,欢叫起来,两人两情相悦,多怕外力拆散,如这次无法拒敌,他俩情愿身死,却见来了个武功深不可恻的帮手,心下大是喜欢。
刘破等都沉下了脸,方才捂掌身退,却道:“他完了——”众人未明,只见李布衣闲定的神色,忽一皱眉,脸色这变。
方才嚷道:“他一人门,轻易躲去了方家三人合击,我知他武功非同凡响,所以,连他茶杯上也下了毒,他确没喝,他手心沾着了,纵功力高深,也支持不过三招一一一”李布衣伸手拾住竹竿,众人只见他手肘一击。五指已搭在竹竿上,可渭快到极点——但不管如何快捷,毕竟是让人看得见,不似他前两次出手根本没有人知道他如何出手,便无论乎网躲了。
刘破向方才嘉许地笑道:“方才,你立了这番大功,前程大大有的是!转目向众人道:“这家伙已是强弩之未了——”司马挖冷哼一声,连珠双铁鞭一鞭打出,中途行成四鞭,到了对方身上,成了八鞭,端的是奇变百出!
原来司马挖听到刘破嘉奖方才。怕自己丢了脸、失了戚、不被见用,便校了心,知这李布衣已中了毒,功力大打折扣,这时不抢立功,尚待何时,当下竭尽所能攻去!
李布衣二招伤二敌,本不想杀人,但二招一过。忽觉丹田气弱,脚步虚浮,心知仍是中了毒,饶是他镇定过人,但如自己如果一倒,单凭方休、方轻巨和古扬州来对付这一干魔邪,是绝对应付不了的,心下大急。
这时司马挖鞭影已到,只见条青龙,破鞭而入,“唆”地没人司马挖咽喉中!
司马挖狂吼一声,身形倒退,喉咙的竹竿也给他一退倒抽了出来,只见他八鞭变十六鞭,十六鞭变三十二鞭,舞到后来,八八六十四鞭齐出,煞是好看!
此人不愧以鞭成名,近攻时鞭诊织密,但退时鞭法更加排山倒海;只是一路鞭法使完,他伯身形也刚站定,便一阵抖颀,终于“砰”地垮在地上,手中钢鞭,也脱落一旁。
血自他咽喉孱孱流出来。
李布衣那一刺,穿了他咽喉,他余力未尽,终将一路鞭法使完,身形甫定,才气尽身亡,如此可见此人也确真有一番惊人造诣,但李布衣的出手劲道,更是可畏!
李布衣却无法不杀他,因他连竹竿也快握不住了。他只好先杀了一人再说。
司马挖一倒,他也双手撑在幢椅扶手上。众人都静了下来,静得仿佛连这灵堂里棺谆中死尸的呼吸声都听得到。
刘破终于说话了:“好武功。然后他再说:“很可惜。说完之后他就向郑七品点了点头。
郑七品不怀好意地笑着按道:“好武功又怎样?还是在送性命而已;”他冷笑,慢慢抽出了兵器。他的兵器也是鞭,但跟司马挖大大不同,他用的是竹节鞭,蟒皮把手,钢质尖锐,共十一节,呈宝塔状,郑七品向前逼去,一面说:“你杀使连珠双铁鞭的,死在竹节鞭下,也算不冤。
李布衣强自运气想迎敌,“腾”地一声,手下所扶的檀椅翻倒。他一个跄踉,及时扶住茶几,但因失去平衡,茶几又告翻倒。
郑七品趁李布衣狼狈之际,一鞭打去,“哟”地一声,这鞭给双刀架住,郑七品一看,竟是方轻霞的”蝴蝶双刀”,她寒着玉脸。英姿飒飒的持着双刀。
郑七品笑谑道:“刘大人的儿媳妇。我可不敢打。
那刘几稀扬声叫道:“是我的媳妇儿.让我来教教她怎样侍侯夫君。”抢身而出,拦在方轻霞身前,涎着笑脸道:“来亲一下方轻霞气得粉脸拉了下来,“刷”地一刀,刘几稀色迷心荡。几乎躲不开会,幸得郑七品及时一拉,才没将一张脸被削成两半。郑七品劲道:“大公子,这女娃子可刁辣,待我把她捆了给……”刘几稀是见色不要命的登徒子,见方轻霞一怒一咳如此可人;心都酥了,便说:“不用,不用了,我这媳妇儿喜欢刀刀剑剑,打打杀杀,我就跟她厮搏一番,遂了她心愿……”话来说完。方轻霞又刀削来。这次刘几稀可有了准备,闪身避过,抽出双方,上前跟方轻霞交起手来。
刘几稀使的是双刀,叫子母刀,跟方轻霞的蝴蝶双刀原是同一类兵器,当年方信我、古长城。刘破三结义时,武功互有授受,其中以方信我武功最高,刘破最为藏私,多学少授,但三人武功毕竟有互相影响处,教出来的子弟武功招式也是同起一路。只是方轻霞够蝴蝶双刀是南方短打,以戮贴敌手。急攻密起、上下翻飞为主。刘几稀的子母刀,近乎北派双朴刀,重点击走位,而入打起来。长攻短击,煞是好看。
郑七品想下手杀害李布衣,但方轻侄始终挺身护住,教他无法下手。他要助刘几稀一把,擒住方轻巨,当非难事,但知这刘几稀好色又好胜,这一帮可能反害了自己大好前程,便退过一边。
战得一会,刘几稀的弟弟刘上英看刀风中的方轻巨。越是纤美,便拔出一柄九尺长的寨刀,叫道:“哥哥,我也来玩卜便要加入战团。。
刘几稀口道大叫道:“不行,不行,这媳妇儿我还没玩,你不能玩——”这贪花不要命的家伙,惟恐弟弟过来先沾了,他本来纵情酒色,所以元气耗得七八,武功本不及方轻霞,加上色迷心荡。分心喝住他弟弟,给方轻霞顺刀拨上,切了他左手二指。
刘几习哇”地叫了出声,左手刀也嘟地落地。刘破可变了脸色。
郑七品见自己在旁,刘破的儿子还教人杀伤,这还得了?指斥道:“大公子请退下,我把这泼婆娘收拾了给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刘几稀舞着右手的刀,逞强不退下来,这时刘上英早不理他哥哥不悦,寨刀如泼风一般,罩向方轻霞,尽向轻薄的地方挑去。
方休手紧执刀柄,大声叫:“三妹,到这边来。我来护你。
方轻霞以一战二,蝴蝶双刀影夹杂着她灵巧的身子,舍出性命对抗刘氏兄弟,一面答:“不行,你过来。”
方休傲然道:“我的刀不见血不回去!那两条小狗。我还不屑动手。他这一句可激怒了刘破,刘破重重地哼了一声。
方轻霞竭力道:“不行,二哥哥,我不能到你那边去,那相士在这里,不能叫他受到伤害。”这时刘氏兄弟的刀早已罩住了方轻霞,要不是刘氏兄弟只存逗她之心,无伤他之意,只怕早已伤在刀下了。
方休奇道:“一个江湖术士,你理他作啥?方轻霞拼出了性命。刘氏兄弟犹自不敢樱其锋,方轻霞:“不行,他为咱们方家的事受累。我不能叫他死亡方家的人前面……”她一连说了三次“不行”,一次比一次急促,一次一次声嘶,但方休依然自居刀侠身分不过去相助。
李布衣听方轻霞所说,心头一阵热。他四海为家,也没得过什么人间温情,见一刁蛮女子在要紧关头时如此侠义,大是感动。忽见“呼”地一声,一人扑到,一耙就劈了下来!
这人当然就是古扬州。他本来把守在父亲古长城、方离及灵堂前,但此刻见方轻霞危殆,早不顾一切,冲了过去,扬声叫道:“阿霞,我来助你!”
两人联袂作战,刘氏兄弟自是不敌。刘上英边打边说:“哥哥呀,你那媳妇儿看来早过了人家的门啦……”刘几稀听了气得呼哩哗的提刀跟古扬州硬拼,他本来是贪花不顾病,而今再加斗气不要命。
郑七品在旁呼道:“两位退下,让世叔来一一一”刘氏兄弟碍着,他也真插不下手。刘几稀骂道:“他妈的,我自己的媳妇儿,我自己上。还要劳你来!?
刘上英接道:“是呀,哥哥不行弟弟来,还轮不到你老!”
刘氏兄弟说的是淫亵话语,古扬州自小耕田,跟农佃胡诌十句里倒有六句是粗话,但他生性朴实纯真,总算听懂了一半,一面挥耙击去,一面骂道:“去你的奶奶的,什么大官的龟儿子,李鬼动路欺世盗名之业!雷公打豆腐,他妈的你们专捡软的欺,今儿个教你们骑马拜判官去!方轻霞问:“骑马拜判有做什么?”
古扬州道:“马上见鬼呀!鞍钡囊簧跎嫌⒁迅话页诖笸壬希鞘毖魅缱ⅲ吮魍弁鄣乜蘖似鹄础?
古扬州笑骂道:“你娘的熊!你真个武大郎卖豆腐,人熊货软!哭什么劲儿……“刘上英还是哭道:“你——你敢锄我命根子!要不是我躲得快。早就……”古扬州哈哈大笑,方轻霞世家之女,对男女问事可一窍不适,对结婚而言,只是一男一女睡一个晚上便叫夫妇,怎知道如许多?她跟古扬州多在一起,而爹爹又跟古叔好,方信我素来明达,古家父子出口粗话,方轻霞也耳漏目染,听惯了也会说几句。方信我溺爱这小女儿,听了摇摇头也就罢了,亦没斥骂。方轻巨而今听刘上英如此说,也笑了起来。
方轻巨可不懂什么是“命根子”,所以才笑得出声,刘几稀见方轻霞这一笑,又美又娇,含羞带嗅,他一看,便痴了,也给古扬州一耙扫倒!刘破眼见两个儿子这般窝囊,沉喝道:“拿下!郑七品这时正好趁刘氏兄弟的哼哼卿卿的倒在地上,抢身扑去,竹节鞭展开招法,罩住二人!
方休握刀冷笑道:“嘿,嘿!大爷我等那么久了,倒无一人敢来惹我!”
关大鳄跨步向前,他的人比平常人稍高一点,但这一步跨去。足比常人跨阔了五倍有余!只听他冷冷地道:“你很想找人决斗么?”
方休淡淡地道:“怎么?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关大鳄道:“听你语气?倒是像一代大侠;看你样貌,也像刀法名家……就不知你真实武功如何?”
方休眉一扬昂然道:“你如不服,一试便知。
关大鳄大嘴一张,喝道:“好厂闪电般一辈击在方休脸上!
方休没料关大鳄说打就打,正要拔刀,但惊觉右手已给人按在刀柄上,“砰”地已中了一拳,眼前一黑,跄踉退出七八步,双手捂住了脸,鼻血长流。
原来关大鳄以左手按住他持刀的手,右拳击中了他,“方少侠。怎样?决斗不是小孩子拿刀拿剑,配搭比划,拳来脚往,就可以称大侠的!
方休虽被击中,眼泪鼻血长流,但意志却很悍强,他长吸了一口气,清醒了一下,刷地拔出刀来,挥刀喝道:”刚才小爷一个疏神,为宵小所趁,而今——”他的刀花舞得漂亮,但也遮住了自己的视线——当然这一遮只不过比刹那还短时间——关大鳄迟然冲了过去!
关大鳄这、冲,方休心一栗,扬刀要劈下,忽觉脚踝一痛,已教关大鳄一脚踢住,痛人心澈,出手慢得一慢,关大鳄左手迅疾无伦地扣住他的刀,右手拳,又击中方休脸门.霍然身退!
方休“哇”地一声,这次咯了一口血,掉了三颗门牙,半晌出不得声,只觉眼前尽是星星太阳;连站立也不稳,但他个性确也倔强,犹自舞刀。护住全身。
关大鳄却并不迫击,冷笑道问:“方大侠,你现在砍谁呀?砍苍蝇是么?”
刘破在一旁道:“老关,宰了他吧,别替人教好儿子了,免得夜长梦多呀。
关大鳄道:“是。目中凶光大现。
方休忍痛忿然道:“你趁少爷我不备,巧施暗算,有种就来放手一搏——”关大鳄摇首,十指扭得格勒作响,道:“你这种人。杀也多余。”说完倏地闯入刀网中,右手执住方休拿刀的手,左拳击出!
这个关大鳄猛打方休的眉上阳白穴,下的是重手;若然击中。方休是非死不可。
但方休忒也机苔,连中两拳,知关大鳄身形甫动,他就立定主意,果然关大鳄又扣住他执刀的手,他立即一低头,蹲了下去!
关大鳄一拳击了个空,倒是意料不到,但他身经百战,临危不乱,左膝一抬,已封在胸腰之际,免受人所袭。不料方休也确机警,趁势全蹲了下去,一掌切在关大鳄右足脚踝上!
关大鳄痛得叫了一声,弊在他单足而立,这一下切个正中,他连站也站不稳,右手只得一松,方休得势不饶人,一刀扫了过去!
关大鳄的武功,毕竟远胜方休,在这等忙乱间,右手虽松,但易爪为拿,推了出去,“啪”地将方休撞得倒退十几步。
只是方休那一刀,也在他肩膊上划下了一道长长的血口!
夫人鳄这下可恼火了,沉下了脸掣出了双锏。关大鳄的“平陵双锏”,世所称著,为秦汉以来七大使钢高手之一李鳄泪的传人;他双铜舞将起来,矫捷腾绰,无可羁勒,而且前攻后顾,矜奇炫异。关大鳄双炯一出,古长城的心完全沉了下去,知道这个于侄的性命,可以说是丢定了。
忽听了是“咕“地一笑。原来古扬州。方轻霞二人力敌郑七品,郑七品的招招有度,虎虎生风,在郑七品的鞭影下,古扬州的扬耙威为大减,方轻霞的蝴蝶双刀也只有守的分儿。
可是两人却并不惊惶,只觉不能共生,而能共死,两人心满意足,也没什么遗憾。那刘几稀瞧不过眼,便叫:“七叔,不要伤我媳妇儿,我还得跟她进洞房哪!
郑七品这时已占上风,好暇以整,便道:“你放心吧,只管原样奉上。
古扬州愤于他们胡言乱语,调笑方轻霞,拼力反攻,边骂道:“王八羔子,你们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刘上英头脑不清楚,便傻愣愣的说:“王八羔子当然不是东西呀,会爬会走的,跟你和我一样,还会钻洞哪!
方轻霞是小女孩,跟大人一起打骂惯了。不懂男女间事,听刘上英傻里稀睬的说话,忍不装唁”地一笑。这一笑。将刘几稀瞧得色授魂飞,把傻憨憨的刘上英看得失魂,连郑七品也不禁为色香心动,这动念一到,险此儿挨了古扬州一粑,可见美人一笑之力,真比刀剑武功还可怕。
郑七品忙敛定心神,心知这个脸可不能栽在两个小娃子手里。何况还在刘大人面前。当下沉着反击,又渐占回上风。
李布衣可瞧得心里摇头,方轻霞纯真可爱,但也未免太纯真可爱一些了,迷人不打紧,但跟江湖人笑在一团、骂在一堆。对一个女儿家,只怕未必是好事,想到达儿;忽面前一黯,方才已逼近了他,阴阴冷笑着。
第三章
这时方休跟夫人鳄相拼,可谓凶险至极;而古扬州和方轻霞力敌郑七品,也袖不出身来,方离和古长城更是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方才右手已被李布衣一杖刺穿,他恨极了李布衣,故意慢慢将左手伸近,要把李布衣生勒死。这时“啪”地一声,方休手中单刀,也被关大鳄一铜打飞,情势更是险绝。古扬州长叹一声,发起狂力,猛攻几耙,略为逼开郑七品,虎目含泪,向方轻霞道:“霞妹。
方轻霞双刀疾飞,目不交睫,应:“嗯?”
古扬州说:“我今生没什么憾恨,只惜至死没有亲亲你。方轻霞娇叱一声,一刀凌空追出,郑七品不虞此着,连忙跳开。方轻霞侧着粉脸,向古扬州道:“你亲我呀。”
古扬州不料方轻霞如此坦荡,只见她香腮含春,美得不知怎么是好,他脸上发烧,却不敢亲。刘上英嬉笑道:“哈!哈!哥哥,你的老婆给人亲过!”刘几稀气得咬牙切齿,这时郑七品又待扑近。方轻霞把胸膛一挺,起前去,大声喝:“住手!”她人虽娇柔,但英姿飒飒,这一呼嚷,郑七品即不敢下手,反而入人都停了下来。
方轻霞说:“我嫁给你们。”她强忍住泪花在眼眶里翻动,也不理睬古扬州的喝止,“但你们要放了古二叔,我两个哥哥。不能碰我爹爹的遗体,也不能杀那相士,还有他!
“他”指的当然便是古扬州。
郑七品倒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古长城骂道:“胡涂娃儿,你以为牺牲你自己;他们就会放过我们吗?
方轻霞哭着跺足道:“不然怎样?他们不答应,我就自杀当堂,宁死不嫁!
刘破走过来打圆场道:“其实贤侄女又何必如此?嫁不嫁,倒无所谓,我两个儿子喜欢你,不如先做做朋友算了?”
方轻霞破哀为咳:“真的尸脸颊还挂了两颗晶莹的泪珠。
刘破温文微笑道着,拍拍她肩膀,“三叔几时骗过你!
吉扬州气愤至极,大声道:“霞妹,我宁愿死,我宁愿死也刘破冷笑道:“你死你的事!怎么这般自私,要人跟你一道死?!
古扬州挺耙上前,却给郑七品竹节鞭拦着,“你不要信这只老狐狸的话!
刘破怒道:“臭小子!真活腻了不成?!
方轻霞疾道:“不许你骂他!””
刘破陪笑道:“好,我不骂……”闪电般出手,已封了方轻霞身上几处大穴,方轻霞轻呼半声,便已软倒。原来刘破之所以对方轻没诸般容让,是因为他眼见方轻霞娇嗅可爱,也同他儿子一般。动了色心,决意要生擒她,才如此百般迟就,再淬起擒之,否则以刘破这等杀手无情、六亲不认的人,怎能允许到此刻方信我的尸首还停在棺停里?他可连鞭尸三百的鞭子也携来了。
方轻霞一倒,古扬州虎吼上前,刘破早好笑跑开,只剩下郑七品轻而易举的占尽了上风,不出十招,便可将古扬州杀之于鞭下。
方休情形,对于是关大鳄,更不用说了。这边方才的手在半空停了一会,又狞笑着,向李布衣伸来。
李布衣忽道:“方才,你妻子在阴间,过得可不能算好。她还常常思念着你埃方才脸色一变,李布衣又道:“她已死了近二十年,可不知道你有没有像从前一般,有对不起她的事。
方才全身抖了起来,低声喝道:“你胡说些什么?!但要去扼李布衣咽喉的那只手,也开始抖动起来了。李布衣长叹一声道:“我不说。我到阴间道上。才去跟她说。……其实,你没娶那女人,也为了悼念亡妻,用心良苦,其情真挚,可惜………方才好像见到鬼一般的睁大双眼,张大了嘴,舌头也像涨了起来,半晌才问得:“什么……什么可惜的……?”
李布衣说:“……可惜你的妻不知你对她那未怀念。那未好。本来,我死了之后,也可以到地府里,跟她说去,但是你………方才再也忍不住,“你……怎么知道的……”声音已嘶哑,泪也禁不住滴落到白花花的胡子里去。
李布衣知道事不宜迟,打铁趁热,便说:“我是卜迪者,跟鬼神能通,当然知道你的事,都是你妻子的幽魂说予我听的。
方才半信半疑:“你若真是神仙,怎么遭我们所擒?……”李布衣摇头叹息,“我可不是神仙,你没听说么?劫数难逃埃纵是神仙;也逃不过天意、灾劫、命数!”方才虽跟李布衣对话。但说得极为小声。夹杂在古扬州和郑七品的兵器碰击声中,以及关大鳄和方休的呼喝声中,甚难听得出来,何况,刘破擒住了方轻霞,跟他儿子都以为胜券在握,满心欢喜;加上这场战局扭转乾坤乃因方才下毒,制住李布衣、古长城、方离三人,而方才又为立功而受伤李布衣手上,他们当然不会怀疑方才了。
方才颤声道:“你,你果真是……你想要我怎样做……?”原来这个方才,三十年前,有名的叫做方妙手,他年轻时样子不错。风度翩翩,除了偷盗一流,偷香也算个中好手。
惟世间最难说的,便是情字。方才偷香窃玉,却遇上了一个令他深心倾仪的女子阿兰,便不敢再用下流技俩,方才为了她,洗心革面,苦苦追求,终得玉人垂青,委身于他。方才在那段日子,可谓世问最快乐的男子,只要阿兰对他好,他就身心满足,别无所求。
但好景不常,方才囊空如洗时,便是贫贱夫妻百事哀了。方才因受不住给人欺压瞧不起,挺而走险,瞒着妻子重操旧业,当了飞贼。这一来,他又在刀口上哉血的生涯里打滚,自不免犯上老毛病,好色贪花。其中一个叫小秋的。倒也对方才动了真情,竟去告诉了阿兰,倒也无恶意,只望能两女同侍一夫。阿兰听了,伤心绝神而去,再也没见方才,方才干辛万昔,魂销落拓,不复前形,寻得阿兰时,她已香销上殒。
方才疚歉一生,也没再理那个小秋,从此一肛不振,孤苦颠沛,功力疏练,也大打折扣。因同为方氏宗族,故投“大方庄”。被方信我收留,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方才一直隐居。深恨当日无财无势,使得阿兰过贫困的日子,才致他再沦为盗,致使把持不祝惹上遗恨,所以他力图求进,后被刘破遣司马挖、郑七品等诱导说服,言明毒倒古长城等,功成后“大方庄”归他所管,他在庄里稍存感激的只是对方信我,方信我既死,他为求达到目的,以雪前耻,也就没有什么避忌了。
只是阿兰已逝去近二十余年,小秋也在十几年前去世了,此外天下无第三人得知此事,将长埋方才心里,随之而灭,这些优欢岁月里,方才常念阿兰,也只有他自己深心自知,而个却绘李布衣一一道出,怎教他不震惊?怎教他不伤心?
他一直怀有深憾:如当初自己赶得及见到阿兰,跟她说明自己真心待她,余不过运场作戏,阿兰必卞致死,而今李布衣这么一说,他打从心里倒真希望这“人世神仙”能在黄泉地府,跟他妻子说清这件的抱憾终生的事。所以他真的整个呆住了。
李布衣叹息道:“……我也没要你怎么做……就算你肯帮我们,也敌不过刘破……”方才微喘道:“……我……我也不能放你……放你走我就没命李布衣说:“是呀……”只见方休。古扬州已没剩下多少招了。即道:“我是算命的,上通天下通地,中间通人鬼神,你若掐死我,我到阴间阎王府,也会冤魂不散的……”方才打了个寒栗,赶忙把手缩了回去。
李布衣继续道:“……可是,你又不能放我,所以……就让我自决好了……”方才颤声道:“你……”李布衣见刘破已略向这边望来,便疾道:“我现在有气无力,爬不过去,你行行好,一掌把我打去灵堂那边好了……我死在灵奠前,祭拜比我先死的人,然后自找,便可超生,到十皇殿里也可向尊夫人多说你的好话。
方才点头道:“好,……不过,你真的要帮我说好话碍…我真心待她,迄今不娶,此心可问天地……“方才愈说愈激动,那边的刘破已生疑窒,扬声叫道:“方才,还妇人之仁么?”
方才赶忙答”是。
李布衣低声疾道:“一掌打我过去吧,我自会触棺自杀的。
方才又说:“你可要多替我说:我思念阿兰之情,无日不忘李布衣急道:“得了,我阳寿已尽,你还不打,要错过时机了。。
方才“啪”一掌,打在李布衣肩上。李布衣大声地“啊呀”叫着,飞起丈余,撞在棺谆上。李布衣功力已失,这下撞的遍体疼痛,只见他扶棺撑起,双手合十,向棺膜拜,喃喃析祷。
刘破瞧得好笑,“死到临头,拜神拜佛又何用?只见李布衣低声禀拜,刘破脸色一沉,道:“方才,多加一掌,把他了账!
方才应道:“是!走过时,佯作手心受伤,行动迟缓,几似摔了一交,心里盼望这相师快快奠祭完好自绝,免迫他出手,到阴间黄土里向自己心上人多说几句好话,好让自己日后黄泉地府和她相见,不至相见无颜。
那时人多虔信神鬼之说,李布衣能道出方才所思所念的秘密。又自求自绝,方才当然不虞有他。
这然之间,棺村里的人腾身而起,十指扣在李布衣背门,上按神道。灵台、至阳、神堂、厥阳俞五穴,下压筋缩、中枢、脊中、阳纲、三焦俞。
方才惊叫:“你——”李布衣倏地窜出,在他背后扣住他十道经脉的人,也紧接躲在他背后。
这时方休、古扬州都愕然住了手。郑七品乍见李布衣身后有一张脸孔.白惨惨的但赫然正是故人方信我,吓得心胆俱裂。只叫了半声:”我一一一”“嗤”地一声,李布衣的竹杖,已疾地刺穿了他的喉咙,自后颈穿出一截来。
这时刘上英第一个哭叫起来:“妈呀一”李布衣的背冒起了白烟,却迅若鹰隼,扑向刘破。“刘破这才如大梦初醒,脸上露出恐惧已至的神色,摇手大叫道:“不关我事一一一老大,不关我事……你放过我一一一”“嗤”的一声,李布衣竹杖又告刺出!
刘破迷悯中侧了侧身,李布衣因功力不继,故变招不及,竹杖只刺穿刘破左耳,登时血流如注,刘破却恍然大悟,叫道:“原来你还未死!?
他一面说着,一面抽出鞭来,以鞭法论,郑七品和司马挖都远不及他,只是他醒悟得未免过迟了一些。李布衣袖中的铰子,已凌空飞出!
这两片铰子,一阴一阳,阳面打在刘破碗上,阴面打在刘破“眉心穴”上。
刘破大叫一声,李布衣就在大叫声中。一杖刺穿他的心脏。
刘破仰天倒下,李布衣旋向刘几希方才抄起大刀要拼,李布衣陡地喝道:“方才,要命不要拼!方才对“能通鬼神”的李布衣十分畏惧,登时不敢妄动。
但这阻得一阻,在方离、方休、方轻霞喜唤:“爹一一一”声中。关大鳄已向窗口扑出!
李布衣大喝一声,冲步向前,一杖刺向他背后,但因内息配合稍乱,这一刺,差三分一一:关大鳄已破窗而出,刹那不见踪影。
方休喝道:“我们追一一一”
李布衣制止道:“别追,”方信我也说:“不要追了,这只大鳄罪不致死。……”只说了几个字,“碰”一声。他和李布衣都摔跌到地上来。
这时一声惨呼,古扬州乘胜追击,已把慌乱中的刘几稀一耙锄死,剩下一个刘上英,只唬得在那儿束手待毙。
李布衣喘息道:“他是白痴,让他去吧。
古扬州说:“就放他出去害人么?
古长城粗嗓子道:“就废掉他武功吧!看他没了武功,没了靠山,还如何害人来着?”
方休过来,两三下废了他武功,古扬州看这人也可怜,怕方休真个杀了,赶忙把他一脚踢出窗外。
只剩下一个方才,呆呆的站在那里。方离骂道:“方才,你做的好事。
方信我也喘着气说:“方才,我待你不薄,设想到养狗反被狗咬……”。
李布衣道:“放了他,由他去吧。
方休抗声道:“这种无耻之徒怎能放了……”李布衣即道:“今天没有他。敌人赶不走·…··何况,他这一生在感情上也受了不少苦,也够他受了……而且我答应放他的。
方信我即道:“方才,你走吧。”
这时古扬州已过去解开了方轻霞的穴道。两人再世为人,死里逃生,不知有多欢喜,感情上也一下子仿佛亲呢了许多。古长城却说:“放他不怕他纠众来犯么?”
李布衣摇首,吃力地道:“不会的,他在官衙、内厂,都没有勾结,只是一时误入歧途……至于这儿的事……一个关大鳄就足够了。
方信我叹道:“无谓多说,方才,你快走吧。
方才怔怔地问李布衣:“那……我妻子……”李布衣叹息道:“如果我比你先死,一定跟你说去。”
方才黯然地道:“那不如我先死,自己跟她说去。说罢横刀自刎,伏尸当常李布衣瞧着他尸首,心中也艰难过。方信我吃力地笑道。向李布衣问:”先生是如何知道他这些往事的?难道真有神眼?
.李布衣摇首沉重地道:“说穿了一文不值,他向我逼近时,要用左手扼死我,我趁机瞧了瞧他左手掌纹,见他家风纹即婚姻线未端有扇球状,后下垂破天纹,阻人拇指下的良官,是以断定他妻室方面,必然受深刻之创伤异难,因无专利婚姻线。也可判定他此后即元再娶;又见他人纹中断再续,形拉断状。心线破断,显然受此感情创痛甚巨,影响及其一生,从中更可推断出他发生之年龄;跟曹从他震。良二宫的色泽,及玉柱纹有斜起自掌下沿太阴丘异线截断,上有蛋空状,及连震宫,因而得知他有第三者的影响,而破坏良缘,所以便说穿,求他将我震到你棺停前……没想到,这方才对他原配夫人倒一往情深,我确是不该……”说着也有些怅然起来。
方信我劝慰道:“先生助我等死里逃生,俗语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先生今日岂止救了一命。
李布衣叹道:“可惜也害了一命。
方信道:“色字头上一把刀,怨得谁来?”两人仍趴在地上。挣不起身来。
李布衣用话打动方才。方休。关大鳄在舍死忘生的搏斗中,自然没听见,方轻霞那时离得远,慌了心,也没听到,方离和古长城却是跟方信我一般听得清清楚楚的,觉得简直匪夷所思。方离说:“哇,掌相有这么灵么?”
李布衣淡淡笑道:“那也得配合面相来看……不过。说穿了。还得靠经验,其道理就像长一张笑脸的,多达观快乐,相反一个人哭丧的脸,运道就不高了。
古长城咕咬道:“如此神奇,改天也叫你给我看看。”
李布衣微笑道:“一个人的手掌掌纹是不会骗人的……但看相看掌,不如观心,古二侠如有自知之明,又何必看相呢。
古长城唠唠叨叨地道:“我就是没有自知之明,夏天知人之能。所以他妈的就给死人骗了!?
方信我知道是在说她。这时子女们都靠拢过来,看着他们父亲,泪眼欢愉,喜不自胜的样子,方信我笑道:“二弟别怪,我知道我这一撒手归西——这三个儿女,大的光稳没决断,次的光傲没本领,小的光爱漂亮没脑袋,一定落入刘破那贼子手里,所以先行装死,准备等刘破父子来捣闹时给一下子……我自知时日无多,脚又破了,忧心如焚,自知没多少日子……我早知时日无多,不破釜沉舟。就死得不瞑目了。因生怕三个儿女口疏形露,露了出去,刘破哪里肯来?纵来也有防备,所以才什么人也没告诉,只咐嘱他们办我身后事,三天才入殓,身上涂香粉,以免发臭防腐——其实是掩饰……”古长城哼了一声道:“好啊,结果我还不是傻里郎巴的哭了一场:以为真死了老大!他生性豁达,并没真个生气,说罢就哈哈大笑起来。
方轻霞见父“复活”,欢喜得什么似的,便向古长城撒桥道:“人家爹又转活过来了,你老人家还不高兴哪!
古长城呵呵笑道:“高兴高兴,我有这么一个会说粗话、胆敢一死代全场的英烈巾帼做儿媳妇,高兴都来不及哆!
方轻霞大觎,不禁说一句:“去你的!
众人笑作一团,方信我笑说道:“我这女儿,实在,唉……“遂而正色道:“不过,要二弟辛劳伤心,为我冒险犯难的事,做哥哥的心里很感激,也很愧疚……”古长城笑道:“还说,今天的事,如无这位神相在,什么都结了。
方信我慌忙道:“正是。没料刘破老奸巨猾,还是带了那么多人来。我摔跛了腿,躺在棺村里,一憋两天,老骨头僵得不能动,情知舍得一身豁拼出去,也未必敌得过一个刘破,正焦急间,只好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拼一拼,先生就过来了,佯作奠祭,对我低声说:将无形刀气的功力灌注他背门十大要穴,由他来骤起杀敌,……唉。也只有以先生的武功智略,才能解决得了今天的事。众人这才明白李布衣何以忽然恢复功力,以及两人因何杀敌后俱倒在地上,乃因一人功力未复,另一则是灌注功力于他之身。是极耗内的方法,年迈的方信我当然不能久持了。
方轻霞笑嘻嘻地道:“爹爹,以后如果你还装死,先告诉女儿。女儿拿个枕头,垫被,教你睡舒服一些,还拿水果、酥饼给你老人家吃,就不会这样辛苦了。
众皆大笑,方信我笑骂道:“傻女,这种事情哪还会有下次么!转向李布衣正色庄容问:“有一事请教先生。
李布衣笑道:“不敢。”方信我问:“我装死,什么人都瞒过了,自己也几以为自己已咽了气,就是没有瞒过先生法眼,这是何故?请先生指点。
李布衣笑道:“方老爷子有六十一二了吧?”
方信我道:”快六三了。
李布衣笑道:“这就是了,一个人明明没死,却怎生装死呢!我瞧老爷子脸相,尤其下停,十分匀满,并无破缺,六十一、二运行承将、地库,端而厚实,不可能在这两年遭受祸难,又见扑粉下气色光晶,心知五分,再见老爷子的手指,使肯定老爷子是假死的了。
方信我一愕道:“手指?”
李布衣颔首道:“尤其是拇指,品性枯荣都可瞧出。一个人拇指粗壮,其志亦刚,如若秀美,人也廉和,如柔弱无力或大而不当皆属形劣。婴孩叭叭坠地,拇指总握手心,及至老时死亡,大拇指也多捏在乎心里,表示其人心志已丧。老爷子十指箕张,拇指粗豪,生态盎然,怎会知夭亡?我看老爷子再过十年人年,也还老当益壮。
方信我哈哈笑道:“承你贵言,承你贵言。
“何况,我人门时也说了,这儿山水拱护,绝不致有灭门惨祸。”李布衣脸色一整道:“不过,现下之计,乃是速离此地为妙。就算暂弃祖业,也总好过全覆没。关大鳄起报东厂,率众来犯,势属必然,所以愈快撒离愈好……我等三人,功力未复,还要三位多们劳,移去安全隐秘之地才行!
方信我肃容道:“先生。二弟皆因方家庄而暂失功力,若再叫二位落在锦衣卫手中,方某万死莫赎,·…·我们这就走吧。
当下吩咐道:“阿休,你去收拾家当,阿霞、古贤婿,你们负责保护……”却不闻回应,转首过去,只见方轻霞、古扬州二人。卿卿我我,浑然情浓。
第四部翠羽眉
第一章对峙
“结发寺”在飞龙岭二十四峰的第十一峰上,地势险要,风景绝美,未到“结发寺”前,山路回转,共一百零九弯,远眺泛海,仰望苍穹,俯瞰来时迂回曲折的绝崖危道,是谓“飞龙第一绝景”。
在这险恶胜景之上,急风如剪,一个人被吹得衣袂翻飞,但他的身体,却像这绝壁上千年风化不产的岩石,入土三十尺般站立在那里。
这个人的双手,插在袖子里,正俯视着下面险绝的栈遭。
栈道很荒凉,只有山风卷起飞砂走石,渐渐蒙积在人工砌成的栈道上,忽风势骤变,聚积的砂石扬空飞旋,造成漫空一阵尘雾。
——这男子在这险要处做什么?
李布衣自“结发寺”走下来,这样地狐疑着。
一一一这人身上带着杀气。
李布衣看了看崖下的浪涛,像千军万马挥动白刃,杀过去又退了回来,再看清地势,心中明脸这是一个偷袭的绝对好地形。如果下面栈道有人正走上未,这人自上击下,来人不管后退。前进,绝然不及,若再闪避则撞上山壁,右躲则落人深崖。
这地形上的暗杀,足以使被暗杀者决无生路。
可是这一场暗杀,却叫李布衣遇上了。
李布衣心中长叹,他绝不让血染在这灵寺的栈道上,——“结发寺”虽不是名寺,那是因为它所处之地十分荒僻险恶,但却是灵验的寺庙,相传有一对恋人,因双方家长反对他们的婚事,他们偷偷上这这里幽会,但遭这里的贼人劫色,男的奋力抵抗而死,女不甘受辱自尽,两人死去之后,头发竟砧结在一起,长成为一棵树,山贼吓得摔死的摔死、改过的改过,再也不敢在飞龙岭一带作恶了,这棵“结发树”后被人称为神树,附近一带居民都笃信情侣在这里诚心参拜过后,相爱能终生不渝,共偕白酋。
李布衣上“结发寺“来,是为自己过去的心爱女子祈愿,心情十分黯谈,从庙字里出来的时候,便瞧见这个暗杀者。
他还没开口,突然感觉到,那杀手已经发现他的存在了。
那杀手的姿态,完全没有变更,山风像一记又一记的剪刀,把他衣袂剪得飘飞袅动,他站在那里,定得就橡一朵铅制的云,尽管飞扬但不消散。
可是,李布衣仍然感觉得出来,杀手已知道他在后面,杀手还同时觉察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句话的严重性,因为如果有人在他背后突击,虽不比他俯扑而下偷袭人来得万元一失。但也可以算作百不失一。
何况,杀手以他敏锐的感觉,知道来的是一位高手。
高手中的高手!
杀手没有立即回头,因为他也是好手中的好手。
这时候若突然回身,也正是给予对方淬施杀手的最好时机。
所以他没有回头。
们们在这个时候,他的“猎物”出现了。
一男一女正在下面险道走过。
只要他飞击而下,就可以一举杀掉两人。
但是他没有这样做。
因只要他一掠起,后面的人趁此发出致命的一击,他也没有闪躲的余地。
所以他只有僵在那里。李布衣也没有动,只有那高声谈笑的一对男女,却毫无所觉,说着笑着像游山玩水的人,随意走过或险或峻的山道,不知道上面一片危崖有一颗致命的巨石几乎要坠掉下来。
杀手知道自己已失去最好的杀人机会,然而他自己却仍在危机之中。
一一一后面的人是谁呢?
杀手感觉到背后那人随随便便的站着,但比一百个人张弓搭箭对准他背心还要凶险。但奇异的是,仿佛只要他不出手,箭也就不会向他射来一般。
可惜他不能即刻转过去,看来者是谁。·这时候李布衣说话了:“你要杀的人已经走过去了。”
杀手没有回头,但他那骄做的声音可以令人猜得到他骄傲的神情:“只要人还活着,我迟早可以杀得到!
李布衣一听这句话,眼睛就亮了:”柳焚余?
男子一震,缓缓回过头来,两道眉毛像两道苍劲有力的浓墨,在写一首慷慨激昂的词中的有一个字时用力一捺,捺在他方型的额上,他脸客上的神情明明是意外之喜的,但却只是淡淡的如喝惯烈酒的人忽然吞下了一口醇酒,他说:“李布衣?
李布衣如见故人:“果然是‘翠羽眉’!
柳焚余也抿着厚唇笑道:“幸好是李布衣!
李布衣全身舒松了下来,像一只遇见恶狗的怒猫已经溜上屋顶晒太阳:“如果不是李布衣,这一场架便免不了打?他的杀气是因为对方杀意大强而催发的。
柳焚余道:“不是。”
李布衣道:“哦?”
柳焚余道:“如果不是你,我又要多杀一人了。”
李布衣笑道:“你是说……刚才的情形,你杀得了我?
柳焚余道:“我知道你的武功,也明睬刚才的形势,不过……”他高做得像用自信的石头和自负的刀所雕出的塑像:“你说过。我生命线有方格纹护住断折处,大拇指坚实壮直,而且生命线内侧又有一条辅生命线,数条阴鸳纹,这是多行善事,祖上有德,大难不死,福寿荣归的象征,所以,你跟我打,死的是你。
他厚唇牵了牵,令人同时感觉到他是一个残忍而又温厚的人:“你的相学,一向很灵,我很信任——对你的武功还要信任。
李布衣无奈地笑笑道:“我那时候跟你说的话,好像还不止这么多吧?”
柳焚余冷沉地道:“你说:相由心生,心为相转,祸福自寻,善恶必报一一一可是,爹爹的死,算是什么报?”
李布衣深深叹息。
他跟柳焚余的父亲柳夕烧原是忘年之交,“美罗大侠”柳夕烧原是锦衣卫的槽正之上,扶弱救贫、舍己为人,生平不杀人的一位名侠,但因暗助忠良之后而与西厂头子魏彬结怨;魏彬含忿在心。在一次刘谨出巡时,柳夕烧因患咳嗽而吐痰,魏彬指诬他把痰故意吐在轿子上,有意伤厚刘蓬。柳夕烧因此凌迟死罪,柳夫人携柳焚余仓皇而逃出虎口,因柳夕烧素来行侠仗义,故柳焚余母子在武林中多受江湖中人接济,柳焚余原来武功已得乃父精传,加上自己精研苦练,剑走偏锋,招走诡奇,杀气凌人,而他双眉奇拔,端丽如羽,外号人称“翠羽眉”。
李布衣在五年前还见过他,柳夫人要他替柳焚余看相,李布衣发现其人生命线深明,虽有断破,但有玉新纹方格框祝而且拇指下掌丘有顺绕着生命线的线纹,是阴德纹,能保平安,心中替死去老友欣慰,当然期望故人之子能兔灾解厄,逢凶化吉。
只是五年一别,而今的柳焚余高大硕壮,且一身杀气。跟已往大不相同。
于是问道:“你杀过很多人?”
柳焚余道:“我是个好杀手。
李布衣问:“你杀过些什么人?”
柳焚余觉得是对方不信任他的本领,因而被触怒,道:“‘宝城仙主’庄酒红、‘破甲手’唐几、‘赤手天尊’余永远、‘采薇居士’反映慈全都是我剑下亡魂!
李布衣一震,顿即怒道:“‘赤手天尊’余永远炼紫河车。残伤孕妇无数,自然该死;‘宝城仙主’庄酒红却与世无争,你因何杀她?
柳焚余双眉一剔道:“武林中,先后有十六个杀手杀过她,其中十一名死,三名残废,两名从此不问江湖事……我杀了这个号称‘杀不死的人’,才是真正的杀手!
李布衣两眼如电射向他:“你就为这点杀她?”
柳焚余冷冷地道:“这理由已经足够。
李布衣强忍怒火,又问:“‘破甲手’唐几。是内厂少见的正直之士,你又因何杀他?”
柳焚余一字一句地道:“因为他是魏彬老贼的义弟。这理由更加充分。
李布衣大声道:“好,那么‘采薇居士’夏映慈呢?他生平修桥整路,行医济世,从不待技伤人,还是你父亲生前好友,你又为何杀他?”
柳焚余伸出了两只指头。道:“两个原因。
他冷漠地道:“一、他常在我耳畔唠叨,我不喜欢听人常常教训我,谁都一样!
他顿了一顿,像宣判一个人处决的理由般地道:“我收了钱。所以杀他。
李布衣唱息道:“焚余……“
柳焚余加了一句:“我不止杀了这几个人,还有堵延枯、郭城门、龙一些、霍渔冷……全是我杀的,你省下劝我的话吧。
李布衣道:“你、你这是为什么?”
柳焚余道:“谁给我钱。我就杀谁!我要给娘过最好过的生活。我自己也要得到最大的享受……”他指着李布衣说:“假使有人出高价要我杀你,说不定。你也得死在我剑下。
李布衣叹息道:“你放心,”他自嘲地一笑道:“我的价钱一向不低。
就在这时,刚才在险道上毫无警觉地逃过一场生死大难的那对男女,现在已经嘻嘻哈哈的走向山峰来,男的嗓门特别大,女的嗓子特别清,李布衣和柳焚余同时望去,只见男的粗布芒鞋,女的水绿衣衫,但一瞥之后,立即就感觉到,那女的惊人的美,美得像一支玉坠子在阳光中闪亮,男的本来也雄壮硬朗,可是衬着她闪亮抢眼,变得像一扇门板似的。
李布衣禁不住道:“你要杀他们?”
这一对男女,并非别人,正是古扬州与方轻霞。
古扬州是古长城的独子,方轻霞是方信我的女儿,方信我、古长城与刘破三人原本结义,后刘破勾结阉党,逼害忠良,强娶方轻区,方信我诈死伏击,因得李布衣之助,除掉了刘破一千恶人。(详见”死人手指”一文)方轻霞向来活泼剔透,见古扬州好不容易来了,便要拉他上飞龙岭拜结发树。
柳焚余没有作响,方轻霞眼睛一亮,喜叫道:“李大哥,你一个人来‘结发寺’呀?”
古扬州生性木呐,一见李布衣,只喜得张开大嘴合不拢,连忙跪见拜礼。
李布衣伸手扶着,不让他下拜,苦笑道:“一个人来上“结发寺’,总比不上方姑娘路上有个伴儿,走在石上跟浮在云上没啥两样。
他知道方轻霞这姑娘俏丽可喜,但小姐脾气端的是难侍候。
方轻霞向柳焚余瞟了一眼,问李布衣道:“李大哥哥,听你刚才说,这人要杀我们呀?”说着又狠狠的瞪柳焚余一眼,却见柳焚余微微向他笑着,这笑容似狐狸瞧见了鸡,再凶的鸡,此时也不由得有些着慌。
由于心头慌了。所以越发要瞪着柳焚余。
柳焚余道:“你是方信我的女儿?”
方轻霞故意仰一仰她美丽的下颔,道:“我是方轻霞,方信我是我爹。”她觉得表明了这身分就可以把对方吓得从悬崖扑倒下去一样。
柳焚余忽然觉得一阵昏眩。
柳焚余在五年前的生命,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学剑,经历五年前的一伤惨变之后,他大部分时间是倚仗一把剑去杀人,以及尽情享受从剑尖上滴的鲜血换来的代价。
他与对手决战时,逢战必胜,除了他“自残剑法”确有过人之能外.他有别人所没有的决心和信心。
他的决心来自父亲蒙冤惨死,令他相信并无善因恶果报应循环可言,所以他放心的甚至不择手段上杀他要杀的对象,尽情地甚至不顾一切的享用他所得到的东西。
他在欢场中浸过不少时日,他玩过不少女人。随即抛弃了她们,像把一瓶酒喝干之后就扔掉了瓶子样。
他求一醉。但从来没有真正醉过。
他的信心来自李布衣,李布衣曾对他说明手掌上有阴骛纹可保度难。他不信报应但信命运早已主宰人生,他既有这个命,所以跟别人交手的时候,全是拼命。
结果,拼掉的是别人的命。
像柳焚余这样一个见过世面的浪子。玩过女人只怕比他换过的衣服还多,可是他见到方轻霞,还是感到一阵昏眩,起先是心头一阵热,忽地升上耳朵,脑门像给人用几千斤重的棉花击了一下,迷惚而不受伤。要好一会儿才分辨得出来:他的恍惚是来自眼前的一团亮。
奇怪的是方轻霞那么娇丽的女子。给他的感觉像是酗酒过后的第二天一睁眼就望见的阳光。
方轻霞不知道对方的迷茫是因为自己的美丽而下是父亲的名头,所以继续说下去:“你是谁?竟胆敢来杀我!”
柳焚余长吸一口气,他吸这口气像长鲸吸水似的,空气里每一个分子都在嚷着同样一个声音:我要她,我要她,我一定要了她……可是他说出来的语气已回复了杀手的镇静:“如果不是李布衣。你们早已死了十六次。”他的话刚说完,心里像沸腾的蒸气,呼呜着那强烈得发狠的心愿。
第二章访稼轩未晚
方轻霞气得粉脸煞白,想骂两句什么,只听柳焚余道:“不过……如果我早知道你那么漂亮,关大鳄给的我价钱再高,我也不会替他杀的。
方轻霞转怒为嗅:“是关大鳄派你来杀我的?”关大鳄是刘破纠众来犯的高手之一,刘破本身、刘几稀以及郑七品、司马挖全部死了,关大鳄却是该役中惟一逃生的高手。
柳焚余淡淡地道:“杀的还有古长城、方信我、古扬州……”李布衣笑道:“该还有我吧?”
柳焚余道:“有,不过我跟他说了,我不杀你。”
李布衣道:“为什么?
柳焚余道:“第一,价钱还不是高到让我冒这个险;第二,我不一定是你的对手。对没有把握的人不杀;第三,我一生里没几个朋友,我不想再少一个。
李布衣道:“承蒙你看得起,当我是朋友。不过,关大鳄也是阉党那一伙人,令尊就是被这干人所害,你怎么还为他们效命?”
柳焚余冷冷地道:”我只为银子效力,不为人拼命;没有人用得了我。所以我不必分谁是主子。
方轻霞嘴儿一撇道:“你杀得了我们?”
柳焚余一笑,两道眉毛像鸟羽毛一般平顺光滑:“不是杀不了。而是为了你。我可以不杀。
方轻霞杏腮蕴红,叱道:“好大的口气——”柳焚余笑道:“不是口气大,是见到姑娘蛤蟆大的口气也变成蚊蝇般的小,只在姑娘玉坠儿般的耳边,嗡呀嗡的,绕呀绕的,也就心满意足了。
方轻霞板住脸孔想骂,却忍不装嗤”地笑了出来,这一笑。比什么都好看,人说沉鱼落雁,这一笑准能教鱼儿都浮上水面要吻,雁儿自以为是快乐的鹰,直冲九霄急了下凡尘来。
方轻霞一笑,忙掩住嘴,边骂道:“在我耳边嗡嗡,那不烦死么!
女子听人赞美,再不动声色也不能不动心,就算对方言不由衷,或者居心不轨,也都不能改变这分会说话的嘴子赞礼。古扬州虽没有想到柳焚余要化作坟蝇的说法不只是奉承而且是一种轻薄的姿态,但很不容欢柳焚余的眼神,仿佛全场只有他自己一个男子存在。
“你踉关大鳄是一伙的?,
柳焚余转首向方轻霞温和地问:“你要我答是还是不是?
古扬州把扬耙在硬地上重重一挫,懂然发出星火,怒叱:“那是你的事,关她什么事?”
柳焚余仍向方轻霞柔声道:“他是你什么人,怎么对你如此凶?”
李布衣瞧在眼里,心中不由暗叹。
方轻霞听这人说这句活,粉脸绷了起来,道:“他待我很好呀;我们的事,要你来管?
柳焚余立即有礼地道:“我姓柳,叫焚余,外号‘翠羽眉’.姑娘记住了。
方轻霞打从鼻喉里“哼哈”一声,仰着明俐分明的秀颔。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瞟着天上的白云,以这个姿态来充分表示她的不屑:“谁希罕听你名字了?”
柳焚余却爱煞了她这表情,恨不得能够剪下来,贴到心底里去亲热。
不料“虎”地一声,一耙当头砸下,以平时柳焚余的武功反应,古扬州这一耙休想打得着他,但他而今日眩神迷,仓皇迟避,摹发觉绝无退路,他大喝一声,自油中拔剑,连鞘架住扬耙!
这下因仓粹运力,震得虎口发麻,发上儒巾袅然而落。
方轻霞忍不装嗤”地一笑。““
就在这刹那间,柳焚余的脸色全然变了。
他极为男性的脸上陡地抹了一层粉似的,使得眉发更反衬黑得发亮,仿佛这张脸是在新发硎的刀光中反映出来一般。
这刹间,他已出剑。
他凌空弹起,一剑斩落。
古扬州自持天上神力,抡耙硬接。
柳焚余掠空而起,第二剑劈下。
古扬州勇奋豪强,扬耙反挫。
柳焚余空中飞簿,刺出第三剑。
柳焚余剑势一顿,竟然回刺,依剑锋所向竟然自抛!
忽听一声暴喝:“住手!”
剑尖淬然而止,离柳焚余自身不到三寸,柳焚余的眼神比剑还冷,剑芒的秋水还清亮,剑意却无穷无尽,人在绝崖有一种极浓烈易水萧萧西风冷的英雄味。
古扬州咕咯道:“打不赢,也不必寻死……”柳焚余冷冷地望着李布衣道:“你力什么要我停手?”
李布衣道:“你不能杀他。”
古扬州哗然道:“他能杀得到我··…·?”
柳焚余露出一丝讥俏的笑道:“我为什么不能杀他?”
李布衣道:”他是我的朋友。…
柳焚余望了李布衣,又看了看故作冷漠的方轻霞,长剑人鞘,做然道:“好,我今天下杀他,但迟早有人会杀了他。
李布衣即问:“谁?”’
柳焚余道:“谷大用不只派了我一个人来杀‘大方门’的人。”
李布衣立刻问:“还有谁?”
柳焚余道:“‘阎王令’唐可,‘三笑杀人’夏衣,‘富贵杀手’项雪桐,‘死人宴主’翟瘦僧。”
方轻霞不禁笑了起来,笑声如同清脆的铃响,她自己也花枝乱颤地边笑边说:“怎么名字这样怪!”
她笑了一阵,发现人人都绷紧着脸孔,没跟她一起笑,便偷愉地问古扬州:“那三令怪名字到底是些什么人?”;古扬州黝黑的粗脸像藏了铅一般地沉重:“项雪桐是皇帝近前带刀的待卫长,也算是肃清异已的御用杀手,我对他所知不多。唐可是番子头,是’九命猫’唐骨的师兄,暗器十分了得;‘三笑杀人’夏衣。听说很年轻,辈份却极高,杀人前,先笑三笑,没有人能在她三笑之后还能活命……”方轻霞道:“她来了,我跟她比笑过,看谁先没命………古扬州也叹了一声。他的性格虽然刚烈,但是听父亲古长城提到阉党杀手唐可、项雪桐等人的难缠难惹,也不免心头沉重。
方轻霞笑问:“还有一个什么死人憎的呢?”
古扬州摇首说:“我也没有听说过这等人物……”柳焚余耳朵何等机敏,即道:“翟瘦僧有三不杀,一不杀无名之辈,二不杀寥寥之数,三不杀残疾病老之人。”
方轻函眼睛一眨一眨地亮着道:“嘿,这人倒是有所不为,不失正义埃柳焚余微微一笑道:“那是因为他喜欢吃人肉。病的老的,他不喜欢吃,吃的如果是无名小卒,他也不开胃,而且吃一个两个,填不饱他。所以他才立下规例。河南‘怒剑门’戚家,一家二十七口,便给他煮在一锅子吃了,有时候,他在杀人之前,还逼被杀者吃人肉,河北‘神兵世家’的老当家干问邪,就给他强迫吃了三个月家人的肉,才给他连皮带骨烹而吃之一”方轻霞盛着秀眉道:“‘别说了。”
柳焚余一笑,不说下去。
古扬州忽拍胸膛,大声道:“人再多,我也不怕,去他奶奶的熊,这些王八怕了就不是人!
方轻霞也说:“对!去他奶奶的……我们都不怕!她自幼娇生惯养,不知道粗语究竟什么意思,以为只是痛快的时候说的,便照说不误,只是少一个“熊”字。那是因为无法跟古扬州说得一般粗了,觉得不够力量,便少说了一个字。
柳焚余看得又怜又借,笑道:“你们现在当然不怕。”转首向李布衣道:“李神相,这次,希望是你最后一次叫我住手。
李布衣淡淡地道:“我也希望你以后不必要我叫往手了。
柳焚余道:“我不让人两次叫我住手而不向他出手的。说罢深深望了方轻霞一眼,飘然而去。
古扬州摸着后脑,问:”现在我们怎么办?”
方轻霞咬着嘴唇,没有答他。
李布衣道:“方大侠、古二侠等都在什么地方?”
方信我和古长城等因为在“大方门”杀了朝廷“八虎”的走卒刘破等人,所以收拾细软,离开“大方门”,准备远行避祸。
孪布衣道:“这件事,应该从速通知你爹爹。
古扬州向方轻霞期期艾艾地道:“那么……我们……是不是先下山?“方轻霞神情像美丽女子在揽镜自照的时候,比读书、画画、抚琴什么的还要专心。
古扬州只好把声音稍为放大了一些,那也只是等于把牡蛎的体积放大成丝酣。绝对跟他平时讲话像号角海螺一般的洪亮相差好一大段距离:“我们回去了!
方轻霞却还是吓了一大跳。
方轻霞还没开始骂。古扬州已经知道要被骂了,他豪壮的表情已变成在婆婆面前摔破茶杯的童养媳一般。辩护是没胆量,认错也来不及。“你要吓死我吗?”
古扬州忙不迭摇头说不是。
“还说不是,我已经给你吓死了。
李布衣笑道:“天下还没有那么美的死尸。”
方轻霞这才转怒为嗅:“李大哥笑人!李大哥也不评评理,阿古欺负人。
李布衣道:“你不欺负他,已经很好了,他怎么欺负你来着?”
方轻霞跺足道:“李布衣帮他不帮我!你看他上了飞龙岭,不拜拜结发树,就说要走了,哪有心肝的!
古扬州忍不住叫道:“好哇,原来你全听见了!”
方轻霞鼓着腮帮子道:“听见又怎样?你驴叫什么!
古扬州的牛脾气可忍不住了。“他妈的!你听见了又不回应我一声,我才大声说话。”
方轻霞道:“哈!我听见你不拜神树就走,分明是没有心的。整天笨笨呆呆的逗我说话,我干嘛理你!
古扬州看方轻霞的样子越骂越发美丽,心早软了,但却不能忍受她在李布衣面前一声声尽骂自己悬呆、驳口道:“我是问你要不要再拜,又不是自作决定非要下山不可!”
方轻霞见他还驳嘴,跟平日千依百顺有些不同,给李布衣亲眼见了,心中更委屈,赌气他说:“你要是真对我好、还用问我?用得着这样大声来吓我?我们上山来,不是为拜神树那是为什么?”
古扬州喘了几声,觉得对方完全不可理喻:“什么大声喊你?我又不是故意的,是你故意不应我在先,再说我们上山来时,不曾遇到那妖怪,当然便拜完神树才走,你怎么不讲理!
古扬州气女人的不讲理,那是因为他知道女人是没有必要讲理的,尤其像方轻霞,那么美又那么可爱,脸上早写满理由了,所以方轻霞说:“你才是妖怪!刚才人家一眼就看出你对我凶,倒是人家明眼,一看你就把你连肠带肚骨干里看了出来,知道你对我不好,怪我还跟你辩护哪!
古扬州一听,不提柳焚余犹可,一提就火:“人家?哪个人家!谁是人家?那是妖怪是不是?人家人家那么亲,还订这门亲来作什么?那家伙妖里妖气,一看便知道不是东西,你眼睛瞟啊瞟的,不时还偷笑哩,真不要脸!
方轻霞气愤得泪儿挂上了俏脸,愤恨的道:“是谁不要脸!我几时偷笑?要笑就笑,用不着在你一对牛眼前遮遮掩掩,人家比你好千倍百倍,管他是什么东西。都不来这样对我!”
古扬州见方轻霞哭泣,早就心软了,但又听她提起那家伙,不甘心就如此认错,道:“他待你好,你何不扯着他尾巴跟去?还假惺惺跟我拜什么结发树?”
方轻霞哭着,一巴掌打去,古扬州也不知没有避是不敢避,一记耳光,打个正中,两人同时叫了一声,方轻霞是因为惊,古扬州却是因为痛。
李布衣见小两口闹开了,他是局外人管不着也劝不开,趁此道:“不入寺先下山是我提的意见,你们要打要骂,第一个先找我,要是当我是外人不打不骂,那请你们也赏几分薄面,别为了这点鸡毛蒜皮小事在我这个局外人面前打骂。
方轻霞因为掴了古扬州一巴掌,对方却没有还手,她的脾气是晴时多云偶尔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一巴掌已使得她忘了吵架的原因,见古扬州抚脸怔怔地看着她,脸上宛然尽图章似脉络分明是五道指痕,不禁噗嗤一笑,用手轻抚古扬州粗脸上的红印,问:“打痛没有?”
古扬州本还有脾气,给这一问,也像九月的闷天雷结秋风吹走,那轻柔的柔黄在他脸上拂过,更是舒服无比,气早消到地底里去了,只说:“不痛,不痛。”
李布衣在一旁见两人打打闹闹。只笑道:“这结发寺拜还是不拜?”
方轻霞“氨地一声,古扬州看她这样乍然电极的神槽,一天里总要七八次,但仍未习以为常,反而一次比一次心吊到半空,忙问:“怎么了?
方轻霞道:“该死,跟你拌嘴,爹爹他们还在梅花湖衅。快快赶去报讯。
古扬州道:“那要不要拜了……”
方轻霞打断他道:“愣子。你真是不分急缓,当然是先通知爹爹重要了一一一”老侠方信我、古长城,方离和方休,全都在梅花湖衅,破茅舍里跟“梅湖老侠”移远漂纵谈国事,无限感慨。
移远漂本来也是朝廷命官,但因见小人当道,国乱无章,民不聊生,事无可为,便退隐梅花湖畔求保,以平民身分替人们做不少扶贫匡义的事情。
移远漂退位归隐后,官场交好,多不再相往问,他为官之时见明争晴斗,深具戒心,故不纳妻妾,到年老也仅孤身一人。只有一位远房侄子松文映年纪尚轻。个子也小,但也算是浊世孤清的猖狂做岸之士。
方信我和古扬州特别到梅花湖衅拜访移远漂,除了想在临远行前,再跟老朋友见一面之外.也想从移远漂的介绍,直接投靠白道总舵“飞鱼塘”的沈星南。
移远漂也明白他们此来的用意。
待松文映上了茶,古扬州便央方信我准许他和方轻霞上飞岭拜“结发树”。
移远漂摸着下颔几络黄发,道:“咱们都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难得方兄、古兄来看我这老骨头的,也不知道有下一回见面没有。
古长城的紫膛脸紫得发黑,为人脾气比他这张脸的颜色还要深明。“移四哥是飞鱼塘外围‘老头子’高手,咱们加入飞鱼塘还怕没有相见的机会!”
移远漂的回答,完全凤马牛不相及。
他说:“梅花湖畔近日发现了一颗石头,不论白天夜晚总是放着奇光,你们要不要去看。
古长城佛然道:“你……!”
方信我会意地道:“好,就烦移四哥引路。”
于是一行人,离开茅舍,沿着梅花湖边走,只觉得风景绝美,湖面清静得像一面临照的镜子,大灰蒙蒙,艳丽景色都被镀了一层淡哀的灰意,更添寂意,仿佛在这里赋诗,诗里总是有湖里倒映孤树的凄清,其实,枯枝上正绽放着嫣红的红蕊,池里的鱼儿相嬉。快乐欢畅,但总是抹不去这梅花猢的愁意。
湖畔十数游客,多为文人雅士,也有人泛舟湖中,轻歌袅袅。却只增添了伤感。
方离悠悠地吟道:“暗香浮动,争似孤目探梅……”方休不耐烦地道:“吟什么香啊梅的,如此大好风景,咱们泛舟去。
两人走在后面,低声谈话,方信我。古长城。移远漂等并不为意。
方离依旧吟哦:”……访稼轩未晚。且此徘徊……”方休问:“你吟的诗,究竟是你自己作的还是抄的?”
方离一愕道:“作的又怎样?抄的又怎样?不能吟诗么!
方休耸耸肩道:“其实作也无妨,抄也无妨,不过大丈夫最忌东偷西抄,即不像自己,也不是人家的,做诗人,便要写赢李杜。不然,干脆拿刀去,十步杀一人,千里不自行。
方离冷笑道:“可惜你投笔从戎,这一双刀也不能倚天万里。更未经铁金戈。
方休做然道:”大哥,我不像你不痛快,总有一天,我要持宝刀闯荡江湖,以决斗鲜血染红我的斗志。
方离深不以为然,正想说话,忽听古长城不耐烦地大声向移远漂喝问:“那发光的石头呢?”
移远漂微微一笑道:“古二侠,只要你心里有光,任何石头。都是大放异彩的。
古长城淡眉皱了起来,反而看去浓了一些:“你说什么风话?
方信我在一旁悠然笑道:“不是风动。不是石动。而是心动。
古长城跌足道:“你们别打惕,打渴的我都听不懂,人都有一张口,是用来说话骂架吃饭的,哑子才打哑谜!
移远漂道:“但白说,我虽老得一只脚已经跨入了棺材,但是我不想就此老死。‘刀柄会’邀我加盟,先在虎头山红叶庄聚首。后在这儿一带成立分舵,点苍、括苍、雁荡、黄山。青帝门、飞鱼塘都会派高手前来加盟,两位何不留在此地助我图其大业,同襄盛举?”
古长城睁大了铜铃也似的双眼,瞪住眼前疲惫瘦小的老人,似在怀疑他瘦马似的倦躯怎能装载得下文象般的野心。
方信我耳际听得方离方休的争执,知道两个儿子,个性遇然不同,时相顶撞,因要进一步商讨大事,便叱道:“吵什么?闷了游船去。别在这里闹闹。方离方休都往了口,应了一声。
第三章落花剑影
梅花湖上落了一湖凄然的绎红。
湖边的梅树,淡迷的景致力,好像一个带忧愁的美人清晨梳妆,却蛾眉未展一样的心情。
方休道:“没想到梅花湖比许多以风景绝美的名胜都美得多了。
方离道:“本来就是这样:名不一定符实,有实不一定有名。
方休忽道:“可是这样子的美人,只怕所有的有名美人跟她一比,却宁愿做她发上的头饰了。
方离瞧他眼发着亮就像燃着的烟花一样,循他视线望去,只见一艘徘沤舟,舟上一个挽宫髻的女子,怀愁凝望水色山光,湖上的绎红都不比叫人心碎。
方离忽然发觉古人诗家笔下的美人,都不及这女子秀眉微暨的高雅,都不及这女子顾盼回眸的明媚,比起来连诗都变成了饭,可以吃下去吞下去,这女子却不可触及。
然而他只是从水光中青到那女子的倒影,还不敢真正直接地相望。
舟子在湖边流晃出涟漪,一波又一波,缠绵啡缠地像多情的圈结,那女子居然向他们舒颜一笑,语音高雅,但又直教人连心里亲近:“两位临湖赏梅,不泛舟寻章撷句吗?”
方休已完全被这高贵亲切的绝色女子迷住,只觉得千万句喉头里涌上来都是赞美,但每个字都俗不可耐。
方离笑道:”怕是一叶舟,载不动许多愁?
女子两只似笑非笑的眸子凝睇向他:“哦?是公子怀愁么?
方离道:“是姑娘似略带愁色。”
女子嫣然一笑道:“那我一定太重了,不然怎么连舟子都载不动?”
方休大声道:“若说姑娘也嫌太重,那么天下女子,不是羽毛就是石头了。”
女子嘴角蕴着笑意,态度落落大方:“我呀,不是羽毛也不是石头,我只是一一一”她终于笑了,起先是春风一丝挂上枝头,然后是柳絮轻摇,使得一池春水也轻狂了的笑意;“我只是笑。”她在笑容最令人迷醉的时候补充了一句:“三笑过后就要杀人。
说完她就出了手。
天下有不少杀手。杀手中有不少好手,他们杀人的方法之利害,布局之精炒,直叫人无可防御,无从抵挡。
像杀手唐斩、王寇,他们杀人的手段,都出人意表,石破天惊,有的杀手像屠晚,能够把对方生辰八字写入一只鳗鱼肚子活杀,就能杀死对方,怪异莫名,也有“舟子杀手”张恨守,专在江中杀人,令人进退失据。
但从来没有一个杀手那么美,出手也那么凄美,像一朵花不愿意开到残了所以徐降于水上,随流飘去。
夏衣杀人,使人死得甘心。
死得无怕。
方离方休,都忘却了抵挡。
夏衣这一剑原本可以同时杀掉方氏兄弟,但是凭空一根竹杖飞至。目点拍打,夏衣单剑分为二,与竹杖相搏七招,始终攻不进竹杖的防守范围里。
方休失声道:“李布衣……!
高贵女子夏衣忽然自船上飞起,落在湖上,她的足尖点着水上绎红色的花瓣,忽踩在柳丝上,手中的剑光从未停过。
李布衣的竹杖依然回缠着她的剑光。
夏衣忽然像一只彩凤般掠上梅枝上。
李布衣也和身而上,两人在梅树上交手;水中倒影却像两人在天上翩翩而忘我地舞着。
方离方休浑忘自己刚度过生死大难,为眼前这场湖光山色落花飘零的决战而神醉。
树上两人,一声娇叱,一前一后落了地。
夏衣狠狠地盯着李布衣,从来没有一个女子能在那么狠的时候看人也那么美丽:“你是李布衣?”
李布衣笑道:“三笑杀人夏衣,落花剑影。名不虚传。
夏衣绷紧了脸没有笑,更有一种逼人的嗅:“这不关你的事。.你何必要来日这一趟浑水?”
李布衣叹息道:“不行。
夏衣道:“什么不行?
李布衣道:“谁杀不该杀的人,都不行。
夏衣悲愤地一笑:“也许发生在我身上,你就不会说不行了。
李布衣长叹一声道:“夏姑娘,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以前发生在你身上事,的确很悲惨,可是你既深防这种悲痛,就不该把悲痛施加在别人身上。
夏衣忽然不狠了,情感像要崩溃似的,又极力抑制着,道:“我明燎这种痛苦,可是又有谁明燎我?
她郁郁一笑:“反正我在你面前也杀不掉这几个人。
李布衣笑道:“夏姑娘,你笑得真好看,可是,你已对我笑了两次了,我不希望再笑第三次。
夏衣偏了偏首,露出稍带稚气的可爱神情:“你怕我杀你?”
李布衣诚恳地道:“夏姑娘如果不三笑就杀人,我愿意天天看姑娘笑,也愿姑娘天天笑、时时笑。
夏衣忽然微微一笑别过头去,李布衣看了也一阵抨然心动。
“我已经对你笑了三次,你这条命,暂寄着吧。”足尖一点,就要离去。
李布衣忽唤:“等一等。”
夏衣回首,李布衣把竹杖徐伸向前,道:“这是姑娘鬓上的花。”
夏衣不自觉地用手摸一摸云鬓,才知道发上的花不知何时已不见,却让李布衣的杖尖平平托住,送到自己面前。
夏衣忽然感觉耳颊一热,拂剑掠起,抛下一句话:“我不要了,你丢了吧。”
夏衣的腰身一连数闪,便在梅花湖畔消失不见。
在方离、方休的脑海里,夏衣高挑、婀娜而纤细带丰腴的身姿,真像隽刻入心入肺去一般,要永垂不朽的。
李布衣也怔了一阵,伸手取回杖上的白花,花朵很小,花蕊轻黄,但花瓣足有二三十瓣,很是可爱,李布衣不禁放到鼻端闻了一闻,这清香袭心却使李布衣有一阵深深的感触。
就在这时,一阵轻笑和几下掌声同时响起。
笑和拍手的人都是方轻霞。
方轻霞笑靥如花,刮脸羞李布衣:“羞羞羞!采花大盗偷了人家的花,人家不要,退还给你呢!”
她和夏衣的笑是截然不同的。方轻霞笑得像一朵会发光灿然的花,笑起来可爱而得意,稚气而伶俐;夏衣高贵中略带伤愁,一旦笑起来,明丽、娇艳、妩媚都像一张琴三条弦同时弹动的和音。
李布衣听了,却正色向方轻霞道:“夏姑娘为人不坏,她之所以沦为杀手,跟她幼时的遭遇不无关系——以后如果见着她,万万不要在她面前提采花大盗……”方轻霞星眸微睁:“怎么?”
方信我、古长城、移远漂这时早已围了上来,古长城眉心皱得都是直拆纹,问“李神相又从相学中知道了她的过去么?”
“不。”李布衣沉重地道:“夏姑娘原是米婷米姑娘的挚友,我是从米姑娘处得悉的。
夏姑娘九岁的时候,曾经遭到四名丧心病狂的强梁轮奸,这在她幼小的心灵造成莫大的创伤,这才使得她日后成为杀手……唉,以她的本性。婆质,实在是大过不幸……”众人听了,都觉心头沉重。方氏兄弟见夏衣高贵的姿容,更不敢相信那是实事。
方信我抚髯道:“要不是布衣神相及时赶到,我这个老不死的就得要白头送黑头人了。
古扬州抢着道:“岳父、爹爹,行刺的不止是夏衣,还有唐可、项雪桐和翟瘦憎,以及柳焚余那妖怪呢!
方轻霞知道他故意,狼狠地瞪了他一眼,方信我等却大力震讶:一个“三笑杀人”夏衣已经够难对付了,何况还有唐可。项雪桐、翟瘦僧和柳焚余?
移远漂道:“夏衣既然能找到达里,其他的人也一定找得到。我们先撤离,到虎头去再说。
方信我、李布衣、古长城、方高、方休、古扬州、移远漂七人赶回茅舍的时候,迷雨已经开始飘落。
移远漂奔在前面,推开门,向里叫道:“映儿.快收拾行装——”突然之间,眼前一蓬金光,乍亮起来。
一个平常人,通常刹那间里做不到什么东西,至多只能眨一眨眼,震一震,或吠叫一声,但在武功高强的人来说:一刹那已足够杀人或免于被杀了。
移远漂的武功相当高,他的反应却因年纪大而较缓慢一一一这是任何人都免不了的悲哀,一个人可以因年龄高而经验更丰富,但体力则相反下降,岁月其实是习武人最忌畏的东西。
那蓬暗器他其实可以躲得开会,或者也可以将之拨落,只是那蓬暗器是光。
光芒。
光芒使他目不能视。
他至少因闭眼花而缓了一缓,这一缓使他眉心一疼,仰天而倒。
在后面的方信我瞥见他额上嵌了一面令牌,惊叫:“移四哥转而怒喝道:“阎王令?!
夹着这声断喝,方信我、古长城同时踢门闯入。
茅舍里一个狠琐的精悍小个子,正破茅舍后窗而出。
但这个人才闪了出去,又跌了回来,捂住心口,眼光狼狠的望向窗口。
窗口外伸出了一根竹竿。
然后,一个人徐徐站起;但但在窗口产浮上头来,这人正是一见移远漂遇刺即飞掠至茅舍后窗下的神相李布衣!
室内十分幽黯。
这时方情我掣出大刀,古长城抡起铁耙,向唐可迅速围逼了过去。
唐可手上紧紧抓着一方盒子。
他突然打开了那盒了。
一道强光,疾射向方信我脸上。
方信我只觉耀目难睁,横刀一格,“哨”地震飞一面令牌。
方信我被这阻了一阻,古长城的大耙却开山裂石般锄了下去。
唐可的盒子,又向上掀了一掀。
一道金光,疾射古长城!
古长城铁耙回守,格飞令牌,唐可掠起,一脚赐翻桌子,把桌子下捆绑的人揪了出来,叱道:“谁再进来,我先宰了他。
那被制住的人便是脸色青白的松文映。
方信我和古长城一时顿住,刚闯入暗室的方离方休方轻霞和古扬州,也都怔祝方信我道:“你要怎么样?“唐可道:“放我走,不然我杀了这人!
松文映脸色青白,在暗室里更是无助。
方休叱道:“你杀了移四爷,怎能放你走!
唐可狞笑道:“不放,就一起死。”脸肌忽抽搐一下,胸前的鲜血已经湿透了衣襟。
方离急道:“放他吧。”
方休截道:“不行!”
暮然。唐可“嗜”了一声,手一松盒子掉落,全身像给抽尽了筋一样,软了下来。
他全身虽已瘫软,头部却还是挺直的。
大家这时才看见,茅舍顶上正有一根竹杖,一寸一寸的自唐可头顶抽回。
——原来是李布衣在屋顶上以竹杖刺入了唐可脑部,把他杀于当场!
竹杖抽完,唐可倒下,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
李布衣飘然而下,眼睛里有一种出奇的悲哀,有几分像后悔,但不是后悔,有几分像是同情,但也不是同情。
方信我道:“还是多亏了布衣神相!
古长城道:“咱们连累了移四爷!
李布衣微扶起松文映,正想解索,兀然,松文映身上绳索寸寸断裂,整个人粹地“胖“了起来,李布衣不及有任何行动之前,他已向李布衣脸上“吹”了一口气。
第四章杀手杀杀手
李布衣每次能在剧变中绝处逢生,除了他武功高、应变快、运气好。头脑清醒之外,他在相学上的观形察色,料敌机先,也极为重要。
可是这一次他望向松文映,反应使他在惊骇中震了一震,这一震,造成了对方在他未及能有反应之前,一口大气“吹”个正中。
李布衣之所以会震颤一下,那是因为他在极其幽诡的光线里看见了松文映的脸!
没有一张脸更能令李布衣感到惊愕!
因为那是一个本来已死去的人之脸孔!
那是“小珠”——萧铁唐一的脸。“取暖杀人”的故事里,萧铁唐假扮无依女童小珠,因捕杀项笑影、茹小意。湛若飞、秦泰等人,结果杀了无辜的石头儿,已给李布衣揭露身分,萧铁唐以凌厉气功二次攻向李布衣,都给消解于无形,情知不敌,自牧当堂。
然而就在这阴暗的角落,已经死去的萧铁唐,又“活”了起来,出现在李布衣眼前。
李布衣饶是大胆,也不免怔了一怔,这一怔,萧铁唐那一口气,已吹在他的脸上。
李布衣是及时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全身的内力,全运聚于五官上。
萧铁唐“吹”了那口气,霍然而起,挥拳怒击李布衣胸前!
李布衣一吸气,看似胸膛忽凹陷了下去,其实是一退七尺。
李布衣刚站定,方信我、古长城等都挥舞兵器,围住了萧铁唐。怒喝:“你是谁?!忿叱:“你不是松文映?!
萧铁唐声调十分特异,就像看见一个女孩子脸上长了胡子样奇诡,所以他的笑声也像鸣咽一般难听:“萧铁唐。”众人脸色皆变。
李布衣随后惨笑道:“我早知道你还未死……”萧铁唐淡淡地道:“我萧铁唐怎会因为打不过就自杀呢?
李布衣只有苦笑:“你想怎样?
撇唐道:,‘你已被我气功所袭,我想怎样就怎样,你能奈我何?”
李布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喉头一阵格格作响,仰天倒下,又挣扎起来,勉力盘膝跌坐。
萧铁唐冷笑道:“想以内力逼住伤势么?倏向李布衣跨去。
同时间,刀光闪,一刀砍向萧铁唐。。
出刀的人是方休。·
他这一刀发出来的神情,似有大侠锄好替天行道之威,但他的刀法却没有这般值得自豪!
这一刀,萧铁唐根本没有闪躲。
刀砍在萧铁唐身上,刀口反卷,方休只觉虎口一震,手中刀几乎脱飞去。
方信我暴喝道:“好气功!大刀一挥,皓发白眉。银须,同时激扬开来,须发中一张红脸,威武已极,但这一刀,要比他神情更威武上十倍!
方信我砍出这一刀的时候,先吐气扬声,萧铁唐暴喝一声,却没有闪躲。
这一刀砍在萧铁唐胸前,“呜”的一声,如中铁石。
萧铁唐身子十分矮小,而且阴阳怪气,绝不硕壮,只是猛运起气功来的时候,全身就硬绷得像一只铁馒头!
古长城不理他是铁是钢,一耙朝头锄下!
萧铁唐对古长城的天生膂力,以及这巨型重兵器铁耙有些顾忌,未等耙尖锄至,突然全身“胖”了起来,“吹”出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吹出,萧铁唐自己立时像晒干了的柿子一般,瘪了下去。
古长城见李布衣给萧铁唐吹了一气,也不支倒地,知道这气功非同小可,忙收耙避过,他虽避过正面,但身子仍给一股狂风卷起,百忙中一粑锄入柱中,双手紧执耙尾,双脚离地,全身校狂风吹得与耙身成一字水平,才没被改走,当狂风止,忽觉眼前大亮。原来茅顶茅舍全被吹走精光,只剩下几根被埋人土的柱子未被吹走。
萧铁唐怪笑道:“你们几人,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
方信我、古长城、古扬州、方离、方休。方轻霞纷纷掣出兵器,包围萧铁唐。
萧铁唐道:“抓了李布衣回去,自然是大功一件;杀了你们,也好向谷公公、魏公公交代。”
萧铁唐是御前“八虎”中罗祥的心腹,缉拿李布衣是“八虎”之首刘遵所命,罗祥力荐萧铁唐担任。而追杀“大方门”是另外两个太监魏彬及谷大用之意,因为死去的刘破、郑七品全是他俩人的手下,蒲铁唐也想顺此杀了”大方门”的人好向刘、罗面前讨好。也可向魏、谷面前认功。
萧铁唐是锦衣卫中最辣手的一个。他整治犯人的时候,据说连索来嗜杀喜虐的其他同僚,也不忍卒睹,远远地避了开去。有次他杀一个人,一面杀,一面吃,居然能吃了他七天而不死,连翟瘦憎都服了他。
萧铁唐的武功高在于他的气功。他的气功比任何武器更难抵御,任何人都无法抵挡风力。他只要自丹田发力,以风力伤人,可怕的是他一向以服五毒为餐,自蕴毒力,所吐的劲凤自有毒质,每逢他一动功,全身如同铁造,刀枪不入。
任何东西的得到都要付出代价,萧铁唐也不例外。
所以萧铁唐身子只停留在十一岁时候的发育,从嗓子到生理都难分男女。
李布衣冷不防给他吹了一口气,不但受了伤同时也中了毒。
第二个被吹倒的是古长城。
他们四张刀,两根耙,劈击在萧铁唐身上,萧铁唐都挺住了。但他深知对他最具威胁的是杀伤力量大的古长城。
所以他拼了在脑门上挨了古长城一粑。也掩到古长城身前,一把抱住了他,一口气吹灌入他张大的喉里。
而古长城的口已成了千呼万唤的无声。
同时间,一耙四刀,已击在萧铁唐的背心,萧铁唐一个跄踉。又立住了脚步,缓缓回身。
他最忌畏的敌人,只有李布衣。
可是如今李布衣虽死不去,但数日内休想有动手之能。
这几个人虽不好对付,但他始终能一个一个的除悼一一一现在他已经除掉了一个。
古扬州正抱着父亲嚎啕大哭。
萧铁唐吃了古长城在“百会穴”上的一耙,他虽然已经到全身无罩门可袭的地步,但这一耙仍叫他混混沌沌的不好受。
他决定先调一口气。
一一一练气功的人最重要的是一口气,气顺,则调,气不顺,则等于废。
他调息的时候,整个人又瘦小枯萎了下去。像一个小老头,一面冬天还未被挖掉的夏季果子。
方休尖呼道:“你伤了古二叔!
方离大叫道:“我们要报仇!
方轻霞俏脸像她手上的刀光一般锋利:“操你奶奶的臭诛儒,我一一一”方轻霞根本不知道“操你奶奶”是什么意思,她这些话是平时听古长城父子说多了,也学会了,根本不知道女孩子家不可以说的,也不能说的。
故此时她一生气,用未骂人,正如许多人讲口头禅一样,对口头禅的真正意思并不了解。
可是“侏儒”两个字,令萧铁唐震怒:
——一个矮子最怕人说他矮,一个害羞的人最怕人说他害羞,一个心术不正的人最怕给人指出他心术不正一一一当然也有人但然承认的,但那在人格上已经算是一个“人物”了。
萧铁唐不是个“人物”。虽然他一直想比当年叱咤风云的萧秋水、铁星月、唐方还著名。
一个人在性格上有可取之处才能是个人物,不然,就算怎样疯狂的想成为“人物”的人,仍然不能算是“人物”。
萧铁唐因“侏儒”两个字而震怒、愤恨而至杀机大现。
他指着方轻霞;说一个字像把一口钉子一寸寸钉下去:“你死定了。
方信我忙挺刀护在爱女的面前。
可是连他自己也知道,他难以保住他的女儿.不过,他宁可自己先死。
就在这时。一条人影,梦幻般疾闪面至。
这人一到,手自袖中出剑,刺中古长城,剑热倒曳,让剑尖上的血沾落地上,才挽剑诀而立,像风中云似水中岩,神完而气定。
古扬州大哭:“爹一一一!
萧铁唐看清楚来人,笑道:“你来得正合时!
这来人一双眉毛,像两片彩羽飞人云须,深刻的五官都勾勒出坚定与傲岸。
“翠羽眉”。
柳焚余。
柳焚余一出现便杀了古长城。然后深深地望了方轻霞一眼,就不再望。
“萧大人,你的气功,我看可以说是天下第一了。”
萧铁唐知道自己决不会是“天下第一”,但气功是他最得意的武功。为练它所花的代价也最大,柳焚余赞美,使他感觉到所付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是以萧铁唐笑道:“这不算什么,我还有一一一“他下面一个字是”更”字。
只是这个“更”字已经“哽”住了。
柳焚余闪电般的出剑,一剑,刺入他张开的嘴里。
柳焚余一剑得手。抽剑,翻身,后退,一退丈余!
但在他未退去之前,身形甫动未动,萧铁唐已一拳打在他胸膛上。
柳焚余退开去的时候,剑自萧铁唐口里拨出,血如箭泉射出,但一滴也沾不列柳焚余身上。
他落在丈外,冷冷地看着萧铁唐,刚才的刺杀,好像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萧铁唐的身子如风前蜡烛般地晃动着,捂嘴喷溅着鲜血,“你……”下面的不知是要说什么。
方信我觑着时机,一刀砍下,萧铁唐的气功已被柳焚余所破。这一刀把他身首异处。
就在这时。柳焚余飞起,一手挟持住方轻霞,云彩般掠起。
方离失声惊叫道:“你干什么?!
方休一刀劈出,剑光电掣,这一刀已被剑光卷至。
古扬州怒吼一声,一耙向柳焚余背后锄下!
以柳焚余的武功,要避开这雷霆电击的一耙,也在所不难,但他的身形突然像当心打了一拳似的一颤,古扬州那一耙,险险击中他,而扫落了他头上的儒巾。
柳焚余去势如电,侍古扬州、方休想再第二次出击,方信我。方离正要出手的时候,柳焚余已挟着方轻霞,直掠了出去,竟凌空踏着静水如镜的湖面,海鸥般飞去,转眼消失了影踪。
茅舍己没有茅草。
地上却有死人。
死的是唐可、萧铁唐,还有移远漂、古长城,以及被杀死在桌底的松文映。
对方死的两入虽然是好手,尤其萧铁唐更是一流高手,但自己方面死的也是一流好手,何况李布衣还受了重伤。
古扬州当然是极其伤心。真正担心的是方信我。方离的心乱成一片。方休却被兴奋、紧张,以及一种热爱自己尤甚一切的自大和莫名的愤怒弄得忙不过来。
过了好久,宜至把古长城、移远漂埋葬之后,孪布衣才能说话:这时候他的脸色跟死人没有什么两样,可是眼神一反平日的深懵,炯炯有神:“方老,到虎头山去……”“我中了萧铁唐毒气功,运功迫毒,也非要四、五天不能痊愈……我跟你们一起,反累你们照顾……”说到这里,徐徐闭上双眼。从他抽槽的脸肌可以想像到他的肉体上所受的痛苦。
方信我激动他说:“李神相是为我们而受伤的,我们怎能撇下你不管!
李布衣无力地道:“这儿附近的浓湖,住了温风雪,我到他那儿……自然安全,你们……放心,我一旦好了,就去找你们……你们得要先赴虎头山,联系上‘刀柄会’的盟友,便……不怕了其实温风雪是住在五旗峰瀑谷,这儿根本没有他的朋友。李布衣自是人人要杀的对象,何况还受了伤,若不过样说,方信我决不会让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看着方信我担忧的神情,勉强以竹杖支撑着身子,蹒跚走去。
方信我沉思着李布衣临别前的一句话:“你气色不好,一路上,多多保重。”
方信我反问了一句:“你不是说我下停丰匀,有老运吗?
李布衣叹道:“相在脸上,是常,气色浮移,是变;一切都在常与变中,天道无亲,仁者多福。”说罢扶杖颇蹭而去。
方休向方信我气冲冲的间:“爹,我们追那恶徒救妹妹去!”“方信我横刀而虎目含泪,道:”走!天涯海角,也要把霞儿救回来!
第五章小姐与流氓
柳焚余挟着方轻霞,逃了很远。
黄昏挂了暮纱,这儿一带平原静谷,远处长河闪着粼光,静静地流着,山边人家袅袅升起了炊烟,静静的亮了舀边的灯,天边几颗星星。眨着眼,也是静静的。
柳焚余疾如风地走着,给他挟在腋下的方轻霞,不是不挣扎,而是一口气喘不过来,像孙悟空给金箍束住,挣扎不得。
忽然,方轻霞觉得面颊上有些湿漉,她起先还以为是下雨,后来乍发现原来是血!方轻霞尖叫了一声。
柳焚余猛然停下。
他奔行何等之急,如鹰如矢,但说停就住,绝不含糊。
方轻巨在路上叫着、喊着、哭着、咬着,可是柳焚余都没有理会。
因为他知道那是很正常的事。
最后方轻霞哭累了,喊累了,也就不喊了,几乎昏昏欲睡了,这突如其来又一声尖叫,柳焚余知道绝非正常。
他慌忙放下了方轻霞。
方轻霞被力挟了好长时间,突又脚踏实地,她顿觉浮在云端一般,站得晃晃欲跌,柳焚余一把扶住了她。
方轻霞呻吟道:“我死了我死了……”
柳焚余也紧张起来间:“怎么?”
方轻霞指着玉颊,哭叫道:“我受了伤了,还流了血……”柳焚余看了看,笑道:“是我流的血。”
方轻霞怔了怔,一面哭着一面摸摸面颊,自觉并无受伤,这才放心,只见柳焚余嘴角不住淌出血水,手臂也给血染红了几处,方轻霞这才想起,柳焚余曾给萧铁唐当胸打了一拳,至于手臂,却是给自己咬伤的。便再也哭不下去了。
但她还是一样振振有词:“我给你挟死了。
柳焚余绝不是个好人。
好人与坏人之间的分别,本来就极难划分,只是,柳焚余自己也肯定自己不是好人。
世界是有很多人因为一句无心的话而想到邪道上去,也有根多人对一句有意的邪话而一无所觉。
柳焚余无疑是属于前一种。
所以他听了方轻霞那句话,暧昧地笑了起来,道:“你也可以挟死我。
方轻霞瞪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柳焚余只觉她眼睛有一种傻憨憨的艳美,使他有一种被美丽击倒的感觉,轻言浮语都说不出来,只道:“有意思得很。”
方轻霞又白了他一眼,望里周围,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柳焚余耸了耸肩。
方轻霞道:“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我要回去了!”
柳焚余望着她,摇首。
方轻霞跺足咳道:“本姑娘说要口就回,要走就走!”
柳焚余还是似笑非笑地摇头。
方轻霞嘟嘴道:“我不管。”她随便择了一处比较空旷的地方就走。
柳焚余一闪身,拦在她身前。
方轻霞美目一瞪,飕地闪向一边想溜了过去,但是给柳焚余又挡在她的身前。
如是者,方轻霞换了七八个方向,仍是给柳焚余截着。
方轻霞顿足拔出双刀,叱道:“你再不走,别怪本姑娘不容气了。”
柳焚余微张双手,一副悉听尊使的样子,方轻霞看了就气双刀如芽花蝴蝶。一左一右,一前一后,一上一下,飞砍柳焚余。
可惜柳焚余不是蝴蝶。
他一出手,指节叩在方轻霞右手手背,使得她右手刀落地,柳焚余一手抄起,以刀柄架住方轻霞手刀,再沉时撞落她左手的刀。又用另一只手抄住,同时间双刀已交叉架在方轻霞颈上。
方轻霞又气又羞,就是不怕,叫道:“你杀呀!
柳焚余还是笑着,摇了摇头,脸上有强烈的疼惜之意,方轻霞对人家这样看他的表情,倒是像养鸟饲鱼的人赏鸟观鱼一样,鸟儿鱼儿习惯了人的眼光,也不心惊得扑打翅膀或跳出水面了,更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方轻霞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你想干什么?”
柳焚余笑着,这一抹很令人心动的微笑刚在他脸上展现的时候,晚空一弯新月,刚刚浮起。
他把双手搭在方轻霞肩上。
方轻霞看着那微笑,看着看着,觉得自己的心像水塘,给一个莫名的微笑惊乱了。她像小兔子躲避猎人时先察一下四面的生机,只见荒谷寂寂,暮晚徐近,星星在空中一霎霎的,山谷里的灯火也一同一闪的,蛙鸣一声接一声的,都衬托出寂静。
不知怎么的。她无由地感到害怕,那感觉就像母亲在她童年亡逝之后。她一直做着一个梦,做着做着,忽从高处摔下来,那么缓慢、那么凄楚,然后驰落在一个男子的弓上,这个男子的脸孔,完全是陌生的:自己未曾见过的,但仿佛比你母亲还要熟悉。每次她梦到这里,便自梦中乍然而醒,惊出了一身热汗,父亲为她揩汗,并安慰她不要害怕,她只感觉到连父亲都是陌生的,心神仍在无依凭中久久未能自拔出来。
无论这梦从什么地方开始,结果都是一样。
然而,在这幽寂凄美的山谷,一个男子,面对着她,使她觉得安全,而又无依无助。这种感觉那么迫切,使她经历了梦,看到了梦,并攀住梦醒边缘。她却觉得自己不曾醒来。
她用力咬住了下唇,忍着没有哭。
柳焚余用力捏着方轻霞肩膀,看着小女孩要哭的表情,那么娇,那么无依,而又那么倔强聪明慧黠的样子,他心里一阵激动。真想把她娇怜的身躯,大力地。紧紧地、挤出生命的光和热地拥在怀里。
但是他并没有这样做。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缓缓缩回了双手,叹息道:”你怕我?”
方轻霞天生就是天不怕。地下怕的脾气,尽管她此刻心脆弱得像一朵近晚的向阳花。但她把胸一挺,说:“才不怕!
柳焚余的眼睛落在她的胸脯上。
方轻霞用力咬着嘴唇,唇上尽失血色但是眼睛像星星一般,像一个怯怕的小女孩子,却有明丽的脸孔、明亮的个性。
柳焚余道:“你不怕就不要回去。
方轻霞十分戒心:“我为什么不回去。
柳焚余指指心口道:“我为了救你,所以才杀萧铁唐,这里,给打了一拳。
他笑笑道:“我对你有救命之恩,现在受了伤,你总不能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方轻霞道:“我又没有央求你救我。你受伤是你的事。
柳焚余道:“你知道我杀了萧铁唐的后果尸他冷冷地接道:“我本来是阉党手边红人,现在杀了萧铁唐,他们当我是背叛,东厂、西厂、内厂和锦衣卫,都会杀我为快一一一我为了救你,这样的牺牲还不能叫你留一宵?”
方轻霞设法把自己武装得冷漠、很骄做、已经看不清楚了对方的真面目。不屑地道:“阉党有什么了不起。他们追杀我们‘大方门’.我们还不是好好的!
柳焚余听了生气,道:“就当我不曾救过你好了。”
方轻霞嘟腮道:“谁要你救了!
柳焚余忽然发现自己仿似跟初恋小情人斗嘴一般,忘了女人在找碴的时候都是不可理喻,于是笑道:“这里是荒郊,既偏僻,又闹鬼。这么黑我可不认得路,明天我带你去找吧。”
方轻霞想到漫长的黑夜要在这里度过,不禁声音都冷了:“我要回去!
柳焚余事不关己己不开心地道:”要回,你自己找路吧——路旁乱葬岗,死人在你耳旁吹气,你不要回身;鬼魂叫你名字,你不要答应,假使有白影子站在路中心,你闭上限睛手里捏个龙头诀向前走便是了。”
方轻霞一下仿佛柳焚余所说的三样事物都见着了,吓得尖叫一声:”死鬼一一”柳焚余用两只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晚上不要叫地府里的朋友做……否则他们一个个、一只只、一群一群的排队来找你啵方轻霞脸都白了。想上前挨近柳焚余,但她极不愿意走过去。
柳焚余看着心疼,也不愿吓她大利害,道:“我们站在这里等。也不是办法,不如到屋里去烘着,找点东西吃。”
方轻霞忘了要装老江湖的样子,眨着眼睛问:“怎么?你有房子在这里?”
柳焚余看她神情,心里爱极,哈哈一笑,道:“只要我喜欢,哪间屋子都是我的!
柳焚余选了一家比较干净的民房,一掌震开木门,里面一家四口同一个小童惊起,柳焚余已抽出袖中剑。
方轻霞这才明白屋子为何都是他的,只来得及叫了声:“不要杀人。
柳焚余刺到一半,听见此声,剑锋倒转,以剑愕先后点倒了五个人,一脚把他们踢入农具棚里,向方轻霞笑道:“这房子现在是我们的了。”
方轻霞从来不知道有武功的人可以做这样子的事,奇怪的是她知道是不对,但却不感觉到江湖上道义人物的那种疾恶如仇,深痛恶绝,反而还有一些隐隐的兴奋。
屋子里地上铺着金黄的、厚厚的干草,看去很温暖。
神位上还烧着香,香烟袅袅。
神坛边的烛火沙沙地燃着。
门外刮过一阵风。
烛光向里倾斜。
烛火照在草地上。黄绿相映,令人生起温暖的感觉。
不知怎的,方轻霞脸上泛起一片红霞。
红霞在烛光中美极。
柳焚余极爱女子的活色生香,但跟方轻霞相处一室,那种爱慕的感觉似蚁细嚼心房,轻微痕痒,恨不得拥她在怀,轻怜爱抚,但不知怎地,他竟不能像寻别的女子一般轻狂。
方轻霞的各种姿态,在他的眼中焚如星火。
方轻霞一反她娇俏可爱,壮容道:“就睡这里啊?”她望着地上的干草。
柳焚余双手放在袖内,歪首看着她。
方轻霞咬着下唇,道:“我睡了。”
柳焚余没有作声。
方轻霞恨他听不憧,补了一句道:“我要睡了,你出去吧。”
柳焚余道:“我不出去。”
方轻霞敛容道:“你——!”
柳焚余道:“我睡在这里。”
方轻霞双手护胸,柳焚余仰天打了一个呵欠,道:”我跟你一起睡。
方轻霞自柳焚余把她双刀插在桌上又拔回,静地交声出星火,叱道:“你休想碰我?”
柳焚余和身睡下,斜着眼道:“我要睡觉,谁要碰你?”还咕啥着加了一句:“送我都不碰。
方轻霞听他最后一句话,真想一刀把他砍成两截,两刀四截。但回心一想,这小子装睡,准没安好心,我且佯作睡下,待他半夜乱来,一刀给他痛一辈子……,当下主意既定,把双刀偷偷藏在茅草下,一面瞥着柳焚余有没有偷看她的一举一动,然后和衣躺下。
屋里茅草极暖,可是地方很窄,方轻霞和身躺下去,发鬓有些触在柳焚余脸上,方轻霞却不知道,但她鼻际闻到一股强烈的男人气息,心头一阵怦怦乱跳,想她一个女儿家,虽说整天跟两个哥哥闹在一起,但几时同男人这般共眠过?想着两颊发着烧,像女子第一次梦见情人,醒来后泊父母知道她失贞似的忐忑。
方轻霞屏息待了一阵,隐隐听到柳焚余传来的鼾声,心中竟有些轻微的失望,轻骂道:“见鬼了。想到“鬼”字在这荒郊寒舍里不可乱说,登时伸了舌头,把手伸入茅草里,指尖触及刀锋才有些微安心。
可是刀锋上传来的是一片冷。
屋外的老树一阵沙沙响,是风刮过天井旁的桑树吧?
柳焚余其实并没有睡,他在细听着一切,任何细微声息、都溜不过他杀手的双耳。
他也在细细尝着那一股女性的微香。
他用手臂枕着,听到方轻霞骂那一声:“见鬼!”忍住了笑,也听到方轻霞纤秀的手指弹动茅草下的刀锋那阵轻响,犹如在他心弦弹响了轻敲。
然而外面雨真的下了,开始是沙沙的,以为松针因为风吹一下子都密落了下来,后来才知道是雨,因为那声音是绵密的、亘长的,从天下,始于一失足,然后孤零零地,而至密绵绵地、落到槽前来,有一些意外的,教一两阵寒风刮进来……想她睡在朝外,一定给雨沾着了吧?会不会冷呢?
柳焚余如此想着,像一切男子在想着他初恋的情人,这恋情的想像永远把最细微的事情放到了无尽大,把无尽大的感情放到最强烈和焦距上,对方一笑,为何而笑?对方今天感冒,怎么感冒起来了?对方今天多看了谁一眼,为什么她对我那句话的反应是这样?……这些都可以使少男写成一首又一首的诗,诗里可以伤感到失恋,但绝对不否定自己为最懂得爱怜她的情人。
可是柳焚余已不是少男了。
少男对他而言,已是很古远的事情了。
他一向只是知道用杀人的手去用力爱抚女人。
但是如今他把一只手,放在鼻边。
这只手,今天,曾搭在方轻霞的肩膊上。方轻霞一一柳焚余想亲吻那教他可能毁掉一生的女子之双肩,但此刻他只有勇气吻搭过她肩膊的手指,仿佛余香还在。
他听到她细细的呼息。
秀发随一阵雨丝。拂过他脸上。
他觉得脸上些微的痒。
一一一难道她真的睡了吗?
雨声像一个人在耳边轻呵:沙沙,沙沙……沙沙是什么意思?既然呼唤他也必定呼唤着她。
柳焚余忽觉方轻霞的手。动了一动,似是握住了刀柄。
一一一难道她……
想起了明亮的刀锋,柳焚余心里残存的猎欲,一下子。被一声狼曝似的召回了原始。他想:如果你要杀我。那就休怪我把你一一一暮地,方轻霞跳了起来,叫道:“我肚子饿了!
第六章姿影
这一声喊,完全出乎柳焚余的意料之外。
他本来已理所当然的原始欲望,被这个姑娘更原始的欲求而逼得像犬狼相对,大自卑自己的奇形怪状。
柳焚余只好说:“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可吃的。
柳焚余高壮的背影消失在眼睑之后,方轻霞第一个意念就是:要不要逃走?
她几乎马上决定下来:不要。
外面那么黑……
又下着大雨……
这人看来也没什么可怕……
何况自己那么饿。
这四个理由,在方轻霞来说,她已觉得完全充分。于是她诚心诚意的在等着大吃一顿,因为鼻际已传来令人垂诞的肉香。
柳焚余走回来的时候,高卷着抽子,双手有好几处油渍黑痕。脸上沾着汗,几缕浓发拗下来,手里端着一个盘子,盘子里热腾腾的一大叠肉。
好香的肉!
柳焚余把盘于放下来,笑道:“吃吧。”卷下了袖子,在额上揩一揩汗,方轻霞老实不客气,已经先吃了起来。
柳焚余盘膝与方轻霞对坐。方轻霞也不理他,双手拈住一块肉细嚼,吃完一块,觉得手腻。手指挥挥弹弹的。柳焚余掏出一块巾帕给她抹揩,笑问:“好不好吃?“方轻霞已拈起了第二块肉,好像忙得很.闻言点头吮指道:“哈,不错,真不错。”
柳焚余笑了,他的牙齿像贝石一般白。
方轻霞吃得十分享受,咆晤有声,总算不忘问这一句:“这么好吃,你一个男人,怎么弄的?”她倒忘了自己虽是个女子却从来不会做菜。
柳焚余一笑,笑意有几许的沧桑寥落:“我们江湖人。要会吃饭,也要会做饭,少一样,都活不了。
方轻霞忙着吃,随便道:“我知道。但是,怎能做得这般好吃?”
窗外的雨沙沙响。
深谷闻雨静。
雨水自湿茅草屋檐串成一条线又一条线的滑落、很多条在深这夜色里晶莹的大小瀑布,交织成一种隔绝人世的水帘。
屋内很温暖。·
柳焚余也开始在吃,他道:“只要有肉,我就能弄得那么好吃。
方轻霞嘻笑着看他,眼睛都是一只只亮起来的笑精灵。红唇上还沾着肉屑,可是这样子不但不令人感到不洁相反令人觉得她美得十分艳丽。
“我哥哥,他们,连烧饭都不会。”她自己倒先阑笑起哥哥们来。
“你想不想知道吃的是什么肉?”
“什么肉?这么好吃。
“人肉。
柳焚余补了一句:“这屋子里的人,我宰了一个嫩的,烧熟来吃。
方轻霞尖叫一声,把手上的肉都扔了。水葱般的指尖措着柳焚余:“你……你这个鬼!”
柳焚余没想到一句开玩笑的话能使方轻霞吓得这样,忙道:“哪里是人肉!见方轻霞还狐疑地望着他,补加道,”不信你到后棚去看看,一二三四五,一个也不少。”
方轻霞道:“那你要到什么时候放了他们?”
柳焚余忙道:“明天,我们走之前,当然放了他们。”
方轻霞仍是下放心:“那.这是什么肉?”
柳焚余答:“蛇肉。这家是猎户、漳肉、兔肉、蛇肉都有,柳焚余随口答一样,没料方轻霞”哇”地一声,一副辛苦要吐的样子,柳焚余忙道:“是兔肉。刚杀。我骗你的。”
方轻霞虽是不吐,但仍是生气难过的样子,柳焚余问:“怎么了?“方轻霞眼睛眨了眨,几乎要落泪:“兔子那么乖,你却要吃它、的肉,你真是个鬼!
柳焚余平日闹市杀人,饮血吃肉,醉闹狂嫖,有什么不敢做的?不知怎的今晚竟一筹莫展,只好说:”以后不吃了,是这家人先把它杀了,不吃也是白不吃。”
方轻霞听了犹似解除了心理上的犯罪感觉,又开心起来,反正她也饱得差不多了,没有再吃,夜雨在屋外漫漫的来下着,她偷瞥眼前的人,一双眉毛又浓又黑,但这处境却仍像梦幻,那么陌生,像迷了路之后看到一处仿佛熟悉的地方,感到无由的感动与无依。
不过很快的,许是因为雨声的催眠作用吧,她忘了陌生的,愈渐熟悉起来,跟柳焚余有说有笑的,说到累了,就枕着稻草,睡了。
临睡前她突然想到,这家伙杀死了古二叔……她暗里想,待他熟睡后。她抽刀过去刺死他,这样下定了决心,等着等着,渐渐雨声和思潮已经分不清,她是握着刀进入梦乡的。
柳焚余在等她呼息轻微调整匀之后,嘴角蕴了一丝笑意,也睡着了。
一夜风雨迟。
世上有很多种醒,有的给东西叫醒,有的给人拧着耳朵痛醒,有的因为闹肚子痛醒,有的给臭虫咬醒,有的是给噩梦吓醒,算是醒得及时,更有的掉到床底下乍醒,真是一醒来便“降级“,有的给自己鼾声吵醒,可以说得上一醒来便明白“自作自受”的报应。
但最美的,莫过于给遥远的鸡啼声唤醒。
方轻霞味着眼睛,晨光洒在她眼睑上,很温和,一点也不刺目.像光芒铺上了厚纱,乡间的空气清芬得像花蕾初绽。
方轻霞做了一夜甜梦。
她“噬”地一声,又要睡去,摹地想起,霍然支起上身,抓起衣物就往身上盖。
等到她知道身上衣服完好,没有什么异状的时候,才放下了心,然后发现自己所抓的衣服是柳焚余身上的袍子,吃了一惊,想:难道昨晚自己睡去之后,那个人把袍子盖在自己身上吗?方轻霞双颊一阵烧热热的,心头却是无端的感动。
却见侧边的草堆,只有一方寂寞的晨用,杏无人影。
一一一他去了哪里?
方轻霞忙往窗外看去,只见旭日像个红脸的调皮蛋黄,柳焚余在晨曦中大力地挥舞着剑,剑影愈是剧烈,剑风愈是寂然。
——原来他起来练剑、
方轻霞攀着窗口的木条,叫了一声:“暖。”.柳焚余的剑招说止就止,但那一记剑招英劲的神姿却定在那里;他回首笑道:“暖。”
然后又道:“你醒了?”
一阵晨风吹起,拂起方轻霞微乱的发梢,方轻霞用手理了理,道:“醒啦。”
柳焚余缓缓收起了剑,手里挽了个小包袱,走向屋子来,因为个子大高,故此要弯了弯腰,才走进门,笑问:“睡得好吧?”
方轻霞道:“我要回去。”
这一句突兀得像两人都原先没预料到,两人都静默了半刻,这句话方轻霞说了出口便后悔,柳焚余一听到使愿自己不该走进屋来。柳焚余又回复他那惯常的冷漠,道:“好。
方轻霞知道他是在想着东西,但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披上袍子,包袱丢在方轻霞身侧,冷冷地道:“这儿是一些女装衣服,你穿上,这就走。
方轻霞眨眨眼睛,道:“还不走。
柳焚余望向方轻霞。
方轻霞俏皮地道:“我还要梳头。洗脸。换衣服,去,跟我打一盆水来。
柳焚余怔了怔,因为在他成名后从来也没有人敢要他去做这些事;他好像自嘲的叹了口气,走了出去,回来手里居然拿了个盆子,盛满了清水,一步跨进了门,方轻霞尖叫道:“走走走!”
柳焚余只瞥了一眼,原来方轻霞正在地换衣服.露出颈项问细白的柔肌,姿影纤纤,柳焚余一阵怦然的心动,盆里的水激荡着,在盆沿溅着水花,方轻霞慌忙披着衣服,叫道:“背过去!背过去!
柳焚余几乎是以千钧之力转过背去的。
他在水盆映出自己动荡的容貌,忽然一头埋在水里。
方轻霞这时已换好了衣服,正要嗅骂几句,见柳焚余发脸留滴看水,奇道:“你干什么?
柳焚余没有去看她,说:“我再会端盆清水给你。
不久,外面传来他激烈舞剑的剑风。
这儿是靠瑞穗温泉的一带。在晨光中,跟暮降时的幽凄大是不同。只见干涸的河床宽阔,砂石上长着绿草黄花,风一吹来,快乐地支格着同伴们,好一种乐不可支的样子。较远的溪水孱孱,说着不知名的故事,说给更远处不知名的山下,不知名的林中,不知名的人听。
柳焚余背剑走在前面。
方轻霞嘟着腮帮子跟在后面,她的玉靥,有时咬着唇,有时忽又泛青红潮。
她见柳焚余在前面潇洒地走着,看不顺眼,憋不住,叫了一声:“喂。
柳焚余没有回头。应道:“嗯?”
方轻霞问:“那些人,你放下没有?
柳焚余漫声道:“放了。
方轻霞道:“现在你要带我去哪里?”
柳焚余道:“找你爹去。
方轻霞对于这个答案自无异议,道:“不要带我到荒僻的地方去。
柳焚余嘴角微微一翘,道:“你怕鬼?”
方轻霞踩脚道:“你管我!
柳焚余淡淡道:“好,到宝来城里去截你爹爹。
方轻霞这时已追上柳焚余,就贴在柳焚余旁后侧走着,柳焚余闻到一股处于芳香,比空气的花香还要清芬,由于走得很贴近,他的佩剑,有时会触到她的身体。
她却恍然未觉。
柳焚余想起那白嫩的肌肤,内衣里的姿影,心中一阵激动。漫天红靖蜒飞着。头上是清爽的晴空。柳焚余突然出剑。
一对在风中追逐着的红靖蜒被斩落。洒
方轻霞叫道:“你这个鬼!你这个残忍的东西,你干了什么事!
柳焚余不理她,继续往前走。
方轻霞追上叫道:“你要跟我赔罪!”
方轻霞眉毛一挑.道:“今早上……你……不要脸,偷看我……一定要赔礼!不然,我不原谅你!你这个鬼!
柳焚余兀然止步。
他徐徐转过身来,笑了一笑,白皙的牙齿像白梅的新蕊,道:“你知道我这个鬼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
方轻霞用一双很好看眼睛的眼梢瞟住他,带者狐疑。
柳焚余叹息一般地道:“我最想做的是强奸你……”他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他的叹息是因为不了解自己,何以这最想做的事只是说出来,而不是做出来。
宝来城出产瓷画、古董,是富有而复杂的小城市。
住有最多各形各式的人是“来宝客栈”。
一座大城里应有的事物,这座城里都有,包括各式各样的货品,花花绿绿的衣裳,来往穿梭的轿子,嘶叫着赶集的骡马,从一天换一双乡花珍珠鞋的贵妇人到三十钱就卖给你一宵的老妓,从一百两银子五钱的水镇熊猫心花羹到半丈钱一斤硬的馍馍,从富贵巷三大富豪在一掷千金赌的奢侈到胡二下巴一家子七天无半粒米进肚,这城市里都有。
“来宝客栈”有的是人。
各式各样的人。
当然,既然来到客栈,绝大半是旅人,大多数都有点钱,才敢,也才可以在这里投宿。
柳焚余要了房:“一间。
方轻霞道:“两间。
柳焚余伸出一只指头:“一间。
方轻霞竖起两只指头:“两间。
帐房苦着脸说:“两位……到底一间还是两间啊?”
他要不是看到男的背上有剑,而且一脸杀气,女的看去娇贵可珍,想必是非凡人家,他早就粑砚上磨好的墨泼过去了:哪里不好烦,来烦老子!?何况今天上午帐房想发清早财。
结果输得狗喝错了醋样般回来。
这里忽听一人道:“焚余,你终于来了。
柳焚余一怔,用极馒的速度回身,脑中飞快地想着应对之策。他从声音已分辨出叫他的人是谁了。
方轻霞却叫了出来:“关大鳄,你这只老鳄鱼!
然后朝指着柳焚余,气白了俏脸:“你,你骗我来!
柳焚余冷峻的脸上,忽然之间,在一刹那间,改变了,变得堆满了笑容。
他机伶地走过去,到了堂中雅座前,有礼地向居中坐的关大鳄一拜道:“关四爷,在下完全照您的指示,已经把‘大方门’党羽一一剪除,这女娃子,也给骗来了……“关大鳄咧开支嘴,笑道:“还是世侄行呷,刘。魏二位派去的人,还是不及谷公公行!”他身边还有四个神色冷然的番子。
柳焚余道:“那是关四爷有识才之能。”
关大鳄道:“也是我用人得力。
方轻霞泪流满脸;震惊而怨愤地叫道:“你……你这个一一一”柳焚余冷冷地接道:“鬼。
关大鳄举杯,两个番子立刻拿杯,替柳焚余斟满了酒,端到他面前,关大鳄笑道:“今番你立了大功了。”
柳焚余道:”多谢四爷赐酒。”
关大鳄一干而尽,道:“何止赐酒,还有金银、美人吧。
柳焚余欠身道:“都是四爷的提拨。
关大鳄道:“你要是不办得如此干净利落,我要提拔你也无从。
方轻霞扶住桌子,激动地叫道:“他说谎!他没有杀我爹爹,他只是骗我一一一”关大鳄神色倏变。
这刹那间,他端近唇边的瓷杯“波”地碎了,一道剑光,击碎杯子。刺入了他的咽喉。
第七章杀人者与杀人者
这变化何等迅疾。
原本客栈大堂中的食客,见一个出落得那么美的女子,仿佛发生这些事儿,都想争来挡驾,但见关大鳄身边四名番子服饰的番子,不曾看见他们险冷的脸色便纷纷怕惹祸上身,走避不迭了,谁又敢惹上这一干谁都惹不起的人物呢?
关大鳄破杯中剑,在客栈饭堂上的人,还未来得及弄清楚是不是应该失惊尖呼之际,一名番子啪地抽剑,柳焚余剑势回带,一剑刺人这名番子的鼻梁。
这名番子反应最快,武功也最高,可是却最先死。
当柳焚余拔剑这番子脸上溅出一股血泉的时候,其余三名番子都已掣刀在手。
一名番子喝道:“你一一一!
柳焚余飞起一脚,踢起桌子,连带碗碟杯筷一齐罩向这名呼喝的番子。
其余两个番子,一个挥刀扑上来,一个舞刀飞穿出去。
柳焚余行动何等迅疾,他的人疾纵了出去,等于避开了番子一刀,同时剑自桌底刺人,结果了那原呼喝在一半的番子之性命。
然后他霍然回身。
那向他出刀的番子,已知势头不对,返身就逃。
番子飞掠出窗外。
但他在越过窗棱的刹那,柳焚余已经追到,剑刺入他的背心。
番子怪叫一声,变得不是飞掠出去,而是扎手扎脚掉下去,半空喷溅一蓬血花。在阳光中洒下。
柳焚余持剑环顾,另一名走得快的番子,早已逃去元踪。
他反手一剑刺在正颤抖不已的帐房的口中,帐房哀呼半晌,登时了帐!
方轻霞“哎”了一声,叫道:“你怎么连他也杀一一一”柳焚余却不跟她多说,一把拖住她,飞跃下楼,两人不顾路上行人的讶异惊奇,飞奔过大街小巷,离城渐远,到了古亭附近。
这里原本是送别之地,设有老槐树与杨柳,并建立了七八座古亭,间隔不远,便可饮酒送别,或作纳凉栖歇之所。
走到这里,方轻霞用力甩开了柳焚余的手,站着不走。
柳焚余止步,回头。
方轻霞捏着被握得发痛的手,嘎怒道:“既然怕,何必要杀人?杀了人怕成这个样子。
给人笑掉了牙。
柳焚余没有好气:“你走不走?”
方轻霞噘嘴道:“我不走,我来‘宝来城’是找爹爹来的。
忽然记起什么地叫起来:“你刚才为什么说杀死了我爹?
柳焚余叹了口气道:“我不这样说,怎样才能使关大鳄不加以防范,我想他迟早都知道我杀萧铁唐的事,所以不杀他,总有一天他要来杀我。
方轻霞还是不明白:“他既以为你是他一伙的,杀他还不容易?你还花言巧语舌头蘸蜜的跟他多说什么?
柳焚余“嘿“了一声:“杀他倒是不难。难在怎么把他四个手下一个不漏的除去,只要漏了一个,东厂、内厂、锦衣卫、香子部会找你算账……”方轻霞这才有些慌了:“但……刚才是逃了一个呀!
柳焚余沉声道:“给你那一闹,我怕关大鳄生疑,只好先发制人,但准备不够停当,仍给溜掉了一个人……这下麻烦可大了。
方轻霞笑嘻嘻地道:“你怕了?”
柳焚余双眉一剔,一声冷笑。
方轻霞又道:“那你无缘无故把帐房杀了,算什么英雄!
柳焚余冷哼道:“他跟番子是一伙的。
方轻霞道:“我不信!你有什么证明?”柳焚余道:“就算他们不是一伙,他把我们瞧得最仔细,官衙定会叫他绘影图形来能缉我们,杀了他,又没错儿……那逃去的番子,纵知道我是谁,不一定辨清我的样子,咱们在路上易容化装,大概还瞒得过。
方轻霞讶道:“你就为这点而杀他?
柳焚余道:“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方轻霞道:“你这个鬼!
柳焚余一笑,伸手要去拉她,方轻霞一闪,柳焚余笑道:“你还不愿走?”
方轻霞笑着说:“你真的去找我爹爹,我才跟你走。
柳焚余道:“我早探得你们‘大方门’要赶去虎头山,与‘刀柄会’聚首研讨创立分舵的事,宝来城既留不得,我们赶到前面红叶山庄去等他老人家。
方轻霞听这桀骛不驯的浪子也称自己父亲作“老人家”,心中微微一甜,呢声道:“暖,姑且就信你一次。说罢将手伸给柳焚余,柳焚余握着,心里有说不出的甜蜜。
两人又走过三四座亭子,忽见前面亭子,装饰得十分豪华,旁边停着一顶轿子,金碧辉煌,一张红毡,直铺人亭内,似从轿子走出来那人的一双鞋子,干净得不愿踏在地上,亭内人影绰绰,陪着丝竹奏乐之声,醇酒飘香,但看去除一人之外,人人都是站看的。
方轻霞十分好奇,引颈张望,伸伸舌头,道:“哗,谁的排场那么大?”
确没听见柳焚余的回应,侧着望去,只见柳焚余神色凝重,握她的手,也突然变成石雕的一般。
方轻霞不禁轻声道:“这……这是谁呀?”
柳焚余忽然用力握了方轻霞的手一下,然后大步走向亭子,拱手道:“项兄,别来无羔?”
只闻亭内一人有气无力但又好听的声音道:“柳兄,想煞小弟说话的人居亭中首端而坐,背着阳光,罩在亭子的阴影里,一时看不清面目.只听到间隔而轻微“啪、啪“的指甲音声,石桌之上,除了酒菜,还放了一把剑。
但是柳焚余知道这是什么人。
这人就是项雪桐。
御前带刀侍卫领班,“富贵杀手”,项雪桐。
柳焚余笑了。
“谁敢‘想杀’你老哥。那个人除非有七十一个脑袋。
项雪桐低头端视着手指甲笑道:“哦?多一个不行么?少一个不得么?”
柳焚余看了看桌上的剑,道:”支持东林党的陇西已家,一家七十二口,你老哥一把剑,杀了七十,余下三个,项兄大发慈悲。一个当作者婆,一个充作婢女,一个收作义子,你说,是不是要脑袋爪子超过七十,才可以逃这一死?”
独闯已家庄,格杀七十人的事,是项雪桐未成名前的杰作,可是知道的人并不大多。
没有人在校提起当年的威风轶事会感到不开心的,项雪桐似是例外.他只是轻弹着他修长的指甲,淡谈地道:“坐。”
柳焚余依言坐下。
方轻霞明知局势隐伏凶险,但她心里正计较着柳焚余浑当她不在场,项雪桐眼里也似没她这个人一样。
方轻霞娇美动人,出身名门.几曾给人这般不放在眼里过?
她也可以感觉得出,局面的一触即发,柳焚余尽管脸上微笑,可是她感到柳焚余比在飞龙岭与李布衣对峙,梅花湖畔刺杀萧铁唐,来宝客栈粹袭关大鳄更为紧张。
项雪桐是谁?
方轻霞知道项雪桐只不过是一名杀手。
柳焚余为什么会对项雪桐感到害怕,甚或畏惧?
啪,啪的弹指甲声忽止。只听项雪桐笑道:“听说柳兄又立下大功了?“柳焚余一震,暗忖:这家伙知道自己杀关大鳄的事了!表面不动声色地道:“是么?什么大功?”
项雪桐却笑了起来:“柳兄却来问我?”
柳焚余也笑了起来:“也许在下杀人,也杀得大多了,记不得哪一桩有功,哪一桩有过了。
项雪桐静了一静。
这静寂的片刻,柳焚余的五指,紧紧握住掌中剑柄,只剩下项雪桐弹指甲的微音。桌上的剑馏烟寒光。
但是项雪桐并没有异动,只是说:“‘大方门’的方姑娘跟柳兄在一起,杀井大方门’人这个功,想必是给柳兄捷足先登了。
柳焚余心中一喜,五指也放松下来:看来项雪桐还不知道自己杀死关大鳄的事。“这个么,哈哈!
他笑了两声,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他不知道项雪桐知道的有多少;不表明态度,是最安全的做法。
项雪桐忽道:“可惜,萧检校死了。……”他把“了”字故意拖得长长地,眼睛定定地望着柳焚余,像是要他把话尾接下去。
柳焚余五指又握紧了剑,心道:这小子知道了。外表却微笑如故。在等对方说下去。
项雪桐忽然停止了挑指甲,抬头,问:“柳兄不知道此事么?”
柳焚余已经下定决心,要把这大患除去。所以他道:“略有所闻,借一步说话。”他这句话是试毒银针,一沾上去便知有毒没毒。要是项雪桐有防着他,一定不会与他独处,如果没防着他,想必答应他的要求,不管对方答不答应,都可以立即看出对方的意图。且不论如何,项雪桐此人是必需要剪除的。
项雪桐皱了一皱眉头。
柳焚余慢慢地长吸了一口气,他已像一支搭在满弦上的箭矢,一触,即发,杀无赦。
谁知道项雪桐笑道:“可以。”
柳焚余正较放上心,项雪桐一扬手,在亭子里守候的家盯奴仆、手下,全都垂手低酋,退了出去。
亭里只剩下了项雪桐。方轻霞和柳焚余自己。
项雪桐道:“柳兄有后,可以说了。”
柳焚余没料项雪桐自己不离开古亭,而叫手下出去,这一来,项雪桐身边虽然无人,可是一旦发生事情,伏在周围的人一样可以抢救得及。
他把心一横,道:“关四爷也死了,项兄可有所闻?“项雪桐道:“哦?”并不迫问下去。
柳焚余本想试探项雪桐的反应,此刻反而心虚,大笑三声,道:“看来,下一个对象,只怕不是你,就是我了。
项雪桐问:“柳兄怎么知道?”
柳焚余忽改而问道:“项兄怎么会在这条道上?
项雪桐即答:“等你埃”
柳焚余心里一寒,笑道:“有劳久候,却不知项兄等我为何?”
项雪桐针一般盯着他道:“柳兄很想知道么?”
柳焚余只笑了一笑,把问题遗留给项雪桐自己回答。
项雪桐道:“柳兄应该知道原因的。”又低头啪啪地挑剔他修长的指甲。
其实。项雪桐在古亭道上遇见柳焚余,完全是机缘巧合,出于无意的,他刚刚才赶向宝来城,但是,他一看见柳焚余和方轻霞在一起亲呢神态,出自于杀手的敏感,马上觉得情形似乎有些不妥:他故意不作主动招呼,可是柳焚余先招呼他。
他本来已消了疑虑,但是柳焚余一开口就奉承他。
他知道柳焚余性子骄傲,这样做,一定有目的,所以故意出语提到“‘立功”以试探,然后以路上听到的萧铁唐在梅花湖畔被杀的事来观察柳焚余的反应。
柳焚余提出单独讲话,使他心中警惕更深,惊闻关大鳄死讯。他虽似无动于衷,其实大为震抽。故意说是在路上等柳焚余。
但是柳焚余却不流不忙,实在看不出什么来。
只有一点项雪桐是肯定的。
他感到杀气。
从柳焚余身上出来的,一种凌厉无比、杀人者的杀气。
同样的他自己也有这种杀气。
他突然有了一个决定。
一一一不管柳焚余跟“大方门”是什么因缘,关大鳄和萧铁唐的死跟他有没有关系,还是先下手为强,擒住他,必要时,杀了他再说。
他听了探子飞报萧铁唐的致命伤。·
他一听,就曾对翟瘦僧说:“怎么这样像柳焚余的出手?到现在,这样想法更浓。
一一一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这是他作为优秀的杀人者之原则。
所以他笑了。
他抨着袖子,用银镌的酒壶,替柳焚余斟满了一杯酒,再替自己倒满一杯,趁这斟酒的时间里,等候柳焚余的回答。
柳焚余也在盘算着下手,如果只是他一人,他就算刺杀不了项雪桐。至少也可以突围而出一一一但是他还有方轻霞。
一一一不成熟的时机,宁可放过,不可冒失。
这是柳焚余作为杀人者的信条。
所以他微笑道:”项兄为何在道上苦候,我百思不解,莫测高深。”
方轻霞忍不住道:“管他为什么等,我们走了!她心里想:要是这家伙敢阻挡,一脚踢掉桌上的剑不就可以了!
柳焚余转头望向方轻霞,叱道:“对项兄不可失礼。”
就在这刹那间,任何人无法注意的,也没有可能注意得到的。项雪桐指甲弹了一弹。几星粉未,落在杯里,迅速融化不见。
项雪桐举杯笑道:“柳兄,我敬你一杯。”。
柳焚余笑道:“这位是一一一
项雪桐笑道:“我知道,方家三小姐跟柳兄倒是金重玉女,当真一对壁人。也替方轻巨倒了一杯酒。
柳焚余抢着端给方轻霞,向项雪桐道:“我来。”
项雪桐道:“有劳。
柳焚余道:“不敢。项雪桐举盅敬柳、方面人。道:“请了。
第八章富贵杀手
三人一干而荆
方轻霞不会喝酒,因不受人理会,受了闷气,便为显江湖气派,一口气喝下去,另一股热气上升,到了胸臆,变成了豪气,到了脑门.成了傲气,再沉淀到喉头,转而成了火气,脱口道:”我知道,你们杯酒言欢,一忽儿打得你死我活,就像你杀那只大鳄鱼一样。
她一番话说得像点着了火的烈酒,比喝下肚里去还要痛快。
当她说到最后一句的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场中两大高手,一个已抓起桌上的剑,一个的剑已从袖中拔了出来!
柳焚余和项雪桐两人本来是隔着张石桌,方轻霞坐在柳焚余侧稍后一点,亭内光线暗淡,面目都看不清楚。
但在这刹那间,亭内只充塞着剑风的尖啸,交织着剑芒的疾闪。
方轻霞张开了口,要叫,但声音已被亭内的剑气割裂;想退,但退路已给剑光斩断。
这刹那间,亭外的人不知道亭内发生了什么事。连方轻霞也不知道谁胜谁负。
剑风忽止。
柳焚余和项雪桐依然隔着石桌,在黑暗里无声息,桌上酒菜依然。碟子也未打翻半个。
隔了半晌,只听微微一响,方轻霞一颗心几乎掉出口腔,又听啪的一响,这才注意到靠近柳焚余的桌沿上,滴了一滴又一滴的鲜血,由于暮色昏沉,那血是沉褐色的。
血是从柳焚余身上淌下来的。
方轻霞想尖叫,但用手按住了自己的口。
良久。柳焚余道:“项兄,好剑法!
只听“啪”的一响,项雪桐的剑,又搁在桌子上,“你的剑法比我快。只是,你似受了内伤。”
柳焚余涩声道:“所以,你刺中了我。”他的语音无限疲倦。
但他话一说完,行动却比隼鹰扑免还迅猛十倍!
他左手挽住惊惶中的方轻霞,右剑闪起一蓬强烈的剑芒,直扑出去!
刹那间,他掠出凉亭,脚未到地,已受到来自凉亭上、花叶间、山石后的三处袭击!
三个袭击者都在半途中断。
那不是他们放弃袭击,而是在柳焚余的剑下淬失去了性命。
柳焚余俯身急行。
他左手仍拉着方轻霞。
就在这时,土里、树上。人影。刀光、射起、扑下,一连串的攻击。
柳焚余并不把这些攻击放在心上。
他把四分心神,放在那一直留于凉亭里,默坐不动的项雪桐,另三分心神,放在照顾方轻霞身上,只用了三分力量去应付这些埋伏。
这片刻问,他挨了一刀,杀了七个人。
但仍是前无去路。
前面仍是刀光。
他不怕刀光。
他的剑光飞起,迎向刀光。
他怕的不是刀,而是凉亭内那把放在桌上的剑。
立时又有六人修呼倒下去。
可是一把青铜鉴,在剑光之中坠人,元声元息地刺向柳焚余背心。
方轻巨惊得叫一声,一刀格住铜鉴,手腕一震,蝴蝶刀几乎脱手,但铜鉴也被格坠开去。
这时柳焚余的剑,已飞卷回来。
持铜鉴的黄脸汉子闷哼一声,中了一剑,却退得更快!
柳焚余也不迫击,仍然前行。
前面已经有路了。
踏着敌人尸骨闯出来的路。
血路。
柳焚余又杀了四个敌人,腿上又挨了一叉,才跟方轻臣逃了出来。
他掠上树,又落在官道上疾行,随后拉方轻恒隐伏在草叶中。不久又急驰在小径上。这时,一弓眉月已经挂在天梢,夜黑得那么坚定,所以月亮的轮廓更加分明。
柳焚余回身问:“你说,你要去哪里?
方轻霞看见他身上染着灰黑,知道那是血,这样流下去足以把一个强人的精力流光,心慌意乱他说:“我……”柳焚余扬起一双眉毛,脸上似笑非笑地道:“你还是要找你爹爹是吗?”
方轻霞实在不知怎么回答,真想说出:我跟你天涯海角,逃了再说……柳焚余见她迟疑,便说:“好,我们回宝来城去。”
方轻霞至多以为他会带她先赶去红叶乡,没料到反而跑回去那险地,惊道:”回去?怎么行!今天的祸还没闯够吗……”柳焚余一手扯下一片袖子,用牙齿咬住布块,一双脚踏上岩上,”就这样包扎伤口,一面道:“他们不会想到我们回去,我们就回去。
方轻霞看着月下的柳焚余包扎伤口不吭一声的狠劲,心中无由地一阵激动,觉得江湖上的好汉,全不似自己以前所想像的诗、歌、画、舞,而是一只狼,在月下跄伤口,马上就要再会追捕他的猎物。
方轻霞嗫哺道:“刚才……是不是因为我……?”
柳焚余淡淡地道:“如果你不叫破。项雪桐纵然出手,也不坚决,就算他趁我护你而能刺中我一剑,也难保不被我所伤……不过。他望着方轻霞,笑笑道:“要不是你及时挡开那把铜鉴,我现在只怕早已走不动了。”
方轻霞觉得他的讽嘲和赞谢等的语气都是一样漫不经心似的,那一双眼睛深了进去,在眼皮折叠中间闪亮着,像两颗嵌在凹岩里的明珠,看着自己,也似并不怀好意。这跟她想像中一双说温柔就有多温柔的眼神并不一样。她觉得心流意乱,想起一个刚才就纳闷的问题像在大海里抓住一块浮木。冲口问出:“那家伙既然占了上风……却为何不迫杀出来?·柳焚余嘴角抹上一丝笑意。
“我开始也不明白。
柳焚余带方轻霞杀出重围后,那使铜鉴的麻脸汉子跄踉走入亭中,喘着气道:“公子,你,你为何不出手?”
项雪桐神色修然。
“酒。。
他只说了一个字。
“酒?”那汉子并不明白。
“他对调了酒杯。项雪桐艰辛地道:“他受伤在先,又分心照顾那女的,所以被我刺中了一剑。可是我饮了自己的毒酒,也支持不住了。故意把剑放在桌上,他不敢再拼,只有杀出重围。
那汉子惊道:“那毒……”
项雪桐捂胸道:“我自己下的毒,自然解得了。不过,那就由他走吧……”汉子道:“看来,姓柳的也不肯定酒中有毒了。
项雪桐惨笑道:子当然,否则,他早就杀了我才突围的。
汉子的手自左胁伤处挪开,脸呈痛苦之色:“可是,这样教那家伙走了……”说到这里,痛哼出声。
项雪桐却惨笑道:“没什么,老萧,有哪个人。逃过我们第一次。再逃得过第二次的?”
老萧笑了。
他是流着血笑的。
他知道有项雪桐这句话。他的血决不致白流。
他也是个杀手,不是姓“萧”,而是姓“老”.名字叫“老萧”。
杀手“老萧”是“富贵杀手”项雪桐麾下头号杀手。而老萧也在遇到项雪桐之后,不再独自杀人,甘心当他的部下。
这时候,柳焚余与方轻霞已迫近了宝来城。
他们已穿上佃农衣服,乔装打扮。
他们两人这身衣服,当然是柳焚余强抢来,方轻霞要柳焚余留下银两,柳焚余答应,独自走去草叶里交给两个被剥光衣服的农夫。
柳焚余再走出来的时候,脸色有些微白。他每次杀了人之后。除了更流洒外.跟平常全无两样,只有一个例外,就是脸色特别白。这跟一些看上去三贞九烈冷若冰霜的女子与人发生关系后,脸颊抹上两朵艳红,或者,口唇特别湿润的反应是一般的。
他们向来路疾行。
路上有很多经过化装的高手,赶赴红叶乡,这些人,柳焚余认得出,有“飞鱼塘”的,有番子,也有各门各派的。
只是他们都没有注意马连坡大草帽下粗布衣的柳焚余和方轻霞两人。
因为他们决不会想到柳焚余居然会蠢到往刚逃出的虎穴里回闯。
项雪桐派出的人马,一直找不到柳焚余的踪迹。
直到第二日夜中,项雪桐手下一名重要杀手“非人”黔娄一屈,打马赶回宝来城查有无发现敌踪之时,疾驰过一片田野之际。忽嗅到血腥味。
他一闻到,即停,下马,搜索,以极快的速度发现了一对死去的农人夫妇。
他觉得大有蹊跷。
一个时辰后。项雪桐也到了这里。
他推开洁白的袍褶,蹲了下去,仔细察查了两人的伤口。脸色铁青他说了四个字:“我们错了。
然后他对另外一个极得力的杀手“秋叶”危小枫下令:“马上叫全部人口来,柳焚余还没有离开宝来。
危小枫得令而去。
一向都离项雪桐最近的一名亲信杀手穷计问:“公子肯定是柳焚余杀的?“项雪桐谈淡地道:“除了柳焚余,有谁像他那样需要隐瞒身份。还有这两件破衣服的!
穷计恍悟道:“要是这两人还活着,那么,只伯我们连他伤势有多重都可以知道了。
他笑笑又道:“柳焚余并不笨。
“绝对不笨。
一一一如果柳焚余是笨人,那么,一直找不到他行踪的人岂不是更笨?天下问只有真正的笨人才会说自己的敌手笨,或者骂以前崇拜过的人愚呆,其实如果自己的劲敌笨,自己岂不差劲?全盘否定过去崇拜的人,自己在那时岂不是瞎了眼?
只有穷计才可以问项公子这么多问题。项雪桐通常都会不厌其烦的回答。
要是别人问,结果就不一定一样了。
说不定项雪桐不回答,而是给他一剑。
项雪桐回答穷计的问话,因为穷计只能在他安排下成功地杀人,脑袋奇蠢。
每个聪明人都喜欢身边有些蠢人,而且,每个聪明人做的些得意事,总希望有个学不到好处的蠢人明白他成功之处。。
穷计就是这样一个被选中的蠢人。
他外号就叫做“蠢材”。
从来没有人敢轻视这个“蠢材”一因为这个“蠢材”杀人;一百个聪明人也敌不祝可是项雪桐如果要派手下去以最快速度办成一件事,他绝对不会派穷计去。
他一定会调危小枫。老萧。黔灵一屈三人,正是“富贵杀手”项雪相能够“宫贵”的主要原因。
柳焚余进入这宝来城,却不往城中,而是向城外偏僻的溪谷行去。
宝来的河床一带;有极丰富的温泉口,附近人家,有民房改装成十不像的小客栈,多是方便旅客,又算是不暴珍天物。定是想赚完老天爷赐赏的钱。
阳光照在山腰和山顶,金黄的一片,山谷和溪边的房屋却在山影里,一片阴凉,仿佛山那边是褪了色数十年前的往事,这边是浸湿了的未来。中间没有过渡和衔接。
河床孱孱溪水流湍着,浅得刚够沼足,溪石上冒着白烟,那是温泉。
小客栈的胖妇人一早招徕哈腰。希望这一对来客能住在她的室号中。一一一虽然看去,两人衣服是寒伦了一些,但是这样标致的对人儿.必定是背着家里来幽会的,这样的客人,纵会穷也不会缺了赏钱。
这样子的小客栈连绵倒有数十间房子,溪谷中两步宽的石头也横了木板子。穷乡里的狗见了陌生人也要摇尾巴,只有在跟小狗抢食时才糊着嘴,猫难得没老鼠抓,只好伏着去掠扑小溪,到不热的冷泉旁抓小鱼,或者到茅草顶上晒太阳。
柳焚余选了胖妇人这家。
这家并不比别家舒适,但窗外是溪流,环石在上宁成一圈清撤的水,对岸是地上铺了层厚厚的山枫叶的山坡,门前养着没有见过场面的鸡和鸭,还有几口乍看以为是箱子的大猪。
方轻霞睁着美丽的眼睛,问:“为什么?
柳焚余道:“如果有人从前面来,难免惊走鸡鸭,如果从后面。叶子会有声音,而且,还有一道温泉口在后窗的溪里,半夜里一脚踩下去,以为是冷的,定要吓一跳。”
方轻霞想到那可笑的情形,忘了如果真有来人那是身处险境,噗嗤一笑,道:“我不是问为啥选这家,而是问为什么来这里,……我们不是去城中吗?”
柳焚余伸出一双手指,在方轻霞脸前摇了一幅,道:“城里危机四伏,我去找你爹,你,不要去。
第九章人头宴
一一一找到她爹之后会怎样……
柳焚余一路赶去城中,只留一半注意力在隐藏行踪,另一半。在反复想着,见到方信我之后要怎样。
这其实才是柳焚余不让方轻霞一起去的主要原因。
一一一我要娶你的女儿。
那白胡子的老头子会答应吗?柳焚余自己摇了摇头:不会的。那老头子只会气得要杀了他,恨不得把他大卸二十八块,可是··…·一一一他一定要得到她!
不管用什么方式,用什么方法!柳焚余用力握住藏在内袍的剑一一一由于换了件农家的衣服,这口袖中剑再也不能藏在袖子里去一一一如果老头子答应,那是最好;如果不答应,他不惜……他想到这里的时候,眼中发出一种极其狠毒的表情,以致刚向他迎面走来的一名大汉,震了一震,几乎把手里拿的鲜鱼活蟹,松手掉了一地。
不过他随即叹了一声。
他不能那样做。
他那么做的话,方轻霞一定会恨他一辈子。
他不希望方轻霞会恨他一辈子。
他握剑的手松了:如果他刚才紧紧握的是一个人的脖子。现在,他已愿意接受这个任何踢、打、侮辱或责骂!
只要他还可以得到她!
“一定是霞儿!”
方信我在银白而浓密的胡须里一直重复着这句听去十分肯定的话。自从他中午来到宝来城后,就听到来宝客栈的血案,花了三两银子,听到了十数个人有头没尾的描述,知道死的大概是番子和关大鳄,活着逃去的男女使是霞儿和那姓柳的家伙。
他吹着胡子,扬着眉毛,眼睛几乎突露在眼盖之外,几乎找遍了宝来城。
可是那时候柳焚余和方轻霞正在城外。
方信我肯定了宝来城没有他女儿的影后,方休即道:“爹,我们追出城去!
方信我却转头走人一家饭店,道:“吃了再去。
方休好像殓葬答礼的人忽听到有人祝他寿比南山一样不可恩议,急道:”爹,救妹妹要紧啊,这吃不吃………方信我问在旁的方离:“我们多久没好好吃过一顿了。
方离道:“好几天了。
方信我又问:“你看那姓柳的出城是不是刚才的事?”
方离答:“只怕……我们未人城前那姓柳的已抉持妹妹走远了。
方信我长叹一声,再问:“你看姓柳的武功怎样?”
方离想了想,道:“我本来以为他没什么,可是他能出手间杀了关大鳄及其手下,只伯……也不易应付。
方休咕嗜了一句:”那有什么?”
方信我瞪了他一眼,道:“柳焚余既然走远了,追上难免要费功夫,就算追上了,也不免一场恶斗,我们赶了几天路,没吃饱。这一战,要是救不回霞儿,‘大方门’要算全栽了!
然后他总结道:“吃饭。”他悲笑道,“吃得饭,刀才有劲!”
方离道:“是。
他心里对父亲佩服到顶点,因为他深知方信我心里也急。也气,也难过,但却仍能保持冷静、镇定,养精蓄锐。
方休却大不以为然。
他觉得吃不吃饭没关系,最主要是击倒柳焚余,仿佛他是可以吃刀光吃掌凤吃得炮似的。
不过他再做也不敢顶撞父亲。“
因为他知道他父亲的脾气:要真是激怒了他,一巴掌,就叫自己掉了两颗大牙——他在五年前就曾经历过。
古扬州自其父死后,方轻霞又被动后,一直很沉落,绝少说话。
所以父子三人,和古扬州走入了“芜阳饭店”。
“选几道最快、最好吃的端上来!”
店小二人声答应道。
他不敢多问,也不敢多说,因为这老人背插金刀,满眼血丝,神情伤心,但又蕴含虎威,这店子虽不是他开的,便总算也工作多年,知道什么客人喜欢你多说两句,什么客人对他多说两句便会招来杀身之祸。
他才走进去,菜马上就上来了。
一锅热汤。”
方信我瞪着虎目.只说了一个字:“吃。
方离、方休不敢不吃。
两人拿调羹匀了两口,觉得十分美味,不禁多吃了一些,古扬州捞起一块肉骨头就啃,方信我喝了两口汤,拿起筷子,长叹一声,又放下。
方离道:“爹,好吃。
方信我发出一声悲沉的长叹:“叫我如何吃得下?
方离不知用什么话来劝解老父才好。
方休却道:“你不吃,待会儿遇上姓柳的,不够气力,救不口妹妹,那‘大方门’算载了。”这句是方信我刚说过的话。
方信我瞪了他一眼,马上用木勺舀了一羹肉汤喝。
喝到一半,双目怒睁,顿祝
方休、方离全都目定口呆,看着锅子。
只有古扬州浑然不觉,还在吃。
锅子里汤少了,肉骨都显了出来,一眼看去至少有一双人手,一颗眼珠子,一束头发。
只听一人呵呵笑道:“好滋味吧?这儿还有一盘。
这人就坐在对面桌上。
他一拍桌子,桌上的一盘东西就飞了过来,“乒”的一声,碟子平平落在方信我四人的桌上,碟盖震飞,露出一颗人头。
方信我目毗欲裂,因为那是一个烹熟了的人头!
移远漂的头!
那人仍笑着说:“趁热吃。不容气,请,请请!
这个人光头,眼睛死白,像没有黑珠子,但一蓬胡子,像一团黑扫帚。
这个人的头极大。他全身的发育,好像都在脖子之上,其余的四肢五脏像给抢去了营养,又似不及发育一般。
这个人还在解释:“我看看此人刚死不久,还挺新鲜儿.就煮给你们吃;我不容欢吃老人肉,那个年轻的死鬼,就让给我了。“他指了指他桌上的肉盘子。
方休、方离同时拔出了刀。
古扬州挺起了耙。
同时间,三人只觉天旋地转,只好用兵器支撑住身形。
这个人笑了:“你们既然吃了我的肉,也一样吃了我的药。我的药不会叫你们死,因为我还需要你们几个年轻而识时务的替我到虎头山、红叶山庄去,来个窝里反,里应外合,功劳少不了你的……至于年老的那位嘛一一一”这个人笑呵呵他说下去:“吃古不化,只好给我补上一刀,先煎来吃了。”
他的胡子太过浓密,遮盖了他的笑容,使得他在笑的时候,不住要用手拨开腮边的胡于,让人看到自以为十分亲切的笑容。
方休、方离、古扬州都想吐。
但他们发觉连吐的力量都没有,全身的气力像忽然间被抽穷。又像一条游鱼,突然给人抽掉了脊椎骨。
方休先倒下。他吃得最多。
他倒下后,神智还是清醒的。
所以他知道只慢他片刻就倒在他身旁的人。是哥哥方离。
古扬州吃得最少,多吃肉,少喝汤,他最想呕吐,但中麻药最轻。
他怒目瞪着这个人。
这个人笑呵呵,拨开浓密的胡于,才知道什么才是“血盆大口”:“你再瞪我,我先挖了你眼珠拌凉豆腐吃了,很滋补的也!
方信我的白胡子根根直竖,他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道:“翟瘦僧!
这个人咧开嘴大奖,像脸上裂了一个大洞,脸上三分之二是一个血口:“白胡子你好!
方信我似还想挣扎着说些什么,巍巍颤颤撑了起来,却抓住桌沿滑倒下去,桌上的茶肴盘碟乒乒乓乓摔了一地。
这时候,饭店里的客人早已走避一空。
发抖的店小二躲在柱后,抱头的掌柜蹲在台底,全身发颇的老板和老板娘早窜回后房——做老板的好处似乎不止面子大一些,钱多赚一些,好处多一些,连逃命也似乎名正言顺一些,好像可以对卑夷的人反质:你烂命一条,有什么好逃!
所以可怜的店小二抖嗦在藏不住身子的瘦柱后。
翟瘦僧摇头,胡子也正像一柄黑扫把扫来扫去:“喷喷喷,老了,不中用,不如我替你了结了吧。
他的黑胡子里发出沉浊的笑声,大步踏了过去。
古扬州死死盯着他,像一头快断气的狼大在盯住要端他的靴子,突然;于吼一声,扬耙劈下。
翟瘦僧没有避。
他足一勾,勾起桌子,砰地撞中古扬州腹部,古扬州闷哼一声,耙击空,丹田里憋着一口气给击散,人也几乎给击垮了。
翟瘦僧已走到方信我身前。
他顿住,又“喷喷喷“了三声,仿佛在惋惜,方信我不能出于,又仿佛在嫌弃他的肉大老。
他“喷”了三声之后,正待说话,突然刀光大盛,迎脸劈到!
这一刀竟然是方信我发出的!
他一个“鲤鱼打挺”,还未站起,刀已劈出!
可是他的刀光甫起,翟瘦僧的人影也已掠起!
刀光快,他的身影更快!
他的身影仿佛还在刀光之先。
他掠起,越过横梁,落在方信我的背后,手上已多了一把九环大刀,裆琅一连串响,一刀横扫而出!
他掠起的时候,手上并没有刀。
九环刀是大刀,配有长杆,他身上也藏不起这种巨型的兵器。
刀是置于横梁上的。
所以他掠起时无刀,落下时已有刀。
极具凌厉的刀!
方信我听到刀风的时候,来不及回身,刀身竖起,贴背一旋,裆的一声,横刀砍在直刀上,方信我手上的朴刀被震飞,他颔下的白胡子也激得飞扬。
翟瘦僧攻出一刀,即收刀道:“好刀法!好内力!要不是还算喝了我的‘朱门臭肉酒’.这一刀,谁也震不掉谁的刀。
方信我喘息道:“你怎样知道的?”
翟瘦僧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四人中,你汤喝得最少,而内力最高。最先倒下的。绝不会是你。你骗不了我的。
他掇了挤胡子又道:“别忘了,我是个杀手,好杀手都是会骗人而不被骗的。
方信我脸涨得通红,银须映得更白。
他无疑是在养精蓄锐,全力一击。
翟瘦憎横刀当胸,也不敢轻视。
地上的瓷片。筷子,突然像炒豆子一般地弹跳着,叮叮作响。
店里隐隐充斥着一种胡胡的风声,像北方荒野的厉凤,在密缝里卷刮进来。
那是方信我蓄势仍未发的掌风。
翟瘦憎高举九环刀,突然用尽气力似地踏进一大步。
方信我正要出掌,却发现翟瘦憎这一步逼进,只要他一出掌,双手是断定了。
所以他疾退了一步。
他退的同时,翟瘦僧又疾进了一步。
方信我没有办法,只有再退。
如此一退一进,方信我退了五次,翟瘦僧进了三次,方信我已被逼入死角,但未发出过一掌。
翟区槽闷准时机,大喝一声,一刀劈下!
正在此时,柱后的店小二疾冲而出,一剑刺人翟瘦偕背里。
翟瘦憎回身,刀往店小二力劈而下。
店小二抽剑一缩人拄后。
木柱被翟瘦僧一刀砍断。
木瓦纷纷塌下,方信我两掌,也正好劈在翟瘦僧背后。
只见人影一闪,翟瘦僧上冲而出。
方信我强提真气,急跳而起,虎抓一扣,抓住的只是一件衣袍!
翟瘦僧已闪出店门。
木瓦纷落之中,他已完成了金蝉蜕壳,但也同样地掩饰了店小二的身形。
他早已掠至门前,在翟瘦憎掠出门的刹那间出剑。
店小二十分明确地感受到“得心应手”的感觉,剑锋明明是刺入对方身内,刺过心脏,他的剑上还沾着鲜血,正一滴滴地落在地上。
可是翟瘦憎已不见影踪。
翟瘦僧连挨两掌两剑,居然还可以逃出“芜阳饭店”!
店子里塌了一小半。
方信我强吸一口气,抱拳道:“这位哥儿,老夫的性命,全仗——”忽听古扬州怒叫道:“他就是姓柳的!
方信我也看清楚了,一个箭步,俯身抄起大朴刀,厉声道:“霞儿呢?
柳焚余入得城来,见方信我等在“芜阳饭店”里,而翟瘦憎也在,知道这几人有难,便趁店小二上菜之后,点倒了他,把帽于压低,装扮成店小二,躲在柱后,给翟瘦僧致命之击。
柳焚余杀翟瘦僧,只为自保,但也是为了救心魂牵系的人的父亲。方信我这扬刀喝间,又使二人成为了敌对。
柳焚余撇了撇嘴唇,本来准备好的一番话,都咽下那里去,心中只想:要不是我及时的一剑,你早就死翘翘的了,还能对我这样吼?
古扬州吼道:“你把方轻霞怎么了?”
柳焚余一副好以整暇超过了可恶的样子:“我把她怎样,关你什么事?”
古扬州怒喊:“她……她是我的……”
柳焚余冷冷截道:“她现在是我的。”
古扬州气得肚里像一锅热腾腾的粥,呼呼地哼着气,方休尖声道:“淫贼!你要敢碰我妹妹一根汗毛,我要把你碎尸万段!柳焚余冷笑道:“我早已把她衣服脱光,岂止动了一根汗毛!
方信我须发狠张:“你!柳焚余吃了一惊,知局面已无可收拾,长叹一声,掉首而去。
方信我怒吼:“我跟你拼了!一刀,往柳焚余后脑直劈下去!这一刀,如果劈一块大石,石头也会留下鬼斧神工的裂纹。可,这一刀是砍向柳焚余的脑袋!方信我因心愁方轻霞,动了真火!柳焚余也因这不留余地的一刀,动了真怒!
第十章眼睛·星星
一个好杀手应该是个冷静无情的人。
柳焚余在未见到方轻霞之前,的确是个无情汉!
方信我一刀,使他连冷静也骤然失去。
——在梅花猢畔,不是我杀了萧铁唐,这个老家伙和几个小王八焉能活到现在?
——刚才不是我刺伤翟瘦僧,这老不死早就人头落人盘中了!
——可是他竟这样对我。
柳焚余平时极少行善,因为他根本不信报应,这一次救人,算是例外.不料竟遇到这样子的“报复”,心中大怒,回身发剑!
剑后发而先至!
方信我毕竟是炮经阅历的老刀客。
他在盛怒中仍断决明快,衡量得失,回刀自救,星花四溅,架住一剑。
方信我沉刀招架,叮的一响接着一响,封住柳焚余的攻势。
可是此际,他年老体迈,加上中了微量的麻药,已无还手之能。
柳焚余忽然收剑。
他半蹲的身子也徐徐立起,然后,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方信我牛喘几声,挺刀大喝:“淫贼,还霞儿来!一刀又向柳焚余脖子砍了下去:柳焚余倏然发一声尖啸。
啸声凄厉已极!
剑凤随厉啸而起,他回身时剑已刺中对方手腕!
这一剑,削去方信我右手拇指。
方信我手中朴刀,裆然落地。
不料方信我形同疯虎,扑攫上来要拼命似的,胁下撞上。剑锋穿过,闷哼一声,扑倒地上。
柳焚余本来只想伤他,不意竟杀了他,一呆,想到方轻霞,心中大乱,忙蹲下来,视察方信我的伤势。
这时,古扬州、方休、方离都咆哮道:“杀人了!杀人了!”“你不要走,淫贼!爹爹!”因都中了麻药,挣扎上前;都爬不动。
柳焚余想不到有这种结果,心慌意乱,一探方信我的脉博,骤然间,方信我的左掌摹地抬起,疾击柳焚余的面门。
柳焚余是一个好杀手。
一个好杀手,跟所学的艺术一样,除了努力自我训练,还要有天才。
柳焚余的反应之快,不仅是训练得来的,而且天生如此。
在这刹那间,他一剑刺落。
剑尖斜穿方信我的掌心,刺入他咽喉里。
柳焚余霍然跃起之时,他的剑已然命中,他的身法还要但他的剑法几个刹那间,他一面意识到方信我诈死狙击他,一面怒叱道:“你这个老狐狸——”骂到第五个字的时候,才省悟方信我已经死了。
真的死了。
柳焚余意识里一团杂乱,奇怪的是,他没听到古扬州等喊些什么,也没去注意那十几个冲进来如临大敌的衙差,他只是想到,方轻霞的一个神情,歪着头儿,像一双研究着人手里拿什么东西的小猫儿,又顽皮又可爱,而且以为自己很大胆的挑逗,但在过来人看来忍不住为她的稚嫩而尧尔。
忽然间,那喜气洋洋而又深情欢欢的眼神,全化作了恨!
好深刻尖锐的恨!
柳焚余长啸,化作剑光,冲出店门。
他衣服上沾了红花般的鲜血。
直到跑出十条街巷,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他才脱下了店小二的外套,丢人田畦里,看着田畴里的小孩与水牛,愣了好一会儿。
直到他舒身离去的时候,折了道旁一技白色的花,端在胸前,用口轻吹着,花瓣在风里轻颤,像情人的手抚过一样令人生起感动。
柳焚余吹着手的花枝,宽步走着,山边的阳光不再耀眼,反而在大际留下淡淡的云烟,像在山上望下去的人间一样,有一种烟远、平和的亲切感觉。
也许是有一两步跨宽了,或因为上身因走路时的震动,他有一口气吹用力了,一朵娇小的白花,没有惊呼地离开了手上的树枝。在凤里几个徘徊,落在吁陌问。
柳焚余心里替它作了个无声的惊呼,却没有去拾。
他凝神地轻吹手中的花枝,不徐不疾的向山谷走去。
他双眉像用墨笔画上的两道眉,在近黄昏的微光中如两片黑色的羽毛,温柔沉静。
黄昏的山谷里,升起一些积雪般的淡烟,瀑瀑的流入了淡河薄暮。
柳焚余举目就看见谷里几十户人家,两三声大吠,还有七八盏星的灯火。
抬头只见天际升起了星星,一闪一闪,寂寞而明亮。
方轻霞的眼睛有星。
他小的时候,常在庭院里望着天际的星星,捧着腮儿.想:星星是不是像我一样地寂寞?
她始终觉得:星星像她一样美丽,星星也像她一样地寂寞。星星常常对她眨着眼睛,星星是天上寂寞神仙的眼睛。
星星也看她的眼睛。
星星不比月亮,月亮喜欢柔和地抚她的眼眸,星星则喜欢跟她眨眼睛,所以星星眨一眨、她也眨一眨眼睛,眨着眨着格格地笑个不停,觉得彼此传达的信息只有她和星星知道这秘密。
后来母亲跑出来,看见是她,拧着疼着她的脸颊说:“我还以为笼里的小母鸡跑了出来,格呀地笑个不停,原来不是鸡。是小霞儿笑得像鸡,格格格格地!
她就一头扑在母亲怀里乱笑,把星星看她眼睛的秘密讲给她母亲听。
后来,她母亲就过世了。
这秘密又只剩下了她和星星知道。
此际,她把脸挨在竹棚蔓叶下的一个葫芦瓜上。
葫芦瓜有纤细得令人舒适的纯毛儿,但那不是母亲温暖的怀里。
瓜儿也不会用叶子来拧她的脸。
只有天际的星星,仍像十数年前那么亮;十数年后大概还一样亮丽?只是那时候自己的眼睛,还会不会那样亮?
方轻霞微叹了一口气,溪水冒着微烟,黄昏的山谷像一幅水彩画,越画越深,颜彩愈涂愈厚,不过山间暮色仍是轻柔的。
秋暮是带着寒意的,但山涧的温泉又烘得她脸蛋儿热烫烫的。还有些微的昏眩。
她痴痴地想着,忽然生气地拧断了衔接瓜实的蔓藤。愤愤地把葫芦瓜摔出去,顿着脚,心里一叠声的骂:那个死东西。鬼东西!不回来!还不回来!把我丢在这个地方!我不管了,我……就在她那么想的时候似乎醒觉到一件事:她好像没有听到葫芦瓜摔落地上、水中的声音。
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只见溪桐问的木桥上,多了一袭白袍。
方轻霞忍不住心中一阵急叩,来不及脸红,就看到柳焚余,背着眉月,左手拎着枝花,右手接住葫芦瓜,站在那里。
方轻霞这时才感到脸上一阵热,知道是脸红了,结这鬼瞧见了,越发地红了,她忘了在月光下的颜色只有灰银和黑,绊红最能遮掩,便抢先发了脾气:“你回来了么?我以为你迷了路了,给狗咬了,给狼啃了,不懂回来呢?”
柳焚余道:“我是迷了路了,给鬼迷住了。”
方轻霞故意格格笑道:“一定是女鬼吧?
柳焚余道:“对,一个眼睛亮亮像星星,眉毛弯弯像月亮的女鬼,抛出一个葫芦瓜把我打昏过去了,所以到现在才能回来。”
方轻霞忍不住笑:“女鬼打你这个大头鬼!
柳焚余微笑道:“葫芦瓜敲我这个大头瓜!
方轻霞觉得这样笑可能不好,给爹看见一定会骂她大轻桃,忙板起了脸孔,道:“谁跟你笑。”
柳焚余也板起了脸孔,然后捧起葫芦瓜,“哈!哈!哈”的干笑,道:“对,我跟它笑叭!叭!叭!后面三个字,像读吐出来一般。
方轻霞又忍不住吱格吱格地笑,笑着问:“我爹呢?”
柳焚余耸了耸肩,道,“我没找到他,据说,他回,”在这里顿了一顿,随即接下去说:“他好像出城南下去了。”
方轻霞想了想,道:“他们一定上红叶山庄去;”咬了咬唇,道:“我们找他去。”
柳焚余扬了扬眉毛笑道:“我们?”
方轻霞兴高采烈地道:“对呀,你也一道去呀,告诉爹说你改邪归正了,他一定会原谅你的。”
柳焚余道:“他不会原谅我的。”
方轻霞们着头问:“为什么?”
柳焚余看着她可爱的神情,犹豫了一下,道:“因为……就算他肯原谅我,那黑脸小子也不会放过我。”
方轻霞道:“哪个黑脸小子?”
柳焚余淡淡他说:“那个黑脸小子。”
方轻霞想起古扬州,咬着嘴唇,说:“那个黑东西……怎轮到他来说话?”
柳焚余道:“他可是跟你定下亲事,未拜堂成亲的丈夫。”
方轻霞顿足道:“见鬼!谁要嫁给他了!他说话都像雷公放屁,在我左耳边说,我左耳就嗡嗡响,在我右耳边说,害得我右耳聋了半天……”柳焚余笑道:“那你是一定非我不嫁了!”
“见鬼!
方轻霞一巴掌就打过去。
柳焚余轻轻一闪,就躲过开了。
方轻霞收势不住,冲人溪潭中,以为暮的溪水彻骨地寒,不料温泉的热流不舍昼夜。潭水很暖。潭边石上还放着个捞鱼的小筲箕。
方轻霞眼睛一转,咬着唇,背着柳焚余叫道:“哎嗜。
柳焚余听得心里一沉。即问:“怎么?”
方轻霞只是呻吟,不回应。
柳焚余抢上前,袍榴下全湿了水,双手搭在方轻霞肩上,问:“怎么?”
方轻霞一回身,嗤地一笑,双手捧住霄箕往水面一拨,哗啦啦一蓬水在月下闪着千点银,罩向柳焚余。
柳焚余其实如果全力要避,不一定会避不开去,只是,方轻霞陡然转身,在月光下,在水光中,那笑容实在是太美了。
美得柳焚余忘了闪躲。
这刹那间,就算是暗器,杀手柳焚余也宁为一笑而不躲开去。
柳焚余全身湿了一大片。方轻霞笑得弯腰,几乎额沾在水面上:“你……你……看你……看你还敢不敢欺负本小姐……”柳焚余笑道:“谁是本小姐?”
方轻霞啄着嘴儿俏皮地道:“方姑娘就是本小姐。
柳焚余故意学她把眼睛眨了眨,双手负于后,学她扭扭腰肢,逼着女音道:“方姑娘不姓方。姓本,本小姐……”方轻霞又气又笑又嗅又羞,叫道:“难看,难看死了。
扬手去打他面颊,柳焚余忽然一弯腰,掬起一把溪水,泼了过去。方轻霞尖叫着,也弯腰双手泼水,两人一面笑着,一面叫着,没有闪躲,只顾把水泼到对方身上。
门前老狗低咕了几声,觉得人类比牲畜还不可恩议,也就不叫了。鸡啼了凡声。扑打着短翅。同时发现自己不是鹰,而且人夜后的视觉十分有限,也草草了事。只有小客栈的老板娘推开竹竿伸头出竹栅子看看,笨重的摇了摇头,只觉得城里来的客人,总莫名其妙就笑,大惊小怪的闹,实在比乡里的人还不体面,想着也就名正言顺的缩头人屋跟她的老姘头吱吱咐晤去了。
在微暗的温泉水中的两个人,仍在笑闹着,衣服已尽湿透。
柳焚余低身抢上前去,拦腰抱起方轻霞,笑着说:“你还闹?你还闹,我把你摔进潭底去……”方轻霞捶打着柳焚余的双肩,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摔。你摔!你敢摔?你这个鬼……你敢把我怎样!
忽然觉得柳焚余完全没了反应。
如果说有反应。那只是柳焚余的双手,更用力了,使得方轻霞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然而柳焚余的呼吸声渐急喘。
她暮然发觉自己是给他紧抱着,而且腹部贴近他的脸上。
她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心也乱得像发上的水珠,没条没理地乱滴乱淌。
就在此时,柳焚余突然放开了她。
第十一章杀父仇人
他把她像一朵莲花般的放回水中。
淡淡的月色下,溪水并不平静,两人身上都蒸发着热气。
柳焚余深深的望进方轻霞眼眸里。
她的眼睛像两朵小星,但不是顽皮,而是寒颤着在怕。
他第一次发现她是怕他。
然后他发现她全身真地在颤抖着。敢情是因为冷吧?温泉浴过后不穿上衣服,很容易会着凉的,而且晚风微急,山泉的冷冽尤胜温泉的暖和。
借着些微的月色,他仍可以看见方轻霞衣衫尽湿,紧紧的贴在身上,阴体也在湿衣里镀着月色显示出极柔美的曲线。
在这刹那问,他知道她怕什么,她也知道他正在想什么。
由于这么毫无隔碍的深知对方,方轻霞只感觉到一阵元由的害怕,犹如洪荒梦魔世界里飞来一支黑枪,击中她心灵在弱处,她无助地打了一个冷颤。
柳焚余不禁揽住了她,问:“冷吗?还冷吗?”他吻着她的手。不久他看进她两朵寒怯的星眸里去。
方轻霞激烈地发者抖。
她感觉一阵火焰逼近了她,奇怪她越靠近这火,越觉得冷。
柳焚余吻在她雪白的颈上,月色把她的颈项磨润得像一段柔美的白色绒布,连微微的青筋都谈会了,耳朵更浮雕得像一片小小的白玉,嵌在黄发里。
柳焚余用唇温热着她,呻吟道:“连头发也那未冷……”他用力抚摩她的发,扳开她的脸孔,她掉落梦里似的,衰弱地叫了一声,闭上了眼,柳焚余用唇在她鼻尖轻轻点了一点,再强烈地。火热地、粗鲁地找她的嘴唇。
方轻霞紧紧合住眼.“哎……”了一声,柳焚余觉得心中被要温怜她的欲望所烧痛,忽然拦腰抱起她,大步踏出潭水,往屋里走去。那枝花落在水面上,搁浅在潭边,打着旋儿,并没有随水流出去。
窗外有孱孱的流水声,虫叫。蛙鸣,甚至还有猪的鼾声,狗在梦中吃大肉骨头的磨牙声,以及七八家屋外的后栅上,几只老猫在有一声没一声地叫。
然而有这些杂音,才分外感到静。
如果没有这些声音,那是寂。
寂是怕人的,静并不可怕。
静是平和、安稳的。
像船静泊江边,像婴孩睡在摇篮里,像女子对镜子画眉,像路过农家的饭香……尽管方轻霞内心如何地感觉到平静,但她仍是全身发着抖,而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是多狂乱的。
她虽是江湖女儿.却不知道男女之间的事。
她以为要成为夫妇只是一夜间睡在一起便是了。
当她感觉到痛楚时,她哭着,流了泪,觉得像一团火,烧的着她,烧痛了她。
最后她哭着依偎在他雄厚的肩膀。
狂乱终究平息。
月亮照进来。
月亮在柳焚余粗豪而安静的眉上。
他闭着眼睛,不知有没有睡去。
方轻霞感受着窗外各种各式声音的安静、宁达,感受着月色的温柔,竟不忍去唤醒他,希望就永远这样地睡着,不要醒来。
柳焚余的睫毛忽然颤了颤。
她知道他的眼睛就要睁开来了,她想躲进被里。
可是他忽然说话了。
语音冷静得像石头投入平波如镜的湖面,令人心碎。
“我杀了你爹爹。
他说了那句活,才睁开了冷而定的眼睛,冷冷他说下去:“我。杀死了你爹爹,方信我。
然后问:“你听明白了没有?
方轻霞的梦碎了。
她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柳焚余没有再答她,只望定了她。
方轻霞淬然抽出搁在桌上的剑,一剑狠斩下去。
柳焚余没有避。
一下子,血染红了棉被。
方轻霞悲声道:“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柳焚余平静地望着她。
方轻霞想起爹爹一直待她是如何地好,心中一阵绞痛。又一剑刺出。
剑刺入柳焚余胸迹
柳焚余依然没有闪躲。
剑尖入肉,剑势顿住,方轻霞低声说:“你不避,我刺死你。我刺死你。
柳焚余道:“你应该杀我为父报仇的。
方轻霞哭着说:“你为什么不避开?你为什么不闪避?”
方轻霞恨声道:“为什么……你要对我那样之后,才告诉我……你……”柳焚余缓缓地道:“因为我已决定要死亡你手里。我惟一的愿望,就是要得到你。我背叛阉党,是因为你。杀关大鳄、萧铁唐、翟瘦僧……都是为了你。……也是不想失去你,所以才误杀你爹……我要得到你,才死得瞑目.死得甘心。“方轻霞丢下了剑,哀号道:“爹……”一声哀愉着,说了许多话,都是当着她父亲面前未曾表达的。
柳焚余没想到她不杀他,木然了半晌,过去想抚拍方轻霞的肩膀,她却似遇蛇蝎一般门开。
柳焚余道:“你想不想知道你爹怎么死的详情一一一?”
方轻霞截道:“你骗我!爹没有死,我知道,他装死过!他没有死,你杀不了他!
柳焚余长叹一声道:“他要不是装死出手,我也不致仓急间刺出那一剑了……”当下不管方轻霞听不听,把“芜阳饭店”里发生的事和盘托出。
说完之后。只见方轻霞披衣静立窗前,月光把她的鼻颔勾勒出一种深明柔和的弧线。
窗外寂静一片,温泉氖氢着雾。
柳焚余心系于伊,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忽然想起:窗外的蝉呜、虫循、蛙响呢?
就在这刹那间,屋顶裂开,同时掉下四个人来!
另一人穿人窗口,仗剑拦在方轻霞身前,道:“方侄女不要怕,我们自会拿下这淫贼。
从屋顶落下的四人,在柳焚余未及有任何行动之前,已分四面包围住他。
映着微弱的月光,柳焚余依稀可以分辨得出,其中之人是方离、方休和古扬州。
这三人的神态对柳焚余都恨极,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研成肉渣,但柳焚余怕的不是他们。
而是站在东南面首位,像头毛茸茸的大猩猩,四人当中,他不但落地最轻,而且简直没有声音。
柳焚余知道这人是谁。
这人是白道刀柄会之三大支柱之一:“点苍派”.点苍派掌门人钟错之师弟,”猿外之鹰”程无想。
程无想在武林中的辈份,绝对比方信我高,“点苍派”在江湖中的地位,也一定比“大方门”重要。
程元想的武功,也肯定比方信我高出很多,尤其是他那一身防不胜防的暗器。
柳焚余心里叹了一声,在这种情形之下遇见这个人,是他最不想也最不愿意的。
那仗剑拦在方轻霞身前的人又道:“柳焚余,想不到……你仍死性不改。
柳焚余听到这个语言,心里只剩半截的斗志也凉冷下去。
这人是“三大支柱”中“括苍派”,掌门郭大江之义弟石派北。这人跟郭大江。孟青楼、雷遇同是“括苍四结义”,当年自己落难之时,石派北曾接济过自己母子两人,也曾谆谆劝诫。殷殷警语——可是殷殷谆又有什么用?这些人,希望人人能像他们一样步人正道,但是,又从来不给予别人机会。
一一他们本身早已是成名人物,而且,还有实力帮派作为后盾,一举一动都是令人瞩目的义举,可是自己呢?只配瞻仰崇敬。拍手欢呼?他们又何曾伸手提携,使自己能展才能?
反而不屑一顾,一沉百蹴!
柳焚余苦笑。
他是邪派。
他们是正派。
所以他该死。
他知道这次就算自己不该死,也得死:因为在石派北与程无想的联手下,以此刻自己的伤势,根本不可能冲得出去。
——于是,正派又一次歼灭了一个邪度歪道,为民除害,替无行道!
柳焚余淡淡地道:“你们要怎样?”
古派北道:“杀人偿命。
程无想道:“你不要想逃了,除我们之外.屋外还有‘青帝门’首席大弟子江近溪。
他咧嘴笑了笑,道:“另外.黄山派李弄、雁荡派的许暖,还有‘飞鱼塘’的顾盼之。
马上就要来到。
柳焚余笑了。
“你不必报上这些人名来吓阻我遁逃。他笑着说:“我根本不想逃。
他向方轻霞但言自己杀死方信我的时候,已经没准备活着,否则不可能连大敌欺近也全无所觉;不过,他是希望死在方轻霞手里而下是别人手上。
所以程元想的话并不能使他感到恐惧。
程无想说的不全是真话。
江近溪的确是在屋外,李弄也曾赶来,但是许暖和顾盼之却已先行聚集在虎头山,“飞鱼塘”的“五大老秀”中要以顾盼之最允文允武,才气纵横。
许暖是雁荡派中一个特殊人物。
甚至有很多人猜测,雁荡派最重要最有气派而最具分量的高手,反而是不是雁荡派掌门人华画亭,而是许暖,这次“刀柄会”拟在虎头山成立分舵,以红叶山庄为据,“飞鱼塘”派出于顾盼之。雁荡派来了许暖。以壮声威。
但他们一早已上下虎头山,并不知道移远漂、方信我等人修死的事。
至于黄山派副掌门李弄,是因为中途遇上一个受伤的杀手翟瘦僧,他赶去追杀一时未能回来。
江近溪确是“青帝门”的首席弟子,但自从“青帝门”遭惨变祸乱以来,渐已被江湖人改称为“无助门”.在武林中的地位日渐式微,江近溪算是近年来“青帝无助门”较有名气的高手之一。这趟开坛大典,江近溪也凑上了。
程无想、石派北、江近溪和李弄四人,取道宝来城,赶赴虎头山,不料就听闻移远漂被杀一事,加以追查,却慢了一步,他们是在方信我被杀后,才赶至“芜阳饭店”的。
李弄刚好撞上狼奔承逃的翟瘦憎,因李弄与之有宿仇,便跟三侠约好通讯之法,然后与江近溪追击翟瘦僧。
程无想和石派北替方离、方休和古扬州逼出了体内的麻药,才弄清楚了事情,但仍然不知往何处去追查柳焚余的下落。
不意江近溪和李武追杀翟瘦僧,穷追猛打,却仍擒他不住,在闹市里一人却施展轻功,狠命逃窜,李弄眼尖,忙命江近溪去追。
这一追,追出了结果。
原来那人是柳焚余狙杀关大鳄之时惟一逃脱的番子,这番子也算是个人物,一方面立功心切,一方面自侍柳焚余不可能认得他的样子,居然一路上乔装打扮,跟踪柳焚余,故此知道了柳焚余跟方轻霞前往宝来温泉谷,便拟回城里,令人通报,再派大批人马前来围剿。
这番子机警得很,但这次因反应过敏。以为李弄和江近溪是要来杀他的,返身便逃,结果给江近溪手到擒来。他的武功不如他脑袋那么好,骨气更无,一下子,什么都供了出来。
其实,那次在城门口给柳焚余一瞪眼吓得把手里东西往地上丢的人,便是这个乔装平民的番子。
江近溪得知这个消息,使通知程无想和石派北.三人连同咬牙切齿悲愤莫已的古扬州及方离、方休,悄悄掩至宝来温泉溪谷,包围了柳焚余。
江近溪掳着番子,守在屋外.以防柳焚余万一真个能突围而出。
柳焚余却并不想突围而出。
石派北道:“本来,看在令尊份上,我们可以饶你性命,可是……”柳焚余截道:“要不要命在我,从未需要人饶。
石派北道:“那好,你既然敢作敢当,我们两人中,你挑一个吧。
柳焚余淡淡笑道:“你见我这身伤,纵然一对一也能杀我,所以才故作大方。”
石派北道:“你……别不识抬举!
程无想也淡谈地道:“就算我们是故作大方,以你此刻的伤势,这还算是一个活命机会,总比群攻的好。”
柳焚余淡淡地道:“谢谢给我机会!
方休忽道:“让他跟我决一死战!
石派北道:“贤侄,百足之虫虽死不但,这人武功……”方休大声道:“他杀死了我爹爹,当然由我报父仇!
石派北用手搭在方休肩膀上,劝解道:“我们擒住了他,再交给你如何?”
方休一手拨开了石派北的手,怒道:”我是顶大立地的男儿汉。报父仇是方家后裔的事,不用外人来帮忙!
方休这后可说得甚为决绝,石派北脸色一变,长吸一口气,正要说话,方离诚惶诚恐地道:“石大侠,我弟弟年幼不懂事,不识大体,石大侠不要见怪才好!
石派北脸色铁青,嘿了一声,道:“我不见怪!
方休涨红了脸向他哥哥道:“报杀父之仇是我们的事,哥哥恁地没声气,要借旁人之手!
方离急得跺脚道:“石、程。江三位大侠仗义相助,我们谢人犹不及,不可得罪人!
方休一副看不大起哥哥的样子不理他,程无想道:“方休少爷既有的是志气,不妨把这淫贼拿下,我们在旁掠阵便了。”他也看不过方休狂妄,存心挫他一下,遇危险才出手相救。
柳焚余暮地,枪然笑了起来:“你们当柳某人是羊是猪,在秤斤论两,肚分给谁,肉分给何人是不是!
忽听古扬州吼道:“他是我的!谁也不得碰!
他斡指柳焚余咆哮道:“他也杀了我爹爹,还……”毗眶欲裂地虎冲到方轻霞背后,看见方轻霞云发凌乱,衣衫不整双目直似是喷出火来,两双葵扇般大的手撼摇着她的双肩道:“他……他对你怎样?!他有没有……有没有碰你?!
方轻霞本来一直面向窗外。
窗外有月,天际有垦。
屋里所发生的事她一直没有回头,像是连听也没有听;泪光早已像银鳞一般微伏颊上、像远处的溪流在月光下微微地闪亮。
古扬州不知因为怎样一股情绪,双手大力地抓住她,要把她拧转过来。
第十二章自残剑法
柳焚余突然被一种无可抑止的愤怒所震动,他浑忘了在对敌时的一切禁忌,怒吼一声,长身扑向古扬州!
程无想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柳焚余竟会在此际出击,而且掠出的姿势至少有七八个破绽,都足以一击致命的。
这位得他怔了一征:不相信柳焚余竟如此不智,也不相信柳焚余的武功会如此不济!
这一怔使他来不及出手。
柳焚余已到了古扬州身前。
石派北一剑划出!
柳焚余身上溅起一道血泉。
石派北也为之震祝
他没料到柳焚余竟不知闪躲:他原先划出那一剑主要是拦止或吓阻作用,柳焚余只要挺剑去格,身形就得停下来,他并不以为这一剑能伤柳焚余的。
柳焚余已扑到古扬州身前,双手抓在他双肩上。
古扬州一呆,猛然回身,双拳轰然击在柳焚余胸膛上!
柳焚余吐气扬声,把古扬州直摔了出去!
“不许碰她,谁也不许碰她!
古派北和程元想面面相觑,为之愕然。
古扬州被摔飞出去,还未站起来已经破口大骂:“王八蛋!臭婊子!你们两个奸夫淫妇,真不是东西!
方离上前扶起古扬州,皱眉道:“古兄,这,这怎么说得……”古扬州仍然怒气冲冲地道:“我不管!为了你们方家,害死了我爹爹,这还不算,你们方家的人,出了这样一个不守节操的方休息拔刀大喝道:“住口!
古扬州倔强地昂道:“你管我的口,不去管你妹妹!
方休怒道:“你再说,这门亲事,就算断了!
方离截道:“老二——”
古扬州越想越怒。觉得为了方家,可蚀到底了,而今又连老婆都倒赔出去,舅子全帮着来对付自己,他直性子拗不过来,只忿然道:“去你妈的!断了就断了,用过的货色,送我还不要呢!
方轻霞全身震了一下,转过脸来,脸色煞白一片,眼泪像银河一般伏在她脸上,用手指着古扬州,却颤着唇说不出一个字来。
古扬州说出了那句话,马上就感到懊悔,他本来因驳方休的话故出此狂言,实在不是存心要这样说,其实他对于方轻霞,是死心爱塌了地,是一时一口气拧不过来,并非要计较到底。
方休再不打话,一刀就砍了过去。
古扬州本待要向方轻霞说两句转场子的话:“我——”方休一刀砍来。他再也顾不得分辩,迎耙一架,“当”地星花四溅,同时,有两声叹息。
这两声轩叹,自然便是石派北和程元想发出来的,在他们眼中看来,“大方门”死方信我,“古家大耙”死了古长城之后,这两家的人,可以算是完了。
方休和古扬州还在一刀一耙的交手起来,方离尽是急得跺脚跳:“停手,停手——”却没有人理会他。
石派北走前一步,踏在方轻霞与柳焚余之间,背向方轻霞,剑尖斜指柳焚余,道:“焚余,来个了结吧。”
程无想道:”他没有兵器。”柳焚余的剑还在方轻霞手上。
程无想说这句话之时,欺身抢入方,古二人战团,这话说完之时,手上已夺下方休的刀,丢向柳焚余,然后笑道:“将就点,用刀吧。
柳焚余接过单刀。石派北拱手道:“请了。”摹然之间,背心一疼,背脊已给尖利的东西顶着。
石派北登时惊出一身冷杆,当时动也不敢动。以他的武功,当然远在方轻霞之上,不过他万不料这样一个刚死了父亲的小姑娘会这样做,所以一点防备也没有,轻易受制。
只听方轻霞冷冰冰地叱道:“石大侠你不要乱动,否则别怪我剑下无情!
石派北惨笑道:“我不动。”
程无想踏进一步,怒道:“方侄女,你怎能……”方轻伍剑尖一震,石派北只觉剑尖已刺入肉,脸肌牵槽一下。闭上了眼睛,只听方轻霞向程无想喝道:“你也不要过来。”
程无想一旦石派北脸色,陡然止步。
方离尽叫道:“三妹,你疯了!
方轻霞冷冷地道:“我没有疯。
方休气呼呼地道:”那厮……是杀爹爹的凶手啊!
方轻霞眼泪往脸上挂着,手中的剑抖着,说:“我知道,我知道!
柳焚余一见情势,一个筋步抢去,伸子间已封了石派北的穴道,石派北颓然倒下,柳焚余修抢到方轻霞面前,道:“我只愿死在你手下,你杀了我吧。”
方轻霞望着明晃晃的剑尖,剑尖上已沾了柳焚余的血迹,忽然坚决而悲枪道:“爹爹,请恕霞儿不孝。忽然剑指着地上的石派北,大声道:“你们听着,放他走,不然我杀了石大侠!
柳焚余如在梦中乍醒,著然一震。
古扬州喝道:“真不知廉耻!
方离还待劝说:“三妹,你怎么啦,他是杀父仇人。石大侠是帮我们报大仇的呀一一一”方休却不打话,夺过他哥哥手中的刀,飞扑向方轻霞。
半空人影一闪,方休后颈已给程无想抓住,扯了下来,动弹不得。
穆无想在方休耳畔低声喝道:“你鲁莽是你自家的事,但石大侠可不能受你牵累而死!
然后向方轻霞道:“方姑娘,你说,你要怎样?”
方轻霞贝齿紧咬嘴唇,心乱成一片,却道:“放他走,放他走!
程无想呆了一呆,嘴边泛起了半个冷笑,忙不迭地道:“哦。好,好,我放,我们放他走,不过方姑娘,你先收起剑,好不好?”
柳焚余做梦也想不到方轻霞会为了他,竟这样做,他原来痛恨自己浪荡半生,却因一个小女孩而坠入情网,以致不能自拔,害了自己性命,但又无法潇洒起来,不料方轻霞牺牲比他更大,而行动又比他坚决,仿佛他本来只顺手架好一座桥,人们却把他当作善人看待,这回报使得他更惜重自己,觉得受宠若惊的禁受不起,另方面也不惜生死多作点事。
他整个人都变了。
尽管血还是在倘若,伤口坯在痛着,但他整个人已充满了机警与斗志。
他一手挟起石派北,横刀架在他喉咙上,身子挡着方轻霞,喝道:“不许说话也不许动!目在屋里,否则姓石的就没命!一面示意方轻霞打从窗口掠出去。
程无想只好苦笑,方休还想说话,他伸手间便封了他两处穴道。
突然问,窗外人另一闪,柳焚余大喊:“小心。但已迟了,来人一手自窗外扣住方轻霞的背心。
柳焚余的刀向上捺了一捺,石派北喉核滚动了一下,颈上顿时现出了血痕:“放了她。
窗外的人道:“放她可以,你也放了石大侠。
柳焚余道:“好,我放姓石的,你先放了方姑娘。”
窗外的人想了想,道:“不,你先放石大侠,我再放方姑娘,我是黄山派李弄,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
柳焚余考虑了一下,道:“我先放也可以,不过,我屋里的人士都得出去!
李弄沉默。
程无想道:“好,我们都出去。”他想在屋外展开包围,不怕这对狗男女上了天。
方离还要劝:“三妹,你……”
方轻霞背心被抓,作声不得,柳焚余向李弄喝道:“姓李的,你别做手脚;不然,姓石的就算给你害死的。”
李弄笑道:“放心,我还不想跟括苍派作对。”
程无想要方离扶方休退出屋去,古扬州忽然跳起来,大叫道:“我不走。我不定,这狗贼杀我爹爹,淫我妻子,我——”程无想冷笑一声,一脚把他扫了出去,喃喃地道:“你也不想想为你们出头的人性命危在旦夕,只顾一味逞强!说着,也退了出去。把门掩上。
刚才被震破的屋顶洒下一片月色来。
李弄道:“这下你可放人了吧?”他心中盘算:一侍柳焚余放了石派北.他就把方轻田抓出窗外,柳焚余必定掠出窗外边赶,伏在窗下的江近溪就可以把他杀掉!
——这可不能怪他食言!柳焚余不是正道中人,对付邪派,自当如此。而且,他也不算毁诺,因为他虽没放方轻霞,但也没杀她冈,杀这小荡妇是方家人的事!而且,就算自己不守诺言,这也不是自己反悔,而是对方没听清楚,他不是一早说过了吗?“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这可不是“算数”了么!
柳焚余转过身来,月光从破洞洒在他散发披肩,像一缕剑魂或什么的,反而下像个人。
只听他说:“你说过的话………
李弄笑道:“一定算数。
柳焚余大喝一声:“好!竟把石派北丢出窗外,迎面撞向李弄!
李弄着实吃了一惊,但他身为黄山派副掌门.武功何等了得。居然单手把石派北平平托住!
可是伏在窗下的江近溪,以为是柳焚余扑了出来,为李弄解围心切,一刀向石派北背心扎过去。
石派北穴道被封,自然挣扎不得,李弄心下一凉,知道若伤了石派北.只怕括苍跟黄山及青帝门,难免误会,忙松了扣方轻巨背心的手,一反手抓住江近溪的匕首。
江近溪的身形一冒上来,也冒起了柳焚余的心头火气。
他本来把石派北扔出窗外,只为防万一,但见李弄单手接下。手依然不肯地放开方轻霞便知其意不善,加上江近溪躲在窗下显然意图伏击,这使得他凶性大发,一刀破窗飞出!
江近溪被李弄抓住兵器,呆了一呆,借月色一照,发现原来是石派北,险酿成大错,心弦震动,就在这时,背后有破空之声急至,正在闪躲,右手又被李弄扣住,只来得及侧了侧身,这一刀已插入背后。
江近溪门哼一声,调下。
李弄也不由心慌意乱,把石派北扔往正赶过来的程元想后,一个让身,接住江近溪,一连申翻滚,横掠了出去,这才弄清楚江近溪被一刀砍中后背,几破体而出,伤势甚为严重。
李弄心气浮躁,忍不往破口大骂:“那杀千刀的……”这时程无想已解了石派北被封的穴道,掠了过来,石派北脸色铁青,大喝道:“姓柳的,滚出来!他名动江湖,却给一名小丫头暗算,连出手的机会也没有,给人当众挟持,丢尽了颜面,还当作球儿一样扔来扔去,这使得他连李弄也恨上了.同样对程无想也不例外,只觉得两人一起讲去对敌,自己因为站在前面,所以才遭受暗算蒙辱,程无想却秋毫无损,令他好生不忿。
对柳焚余,他更恨不得把他杀千刀斩成肉碎方解除心中之恨。
程无想冷冷地道:“他做缩头乌龟,我不会进去把他的狗头扯出来么!
李弄心气稍平,道:“姓柳的有一招‘自残剑’,先伤己,后伤人,很厉害,势难独当,还是谋而后动的好!
石派北因为受辱,一心要泄忿,而且认定刚才是遭了暗算,早已没把柳焚余放在眼里,更何况他知道柳焚余受伤不轻,当下便道:“你们要怕,让我独个儿揪他出来便是!”
程无想听石派北口气大,心里也有气,心想:要立功,我早就可以趁你被挟持时向姓柳的出手了,保全了你一条性命,还不识好人心呢,嘿笑他说:“你既一定要进乌龟壳里揪人,我就在壳外听报捷信吧!”
石派北听出程元想讥刺之意,也不答话,全身弓缩于剑后,剑尖向前,暮然之间,隐有雷动之声,石派北全身衣袂向后急扬,而剑身愈见利亮。
程无想知道石派北要施展括苍派“击剑之术”,破屋而入,知道非同小可,也不再多说什么,心中暗暗警惕:石派北确是一个劲敌。
李弄本想劝阻,但一见石派北这等声势,心里也生了一种油手旁观之心,走开一旁。
石派北不但对自己“击剑之术”自恃,而且,也弄清楚民屋里的情形。柳焚余的伤势及方轻霞的武功。
他肯定自己这一记“人剑合一”无比的声势能够将柳焚余的残身余喘摧毁!
他断断没有料到,屋板一旦裂开,迎面就是一张大棉被罩来!
棉花蓬飞,棉胎也被剑光绞碎。
但在棉花纷飞中,石派北顿失柳焚余所在,而剑气也被消去大半。
就在这时,他骤听背后有剑风。
石派北猛然返身,剑尽刺出!
不料柳焚余这一剑,却并非刺向他,而是刺在自己臂上。
石派北呆了一呆,而就在这刹那间,柳焚余的剑和着飞血,疾卷了过来,既粉碎了自己的剑势,再刺中了自己。
石派北只感到蒲楚,他还没弄清楚自己到底伤在哪里,已经疾退!
他退得快,剑光也追得快!
他只觉又一阵热辣辣地痛,这次是清楚地感觉到是痛在腰际!
他虽然疼痛,但疾退得更疾!
当他背后“砰”地担在窗纺之际,腿上又是一痛!
所以他退身落在窗外时,几乎立足不稳,不过,柳焚余并没有追出来。
程无想和李弄,已经蓄势待发。
李弄就在窗外,等柳焚余出来。
程无想站在溪石高处,仍监视全屋,免得柳焚余调虎离山从另一边逃走。
石派北狼狈跃出,正想叫嚣几句,挽回面子,忽然间,腰畔、腰际。向前、腿上,一齐标出了大量的鲜血,其中有一处剑伤,连石派北部不知道何时挨了剑!
他惊恐地张大了嘴,李弄向方离喝道:“快替他止血!”
然后转首向程无想道:“姓柳的不简单!咱们两人,不可闹意气,一定要联手!
程无想知道石派北的意思。江湖上白道盟“刀柄会”是由:青帝门、飞鱼塘、括苍派。
点苍派、黄山派。雁荡派六大系组成的。谁也不服谁,外表团结,外有明争,内有暗斗,其中群伦之首“青帝门”日渐式微,改作“无助门”,逐渐由飞鱼塘马首是瞻,较能服众,不过其余四派,尤以点苍、黄山。括苍互不相让。
但面临柳焚余如此大敌,则一定要先团结起来,解决了他再说;此刻“无助门”江近溪已重伤,“括苍山”石派北也血流如注。能应战的高手只有两人,若这回仍让柳焚余走脱,他日准教江湖上人笑话:四大门派高手合力,居然还解决不了一个淫贼!
第十三章焚烧
其实,柳焚余在把石派北扔了出去又伤了江近溪之后,立即捧着方轻注泪痕满颊的脸蛋儿一字一句地道:“我这一世,都是你的。为了你,我会全力逃出去;然后随你怎样就怎样,只要你为我生一个白白胖胖中状元的儿子,不要像他老子。”
他看着方轻霞眼里的两盏星星,惋叹着说:“来,你帮我个忙,最先攻进来的,一定是不甘受厚的石派北!
能成为一个好杀手,武功好可能还不如知道别人的武功有多好来得重要。
有人曾托柳焚余杀石派北.他因而把石派北的武功、脾气下过一番苦功去研究,最后他回绝了那人的相托,一是因为对方出的钱也还不够多,二是因为他没有十分的把握。
为了不太可观的银子去杀一个没有大大把握的人,柳焚余是一向不于的。
他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跟石派北真的对上了,而他所研得的资料,也适时出现在脑海中。
他叫方轻霞飞上屋梁,剑光一现,就把棉被罩下来。
石派北被消去了锐气,而柳焚余用“自残剑法”重创了他。
不过柳焚余也脸色修白,摇摇欲坠。
他受伤本重,失血过多,而“自残剑法”以伤痛激起斗志,能把战力发挥至最高,不过既伤体力,更耗精神。
方轻霞知道他的伤口最重的几处还是自己伤的,搀扶问道:“你怎么了?”’,一柳焚余苦笑道:“只怕……只怕不能带你突围了!
方轻霞哭了出来。
柳焚余忽道:“你走吧!
方轻霞愣然。
柳焚余勉力挤出一丝笑容道:“你走!不要理我,你是方家的人,看在方老侠面上、他们谅不致要杀你……你快走吧,别受我牵累!”
方轻霞忽道:“好好厂伸手在床上抽出蝴蝶双刀,往咽喉就割去。
柳焚余大惊,急忙扣住方轻霞双手,厉声问:“你干什么?
方轻霞漾起一片泪光,咬牙笑道:“我这是……不孝不贞……你要我走。就算活着,又有什么颜面做人!”
柳焚余悚然道:“都是我不好!好,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也比受辱的好!
方轻霞毅然抬起脸。她清纯的脸靥因忽至的忧患,使得她的哭泣更令人心碎:“不,一起冲出去!”
柳焚余抚摸着她的脸蛋,苦笑道:“不行,冲不出去的,我……此刻绝不是程无想和李弄两人联手之敌……”说到这里,心中一粟;怎么自己一旦动了情,连生死都那未负累,全不似以前的狠劲!但明知如此,却又无法说拼就拼。
方轻霞依偎在他脸前,声音绕在他胸膛里:“那他们会对我们怎样……”,柳焚余轻抚她的乌发;觉得一片凉冷,一片轻柔,他从来没有碰过那么憎凉和轻柔的头发。
他叹息地道:“我也不知道……也许他们以为一把火,能逼出我们吧。”“李弄沉声道:“放火!
方离吃了一惊,道:“万万不可,三妹……她还在里边!
李弄霍然回首,瞪着他道:“她是你妹妹,你管教无方,还好意思提她!
方离垂下了头,又转首望向方休和古扬州,希望他们能为方轻霞说话。
李弄笑道:“方贤侄不要这样说,柳焚余这厮厉害,贸贸然冲进去,恐为其所伤,不如放一把火。把他们逼出来再说。”
方休恨声道:“这里的事,我们能说话么,关大鳄轮到我们来说话么!
方休道:“要是给我过去,我才不怕他呢!
李弄冷笑道:“难道贤侄的武功还能高得过石大侠么?真要进去送死,我们也不拦阻!
方休正要说几句逞强的话,方离忙喝止:“老二!
古扬州却道:“我不许你们放火!
李弄扬眉出现一额皱纹,反问:“哦?古少侠不想报父仇么?”
古扬州道:“我不想烧死方姑娘。”
李弄怪笑道:“方姑娘的事,她哥哥也管不了。不管了,古少侠反倒要管么?”
古扬州红着黑脸道:“她……她是我……未过门的老婆………李弄哈哈笑道:“这个……老婆么?似乎……已经不是古少侠……你的了……”古扬州怒得结结巴巴的道:“我不管你的、我的……我……我……我总不能眼巴巴看她烧死呀!
李弄冷笑道:“古少侠可真会怜香惜玉,替人玉成好事啊!
古扬州变脾气一起,拍胸膛道:“我不管!谁烧死她,就得先烧死我,说什么,我还是她有名份的……老公……”李弄嘿笑道:“有名份,无实际。
古扬州气凸出两只牛眼,扬耙怒叱:“你说什么!突觉背后三处要穴,给人同时封住,“啪”地栽倒了下去。
站在他后面的是程无想。
李弄笑道:“还是程兄想的周到。”
程无想拍拍手掌道:“周到不如李兄,只是这样做干脆一些。”
方离脸色变白,嗫嚅着期盼二人收回成命:“这……这一烧……只怕……附近几户人家……都得遭殃……这不大……不大好吧……”程无想道:“我们早已把屋里的人请走,远处几家,不会波及,如果火势猛烈,他们也不会蹲在屋里等烧死,猪牛狗猫,值几个钱?烧死了便赔了算了,这里的温泉不会烧干掉,屋子可以重新盖赤,有什么不可以的?”
方离皱着眉道:“可是……”
程无想截断道:“方大公子,做事不能太偏私、太过温情,你妹妹早已背叛‘大方门’,叛忤淫贼,你再护她,也担待了个污名。”
方离垂首无语。古扬州穴道被封,却仍能说话,大叫道:“轻霞,轻霞,快逃!快逃啊,他们要放火……”程无想一脚,踹住了他的“哑穴”。
方休冷笑道:“我没有这个妹妹,也没有这个妹夫。”
程无想却走近他,淡淡地道:“你最好也别多说什么,免得我把你像古少侠一样,再加一脚,踢入火场,让你和姓柳的到地府里对决去吧。”
方休闭上了嘴,但满目都是恨意。
古扬州大叫的时候,在屋里的柳焚余和方轻霞都听到了。
方轻霞饮泣起来。
柳焚余抚着她肩膀,觉得好瘦,他把手贴近她的面颊上,心里很疼,轻声道:“不要害怕……”方轻霞轻泣道:“不是害怕。他……还是关心我的。”
柳焚余怔了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哦”了一声,但心里泛起一阵茫然,觉得他不应该得到她,从侧脸望过去,她还是那么幸福那么甜,眼睛向着可以看得见星星闪亮那边……他还是感觉得到她是犹如一场梦一般。
就在这里,火光闪耀。
一一一他们终于放火了!
一一一我不能连累她跟我一起丧身火海!
他拉起方轻霞,按剑疾道:“我们要冲出去!
方轻霞却像月亮一样平静,两眼像星星般眨着,像水晶的艳魂般的望着他,问:“你出去后能敌得住那两人?”
柳焚余不忍心骗她,只好道:“不能。其实他还是隐瞒了事实的主要真相:他如果单独冲出去,未尝没有一线生机,但跟方轻霞一起闯出她就断无生机一一一那是因为点苍程无想的暗器。
——在火光中,程无想的暗器在暗里发出,自己纵侥幸逃得过去,方轻霞也难免于难,而且程无想发射暗器的目标决不只向自己!
方轻霞忽然紧拥着他,把脸贴近他胸前,“那么,我们烧死在这里吧。
这句话有一种轰轰烈烈,震得柳焚余脑里轰地一声,他拥紧方轻霞,抚着她的发,感受着她的心跳,也不知怎的柳焚余自小家破流浪,迄今才真正有了家的感觉,那感觉像过年除夕一家团贺的瀑竹声和饭香,然而,此刻他们所处身的这个“家”.正在从不同的地方猛地跃出火舌。耳际传来的是烈火把木瓦摧焚的火啸。还有被困在焚笼里不能出来的禽兽哀呜。
鼻端所闻的也是火焰尖辣的焦味,空气里被浓烟密布,由于想咳呛,所以肺部有一种突然暖起来的感觉,不知为什么,柳焚余只是感觉到子身瞩泊终于有了归宿的感觉。
方轻霞已开始微微咳嗽。
她每咳一声,仿佛就震响他心弦一下,柳焚余觉得心疼,忍不住护着方轻霞,心里忽然有一个极虔诚的析求:一一一李布衣不是说我的手掌能逢凶化吉、绝处逢生吗?
——要是这趟我不会死,她也一定死不了,我宁愿……他不禁呻吟出声:“宁愿不再杀人,多积善行好,扶弱济贫,尽我一生……假使我们能活过这一次。”但火势已十分猛烈,就算武功再高,轻功再好,也断冲不出火海。
方轻霞已开始被浓烟熏得流泪,喃喃地道:“假使我们能活过这趟,一定……“忽听在木毁柱焚的干裂声外,大喊“爹!绷儆嘁簧魇拢缓蠡冢梅角嵯及Я娴囊簧埃卑没诘孟氚呀M度牖鸷!?
就在这时,威厉的火啸声外传来激烈的掌凤与呛喝之声!
一一一有人在外面动上了手!
柳焚余心中正惊疑不定,骤然间,窗边的火势似遏着雪覆冰盖一般,火焰低降,柳、方二人间时感觉到足履以下湿了一大片。
——有人震开堤石,将溪水引注,潭水涌流,灭了大火!
柳焚余实在想不出谁还会这样冒险救自己。
柳焚余和方轻霞互望了一眼,眼光里交错了很多错综复杂的感觉,才知道绝处缝生后还有爱情伴着是件幸福得要流泪的事。
此际“砰”地一声,一人撞开着火的板,掠了进来。
柳焚余举剑。
那人以青布蒙面。只喝了一声:”逃卜
柳焚余道:“壮土一一一”
那人截道:“我来断后。快向虎头山尾后方向逃,我会找你们的。
他这句话说到一半,“呼、呼”两声。两人已一左一右,破余烬的板砾而入。
左边的是程无想,他一扬手!数十点寒光飞出,打向那人!
那人忽深吸了一口气。
他吸气之声,连掠出丈外的柳焚余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他双掌拍出,掌风本身并不怎么,但他卷起地上的瓦砾余烬。一齐飞卷向程无想,甚至连程无想刚发出的暗器,也倒震口去。
程无想脸色变了。
他惟一的办法只好从冲进来的地方倒飞出去。
李弄从右边掠人,却不对付蒙面人,二指箕张,双臂振动,急扑向柳焚余。
柳焚余返身,剑尖向内,要与李弄全力一拼。
却在此时,豪面人已一招间逼退程元想,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特异的呼吸声,使李弄憎知不妙,忙舍柳焚余而回身,就看见蒙面人向他遥发一掌!
柳焚余趁此拉着方轻霞的手,起出了窗外!
他临掠出前看了战局一眼:就在这一瞥间,他已经可以肯定,这个来救他们的人,应付程无想与李弄的合击,绝对绰绰有余。
他掠出窗外之时,有人大叫:“三妹!
柳焚余稍顿一下,因为在这雷逝星飞的刹那,他想到一件事。现在要不要把方轻霞交结方氏兄弟呢?此刻他已为江湖上、武林中黑白两道均为不容,带着方轻侵,岂不让她苦?
他只是犹豫了一下,就触及方轻霞的目光:方轻区们着头看着他,虽然憔悴,神色完全是沉浸在劫后余生长相厮守的幸福里!
他不再疑虑。
这时,一道巨力挟着尖啸。迎头劈下!
柳焚余冷笑一声,剑光后发先至,古扬州要打中他,自己额上先得穿一个窟窿;古扬州怒吼一声,用耙柄一架,嘶的一响,星花四射,柳焚余已拉着方轻霍掠过了他身旁。
方休怒喝道:“吠,看刀!
他的刀光甫现,柳焚余已经掠起,超过他头顶,后足在他背后一区,把他赐趴在地上,拉着方轻霞,越过漫堤的潭水,往叶潭去。
方离在潭边陡掠了出来。
方轻霞叫了一声:“大哥……··声音凄婉无奈。方离没有出刀。
他痴痴地望着柳焚余和方轻霞的背影,越过溪流,对岸山腰间的枫树,给晨曦染上一片酡红,宁静得像秋的恬睡,从来也没有进去过惊醒它。
第十四章一念之间
两人沿溪谷而上,走人枫林深处的秋意里,从棱形的叶缝隙望出去,山顶上的积雪分外逼寒。
两人鼻息冒着热气,双颊都滚汤地烧热着,然而衣招仍凉飒飒的,山上的潮湿感染了袍榴衣袂,更有一种早晨的沁寒。
方轻霞俯望下去,山下风景明媚如画,看不见刚才逃出来的火场,只有平地远处几缕余烟,倒像旅人歇马后踏熄的簿火。
这样俯瞰着,便不由起了一阵昏眩。
“我头晕……”她这样迷细的说,心中泛起了无由的幸福。“我们……逃出来了……”仿佛可以重生,跟柳焚余远走他方,忘了一切恩仇。
她天真地问柳焚余:“记得你说过,要是死里逃生,要做什么吗?”
柳焚余冷冷地道:“那也要有机会让我们做……”他的眼光如豹子,双眉更加飞扬的彩羽。喝道:“滚出来!”
方轻霞悚然而惊。
只听枫林深处,有一阵轻微的声音,乍听不知是什么,细听才知道是有人在挑指甲的声音。’柳焚余面向枫林深处,如临大敌,那儿的地上铺了层层枫叶。清晨的露水挥散发出温厚的泥香。
柳焚余忽向方轻霞低声道:“如果这次还活着,我跟你归隐田园,行善为乐,再不杀人。
方轻霞惴然着依恋,眼光浮着期许和泪:“你说什么,我都依你。
柳焚余环着她肩膀的手忽紧了一紧,紧了一紧之后,就陡放开了手,剑尖指地,道:“项雪桐,别再装补弄鬼了,你出来吧。”
枫林的深色树干点缀着微金的酡红叶层,忽然间,簌簌地掠起几双无名的晨鸟,疾投入天空中。
柳焚余一震,乍地背后急风掩扑而至!
柳焚余全身都在备战的状况,此际,就算有一颗石子飞,击到他的身上,也得被真气激飞。
他一直注意前面枫林里指甲轻弹的声响。
背后那一剑实在太突然。
可是柳焚余仍能后发而先至,人急转身,一剑刺穿了穷计的咽喉。
穷计手中的巨剑,呛然落下。
但柳焚余背后己多了一柄剑。
剑尖指着他的背心。
柳焚余没有动,更没有回头。
方轻霞一声惊呼,拔出双蝴蝶刀,正等教授,一个像枫一样凄美丽身轻如枫叶的女子,用一片枫叶似的兵器,打掉了她的双刀。挟持着她。
方轻霞如果不那么心急着要救柳焚余,大概还能在杀手项雪桐手下“四大杀手”中的危小枫“枫叶挝”下多走几招的。
用剑指着柳焚余的人,当然便是“富贵杀手”项雪桐。
项雪桐喷喷有声地道:”唉,你受伤过重,流血过多,反应不灵使了。”
柳焚余脸上青筋甩动,道:“牺牲自己一个手下来擒住我,对一个身受重伤的人而言,是不是大划不来一些了!”
项雪桐笑道:“你错了。
他温文地笑笑又道:“我不是擒住你、而是要杀你;不过——”他温和他说下去:“在你未死之前,看着你心爱的人,如何受尽,才可以偿我那些兄弟死在你剑下之愤。
他说完这句活,枫林里又出现了两个人。
负伤的老萧和黔娄一屈。
他们看着方轻霞,那种神情,令柳焚余像一头受伤的兽一般嘶叫起来:“杀了我。放了她!
项雪桐摇首笑道。:“没有那么容易。”
同时间林中人人都听到有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项雪桐叱道:“小心一一一
他说得快,但仍迟了,一蓬枫叶,像被龙卷风卷起一样,全罩在危小枫面上。
危小枫尖叫着拨去脸上枫叶的时候,手里的方轻霞已经不见。
方轻霞落在另一个人的手上。
这个人同时间向项雪桐刺出一杖。
项雪桐回剑自救,那杀意的一杖变成了救人的一击,把柳焚余拨开去。
项雪桐自救的一剑倏转而成飞刺,疾取来人脸部,来人慑危小枫救方轻霞、退项雪桐救柳焚余,都不过是在刹那间的事。
他的竹杖从杀招改成拍走柳焚余,着去平淡无奇,实是最难做到的一点一招里,其杀气之大足以使杀人无数的项雪桐不敢樱其瘴,却在霎时之间成了救人的一招!
他以竹杖救走柳焚余,也不及回杖自保,只一们首,项雪桐一剑不中,但挑去了他的面罩。
柳焚余叫道:“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那人笑道:“不就是我。”谈笑间杖点如风,逼退了黔娄一屈和老萧的袭击。
那人当然就是李布衣。
项雪桐的脸雪也似的白,道:“布衣神相?”
枫叶映得他白袍朝霞般红。
李布衣向他道:“不要再杀人了,回去吧。
项雪桐冷笑道:“猫在花下,意在蝴蝶,李神相的杖法只怕还要在相法之上。
李布衣道:“我相法也不错,你神态间流露不凡气概,可惜骨格未免单薄,回去吧,多行善事,少造杀戳,免遭杀身之祸。”
项雪桐冷冷地道:“我可是不听唬的。何况……看来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
李布衣淡淡地道:“我可没有唬你。……我的伤的确没好全……但要杀你还是不难做到。“项雪桐指着柳焚余道:“这种人背叛反骨,又奸淫好色,古长城、方信我先后死在他剑下,为黑白二道所不容,这种人你也救下?”
李布衣目光湛然,一字一句地道:“梅花湖衅,他救过我一命。刚才我在火场中,已救口他一命,从此两下相欠。”’老萧厉声道:“既然你们已两不相欠,你为什么还冒这趟浑水!
李布衣道:“因为我们是朋友。
柳焚余生命的火,霎时间在眼瞳里点燃如炬。
李布衣继续道:“我不能眼看我的朋友在人以众凌寡的暗算下死去,而且,我这次救他,是为了方姑娘。”
方轻霞还是又小又可爱的伯着头望着李布衣的侧肚,这江澜沧桑的一名汉子,曾在大方门前,几乎接着了她一刀,但后来却仗义出手,使自己不落人刘家父子的魔掌里,现在又使自己不失去了柳焚余,她心中不全是感激反而有着许多奇妙的感觉,觉得李布衣天生就是上天派下凡来的,她的贵人,一切艰一切危他都能替她扶度。
项雪桐的指甲又发出“啪。啪”的响声,狠狠地道:“李布衣,冲着你的面子,这趟我便饶了他!返身便走。
李布衣拱手道:“多一一一”谢字还未出口,项雪桐反时出剑。直刺李布衣胸膛!
李布衣身子突然一缩。
剑尖已在胸襟上刺穿了一个洞,但仍未入肉,李布衣已经飞了出去。
他倒飞得极快,枫叶闪晃着黄亮的金红,他飞上树干,剑光追上树干,他飞上枫叶,剑光追上枫叶,他闪到树后,剑光转入材后,无论怎样闪躲,剑尖始终离李布衣胸膛不过半寸,李布衣始终避不开去,项雪桐也始终刺不进去!
两人衣袂袅动,急掠飞闪,枫叶因风动而在旭阳下簌簌而落。
李布衣的竹杖忽然发出尖啸。
项雪桐却没有理会,在杖影如山中,他依然想一气呵成专心一致地把李布衣刺杀于剑下。
他非常清楚要是这样杀不死李布衣,那么以后就更难有机会杀死他。
李布衣仍在退。
他面向着项雪桐,却似背后长了眼睛,一下子到了枫树之上。一下子到了落叶之上。
他去到哪里,剑光就追到那里。
项雪桐仍在追。
一追一退,暮然,李布衣身后出现了两个人。
老萧和黔娄一屈。
这两人同时出手,狙击李布衣,也同时塞死他的退路!
李布衣突然掉了下去。
平平地掉在地上。
老萧一拳击不中,想退,李布衣竹杖自下而上,杖尖顶住了他的下颔。
黔娄一屈像变了一块会颤抖的石头:畏惧而不敢再动。
项雪桐抽剑。
血泉自老萧体内激喷,老萧惨呼倒下。
项雪桐脸色极其难看,李布衣仍在地上,他却没有再出剑。
他目光注视着地上刚掉下来的几片枫叶:刚才在追杀李布衣的时候,这几片枫叶刚好落下,那时李布衣的竹竿动了,他却不敢损伤。
然而这些枫叶都被刺了一个洞。
——李布衣既然能在敌手的离胸前不及半寸的情形下,洒然以竹杖刺中每一片落叶,要杀自己,决不会难!
所以项雪桐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李布衣在地上缓缓收杖,徐徐站起,笑道:“我为什么要杀你?”、项雪桐忽然跪了下来,叩首道:“谢谢你不杀之恩……”李布衣忙过去搀扶,道:“怎能——”剑光一闪,项雪桐又已出剑。
这一剑不但出于意料,而且距离又近,李布衣已不及闪躲。
但“噗”的一声,一截带血的剑尖,自项雪桐的胸口凸出来。
鲜血,一下子染红了白袍。
项雪桐那一剑,突然脱了力。。
他突露着双眼,喉咙格格有声,“你,你,你——“在他背后出剑的柳焚余道:“你是一个好杀手,明明杀不死的人你也一样可以杀到;可是,你忘了,我也是一个好杀手,别人杀不到的人我也一样可以杀掉。”
项雪桐仆倒下去的时候,柳焚余冷冷地对李布衣说:“你救过我两次,我也救过你两次……”李布衣叹道:“我们还是两不相欠。”
柳焚余道:“我们本就谁也没欠过淮。”
这时,枫林里躺着的是项雪桐。老萧和穷计的尸体,黔娄一屈和危小枫,早已在项雪桐血溅之时远远地逃了开会。
柳焚余道:“你的伤好了吧?”
李布衣用手在脸口捂了捂,笑道:“死不了。
柳焚余道:”你怕不灵验么?我可相信得很!
李布衣道:“这句话,我说得很后悔。”
李布衣又道:“我就是怕你太相信,所以,行事太不留余地。
柳焚余笑道:“要是我不留余地,,我就迟一些出剑,让项雪桐杀了你,然后我才让他死,岂不更好?”
李布衣道:”承蒙你留我一条命,不过,我仍是要跟你讨回两条性命。”
柳焚余微微一震,五指又扣住剑柄。
李布衣一个字一字的在口中清晰吐出来:“她父亲和古二侠的命。
柳焚余笑了笑,他的脸色奇白,像抹了一层粉似的,仿佛笑容牵动脸肌,脸上的粉就会簌簌落下似的,所以不敢多笑,然而这一笑在带血而有男儿气的脸上,看去有一种潇洒的倦意。他的剑尖已倒向自己,是先伤己后杀敌的“自残剑法”起手式。
他道:“来吧。
方轻霞只觉得一下子梦碎了,满天枫红,像碎了的梦。留下的残痕,褪了色之后还要艳丽凄枪一番,一如夕阳道别时候在西天挂上的艳红。
她叫道:“不要。
在枫林深处,她的语音像小女孩在大风里喊一样,传出很远,但声音微弱得像歌曲的余音。
李布衣忽然长吸了一口气。
在这深长的呼吸里,一下子,人物都像扬掌下的蚊蝇,在等待一触下的即发。
但李布衣没有出手。
他长叹道:“你若死了,看来,方姑娘也不能活,我总不能杀两个人,而她爱你,并没有错。
他看着转悲为喜的方轻霞,那么可爱玲斑的一张脸。多情而无邪,不论有情无情都漾着灿目可喜的光华。李布衣叹道:“我不能在你受伤的时候动手,那两条命,暂且寄篆…你,你好好待她李布衣说罢,向方轻霞笑了笑,觉得把无限的祝福,都在笑意里交给她了,才转身行去。
但柳焚余却叫住了他:“李神相。
李布衣徐徐回身,柳焚余垂下了头,把剑柄向着李布衣过去:“我今后……再也不动剑了。
李布衣心中有一阵元由的感动。柳焚余弃剑,真的就能幸福吗?他每次看了解甲归田、弃剑归隐、金盆洗手的人物大部曾叱咤风云于武林,谈起江湖往事,不胜感慨,不管对江湖风波。武林仇杀如何厌弃,但对当日纵驰沙常刀口舔血的日子,都无限追怀,仿佛在那时候才是真正活过。自己想不涉江湖已近十年,但仍在世中打滚,想到达里,不无感慨。
——柳焚余这么年轻就弃剑,也许从此就能自行多福,免去灾劫,但以柳焚余的杀性,会打熬得住吗?他日,会下会后悔今日的弃剑。
他这样寻思着的时候,并没注意柳焚余的眼睛。
如果他有注视到柳焚余的眼神,就会因对方的杀气而警惕。
柳焚余此刻正有数十个念头在脑中闪过:其中包括弃剑、遁迹、与方轻霞双栖,还有自刎以偿还古长城及方信我之死……然而其中有一个意念,一旦出现,即刻成形特别强烈。
杀了他,便不愁他日有人会找自己报方、古之仇了……就算有,他们武功都不如李布衣高,他可以应付得绰绰有余……一一李布衣武功虽高,但防人之心不足,此际正是最好时机!
柳焚余一旦想到这个意念,心头宛被火燃的着,意志强烈得要尖啸,手心也在痒着,心中狂喊:杀了他!杀了他!只要杀了他。一切事情便了结,自己便可与方轻霞双宿双飞,过着神仙也似的生活一一一自己本来就是杀手,多杀一人免去后顾之忧,有什么心头顾虑?
——更何况李布衣说:“那两条命,暂且寄妆.这岂不是等于说他日等他伤好,还会来取他性命?、——既然如此,先下手为强!
这些意念,形成挣扎,像把五毒放在一个罐子里,互相咬噬。最后只剩下了只最毒的,仍能活着,而且更强,但这都只不过是片刻问的事,柳焚余便已决定了要趁此除去李布衣!
这时李布衣正伸手接剑。
柳焚余摹然出剑。
剑先刺在自己腿上,神奇似的反挫,和着鲜血直取李布衣的咽喉!
李布衣完全不料有这一剑!
他甚至还错觉柳焚余要自尽,还想和身去抢救那一剑。
却就在柳焚余交剑未出招的刹那,枫材上簌地一闪,一人自上扑下,一刀向柳焚余背部砍落!
柳焚余大叫一声,挨了一刀,拼尽余力,把刺向李布衣的一剑反射,刺在来人胸膛!
两人一起血溅,喘息倒下。
血,染得枫更红。
柳焚余艰辛地回头,只见突袭的人是大头浓须,满身血污的翟瘦僧。
翟瘦僧修笑道:“你……暗算了我……我也暗……暗算你……”他在“芜阳饭店”被柳焚余重创,但仍逃了出去,后来又跟黄山派李弄交手,负伤更重,但翟瘦僧这人生性很剽悍,难以擒杀。李弄只好放弃,赴宝来温泉包围柳焚余,没料翟瘦僧心存报复,暗里跟了回去,却见柳焚余重伤逸出,便放弃晴算李弄,音必先格杀这大仇人方才甘休,追踪列枫林后,眼着柳焚余就要被自己同道所杀,却半途杀出个李布衣,局势大变,而他自己也伤重不支,知难活命,无论如何也要手刃大仇人才死得瞑目,便不顾有李布衣这一大高手在,趁柳焚余交剑之时,飞跃下去斫杀柳焚余!他哪里知道其实柳焚余交剑李布衣是假的,要杀李布衣才是真的。
柳焚余却因全神对付李布衣而吃翟瘦僧一刀。
而他蓄力待发的一剑也结束了翟瘦僧的性命。
翟瘦僧死了。
但他知道仇人也活不了。
他死得瞑目。
方轻霞这时才尖叫了一声,怔怔地跪了下来,看着血污中的柳焚余。
柳焚余挣扎着,强笑着对方轻霞道:“我不会死……我不会死的……李布衣说过,我的手掌,有玉新纹保住,还有……阴骘纹……我,我不会死的……”他一面说着,一面扬起了手掌。
就在此时,他也看见了自己的掌心。
因为掌中沾满了血,掌纹反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深明,仿佛是盖满了朱砂的一个鲜红的掌印,然而柳焚余赫然呼叫道:“怎么?!”原来他掌中的阴骘纹已消失不见,护在生命线断折处的方格纹也隐灭了,纹断处愈见缺破。
柳焚余骇然呼道:“掌纹!”
他吃力地把视线从掌纹移向方轻霞,似有千般话要说。这刹那间,生命突然自他的掌纹绝袖而去,离弃了他。
李布衣喃喃地道:“相由心生,心为相转。”
柳焚余这些年来,不但当了杀手,而且最近还杀了方信我、古扬州等,甚至连无辜农夫都不放过,而今又想杀李布衣,终于落得了个英年早逝的下常李布衣眼见柳焚余猝杀自己不遂,反而身死,无限感慨,但他更注意方轻霞,因为他知道,这小姑娘的性子烈,重情义,柳焚余死了,难保她不会轻生。
方轻霞却用两只手指,徐徐抹掩下柳焚余的眼皮,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却痴呆一片,望着深情地红着的枫叶,在她眼里流出两行清泪,就像造物者不小心把两滴清晨的露珠遗留在她白玉雕成的脸上。
(全书完·秋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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