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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妃娘妈传

  作者:明  吴还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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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 妃 娘 妈 传 2 卷 32 回
一名《天妃娘娘传》。 题“新刻宣封护国天妃林娘娘出身济世正传”。南州散人吴还初编,昌江逸士余德孚校,潭邑书林熊龙峰梓 吴还初尚编有《新民公案》

第 一 回 鳄猴精碧苑为怪
第 二 回 玄真女得佛真传
第 三 回 四喉伯经营图伯
第 四 回 黄毛公投奔西番
第 五 回 玄真女别亲下凡
第 六 回 玄真女兴化投胎
第 七 回 鱼虾鳖大战东洋
第 八 回 四喉伯四海为孽
第 九 回 玄真女机上救舟
第 十 回 玄真女湄洲化身
第十一回 黄毛公西番显圣
第十二回 弱水国造计献车
第十三回 弱水国借妖入寇
第十四回 汉君臣榜招术士
第十五回 林二郎到山见妹
第十六回 林二郎铁马渡江
第十七回 林二郎别亲应召
第十八回 林真人鄱阳救护
第十九回 林二郎护军西征
第二十回 林真人云头大战
第二十一回黄毛公护番再寇
第二十二回弱水岩收伏毛公
第二十三回弱水国还臣奉贡
第二十四回林二郎奏凯回朝
第二十五回金銮殿传旨宣封
第二十六回天妃妈上表谢恩
第二十七回天妃妈子江救护
第二十八回天妃妈莆田护产
飨二十九回天妃妈收服白鸡
第三十回 天妃妈湄洲救护
第三十一回天妃妈收取鳄精
第三十二回观音佛点度二郎

第 一 回 鳄猴精碧苑为怪

元始从虚**一尘,个中胡暗亦胡明.
吹息俄无无俄有,屈伸根气气根形.
醒迷只向口头认,真妄都由念上寻.
除非觉者临津渡,安得娑罗彼岸升.
盖古初未有天地,不惟无天地,而且无形。不惟无形,而且无气。杂乎芒忽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由是生天,生地,生人,生物;有鬼,有神,有邪,有正。轻清而上浮者为天,重浊而下凝者为地。人得其灵,物得其蠢。伸则其神,屈则其鬼。聪明正直者正,魑魅魍魉者邪。天地人物,并生不害,鬼神邪正,各有攸分。庖牺以上,邈不可志,六合之外,存而不论。于九州而有闽,于闽而有兴郡,眇湄洲之山,有神人居焉,胜境辟自浑沌,封敕膺自汉唐。有诗为证:
奇岛嵘嵘出海心,千波万浪献精神。
世间烟火无毫着,岩前鸡犬不惊人.
九转丸丹炉锤足,一叶浮槎自在乘.
汉唐以后荣褒地,闽粤东南一显灵。
此神宫,乃汉明帝时所敕封护国济世天妃林氏娘娘之庙也。
天妃者,乃北天妙极星导之女玄真是也。于端午佳节,游碧莲池内观鱼,忽见池中一行蝼蚁,从旁穴中出,振旅而行,绳绳不绝,至池畔团聚,不散不行。真熟视久之,见来者不止,聚者不去,乃心度之曰:“此蚁无乃欲渡池而北乎?”因向池中摘一荷叶为舟渡之.众见叶争命先登。真观其登毕,遂以手送叶向池中而去.忽然一阵阴风从池中而起,始而水波泛泛,继则巨浪翻翻,顷刻间叶舟欲覆。真急近前救之,其舟已沉矣。正是:对面风波动,须臾万命倾。真抚心自叹一绝:
破穴求生径,逢涯作便舟.
反覆无情水,浮沉顷刻休.
真咏毕,遂**倚栏干,不觉假寐。忽见群蚁扶伤携病,号哭震地而来,尽向真前跪诉曰:“小虫向者敝国为穿山大王所破,不已来朝走马,率西水浒,欲择步仞而封焉。渡口迷津,蒙真人渡活之恩不浅,恨喉伯吞噬之恶殊深。且苑中桃树上尚有一黄毛公,与伊相契!方才相议,明日真人再向苑中游玩,定行逆事。”语罢,成行而去 真惊觉,曰:“吾谓今日之事,乃偶然之值。如倾之梦,妖实为之!”按不住心头之忿,即时回身,径往高堂,请出双亲,禀曰:“儿顷者向碧莲苑内观鱼,见蝼蚁空穴而行,似有迫者,至池畔不散,儿实渡之。不意池中隐藏妖怪 覆亡万命。今爹爹为北天一方之主,不能廓净妖氛,乃使恶孽出在吾家,如职任何?如祸福何?爹爹可向苑中大布天网取其妖恶而歼之,乃所甘心焉。”星君听罢,作色言曰:“吾闻邪正不两立,吾且为一方造福,岂容妖孽实迫处甚恶,为吾身名之累不既多乎!”即时命部下守苑将吏、巡苑将吏、行水将吏、止水将吏四员将吏,各受钧旨,即带领人马,向碧莲苑中团团围住,上布天罗,下有地网,务要捉妖除氛,以清境内。讵知此妖,亦颇神通广大,见诸将交迫捉甚紧,即摇身一变,变为二个蚁虫,缘网孔中而出。诸将不得,回报星君。玄真闻说如此,仍叹云:
帝无匪仁,何产彼妖。妄根不斩,横恣为浇。吾誓殛之,岂恕幸侥!
由是玄真禀告星君曰:“妖怪既漏网而逃,其为害必不止一苑,而受殃亦奚啻万蚁。此怪不除,儿誓不生!”星君慰之曰:“汝虽生长玄宫,其未尝传受秘诀,安能以绰约之躯,与山孽决一旦之命乎?彼恶彼自恶,尔独何仇之深焉!”真曰:“父母之言,于自善得矣,如仁民何?爱物何?儿闻之,一介之士,苟存心爱物,于人必有所济。今儿虽作顺坤承,尤幸长育玄宫,彼西王母非女流之辈乎?道法盛传。观音非英雄之选也?普济无量。以此观之,有志者事竟成。儿将西叩瑶池之上,再游南海之滨,默聆心传,然后周流四海,去暴除残,造万世福。望父母推爱子之心爱民,民之幸也,儿之幸也!”妙极知其心坚如石,乃应之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第未知汝此去传受如何,周流如何,不惟汝之恩亲不置,亦恐亲之念汝不忘矣。但汝志既笃,吾不可违,当遣一侍女随行,吾心始无挂虑。”登时即治行李,向西而发。诗证:
真女出玄宫,容与上瑶庭。
动衣香满路,移步袜生尘.
志传真妙块,心存普济仁.
一叩西王母,再朝观世音.

第二回 玄真女得佛真传
但见夏日炎炎,凉风拂拂,西王母正在瑶池之上,拥从三四仙女,玩赏一场。忽见玄真巽顺下风,膝行而前。王母启言问曰:“汝是何方神女,甚故竟入瑶池?倘有所教,不吝言之。”真因稽首再拜,俯伏言曰:”闻至圣乃大生广生之母,不生不灭之宗,胡藉资而不有,匪逆背面能全。臣乃北天妙极星君之女玄真是也。近因碧池苑内,捐变纷纭,故不远千里而来,欲为去暴除残之举。望圣母拨迷入悟,功德阿弥世界。”王母微笑言曰:“不同道。此乃逍遥之境,吾乃快乐之仙。汝何不南海见观音菩萨,彼自有法授汝。虽然,汝虽生长玄宫,口精元实,孕毓末足,受法无地。吾且授汝灵丹一颗,即吞服之,可倍益元神,始能聆受心法。”遂命葆真仙女往瑶宫里取出灵丹一颗,付与玄真。真拜受之。
此仙丹真个难得,有西江月(此处原缺两面)在在无挂碍。
真不得其问,只得合手站立,屏气返视,移时不动。观音知其来意已诚,遂现真身。端坐莲台之上,童男童女,分列两傍。真望颜拜伏,稽首言之曰:“臣日者为灾害并作于家,谨拜王母之池,得授懿旨,推尊慈佛,大设慈航,永渡苦海。”观音曰:“汝知之乎,向碧莲苑中为孽者非他,一乃世尊座后铁树上弥猴精也,一乃雷音寺里斋供堂所悬木鱼精也。因正月十五世尊在凌霄殿宴饮群臣,监树、守堂二竖偷闲游戏,被伊逃脱,密藏在尔苑中。今为汝所激,奔走入凡。向祸及物,今祸及人,向为祸小,今为害大。居,吾语汝:猴性好木,乃东方之木妖也,今吾法眼观见,逃入西方,西方属金,金能克水,猴已失所据矣,其为孽虽大,而不能久;鳄性好水,乃北方之水妖也,今观逃入东南,东方属木,南方属火,水能生木,水能克火,彼能生能克,而不为所生所克,鳄恶除末易也。虽然,邪正不两立,邪必为正胜。吾今授汝真言,登坛演法,汝可牢记-”时观音口念经咒,足步法文,因以手指真曰:“汝当如此如此,即可系猕猴之颈,丧妖搏之魂矣。”真因服王母仙丹,聪明日益,便点便化,无再问言。观音已知其默识,因戏之曰;“汝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终日不违如愚。”真对曰:“我佛妙传,如呼梦者之觉,提盲者之途。真虽不敏,请事斯语矣。”观音笑曰:“善哉!善哉!何处得来。心过明镜,那染尘埃,普济生灵,永离苦海。”语毕,因授真团盒儿一个,上圆下方,铁马一匹。盒上有诗一首云:
逃难逃方外,出不出圆中,
总在六四内,脚根在震宫。
铁马腹上亦锲诗一首云:
气受山川脑,形全文武功.
飞江从一渡,西建且东封。
观音因嘱真曰:“此两物无事则密藏之,有事则资用之,物即是法,法即是物,此法此物,见物见法。汝行矣。”真遂将盒儿拳拳服膺,即望莲台拜谢曰:“法无量,智也,诲不倦,仁也。仁且智,佛外无佛,圣中无圣。”仍再拜稽首毕,飞乘铁马,欣向北天而回。有西江月为证:
静坐三更宝月,独葆一种灵株。真铅才点便归虚,坐证涅槃妙处。
凡尘尽扫而清,妖氛轻除而去。稽首听皈依,快乐逍遥无此。

第 三 回 四喉伯经营图伯
却说那猴、鳄二精,得脱天网之外。奔走途中,鳄语猴曰:“二姓不同居,水陆不共事.今吾与尔,惟好不同,逃则胥逃,处难共处。”猴答鳄曰:“是则是矣,罢怎罢了。然吾闻之,同林有鸟,大限分飞。吾两人虽相从于患难之中,但今事穷势迫,没来何只得分情破爱。以吾纵观,东海四顾汪洋,激湍千里,天下之观止矣,尔可逃处其中,得百里之地而君之,便可为政于天下。吾所苦者,今斯之世,人有机心,心有机事,誓不与同中国。闻西番弱水国君臣尊敬神明,境内饶富,吾往显圣其间,然后临机应变,以图大事,何如?何如?”鳄曰:“妙哉!妙哉!”猴语毕,即摇身一跃,西向逃生。鳄见猴去了,即时亦乘云驾雾,向东海而逃。有诗为证:
曾经闻说法,只为障魔缠。
逃遁迷生径,幽沉受苦缘。
时正遇秋汛,东海若差夜叉鬼卒巡守边境。至浪矶之地,忽见云雾蔽天而来,行行将近,现出一个怪物,锐头坚甲,四口长须,真个生得古怪。有诗为证:
禀气原无正,成形亦不真。
蛟龙非种类,鱼鳖耻比并。
孽恶流今古,灾踪播海滨。
僧尼敲不置,狱讼著凶名。
二三夜叉一见,慌忙进前问曰:“汝是何方奸凶,无故擅入吾境?吾大王正因前数年汛守不备,号令不严,使奸邪得以私侵境内,以致四境不平。今新主莅政,诸臣戮力,纪纲重重振举,政治处处铺张。令甲悬自象魏,防守重于边疆。犯者难逃三尺,孰敢不宪王章。汝独不闻入国问禁乎?可接淅而行,乐则生矣,毋三宿出昼,必有后灾。”鳄闻言,大喝一声曰:“汝这无名小鬼,辄敢侮慢大人,本欲将汝截粉。但吾有一事,使汝通报,汝可速回,多多拜上大王道:有北天碧池内四喉尊伯,闻东海境界无边,畜物蕃盛,特来借地为邻,顺则永结和好,不失兄弟之亲;违则天戈一指,寸草亦自不留。”
夜叉见其展眼睁睁如火炽,出声吼吼似雷鸣,吓得魂飞天外,只得抱头掩耳而走。走到殿前,大叫曰:“大王,大王!倏起灾殃,黑头黑脸,口多须长,声声割地,句句称强,顺若不顺,祸福无常。”
海若听了,连忙问曰:”汝这禽兽,何得妄言!”夜叉以首叩地曰:“妄言妄言,伏望裁详,王如不信,祸至萧墙。”海若闻言,急召群臣上殿与议,曰:“自朕莅位以来,多赖诸卿维持调扶之力,政必更新,事无袭舛,利虽微而必举,害虽细而辄更。方意海波可三年不扬,岂知外患从一旦而生。计无所出,是吾忧也。明以教我,为之何哉?”言罢,东阶下一臣稽首奏曰:“大王无忧!臣累蒙国恩,愧无效尺寸。今逆贼无故侵犯疆界,主之忧也,臣之辱也。愿领部下铁甲兵数千,自当一阵,数日之内,定斩逆贼之首,献于阶下,以快王心,以雪国耻。”急宣上殿,视之,乃左营总领铁甲振武大将军解忠是也。真个是威风凛凛,志气轩昂,有西江月为证:
智勇三军为冠,英雄四海无双。金戈铁甲振封疆,玩弄逆贼掌上。
闻者心惊胆破,见之魄落魂扬。盘根错节显忠良,方是勘乱名将。
东海若见了大喜,使下龙位,亲授敕命印剑,左三推轂,右三推轂,且嘱之曰:“阃以内寡人治之,阃以外将军制之。倘有不用命者,有寡人令剑在。”忠受命,望阙再拜叩首,谢恩毕,出自殿门之外,即时传命,号令诸营兵马,向浪矶而发.有诗为证:
大将心敌忾,三军志勤王。
登坛亲拜授,万里静狼烟。
那妖精虽则是神通广大,逃遁失据,终是孤立无助,望见大师之来,不觉惊怖,乃亦振作精神,夸张声势,挺身迎战。忠见其一头四口,形大体强,恐不能胜,谓左右曰:“以予观于此贼,有天地不常有之形,见古今所未见之怪,势难轻敌,务以奇胜。吾料今日之战,有二不可胜,有三可胜。彼有数仞之形,必有千人之勇,其不可以力胜,一也;强寇勿掩,彼有死之心,无生之气,其不可以斗胜,二也。但以孤身匹马,左右无援,进不能长驱,退不能坚壁,此其可胜一也;且紧人他境,形胜无据,平险不知,吾且战且诱,左出右没,则彼不知所向,此其可胜二也;及今新到,气力倦懑,吾早挑战,至晚不休,则彼必遭重困,此其可胜三也。彼有不可胜二,吾有可胜三,以此观之,贼虽强,不足惧矣!”语毕,一挥三军,左右夹攻。鳄见势大,应接不暇,只得将四口且咬且吞,再噬再含。忠见前军伤者颇多,乃出一队随身铁牌手当之。那鳄口不敢开,刀无
所用,****而逃。解忠鸣金收军,奏凯班师。有诗为证:
海上欲纷纭,雌雄犹未分。
龙窝生气色,矶浪逞威风。
三月河魁将,三千铁甲军。
奸贼心胆落,会见立功勋。

第四回 黄毛公投奔西番
猴精自与鳄精分别之后,形单影只,受不尽许多凄凉;路远囊虚,奈不得这种饥饿。经过一小松林,见景致清幽,物色秀雅,林中有一崖,崖下有一小庙,庙后桃李千株,结实万颗。猴正遇饥馁之际,心中暗喜曰:“天投我以桃矣!”辄向园中,即登树上,连摘数颗食之。庙主忽出游,归见桃树上潜藏有人,知是盗桃者,率小卒团团将园围住。此庙主乃是世尊殿内藏经堂里守经玉面猫是也,因盗世尊法索,阴逃西方为怪,见一古庙,遂据其中,威灵极矣。猴见其巨口烂额,修尾利爪,雄威纠纠,心中大惊,只得在树上不下。猫发言骂之:“何方小畜,有此大胆!凡物各有其主,汝独不闻李下不整冠乎?白昼撞入人家,当以盗摸而论,私休备价赔,公休皮毛不保。”猴心生一计曰:“人言性刚者其心必直,吾观此人,勇猛如此,必然轻信。吾且卑辞告之,许与私休,彼必信我,倘得收我,另作他图。”乃在树上答之曰:“树中有剩果,路上有饥人。独不闻乎,济人当于急处施恩,修心只在要途方便?大人倘以仁爱人,小子当以德报德。”猫闻其词卑语切,乃命众人皆散。猴见猫既回心,即翻身下树,直向猫前陪礼曰:“大人坐镇一方,德威兼著,社民起祷祝之心,假狐灭依附之迹,境治矣,民安矣,就使摩尼亲临,观音执政,亦须左臂让风。小人远方之人,闻君行圣人之政,是亦圣人也,愿为圣人氓。”猫闻褒大喜,曰:“惟兹臣庶,汝其于予治。”不知猴只是假意暂依,而猫即以为真心永附,凡庙中之事,一 一委之。猴亦尽心力而为之,无所不至。由是得以渐窥内事,遂知猫之来历,并其法索所在。
一日,猫欲出山游猎,使之同往。猴欣然应诺,至中途即绐之曰:“方才我主步忙,小臣未得关锁内殿,嘱守前庭。恐有奸细,乘虚捣后,其所失不小。”猫愕然曰:“言之有理,吾非得子之言,几忘备矣!”急令猴归。猴心中喜曰:“吾计得矣!”回到庙中,直入猫卧房中,取其法索,束于腰上,将酒食大饱,尽收其宝物。守堂小卒知而阻之,猴发起泼牲,一拳将卒打死于地,推土埋之,登时望西而逃。
至近晚,猫猎得山豚数十,欣欣然有喜而归。到庙前,见小卒不来迎接,猴亦不在,心中顿疑。至入庙里,见四下寂寂,门户不闭.急入卧房视之,见法索不在,宝物尽空,乃知是猴窃逃而去,忧闷昏地。众小车救苏,扶上牙床。描叹不己,遂咏一律云:
本欲推诚待,岂期反覆生。
大道平如砥,奸心险若川。
路上机谋设,囊中法宝空。
昔日何方怪,今为古庙凶。
那猴得了法索宝物,连夜奔走出境,途中欣天喜地。过一山岸,见有一石岩坦平,乃端坐其上,自咏一首以志喜云:
才离阴阴宝树,深入寂寂荒村。幽岩古庙久无烟,玉猫依据其上。
多藏宝物何富,全仗法索系强.毛公倏忽把机张,法力从兹无上。
吟罢,不觉咯咯,猴腹中饥馁,只得复步前行。行行少许,见一小乡村,陈其姓。茅寮二三所,熙熙丰穰,竹松数十株,整整成行.阿公携子去登场,阿婆呼妇馈饷,筐中滋味,馥馥馨香。猴鼻嗅之,涎津津垂于口上。乃心生一计,化作一黄雀,飞随至场畔。幼妇以翁夫未及登场,将筐置一所,嘱老妇守之,己遂下田,为收拾其具。猴见幼妇离了,即以法索轻放老妇头上,老妇遂成睡去。猴揭开筐盖,尽饱所有,翻身一跳,先人茅寮。及父子至场,老妇睡犹未醒;其夫呼之始觉.提筐而取饷,则其内已空,所余者碗碟而已。四面相顾,而大骇大愕,即收拾田具而归。
那猴腹中既饱,见得这幼妇貌美过人,心中色欲辄动,自忖一计,变作幼妇之夫,在庭上打扫。众人到庄前,见有人在内,疑其为何客。翁始入视之,则面貌子也,语言子也,动止子也。其妇见之,则面貌夫也,语言夫也,动止夫也。其人见之,彼真者指妄者为妄,而妄者亦指真者为妄.妻不能辨其夫,父母不能辨其子,一家之中,惊惶不已。乃告于邻里,邻里不能分。告于乡党,乡党不能辨。及至晚,众不敢睡,只得团坐于堂上,明烛待旦。至中夜,猴复生一计,变一眉虫,缘向各人眼上,使各各眼开不得,辄睡将去。猴由是起身,将法索把众人精神缚住,唤醒其妇曰:“今日不知何方妖怪,作弄吾家。吾方才被他迷去,即梦见吾上代祖宗,并家堂所祀诸神,扶护甚严,那妖怪寡不胜众,屈服而去。我所以得归。”即挽其妇,同入房中,迷恋至四鼓,乃语其妇曰:“尔且睡下,吾可出堂前,看众人醒了未曾。”即翻身出房,至堂上,众人睡犹未醒。
不觉天已渐明,猴大叫一声,众人皆醒,面面相顾,皂白无分。翁乃语其姑曰:“吾虽家居小村,自七祖八宗,积德累仁,未尝行一昧心之事。不意今日有若是之灾,奈何!奈何!”姑乃起身下堂,以手招公公至厨下,乃密语之曰:“此去三十里,有地名张家山,人烟数百,人受法术,家祀天师,无论邪魔鬼怪,闻之魂飞魄落,即正直大神,遇之亦退避三舍。法可密投其家请之,有法力尤强者,晚到吾家,重设天罗,大张地网,为鬼为人,可立见矣。”翁大喜,即饱饭轻身,潜地向张家山而去。
那猴至午见阿公不在,故意问曰:“阿公为一家之主,今日家中生此异灾,乃自早至今,不知何在,是何其心之宽也。吾将胥此寮而焚之,使人再择居,鬼无所附,免使人鬼杂处,成甚么世界。”言毕,即作向厨下取火状。姑急随入,细语之曰:“阿公正主张家山请张法师,晚才到家,鬼魔可无幸矣。汝何燥急为?”猴惧其绐己,乃复实之曰:“恐阿公老无定见,儿当自往。”婆曰:“不必汝再去,恐妖生疑心。吾相议已定,今晚他沿途布起天罗地网,任他凶妖恶怪,顷刻立押鄷都。”猴知其此,乃曰:“阿婆可速治酒食,以犒从者,勿待临时人众不便。”婆即向厨下大备酒食。猴尽饱之,心中自想:“此去张家山有三十里,谅必近晚起程,二鼓才可到。吾至晚静,可将彼妇摄入山岩之中,即此为洞,以为久长之计。”
不想张法师即时当坛,启嘱求一诰谱云:
陈子之家,毛公为怪。
速则变小,迟则祸大。
法师即时沐浴起程,将近陈庄有四五里许,日尚未西坠。法师日:“今尚早,恐妖知之而逃。且略团聚片时,黄昏可矣。阿公可先回打听,万勿漏泄。”猴见阿公来,作意向厨下去问阿婆,婆告以如此如此。猴心想事不可济,即将一家尽迷了,翻身一跃,望西而逃。法师去家,见众迷不醒,知机泄妖逃,乃以法水洒醒众人,以符与之镇宅,即收拾兵马而回,陈公备礼物赠送之。一家遂得安宁,欣忭不已。有诗为证:
世代陈庄一老农,含哺鼓腹庆时丰。
淫妖倏忽从空作,欲火须臾平地焚。
侬子同堂难折辨,阿妻对面不相逢。
降魔原有真师祖,张公自此法名闻。

第五回 玄真女别亲下凡
北天妙极星君自女玄真求佛之后,朝夕思忆。一日,夫妇并坐于堂,夫人问星君曰:“顷者彼妖为孽,吾女誓欲除之,虔诚拜佛,敦笃传真。心匪石而不可转,气浩然而不可当。去将数月,音无半纸,令人心如悬旌,意似骋马。”星君曰:“愿发于人,顺从于天。吾儿素心定静,此行必得无量之旨,诸天只在前头,吾儿归于悟后,何疑何虑之有。”议论未几,忽见真乘一马,随行一侍女,欣欣然得意而归。守门者传报星君,星君正欲命众出迎,真已到堂前,拜伏言曰:“儿别亲从师,虽非无事远游,第鱼雁之传,不为不疏,晨昏之事,不为不旷,论罪则有,望恕惟亲。”星君与夫人起而扶之曰:“吾儿心存济世,志切仁民。恶妖孽如鹰鹯之逐鸟雀,乐圣教如赤子之慕慈亲。仁人便是孝子,服劳奉养,未足为孝也。”真由是起而再拜,礼毕,侍立亲旁。星君问以去后之事何如,真语以王母孕育之元,观音传授之法,一 一言之。星君曰:“如儿所言,父母有再生之恩,慈悲宜终身之事。见物如见佛,可列香案,将盒祀之于上,以尽事师之礼。”当时灯烛辉煌,
香花馥郁;拜已毕矣,礼斯成矣。有西江月为证:
朝佛去自西天,传法来于南海。修为只在此心专,何谓无量畔岸。
匹马周流四海,一盒藏尽乾坤。从斯苦海有慈航,世获安宁景象。
玄真自南海一归,数日之内,只在清虚堂坐一蒲团。一日,晨起梳妆,整理衣裳已毕,堂前请出夫人,跪禀曰:“父母寿考维祺,介尔景福,儿女之乐,莫斯为大。第人生既非鹿聚,处世必不匏拘。天下有道,固不与易,载胥及溺,亦当亟援。儿向之发愤者为妖,忘食者为妖,违亲远游者亦为妖。今妖未除,民遭涂炭,乃坐视其困而不之一救,不其前后为两截人乎?好救世而亟失时,可为智乎?儿欲暂离膝下,周流中界,遇害则除,逢福则造。愿以所学者见之施行,此生平之宿愿,亦天下第一等之树立。愿吾母恕不孝之罪而许之,儿愿毕矣。”夫人曰:“吾儿所欲遂之志,吾已知之,所欲行之事,吾亦愿之。第阴阳不一其路,神凡大异其气,汝既为阴也神,安得复为阳也人?既一受凡也气,又安得复行神也事?势不双能,事难胥济。况吾惜汝如珠,恃汝于杖,亲在天宫,儿游凡界,隔则为星渊之隔,别则为永世之别。无事思之而不可见,有故召之而不得来。母很无了,子情何如?”真再拜言曰:“是子之事父母也,晨昏不离,孝也;东西南北,唯命是从,亦不失为孝也。母有不忍离子之心,子岂有违母之意?但儿素谅吾母爱民之心,甚于爱子,故儿欲事亲以志,而不欲事亲以迹也。”夫人曰:“吾试思之。”真曰:“天下事一决无二,决三则思意起而反惑矣。”夫人曰:“吾不忍离汝,即汝父不忍离汝尤有甚于吾也。吾且告之,得其意之可否,以决从违。汝且归清虚堂去。”真仍嘱母日:“望母善为辞焉,倘父有不欲与去之意,母力解之。”母曰:“吾已知之。”真由是辞母入清虔堂,自咏一首云:
母心之爱,于忍舍也。
我心之坚,无可转也。
鞠育劬劳,非敢忘也。
辅世庇民,乃所愿也。
夫人别玄真归后堂,闷坐沉思。欲不告恐拂女之愿,欲告又不知星君之意何如。告之而从,则不能安女身;告之不从,又不能安女心。躇踌未决。适有一侍女从旁言曰:“夫人,夫人,何见不定,济世利物,万古扬名,父母之愿,天地之心。”夫人曰:“言之是也。”适星君出讲道而回,夫人迎之于堂。茶札毕,夫人言曰:“顷君出论道,亦有何所得而归?”
“道教多门,诸友所论。或宗虚无,或宗恬淡,或主寂寞,或主无为。独有普济星君所论济世之道,谓道若皆以虚无、恬淡、寂寞、无为为上,则天维何以张,地纪何以理?亦何所称为斡天旋地?大都出世济世,济世出世,此其道也。此论甚当吾心,甚合吾意。”夫人曰:“星君此心,何不见诸事?”星君曰:“吾居镇守之职,与敷布者不同也。”夫人日:“利不必皆自己出,以及人为恩。今君坐镇一方,故不能越樽俎而代庖。今有女玄真,心得真传,志存普济,何不遣之遍游中界,则彼之造福于民,是即君之造福也。民受彼之福,是即受君之福也。”星君曰:“吾女也,其舍诸?”夫人曰:“济民,公心也,爱女,私见也。不可以私而害公。且女意已决,君无阻之。”
夫人即召玄真出堂。玄真拜言曰:“儿自叩佛以来,系四海安危于一身,视生民祸福在一己。恐迟一日则民多一日之忧,早一日则民受一日之赐。愿父母有命,儿当谨从。”星君曰:“吾才与母已熟议之,但不忍舍汝矣。苟汝志既决,当顺所为。吾闻天气生于东南,而成于西北,观福建兴化府莆田县有林长者,其家多行阴德事,安人蔡氏怀孕弥期,尔可往投其身,以应东南之生气,其成功则在西北矣。”
真再拜再谢,胸藏一盒,骑其铁马,向兴化投胎而去。有诗为证:
诞产自玄天,庇民意已坚。
精英弘毓孕,法力广无边。
不羡逍遥乐,何嫌尘世烟。
亲帏从一别,彻迹遍垓埏。

第六回 玄真女兴化投胎
玄真女一别双亲,即离了玄宫,转过北大门。守门将吏盘之曰:“何方神女,来从何来?去从何去?愿闻所自,以报上帝。”真对曰:“吾乃北天妙极殿星君之女玄真是也。亲授观音之命,欲有事于中华,假道于斯,望执事转达上帝,路次步忙,难以礼见。”语毕,策马前行。将吏不敢阻当。
真才离天门,顷刻间览燕、齐之胜概,历吴,楚之大观。西履羊肠,叹巴、蜀之崎险;东瞻沃野,羡闽、越之膏腴。入自闽关,则见武夷据上游之胜,剑浦截万派之冲.迨至大州,五虎南朝,白鹤北绕。开元为祝圣之场,鼓山罗揭晓之案。整整双门,出入有鸿儒;兀兀巍楼,往来无白丁。丝纶阁下文章静,钟鼓楼中刻漏长。访神姑于乌石之旁,谒文昌于鳌峰之上。低回留之,不忍去云。命驾三山,始驰驱江南下渡之野;驻跸大田,继优游横路蒜岭之区。石竹碧山,乃天造之奇观;九鲤大湖,成地设之胜境。一望江口,福莆之界限攸分,倏履涵头,莆阳之景物如画。观达观矣,止可止矣。
真乃召当方土地而问之曰:“吾奉上帝玉敕,观音懿旨,为政九州,行仁四海,善无隐而弗彰,恶无纤而弗瘅。正者必蒙予庥,邪者必遭予夺贬。祸福不差,是非无爽。汝既为土地,乃守境之正神,凡诸境内,阳之为善为恶,阴之为正为邪,皆在掌记之中,此其职也,当一一明言,以便按察。”土地闻是玉帝天使,即再拜稽首,俯伏于地言曰:“小土地叨蒙玉帝差守此土,凡阴阳善恶邪正之类,逐日按其行事之实,申闻社令,转达城隍,遂付于直日功曹,使奏于皇天上帝。纵观此地,西控壶公,东望渤海,南接清源之境,北连五马之峰,自数十年以来,风调雨顺,境治民安。近自数月之前,有一凶孽,不知来自何方,潜于东海,以此风涛日作,海内不宁,商渔沉覆者无虑数十家,旬月定静者不能三五日,水滨居民苦之,虽日祈祷,而有不免焉者。”真闻之,仰天叹曰:“天何困此一方民,乃使妖孽而实迫处此也!”因谓土地曰:“汝为一境之主,何为不能驱除此恶出境,以安居民。乃坐视其民之死而不之救,于汝职分何?”土地叩首言曰:“水陆各一其司。某所职者,陆也。如有奸邪内侵,某所得面御之也。某之所不兼者,水也,即有巨奸魁恶,某所不得而知之也。”真曰:“近何如?”土地曰:“才三日之前,尚于南莆之南,湄洲之北,俄顷风波,覆没商舡数十只,幽魄葬于鱼腹,怨魂塞于穹苍。”真曰:“独无救护之者?”土地曰:“虽有欲救之而不能者,无有能救之而不欲者。”真乃叹曰:“吾自碧苑触心,至于西走南奔,为此妖故也。离圣人凡,为此妖故也。子亲重隔,为此妖故也。正恐寻之不得其踪,觅之而不知其影。今既见之,而固纵之,不如无见也。”乃问土地曰:“汝所辖境内居民有若干?孰为积德累仁?孰为横肆无忌?孰弥期将产?孰怀孕数时?可详言其实,以凭稽查。”土地禀曰:“凡兹境内,或有德,或无德,或将产,或未艾,某已值日簿书,容进案下,以渎尊裁。”土地由是退入堂内,急取善恶簿书并年月日时簿,递进于真。真一一批阅之,见簿内所书,有城南林长者孺人蔡氏,斋素虔诚,布施不吝,功日积而日崇,德愈修而愈厚,蔡氏怀孕将期,当生贵子。真乃命土地通报社令,使报城隍:“明日乃三月廿三,当于子时,日吉时良,可尽率境内大小神祗,统领部下所属官将,至期各到林家,前后守护,以听分发施行。”
土地应诺,即时具牒,申报社令。社令知有真人降凡,急差土地先报城隍,随后亲见计议。土地得命,连步去报城隍。城隍忙整衣冠升堂。左右分班才毕,社令已到衙前,通报入见。令禀曰:“今日有北天真人,奉玉帝并观音菩萨旨意,降凡显圣,护国庇民。明日乃当于廿三辰时, 日吉时良,投胎于城南林长者家蔡氏夫人之身。差命通境大小神祗,各领所属官将,临期到家守护,以听分发施行。令既奉天命,不敢沉滞,敢报太尊,乞赐裁夺,谨如命行。”城隍乃言曰:“既是玉帝,观音之使,敢不尊奉。但分隔尊卑,不得私觌。今晚令尽令职,吾尽吾守,各以期至,毋误为上。”令应诺而退。
真人以分发土地去各城社传报后,乃分付随行护法诸将:“今晚戌亥时,当空布着七星台,台上列七星灯,用八八六十四人,分立八方,各执旗帜,色应五方,以备亲临。”诸将领命去后,时天已晚,真即命取清水,沐浴已毕,即时登坛,演破秽经、诵定心咒、步斗行罡,将己元神收藏,仍将观音所付圆盒,着之右手。由是望西再拜稽首,扬言曰:“臣玄真,奉帝之命,受佛之旨,降生兹所,乃月之三日,吉之辰时,恐奸邪傍窥侧视,帝其瘅诸,佛其殛诸。”仍再拜毕,立召境内诸神,径到林宅,左绕口二,右绕口三,用法水除氛,灵符破秽。夜当子时,真人遂直入林长者堂上,参谒其祖考,遂转入卧房。蔡孺人睡尚未觉,真取其凡胎,寄生别母,自摄精化气,投入胎中。孺人梦吞一星辄醒,震动不巳,呼林公,觉时母女已产矣。房中灵光耿耿,照耀如日,异香馥馥,次早不散。家人大奇之,欣忭不已。有诗为证:
勿谓功无果,须知善有缘。
林公宏布施,蔡母雅齐贤。

第 七 回 鱼虾鳖大战东洋
那日浪矶三战,鳄精势屈力穷,大败而奔。奔至百步之外,见后追兵不至,喘息少苏,乃见一牛趻,即欲憩其中。众鲵鲋出视之,见其奇貌怪形,遂闭门不纳。鳄厉声叫曰:“吾是四喉大王,今欲周游南北两海,途经此过。汝这些小厮,不能远出郊迎,固乃尊驾至境,犹不知礼接,何无理之若是也,可速开门,盛备牛酒,口为接送之具,免触犯大人。赫怒一加,尔无余幸矣!”小鲋闻其声如雷叫,告于鲵曰:“吾闻之,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今强大在彼,弱小在我,虽众寡不一,敌不胜也。不如开门延纳,劳以牛酒,此上策也。”鲵忿然作色曰:“长他人之气,灭自己之威,是即鲋之谓也。吾方雄据一趻,跨视邻壑,所向无敢当吾锋者,岂有逢一孤鳄而遽屈之?如自立何,异日亦其奈邻壑笑何?虽彼大我小,彼强我弱,然彼寡我众,彼之长技二,我之长技一。吾闻有恶彼,恶彼有其二而慢其一哉!可率大鲵、小鲋,老弱者牢守四门,选其丁壮者背城借一。济则先王之灵也,其不济即以死继之,何辱之有?何憾之有?”鲋又泣谏曰:“尽吾国之广,不容其一足,合吾国之众,不大其一指。今欲与之敌,是所谓螳螂怒臂当车辙,而不知其不胜任也。”
正计议未已,鳄俟久腹饥,发起大怒,将足一跌,其趻已陷,可怜大鲵小鲋,尽为麇烂矣。欲进而据之,不知左足一入,右足已绁,乃自叹一首云:
步仞之丘,含车不容。
牛蹄之趻,吞舟不生。
身无所立,势将安张。
我匪所骋,促促四方。
吟罢,复奋力前行。不上三四里许,见一陷阱,其中鼓鼙喧天。鳄着一惊,以为伏兵之擒己也,急趋过之。见其中安然不动,并无人马出入,仍回身视之,乃知是蛙也。鳄乃骂之曰:“这无端小虫,何故白日纷纷?吓得我魂飞魄散,正所谓风声鹤唳皆兵。”众蛙闻其喝声震地,乃出视之,见其四口合合,惊跌于水,蹶泥没跗,不敢出头。鳄不得与之言,乃进前微声谓之曰:“吾乃四喉大王是也。为因昨日与海若战败,意欲求救于大国,为复仇之举。不知此处有何国最强,明以教我,不忘厚报。”蛙王闻其语卑气微,顾谓众蛙曰:“此人可说不可激。左右有长于言语之科者,可出应对,使之远离此土,得保吾境内无事,异日重赏。”有一蛙身披绿袍,头带金盔,挺身出曰:“臣愿往之,以免王忧。”遂出与鳄相见,乃从容言曰:“大国明王英雄,古之无匹。龌龊小陬,中邑之所不齿。且壤小国贫,敝物不腆,不足为从者劳王,何辱命之有?”鳄闻言叹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诚哉是言也!”因问之曰:“吾日东败于海,奈势孤力竭,不能为复仇之举。望诸公扶弱持色,倘得升腾为活,富贵共之。”蛙复言曰:“某国小力弱,不能交兵秣马,为王自当一阵,王之所明知也。此去五十里外,有一大壑,名曰小天池,其中池主,能呼风唤雨,驱雷使霆,且兵雄马壮。大王若往投之,以哀辞求救,彼必欢然乐从,仇必可复矣。”鳄一闻其言,不觉大喜,即辞蛙欣然而去。蛙王知之,即命设宴,大劳其臣将。有诗为证:
天地本一指,黑子境亦宽。
挟腋恒多趣,没跗有余闲。
偶适凶人过,骤闻心胆寒。
倘非酡口使,安得乐盘桓。
那鳄得蛙之言,虽当疲困之极,不觉精神百倍,奋力前行。远远望见高岩壁立万仞,修松排列千株,中一大壑,汪汪数顷,澄之不清,挠之不浊,心意其为顷者如蛙所言是也。伫立久之,并不见人马出入。鳄生一计,脱下衣甲,径入池中,翻搅一场。遂惊动池中大众,齐出视之,见一恶形丑貌,相顾大骇,竞取石掷之。鳄即翻身登岸,披挂已毕,作局促之状,向众前施礼言曰:“某因失据,逃遁至此,困疲极矣。久闻大邦,国富兵强,故不远千里而来,愿怜其穷而收之,幸莫大焉。”众回报池主。主忙出殿前,见其堂堂体貌,昂昂气概,心中亦惧之,一面盛陈牙爪,使与观之。鳄望见其主,坚甲锐头,不能阔步,足蹜蹜如有缘,知其为鼋,心中暗喜曰:“此吾侣也,若得相伍,大事可济。”乃近前忙施一礼,鼋忙答之。鳄乃言曰:“吾失吾所与,吾无所处,不叫海若相欺极矣,此所不戴之忿也。以今观于大王,富强莫比,若肯驰驱,东面谁敢为敌?此创王图伯,万世之一日也。乃区区之一陈,何拙如之。”鼋为所激,乃作色曰:“吾久有东封之志,奈未得天时,姑以俟。”鳄知其意,仍箴之曰:“时乎,时乎,不再来矣!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某愿为一先锋,为大王前驱。”
鼋大喜,尽率池中之众,即日大举而行。鳄以为得计,兼程而进。次日,即到东洋,令人去下战书。海若见书,急召诸臣议曰:“昨日此贼败去,今复声援而来,其势必猖,谁可当者?”殿下挺出一臣,俯伏奏曰:“曩者左营建奇绩于浪矶,今日小臣亦愿收一鼓于洋上。”王召视之,乃右营兼统锦袍长枪重甲大将军,姓金名鲁首是也。王大喜,即登坛亲挂其印,因执其手谓之曰:“国洽思良相,国乱思良将,非卿不足以当之。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将军解战袍。”首因再拜谢恩。下坛,即传令所属兵马,即日离营,直次东洋。那鳄见海若师来,乃谓鼋曰:“成败利钝,在此一举,观彼师众甚盛,不可轻敌。”鼋乃陈列卒徒,以俟会战。首知其有与国具来,乃嘱其先锋段忠、田鱼曰:“今日贼势颇大,可分兵以敌之。段先锋可领一兵出其左,团先锋可瓴一兵出其右。吾以大军当之,及其未定而鼓之,可获全胜矣!”鲁首即命进兵,金鼓喧天,鼋即命鳄应敌。鳄与首战不上数合,首力颇弱,枪法渐乱,段忠惧其有失,急驱长枪手左出。鳄精神大奋,再斗数十合,团鱼见其不胜,亦驱重甲兵右出。左右夹攻,自午至晚,杀得尸横海塞,血染水红。鼋见兵众死伤过半,急鸣金收兵。鳄又单斗数合,见势孤不敌,只得回身便走。首驱大军从之,鼋众所存者十无一二,首大胜收兵而回。王自出殿迎之,大设犒劳,兵将以次封赏。有诗为证:
一怪势孤穷,再投集众凶。
甘辞藏险计,轻信丧威风。
坚甲利兵将,索头畏尾群。
东洋经战敌,致使覆全军。

第八回 四喉伯四海为孽
鼋鳄一败,奔走出数十里外,始敢少息,收拾其余众,不上四五十。鳄惧鼋之怨己也,乃假泣曰:“贱臣不幸,身为僇辱,乃使大王丧其大众,罪不容于死矣。”鼋曰:“事已败矣,悔之无益。今吾不能为汝助。吾观东海地广国殷,将多兵劲,谅非汝之所能得志者也。汝欲侥幸于万一之胜,徒自苦矣。大丈夫以四海为家,以子之才,遨游四海,何所不容,倘得一隅而据之,十年生聚,十年教诲,二十年之外,即可以治兵东向矣!吾将暂归,缮修城池,抚养士卒,倘有机逢,亦整一旅,与子会于东洋。”语罢,鳄谢鼋而别,鼋复拨部下骁勇数十人随鳄而去。鳄感戴不胜也,乃咏一首以别云:
本期一举振威风,岂意横遭破败分。
可恨可怜还可耻,鼋鳄自此各西东。
鳄由是别鼋,自南而去。至中途,闷无所依,乃顾谓从者曰:“吾向者潜藏于碧池,优游自在,何乐如之!偶行一不善之事,自泄其机,遂使此走彼奔,此逃彼遁,无一容身之地。吾命之穷,何其至此极也!”众劝之曰:“天生大王于世,不可常有。今日之失所、安知不为他日之得志乎?大王无忧,小卒有一计使大王取威定伯,指日可成。”鳄闻言连忙问曰:“果有妙计,何不告我,倘得成功,汝何愁不富贵乎?”那卒乃言曰:“小卒旧主,有一契弟,身长数十丈,腰大数十围,无胫而能走,无翼而能飞,此去二十里,乃其国也。王若肯卑词哀告,彼必然出力相助,乃缮治其兵马,一望而南,功可立就矣!”鳄曰:“如彼之不能容何?”那卒曰:“小卒昔尚奉命往来,彼所知也。今日若先入称说,彼必欢从。”鳄曰:“不亦善乎!”
即时倍行数程,将近其国,命那卒先入。其国王一见即问曰:“尔主有何见教,故命尔来也?”卒禀曰:“某旧王近日有一心朋,志大气高,每有混一四海之意,奈尺地莫非其有,一民莫非其臣,所以难也。彼今欲举寸泥而封南海,旧主乐助一枝奇兵,奈临期疾作,故遣小卒执鞭,为先马首。仍使拜上大王,倘得枝兵相助,不惟新主,即旧主亦受赐多矣。不惟荣名,亦且可得大利矣!”此国王乃是一红蛇也,一闻是鼋心友,即时出迎。入堂叙茶毕,乃问曰:“闻贤兄有事于南海,此亦英雄莫大之事也。弟亦素有此志,但未得其人而与之。今幸相逢,可始终不忘。弟愿举国之众,从兄于矢石之间,长驱南海,席卷北溟,兄犄之,弟角之,何虑彼丈夫哉!”鳄曰:“今得贤弟,何其相见之晚也。”遂乃口占五言一绝,以志喜云:
话为投机发,音因知己弹。
世如逢郢质,何见运斤难。
蛇亦咏一首以和云:
事临机便发,音不可空弹。
此心如此质,定伯亦何难。
蛇由是尽起国中之众,与鳄相随而行,将至南海三十里下营。南海龙王巡边戌卒知之,速忙回报。龙王正早朝,群臣毕集未散,得此消息,遂问于群臣曰:“朕奉帝命,守此一隅,数年以来,修明内治,讲好外邻,庶几无事而即安,未尝执祸而速怨,每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矣。今日逆贼不知从何而来,朕实忧之。且策无所出,何以御之?”有分守海南道兼督军务事卢刚出班奏曰:“臣闻兵法之无事而先动者,谓之骄兵,骄者亡。利人之所有,谓之贪兵,贪者败。今贼无故而潜师掠境,其心为贪,其势必骄,败亡无日矣,何惧之有!臣愿领一军御之于海上,以振国威,以创贼气。”王喜曰:“朕有卿等,何虑边之不宁哉!”即命刚尽起国内大众,向敌营而发。
鳄闻知大师已到,乃与蛇议曰:“今日吾兵新到,气力稍倦,且休息一日。俟明早分为两队迭出,彼军虽众,可以奇胜矣!”蛇曰:“此计甚当。”遂不出挑战。刚差人下战书,批回明日治兵相向。刚对众将曰:“贼今日之不战,其意何也?”有一青沙先锋挺身言曰:“贼今日初到,必是气力疲敝而不敢战,某有一计,可使贼束手无措。可遣一人佯为求和,以示其弱,使彼不吾防,今晚三更,某领一枝兵直到其营,袭其不备,掩其不意,则贼可虏矣。”刚大喜,即些人讲和。鳄、蛇相议曰:“吾久闻南方风气柔弱,今其情立见。”是晚,遂不复备。青沙尽选其精锐之兵,三更直捣其营,金鼓一齐大发,声震天地。鳄、蛇睡尚未觉,众急呼醒,不知所措,营中自乱,鳄、蛇仅以身免。至次早,人报鳄、蛇直奔北。青沙言于刚曰:“今日贼败势穷,不及此时殛之,恐彼羽翼渐长,为祸异日。无劳大师,某愿再领一军,会北海之众,及其未定而夹攻之,彼必无逃生之路矣。此一劳久逸之长策也。”刚以为然,即传令先锋青沙,带锐卒二千追之.次日即到北海。
鳄、蛇正苦无安身之策,闻追兵已至,欲议敌之。青沙一面差人挑战,一面差人去会北海龙王。王见说,即令大都督鲲将本部兵马,与青沙合于一处,将贼团围于中。鳄、蛇见势孤不敌,杀条血路而走。两海大将各收胜兵,而回本国。有诗为证:
一怪横为孽,流凶布海滨。
此逃复彼遁,气折且心惊。
东南收奇绩,西北建元勋。
原来邪不胜,恶自与祸邻。

第九回 玄真女机上救舟
林长者自产女之后,景福弥隆,纯禧益茂。岁丰时若,登盈恒裕乎金穰,物阜人康,熙暤均和于玉烛。巩宗图于有永,延寿考以无疆。驹隙易过,女年不觉十六。自幼至长,薄嗜欲,寡言笑,游于凡世之中,而不染尘世之气。性好祀观音菩萨,乃绘一象,朝夕拜。长者一日寿旦,男二郎同女为庆贺。饮毕,长者顾谓其男曰:“吾欲题一联于门首。”二郎曰:“是何联?”长者曰:“出门须求三益友,入户愿听四佳声。”二郎又问曰:“所谓三益友者,毋乃即孔子所论友直、友谅,友多闻是耶?所谓四佳声者,儿所未晓,愿闻其旨。”长者曰:“汝自幼不好读书,今日乃知其面墙矣!吾语女,四佳声者,人家之中不可无读书声,不可无机杼声,不可无小儿声,不可无鸡犬声。今三益之友,吾日奉教于诸君子,庶几无憾,而后即安。四佳声之中,吾家且有无半焉。”二郎又曰:“何以谓有无半?”长者曰:“小儿、鸡犬之声,二者吾家之所有,读书、机杼之声,二者吾家之所未闻。此吾所以欲书此联于门也。”其安人言曰:“闻云养子不教父之过,养女不教母之过。今男年十八,女年十六,延师之责,君实任之,机杼之教,妾自当之。”长者曰:“安人之言是也。”于是遂以二郎送入社学从师。安人在家,朝夕把女红之事,训诲其女。女亦无不精巧。
一日,是八月十五日,安人坐于后堂,召女而训之曰:“经云: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谓先机而图维者其事预,后时而怆惶者其计晚。十月霜降始寒,今已八月,当此之时,于锦绣之事,乃可略停,纺织之务,不宜少缓。”女唯唯从命,即向房中尽收其针绣之具,一心务于机杼。乃自咏一首云:
经纬从心起,柚机随手成。
勿羡天孙巧,全凭就里明。
咏罢,遂向机房就织。至午后,是日狂风大作骤雨滂沱,百步之外,不辨牛马,女忽于机上睡去,转见那鳄精在东洋作怪,见有四五商舡经过,起风作浪,欲沉没之。真见之,急取手系盒儿,化作一小舟,乘驾其所。鳄见真来,奋武扬威,与真斗法。原来此鳄熟闻经咒,真百千万劫擒之,而彼亦作百千万劫解之。自午至申,真虽不能得鳄之服,而鳄亦不能为舟之害。真心思曰:“向者观音告我,鳄逃得其方,害未易除。然终未有正不胜邪之理也。”因再诵真言,大步罡斗,鳄稍稍远去,真见鳄穷,即欲乘虚擒之,彼风浪滔天,五舟几覆,真急回扶舟,鳄知不欲遽去。真一面斗鳄,一面扶舟,身在机上,如醉如迷,且动且舞。
时有侍女,在傍熟视久之,心惊,又不敢呼觉。见愈久不止,不得已趋入后堂,禀告安人。安人闻言,急至视之,见其辄起辄伏,舞动不休,心疑其有怪,乃言曰:“此女平日动静举止,略不近凡情,吾心疑之,不意今日见之。”遂近前呼其名而抚其肩,少顷才定,始开眼以视其母。女辄曰:“儿已觉矣!”乃叹曰:“第今不得使儿成全功于天下矣!皆侍女之过也。”母问其故,女答曰:“顷者有一妖鳄,于南海之南,湄洲之北,吞噬商舡,观音菩萨命儿往救之。儿与鳄斗法,自午至今,鳄精神稍竭,所有五舡,儿口含其一,两手两足共持其四,正将到岸之顷,为应母所呼,口放其一,四者随身登岸,一者巳沉于水矣。”母曰:“是何言也!女为阳人,安得妄言神事,恐远迩人闻之,以为吾家不幸妖女长于闺中。今后切宜戒之。”女曰:“非儿妄言,儿顷者归,尚遗一只绣鞋于水边石岸之上。一舟沉没者人货飘流水滨,其四者已湾于瓠杓澳内。此有明证,母如不信,曷使人观之。”
其母告其父曰:“人家产女,无非无仪,奈何我家产女,独此怪异。”父问其母,母告之以如此如此,果有是事,亦不可谓之不祥,即命人往观之。果见海边人等,争拾飘流物件者,有数百人。有一人见一绣鞋在水边小石山石之上,水至不投,水退不流,欲以手取之,重提不起,聚数百人观之,以为奇异。彼四个商舟幸得无事者,皆相告语曰:“吾顷者于风雨阴曀之中,恍见有一神人,尽力扶持,吾舟始获免。”观者回报长者。真女自是之后,渐渐不食人间烟火,凡有风涛浪作之时,辄向观音佛前顶礼诵咒。父母亦知其非凡女也,置一净室居之。有诗为证:
闺中一女人,胎脱自天神。
凡尘游不染,慧性保常惺。
经纬成机上,功勋布海滨。
闽粤南一派,从此著威灵。

第 十 回 玄真女湄洲化身
林长者见女年渐长,远迩求亲者不置,卒亦未有许者。一日,有同乡陈族,世代科第家声甲诸莆田,闻林公有女已长,敬遣一媒,欲约秦晋之好。长者乃请出安人,相议曰:“孟子云:男子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今吾男大已婚,女长而未为之择嫁,吾与安人为人父母之事,未得尽矣!顷者陈族遣使议姻,以予观于择配择族之说,必无有出其右矣。吾意欲许之。第未知安人之意何如,故特议之。”安人曰:“书称厘降,易首乾坤,诗起关雎,则男女之伦,古人诚重之。吾所虑者,儿女自幼而长,颇不涉人间之事,恐其不能与世缘为偶。吾当请邻姑私探其意向何如,然后可受聘礼。”长者然其言,遂命侍女请过邻姑,安人告之曰:“小女年将及笄,未遂相攸之愿。第此女性僻不**,似无人世之意,每探之而不得其意,转探之而转不得其意。教诲之道,是父母之可行于子者也,若此之事,是父母必不可行于子者也。朋友可以语言通**,尊姑徐启以言,密觇其意,寻其可入之机,而讽以纲常之义。倘受教矣,姑之赐也,敢忘报乎。”姑曰:“人性同则情同,岂有为之人,而独无是情者乎?以父母之命,而诏其子,谅未有不信从者。”即辞安人,径入净室。
时女方独坐一蒲团,收视返听,一见邻姑至,遂起而叙礼。坐定,姑问之曰:“贤侄女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也?”女答曰:“闻之云,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黑黑。以此观之,则用才者必为才所障,任情者必为情所缠。弃才灭情,而逍遥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此其道也。”姑闻其所言者皆清虚之旨,寂寞之谈,欲以世人之语入之,乃箴之曰:“贤侄女未学礼乎?夫三纲五常,礼之大体,三皇不易之而治,五帝惟顺之而昌。降而三皇,下迨五伯,此治同也,此礼同也。不宁惟是,即资而士夫君子,思而夫夫妇妇,靡不范围于此礼之中.顷观侄女之言,是必欲尽去三纲,蔑裂五常,而后为快,是何其生于圣人之世,为圣人之氓,而乃不道圣人之教?独不闻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者,灾必及其身。予于是于侄女有不取焉。”女答之曰:“道者无名之朴母,礼为人伪之物,余方欲吸风饮露,御飞龙而游于六合之外,姑乃以予为此拘拘也?赋有云: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亦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邻姑见其念言愈不可入,无可致诘,但见其平日奉事父母至孝,故得指孝之端以责之,以启其悟,乃复问曰:“即如侄女所言,天下惟道为至贵,人身惟得道为至宝。以予闻之,人生百行,孝道为先。今汝惟言学道,顾乃违父母之命而不顺,拂父母之意而不从,是则于孝道尽乎未也?不能尽孝而妄言大道,无乃道之所道而非吾之所为道也。”女性至孝,一闻邻姑孝之一言,乃谢曰:“严慈之命非敢违,提命之教敢不遵也?但所谓孝者不以其迹,而以其神。故从亲之命,去无违之旨远矣!”姑见其随问随答,百折百辩,而不可穷,知其不可以口舌争也,即起身辞归。姑曰:“言不足听,其如洗耳何?”女曰:“不能唯命,过辱题凤耳。”姑辄出室,女送之于门外而还。
姑转入后堂,遇安人正在独坐,见姑不带喜容,知其所言不入,乃迎而谓之曰:“小女无乃重违尊意乎?”姑曰:“就使苏张口,文通舌,亦张而不合,举而不下矣!请辞。”安人送姑出堂,回见长者于堂上,长者曰:“顷邻姑之来,其所言何如?”安人曰:“事不谐矣。”长者乃不敢受陈宅之聘,而以匪吾偶辞。
从兹之后,女葆摄益纯,修炼愈至,绝于饮食,唯嚼兰香、吸晨甘而已。一日,晨起沐浴,于观音之前,拜至百拜,仍升家堂,叩首祖宗,参谒所祀诸神毕,乃请其父母出堂,再拜言曰:“人自既始有生之后,受气者则父矣,成形者则母矣。于未始有生之前,则形气不惟非子有,且非父母有;不惟非父母有,即天地亦不得以有其有。故得形气者,圣凡之所共。游于形气之中而能超于形气之外者,则圣人独欤?今儿亦将决形屏气,去尘凡而上浮于混沌,事父以天,事母以地,恩见于无有其恩,报在于不知所报,乃坐忘矣!”语毕,步虚周堂三匝。父母大惊异之。远迩闻之,环桥门而观望者无虑数千人。女见凡气重侵,转入静室,以手画地为八卦,自端坐其中。直至晚,目不视,耳不听,口不言,身不动。父母双至,为治香灯。女乃出自画外,言曰:“明日当辰巳时,望父母多设席供,尽召境内僧尼道士辈到家,儿有用处。”父母曰:“今已晚矣,各僧道散处四邻,欲播告之不能,明早即为辰巳,顷刻间即欲召之不给,既有此意,何不预言之?”女曰:“父母只为治供矣。明早僧道之来,可立召也。”长者同安人即回入厨房中,令使女便取五谷莱果等物,连夜熟之。
至鸡鸣,不觉斋供俱已整备。女是夜只坐于蒲团之上,手中持纸数张,只以手从空而画为人形,嘱以经咒牒文,纸向灯前化之。次早,远迩僧道俱知,一齐赴家。女乃命向青山江头,大建道场,各执剑一把,水一钟,或洒或舞,女亦同洒同舞。倏忽间白云四绕,紫雾重围。女命各道士只执笏端拱,皆向东南而立。女回首再拜,径步至江边,取脚下绣鞋一脚,投之于江,女飘飘然飞乘向湄洲而去。众道士望之不见,乃各收器物,回报于林长者。有诗一首为证:
凡产骨自仙,丹成入九天。
炼修明似镜,脱化出如蝉。
聊借尼僧果,适完人世缘。
道场江头建,从此释尘烟。

第十一回 黄毛公西番显圣
却说猴精因于林家庄出乖弄丑,在途中犹千思万想那幼妇不置,自吟自叹,且忆且行,日夜兼程,行不上二三十里。张法师回自林家,中途遇一雀,三跳其前,手占一卦,是何吉凶之兆?乃谓其童曰:“妖猴此去不远,追之可及,即不能得彼而灭之,亦使有惧而速逃外境。不然,延迟此处,远迩必有复受其殃者。”即当天祝请祖师,召遣天兵追之。猴正经过一乡村,见一女子,送嫂回母家,行半程别嫂而归。心中火燥,欲向前迷之,乃变作一鸟,飞在女子面前,跳踔而行。忽闻后面铃角之声,喧天而来,急一跃向高山而望之,乃知法师之追兵也,遂丢了女子,舍命而逃。法师纵兵随之,至于口外,乃始召回其众,曰:“妖已入于西番矣。彼蛮夷之人,非我族类,虽遭妖害,非吾力之所能及也,吾可以已则已矣。”
那猴一出口外,见山童水涸,四野绝花鸟之声,万里无往来之迹。不觉凄然不乐。再竭力经过一重高山,见大石巉巉,修树阴阴,腹馁力疲,欲少憩之,见虎豺犀象,相随而出,着一大惊,潜迹而逃,乃叹曰:“人出幽谷迁于乔木,吾下乔木入幽谷矣。”仍行至一水滨,欲渡之而不得泮头。乃一跃于高处望之,见河西一坐尘烟,心中喜曰:“此必有国都焉。”遂往各处觅渡,见四下并无舡航,乃咏古诗一首云:
谁谓河广,一苇可航。
谁谓国远,企而可望。
企而可望,我心忧伤。
一苇可航,宛在水中央。
咏罢,终不见人马来往,乃自语曰:“吾闻云: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浅矣,泳之游之。今既不得方舟,吾就于浅处泳游之,何不可之有?”直至河滨,见黑水千仞,井无洲渚,复心生一计,向山中取一条枯木,欲浮于水面,以身立其上,用手鼓动其水而渡。
不知此水乃是弱水,一日十二时辰,只有子时可以筏渡,其余诸时,即毫羽投之亦沉。猴将其木,一半放于水中,一半阁之岸上,即以身缘坐其中,用力推开其木,不觉连身俱沉水底。猴急扯住垂杨,才得幸免。及至登岸,浑身湿尽,不得已乃坐于石岩上晒日,且馁且寒,心中大闷。坐少许,皮毛略干,转过石岩下闲游,见一穴景甚雅致,近前视之,有二小鼠,把住其门。见猴即坚闭不出,遂入报其主,其主令开门问之,猴告以情由,鼠乃教以半夜子时可渡。猴与之求食,鼠不与。猴怒,大破其穴,尽取其储粮而饱之。
至子时,见有渡者,随往其济处,次早而至弱水国。见其景物虽不似中华,第比之诸蛮中颇称富强之国。暗喜之,历览其庙宇,以为安身之计。至王殿后,有一所土地祠,因番王新立一庙于当国之中,以便国人祭扫,故迁其神而祀之,此祠遂空。猴见其既无神祀,栋宇轩翔,檐阿华采,遂窃据其所。是晚,即托梦其境之社长曰:“玉皇上帝披按历数,谓今大统之传,宜在尔西番。第见尔君臣安于弱水,而不能奋发有为,故特命吾殿前卷帘大将军来守此土。尔可报于国王,为吾大立庙宇,春秋不失其札,自然国势日昌,天时有待。今吾暂宿旧馆,此非吾所居也。”其人惊觉,次早聚会境中社众相议,凡境内如是之梦者甚多,即同往国王殿前,俟候番王升殿。朝班礼定,诸社长俯伏阶下,奏闻所梦。王曰:“倘有是事,乃寡人之愿也。”遂下诏亲幸其宫,行香毕,乃祝之曰:“尊神降临敝国,敝国之幸也。倘得邀天之灵,邀神之福,大惠小邦,不腆牲帛,春秋不失。”是晚即显梦于国王。王见其金盔锦袍,威风凛凛,次早登朝,召诸酋长,议于国中大建庙宇,封为镇国大将军,月朔一小祭,三月一大祭。祭必多备牛酒,品用生物,祭祀行礼之后,用一大帐将品物俱围于内,立刻而空。庙祝恍惚之间,如或见之。国内有事,小祈之则小应,大祈之则大应,其验若执左券,其报只在须臾。国内即一冠一婚,亦必祷于其庙。王即行一政,布一令,亦必祝于其前,而后乃设施措置焉。其威灵显赫,大震西方。使数年之内,收成广畜。王又敕命诸大小军营尽祀之,乃能常常于夜静之时,演武大力,以教兵士,国赖之以富强。时有小蛮不服,番王兴兵伐之,祷告其庙始动,至与会阵之时,那小蛮军中所见,漫山塞野,尽是猴子猴孙,不战而兵自败。番兵由是大张声势,凡诸夷小丑,无不闻其国有将军庙云。有诗为证:
逃遁入西番,途逢有许艰。
得据寻为怪,凭灵辄肆贪。
近谋欺小丑,远计犯大邦。
除荡威未震,非横犬豕间。

第十二回 弱水国造计献车
弱水国王以国内富强,乃深凿其池,高筑其城,广招勇力之士,习以战阵之法,数年之内,东讨西侵,南征北伐,所向无不如意,大伯西戎。然丑虏之性无常,犬戎之欲难饱,遂慨然睥睨中夏之志。一日,大会诸酋于廷,番王问曰:“九州之中,六合之内,总之同一乾坤之覆载也,古何以有夷夏之分?且人生含齿戴发一也,饮食起居一也,中国何以称文物衣冠之主,诸夷又何以谓被发左衽之乡?况彼居据上国,安受万物之贡,吾则僻处一隅,岁劳土产之供,彼何以独尊,吾何以独卑?披何以独逸,吾何以独劳?于理不顺,于心不甘。此寡人所深忿而积恨者也。诸卿何以教我,使国势日尊,国威日张,乃为快矣。”语罢,有一酋长出班奏曰:“自我王登殿以来,皇天垂佑于上,群黎咸戴于下,明则诸臣佐之,幽则鬼神扶之,遂使雨旸时若,五谷丰登。德恩覃及于境内,威灵远布于四方。此西方最胜之业,莫强之国也。顷闻中国,主骄而不仁,臣谄而无智,大纲弛而不张,细纪散而莫理。天怒于上,神愤于下。遂使正月不雨,二月不雨,三月不雨,全无靠于苍天,种而不苗,苗而不秀,秀而不实,总同归于赤地。君子多离德离心之众,小人无尊君亲上之心。国中悬磐,边境无人。乘机而入,势如破竹。以臣之见,王可下诏国中,使小民尽献其鸿雁鹤鹭之毛,命一巧匠,饰为大车,名曰羽车,取可观而不可载之义,难成而顾易败之意。遣一使者,赍贡中朝,以窥国内之有贤否。倘彼能测吾之意,则知人君当有广载之德,国家有易失之虑,而不吾小国诛求,下诏优恤,则是俊杰在位,吾可一心内事;倘不其然,则高爵厚禄者,必素飧也,吾何畏之有?何服之有?”
国王闻之,心中大喜,即宣上殿,视之何臣,乃佐国酋长哒啰喇也。王曰:“此计美则美矣,但未尝往将军庙卜之,以观其利害何如?”即命群臣,同往将军庙行香。礼毕,王以是计卜之,得上吉之筊,上下大悦,命驾而回。即时下诏国中,使尽献雁鸿鹤鹭五色之翼,有献者辄重赏之。于是猎户以鸟翼进之,日以千计,飞鸟尽于塞上,羽毛堆国中。王仍令各酋长为择轮舆之工巧者,置之于官肆,限以期月之内,车务成就。酋长遵命施行,不出二旬,其车已就。诸请王观之,王大喜曰:“以此献于中国,谁有能辨之者?吾计得矣。”由是命掌马酋长,选弱马数匹,仍备土地所产之物,遗使附车以进。去后,王令国内大搜其兵马,铸铁为刀,缝皮为甲,密藏不轨,以图内向。
一日,汉帝登殿,文武官僚,序班礼毕。帝问曰:“朕生长深宫,目不睹闾阎之情状,高拱九重,耳不闻四海之内危。所时以宣上德造一情者,非卿等何以?但未知今雨旸若与?年谷登与?国运大与?民生安与?抑亦朕失德与?政不节与?民生困与?四夷叛与?卿何不封事上闻,使朕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语罢,工科给事中俯伏奏曰:“近见西番弱水国王,遣使贡献土产马匹,乃羽车一辆,不知果何所用?”上即下诏。群臣议论纷纭,卒未有的其议者,此以为是,彼以为非,彼以为是,此以为非,无用有用,有用无用,知者与不知者争,不知者亦与知者辨,或有主受之之说,又或有主却之之说,自辰至午,君臣了无明见。帝叹曰:“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卿等之谓也!卿为天下而立寡人,寡人为天下而置卿,高爵以荣之,厚禄以养之,拔之众庶之中,而置之群僚之上,无事以资启沃,有事以备顾问,遇纷纭则资之解纷释纭,当多难则赖以错节盘根,此君为天下立卿意也。今一旦小蛮献异,举朝聚议竟日,乃党同伐异之论,盈于朝阶,而真是真非之见,了无一主。不其负己,负君负位。今小蛮知之,以谓中国无复有贤人,是生戎心者矣。寡人为卿耻之。”乃下命留其车贡,而盛享其使而遣,下诏褒之曰:“当我国家自高帝以来,赐尔西番内附,历年贡献不失,则赍予无愆,尔无我诈,我无尔虞。今尔任土作贡,其于齿革弓马,乃其常也。所有羽车,置则废,存之无用,向后务遵守旧章,无愆无过。亦须缮修内治,以服四邻,于我国家以为不侵不叛之臣,是尔番之福,亦我皇帝之愿也。”诏下,遣行人饯于郊外,大赐辎重玉帛。番使再拜稽首谢恩,回西番而去。有诗为证:
堂堂一汉朝,丑虏欲幸侥。
虚车藏不轨,轻羽献蛮骄。
浅议廷卿相,深羞国佐僚。
外夷心不折,边境始为妖。

第十三回 弱水国借妖入寇
弱水君臣自遣使贡之后,深藏不轨之谋。一日,值八月中秋,诸酋长拜贺毕,王问众曰:“番性好寒而恶暑,今秋已高矣,马亦壮矣,狝狩之礼,久废不讲,甚非所以张国威也。吾欲出狩于北山之北,南山之南,一猎禽以供祭祀,二训练士卒,以备有时之用,何如?”诸首长同声应诺。即日大选其众,车马之声,羽毛之音,载道不绝。成阵于南山坡,逐禽于走狗坏,摆开,摆开,鹰儿疾,犬儿快,飞毫蔽日,血雨淋天。王顾谓酋长曰:“今日获禽,可谓多矣:田猎之事,可谓乐矣,狝狩之礼,亦即举矣!内向中原,可驰驱矣!”诸酋长曰:“以若是之众,有大王之灵,可直之无上,举之无前,从吾所向,谁敢有当吾锋者?”王大喜,传命班师,举柴载骄以归。
王正坐于殿上,论功班赐,忽有一臣,伏奏阶下,上一封事,王视之,乃大汉皇帝之褒诏。王命设香案,率诸酋长,再拜称万岁。山呼毕,启缄读罢,即收香案,顾谓左右曰:“中国之人,有能知吾意否?中国之中,可谓有俊杰在位否?”左右曰:“中国之人,机心不测,可召原使,面向其所见之动静何如,则强弱可立见矣。”王召原使问之,则曰:“所献羽车,见中国朝廷臣之聚议者,自晨至午,不能裁决,辞受两端,无有定主,第曰:姑留之而已。”王曰:“以此观之,则中国之无人可知矣,吾何畏彼哉?夫吾番之所以久屈于中国之下者,以中国之有圣人也。今若此,则其功德不能浃于神人,恩威不能行于边服,则天且以其所命而旋向于他人矣。昔文王生于酉,卒于西,亦酉夷之人也。今王者之气,无乃复兴于西乎?吾今国富兵强,安能复俯首以听他人之命,今将倾国而行,与汉决雌雄于太原之野,乃所愿也。”群臣皆曰:“大王此举,必能席卷长驱,取中原如指掌矣。”
王由是下令,明日大祭于将军庙,然后治兵以行。番人乐于战斗,一闻人寇之命,无不欢天喜地,乃尽出其所猎之禽,以充俎豆。次日辰时,王率诸酋长,到将军庙设祭。见将军之像,欣欣然有喜色,有欲动之形。大设酒席供帐,须斯行礼毕,而所陈之品亦空。王乃再拜,亲祷之曰:“寡人与汉,累朝遭其屈辱,实有不世之忿,奈僻处西番,壤少兵弱,不能洗雪大耻。近蒙将军来镇兹土之后,国渐以致富,兵渐以称强,是天之哀吾番而赐之将军也。既有能为之势,复有可为之时,顾乃偷于燕安,而不大自振刷,则上负苍天默授之意,中负将军降临之心,下负吾国威灵之重,寡人不愿是也。明日将举兵内向,与汉军见于城下。倘将军果有辅番而帝之童,敢请同临中军之帐,赞助威风,指示阵势,春秋赛报,与国同休。”嘱罢,连祈十筊,连十许之。番王大喜,便归。次日,敕令统领三千金戈子、八万铁儿郎,大将军陀摩呢即时引兵启行,直向中原而发。番兵将次汉境八十里下营,径遣一使入朝,索地求亲,许则永为甥舅之国,不许则治兵相向,一决胜负。
节度使李郁、广骑大将军张威,得闻边报甚紧,一面差人入朝,取兵救援,一面缮治兵马,差左营指挥使黄金,领了左营军三千,去大同关口守把,差右营指挥使朱紫,领了右营军三千,去宣府关口守把,又差兼督五营都使司都指挥使周全,往来二处,迭为救援,乃亲统大军十万众,居中军之中,张为副帅,率军前行,去大同三十里下栅。李传命:日则四围盛插旗帜,人马迭相出入,张其声势,夜则提铃发号,遍绕诸营,固其防守。以俟朝旨降日,另行议战。
而朝廷自久安之后,君不知兵,官恶闻战,一闻弱水入寇,薄近太原,文武诸臣,相视失色。或有主和议者,亦或有主战议者,或有谓和亲可许,割地必不可许,或有谓割地可许,和亲必不可许,又或有和亲割地俱不可许,只以金币遗之使去,众议未决。有同平章事余光出班奏曰:“以臣观于廷臣之议,是所谓望梅止渴,画饼充饥者也。有何当于实用?盖丑虏之性无常,欲无厌。若许之割地,则今年求割地,明年又求割地,地必不胜其割,此割地之请必不可从也;若许之和亲,以堂堂天朝之女,而出事于犬羊之辈,此乃向者齐景公之所涕泣者,天下后世闻之,必以陛下为何如主,乃至于不能庇一女也,此和亲之请,是尤必不可从者也。且臣闻之,欲立威者,始于折胶。今胡虏有挟而求,敢与上国为仇,是贪兵也,兵贪者败。无故而狡焉启疆,而深入人境,是骄兵也,兵骄者亡。且我国家席重熙累洽之后,无气则固而未漓,当军容谨备之际,神气则扬而益奋。乘彼之来,而一大创之,则终身不复东向矣。此正树威壮基,万古之一日也。群臣顾乃见不及此,徒作楚囚对泣,亦何益于国,何济于事哉!陛下当速下诏,赍赴三边,敕命守臣,务要便宜从事,虏来则大治之,去则薄追之,平定之后,论功行赏。”帝从其议,星驰着令进兵,毋得滞延,以损国威。
李得命,令张出师,是日会战于大同之西。那番兵全凭黄毛之妖,战上数合,但见漫山塞野,尽是黄猴。众兵皆无用武之地,大师败绩,李,张被擒,诸将死敌而不能救。番兵得胜,即班师西回。有诗为证:
妖怪显西番,匈奴夜叩关。
索地心何横,求亲意岂安。
卿相无良策,将军少壮颜。
胡尘腥不奈,终须持节还。

第十四回 汉君臣榜招术士
大师败绩,先锋黄金、朱紫等收拾其余众,得五万而归大同,坚壁不出,连夜具状,驰报朝廷。汉主闻言大惊,急召群臣计议。侍臣林茂出班奏曰:“陛下勿以天师之丧为患。夫患之生也,生于亡备,而患之卒于不可弭者,在于不知所以弭。夷之包藏祸心,始于献车,而我诸臣,皆不以为意而不之防,所以使彼得窥吾之隙面乘之。今一旦挟其妖术,而肆毒于天朝之将,胜则胜矣,夫妖亦何能为之有!以臣料之,今四海之内,九州之中,岂无有以术自鸣者?王诚遣一使,赍一命,播告于诸州长使,转行于郡县,令其荐举,许以重赐。若然,则一月之内,方士以术进者,必不可以胜算矣,然后简一名将,振举大军,以术士护之;再下诏大同附近诸镇,各张声势,相为犄角,则贼不足平矣!”王大喜,即差使遭驰四方。
时天下闻西番寇边,迫近京师,无不惶惧,各镇诸侯,皆欲举兵内助。会使臣赍命到,谓西番有妖猴护阵,其兵来不可当。各镇闻之,皆不知策从何出。有闽福建节度使王臣,接了圣旨,即时开榜,张挂四门。仍传命各所属衙门,凡管辖地方,有奉道者,有奉佛者,或为神女,或为尼姑,一一具状,取其年貌籍贯,里申于县,县申于州,州申于镇。有则即召其人,聚集于宫舍内,俟各方所报者具来,则三日一小试,五日一大试,万中取千,千中取百,百中取十。果有法术高强者即进之朝廷,以备边用。榜出数月,各州县所申报者有五百人,至县选之日,千不得百,州选之日,百不得十,至镇选之,十不得一。州县官患之,镇官催促甚紧。
一日,兴化府莆田县城南林家,其家有一少女为鬼所迷。其父母请城内有张师公到家治之,那师公辞之。其请者曰:“我家娘子犯妖,安人嘱我来请师公,谓若能治至痊愈,当以十金谢汝,汝何辞之有?”师公曰:“非吾愿辞汝也。吾昨为官报,要解去京师,与西番对战。吾年老不能去,又家贫无银脱名,无奈,只得将法衣并法器尽典当了,今汝欲使我空手而拿鬼乎?”请者曰:“师公,汝若肯去,则衣服法器,无亦无妨,吾有借处。”师公曰:“汝既借有衣服器具,则彼之有衣服器具者,汝何不即请他,而顾来请我也?”请者应曰:“此人平日好说大话,又为人气甚骄傲,吾家主极恶之,所以不欲请彼,而独请师公也。”那师公问其名姓,心中自忖曰:“吾近日县中申报状内,并不见此人名姓,敢莫是有漏网者?若得其衣服法器,吾自有处置。”因许请者。是晚径到其家,林公果出所借衣服法器,师公问从何处借来,林公曰:“吾同乡有林家二郎者,近年亦初学法门,第为人气质骄傲,与吾不协,吾所以不请之。久闻尊师大名,所以特遣使相邀。”师又问曰:“既与公不协,何以得借其衣服器具?”曰:“吾托家亲付借之。”师公知其详细,是晚遂不发言,即大建道场,一夜演法,至次早而散。主人散斋谢礼毕,师公乃设一计曰:“林公,吾有一事相告,吾今晚还有一施主请设清醮,奈器具果无所借,望林公转借与吾。且令爱三日内禁符,三日外吾来开有,自带奉还。”林公曰:“恐此人知之,必怪吾将他人之物来做人情也。”师公曰:“此亦有解,谓吾欲禁符而用之。”林公不得已许诺。
师公得衣服器具过手,即时拜谢林公,将礼物送回家中后,只带他法器一件,直到二郎家,请二郎相见。二郎不知其故,即出见之。师公曰:“贤侄与愚老同道,奈何并未会面?”对曰:“吾奉此法门,有一等小辈之人,吾不与之为友;一等小可之家,吾不屑其来请,所以多与人寡交。”师公闻其言夸大,心中恶之。又问之曰:“贤侄当年英俊,想必法力高强,今日州县榜招术士护阵退番,贤侄独未尝应举乎?二郎应之曰:“在家何逸,去彼何劳,吾自有人情,县中不知,自不来召我矣。”师公既晓其故,乃将言以启之曰:“此乃朝廷之事,谁敢以私害公。”二郎闻言作怒曰:“何公无私,公即自我害之!吾无凭据,人其如我何?”师公应之曰:“无凭据,则人无如之何,设若有凭据,则人必奈之何。”二郎愈怒师曰:“有何凭据,汝其奈我何哉?吾谓汝秃老无用,不然定叫逃遁无门矣!”师公见其怒己,乃出法器示之曰:“凭据,凭据,不在远处,若要闻官,法器在此。”二郎见法器果真,乃欺其老,率家人执而夺之,大羞辱之而归,不知其衣服还在他家。
师公被辱回家,愤闷不已。次早,即具一首状,到莆田首之:“为欺法事:窃有城南林二郎,庐山正法,学见真宗,驱邪拷鬼,唤雨呼风,无不精到,无不神通,隐名匿报,欺国欺君,某怀公议,具状上闻。”莆尹得状大喜,厚赏此师公,即差人到林家去取二郎,一面申闻州、镇,谓得有术士,法教精通,堪应此选,以护北军。二郎家中得牌,知其是人之害己也,即告父母。父母叱之曰:“口是祸门,弗可向也。汝平日不能守口如瓶,到今悔晚矣!”其父乃出见县差,以多金求差解之。公差曰:“吾县官已申闻州、镇矣,虽有多银,吾不敢受。且此行无妨,果有妙法,还应重赏,其富贵不可量也,何解之有?”其父曰:“吾岂不知。第一恐其所学粗疏,二恐路途遥远,三恐军中之事,吉凶不测,此所以欲为之解也。”其差不听,即同二郎到县。
县官见之甚喜,待以客礼。二郎不敢受,跪禀曰:“某负虚名而无实能,恐负所举。”尹曰:“吾近来采访甚真,谓汝有妹,白日登天,汝得传正法。此去为朝廷树大功勋,则受爵禄之封必矣,何自失其机会哉?”二郎不得已,乃跪禀之曰:“国以亡家,君以亡身,亦是为臣子之分,就使马革裹尸,乃大丈夫之壮志也,何不可之有?第某衣服法器,俱在家中,望赐某回家,收拾器物,容后限赴台,以凭解报。”县官许之。二郎出自衙门,欣然而回。有诗为证:
一自西番人寇,举朝颦蹙不宁。毛公作怪显威灵,蛮风自此为盛。
可惜汉朝将相,厚颜忍辱于廷。旁求四海有真人,立看单于系颈。

第十五回 林二郎到山见妹
那林二郎归自县中到家。父母正在思忆,未知音信何如,忽见二郎从门外而来,喜而谓之曰:“吾儿赴命之事,谅可解乎?抑不可解乎?”二郎对曰:“国家边事,危如累卵,州、镇招访,急似发机。彼可解者,皆其必不可用者也;可用者,则其必不可解者也。”父母闻言,心生一喜:“汝言可解者皆其必不可用者也,则汝固自无用,是在可解之条;汝言可用者则其必不可解者也,则汝未尝可用,是必不在不可解之科,何幸如之!”二郎曰:“儿正自不能解。”父母又问之曰:“汝既不可用,又何为不能解,无乃弥缝疏与?无乃应对非与?”二郎对曰:“非关弥缝之力,亦非由应对之罪也。儿亦曾勤事托为关说,儿亦曾多财贿赂当权,儿亦曾阳激昂为雌黄辩,儿亦曾阴曲屈为长沙舌。我言谆谆,他听藐藐,愈辩愈至,他意转坚,有欲言而不用者,亦有欲用而不收者,不胶而坚,不漆而固者,惟儿一人矣!”父母曰:“何县官仇汝之深哉!何吾家不幸之甚哉!吾生平勤修好施,德无微而不积,愆无细而不除,即不能远代为孙子庇,乃何谓当吾身而见父子之重离也。”二郎曰:“诗云: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县官所以坚不可解者,彼谓吾门有女登仙,则法术之妙,乃吾家之世传也。然则今日之事,岂非自贻伊戚乎,于人何尤焉!”父母曰:“吾二人自汝应召之后,心度汝必不行。倾闻言必行,反覆思之,不得其故。如汝之言,吾今知之。虽然,事到头来,亦不自由,可以将事,只得就事。吾近闻远迩传言,汝妹时于湄洲显圣。使彼果有灵,则必为正而不为邪。谅今日之事,成败利钝,人虽不能悬度,彼自了了分明。吾将雇一渔舡,汝可乘至此山,祝祷其前。彼素有护国庇民之意,冥冥之中,必然默相汝矣。”二郎应诺,即时命家童往海边问其渔舡,有知湄洲水路者雇之。有一老渔,盛陈湄洲风景,且言:“其山有显灵,诸凡南北往来之商渔,遇风涛波险之时,祷其山者,皆获免焉。”长者闻言,对二郎曰:“是必汝妹氏之灵也,此行必赞汝矣!”
二郎由是欣然登舟,径向湄洲而去。但见舡稍离岸,微风徐徐而来,须臾即到江心。一片风帆,三日之程,不数时而近焉。舡将到山,渔人招二郎而指之曰:“此湄洲也。彼之巍巍者,其神庙也。二郎就于舡面远视之,见庙前往来纷纷,或红或绿,杂然间出,心中暗疑曰:“此孤岛也,何其人马之多也?”未几,舡至山下,见一阵清风拂拂,香气袭人。二郎登岸,步至宫前,见四顾无茂松修竹,晨昏少鹤唳猿啼,惟阻万仞之高岩,观千乘之玄水,寞然寂然,并无人出入。只见庙外立一匹铁马,昂昂然有飞腾之象。转入庙堂,见真人端坐于宝座之上,面目肌发,恍然如生。二郎焚香再拜而嘱之曰:“时维大汉,国事多难。西番入寇,边境为残。惟猴为怪,惟敌为难。朝遭僇辱,将不生还。广招方士,大创彼蛮。凡兄与之,名籍于官。有何法术,受命登坛。呼风唤雨,地覆天翻。汝灵不昧,为我指南。胡尘一扫,边净民安。威行外国,德播内邦。论功图报,诏下金銮。”嘱罢,见一庙祝,站立于傍。二郎问曰:“此庙建于何年?此神来自何所?有何显灵?有何圣迹?乃食民报赛之若是也。”庙祝曰:“景物原是天设,庙宇非自人为,所谓空中之楼阁。乃称海上之蜃楼。神像从天而降,圣驾飞渡而来。当天地晦冥之时,有光风霁日之意。商渔赖之而得全者,所以尸祝于无已也。”二郎曰:“今天色已晚,吾有大事,特来祷求于此,汝可为我设帐于堂。”祝应诺而去,遂盛治斋供,二郎力辞之,是晚遂宿于堂。
未及二鼓,异香彻壁,灵光曜日,真人乃乘鹤轩,拥从神女登殿,与二郎施礼言曰:“重劳圣兄到此,礼当远迎,奈阴阳之隔,一纸攸分,倾巳差人,迎候道左,谅兄未必之知,彼香风拂馥,乃其时也。愚妹闻兄欲有事于西边,此天乃所以启吾兄成功立业之秋也。彼西番之怪,妖猴实为之,向者北天碧苑,与妖鳄而具逃。鳄潜东海,猴遁西番。鳄为害在于舟,猴为害在于国。夫鳄之恶,妹日已驱除之,东讨西逐,南征北伐,四海无安身之地,是虽不得立取而殛之,其坠魂落魄,亦已多矣!独猴显附蛮夷,蚕食王国,吾欲诛之久矣。奈无机会之可投。今既有朝旨,兄当黾勉从事,不可告辞,所谓王事靡盬,不遑启处,此其时也。”二郎曰:“去则去矣,但孟子有云:天下溺,援之以道。吾无援之之具,以此应召,是欲以手援天下乎?”真人曰:“此亦何难之有?区区丑虏,而欲与大国为仇,是所谓以卵投石者也,其势必不胜矣。间之所以暂为屈辱者,实妖猴为扶。如兄之往,妹自有擒之术。”真人就于殿上,堆沙于地,分八门,乃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各门,内各堆小堆。先指一门而谓之曰:“此生门也,从此门入者必吉。”后又指一门而谓之曰:“此死门也,从此门入者必凶。”仍教以经咒,指以诀法,且嘱之曰:“此术不用多兵,大军可去各路埋伏,此处只可存兵八百,每门只以一百守之。倘贼到之时,即便开门容入之。又倘其入自四凶门,则自能变沙石草木皆兵,从他插翅,亦难飞逃。彼猴本东方之木精,其所不利者惟火,妹有火旗一面,风扇一把,兄明日可带往军中,但见有大猴小猴弥天而来之时,至于近前,即将旗一招,以扇扇之,则顺风发火,彼之皮毛,无不糜烂矣!此一战而成功,乃全胜之策上也。”二郎曰:“此法妙妙,第妹亦须往,不然恐兄临时忘之,则误大事矣。”真人曰:“兄一意直前,妹自然随行。”二郎欣然曰:“吾有圣妹,何愁西番哉!”
议论未几,不觉天已五鼓。真人乃谓二郎曰:“今时已寅矣,阴阳之气分矣,妹不能久为兄侍,兄可取妹炉前一撮香,囊而带之,无论在军在途,以此扣而呼之,妹则辄在。”语毕,乃顾二郎曰:“门前有马一匹,兄即日可骑而去。”真人即命驾鹤轩而去。天色渐明,二郎正起,庙祝已奉汤沐浴毕,二郎即于殿前拜辞,欣然而别。有西江月为证:
妖术原来无正,神法自然有真。二门攸判隔渊星,觉迷都由分径。
南海朝来神妹,湄洲授于圣兄。此行西鄙显威灵,始信得传上乘。

第十六回 林二郎铁马渡江
林二郎得传授之法术,不胜之喜,即时收拾起身,行到庙门外,心忽记得昨夜吾妹许吾有马一匹,四顾视之不见,乃呼庙祝而问之曰:“汝山中畜马有多寡?”祝曰:“无之。”二郎曰:“吾已知之,尔又何为绐我也?”庙祝曰:“海屿荒凉,马从何而来?纵有所畜,亦何所用之?”二郎心忖曰:“山中如果无马,知昨晚所谓马者,无乃即庙前之所立者与?”行近前视之,但见眼莹口动,鬣尾飞扬,四足有腾踏之象。复见腹上锲有诗文,大合其意,乃嘱之曰:“马乎,马乎,尔形孔似,尔质非真,尔气颙昂,尔力似强,能负重乎?能致远乎?能渡水乎?能行陆乎?宁驰驱千里而与骐骥争衡乎?抑独立庙庭而与泥塑相随乎?宁冲锋陷阵建奇功于上国乎?抑俯首孤屿与古庙而具朽乎?”嘱罢,挽马之辔,飞身而乘之。那马仰天大嘶,转盼之间,云腾雾罩,踊跃而行,其安如乘舆,其疾如鞭霆。其涉江也,不知其为江也;其涉水也,不知其为水也。以泛舟游之数日而不足者,只以俄顷飞渡之而有余。离自湄洲,登了莆岸,人见其为非常马也,而不见其为铁马也;人知其为良马也,而不知其为神马也。
二郎直乘到家,长者见其来而大喜,问之曰:“汝见若妹乎?渔舟昨日先归,汝今日从何处得渡乎?向者跋涉而往,今日之马乃自何处而得来乎?”二郎答曰:“自妹氏入于海滨之后,人或言真,或言假,假传似是,诚传似非,谈之者惟出诸口,听之者徒入诸耳,孰有得其故而深知其不哉!儿曩到湄洲之山,见烟尘不到,鸡犬无声,所见者惟孤岩怪石,所闻者惟风籁湍声。宫宇不知立于何年,营建不知出于何手。巍巍像貌,宛似生前,所少者口气微也;袅袅香烟,达于上界,所隔者凡尘远也。儿耳闻目视,顿觉五官之为妄,心怡神旷,始识四大之非真。呼之虽不能应,而无声之中,独闻和焉;拜之虽不见答,而冥冥之中,独见晓焉。至晚也,更阑夜静,万顷茫然,似觉似梦,似人似神,叙兄妹之情,叹阴阳之隔。原是玄宫之神女,实为除怪之来兹。奉天之命,奉佛之旨,普济生民,出离苦海。始托迹于吾家,旋蝉脱于湄洲。与鳄为敌,扶舟为事,当风狂浪急之时,为旋天转地之举。持危者而之安,卒不有其功,出死者而之生,经不任其德。作福于一方,不为小矣;威灵之显赫,他神异焉。西征之事,未举而先知;成败之数,不料而自见。传儿秘诀,授儿真言,助儿铁马。儿若先行,彼亦随往,儿护阳将,彼统阴兵。必然擒妖猴于冥冥寞寞之中,定须斩背蛮于堂堂正正之下。收奇功于一鼓,建异绩于当年。欲知兄为圣兄,当识妹是神妹。”长者闻言,顾谓安人曰:“吾始于生此女时,常叹其为生女不如生男,及其孩提也,又见其伶俐而亦惜之。既又于其不习人间世,每忧其为挂人齿颊,贻耻先人。及其羽化也,又不识其真假而姑听之。今如所言,则向者林家女,今为湄洲神矣!吾家有神女,儿行可无患矣!”由是罗列香案,奉祀于堂右。有诗为证:
为术应征求,访妹入湄洲。
金针微拨转,铁马度飞流。
德力超骐骥,神理出骅骝。
驰驱边塞外,上国沐洪庥。

第十七回 林二郎别亲应召
却说林长者塑一真人神象,以金妆之,仍命匠人雕一大龛,饰以象玉,祀真人于其中。晨昏二郎拜祷其前。长者与安人夜多梦其承欢左右,若为女时然。有一夜,仅将二鼓,长者与安人方就睡,恍惚闻堂中金鼓声,倏似车马声,又倏似铃角声,安人对长者曰:“公曾闻甚响乎?变金变鼓,变车变马,又变钤变角,声洋洋犹盈于耳·”长者臼:“吾亦在疑似之间,无乃更闸夜静,闻天籁乎?闻地籁乎?闻人籁乎?”须臾且寂,倾耳而听之,窃不可闻。二人遂成寐了,辄梦真人步虚而来,直抵卧房,作礼而言曰:“二哥明日当西行,儿女宜陪随左右,可幸万一无虞。父母在堂,倘缺奉侍,乞恕不孝之罪,盖移孝可以作忠,而忠于君者,亦其所以孝于亲者也,服劳奉养,未足以为孝矣!”语毕,即步虚面去。长者觉,呼安人而问之曰:“才吾梦见若女,告我曰二郎明月西行,女亦同往。梦中言语,吾牢记之,其声容象貌,如亲见之。”安人曰:“老身之梦,犹乎公也,其语言动静,亦犹乎公之所言也。”二人因相与语曰:“此非梦也,乃吾女之来昭告我也。明日一定州县有人来趱行。今吾与汝年老,第未知此行成功之迟速何如,归期之久近何如,使吾念之,有不能自置焉。”遂不寐坐至天明。
二郎沐浴已毕,正到父母房前问候,见父母已起而端坐于房中,双有忧容,乃忙问曰:“父母今日何太早起与?年高气衰,精神少倦,惟早眠晏起,尘事不绊于心,庶几可以颐养天和,寿考无疆。第恐早起则神劳,神劳则气疲,终日役役焉而不知所止,甚非所以养生尽年之道也。望父母以逸易劳,去彼取此。”长者曰:“吾岂不知早眠之为适,吾岂不知晏起之为安,亦岂不知无绊无碍之为逍遥自在与?第事不关心,关心者乱。吾两人双鬓如银,所谓风中之烛,草上之霜者也。数年一女仙游,爱慕之心,至今未已;今日一男出塞,别离之恨,转觉弥深。昨夜吾两人并梦汝妹,道汝今日应西行。吾两人一夜思之,使汝功成名就,则国之福也,亦吾家之幸也;倘天下事有不可为,是吾一忧也。就使汝功成名就之后,归鞭早整,使吾得及见之,则是汝之愿,亦吾两人之欲也;倘于事势不可预度,是吾两人忧也。且吾家事颇烦,汝如去后,所望以理内政者谁乎?所望以治外事者谁乎?所望以待亲戚答乡邻者谁乎?早暮思之不见,冬夏忆之不忘,即有缓急,召之不至,言念至此,如何使我而勿忧之深也。”二郎曰:“西征之事,且未若是其急也。倘或西夷悔心而远去,则免役之命,可旦暮白天而来,父母何虑之远哉。”
正议论未已,忽家童入报曰:“有县差数人在外,呼唤甚紧。”二郎忙出外接应。茶礼毕,二郎问曰:“西征之消息何如?”差人曰:“州镇之檄文无日不下,县官数善回之。近闻边报日甚一日,四方之徂征,连袂于道,独本县未有一人赴召。昨州镇皆怀怒于县官,县官今亦不可再回,故差吾来所以毕案者,亦以奉上司也。”二郎闻言,即理发差人先行,“我随后即到”。
差人去讫,二郎即请出父母。父母问曰:“倾县差之来,无乃促西征者之行乎?抑有免役之命乎?”二郎曰:“丑虏入寇,日迫京师,四方召戌,靡人不行。儿欲从亲则不能赴召,欲赴召则不能从亲。男子遭此,亦是两难之际。”父勉之曰:“子亲违别,一人生莫大之忧。虽然,士君子处世,在家则为人子,在国则为人臣,今汝名籍在官,则此身巳为君有矣。虽父不遑将,母不遑养,是理势之不得不然,亦为人臣者职分之所当然也。家中之事,吾自当之。吾之所以嘱汝者,晚行早宿,恐气力之重劳,亦以杜傍窥之不测,露宿风眠,妨邪氛之相侵,亦以慎疾病之暴作。花街柳巷,所当深绝,博弈饮酒,亦宜重戒。此流连亡返之因,亦殒命伤生之斧也。其在军也,将之号令,敬以遵循,军之约束,重乎自守。观敌势之强弱,为吾军之进止,机临时而转换,谋预定而先成。勿恃血气之勇,盖一人之勇几何,即万人之敌亦小。此暴虎冯河,孔子所以不与也。勿为身便之图,盖利者人之共好,亦人之所必争者也,此不夺不厌,孟子所以儆王也。勿轻听,盖兵以正合,以奇胜,所谓贵诈者此也。胡虏变诈百出,苟不深度其情,而惟人言之是信,则反间之行,恐奸谋之中也。勿轻敌,盖举趾高者,其心不固,所谓常胜之家难以语敌者此也。胡虏历崎险而若平,苟不重张其势,而乃行伍之不齐,则纪律之疏,破败之形也。勿穷追,盖困兽犹斗,而况于人,所谓归师勿掩,穷寇勿追者此也。胡人走死地而如生,一至于因败无幸,而加以追,迫之愈甚,则不斗不已,而不死不休也。吾之所可告汝者其大关止此。其余可以止则止,可以行则行,可以迟则迟,可以速则速,此吾口之所不能尽言,意之所不能必至者也。此其自忖自度,自斟自酌,百计百成,百发百中,是在乎汝矣。至于成功之后,名不可独专,功不宜自任,赏不必贪多,谓天之灵,谓君之福,谓将师之善谋,军士之戳力。早疏乞归田野,以待明君之自处,是所以居功所以完名,所以保身,所以荣亲,乃莫上之策,最胜之图也。汝行矣,吾朝夕家中祷告,愿保汝矣!”二郎听命,唯唯顺从。即登堂拜了祖宗,祷于妹之炉前,仍辞其双亲,凡亲戚兄弟之饯送者,皆致谢而嘱托之。命童收拾行囊及载其法器,向京师而去。傍观有识者,知其此行必不虚焉。有西江月为证:
此身自从许国,寸志惟欲输忠。双亲睽别只为君,亦是为臣义分。
傍观众人喁喁,前途匹马冲冲。拭目西塞建奇功,神力朝廷俺重。

第十八回 林真人鄱阳救护
林二郎即日发行,长者同安人进出门首,自骑其匹马冲冲西行,倏然远去。长者顾谓安人曰:“二郎此行,欣欣然有喜色,必能为国家建功。”安人曰:“吾亦以成功为二郎者,盖必之于吾女也。”二人遂入堂上,拜祝乎真人炉前,曰:“国家一理,臣子一心。今汝兄以国事多艰之故,竭力从军,轻弃其家而殉其国,此臣道之无愧,即子情之能尽者矣。实望汝推爱国之心爱兄。护兄之功护国,冥默之中,所以维持而调护之者,非望之汝,而望之谁?”正祝祷时,忽见一阵香风,从天而上。二郎在途,任狂风之发屋拔木,而不见纷尘之蔽己;随烈日之金石流土山焦,而不见薰蒸之酷己。在途则常见云来围绕,渡水则恍若龙至护持。日经高山,峻岭巉石丛林之间,绝不见兽蹄鸟迹之骇目;夜宿孤村,僻处荒寮古庙之内,寂无闻魑魅魍魉之惊心。
行不数日,到一大湖,名曰鄱阳湖。是晚应渡此湖,但见于春暮之时,风雨晦冥,湖浪滔天,湖船有方发者,有发近数里许者,有至湖中央者,又有将近而来及岸者,一遭风浪,往者欲进而不得进,来者欲退而不得退,水中者东西南北而不知其向,迩山者此堤彼岸而不知所登,舟中之人,皆有死之心,无生之气。盖因是日五湖龙王会饮于洞庭,至晚末归,湖北有一龟精,数年之前,常于此处化舟渡人,至湖中辄沉而食之。民之遭害者不可胜数,怨气上积于天。观音菩萨知之,一日游此寻渡,彼龟不知其为佛,即载于舟中,仍招有数十人同载。是晚来至半湖,嘘风作浪,舟即将沉,观音念了真言,此舡遂沉不入水。那龟无所逃脱,遂为观音所收,但未尝杀之,只幽一小壑之中,用经镇压其上,嘱龙王守之,向后此灾暂平。故龙王平日大凡有出,即嘱付谨防,恐被逃走。那日五湖龙王皆往洞庭贺寿,齐过相邀,一到即行,未及嘱托,至晚来归,那守者不加严谨,遂被计脱。此妖久幽于此,受苦极矣;一旦得出,即为翻天覆地之举,欲尽将舟人而吞之为快。真人是晚圣驾正到鄱阳,于夜静之时,忽见狂风骤发,真人曰:“此妖风也,从何方而来?”因出视之,乃知其为湖北之龟精也,急召部下兵将,即于湖东、湖西,湖南、湖北各处团围,托梦于二郎曰:“湖中妖龟为虐,妹往救之。”即将圆盒化为一船,乘向湖心。那龟见真人一至,展起神通,欲来斗敌,真人诵了降魔咒,龟便望风而走,犹不甘出湖,只得逃东躲西,奔南伏北。真人尽力追之,仍召将吏于湖四方布下八卦,嘱付虚其南门,不令守把,只重张罗网于外。那龟被赶至四鼓,气衰力竭,身无所容,见势不得已,思逃出湖,回视四围把守甚牢,千冲万突,并不得出走,至南门见无人把守,径望此门而奔,心恐后追之,急而不顾其前,遂罹于网罗之中而不得出。真人带兵将擒下此龟,仍送至原所,再加镇押,重祝守者,今后用心牢守。真人旋向湖中,于各舡头围尾,放起火光,令倏然湖中照耀如日,顷刻之间,风恬浪静,湖中之舟,并无只失。
至次早,各舡登岸,无不相贺曰:“吾闻自数十年以前,经此湖者,幸而不遇风浪则已,倘遇其时,百舟之中,能保全其一二者,吾见亦罕矣。数十年以来,湖内稍稍安平,一岁而遇风涛者,不至一二,即有遇之,亦未见风涛之甚,故罕有罹其害者。至于昨晚,其初风之来也如雷,浪之翻也似山,方意十死而一生,不意具活面无陷,于昏昏黑黑之中,忽见火光之耀日,此必有灵神之救护,谅非以侥倖而获免也。”各各市酒相庆。二郎舟亦到岸,歇一邸舍,见各酒馆中无不喧哗歌饮。二郎问其主人曰:“此乃过客者之逆旅也,何其饮酒者之多?又何其喧哗之甚也?”主人答之曰:“昨晚诸渡湖者,舡至湖中,偶遇风波,各各自以为不能保全,幸皆无事。今早登岸,尽说于夜半之时,有神人于各舡头放火,所以固得无事。今人人相庆,乃于此沽酒而尽欢矣。”二郎闻言,心中自忖曰:“此必吾妹也。今日有功如此,使不留显迹,则天下之人,恐未必知其为林氏之真人,况欲使数百年之后,尚有尸而祝之、社而稷之者乎?”于是乃语众人曰:“汝知今日生全之乐,亦知昨晚所以得不死之故乎?”众人曰:“吾曹所以得免于难者,固有命存焉,然亦神人维持之功不少矣。有活万人之功者,当食万人之报,第未知其为何方圣神,吾凡人窅然无知,故徒感恩于不忘,而实报德之无自也。”二郎曰:“尔辈若知之,其将何以为报乎?”时吴郡有一林长者,家资数十万,男女大小数百人,是夜同二男具在湖中被害得无事,大喜不胜,深祝其男,今后如遇祠宇社庙,或道士僧尼,皆当报施,忽闻二郎之言,即出而问之曰:“先生人也,何言知昨夜之神也?果如知其实迹,吾当捐金数千,大建庙宇于此湖头,春秋祭赛,近以报生全之德,远流于数百世之后,知有神功之不朽焉。”二郎曰:“当无戏言。”长者曰:“举头三尺,即是神明,人间细语,天闻若雷。君子言不妄出诸口,即一物之微,尚不轻许人以诺,岂有耿耿灵神,真有若见其陟降左右者,乃敢为儿戏之无征乎?”二郎曰:“昨夜之救护者,乃福建莆田县湄洲山林真人是也。”长者曰:“先生何以知之?”二郎曰:“顷者西番借妖入寇,朝廷广招天下法力高强者以往驱除之,吾奉命而往,此真人乃吾圣妹也。于数年之前,白日升天,今在湄洲显圣,救护海舟。今与我同赴国难,昨夜亦经此湖,见有妖龟为害,尽力收之,所以汝曹之得免也。”长者曰:“何足为凭?”二郎乃向箱中取出香火锦囊示之,且谓之曰:“汝欲知显迹,当于今夜子时,便见分明。”
长者遂留二郎一日之程,自即遣一男先回,只留一男身边使用。是晚故意不寐,以观动静。将至半夜,不觉睡去。忽然真人见梦曰:“吾全汝命,汝显吾灵,阳功不少,阴德无并。”语毕,乘虚而去,只留一小轴于桌。长者及觉,谨记其语,辄起向桌上见一绫轴,取而视之,乃真人像也。遂坐至旦,请二郎而拜之曰:“某父子赖真人生全,则林公即再世之父也。本欲暂留,主为庙事,第恐迟误公**,无以为赠,此百两白金,望勿鄙而叱之。”二郎再辞,不得已而受之,即别而去。林长者即出银一千,遂于本处多买木石,大建庙宇,塑真人宝像于中,以全金饰之,远迩争各助缘,四时祭赛,其威灵显赫,盖有不可得而详言云。
为国出西征,鄱阳渡一经。
妖龟流怪毒,真圣显威灵。
一旦人生活,千年庙嗣兴。
湖滨留此迹,万载仰盛名。

第十九回 林二郎护军西征
林二郎自鄱阳一渡,直诣京师,但见四方术士,鳞集辐辏而至。二郎一日到京,报知于部,申奏朝廷。朝廷即下部,凡天下所送到术士,择日于教场大选阅一遍,于间拔其尤者,以护中军,部官奉旨,即出告示,仰明日各镇、州、县官所送到术士,务要亲带赴教场复选。县官奉命,即召二郎谓之曰:“明日部官亲临教场大阅,法高者必赏,付以重任,因赏及于所荐之人,此荣辱之门,亦建功立业之基也。汝可大显精神,能居最而不居殿,则吾亦与有荣焉。”二郎对曰:“天下大矣,方士之术鸣者亦多矣。某本下乘,辱蒙推荐,每恐为控地之鸠,以贻父母之羞;庶几借国家之灵,邀父母之福,幸不至于僇辱,乃所愿也。”语毕,因辞归。
至晚,二郎命馆主洁净庭除,设了香案,取真人香火,置于炉中。俟夜静人寂之后,二郎当炉前告祝。忽真人飘然乘香车而至,二郎告之曰:“明日教场复选,四方之术士集焉,文武之耳目属焉,倘居人左,无乃不枉千里而来乎。”真人曰:“兄何示人以太慊哉!妹己料之审矣。明日兄于教场演试之时,登坛鸣角三声,而三呼妹,妹则在云头相见,足显吾法之真,面非他术士之可比也。”二郎欣然辞真人归宿。
次早五鼓,县官已差人催赶,二郎速步赴教场,见四方术士,蜂集蚁聚。天色渐明,部官下命,令诸术士登坛,各见所长。众皆禀曰:“愿设清醮,三日之内能行云致雨。”部官曰:“西番入寇,祸在燃眉,吾闻其兵之来也,不招而至,不召而集,沙石草木,惟其呼唤使也,此可以三日需乎?此可以清醮设乎?行云致雨,乃祷旱之故事,陆梁丑虏,顾可以甘雨而洒退之乎?应用者妄,举荐者亦妄,以若之辈,载之西行,是所谓以卵投石,以羊战虎,亦何幸之有!”二郎见部官有怒色,乃直前禀曰:“天下惟法无假,惟术无真。彼方士之所尚者,术也;术只可以愚愚,当青天白日之下,则术穷矣。某有一妹,白日升天,传佛正法,愿从西征,以为国家雪耻。”部官闻言,召而问之曰:“升天之事,无可目见,佛法之传,亦归渺茫,如有显迹,当膺重用。”二郎曰:“愿赐香烛登坛,神人可立见也。”部官大喜,即命取香花烛灯,罗列坛上,仍命诸方士,团绕其坛。二郎将灵符破秽,法水除氛,飞身登坛,行罡步斗,口诵真言,三鸣其角,而三呼之。是旦光风霁日,顷刻间辄然祥云罩座,紫雾笼坛,忽见天将分列左右,现出真人。通场文武见之,皆望云朝拜,拜毕,真人辄乘云而去。二郎以一手敲鼓,一手摇扇,鼓声响处,则雷从地发;羽扇摇时,则风从天来,坛中对面不辨白黑,如此者一时。二郎只于坛上拱手端立,收视还听,口中默嘱,倏然天清地宁,日暖风和。二郎遂下坛拜伏于部官之前曰:“其技止此矣!”部官大喜,遂出位亲执其手,以酒劳之,载后车以归。
次早,表奏朝廷,朝廷大喜,即下旨敕广骑大将军李茂,统领京卫五万军马,以二郎为护军,仍敕明日即行,以赴边急。旨下,李将军设香案接毕,即遣人来唤二郎。二郎往见之,拜伏于地,李将军亲扶之,待以客礼。从容问曰:“闻法师能呼风,能唤雨。能驱电,能使霆;令妹真人,于昭陟降,然此行胜可胜矣。而吾尝闻番兵之来,莫测其几千万数,人皆不知其从天而下,从地而出,藏之山乎?藏之泽乎?干也戈也,杂然间出;剑也戟也,左右无方。时弩时马,时弓时刀,旋出旋没,转出转没,此亦非常术也,当以何术破之?”二郎曰:“彼术来,我以术往,两术相遇,相敌则不相胜,互胜则互相为敌,如此妖未易胜也,贼未易灭也。盖天下惟邪正不两立,法术不并行,邪而御之以正,则正势胜,邪势必不胜;术而御之以法,则法算多,术算必不多。以胜势敌不胜势,以多算敌不多算,则可以搴旗于矢石之中,可以折冲于樽俎之上。从天者不能下,从地者不能出。山不能高藏,地不能深藏。干戈剑戟徒设而无用,驽马弓刀虽备亦何为。一扫腥羶,拭目而可俟,三犁虏庭,指日而垂成。天朝大将,何惧蛮术哉!”李将军大改容礼之曰:“予始谓法师,只术士也,不知其为高士也,不惟为高士也,抑且为天下士也。今幸左右幕中,是天衷不佞而赐之法师也,何幸如之!”即命大设酒食,二人畅饮,尽欢而罢。
次日,李将军传令军中,各要器械精好,旌旗车马,无不鲜妍,无不壮健,兼程而进,六十里而止。军士奉命,踊跃争先,大将居军之中,二郎深谋幕里。是行也,识者知其兵不血刃,虏无生还矣。有西江月为证:
小小妖蛮上犯,堂堂大阵西征,旌旗舆马耀日星,定须犬羊系颈。
中军天朝名将,幕客闽国真人。指挥谈笑把功成,西陲腥羶洗净。

第二十回 林真人云头大战
却说汉将军李茂引大军直抵大同,黄金、朱紫闻朝廷救兵巳至,出营迎接。各叙礼毕,李茂召黄金、朱紫而向之曰:“向者贼势如何?李节度御之之策如何?又何为而被擒也?”黄、朱二人答曰:“贼之来也,全不凭其力,而致之败也,亦不由于战。彼日我军会贼众于大同之西,排列未成,贼犯锋而进,战不上数合,贼将败走,我驱兵从之。但见阵后闪出一将,以黄巾襄头,身着黄袍,手中并无兵器,只持一青松枝,见我师追逼近前,只用松枝一招,那大小黄猴,不知其几千百万,亦不知其从何处而来。拔木为旗,折枝为戟,我攻其前,彼出于后;我敌其左,彼出于右,力不可用,策无所施。此大军之所以溃败,二将之所以被擒也。”李又问之曰:“近来贼势何如?”二人答曰:“赃自得胜而归,气骄益甚。某常使细人探讨其情,约束不知,军马散处而无伍;宴饮无休,昼夜流连而荒亡。且三日一出,五日两出,或绕营而即散,或叩关而迭还。来时只于不测,去时只以须臾。”李曰:“汝何以御之?”二人曰:“某自困败之后,见势不敌,只牢闭关门,朝悬旗号,夜谨巡绰,来则只自坚壁,去则不出追兵。“李又问曰:“亦知二将之消息何如?”二人曰:“二将生为虏擒,义不屈辱。虏亦不敢肆害,闻其送入弱水矣。”李听罢,入见二郎曰:“贼人骄傲荒佚,而不习军伍之事,其所恃者惟妖。闻其术亦似高,法师倘不大展其法力,未易胜也。二郎曰:“队伍之事,将军为政;法术之事,小道为政。第愿将军纪律严明,军士用命,临机应变,谅此行虏必不得全师以归矣。”
由是李即差人下战书,一面传命厉兵秣马。二郎就于幕中设了香案,告祷于真人炉前。那西番闻汉师救援已至,乃宰牛杀马祭赛毛公,遂约明日会战。递书小卒回报,李即请二郎问计。二郎教其是晚调拨各营兵马,去各路埋伏;命黄金带轻兵五百,伏于大同之北,各带火箭,俟南风大起之时,应号而发;又召朱紫带轻兵五百,伏于大同之南,多藏旗帜金鼓,伏藏火炮于地,俟贼众奔至之时,应号而发,又召骁勇将万敌带兵五百,去伏于大同之西南,凿地为陷,俟贼至之时,凭计而行。又召破敌将军全胜带兵三千,伏于大同之西北,多积干柴,各火炬一把,俟临期应计而行。分发各路埋伏去讫,只留兵八百护卫本营。李曰:“兵太分则势孤,丑虏进不顾后,死不旋踵,今吾只留兵八百,倘彼大众冲突,吾将何以御之?”二郎曰:“将军只事调理严明,番兵之来,小道自有以御之。”李即如计调遣去讫。二郎复谓李曰:“明日将军一面提兵前行,小道带兵八十于营后建一大坛,以应午时之用。”李曰:“兵既寡矣,法师又托而后行,此何意也?”二郎笑曰:“对垒之时,即不用只兵寸铁,定缚巨魁于麾下,乃为奇矣。”李心中终不释然。
至次早,引兵出大同,向西而屯。番兵见汉兵已出,亦尽出兵望大同,向东而屯。末及交战,二郎乘马,带八十人各立五色旗帜,分立于八方,旋入营内,调其余军,各依八方对面而立一定。嘱李曰:“临事勿惧,此良将对敌之第一要也。”李应诺。二郎遂退于营后,亲立大坛之上,左树一大旗,手中执一羽扇,跣足而立。番将陀摩呢见汉兵不多,不以为意,首出一将,直引番卒冲突而来。李引兵迎之,斗上二合,李即遁走入营。摩呢见兵败走,尽挥本部直捣汉营。但见人至营中,并不见一人。番将心中大疑,便引兵回,见四面狂风大起,飞沙走石,左冲右突,并不得出,被李擒之。后军见前军有失,倾营而来,那妖猴搨其腋毛,以口嘘之,漫天皆猴子猴孙,李当不住。二郎在坛上把香囊一扣,真人辄见于云头。猴精见了真人,即飞身乘云而上,来斗真人。却被二郎把扇一招,倏然南风大起,以旗轻摇,电火四发,那猴烧得无处逃生。番兵大败,死拥毛公望南而走。才到南谷口,被黄金拥着伏兵,顺风将火箭乱射,番兵带箭而逃走,风疾火炽,死者无数。急又望北而走,走到北陵,朱紫命了伏兵,尽插旗帜,金鼓齐鸣,番兵舍死直前,紫命尽点火炮,一齐从地而发,犯者皮烂毛销。那猴见势不得已,引兵望西北而走,李纵兵而追之,猴走至西坪险处,见前面尽是干柴,塞了去路,急欲回时,又被全胜各举炬将柴纵火尽烧,番兵死者不可胜数。后兵迫至,猴抢条血路,望西南而逃,走不上数里,番众死者十有七八,猴力穷尽,回视随从不上二十人,尽带伤损。猴心中思曰:“吾之所以不早逃去者,欲保全此众矣。今大众已死亡殆尽,吾复何顾之有?且轻身奔回国中,另作他图。”正踌躇间,忽见后追兵将至,再走数步,见前面汉将万敌又领一兵迎战,猴发大怒,奋力与战,战上数合,敌佯败,且战且走,猴招后兵随之,赶上半里许,转过一坪,番众尽陷于坑。猴见随从并无一人,乃踊跃飞腾而去。真人遣天兵追之,妖猴舍命而走。
二郎见番兵大败,乃下坛入于营中,见李将军追赶未还,命守营诸将将番将陀摩呢置于槛车之中。须臾,李领得胜兵马回营,各路埋伏兵将,一时俱到,各献首级。李命将各人登注于纪功簿,收兵回入大同。大劳军士,诸将论功受赏,一面差将陀摩尼并所斩首级,押送京师去讫。
二郎诣李贺功,李曰:“今日若非法师,则不佞几乎踵二将之后行矣!”二郎曰:“国家之福也,将军之威也,亦诸将之劳也。小道徒袖手观成而已,何能之有?”李笑曰:“孔子称孟之反不伐,不佞谓法师有焉。”二人相与欢甚,乃宰猪羊,设祭于真人炉前毕,遂设酒与二郎及诸将饮于帐中,各各畅饮,至醉而止。有诗为证:
同关试一临,虏骑落西城。
不料螳螂臂,敢当车辙经。
塞出边月近,战苦火云深。
登坛谈笑顷,蛮怪化灰尘。

第二十一回 黄毛公护番再寇
那毛公被火烧得皮毛皆烂,又被真人遣召天兵,追赶不已,遂变作一虫,藏于溺池畔青草之上,天兵追远不见而回。毛公心惊未定,不敢出首,臭气薰蒸,实受不过,乃轻缘向草尾视之,却被狂风一吹,坠于溺池之中,身首俱没,尽力一跃,才得上了池畔,一身中秽浊,臭不可言,欲入清水洗净,则浑身糜烂,痛不可当,只得取青草略拭,坐于石岩之上,腹馁气竭,乃仰天叹曰:“吾向者将兵数万,曾经此途而过,数日而抵同关,一战而擒二将,彼一时也,何等气势,何等威风。不想今日复经此途,片轮不返,只卒无还,不回西国,四顾无依,倘回去,就使西国王怜我而收之,亦何颜再受其报赛之勤?”叹毕,不觉凄然泪下。
正踌蹰不决,忽尘头起处,一簇人马飞奔而来,吓得那猴魂飞魄散,叹曰:“今如追兵再至,则吾命休矣!”翻身欲走,见来人马已近,回视之,见是西番旗帜,心中略安。须臾众至,乃酋长哒阿生也。猴一见便呼曰:“酋长从何处而来?今欲何往乎?”现了真形。阿生见其皮销肉烂,鲜血迸流,急下马扶之曰:“何将军形销而至于此也?陀摩尼将军今何在乎?”猴叹曰:
休说陀摩尼,鹤唳猿亦悲。
大同经火焰,肉烂复销皮。
哒阿生闻言大惊,曰:“国主得将军捷报,喜之不胜,恐师久粮乏,故特遣某赍送糇粮,不意全军覆没,无一生还,奈何,奈何!”猴曰:“吾本欲以身扶尔国,孰知反为尔国伤吾身,吾不任德,尔主亦不可任怨。尔可回报国王,我今再投强大之国,倘有机会,必为尔报仇。”哒阿生曰:“胜败乃兵家之常,何足为耻。倘将军自此而他投,使国王知之,不罪生之不善挽回者乎?况西番虽小,亦足以王,将军若肯回国,与王再振复仇之师,卷土重来,则今日之丧败,未必不可不以一旦复也。烈烈轰轰,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哉!”猴不言,久之乃曰:“今恐国王之不信我也。”哒阿生曰:“国主尊将军如天,敬将军如父,倚将军如太山,宁失数万之众,而不愿失一将军。”语罢,哒阿生强与一马乘之而回西番。番王见说情由,与猴相向大哭,欲杀汉二将,左贤王止之,番王曰:“吾誓不与汉共戴天矣!吾番虽小,悉率国中之众,尚得三万余骁勇,可当汉兵之十万,吾何畏彼哉!愿将军辅吾志。”由是尽点番众,得了三万,即日离了西番,直向汉朝进发,不数日,兵寇大同关。
李将军正与二郎相议,谓:“今日番兵尽无一生还,独有妖猴得脱,此怪尚在,番王必倾国而来,第未知捷报上闻,朝廷旨意何如,二将未归,即尽虏众而歼之,亦未足以雪吾中夏之耻也。”议论未巳,守隍小卒忙报曰:“西番复举兵入寇,直近关西下寨,势甚猖獗,望将军急有以御之。”李谓二郎曰:“丑虏果来,信不出吾两人之所料矣。但此来锐气比前为倍,敌之之策,宜更加详焉。”二郎曰:“番之所藉者猴,猴技止此,吾见其肺肝矣。今日之来,是天所以益其疾而速之亡也,岂能为害哉?将军且整其行阵,戒其师旅,只一战之间,定斩妖猴于阵前,缚番王于麾下,以振上国之威,以创蛮夷之志。”李大喜,即下令明日出战。
二郎是晚复祷于真人,真人应期而至,乃谓二郎曰:“国家之威,可为振矣;蛮夷之气,可为丧矣,则圣兄之功劳,不为不大。番王忿怒而复来,胜虽不能胜,然须留其遗种,使数百年之后,多事之秋,人知吾兄有征西之功。且妹观天意,即未欲尽灭西番。况二将在番未归,倘死彼国主,则彼国愈怨愈深,亦非所以保全二将之道也。”二郎曰:“妹自离北天,下游凡界,夙夜寤寐,无时而不在于妖,恨不得旦暮殛之,乃所甘心。今既见之,此正遂愿之秋也,而顾纵之何哉?”真人曰:“妹非谓妖之顾可纵,第谓胜蛮之时,其杀戳不必太重。如前日尽数万之众,无存片甲,祸亦太惨矣,若猴自不能逃焉。”语毕而去。二郎记妹之言不忘。
次日,兵出大同二十里,诸将毕集。李下令曰:“西番数寇我边境,虔刘我人民,羁縻我大将,罪则大矣,恶则极矣。前惩而不知悔,覆辙而思再蹈,此天诛之不可少留,罪人之所当必得者也。尔诸将士,务宜同心协力,报国勤王,或当其前,或绝其后,或攻其左,或夹其右,只轮不许西返,片甲不许生还,以表数百年侵犯之罪,以绝千万世窃发之虞,以示大小夷侮慢之鉴,此万全之策也。”二郎谏曰:“兵以驱敌为胜,以不杀为威,昔吉甫薄伐,至于太原,诗人诵之,圣人取之,万世称之。西番之性,自五帝所不能臣,三王所不能服,即以我世祖武皇帝之威灵,东除西扫,南荡北涤,亦是为一大治之,使不复再来,亦未尝尽其种类而尽歼之,使伤吾生生之德,覆载之仁。前日一战,数万番兵,尽为灰烬,已为楚痛矣。明日得胜之时,小道愿将军惟驱除之使去,如逐犬羊然,勿纵兵掩杀。此将军莫大之功,即将军无量之德也。”李曰:“法师之言是矣,然吾亦非以杀人为快者。但丑虏之性,小留寸气,必思再逞,此俗所谓斩草留根,雨滋复发者也。”二郎曰:“华夷类异而性同,中国有圣人,蛮夷回心而向化。以此观之,则夷之服逆,实我之治乱有以启之矣!”李改容谢之曰:“法师所言,乃仁人之言,其利溥哉。虽然,吾闻俗云: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两敌相遇,势不俱全。若尽以不杀为务,则果可以制挺而挞之使去乎?”二郎曰:“苟将军之令行,小道自有不杀之威。”李曰:“信如此,吾可以无忧矣。”即传令诸营曰:“今日会战之时,许进而不许退,许擒而不许杀,许驱逐而不许穷追,遵者膺厚赏,违者受显戳。”
令行毕,二郎即向阵前排成八卦阵,分守已定,仍令先锋黄金、朱紫各领雄兵一千,受密计而去。二郎同李将军营后建一高台,端坐其上饮酒。那番兵闻汉兵成阵,空壁而来,远望高台,见二人并坐饮酒,想是将帅,引兵直取。左边冲出黄金迎战,不一合,金败走。右边冲出朱紫迎战,战不二合,紫又败走。贼纵兵赶之,黄金、朱紫两名齐战,且战且走,将番兵诱入图中。二郎在台上观见番兵深入,辄手画一符于掌中,以口吹之,遂变为翻山覆海之阵,只须臾间平地水深三尺,将番王围于阵中,见四顾皆壁立高岩。猴知之,正欲来破阵,被真人云头驱起雷电霹雳,猴抱头掩耳而逃。番王困于阵中,舍命杀去,向东,二郎台上以扇东指,则东边飞沙走石;向西,二郎以扇西指,则西边草木皆兵。自午至申,杀不出重围。李乃于台上大呼曰;“降则生,不降则死。”番王大怒,直杀上台,二郎以扇一指,台上矢石雨下,番王急退,马遭跌陷,将番王掀倒于地,遂被生擒,绑送上台。李下令尽将所获番众放归,不许妄杀一人,只将番王械带回营。有诗为证:
大将胆雄豪,真人法力高。
旗鼓山河动,攻杀番王曹。
麒麟原有种,蝼蚁岜能逃。
呼邪探稽颡,百二静山河。

第二十二回 弱水岩收伏毛公
那日番王杀得大败被擒,毛公单身逃遁,真人云头遣兵追之,猴逃入弱水岩。天兵追擒不及而回,报与真人曰:“猴逃不知其踪。”真人曰:“西番之难,自此定矣!妖猴之逃,吾亦知其无所容矣。”由是遣兵四处捕获,大索三日不得。有一天将禀曰:“彼纵能逃,总不然逃于方之内,而不能逃于方之外,能逃于吾之所未及见,而不能逃于人之所见。欲知猴之所在,须召此处土地而问之。”真人从其言,即时差直日符使召到当坊土地,真人问之曰:“汝为一方土主,凡有上下神奸经过此地者,皆汝之所得而知者也。昨日吾大同之西,与西番会战,擒捉妖猴,却被阵逃,想当此处经过,其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汝知之乎?明以告我。”土地曰:“昨日午未时,有一异人,经过本处,身无所带,后无所从,忙迫而行,土地正盘诘之,彼怒发,一拳打土地于地,夺关而出,土地领人马追之,不及而回,径向西北而去矣。”真人曰:“汝知其去,或知其逃遁之所乎?”土地曰:“某之所管辖者,华地也,此去三十里之外,即西戎矣。夷夏不同治,彼此不相故通。昨见彼逃入夷境,此土地之所知也,其栖止之所,土地实末之知焉。”真人曰:“吾为国家去害除残,不辞跋涉到此,不得此妖,吾事未毕。但此去西番,风景不同,恐吾兵众不惯涉历。汝当为我各处跟寻,或有神宫社庙,或有古洞幽岩,查其为何神之镇据,窥其有依附之因由,虽有今日之劳,当受后日之赏。”土地叩p首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真人既有报国之心,土地岂无勤王之志。执鞭先马首,是所欣慕焉者也。”欣然引三四小卒开道前行。
却说那猴精浑身火疮未愈,是日奋力迎战,血染皮毛,疼痛不止。走至黄昏,腹饥力弱,手足俱废,且四顾无投身之地,又恐后之追己,只得寻一小石穴而处其中,乃仰天叹曰:“闻有云:
为人不可有机心,机心用尽罔害身。
始信人言腾口说,今知句句却皆真。”
早时伏到巳后,并不见人马哄动,想追兵今如不来,则不来矣。始出穴外,左瞻右望,思番国则不可再投矣,西天则不得复上矣。后有穷迫之苦,前无投救之邦。忍不得身上火疮,熬不过腹中饥馁。不得已望前再行几程,见有几小卒在山前山后巡逻,猴心中喜曰:“此处有人,天怜我也,不然将索我于枯鱼之肆矣。”只得向前陪笑问曰:“老爷在此贵干?吾远方之人,欲往西天,奈路逢奸细,苟免其身,尽夺其费。今前途尚遥,四顾无亲,幸遇老爷,实空谷之足音,晦冥之日月也。望济人于急无之中,其功德不啻七级浮屠之造。”语毕泪下。那小卒见其哀痛迫切之甚,心中亦怜之,乃教之曰:“吾身为人役,虽有活人之心,而不能行济人之事。吾之大王,勤修好施,今方卑礼厚币,以招贤者。吾引汝往投之,且为汝游说于其间,必见收矣。”猴曰:“果有此事,生死不忘。”
猴即求小卒先行,自随其后。直至那庙前,见仪门是一个大牌楼,上书“巡山大王威灵显赫之庙”,其庙面临弱水,背阻高岩,景甚幽雅。猴一见心想曰:“倘彼若肯相容,亦一机会也。今日之屈,安知其不为他日之伸乎?”小卒入禀庙主,庙主闻言,即出相见。猴偷目视其修须长牙,巨口强项,乃虎精也,心中且喜且惧,拜伏逡巡,言曰:“亡人患难相依,愿大王不忍觳觫,死生以之。”那庙主见其重伤,言辞哀惨,乃问其故,猴不得已以实告之。庙主怃然曰:“久闻尊名,未曾面会,及一见之,令人恨相逢之晚矣。”因留殷勤以加敬,欲相倚作难。
不想真人遣中华土地,沿途挨查,到弱水岩地面,其方土地相见,详道其实。中华土地心中大喜,又恐其绐己,仍潜到弱水岩前后探听,果见庙主设酒,相待甚欢,即连忙回报真人。真人即遣黄、滕、曹、马四员天将,星夜引兵直取弱水岩,将近十余里屯聚,拨人探讨消息。被巡山小卒知觉,忙报庙主。
猴闻此言,恐庙主之怨己,又恐其卖己,乃佯作色曰:“大王勿忧,大丈夫有事,自作自当。某困败之余,蒙大王美意相收,若至相累,则亦何颜立于天地间哉!某有一死,彼兵自退。”因拔所佩剑欲自刎。庙主急进前止之,曰:“贤契何其性之暴也。余国虽小,悉索敝赋,亦可以自当一阵,独不能庇一贤契哉?可勿相疑。兵之来,吾自有以御之。”猴闻言,泣下曰:“大王若肯如此,某即肝脑涂地,所甘心焉。”庙主因谓猴曰:“吾此处东西南北各百余里,水不可饮,饮此水者,不过二时辰即昏昧仆地,三日而死。彼兵新到,不习土宜,吾且稍迁以避之。三日之内,彼必片甲无回矣。”猴闻言大喜。
真人兵马追赶到此,各各口干,四下寻皆无水,见岩下有一所清泉,争趋饮之,不须臾尽皆昏闷仆地,急报真人。真人忙曰:“此必遭恶毒。”即命设香案,敕了法水洒净,亦不见醒。真人乃命四员天将围守四方,非有命下,不得妄动。是晚,脱身直往南海,见观音菩萨。菩萨已知其来,乃先立于岩前俟真之至,迎而谓之曰:“汝从何来?”真告以是事,菩萨曰:“予既已知之矣。彼地水毒,诸士卒不知而误饮之,可将吾此甘露水灌入各人口中,自然一时苏苏,后若饮水,再无妨也。”因语真曰:“猴数已尽,汝不须更举矣!”真人即拜辞,回营之时,天已变色矣。遂出营命将此法水灌入各人口中,不觉少顷众人皆苏。真人即传命齐进,将岩前岩后,张布罗网,打入庙中,并不见动静,搜获一守庙小卒问之,卒以实告:“避于前山之谷。”真人即令引到谷口,将两头截住,真人立于云端,大众齐入谷中,翻石搅土,穴垒俱崩。二妖身无所藏,争足莫展,只得束手受缚。真人传令斩了虎精,拆毁其庙,将猴绑回,下令班师。有诗为证:
猴自走西天,显怪许多年。
番邦深受害,中国亦为殃。
再寇大同塞,一摧弱水村。
游凡功已建,万载一炉烟。

第二十三回 弱水国还臣奉贡
李将军阵上擒了番王,槛在营中,星夜驰报朝廷,以候旨下发落。时正与二郎相议,不知妖猴逃走何处,外面小卒忙报营之东西南北四门,忽然血雨淋淋,须臾堕下四大腿生肉,教场中坠下一颗首级,众进视之,乃一黄猴也。李,林听说,即起身到教场中查看首级,仍转四门查点已毕,果是一个大猴,重得有千余斤,即令各营军士,抬去调食,以益壮力。二郎对李将军曰:“妖猴已授首矣,真人鹤驭其还乎?”即于军中宰牛杀马,筑地为坛,设置真人香火于其上,李、林率偏裨将、左右先锋,并通营军众,祭祷已毕。番王闻说猴已被擒丧命,惊得两眼垂泪,口不能言。
大众未散,忽报朝中遣使赍诏到,遂设香案,率营中众将俯伏接旨。制曰:
蠢尔西番,无故藉妖,践踏我疆御,羁縻我大将,虔刈我民人,罪故不容于诛。本当尽歼其众,以泄国忿,以雪国耻。但天地之量,无所不容,犬羊之类,何足与较。尔边臣能于阵上生擒渠魁,可谓有功矣;真人获众驱妖,国家受福不少也。令宜善谕酋长,令送还大将,依常称臣奉贡,恕其生还。仍宜修我边圉,谨我戒惧,留一将镇守大关,余众班回,论功爵赏,遵行无违。
接毕,李对二郎曰:“圣上欲释番王回国,令其送还二将,此固仁心之自然,爱其二将,而因以爱及于番矣。但丑虏之性无常,恐其得脱而去,因怀其困败之恨,泄忿于二将,则又使彼番之得志矣。奈何?”二郎曰:“番之所以为番者,以其风声气习异也,其性未始不一。今圣上待彼以不死之恩,彼不知感而固明背之,是不仁不义,自取灭亡之祸也。当召而面谕以圣上之意如此,与之约质,然后使归。”李曰:“法师之言是也。”
乃令于槛车内取出番王,李指挥问之曰:“番之所以数次反者,何也?”番王曰:“非我之欲反,乃猴之教我也,谓我当有天命之传,所以冒死而来也。”李又问之曰:“今猴已死矣,汝欲生乎?欲死乎?”番王曰:“蝼蚁之微,亦知贪生而怖死,岂有人而不欲生者乎?”李曰:“汝今固反乎?”番曰:“自数年兴兵以来,民穷财尽,国内虚耗,今惟救死治生之不赡,固敢言反哉!”李曰:“数尔之恶,即尽灭尔之类,覆尔之国,亦不足以罄尔之罪。吾昨日申表朝廷,我圣主仁明慈爱,不忍加诛于尔,赦尔归国。尔可大生悔心,深改旧性,还我之将,奉尔之贡,永为不侵不叛之臣,则尔无我犯,我无尔仇,定守荒服之义,永遵华夏之防,不亦善乎?不亦美乎?”番王闻言,垂泪大声叫曰:“我等禽兽,不知礼义,触犯天威。今受不杀之德,始知天恩浩荡,无不沾濡,非我番之所能知也。恩威并著,诚惶诚恐,番人不复反矣。”李复谓二郎曰:“番今诚服乎?”二郎曰:“有闻云:以力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此之谓也。”即令放回。番王拜伏于地,曰:“天朝之仁,将军之义,吾番至死亦不敢忘。”李乃命赐之酒食衣服,为治其囊物,遣一裨将,送出口外而去,沿途不许盘诘阻当。
那番王一路自思:“中朝君臣,有此德义,吾番信犬马之不如矣。”回至国中,群臣不意骤闻王回,忙出迎接入朝,相向大哭。番王极道中朝恩德,终不可忘。即时请出李、张二将,分廷拜谢,尽率番众拜伏阶下,大呼万岁毕,即设筵宴三日,佐以番乐。仍命左右贤王及诸酋长等竭取国中所有珍宝产物,载之以车,差酋长哒哕智慧亲送二将,并诸车物,直至天朝请罪谢恩。大众即向大同进发,番王直送至鸡子山,将近大同而还。有诗为证:
其一 我送二将,曰至于城。燕燕于飞,下上其音。昔之不顺,实愧我心。
其二 我送二将,曰至于郊。燕燕于飞,其羽交交。瞻仰天朝,德音孔昭。
其三 我送二将,曰至于都。燕燕于飞,群聚呼雏。欲报之德,万岁山呼。

第二十四回 林二郎奏凯回朝
却说二将即日离了弱水,不数日到关。探哨报知,李将军忙差部下出关迎接。二将入关与李,林相见,愧耻不已。李将军曰:“前日之败,非番之力,亦非战之罪也。偶中其术,纵有知力,无所用之。今日成功,一赖国家之福,二则真人冥中嘿相之功,如不佞者,不过出则告戒,入则受成而已,他亦何能之有。”二郎曰:“国家不得已出军,劳民伤财。今边事稍定,兵士久处于此,一恐国内之虚耗,二恐久役者之怨嗟,此非万全之策也。可议留守之计,择日班师入朝。”众议留都指挥周全镇守大同门,分拨兵马,各处守备去讫。林二郎同诸将告祷于真人,即日拔寨,奏凯回朝。
但见天气清明,和风拂拂,兵马旌旗,济济载道,强兵良将,笑语喁喁,不数日到了京师。林与李乃上裹称贺,表曰:
伏以上古以好生为德,祥无取于佳兵,王者以强本为威,每戒申于勤远。岂云内耗,以弭外忧。然而患有切于震邻,计莫先于笃祜。则虽以周文之圣,不辍遏密之师;以殷高之明,尚申鬼方之伐。盖易垂御寇,诗咏简书,要在以兵止兵,非云乱而易乱。况咸宾之世,六合为家。则有道之长,四夷是守。顷者蠢尔西番,藉妖大同为寇,践踏我疆宇,羁縻我大将,罪则大矣,恶斯极矣。臣等全仗天威,深凭国福,横玉弩以高临,纵金钲而直进。白刃交而宝刀折,旬始无芒;赤堇挥而孤剑摇,欃枪失色。射元镞发,擐甲魁歼。贼知天怒难干,王师无敌,深苦全师之俱没,乃自俯首而乞和。彼既献地效诚,我且止戈为武。然词卑者进,法无恃其不来;师胜则骄,虑须防于更举。伏愿皇帝陛下,留心边事,戒饬守臣。乃合西北之势,绵连犄角之形。则可以巩鸿图于有永,保无事于万年。臣等不胜激切屏营之至,谨奉表称贺以闻。
表上,帝览毕,召见二郎,奖谕之曰:“大同之役,卿之功可为最矣!”二郎逊谢不敢当。于是大封徂征功臣,论功升赏有差。群臣作贺毕,乃具太牢,设祭真人于南郊。光禄寺大设筵宴,为二郎与诸将贺功,赐以弓矢。真人护国大功,另日传旨褒封。君臣燕喜,帝乃歌彤弓之诗:
其一曰 彤弓弨兮,受言藏之。我有嘉宾,中心贶之。钟鼓既设,一朝飨之。
其二曰 彤弓弨兮,受言载之。我有嘉宾,中心喜之。钟鼓既设,一朝右之。
其三曰 彤弓弨兮,受言橐之。我有嘉宾,中心好之。钟鼓既设,一朝酬之。
歌罢,明帝亲执二郎之手,而谓之曰:“攻克战胜之功少,不杀而服之功大,故今日求良将于战陈之中有,求真人之功于战陈之中无,指日传封。今日之宴,聊为先生解战袍矣,未足以尽寡人之心也。”二郎同李将军九顿拜谢,歌天保以答之:
其一 天保定尔,亦孔之固。俾尔单厚,何福不除。俾尔多益,以莫不庶。
其二 天保定尔,俾尔戬谷。罄无不宜,受天百禄。降尔遐福,维日不足。
歌罢,与宴诸臣各起举觯称贺,为之和歌嘉鱼:
其一 南有嘉鱼,蒸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
其二 南有嘉鱼,蒸然讪讪。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衎。
其三 南有樛木,甘瓠累之。君子有酒,嘉宾式燕绥之。
大众赓歌一阕,明帝龙颜大悦,群臣百拜,山呼称谢,君臣相悦。为之评曰:
汉自武帝穷兵,至于末年,海内虚耗,寻亦厌之,武事弛而不用。至于明帝,升平日久,安而忘危,武备不修,弱水得以乘间而窃发,虏其二将,伤汉世数百年之神气。向非真人建护国之功,则几乎犬羊荐食中国,腥膻染我衣服,汉之为汉,始哉岌岌乎,安得有君臣赓歌之相悦哉。然则真人之为神,岂可与别神一评而论哉!其功固不伟与?其报封固不宜与?

第二十五回 金銮殿传旨宣封
明帝是日大设祭真人于南郊,亲自主祭,率文武助祭。祭毕回朝,大作平番露布,播告天下曰:
朕闻天道舒惨以成功,春生秋杀;王者恩威而并用,武纬文经。尧德覃敷,必靖青苗之梗;舜仁广被,亦芟丹浦之凶。盖揖让不可胜残,而征伐所以禁暴.顷者妖猴作怪,跋扈西陲。大驱岛寇,肆毒边疆。绅弁辱在露中,大同尽生荆棘。既成吞噬之威,复肆垂涎之暴。朕不胜忿怒,欲肆重惩.乃命良将以西征,复募法师以中护。直出大师,以批其中坚;随出奇兵,以断其归路.司韬钤者效力进先,有斩将搴旗之勇;督馈饷者星驰云挽,有投石超距之雄.前郁等复率大军,踊踊前进。罴熊入阵,叱咤而瀚海为飞;草木皆兵,指顾而山河变色.一战而陷全师,威若迅雷;再战而擒魅丑,势如拉朽。旌摩耀日,顿观魑魅潜踪;火焰连天,倏见魍魉销迹。是日也,震塞鸣沙,飞瓦拆木。飏回烈炬,十里风腥。骸委深坑,大同土赤。盖覆巢之惨,卵麹一遗;而破竹之威,风草皆锐。贼等进无所之,退不能避。闻楚歌之动地,心掉神摇;睹汉帜之排空,情迷气夺。游魂惊夜月以悲凄,残喘望下风而罗拜。愿邀天覆地载之德,誓输称臣献赆之诚.沙漠霜销,塞草回关河细绿;边城月白,狼烟息斥堠摇红。故华山归马,青海洗兵。孺子歌沧,庆黄河之再润;舟人晒网,喜旭日之重光。用布四方,使与胥庆。
即日颁布去讫。帝乃召二郎上殿,从容而谓之曰:“法师何愿?”二郎曰:“臣散人也,不愿玉帛,不愿爵土。惟欲上邀圣主之宠,下荣真人之庙,则臣愿足矣。”帝曰:“富,人之所欲也,玉帛不足以动其心;贵,人之所欲也,爵土不足以易其志。是可敬而不可臣,可爱而不可友者也。”乃下诏敕封真人为护国庇民天妃林氏娘娘,长者为诞圣公,安人为育圣母,兄二郎为靖国法师、护教圣兄。仍褒闽省镇州县官,以其举荐得人,俟任满之日,连升三级,今且增俸。就遣使赍敕旨玉帛到镇,转行州县掌印官务,要离任亲到湄洲山,为真人更新庙宇,大建楼坊。
使者赍旨到镇,镇官设香案接毕,即移文州、县,赴镇会议。州、县官一时俱到,与镇官相见。礼毕,镇官曰:“林真人大建征西之功,朝廷遣使敕封,仍使改观庙貌,整理坛场,此虽国家之盛典,圣主之厚恩,实真人之功有以致之也。真人在天,其荣显极矣,倘非吾辈荐举得人,亦何以有今日?然则今日之事,吾辈亦与有荣焉。”州县官皆为镇官作贺。镇官复曰:“朝廷褒封真人,固圣主厚报之心。然吾辈析国家之圭,担国家之禄,则真人有功于国家,是亦有功于吾辈者也;真人为国家出力,是即为我辈出力者也。然则独可无报乎?”镇官因捐俸资五十两,州官捐俸三十两,县官捐俸二十两,诸佐贰首领,各愿捐俸,共成胜事。镇官曰:“崇报在心,不必拘执。自佐贰以下,并不许捐俸,只各备香烛,及时齐送真人香火归庙,则亦足以尽尔曹之心矣!”议定,着令县官同二郎先回,差人褒封长者。
次日,镇官与州官俱到莆田县,县官迎接。礼毕,镇官命召林长者到县相见。县官亲造长者之家,长者出迎,拜于堂下,县官忙下堂扶之,曰:“圣主思真人大功,恩宠及于君家。镇官亲到山为真人整治庙宇,今日过县欲相见,故下官恐差人冒渎,特自来耳,可请同行。”长者由是同县官到县。镇官出寅宾馆相见,待以客礼。长者曰:“老爷国之大臣,某齐户编氓,何以恩分至此?”镇官曰:“予敬朝廷,以敬令爱,敬令爱,以敬尊翁。君臣之礼,虽不可废,而宾主之礼,如之何而废之?”长者竟不敢当客礼,取傍坐而止。镇官曰:“仙骨托于凡胎,故千古第一奇事;阴兵显助阳战,实万世第一奇功。尊翁家两有之,是奇奇之外,复有奇奇焉。”长者避席答曰:“阴阳未同一理,近事实出偶然。重劳圣虑,仍辱公车。诚载鼷以车,乐鷃以钟鼓,何愧何惧如之。”镇官闻言,起敬曰:“林公年高矣,顷闻其言,似有德者,齿德俱尊,是非常老也,宜其有女如真人矣!”命载以后车,同大小官员工匠人等,至海滨同登海舡,齐到湄洲。见真人旧像英灵如生,率众齐拜。次日大吉,设祭,即起工营建庙宇,众工竞劝,不日庙成。召募巧匠,仍塑真人大身于前殿,饰以金玉。造作已完,镇官具表回奏朝廷,请进真人龙袍,三年一进,五年两进,圣旨准是,递岁不绝。进袍之三日,真人即上奏称谢。其威灵显赫如此,百世之后犹然。有诗为证:
真人出护军,西塞建奇功。
关草回嫩绿,狼烟息堠红。
万方瞻化日,四海播仁风。
御墨香初动,鸿恩下九重。

第二十六回 天妃妈上表谢恩
林真人自收服毛公之后,朝廷遣使敕封建庙。落成之三日,境内大小神祗,无不到坛拜贺,附近四海龙王,各命驾献珍。真人礼遇已毕,当堂上召遣四员天将,镇守四境及庙庭,亲赴玉京谢恩。时八月十五早,举朝文武,表贺圣寿。鸿胪卿传唱随班上表,宰臣验封。见有一表,背书“福建福州湄洲林天妃谨封缄奏上”。宰相即将此表奏上,曰:“今早当圣寿,万国称贺之表,臣得一百三十道,外多一道,臣观其缄,乃福建林天妃之表,想圣上日者传旨褒封,而今日故来上表谢恩矣。”明帝即命宰臣启缄读之,表云:
伏以皇帝陛下,道合太清,功参造化。体乾元而抚运,礼乐征伐,操自出之大权;秉离照以当天,文武圣神,运无方之妙用。云行雨施,仁恩普被于遐荒,兽舞凤仪,谟烈重光于累叶。百灵协应,政致治于无虞;四夷咸服,每蓄威于不战。岂兹番寇,犯我边疆。赫怒出师,投蝟毛于燎火;成行对垒,折螳臂于抗轮。计实出庙廊,恩乃及僻壤。命臣鼎建,策使驰封。乃琼宫流响,仙韶引五凤之噰鸣;绀宇生辉,宝炬作九龙之旋绕。何以当此,岂敢忘兹,伏愿和气与虞薰具集,而欢声将岳赞交腾。敬进烈文之惠祉,小裨天保之休征。不胜激切屏营之至,谨奉表称谢以闻。
宰相读罢,明帝即下宝位,设香案殿前,当天拜嘱曰:“顷者西陲告捷,是天哀小子而赐之天妃也。传旨宣封,聊效寸衷之万一,复赐表章,何重劳仙驾哉?调和阴政,佐国庇民,朕不聪,实于天妃有望焉。”祝罢,率朝臣一齐礼拜,恍惚之间,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明帝谓群臣曰:“阴阳之理,故不可诬,第未闻有英灵若此之天妃也。所谓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乃诚之不可掩也,亶其此乎!”乃命群臣于京师中立庙,命其额曰:天妃行台。

第二十七回 天妃妈子江救护
天妃既上谢表,即脱到扬子江头。时天气黄昏,忽一阵阴风,从西北而起,卷地而来。天妃曰:“此何兆也?”手掐之,乃曰:“妖气为殃,当在今晚。”天妃遂不过江,是晚化作一客商,运货乘舟渡江。
却说扬子江西岸边一古庙,有一怪凭依其中,乃白蛇精也。此蛇在庙中大作威福,四邻民人,春秋祭赛,皆用牛羊品物,用生祭祀及时,则境内无事;稍一失礼,则灾祸即随之。大凡船只往来者,皆在此处许愿,率以为常。于前二日,邻壑有一鳅精,数与蛇善,鳅常过蛇所,蛇待之甚厚,鳅与众小鳅谋报蛇之德,乃邀入其壑。见穴中虽小,出门景略甚宽,其商渔船之往来者,日以百计。是午,鳅大设宴,竭尽山海之珍。蛇见其品物多极,乃作颜色俨然,鳅问曰:“兄顷者何无喜容,无乃弟以亵味取渎乎?”蛇曰:“非也,贤弟却不闻书云:有盛馔必变色而作?今兹席前方丈,馔则云盛矣,然则俨然之色,乃从弟盛馔中生也,何足怪哉!”鳅精大笑。饮至半酣,鳅乃出一玉杯行酒,那杯酌酒其中,自能冬温夏凉,无价之宝也。因数日前,鳅作怪覆一商舡而得其宝,至是用以劝酒。蛇乃疑之,问曰:“物从地产,以予观于此地境界有限,其所出之物,谅亦有数。贤弟此宝,乃从何处得来?”鳅不欲与言,乃作色日:“兄何相欺之甚也!弟自先祖、先君,此宝流传至今,岂一旦有侥倖得哉?”蛇笑曰:“非敢为欺也。兄近闻江中龙王,日有宝杯失落,谅是宫中使唤.盗山变卖与人,曾出出贴,许知情报首者割地而封之。此物无乃即龙王之宝乎!恐有知风,弟此处难保矣!”鳅被吓得心惊胆战.乃以实告之曰:“弟此宝实以昨晚覆舟得之,非龙王有也。第恐他或知之,必以大欺小,将无作有,其祸福难料。”蛇大笑曰:“吾与尔友有数年矣。古云朋友面前莫说假,弟有此好事,何故绐我也?所谓终身交一臂而失之者也,何知心之有?”鳅乃陪笑曰:“非不与兄言,乃不敢言也。”蛇曰:“弟因可为,兄独不可闻乎?”鳅乃告之曰:“弟昨日差人探听,今晚有一家口舡过江,其中宝物甚多。今晚江头又到一大客,货物亦多,想必今晚而过。兄倘不弃,弟当前行,一息之劳,亦胜似岸边终日受人数帖纸钱乎?”那蛇毒心正动,一闻其言,乃大喜曰:“果有此事,兄得其三,弟得其七,兄任其劳,弟享其逸,永世之交,死生不忘。”鳅亦大喜,复命取酒大饮。
见南风时发,舟之渡江者已各各开头离岸。巡江小鳅须臾报曰:“大王,大王,喜事到了,那家口舡同一商舡,俱来无量宝物,今晚得此,可永享百世无穷矣!”再一顷,又一小鳅报曰:“来舡已将近矣!”鳅乃同蛇即游向江中,徐徐近舡边,正欲用力翻起大浪,来覆沉其舟。却被天妃立于舡头,手执一盒,盖向江中一捋,二妖尽在一盒,天妃连盒置之袖中。邻舟大骇,见须臾浪定,天色静霁如昼,水波无声。
那舟中宦者,卧于仓中,近入于底,闻水中人争语曰:“今晚此一宦者有福,倘非天妃娘娘在此后舟,一家二十口性命难保矣!”宦者闻言大骇,告其夫人。夫人曰:“妾亦闻然。”至此早登岸,宦者即令查昨晚后舡中有何人在其中。舟子查报并无别人,只有一京客装载货物。宦者即命相见,舟子曰:“此人早巳登岸,寻之不见,但其货物在舡。”宦者即亲过舡查看,见只有一大圆箱,上有扇一把,取而视之,诗云:
本是湄洲一显神,为因谢表献朝廷。
要知救护名和姓,天妃林氏娘娘身。
宦者看毕愕然,曰:“吾昨晚仓中所闻,信不虚矣第不知箱中所藏者何物?”命取钥匙开视之,乃一轴小画,书一封,外书即付与宦官。开而读之,只道其实迹,托以建庙于扬子江头之事,其轴即天妃之像。宦者看毕,喟然叹曰;“人虽聪明圣智,孰能如神有先机之哲乎?”即捐金数百,募本处有富厚之家,使各出银数十,共为天妃大建庙宇。那乡各富家长者,是晚俱梦天妃娘娘祝以建庙之事,至宦者相募,各大悦乐从,即同往江边择坛场。忽见江心浮起二物,一长数十丈,一长约有丈余,大皆数围,须臾流近江边。众近视之,乃一死鳅,一死蛇也。浑身带血,染江水微红。宦者曰:“此正昨晚扬子江中同恶相济,欲覆吾舟,其为天妃所斩,即此二物也。”转目即沉于水底,潮退化为二石,伏潮其上。众人曰:“此地即庙基也。”因命匠即日起工,人人竟劝,不日庙宇神像俱完。其栋宇檐阿之华彩轩翔,其威灵显赫,盖有不可胜言者矣。有西江月为证:
朗然飞过子江,阴风平地凄凉。蛇鳅相倚作灾殃,水伯河侯远让。
上下乾坤就里,方圆变化无量。妖氛一切尽归降,瞻仰庙貌景象。

第二十八回 天妃妈莆田护产
天妃妈那日扬子江收了蛇,鳅二精,救宦者一家二十余口,留存显迹。宦者知之,大为建 庙。妃留一将镇守其坛,倘有妖魔向后江中为孽,只向炉前一扣,香烟动处,则飞乘来矣。
妃次日回到莆阳,过故闾里,四顾登临,纵观景物,低回留之,不忍去云。本县社主知天妃朝京而回,忙出郊迎接,妃与相见,叙尊卑礼毕,妃问社主曰:“境内治与?抑有故与?”社主曰:“亦略粗安。第本县主母王氏,今夜子时当分娩。但彼衙后,旧有一鸡精,时常显怪。旧任主母,多遭其难。今正欲遣小卒往衙前后俟候,恐有不测。”天妃曰:“既有此事,今夜吾当自往。”一面差小卒先往打听。
是夜亥时,天妃化为一小卒,在衙前提铃巡逻。巡至衙后,果见几个小鬼,唧唧哝哝。天妃伫视久之,忽见一女妖,头戴文冠,身穿白袍,从衙后而出。众小鬼见之,皆列于两傍。那精曰:“今当子时,王氏将分娩。可恨此人,并无薄仪祷祝于我,欺我甚矣,吾定欲分裂其胎,以丧其命。”时闻衙内大小言语喧哗,灯烛齐明,乃王氏身中震动。妖知之,即飞身入衙内。王氏忽见一阵冷风,吹上其面,当时身体似欲分裂,不胜其折迫之苦。衙中大小,惊惶不已。县主大惊,忙设香案,升堂当天祷祝。王氏精神昏闷,不省人事。天妃曰:“及今不救,则无救时矣。”遂召起兵将,将衙前衙后,重重围绕,乃自推正门而入,直至后衙王氏卧所。那妖正端坐于王氏床前,天妃一见径进,即以随身剑对面劈之。那妖一躲,即飞身从虚隙而出,妃未及耸身擒之,妖已幸脱。妃遂敕起九龙法水,将王氏身之左右前后,洒净数次,王氏精神略苏。妃以法水仍洒一遍,
王氏遂分娩得一男子。县主及衙内大小,不胜欣喜。妃见王氏分娩无事,即飞身赶擒妖怪而去。
王氏洗洁已毕,精神始定,乃问侍女曰:“顷者有何处生母到此?”侍女曰:“无之。”王氏曰:“何谓无生母?吾彼时身被一阵冷风吹上,倏然精神瞆眊,见一女人,浑身俱白,含怒入吾床前,以一手抗吾之喉,一手按吾之腹,吾遂不省人事,自分必死矣。少顷,复有一人,龙髻鹤氅,手持一剑直入,那女遂避之,吾身暂轻,后扶吾产者,即此人也。吾所目见,何谓无之?”衙内之人,闻言大异,传报县主,县主曰:“吾才于夫人未分娩时,忽闻腥气难当。及将分娩时,又闻异香彻屋,其香且至今未散,不知此祥乎?异乎?”县主见天尚未明,分发众人各就寝,自当堂凭几而寤。倏然本县社令,垂绅执笏,语县主曰:“恭喜夫人,子时诞产麒麟。时有衙后白鸡精作怪,倘非湄洲林天妃京回过此,则夫人脱此厄为难矣!今天妃追妖而去,此莫大功德,愿大人表而扬之。令东南一方,人人知有天妃,天妃扶产之功者,皆大人之力也。”语毕,告辞而去。县主一醒,大嗟呀不已。至次早,衙内大小各云所梦皆然。县主曰:“信然,信然,天妃近成护国功多,吾与有荐举之力,今日彼乃以此而报我也。而天人相与之际,信不爽矣!”由是命将天妃祀于卧房内,遣人大赍币帛,旗帐,猪羊,礼物,径到坛设祭赛谢。有诗为证:
忽报诞生喜,惊从天外闻。
妖魔行怪毒,神圣显威风。
恩德应无比,英灵不可论。
登坛崇报典,扶产著全功。

第二十九回 天妃妈收服白鸡
天妃妈救了王夫人,飞身返擒鸡精。那精忙突虚隙一出,直飞上胡公山。妃命兵众四处寻捕,不知踪迹。天妃曰:“吾乃四海周游,剗孽除灾,岂有妖精潜藏于吾境内,吾乃不能得而除之,是谓舍近而图远,可笑甚矣!”乃召四境土地使至,限各境内大寻三日,能知妖之踪迹者论功加赏,如有隐匿不报,许四境互相纠举,罪与妖同,不知者不坐。四境土地领旨去讫,各各领部下小卒,去境内挨查。东西北之三方,查了三日,并不见动静。独有南方土地,查至胡公山,有道:“昨日近晚,见一异人,曾经此过,四顾榜徨,似有所失,至晚不见出境,想只在此山中,第岩多不知处矣。”土地闻言大喜,即传报与天妃。
至次日,四方土地齐到天妃台前,俟候入见。各相询问情由,彼此俱道绝无形影。须臾天妃升殿,众土地入见齐拜毕。东方土地奏曰:“小土地所司之土,东至于海,西至于城,南至胡公,北至吉了,四望平坡,绝无崎险去处,纵有妖怪,无所隐藏,奉命大索三日不得。”西方土地奏曰:“小土地所司之所,东至于城,西至仙游,南至永春,北至永福,四望童山,绝无嵂崒去处。纵有妖怪,无所隐庇,奉命大索三日不得。”北方土地奏曰:“小土地所司之土,东至镇海。西至永福,南至于城,北至福清,四望护田,尽是人烟稠密,纵有妖怪,无所隐匿,奉命大索三日不得。”天妃曰:“皆如汝等所言,则此妖无乃上藏之天,下入之地乎?皆由汝等不用心之过。吾倘于此处查出,则汝曹不得辞其责矣!”各皆面面相觑,惶恐无言。独有南方土地奏曰:“小土地昨日奉命,尽率小卒,大搜境内,凡有附近居民之处,愈加严缉,并无所有。但此去三十里,有山名胡公山,东面大海,西连双髻,南至陵源,北距五马。山之广不知其几千万里,未有知其高者,奇峰怪石,载之而不知重;佳卉祥禽,聚之而不益多。千岩万壑,高垒大空,盖有不可得而屈指数者。某巡至其山,见一牧童,问此缘由,曾见其形,第实未知其所,谅必未出未逃,定然可搜可得。第某勇无多,居徒几何,冒死上闻,乞赐裁夺。”天妃曰:“既是如此,汝可前行引路,吾自往擒之。”即召遣兵将,往胡公山前后左右,尽布罗网,嘱诸将曰:“吾立于云头之上,至临期可依令而行。”诸将应诺而去,直至胡公山四处围绕。
天妃自率大众到山,无高不登,无深不入,随岩随穴,随空随谷,无不除之荡之,翻之覆之。那妖此逃彼躲,东闪西伏,并无所藏。不得已变为黄雀,欲高飞又遇天罗在上;变为蚯蚓,欲深入又遇地网在下。计无所出,只得变作一块顽石,立于岩头之上。大众追到,遂不见何处,遍寻不得,飞报天妃。天妃曰:“吾立于云头之上,并不见其逃脱,想亦只在谷中,吾自擒之。”遂下至谷中,行至一大石岩,岩上又一岩,腥气不可近。天妃知其即此妖也,行行近前,以随身剑一劈,石遂分为两片,红血染地,现了真形。
天妃见妖既除了,遂令大众各回本营,大犒诸兵将。四方土地齐至称贺。妃乃敕东、西、北三方土地各守本土,向后务要仔细盘诘,不许生面歹人潜入境内,酿成不测之祸。分付已毕,亦轻加赏赐。独南方土地大加奖赏,许代申奏超升,重赐宝物。四方土地齐叩首称谢讫,天妃遂收兵回转湄洲,各处助战诸神亦各归方位。有诗为证:
敕赠自朝廷,谢恩上帝京。
驱蛇功甫建,除鸡绩又成。
磅礴称至德,沦浃诵深仁。
渺渺湄洲屿,万古仰威灵。

第三十回 天妃妈湄洲救护
天妃妈收兵上了湄洲。四员天将作贺毕,妃命设宴以犒四将,遂召守庙土主而问之曰:“自我离山朝京之后,水洋远迩之事何如?”土主曰:“自娘娘离了宝殿,本山之内,安静如堵。独水洋中东北二面,十日之内,得安静者不得二三,商渔船之覆没者,不知几千百艘。昨日才于鸟姑之北,沉没多舡,惟今日得稍静而巳。”妃曰:“商旅遭殃,渔人厄受,吾恨不及救之,奈何!奈何!”
语犹未毕,忽见东北二面云起处,顷刻间大风卷海面来,平波之内,突浪如山。有三四商舡,正在海坛之南,欲北退则不能,欲南进又不得,桅折梢漂,舟中三人,自分必死,号泣动天。天妃妈慧眼一照,急召兵将曰:“北来诸舡遭难,吾今不救,更待谁乎?”即将盒盖化为渔舟,自化为渔翁,载数护法诸将其中,乘风破浪而进,輙近商船。商船内众大呼曰:“渔翁救吾之命,舡中之货,尽为偿劳。”但见对面之地,浪涛如山,竟不得进,前舡已没其半。妃急立于舡头,念起真言,用飞剑用水中一劈。那鳄精见是天妃,用力躲开,翻身便脱。妃飞渡赶之,至二十里外,又恐商舟有失,輙回救护。那鳄见妃回身,心中不愿,亦复随后而来,风浪愈增。妃大展法力,支撑四舡,翻身复斗。又赶至十余里而回。如此者三四次。鳄见毒无所施,始渐渐远去,风波稍平。妃驾渔船复向东洋而去。四商舡是晚得至湄洲湾,大作欢喜,只谓遭风幸免,并不知为妃救护之力。此四舡皆是广东潮州之客,彼不知山中有天妃之灵。
妃欲显灵于南方。至次早,各舡起了风帆已定,乃起水中镇索。但见镇索自早至午,起不尽水中之索。梢子大骇曰:“吾索有数定,从来未有如此之长,奈何今日愈起而愈无穷,谅必水中有物,奈何!奈何!”时有一舟子,自幼业渔,惯于游水,其出波入海,若登陆然,乃曰:“吾向为渔时,凡有网罟入水中不得起者,吾即入于水中,以手取之。此水中必有可疑,吾当入水观之。”众人曰:“此大海汪洋,其深不知其几千万仞,不比小滩浅濑,汝安得入之?又安得出之?”渔曰:“游水自有法,即百千万仞,可以出入如故,不得其法,即七尺之水,徒涉之则沉矣。吾家自有法度,岂虞其深哉。”由是即尽解其衣,翻身投入于水,随索直至其底,见有一女人,坐在镇头之上接麻。渔者见之,遂不敢问,回辄身,须臾浮于水面,游向船边,从旁而上。舟中人问之曰:“水中有何物?镇索何任起不尽也。”渔者曰:“吾才入于水底,见左右并无他物,见一女人,端坐于镇。”[此处原缺两面]

第三十一回 天妃妈收服鳄精
[以上缺]
始快而无憾。不然,誓不空还。乃先差一卒,赍文书一角,直至东海龙宫,见了龙王,约次日外各治兵于东洋相会。
小卒领命去讫,妃乃将盒化作二舡,一自载,一载护法诸军,竟向东洋而去。至下午,出于半洋,忽见群鱼无千巨万,各自逃生不已。未几,那鳄随后,尽力追赶群鱼而食之。妃曰:“此妖又在于此,鱼虾受其殃者,有不可胜数矣,正所谓为善者一念不忍,则念念皆不忍;为恶者一事才忍,则事事皆才忍。”那妖精未知是妃之来,追鱼至近乃见,遂深沉海底,望东北尽力而逃。妃亦尽力而赶,赶上数十里不及。妃谓众将曰:“四海如彼其大矣,水如彼其深矣,吾攻其南,彼逃于北;吾攻其东,彼逃于西。如此而尽心力而为之,终无功之可成。吾昨日已移文东海龙王,今日此洋中相会。须俟龙王之来,乃率其鱼虾蠘蟹之众将,四边围绕,然后一举号令,四面响应。龙王攻其前,则吾攻其后;龙王攻其左,则吾攻其右。东西南北,路无可逃;上天下地,势不能脱。当此时虽一身百臂,无所展其力,壹头千口,不得肆其毒,此一劳永逸,万全之策也。”乃聚兵不动。
那龙王得天妃檄文,大会群臣,相议曰:“那鳄之为东海害也有年矣,驱之而不去,歼之而不能。民物为之雕耗,鸡犬为之不宁。正未得乘其机而除之。今有湄湾天妃,欲济世救民,力除此妖,明日约会兵于东洋,正可乘此机而灭之,庶海中宁谧,水族无灾。”乃尽点部下甲兵,令左右中前后五营大将统领诸兵,自随其后,直至东洋,与天妃相会。次早辰时发兵,须臾即到东洋,见天妃兵将已到,团聚于此。龙王遥望天妃,欠身施礼曰:“远劳圣驾到此甚矣,此妖之为害也。不得远迎,而治兵反后,不恭之罪,不可逭矣,实望恕之。”妃曰:“妖之为害,不独今日始然,吾除妖之志,不独今日始切。但以东洋广阔,妖力甚强,吾欲除之,彼尽力逃遁有所照顾不及处,遂使彼得以幸脱。所以欲会大众,尽东海而围之,然后到一处,守一处,过一隅,封一隅,彼但有前奔,而不得复入,东西南北之逃既穷,而吾之追兵不已,彼虽欲高飞深入,盖有不可得矣。则此举妖可灭也。”龙王曰:“天妃之谋,人所不及,敢不唯命是从。”即令四营水兵,各布四方,临期听令施行。龙王乃自带中军诸兵,随妃大众之后,以听提调。
分拨已定,妃乃令人众倍道东趋而进,不上数里,遇着妖鳄而追之。鳄见势大,不战而走,东西南北四将领水兵俱出,鳄势穷力屈,舍命撞东而走,关门牢固,剑戟如霜,千冲万突,并不得入。正在危迫之际,天妃乃以盒化作二扇大石门,立于水底,其中似有洞形。鳄被迫急,见一石岩,遂将身伏于其中。被天妃念了真言,两石遂合,将鳄收在其中,收于团盒。天妃诵数遍缚魔咒,将鳄捆缚,付龙王带往东海,幽囚于小壑之中,用符咒镇押其上,万年不得复出,以受饥饿之苦。鳄既收平,海内宁静,龙王自回龙宫,天妃班师回湄洲,大设太平宴,犒赏诸将。

第三十二回 观音佛点度二郎
天妃收服鳄精之后,四处安然。诸将进曰:“娘娘西荡妖猴,东除怪鳄,护国之功,纵四海之外,六合之内,以威灵显赫称者,谁可与并。”妃曰:“功建自我,所以能成此功者非自我,吾当未离北天之时,观音菩萨曾授我真言,传我妙诀,与我团盒铁马,则吾今日所恃以扫静诸氛者,皆观音之力也。吾当往南海谢恩,你等可牢守坛场,恐有邪魔侵境,以损神威。”诸将应诺。妃即乘鹤轩,径往南海。
观音知妃之来,早遣迎候。及至相见,妃拜伏岩下,曰:“二妖东西为怪,世道为之不宁。真凭佛力,得以两擒而两歼之。慈悲无量功德,果阿弥满世。”观音曰:“除妖是汝之志,能除妖是汝之功,若汝者可谓不负学,不负世,不负身,不负名,此志此事,一了百了矣。吾观尔兄二郎,日来道益精,修愈密,尘根日去,浑沌日成,超然上乘矣。汝父母德兼天人,达于帝座,皆非世网中人也。今汝有此大功,吾明日当升奏上帝,度尔一家,共成仙道。”真拜谢辞回。观音即将天妃、二郎救护之功,并林长者平生之德,申奏天庭。玉帝降旨曰:
福善祸淫,乃天道之常。林天妃有护国之功,伊兄二郎曾护西征立功,伊父林长者并安人蔡氏好施不倦,当依菩萨所奏,一家白日超升,以福善人。
观音得了玉旨,即日离阙,径至莆田,化作一道人,到二郎家抄化。二郎设斋供待之。道人讽之曰:“吾观天象,尔莆阳三日外当有火灾。尔明日能于南郊建醮禳之,以救一城之人?”二郎告于长者,长者曰:“吾平生无德不布,可以为吾邑御灾捍患,何吝为之。”即于次日,请道人建坛南郊,设醮禳灾,长者一家大小齐到拈香。是日天气清明,和风拂拂,仅到午后,五色祥云,遍绕坛前,对面不相见。须臾间云消,见二郎一家,俱已翩化不见。独有道人,现了佛身,立于云头,顾谓众道士曰:“林二郎一家德深修到,今日游于快乐自在之乡,不复有人世之累矣!汝可提醒众生,能积德累仁者,皆膺此报。不然,难免阿鼻轮回之苦。”语毕,仙风吹送而去。远迩闻之无不烝烝向善云。有诗为证:
渺渺茫茫浑沌天,分分晓晓镜如悬。
善善恶恶分歧路,祸祸福福总随缘。
去去来来皆有定,迟迟速速报无边。
清清净净神仙府,快快乐乐自在仙。


太上老君说天妃救苦灵验经

仰启敕封号无极 仁慈辅斗至灵神
威容显现大海中 德广遍施天下仰
护国救民无雍滞 扶危救险在须臾
或游天界或人间 或遍波涛并地府
邪魔鬼魅总归依 魍魉妖精皆潜伏
变凶为吉如弹指 赐福消灾若殄微
凡人有祷捧金炉 一切归心从恳祷

至 心 归 命 礼
浦沱胜境,兴化湄州。灵应威德非常,孝感神通广大。救厄而平波息浪,扶危而起死回生。大慈大悲,救苦救难。敕封护国庇民明著妙灵昭应弘普济天妃。
启 请 咒
奉请三天都总管 九天游奕不曾停
上圣天妃功护国 敕封灵惠卫朝廷
头戴花冠乘风辇 身披恽服仗龙形
东列西华排鬼将 南征北讨助神兵
剑佩斗牛光凛冽 简书敕命扫妖精
威容显现人钦仰 心运慈悲雨露均
救民护国施恩德 祛害除灾利泽兴
威德周圆通上界 垂慈降世度群生
山河社稷永安镇 雨顺风调保太平
散影分辉遍三界 人间天上日月明
天龙鬼神咸恭敬 奉敕皆令达上清
我令誓原永受持 一心皈命奉真经
奉 礼 咒
阴德始生 阳光吉贞 威容亘赫 救度生民
斩鬼除魔 速达上清 三台来护 众圣皆迎
戴天履地 步斗魁星 无忧不灭 无原不成
诵持神咒 道炁长存

尔时,太上老君在无极境界。观见大洋溟渤,河渎川源,四海九江,五湖水泽,蛟蜃鱼龙,出没变化,精妖鬼怪,千状万端。有诸众生,或以兴商买卖,采宝求珍,出使遐荒,交通异域,外邦进贡,上国颁恩,输运钱粮,进纳贡赋,舟船往复,风水不便,潮势汹涌,惊涛仓卒。或风雷震击,雨雹滂沱。其诸鬼神,乘此阴阳变化,翻覆舟船厂,损人性命,横被伤杀,无由解脱。以致捉生代死,怨怒上冲,何由救危。于是广救真人上白天尊曰:斗有有妙行玉女,于昔劫以来,修诸妙行,誓扬正化,广济众生,普济安乐。于是天尊乃命妙行玉女,降生人间,救世主民疾苦。乃于甲申之岁,三月二十三日辰时,降生世间。生而通灵,长而神异,精修妙行,示大神通,救度生民。愿一切含灵,解厄消灾,扶难拔苦。功圆果满,白日上升。土神社主,奏上三天。于是老君敕下辅斗昭孝纯正灵应孚济护国庇民妙灵昭应弘仁普济天妃。于是天妃听宣法音,弘是原言:自今以后,若有行商坐贾,买卖求财,或农工技艺,种作经营;或行兵布陈;或产难不分;或官非挠聒;或口吞所侵,多诸恼害;或疾病缠绵,无有休息。但能起恭敬心,称吾名者。我即应时孚感。令得所愿遂心,所谋如意。吾常游行三界,遍察人间,以致地府泉源,江河海上,一切去处。令诸所求,悉皆遂愿。于是广救真人,闻是愿言,稽首归依,而说偈曰:
敕封辅斗 显迹威灵 飞符走印 统领天丁
收捕奸盗 斩灭妖精 扶危济险 护助天兵
邪魔永殄 疾病安宁 敬顺者泰 横逆者倾
厌息火盗 断绝邪冥 东西南北 四方肃清
神威震肃 家国咸宁
英烈天妃 善庆明时 游行三界 遍察灵祗
风雷卫护 兵将维持 中临人世 为殄灾非
下通地府 遍靠神司 枉横者戮 杀人者诛
施人者爱 谋人者追 一心归仰 万物咸熙
急急如律令
尔时天妃 闻说偈已。稽首天尊道前,而说誓言:一者誓救舟船,达到彼岸;二者、誓护客商,咸令安乐;三者祛逐邪崇,永得消除;四者荡灭灾屯,家门清静;五者搜捕奸盗,屏迹潜形;六者收斩恶人,诛锄强梗;七者救民护国,民称太平;八者释罪解愆,离诸报对;九者扶持产难,母子安全;十者庇护良民,免遭横逆;十一者卫护法办,风雨顺时;十二者凡有归向,保佑安宁;十三者修学至人,功行果满;十四者求官进职,爵禄享通;十五者过去超生,九幽息对。是时老君闻天妃誓言,乃敕玄妙玉女,锡以无极辅斗助政普济天妃之号。赐珠冠云履,玉佩宝圭,绯衣青绶,龙车风辇,佩剑持印。前后导从,部卫精严,黄蜂兵帅,白马将军,丁壬倒霉,树香大圣,晏公大神。有千里眼之察奸,顺风耳之报事。青衣童年子,水部判官,佐助威灵,显扬正化。世间若有男女,恭敬信礼称其名号,或修斋设醮,建置道场,或清静家庭,或江海水小,转诵是经一遍,乃至百遍千遍。即祛除灾难,殄灭邪魔;疾病自痊,官灾永息;行兵临陈,凶恶自离;困狱之中,自然清泰;贼寇不侵,恶言无害;田蚕百信,牛畜孳生;财禄盈余,经营获利;行商坐贾,采宝求珍;海途平善,无诸惊恐;求官做事,遂意称心。是时天尊说是经毕,天龙鬼神,咸愿护持。于是广救真人,复说偈曰:
金阙圣后 敕封辅斗 天人显迹 岳渎毓秀
三月建辰 下弦应候 护国灵长 嵩呼万寿
何福不臻 何难不救 与道合真 玉皇眷佑
依经转诵 魔灵束首 烧香散花 修斋设醮
应有急难 即当虔告 如法受持 无不应验
急急如律令
真后斗仙 位列九天 上佐金阙 下及泉源
七元使者 道合自然 人间皈仰 福报无边
昊天罔极 降福绵延
英烈天妃 应感无方 人间天上 咸敬其名
贞风显佑 国土清平 臣今遵奉 永保利贞
是时广救说是偈已,妙行天妃稽首天尊,奉辞而退。三界灵祗,天龙神鬼,咸生欢喜,信受奉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