綴白裘_1

缀白裘

总目：
第一册 缀白裘
缀白裘序（胡适）
缀白裘合集序（程大衡）
缀白裘总目录
缀白裘初集
缀白裘二集
第二册 缀白裘三集
缀白裘四集
第三册 缀白裘五集
缀白裘六集
第四册 缀白裘七集
缀白裘八集
第五册 缀白裘九集
缀白裘十集
第六册 缀白裘十一集
缀白裘十二集
校读后记（汪协如）

缀白裘剧目索引

缀白裘初集目录
副末
一卷
牧羊记：庆寿、颁诏、小逼、望乡
金锁记：送女、探监、法场
三国志：刀会
二卷
邯郸梦：扫花
占花魁：劝妆
牡丹亭：冥判、拾画、叫画
白罗衫：贺喜
永团圆：逼离、击鼓、闹宾馆、计代、堂婚
三卷
琵琶记：辞朝、盘夫
西川图：芦花荡
一文钱：舍财
烂柯山：寄信、相骂
翠屏山：反诳
焚香记：阳告
一捧雪：送杯、搜杯、刺汤、祭姬
四卷
荆钗记：参相
水浒记：借茶、刘唐
红梨记：赏灯
寻亲记：饭店、茶坊
后寻亲：后索
金印记：封赠

二集
副末
一卷
琵琶记：逼试、规奴
精忠记：秦本
玉簪记：催试、秋江送别
望湖亭：照镜
双珠记：汲水、诉情、杀克、卖子、舍身、天打
二卷
金貂记：北诈疯
铁冠图：守门、杀监
长生殿：絮阁、弹词
杂 剧：赏雪
红梨记：踏月、窥醉
儿孙福：别弟、报喜
三卷
连环记：议剑、梳妆、掷戟
雁翎甲：盗甲
烂柯山：逼休、痴梦
昊天塔：盗骨
水浒记：杀惜、活捉
四卷
鸣凤记：写本
绣襦记：坠鞭、入院
西厢记：惠明、佳期
十五贯：见都、访鼠测字
荆钗记：见娘、舟会

三集
一卷
鸣凤记：辞阁、严寿
荆钗记：说亲、绣房、别祠、送亲
杂剧：小妹子
千金记：跌霸
二卷
千钟禄：奏朝、草诏
翠屏山：交帐、戏叔叔、送礼
金印记：不第、投井
水浒记：前诱、后诱
满床笏：笏圆
三卷
琵琶记：赏荷
风云会：送京
彩毫记：吟诗、脱靴
白兔记：养子、回猎、麻地、相会
渔家乐：藏舟、相梁、刺梁、羞父
四卷
白罗衫：请酒、游园、看状
浣纱记：进施、寄子、赐剑
红梨记：盘秋、亭会
虎囊弹：山门
百顺记：召登、荣归

四集
一卷
荆钗记：谒师
西厢记：请宴、拷红
彩楼记：拾柴、泼粥
铁冠图：别母、乱箭、借饷、刺虎
二卷
鸣凤记：河套、醉易、放易
寻亲记：跌书包、荣归
牡丹亭：学堂、游园、惊梦、寻梦、圆驾
三卷
琵琶记：坠马、廊会、书馆、扫松
义侠记：戏叔、别兄、挑帘、做衣
八义记：遗鉏、上朝、扑犬、吓痴
四卷
连环记：起布、问探
荆钗记：改书
玉簪记：琴挑
绣襦记：打子、收留
双官诰：蒲鞋、衣课、借债、见鬼、荣归

五集
一卷
琵琶记：训女、剪发、卖发
三国志：负荆
红梨记：访素、草地、北醉隶
节孝记：春店
儿孙福：势利、下山
精忠记：扫秦
二卷
鸣凤记：楼会、拆书
鸾钗记：遣义、杀珍、探监、拔眉
宵光剑：相面、扫殿、闹荘、救青、功臣宴
三卷
牡丹亭：劝农
人兽关：演官
狮吼记：梳妆、跪池
艳云亭：痴诉、点香
一文钱：烧香、罗梦
四卷
祝发记：做亲、败兵、渡江
钗钏记：相约、相骂
烂柯山：悔嫁
风筝误：惊丑、前亲、逼婚、后亲

六集
一卷
琵琶记：称庆
八义记：翳桑
慈悲愿：认子
绣襦记：鹅毛雪
杂剧：买胭脂、落店、偷鸡、花鼓
二卷
倒精忠：交印、刺字
孽海记：思凡
杂剧：途叹、问路、雪拥、点化
麒麟阁：扬兵
万里缘：三溪
幽闺记：拜月
乱弹腔：阴送
西秦腔：搬场拐妻
三卷
长生殿：定情
蝴蝶梦：叹骷、搧坟、毁扇、病幻、吊孝、说亲、回话、做亲、劈棺
青冢记：送昭、出塞
杂剧：探亲、相骂
四卷
翡翠园：预报、拜年、谋房、谏父、切脚、恩放、自首、副审、
封房、盗牌、杀舟、脱逃
杂剧：过关、安营、点将、水战、擒么
百顺记：贺子、三代

七集
一卷
琵琶记：谏父、描容、别坟
红梅记：算命
吉庆图：扯本
麒麟阁：反牢、激秦、三挡
二卷
金雀记：乔醋
牧羊记：大逼、看羊
雷锋塔：水漫、断桥
绣襦记：扶头、卖兴
满床笏：卸甲
三卷
长生殿：闻铃
八义记：闹朝、盗孤、观画
金印记：逼钗
红梨记：花婆
西厢记：游殿、寄柬
盘陀山：拜香
四卷
铁冠图：探营、询图、观图、夜乐
白罗衫：井会
双珠记：二探
孽海记：下山
一捧雪：换监、代戮、杯圆

八集
一卷
荆钗记：别任、前拆、女祭、男祭、开眼、上路、男舟
千钟禄：搜山、打车
二卷
琵琶记：分别、长亭
万里缘：打差
三国志：训子
金锁记：私祭
党人碑：打碑、酒楼、计赚、闭城、杀庙、赚师、拜师
三卷
安天会：北栈
玉簪记：姑阻、失约
寻亲记：前索、出罪、府场、刺血
鲛绡记：草相
翠屏山：酒楼、杀山
鸣凤记：夏驿、斩杨
白兔记：送子
十五贯：判斩
千金记：别姬
义侠记：捉奸、服毒
渔家乐：纳姻
双官诰：斋诏、诰圆

九集
一卷
琵琶记：别丈
慈悲愿：回回
双珠记：月下
鲛绡记：写状
九莲灯：火判、问路、闯界、求灯
二卷
荆钗记：讲书、落园、会审、观风、赚赃、出罪
西厢记：跳墙、着基、长亭
万里缘：跌雪
三卷
荆钗记：遣仆、迎亲、回门
一捧雪：审头
千金记：楚歌、探营
精忠谱：书闹、拉众、鞭差、打尉
四卷
寻亲记：遣青、杀德、送学
衣珠记：折梅、堕冰、园会、埋怨、开粮、私嘱、堂会

十集
一卷
浣纱记：前访、回营、姑苏、采莲
醉菩提：付篦、打坐、石洞、醒奇、天打
二卷
义侠记：打虎
绣襦记：乐驿、当巾、教歌
后寻亲：后府场、后金山
红梨记：赶车、解妓
三卷
风云会：访普
金锁记：思饭、羊肚
幽闺记：走雨、踏伞
荆钗记：哭鞋
白兔记：闹鸡
长生殿：醉妃、惊变、埋玉
四卷
琵琶记：思乡、饥荒、拐儿
连环记：赐环、拜月
占花魁：种情、串戏、雪塘、独占

十一集
一卷
杂剧：堆仙、上街、连相、杀货、打店、借妻、回门、月城、堂断、猩猩
二卷
杂剧：看灯、闹灯、抢甥、瞎混
清风亭：赶子
杂剧：斩妖、闹店、夺林、缴令、遣将、下山、擂台、大战、回山
三卷
杂剧：戏凤
何文秀：私行、算命
杂剧：别妻、斩貂
蜈蚣岭：上坟、除盗
高腔：借靴
乱弹腔：挡马
四卷
杂剧：磨房、串戏、打面缸、宿关、逃关、二关
淤泥河：番庆、败虏、屈辱、计陷、血疏、乱箭、哭夫、显灵

十二集
一卷
琵琶记：请郎、花烛、吃饭、吃糠
连环记：小宴、大宴
牡丹亭：离魂、问路、吊打
二卷
烂柯山：北樵、泼水
四节记：嫖院
鲛绡记：狱别、监绑
水浒记：拾巾
千金记：起霸、撇斗、拜将
儿孙福：宴会
三卷
长生殿：酒楼
葛衣记：走雪
绣襦记：剔目
香囊记：看策
跃鲤记：看糓
一捧雪：边信
牧羊记：遣妓、告雁
十五贯：踏勘、拜香
四卷
占花魁：酒楼
疗妒羹：题曲
幽闺记：大话、上山、请医
邯郸梦：三醉、捉拿、法场、仙圆

关于《缀白裘》

《缀白裘》（新集），清代刊印的戏曲剧本选集，收录当时剧场经常演出的昆曲和花部乱弹的零折戏。书名《缀白裘》，是“取百狐之腋，聚而成裘”(李宸序)的意思。全书12编(集)48集（卷），由钱德苍根据玩花主人的旧编本增删改订，自乾隆二十八年至三十九年(1763～1774)陆续编成，并由他在苏州开设的宝仁堂刊行。明代末年已有题为《缀白裘》的戏曲选本。据清康熙二十七年(1688)翼圣堂补刻、郁岗樵隐和积金山人同辑的《缀白裘合选》序言中记载，它最早是由“醒斋”编选的，以后出现过多种同名的选本。钱德苍编印的《缀白裘》（新集）发行后，深受读者欢迎，各地书坊不断翻印，其它《缀白裘》刊本便逐渐被它代替，很少流行。
钱德苍字沛思，号镜心居士，生卒年不详，曾应科举不第。他性格豪放不羁，常流连于酒旗歌扇之场。王公贵人爱慕他的才华，欲延为幕宾，都被谢绝。他自称“生计萧条，穷愁益甚”，编选《缀白裘》是作为“口”之计(《求作白裘序启》，宝仁堂刊《缀白裘》8编)。他在编辑本书时，常常自歌自咏，若醉若狂。由于他对戏曲的爱好和熟悉，使得这个选本具有演出脚本的特点。如第 7集（编）序言的作者朱禄建所说：“其间节奏高下，斗笋缓急，脚色劳逸，诚有深得乎场上之痛痒者。”
《缀白裘》收录的主要是昆曲剧目，有80余部作品的 400多个选出。每剧所选多寡不等，有多至26出的，如《琵琶记》；也有仅收一出的。明、清时期，苏州戏曲活动极盛，从《缀白裘》中，可以看出当时这个地区昆曲演出剧目是相当丰富的。它以折子戏为主，包括南戏和明、清传奇作家的创作，有些在明代称为“诸腔”(弋阳、青阳、太平、四平等腔)、“北腔”的剧目，也被昆曲吸收了。有些整本失传了的作品，在这里保存了零出。《缀白裘》还收录总题为“梆子腔”的剧本30余种，50余折，所用曲调包罗很广，有〔梆子腔〕、〔乱弹腔〕、〔西秦腔〕、〔吹调〕、〔批子〕、〔西调〕、〔秦腔〕、〔京腔〕以及时尚小曲等。当时这些“梆子腔”剧目已与“时调昆腔”同台演出，称为“文武双班”或“文武合班”。清初花部诸腔盛行，但剧本很少刻印流传，幸赖《缀白裘》的收录，才使今人得见部分曲文，其史料价值弥足珍贵。
缀白裘，是明清戏曲的摘选本，玩花主人编，钱德苍（沛思）增为十二集，每集分四券，共四十八卷，辑于乾隆中叶。民国二十年汪协如重新校读标点，由中华书局出版。明清的戏曲，特别是传奇，采用长篇的写法，一本传奇分四、五十出，实际上主要的剧情及精彩的部分不过五、六出，真正流行的、表演的也是这五、六出。所以在明末就有传奇摘选本出现，每部传奇只摘最精彩的一两出，至多不过四、五出，如来凤馆精选古今传奇，又叫最娱情，另外有醉怡情选的更多。最娱情辑于顺治四年（公元一六四七），所选不满四十种，这些都是缀白裘的先例，不过缀白裘选得最多罢了。赵万里说：「明清戏曲之有缀白裘，正如明朝短篇小说有今古奇观，有了今古奇观，三言二拍的精华都被保存下来了。有了缀白裘，明清两朝的戏曲精华也都被保留下来了。」缀白裘所收的戏曲，都是当时戏台上通行的本子，都是排演和演唱的内行修改过的本子，最大的改削在于科白方面。缀白裘是苏州人编纂的，苏州是昆曲的中心，所以这里面的戏文是当时苏州戏班通行的修改本，说白都改成为苏州话了。但缀白裘也保留了许多俗曲，如梆子腔、弋阳腔、乱弹腔的戏文等资料。


缀白裘 〔清〕钱德苍编

初集
一卷

副末
一剪梅开映小桃，
凤凰台上忆多娇。
洞仙歌曲声声慢，
虞美人行步步娇。
红纳袄，
皂罗袍。
醉扶归去月儿高。
谒金门下朝天子，
深感皇恩贺圣朝。
--交过排场。

牧羊记

庆寿
（生上）
【引】风调雨顺山河定，万国奠安百姓。四海升平，边疆宁静，皆赖着一人有庆。微臣感幸，但恪守忠贞，布扬宣令。回首北堂，叹西山日暮桑楡景！
十载留心读圣书，一朝抱艺货皇都。胸藏豪气三千丈，报国英雄七尺躯。供子职，赞皇图，方表人间大丈夫。一生愿遂忠和孝，料想苍天不负吾！下官姓苏，名武，字子卿，乃杜陵人也。官居近侍，职掌中郞，怀社稷之深忧，受朝廷之显爵谙通文武，抱韫古今。朝随仙仗侍天颜，暮入亲帏供子职。且喜夫妻和顺，子母康宁，当朝廷无事之秋，享臣子有余之禄。今日母亲寿诞，已曾分付常惠安排筵席称庆，未知可曾完备。常惠那里？（末上）来了。昨日宿酲犹未醒，今朝绣阁又排筵。华堂深处风光好，别是人间一洞天。常惠叩头。（生）昨日分付你安排筵席，可曾完备么？（末）完备多时了。（生）请太夫人和夫人上堂。（末应，请介）（贴，丑，随老旦上）
【引】天寿耆年，南极寿星高照。（旦上）寿堂前，珠围翠绕。（合）寿筵开，喧寿乐，寿添初晓。
（老旦）今日闲居无事，请我出来做什么？（生）告母亲知道，今日孩儿特备寿筵与母亲称庆。（老旦）生受你。婺星昨夜耀中天，今日华堂开寿筵。（生）但愿年年当此日。（旦）杯寿酒庆高年。
【山花子】寿筵开处风光好。（众合）争看寿星荣耀。羡麻姑玉女共超。寿同王母年高。寿香腾，寿烛影摇；玉杯寿酒增寿考，金盘寿果长寿桃。愿福如海深，惟愿寿比山高！（旦）姑年寿高，福禄寿三星照。见祥云五色笼罩，愿朱颜寿比长生不老。寿天齐，正同欢笑。（合）
【大和佛】青鹿衔芝呈瑞草，齐祝愿，寿山高。龟鹤呈祥喜庭照，齐祝愿，寿弥高。画堂春日多喧闹，惟愿寿基巩固寿坚牢，享寿绵绵，乐寿滔滔。展寿席，人人欢笑，齐庆寿，筵中寿词妙。
【红绣鞋】寿炉宝篆，香消，香消。寿桃结子，堪描，堪描。斟寿酒，寿杯交；歌寿曲，寿双娇。齐祝愿，寿山高。
【尾】长生寿域宏开了，寿烛爃煌彻夜烧。愿岁岁年年增寿考。
（合）昨夜长庚照绮罗。（生）今朝庭院沸笙歌。（老旦）万两黄金不为贵。（旦）家安乐値钱多。（老旦，丑，贴，旦，同下）
（生）常惠，收过筵席。（末应介）（生）正是：一子受皇恩，全家食天禄。下官蒙朝廷厚禄，无以为报，不免望阙拜谢。愿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懒画眉】职掌中郞，荷明君，旦夕趋跄金马门。太平无以报君恩。自愧才愚钝，惟有义胆忠肝奉至尊！
（内）圣旨下。（末）启爷，圣旨下了。（生）快排香案。（二杂引，外小生，上）
【滴溜子】匈奴的，匈奴的，寇临汉城。颁丹诏，颁丹诏，遣使奉行。子卿堪充天使，叫他去讲和罢战争。现有玉音降临，试听。
（外）圣旨已到，跪听宣读。诏曰：『朕闻匈奴煽祸白登，用陈平计，方能靖难；默突跳梁代谷，听娄敬语，始遂和亲。切惟高祖之雄才，亦以和亲为良策。朕以凉德，嗣纉丕基，莫辞宵旰之劳，已致升平之治。单于恃强，屡寇边城，便欲出师征进，尤恐生灵失所，佥言上计莫若讲和。今特遣使奉词，庶使君民乐业。询兹中郞将苏武操身廉洁，励志忠诚，素有辨才，堪膺斯举。锡以随身旌节，授以诏行符命，用表忠贞，当修谨恪。建功回日，另行爵赏。』谢恩。（生）万岁，万岁，万万岁。
【前腔】臣苏武，臣苏武，荷蒙圣恩。承朝命，承朝命便当起程。但恐言轻德薄，不能遂讲和，罢战争。拜受皇恩，无任战兢！
下官明日辞朝，卽便起程。（外）边关紧急，不必辞朝。待下官转达罢。（小生）单于为患寇边城。（外）君去和番罢战争。（生）正是将军不下马。（外，小生）果然各自奔前程。（外，小生，下）
（生）常惠，唤一名长行脚夫收拾行李等候。（下）（末应下）

颁诏
（生上）
【引】母恩君命，此身难保，名幸。正好娱亲供晚景，奉朝命，安边定。（老旦上）骨肉团圆欢庆，奈何事难成！（旦上）远别生离皆前定，恨日暮桑楡景！
（生）正好娱亲供子职，朝廷忽有安边勅。（旦）深闺自许妾心坚，高堂那管亲发白？（老旦）人生百行孝为先，王事多艰当努力。（生）正是：眼望?旌旗，耳听好消息。（老旦）我儿，朝命到来，却是为何？（生）告母亲知道。（老旦）起来说。（生）孩儿只为：
【孝顺歌】颁丹诏，去意忙，匆匆拜别萱草堂。非儿要从征，激忱为君王，宁辞路长？但愿安边，一朝和畅。弃母抛妻，也甘情况。和你分别去，各泪汪。又未知何日得再还乡！（老旦）
【前腔】孩儿去，听吾言，捐躯报国莫久延：驱驰你当先；专心说楼兰，成功早晚。休使娘亲，终朝思念。从此别离，愿得康健。（合）和你分别去，各泪涟。又未知何日得再相见！（旦）
【前腔】君今去，意大悚，那堪老姑鬓已丝？晨昏我当侍，汤药自支持，伊休念虑。但愿功成，班师回至。说化单于，是伊之志。（合）和你分别去，各泪垂。又未知何日得再回归！
（末，丑，上）走吓。（丑）
【赚】行囊已整，早去和番罢战争。
（末）住着，启爷，李长肩唤到了。（生）唤进来。（末）是。老爷唤你进去。（丑）是。老爷在上，李长肩叩头。（生）起来。（丑）老爷：
莫留停。男儿有泪，肯向别离倾？（生接）且低声。堂上萱亲两鬓星，膝下那堪没弟兄！
（丑）太夫人，小人叩头。（老旦）起来。酒要少吃，事要多干。（丑）晓得。（生）
亲闱难割舍，离愁无限殢人情！更有万般折症！（丑）
【鹊踏枝】〔老爷，〕鞍马在门迎，急请离京城。征袍使节随风劲。阳关唱，阳关唱，别酒当倾，休只管恋家庭。（合）最苦生离别未明，死离别未明。母子夫妻，子母夫妻，缘悭分浅，甚日得再图欢庆！（生）
【尾】匆匆拜别程途远。望娘亲，宽怀守等。（合）各自坚心办志诚。（生）
【哭相思】娘休虑，且宽心。（老旦）孩儿赤胆报朝廷。（生）〔夫人，〕旦夕须当勤侍奉。（合）各泪汪汪趱去程。（生，丑，末，下）（老旦）愁戚戚，意悬悬，菱花击破甚时圆？正是哑子试尝黄柏味，难将苦口向人言！（同旦下）

小逼
（丑，末，小生，付，引净上）
【引】若说忠良为不义，片言且作投机。
全凭三寸舌，打动故乡人；若得他心肯，同为北地人。自家卫律，昨奉百花元帅钧旨，着我说化南朝使臣苏武降顺北国，与他做个大大的头目。小番，苏相的行馆在那里？（众）在金亭馆驿。（净）带马。（众应）（合）
【驻马听】马儿娇，蹀躞双蹄，前跳后跳。一鞭不怕路途遥，来探故人消耗。
（丑）苏相有请。（生上）
【引】南风布暖归边地，不惮劳千里。
（丑）小番把酥。（生）那里差来的？（丑）丁大王拜访。（生）那个什么丁大王？（丑）也是爷那里来的。（生）我那里没有什么姓丁的在此吓。（丑）爷出去便知。（生）说我出来。（丑）苏相出迎。（生）吓，是那一位吓？（净）吓，苏相，违敎了吓。（生看，各笑介）那小番只管说是丁大王，我道是谁，元来是卫相。（净）岂敢，岂敢。那小番不会讲话，什么丁大王，竟说是卫律罢了。（生）岂敢。（净）回避了。（众应下）
（生）请。（净）请。苏相，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生）下马劳清盼，忝为故旧乡。（净）聚散能几何？鬓发各已苍。（生）君亲待子久，兄吓，你何不归故乡？（净）吓，苏相，我岂不念家国？只是回首路茫茫。（生）当此忠孝心，游子必有方。（净）承敎了。苏相，请台坐，待卫律这里奉拜。（生）下官符验在手，回礼不便，只行常礼罢。（净）定要奉拜。（生）只行常礼。（净）吓，如此从命了。久别尊颜。（生）常怀渴想。（净）关山阻隔。（生）鳞鸿不便。（净）请坐。（生）请。（净）这个--（生）吓，吓。（净）令堂与尊嫂俱纳福否？（生）托庇粗安。（净）还有一位令弟是那李吓，--李--（生）是少卿。（净）吓，少卿。少卿他在朝？（生）在朝。（净）好吗？（生）承问。（净）如今掌朝政的是那一位？（生）是那霍老将军。（净）还是他？?，老了吓，（生）年纪虽迈，越有精神了。（净）是吓，正所为『老当益壮，』堪为国家之梁栋。此乃圣天子之洪福也。请问苏相在路行了几时？（生）两个月。（净）阿哟，来得快吓。（生）王命在身，星夜而来的。（净）是吓，记得我那年来的时节，足足行了六十个日子。（生）吓，是一般的吓。（净）是一般的。哈，哈，哈，到成了个笑话了。咳，沙漠之地，委实难行，请问苏相，如此涉远而来，有何公干？（生）下官奉九重之命令，念百姓之流离，特来讲和。但不知你狼主允否。（净）吓，和的好，和的好。我想龙争虎斗，何代无之；只是有劳贵步涉远而来。（生）此乃臣子分内之事，何劳之有？（净）这个--卫律昨日在狼主那边，正议着此事，忽有关上小番来说，南朝到了一位使臣。我就问他是那一位爷。那小番到也伶俐，就言及尊驾到此。卫律在狼主面前把苏相这些忠孝才能一讲，狼主就十分欢喜。（笑介）（生）他是个单于，晓得什么来！（净）虽是单于，到也重贤。俺想狼主是个贤主，苏相是位佳宾，贤主佳宾，岂不终朝和美？为此，着卫律前来劝苏相降顺北国，与卫律一般享荣华，受富贵，谅苏相必然见允。就请同行，见俺狼主去。请，请，请。（生）咳！卫相差矣！（净）吓，差了？（生）我苏武奉朝命而来，只为生民涂炭，特来讲和，以安中夏；并不曾着苏武前来求大官，觅富贵。况我父子无功，三世受汉朝大恩，恨不得粉身碎骨以报吾主，怎肯背主抛亲，降顺外国，以丧臣节？誓死穷荒，决难从命！这样伤风败俗的言语，请自禁声！（净）咳！苏相，你不降也罢，只是可惜卫律在狼主面前道你：
【桂枝香】丰姿标致，言谈爽利。奈何你所见不从，枉自知书达礼！你听吾所言，你听吾所言，和你结为兄弟。
（生）我也没福做你的兄弟！（净）
还你受荣华富贵。你去自思维，莫待临崖失马收缰晚，只恐船到江心补漏迟！（生）
【前腔】〔咳！〕总有泼天威势，难挫我凌云豪气！
（净）卫律在此赐号封王了吓。（生）
便封你做不义之王！
（净）王便王了，有什么不义？（生）
我宁死做忠良之鬼！
（净）只怕你忍不得这般饥饿哩。（生）
我宁甘饿死，我宁甘饿死，肯啖他乡滋味！
（净）住了，住了，这话难讲。只怕你落在圈套之中，也不怕你飞上天去！（生）闲说！我苏武出了雁门关，这几块精骨头儿就不想回去的了！（净）言重！言重！（生）
落圈套，从伊区处。〔过来。〕你去上覆那单于若要咱降顺--
（净）几时呢？（生）
直待西方日上时！
（净）阿呀！西方怎得个日上？咳！
【前腔】你出言吐气，好不知人礼！你若是固执不从--
（生）不从便怎么？（净）
恐悞了惺惺伶俐。识时务呼为俊杰，识时务呼为俊杰，你不必拘滞，枉被傍人谈议。
（生）住了！那傍人谈议我什么来吓？敢是谈议我不弃汉降胡么？（笑介）（净）非也。那傍人不谈议你别的。
道你欠通书。假饶会施大上无穷计，只怕你难逃目下危！（生）
【前腔】〔咳！〕你忒不晓事，把我做凡侪一例！我平生见富如仇，肯似你贪图荣贵！
（净）降顺的好。（生）
犹兀自絮叨！犹兀自絮叨！陷我做不仁不义！你且急须回避！
（净）吓！这是我的地方，到叫我回避，回避到那里去？我偏要坐在此！（生）是吓！这是他的地方，怎么叫他回避？自我差了。（转身见净坐，恼介）吓！卫律，你看我手中什么东西？竟自大胆公然上坐么！（净笑介）这个，与他有旧，与他有旧。（生）可又来！
休卖弄嘴唇皮。假饶说得天花坠，〔??！〕只当做长空乱雪飞！
（背介）（净）吓，我好意劝他降顺，到说我的言语只当长空乱雪飞。小番。（丑上）有。（净）你在此听他说些什么，就来回覆我。（丑）是。（净）带马。正是：闭门不管窗前月，分付梅花自主张。（下）
（生转介）你看，这个奸贼别也不别，竟自去了。待我骂他几声哟。卫律吓卫律！
【沽美酒】我骂恁那咳咳的泼佞臣，巴巴的逞花唇！恁只管絮絮叨叨聒杀人！辅回回，忘了主恩；急煎煎，叫咱降顺。秃▲▲，道上品；打辣酥，叫酒银。背恩主，非君是君；弃爹娘，非亲是亲。你每日价沙土为羣，野草为邻，直恁的不仁！〔呀咳！卫律吓卫律！〕我骂......骂你个臭名儿万载千春！〔呀呀，呸！〕我骂......骂伊不尽！（气下）
（丑）好骂吓！奉着大王命，探听许多因。不免回覆大王知道。大王有请。（净）你回来了么？（丑）是。（净）他可说什么？（丑）他骂大王。（净）他那敢骂我？（丑）他骂大王又奸又佞。（净）唗！?！（丑）吓。（净）回避了！（丑应下）（净）阿呀！可恼吓可恼！
【驻马听】叵耐奸顽，恶语伤人九夏寒！饶你从前作事，没兴齐来，只在转眼之间！
阿呀！苏武吓苏武！我与你打个掌儿！
假饶脱得雁门关，皂罗袍扯碎没一半！若要生还，若要生还，除非是插翅做南来孤雁！
杀人可恕，情理难容！好意劝他降顺，他反骂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我如今将些金银买嘱把关头目，叫他虚动一角文书到南朝去，只说苏武某年某月某日已降顺北国，只叫你子不能见母，妻不能见夫！吓，有理，有理！咳！苏武吓苏武！我劝你降时不肯降，此生怎得转家乡！龙遭铁网难翻爪，虎落深坑怎脱缰！阿呀！可恼吓可恼！（怒下）

望乡
（生上）
【引】凝望眼，极目关山遥远。思想君亲肠寸断，怎消忠孝怨？回首羝羊散乱，与两个野人为伴。试把节旄来一看，表我君亲面。
海水无边无际，沙场无极无垠。无亲无眷又无邻，况又无家可奔。日里无衣无食，夜间无被无衾。又无历日记时辰，不知春夏来，那识秋冬尽？
【忒忒令】我只得告天，天苦怜；望天，天与人做个方便！怎把我英雄来困？到不如那楚屈原：他抱忠魂葬鱼腹，也落得个话传！
哟哟哟，呸！我又差了！那楚屈原因谏楚怀王不从，自投汨罗江而死。我苏武受汉朝三世厚恩，言听计从，没来由比他则甚！且住，前日有一渔父来说，有汉将李陵为我而来，也被胡人拿住。后来单于又招他为壻，未知眞否。咳！岂有此理？
那李将军为人最贤，怎肯与外国为姻眷？
我想这节事非为别人之故，??！
多因是卫律那逆贼哄他为不善。
且住，若是李陵在此，也该来看我纔是。为何不来呢？是了，是了。
莫不是害羞惭，为降胡，难相见。因此上，不来到海边？};（内喊介）
【沉醉东风】我见，见一簇人马闹喧。〔吓，是了！〕莫不是卫律又来相劝？〔他若来时呵，〕我拚一命丧黄泉，誓无他怨！早难道意回心转！为君守节，为亲保全，何曾为一身上苟延？
（四小军引小生上）
【前腔】苏子卿别来数年，受尽了艰辛万千。遥望草庐边，见一人寒贱，免不得上前相见。（合）为君守节，为亲保全，何曾为一身上苟延！
回避了。（众下）（小生）哥哥在那里？（生）兄弟在那里？（合）
【哭相思】怎知今日重相见？这寃苦向谁分辨！
（生）兄弟，你这般打扮，莫非走差了路头么？（小生）哥哥，一言难尽！（生）坐了讲。（小生）哥哥听禀。（生）?。（小生）
【园林好】从别后，朝廷与兵五千。
（生）与你五千人马做什么？（小生）
到沙漠，与哥哥报寃。
（生）生受你。（小生）
不想道一身落殿。
（生）如此说，你输了吓？（小生）
羞惭脸，怎生言？说将起，泪涟涟！
（生）那单于怎么样待你？（小生）
【前腔】那单于惜才重贤。
（生）惜才重贤，敢是封了你什么官职了？（小生）
赐咱官，委托将权。
（生）看待如何？（小生）
每日里开筵设宴。
（生）闻得招你为壻可有此事否？（小生）
将花艳女，绾良缘因此上，被利名牵。
（生）呀呸！你在此享荣华，受富贵，竟不想朝廷了么？（小生）哥哥吓！
【江儿水】不想朝廷怒将咱祖冡迁。
（生）你的儿女也不顾了？（小生）
满门儿女遭刑宪！
（生）你竟不想回去了么？（小生）
望巴巴，有眼无由见；哭啼啼，血泪空如霰！
（生）哭也无用。（小生）
敎我如何回转？
（生）你平昔孝义忠心那里去了？（小生）
把孝义忠，因此上，将刀割断！
（生）今日到此何干？（小生）
【前腔】闻说哥哥在，李陵常挂牵。
（生）旣然牵挂，何不早来见我？（小生）
几回要见无由见。
（生）要见何难？（小生）
雁门关阻隔平生愿。
（生）今日来做什么？（小生）
请哥哥到望乡台，聊叙别离叹。
（生）去做什么？（小生）
到那里畅飮，何妨消遣？
（生）我不去。（小生）
休得推辞。看李陵平昔交情之面。
（生）这是我断然不去的。（小生）
【川拨掉】休执恋，请前行，莫久延。论兴衰贵贱，由天；论兴衰贵贱，由天。叹沧海与桑田，几翻变迁。把离愁且放寛。（生）这离愁怎放寛？我身似秋霜难苟延！我的忠心，铁石样坚！
（小生）请哥哥放下节旄。（生）李陵，
若要我折节延年，若要我折节延年，〔也罢，〕拚一命死在眼前！（合）把离愁且放寛。这离愁怎放寛？（生）
【尾声】形孤影只谁为伴？忍饿躭饥北海边。（小生）谁与我兄解倒悬？
哥哥，小弟此来，非为别事；只为受降城外新筑一台，名曰望乡台，请哥哥到彼望南一拜，以表哥哥忠臣孝子之心。（生）旣然如此，何不早说？若敎我干别的事，我断然不去；若叫我拜望家乡，怎么不去？（小生）如此，哥哥请。（生）客邸思乡切，家乡未得归。（小生）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台。看酒。（丑持酒上）（小生）
【画眉序】同上望乡台，翠幙　张玳筵开。幸相逢知己，共倒金罍。台下列珠履瑶簪，座间拥姣娥粉黛。（合）这杯满飮休辞醉。何妨暂展愁眉？（生）
【前腔】鲰生愧不才，历尽艰辛受狼狈。对樽前欢笑。自觉含哀。
吓，李陵，你叫我拜望家乡，但不知在那一带？（小生）望南一带就是。（生）吓！望南一带就是么？（小生）正是。（生）吓！你看，云山满目，烟树模糊，这一带就是我的家乡了。阿呀！我那圣上吓！
念圣主，
?，李陵，你在那里做什么？（小生）随哥哥拜望家乡。（生）吓！你旣降顺在此，那一搭就不是你的家乡了。谁要你拜！谁要你拜！好没廉耻！我那圣上吓！
念圣主，阊阖忧怀。〔呵哟！我那亲娘吓！〕叹慈母，倚门凝待。（合）这杯满飮休辞醉。何妨暂展愁眉？
（净引众侍女上，合）
【神伏儿】悬丝傀儡，妆模作样，前行后随，大家高声唱采，齐声唱采。活脱似神仙降临凡界。齐看取，好诙谐；齐看取，好诙谐！
（众）小番把酥。（小生）那里差来的？（众）丁大王差来承应的。（小生）如此，小心承应。（二旦）是。
【回回曲】高高山上一庙堂，姑嫂两个去烧香：嫂子烧香求男女，小姑烧香早招郞。（生）
【滴溜子】〔??！〕我思量起，思量起，
（净向旦介）他在那里思量你哩。（生）
倦容怎抬？思量起，思量起，
（净向贴介）又思量你。（生）
闷怀怎解？最苦一身飘败。君亲未报答，逆天罪大，怎禁得汪汪珠泪盈腮！（众合）
【鲍老催】劝君放怀，不必怨嗟时运乖。常言否极当泰来，枯木逢春花再开。郞飮酒，高歌唱，休憔悴。人生难逃百年外，无常到来空反悔。请放下腰间带，请放下腰间带。红日正升，皓月又埋，明里去，暗里来，暗把朱颜改。劝君了却相思债，新愁旧恨多宁耐。顺造物，安排在。
（生）??！（众）耶步，耶步。（下）（生）
【尾声】离情万种愁无奈，又被伶人恼乱怀。怎遣得愁山幷闷海！
（小生）哥哥，小弟有言告禀。（生）讲！（小生）怀忠守节，虽义士之纲常；应变随机，乃达人之权度。单于这等看待，哥哥当以折节奉承，岂可待兔守株？何必胶柱鼓瑟？（生）背义忘恩，实人臣之共耻；去顺効逆，岂义士之所为？我苏武受汉朝三世厚恩，岂肯食胡地一粒之粟？顾兹陋质，眞如撮土之微；念及国恩，不减太山之重。我宁甘饿死，决不贪生！（小生）陵闻臣与君以义合，子与亲以孝先。汉天子春秋高迈，臣或无罪而见杀。太夫人光景暮矣；卿妇必易志而他归；独有汝弟存亡未可审也。今哥哥空死穷荒之地，朝廷怎知义士之心？请自思之，无遗后悔。（生）臣之与君，亦犹父子之同道；忠之与孝，岂可存亡而易心？朝廷未通音信，老母未知生死，忠孝实难两忘。（小生）哥哥，此非小弟之故，单于闻陵与哥哥交厚，故使来说。不想哥哥：
【铧锹儿】受尽了千磨百灭，一点丹心似铁。我欲待劝哥哥降顺，敎我有口难说。思量起，恁忠洁，好一似严霜皓月！
这等看来，李陵与卫律之罪，上通于天，不可容也！
我自叹嗟，徒意切。这羞惭满面，悄地偷弹泪血！（生）
【前腔】〔李陵，〕为人臣子，当为君亲守节。我若是见义忘恩，肯与那盗贼无别？〔李陵，〕你敎我去顺他邦，我宁甘殒绝。我的意已决，和你从此别！
李陵，我和你相交半世，岂不晓得我的性儿么？
我若贪图荣贵，怎肯餐毡啮雪！
（小生）小弟告别了，哥哥请自保重。你铁石心肠不改移，含悲洒泪枉嗟吁。（生）片赤心难尽说，哪！空中惟有老天知。李陵，你今后休来看我！（小生）自然还要来看哥哥。（生）吓！你若再来，我就一剑砍为两段。没廉耻！还不走！亏你羞也不羞！（生下）（小生）咳！羞死我也！（下）

金锁记

送女
（外上）
【引】待取功名往帝都，十三幼女去从姑。
老夫窦天章，今当大比之年，欲到京应试。咳！奈因家下乏人，为此，今日将女儿送到蔡婆家去为养媳。咳！可怜他（作擦鼻悲介）啼哭了一夜，我闻之惨然。吓！但事已至此，敎我也无及奈何。只得唤他出来，送去则个。（立起，手背揩泪介）吓，瑞云孩儿那里？（小旦上）吓，来了。（作悲介）（外）吓。
【引】在祠堂拜别慈亲座。
（外）快来吓。（小旦）
爹行连唤，不能留恋须臾。
爹爹。（外）儿吓，你今日去拜见姑嫜，亦是好事，为何哭得这般模样？（小旦）爹爹吓！（作高声悲咽念介）孩儿只为一霎肝肠痛似割！（外）儿岂不闻幼是从父长从夫？（小旦）弱龄忍把严亲撇？（作悲介）孑影谁将暮景娱！（外）你休眷恋莫踟蹰，忍敎舍却掌中珠。自今已了百年事，我此去须将万里图。锁上门儿，待我送你去罢。（小旦）阿呀！娘吓！（对上场暗哭介）（外）吓！儿吓！
【集贤宾】你把啼痕净扫眉暂舒。
（小旦）阿呀！娘吓！唔，唔，唔！（外右手搀小旦）
慢随向街衢。
（外拿衣袖锁锁门，搀小旦走介）（小旦）
步行来--
（外）快些走。（旦）
步苦。
（外）这里是了。（小旦）
待趋前，又转踌蹰。
爹爹，你是读书之人，岂不闻子女婚嫁有时？孩儿年方十三，正该侍奉爹爹，岂有出嫁之理？（外）我的儿！我曾敎你读过的吓。岂不闻诗经上云：『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如今那（指内介）蔡婆婆处，就是你家里了。
不记得于归（洒袖介）旧语？
（小旦）爹爹，回去罢。（外）
到此际，声声归去。（小旦合）心痛楚，回首处，泪珠如雨！
（外）说话之间，来此已是蔡婆门首了。且展干了眼泪，好进去相见。（向衣袖取出红袄，抖开与小旦着介）我儿来穿了，好进去相见。（小旦哭介）（外）不必啼哭，展干了眼泪。（洒袖整巾，打偏袖向内介）吓，里面有人么？（老旦上）
【引】子离家愁万缕，撇不下掌中珠。
是那个？（外）亲母出来了。（老旦）元来是窦亲家。（外）不敢。（老旦）此位是谁？（外）就是小女。（老旦）就是令爱么？（外）就是小女。（老旦）亲翁请。（外）亲母请。随我进来。（小旦斜走，朝上立介）（外）老夫承亲母厚爱，俯结丝萝；因欲赴试，家下乏人，今日特送小女过门侍奉亲母。（老旦）阿呀，亲翁先来说一声便好。今日媳妇过门，小儿又拜从先生去了。老身独自在家，一无所备，怎么好？（外）吓，吓，吓，老夫与宅上向系通家，何必烦费？（老旦）多谢亲翁。亲翁请上，老身有一拜。（外）老夫也有一拜。（朝上起坐拜）（老旦）愚顽孤子，僭求淑女，不胜蒹葭倚玉之惭。（外）艰窘腐儒，喜得佳婿，实切丝萝附乔之幸。我儿过来，拜见了婆婆。（小旦福介）（老旦）阿呀，不消了。（小旦福过，速斜身走外身边介）（外笑介）吓，吓，吓，阿呀。（左手搀小旦两拜）弱息无知，惟望箴规严肃。（老旦）世家遗范，须知礼度优娴。请坐。（外）有坐。（小旦立外椅边介）闻亲母训子之功，不减于古时贤母。老夫每每叹服。（老旦）亲翁在上，老身自从先夫去世之后呵：
【黄莺儿】独自守寒庐。
（外）我儿过去。（老旦）
训顽儿，苦念书。
（小旦斜眼看，不理，哭介）唔，唔。（外）久仰亲母的家声。难得。（老旦）
眼前蒙把姻盟许。
（外）只恐小女不堪侍奉君子。（老旦）亲翁是：
礼乐大儒。
（外）惶恐。（老旦）贤媳是：
德容静姝。
（外）吓，吓，吓，谬赞了。（老旦）
荷蒙不弃，容我攀玉树。
（外）过谦了。我儿过来。（扯小旦衣，小旦作不理，立外身边介）（老旦）
枉临初，奈家贫乏礼，望你恕迂疎。
（外）老夫感激先亲翁借贷之恩，祇为年来贫乏：
【前腔】无以报琼琚。但思之（作看觑，泪介）每汗濡。反蒙结就朱陈侣。〔亲母是：〕陶婴孟母。〔贤郞是：〕龙媒凤雏。
（老旦）亲翁忒过奬了。（外）
愧余何幸，把乔木附？
（老旦）好说。（外）只是小女呵：
早年孤，不闻母训，全仗有贤姑。
（老旦）令爱德容闲雅，况且亲翁家敎，不必老身训诲。（外）倘有小节未谙之处，亲母必须（斜眼看小旦介）体谅他些。（老旦）媳妇年幼，自然与亲骨肉一般，不消亲翁嘱付。（外）若得他敬侍姑嫜，恪遵妇道，老夫方得一心前往，别无挂念。（老旦）不知亲翁几时起程？（外）老夫今日送小女过门，随卽登程了。（老旦）去得恁促。待老身薄治杯茗，留亲翁暂坐一坐纔好。（外）多谢盛情。还有朋友束装相待，不得久停矣。（立起）亲母，告辞了。（老旦）有慢。（小旦）阿呀！爹爹吓！（跪，双手捧外下身介）
【猫儿坠】你待将儿抛弃，独自向长途。早晚风霜可愼诸。未知何日到皇都。家书早寄回来，免儿忧虑！
（外扶小旦起介）起来，我的儿，你也不要伤悲。只是你在此呵：
【前腔】侍姑须孝，凡百事，要勤劬。（双手搭小旦肩，附耳）从此顽心当尽除。（指手心介）女红休离得须臾。踌躇得你成人，我念方舒。
（小旦哭介）（外亦哭介）儿吓，我言已尽此，再不能盘桓了。亲母，老夫就此告辞。（老旦）多多简慢。（小旦）爹爹吓！再坐坐去。（外大哭打帽子头介）
【哭相思】〔你看，〕幼女牵衣不忍分！
（小旦）爹爹吓！
你几番欲去几逡巡。
（外）我的儿！
我功名系想多承望。
（各大悲介）（外）阿呀！
骨肉关情却是眞。
（小旦扯住外手）（外）我儿放手。（小旦）阿呀！爹爹！（外）放手。（小旦看外，软跌介）（外下）
（老旦）呀！亲翁请转，媳妇闷去了！（外急转，立下手，左手指内介）吓！阿呀！我儿！我儿（哭，将手背揩泪介）亲母好生扶他进去。（外下，复上，双手搭肚，呆看小旦介）（老旦）亲翁放心，有老身在此。（外哭介）亲母，老夫去也！（老旦）简慢亲翁。（外下）（老旦）媳妇醒来！
亲去也。慢伤神，他成名，卽便整归轮。
（小旦）爹爹吓！
从今只好登楼望。
（老旦左手搀小旦，右手关门）媳妇进去罢。（小旦）
目断天边一片云！
（老旦）媳妇进去罢。（小旦）阿呀！爹爹！（老旦回看介）吓，媳妇。（小旦哭介）唔，唔！（老旦作哽咽，右手揩泪走两步）吓，进来。进来?。（搀小旦手下）

探监
（末上）虎头门里偷生少，枉死城中怨鬼多。自家乃山阳县一个禁子便是。前日堂上发下一名女犯窦娥，自从他进监来，一些使用也没有吓。也罢，我今日不免进去摆布他一番，索些使用也是好的。正是：手执无情棍，怀揣滴泪钱。（老旦上）阿呀！好苦吓！
【销金帐】鸡鸣早起，未飮汤和水，往狱中尙有三四里，去看窦娥媳妇，把他宽慰。况连朝锁禁，未审如何面嘴。瘦体柔姿，怎地当得起！无钱少银，不知容咱见未。
老身为放媳妇不下，今日带得一碗饭在此，待来看他。来此已是监门首了。禁长哥有么？（末上）呔！什么人在此大呼小叫？（老旦）是我在此。（末）你这老婆子是那里来的？（老旦）我是窦娥的婆婆。（末）吓！你就是窦娥的婆婆么？（老旦）正是。（末）你来的正好。自从你媳妇进监来，一些使用也没有。你今日带得多少钱在此？拿来，拿来，待我与你分派分派。（老旦）阿呀，禁长哥吓，不瞒你说：我婆媳二人，多是孤身，突遭寃害，一家瓦裂，那有钱钞来监使用？望大哥方便！（末）呔！自古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若没有使用，只是你媳妇吃了苦了哪！打便还他的打，饿便还他的饿！你旣无使用，来也是多余的了。走你娘的路！（老旦）阿呀，禁长哥吓，哀念我无辜受寃，发个大大慈悲，照顾他暂延性命，万代阴功。（末）我且问你，你今日来怎么？（老旦）老身放他不下，特来看他一看。（末）呸！到说得这样自在！走你娘的路！（老旦）阿呀，禁长哥吓，自古公门里面好修行吓。禁长哥请转！禁长哥请转！（末）做什么？（老旦）银钱是没有，老身只得跪在此了。望大哥方便开一开！（哭介）
（末）咳，我是软心肠的吓！婆子，起来，起来，待我开你进来。（老旦）多谢禁长哥。（末作开老旦进介）吓，禁长哥万福。（末）罢了，罢了。（老旦）我媳妇在那里？（末）在后北监。（老旦）吓！我媳妇在后北监？（哭介）（末）吓！婆子，开便开你进来，不许高声，就要出去的吓。（老旦）是，晓得。（末）这里来。（老旦）是。（末）哪，你媳妇在这里头。（老旦）阿呀！媳--（末）呔！（老旦）是。（末）叫你不要高声，怎么叫将起来？（老旦）不哭。（末）不许高声！（老旦）是。（末）呔！窦娥！（小旦）阿呀！大哥，打不起了?！（末）不打你。你婆婆在此，可要放他进来？（小旦）望大哥方便，千万放我婆婆进来。（末）吓，婆子，你站在此，待我进去开他出来。（老旦）多谢大哥。（末下）
（老旦）吓！媳妇！（小旦内）婆婆！（老旦）吓阿呀！儿吓！（小旦内）婆婆呀！你到此怎么（老旦）
【?陵桥】我到此特来看伊。听了你的声音，敎我划地里肝肠碎！（内小旦接）我万死一生，半人还半鬼。（老旦）〔媳妇吓！〕你不便，且迟迟，休得要为我忙惊起。
（小旦）我就出来了。（老旦）吓，媳妇，待我进来看你罢。（小旦）阿呀！婆婆吓！你千万不要进来。看了里面这些光景是
悲--兀的不痛垂泪！
（抢上介）婆婆在那里？（老旦）媳妇在那里？（小旦）阿呀！婆婆吓！（抱跪介）（老旦）阿呀！媳妇吓！（抱住哭介）
【忆多姣】眼乍瞥，五内裂。痛你无端受缧绁。家破人离和谁说？（小旦）我命当绝，我命当绝。害我婆婆痛切！
（老旦）媳妇吓，我带一碗水饭在此。来，你可吃些。（小旦）婆婆吓，叫做媳妇的那里吃得下？（老旦）略略吃些罢。（小旦吃，吐介）（老旦）阿呀，媳妇吓，你从小娇养，何曾受得这般苦楚？（小旦）阿呀！婆婆吓！
【斗黑麻】说不尽狱底凄凉，眞堪痛切！风雨黄昏，鬼声四接。梆铃响，响不歇。待少朦胧，惊魂又掣。（合）闻言惨切。伊今休再说。只愿早遇廉明，早遇廉明，把覆盆照彻！
（末急上）吓！窦娥在那里？窦娥在那里？（老旦）大哥，怎么说？（末）吓，窦娥，你还不晓得么？（小旦）不晓得。什么？（末）今早刑部堂上有文书倒下，道你罪名已实，要将你处决了！（小旦）呀！要将我处决了！（末）?（小旦）阿呀！婆婆！（老旦）媳妇！（小旦）阿呀！阿呀！（跪地作死介）（老旦）阿呀！媳妇苏醒！苏醒！（末）阿呀！不好了！窦娥醒来！窦娥醒来吓！老婆子，快些叫！（老旦）
【忆多姣】我听伊说，要把囚犯决；吓，吓得我魄散魂飞声哽咽。扪地呼天空激切。痛你贤哲，痛你贤哲，忍见刚刀溅血！
（末）窦娥！窦娥！（老旦）媳妇醒来！（小旦醒介）（老旦）好了！好了！（末）阿呀呀，到吓得我一身冷汗吓！婆子看好了你媳妇，待我去拿些热汤水来。（老旦）多谢大哥。（末）咳，这是那里说起！（下）（小旦）
【斗黑麻】我罹此极刑，定因往业。
吓！婆婆在那里？（老旦）吓，媳妇，婆婆在此。（小旦）呀阿呀，婆婆吓！（老旦）阿呀，媳妇吓！（各哭介）（小旦）
只苦伊老去无依，见兹惨切。今日会，明日别，人鬼幽冥，只在片刻永诀！（合）兰摧玉折，寃深千万劫！
（老旦）张驴儿，天杀的吓！
便日上西方，日上西方，此仇怎雪！
（末奔上，开门介）吓！婆子，快些走出去，官府下来点闸了！走！走！走！（小旦，老旦，抱住合）
【哭相思】抱头悲哭不能言。
（末）放手！放手！（小旦，老旦）
死别生离在眼前！
（末）呸！放手！（小旦）阿呀！婆婆吓！（老旦）媳妇！（末）放手！（小旦）婆婆！（老旦）媳妇！（末扯介）呸！走出去（推老旦出，跌地介）（末关门介）（小旦）阿呀！婆婆！（末）呔！还不进去！（小旦）婆婆！（末）呔！进去！（小旦）阿呀！（末）进去！（小旦）阿呀！（末拖小旦下）（老旦起介）
东去伯劳西去燕，断肠回首各烽烟！
（下又覆上，叫介）吓阿呀！媳妇在那里吓！阿呀！媳妇的儿吓！（大哭下）

法场
（副，末，引丑上）
【引】奉命监斩窦娥。令权在手，任我施行。
天道昭昭无不昧，报应分明有鬼神。下官山阳县四衙钱为命是也。今乃六月初三，奉旨决囚。奉宪委下官监斩犯妇一名窦娥。吓！刽子手！（付，末）有。（丑）犯妇可曾绑下？（付，末）绑下了。（丑）把闲人打开去，将窦娥先带到法场上伺候。（丑下）（付，末）吓！闲人站开！窦娥走动！（小旦内）好苦吓！上天天无路，入地地无门！慢说奴心碎，行人也断魂！（付，末）走吓！（小旦上）不想我窦娥今日典刑也！（付）闲人站开吓！（小旦）
【端正好】没来由，犯王法；葫芦提，遭刑宪。叫声屈，动地惊天。我将那天地合埋怨。〔天吓！〕怎不与人行方便！
（付，末）吓！窦娥，你也该认些自家不是。只管埋怨天地何用？（小旦）位哥吓！
【滚绣球】有日月，朝暮显；有山河，今古传。〔天吓！〕却不把清浊来分辨！可知道错看了盗跖颜渊？有德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吓！〕你做得怕硬欺软！不想道天地也会顺水推船！〔阿呀！地吓！〕你不分好歹难为地！〔阿呀！天吓！〕不辨贤愚枉做了天！
（小旦作死介）（末，付）阿呀呀！窦娥醒来！窦娥醒来！（付，末）好了！好了！
（小旦醒介）
只怎不独语无言！
（末，付）窦娥，你今日法场典刑，难道没有一个亲戚来看你么？（小旦）阿呀，二位哥吓！
【叨叨令】你道我当刑赴法场，到此际，有何亲眷？
（末，付）我每前街里去罢。（旦）
前街里去，告恁看些颜和面。
（末，付）我每后街里去罢。（旦）
后街里去，可不把哥埋怨？
（末，付）为什么到怕后街里去呢？（小旦）
后街里去，只恐怕俺婆婆见。
（末，付）吓，窦娥，你今日法场典刑，连自己性命顾不来，还怕什么婆婆见你惨伤么？（小旦）阿呀，二位哥吓！我不怕别的，只怕婆婆见我绳穿索绑，押赴法场，餐刀处决呵！
兀的不枉将他痛杀人也么哥！枉将他惨杀人也么哥！
（末看付介）咳！可怜！可怜！（付）便是。（小旦）因此，哀告二位大哥：少刻临刑时节，把我一刀两段，快些决绝了罢。（末，付）却是为何？（小旦）则免得婆婆见了伤心，二则也免得奴家受苦。（付，末）咳！可怜！可怜！（小旦）阿呀！
告，告哥哥，临刑时好与奴行方便！
（跪介）（付，末）阿呀呀，起来，起来。（老旦内）阿呀！我那媳妇在那里？（末，付）窦娥，那边有个老婆子一步一跌赶将上来，想是你婆婆来了。（小旦）
【脱布衫】〔呀！〕我见，见婆婆走动危顚！
（老旦上）阿呀！媳妇吓！我特来送你！（小旦）
哭哀哀送我归泉！
（老旦）痛杀我也！媳妇，你有话吩咐我一声。（小旦）
顿敎人肝肠断也，揣心头，有针无线！
（老旦）难道你先去了！（小旦）
【小梁州】渺渺幽魂我占先，不能勾伴你衰年。
（老旦）媳妇，叫我何忍见你受此惨祸！（小旦）
霎时间，身首不完全。伊休见，恐见了倍熬煎！
（老旦）媳妇，你先去，我随后就来也！（小旦）阿呀！婆婆吓！
【么篇】你是个老年人，加餐强笑方为善。休得要想后思前。
（末，付）官府下来了，走罢。（推开各走介）（老旦赶上）阿呀！媳妇的儿吓！只是你爹爹回来，叫我如何回复他？（小旦跌上两场角）爹爹！爹爹！阿呀！爹爹吓！
他待要亲儿见，恐闻言惊战。婆婆切莫与他言。
（末，付，推老旦下）（丑上）（末，付）妇人当面。（丑）窦娥，你小小年纪，下得这般毒手，下次不可吓！（小旦）
【上小楼】这的是王家重典，西台风宪！
（杂扮二小鬼执旗暗上）
咱便有万口千牙，累疏连篇，怎辩沉寃！恁可怜，幼小年，难禁着熬炼！咱便餐刀--
（末，付）风起了吓。（小旦）
博得个死而无怨！
（末，付）下雪了，好奇怪！好奇怪！（小旦）
【四边静】〔呀！〕霎时间，狂风禁旋，战战兢兢不能向前。雪又满天，对面难分辨。多因是苍天怜念我寃，因此上，阴阳变。
（末，付）时已将至午时。（丑）分付收绑。（付末）吓。（丑）分付动手。（付）吓！开刀！（生骑马急上介）呔！刀下留人！奉提刑老爷之命，炎天降雪，必有奇寃。应决人犯，带去收监，请旨定夺。（丑）是。（生下）（丑）刽子把窦娥放绑，带去收监。好造化！正是：万般多是命，半点不由人。（丑下）
（老旦上）我那媳妇的儿在那里？（老旦将裙披小旦身上介）（小旦）
【煞尾】似驱羊屠肆前，霎时间，重放转。
（末，付）婆子，这是上天怜你媳妇寃枉，降这等大雪。（老旦）便是。（小旦）
谢皇天，刀下留残喘。这回家，看我的婆婆，欢容定不浅。
（付）进监去罢。（小旦）婆婆，方纔媳妇绳穿索绑，押付法场--（末，付）走吓！（小旦）阿呀！阿呀！（末，付，举刀，惊下）（老旦随下）

三国志

刀会
（付扮周仓执大刀上）浩气凌云贯九霄，周仓今日显英豪。父王独赴单刀会，全仗青龙偃月刀。某周仓是也。今日鲁大夫请俺父王赴宴，为此驾舟而往。道言未了，父王出舱来也。（净上）波涛滚滚渡江东，独赴单刀孰与同？片帆瞬息西风力，鲁肃今日认关公。周仓。（付）有。（净）船行至那里了？（付）大江了。（净）分付梢水，风帆不要扯满，把船缓缓而行，待某家好观江景也。（付）吓。呔！梢水听者！（内应介）父王爷有令，风帆不要扯满，把船缓缓而行，父王爷要观江景哩。（内应）吓。（内吹打鸣金介）（净作观看江景介）吓，果然好一派江景也！
【新水令】大江东去浪千迭；趂西风，驾着这小舟一叶。纔离了九重龙凤阙，早来到千丈虎狼穴。大丈夫心烈，觑着这单刀会，一似那赛村社。
你看，这壁厢，天连着水；那壁厢，水连着山。俺想二十年前隔江斗智，曹兵八十三万人马屯于赤壁之间，其时但见兵马之声，不见山水之形。到今日里呵：
【驻马听】依旧的水涌山迭，水涌山迭。好一个年少的周郞，恁在那何处也？不觉的灰飞烟灭。可怜黄盖暗伤嗟。破曹的樯橹，恰又早一时绝。只这鏖兵江水犹然热，好敎俺心惨切！
（内作水响介）（付）好大水吓！（净）周仓，这不是水。（付）吓（净）
这的是二十年前流不尽的英雄血！
（内吹打介）（末上，外，丑扮二家将随上）（末，净，过舡下舱介）（末，净，行礼各坐）（末）早知君侯光降，鲁肃只合远迎。接待不周，万勿见罪。（净）岂敢。想某家有何德能，敢劳大夫治酒张筵？（末）酒非洞府之长春，肴乃人间之菲仪。敢劳君侯屈高就下，降尊临卑，实乃鲁肃之万幸也。（净）岂敢。贱足踹贵地。（末）贵足踹贱地。（净）岂敢。（末）路江风寒冷，请君侯先飮三杯。（净）使得。（末）看酒。（外，丑，递酒，内吹打）（末递酒介）君侯请。（净）住了，大夫可知主不飮？（末）客不宁。（净）请。（内吹打，末飮酒介）（付喝）照杯。（末）干。（外，丑，又递酒介）君侯，请。（净）酒不飮单。（末）色不寝二。（净）请。（内吹打，末又飮介）（副）照杯。（末）干。（外，丑，又递酒介）君侯，请。（净）大夫可知某家的刀也会飮酒？（末）名将必有宝刀。（净）周仓！（付）有！（净）看刀！（付）??呔！（净）刀吓刀！想你在百万军中取上将之首级，犹如探囊取物；今日多承鲁大夫请某家飮酒，倘席上有不平之处，可也劳你只么一劳！你也飮一杯。（内吹打，末定席介）（净回定末席介）（外，丑）上酒。请周将军用饭。（付）呔！（外丑惊下）（付看两边介，随定身立介）（末）君侯，那里一别直至如今？（净）在当阳一别，直至如今。（末）是吓，在当阳一别，直至如今！我想光阴似骏马加鞭，日月如落花流水，去得好疾也！（净）果然去得好疾也！
【胡十八】想古今立勋业，
（末）舜有五人，汉有三杰。（净）
那里有舜五人，汉三杰？两朝相隔，只这数年别，不获能个会也，恰又早这般老也。
（末）君侯不老。鲁肃到苍了。（净）皆然。（末）请君侯开怀畅飮一杯。（净）请。
开怀来飮数杯。（末）〔君侯，〕开怀来飮数杯。（净）〔大夫，〕某只待尽心儿，可便醉也。
（笑介）哈，哈，哈。（末）请。（净）请。（内吹打，净飮酒介）（末）想君侯昔日辞曹归汉，挂印封金，五关斩将，千里独行：这一场事业，鲁肃但曾耳闻，未曾目覩，请君侯试说一遍。鲁肃洗耳恭听。（净）大夫，想某家这节事，只可耳闻，不可目覩闻者到也寻常，见者却也惊人。大夫若不嫌絮烦，待某家出席卸袍，手舞足蹈，试说这么一遍。（末）愿闻。（净）周仓！（付）有！（净）卸袍者！（付）吓！（内吹打介）（净更衣介）大夫。（末）君侯。（净）想某家辞曹归汉，挂印封金，那日出得城来，日色刚刚这么乍午。
【沽美酒】只听得韵悠悠，画角绝；韵悠悠，画角绝。昏惨惨，日将这西斜。曹丞相满捧着香醪，他自将来，我自在马上接。
（末）赠君侯什么东西？（净）赠某家红锦征袍，要赚某家下马。（末）君侯可曾下马？（净）那时某家在马上叉手躬身，道：『丞相，恕关某这里不下马者。』
卒律律刀挑了锦征袍，某只待去也。
（末）行至那里？（净）纔行至三里桥，某家回头一望，只见曹兵如潮水一般涌将上来。（末）那时君侯便怎么？（净）那时某家在马上陡生一计。（末）生何计策？（净）见路傍有枝柳树有如许之大，被某家提起青龙偃月刀将此树喀叱一刀，分为两段！（末）妙吓！（净）那时某家就出一令。（末）出何令？（净）也呔！曹兵听者：如有人过此桥者，卽将此柳树为号！--大夫！（末）君侯。（净）某家只此一句：
我就吓得他，他马怯惊人似痴呆，没早晚，不分个明夜。
（末）不分明夜，又行至那里？（净）行至古城。（末）令兄令弟自然相会了吓？（净）俺大哥乃是仁德之君，一言不发。俺三弟乃是一员虎将。（末）令弟三将军便怎么？（净）他就开言道：『也呔！我把你这红脸的！你旣降了曹，又来怎么？』（末）那时君侯如何道呢？（净）那时某家百般分说，他只是不听。阿呀大，夫吓！
好敎俺浑身是口，怎的样分说？脑背后将军猛烈。那素白旗上，他就明明的标写：
『大将蔡阳。』（末）他与君侯无仇吓？（净）有仇。某家在东陵关斩了他外甥秦琪，故此提兵前来报仇。（末）原来为此。（净）那时三弟说：『也呔！我把你这红脸的！你旣不降曹，为何有曹兵接着么？』那时某家说：『三弟，你且开了城门，接了二位王嫂车辆进城，助俺一枝人马，待某家立斩蔡阳。（末）那时令弟便怎么？（净）那时三弟道：『也呔！我把你这红脸的！你此话哄谁？你，你此话哄谁吓！我开了城门，助了你人马，可不被你杀一个里应外合么！』（末）这也疑得是吓。（净）俺三弟只此一句，说得某家顿口无言。（末）那时君侯便怎么呢？（净）那时恼了某家的性儿，我道：『三弟，城门也不要你开，人马也不要你助；可看桃园结义分上，助俺三通战鼓，待我立斩蔡阳！』（末）那时令弟如何呢？（净）俺三弟有些粗中带细，他就拍手呵呵大笑说：『这个使得！这--这个使得！』（笑介）哈，哈，哈。（末）那时君侯便怎么？（净）我把二位王嫂车辆碾在一傍。那时某家道：『三弟，你与我起鼓者！』
只听得扑通通，鼓声儿未绝，忽喇喇，征鞍儿骤也；卒律律，刀过处似雪；叱咤，人头儿落也！
（末）斩了蔡阳令兄令弟自然相会了吓？（净）那时大开城门，接了二位王嫂车辆进城。弟兄挽手而行。--大夫。（末）君侯（净）
纔得个兄弟哥哥便欢悦。
（笑介）哈，哈，哈。（末）请。（内吹打，净，末，各坐介）
（末）请问君侯方纔讲的叫做什么？（净）这叫做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末）吓，这就叫做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我想借物不还，谓之怨也。想君侯熟读春秋左传，通练兵书，匡扶社稷，救困扶危，谓之仁也；待玄德公如骨肉，视曹操如冦仇，谓之义也；辞曹归汉，挂印封金，五关斩将，千里独行，谓之礼也；坐缚于禁，水淹七军，谓之智也。我想君侯仁义礼智俱全，只少个信字！咳！惜乎吓惜乎！若得信字完全，眞乃五常之将，无出君侯之右也！（净）想某家从未失信与人。（末）君侯虽不曾失信，令兄玄德公曾失信来。（净怒介）俺大哥乃是仁德之君，焉肯失信与汝！（付欲持刀杀介）（净咳嗽介）（末）昔日贤昆仲兵败当阳，身无所归，那时孔明兄与下官亲见我主，暂借荆州，以为养军之地。今经数载不还，是何言也？今日鲁肃低情屈意，暂恳荆州归还吾主，待等仓库丰盈，再献与君侯掌管。下官不敢自专，伏乞君侯台鉴。（净）咳！大夫差矣！当初始皇无道，豪杰并起而争，所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才?足者先得焉。』那时烽烟四起，虎斗龙争，我太祖高皇帝与诸侯共约：先入关者王之。后来果然灭项兴刘，收秦图籍，中原便归赤帝。（末）这是汉朝创业开基之事，与江东何涉？（净）可见大夫识见太浅了。自我高皇帝定鼎之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一块地方不是汉家的故物？那时从没有西蜀，也并没有东吴。我主玄德公乃高皇之后裔，这荆州理宜归于我主。况当初借时，关某并未曾在傍证见；今日总要取索，只当问之诸葛，不应向关某饶舌！恁起差了念头了！（末）君侯，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唐虞三代，揖让征诛，古人元无一定之局；荆州旣属东吴，卽是东吴之地。况曹操交锋之际，赤壁之战，俱赖公瑾黄盖之功。东吴耗费钱粮，玄德公坐收渔人之利；君侯与玄德公义同骨肉，理宜请命君侯。有何差处？（净）大夫，你今日还自请某家飮酒？还是索取荆州？（末）酒也要飮，荆州也要还！（净起介）住口！（付）呣！（净）
【庆东元】我把眞心儿待，恁将那筵宴来设。扳今吊古，分什么枝叶？你在俺跟前，使不得你那之乎者也，诗云和那子曰！
（末）自然要还吓！（净）禁声！
但开言，只敎你剜口截舌！
（末）孙刘结亲以为唇齿之邦。（净）可又来！
有义的孙刘，目下反成做吴越！
（拔剑响介）（末）什么响！（净）剑响。（末）主何吉凶？（净）主人头落地。（末）响过几次了？（净）次了。（末）第一？（净）斩颜良。（末）第二？（净）诛文丑。（末）第三呢？（净）莫非就轮着大夫了！（末）阿呀呀！言重！言重！（净）此剑神威不可当，庙堂之上岂寻常，筵前索取荆州事，我一剑须叫子敬亡！（扯住末袍袖介）（付执刀欲杀末介）（净拦住介）
【雁儿带得胜令】凭着你三寸不烂舌，休恼我三尺无情铁。这剑饥餐上将头，渴飮的仇人血。这的是龙在鞘中蛰，虎向坐间歇。今日个故友们重相见，休叫俺兄弟们相间别。〔鲁子敬〕听者，心下休惊怯。畅好日西斜。
（末）吓！君侯莫非醉了？（净）吓！周仓！（付）有！（净）
吾当酒醉也。
（末）果然醉了。（向内介）吓！军士们依计而行！（内喊介，净，付，急揪住末介）可有埋伏！（末）没有埋伏。（净）旣没有埋伏--
恰怎生闹炒炒，把那军兵列？谁敢把俺挡拦者，只敎你剑下身亡，目前见血！恁便有张仪口，蒯通舌，那里去躱拦藏者！
恁且来，恁且来！（扯住走介）好好的
送俺到船儿上，和你慢慢别。
（推末介）（净作上船介）（末）阿呀呀！吓死我也！（净）周仓，请大夫过船谢宴。（付）吓。??呔！请大夫过船谢宴。（末）不过船了。（付）谅你也不敢！斩缆开船。（净）大夫，受惊了！吓（末）不敢，不敢。（净）
【煞尾】承欵待，多多承谢。你将我这两句话儿，恁可也牢牢的记者：百忙里，称不得老兄心；急切里，夺不得汉家的基业！
（内吹打鸣金介）（净）请了。（末）请了。（各下）

缀白裘 〔清〕钱德苍编 一.2


初集
二卷

邯郸梦

扫花
（小生上）蓬岛何曾见一人？披星戴月斩麒麟。无缘邀得乘风去，回向瀛州看日轮。自家吕岩，字洞宾，京兆人也。忝中文科进士，素性飮酒任侠，曾于咸阳市上酒中杀人，因而亡命，久之贫落。适遇正阳子锺离权先生，能使飞升黄白之术，见贫道行旅消乏，遂将石子半斤，点成黄金一十八两分付贫道仔细收用。贫道心中有疑，叩了一头，禀问师父道：『此乃点石为金，后来仍变为石乎？』师父道：『五百年后仍化为石。』贫道立取黄金抛地：『虽然一时济我缓急，可惜悞了五百年后得金人了！』师父哑然大笑道：『吕岩，吕岩，你有一点好心，可登仙界。』遂将六一飞升之术，心心密证，口口相传，行之三十余年，忝登了上八洞神仙之位。只因前生道缘深重，此生功行纒绵，性颇混尘，心存度世。向来蓬莱山山门之外，有蟠桃一株，三百年后，其花纔放，时有浩刧刚风，等闲吹落花片，塞碍天门。先是贫道度了一位何仙姑来此逐日扫花，近奉东华帝旨，何仙姑证了仙班。因此：张果老仙翁又着贫道驾云腾雾于赤县神州再觅一人来供扫花之役。（贴内介）好风吹落俺花片也！（小生）呀，道犹未了，何姑笑舞而来也。
（贴持箒笊篱上）
【北赏宫花】翠凤毛翎扎箒叉，闲踏云门扫落花。〔吓！好风吹落花片也！〕你看，那风起玉尘砂。猛可的那一层云下，抵多少门外卽天涯！
（见介）洞宾先生何往？（小生）恭喜你领了东华帝旨，证入仙班。因此，果老仙翁诚恐你高班已上，扫花无人，着我再往尘寰度取一人来供此役，敢支分杀人也。（贴）这是先生大功行也。只此去未知度人何处，可赶得上蟠桃宴也？
【前腔】你休再剑斩黄龙一线差，再休向东老贫穷卖酒家。你与俺高眼向云霞。〔洞宾呵，〕你得了人要早些儿回话。嗳，〔若迟呵，〕错敎人留恨碧桃花。（下）
（小生）仙姑已去，不免将此磁枕褡袱驾云而去。枕是头边警，磁为心上慈。（下）

占花魁

劝妆
（老旦上）春花秋月尽消磨，瞬息年华逝水波。车马莫嫌今冷落，当年曾唱雪儿歌。咱家姓刘，排行第四，武陵敎坊人也。歌喉舞袖，压倒夷光；染翰塡词并驱苏小。莺花斗丽，十年名噪西湖；眉黛添愁，一旦貌倾南国。生性轻盈，言词敏?。描出风花蹊径，语语传神；逗开云雨情长，言言刺骨。到处尽称雌陆贾，逢人争唤女隋何。今日王九妈着人来请，只得走遭。正是：踏遍湖光兼水色，纔离楚馆复秦楼。此间已是。开门。（付上）面常时赴帷幛，一家终日在楼台。（相见介）娘吓劳步了。（老旦）好说。闻得侄女梳笼了，怎么不叫妹子来吃杯喜酒？（笑介）（付）娘吓，不要说起！今日为着小女，故此特来求娘的妙计。（老旦）却是为何？（付）自从美儿进门之后，那个不赞他？又会写画，又会吹弹歌舞。况且人物又生得齐整。（老旦）这是姐姐有福，讨得着人手。（付）只是一件，不肯见人接客。近日有个金公子慕他才貌，肯出一注大钱梳笼他，被我把他灌醉了，成就了好事。（老旦）破了头就好了。（付）谁想他哭地号天，寻死觅活。这几日头也不梳，饭也不吃，连那楼多不下了。（老旦）有这等事？如今待要怎么？（付）我心里又恼他，又舍不得他，特求娘下个说词。若得他回心转意，大大与娘叩个头儿。（老旦）这也不难，凭我这张嘴儿，说得他罗汉思凡，嫦娥想嫁。姐姐，你且不要同去，待我说醒了他，你纔来。（付）有理吓。丫环，看茶到楼上去吓。（下）
（老旦）待我上楼去。开门。（贴上）眉颦添旧恨，情懒怯新妆。是那个？（老旦）是我。（贴）元来是姨娘。姨娘请坐。今日甚风吹得到此？（老旦）闻得你梳笼了，特来贺喜。（贴作羞介）
（老旦）儿阿，做小娘的若怕，羞如何赚得大钱？（贴）我要银钱何用？（老旦）你虽不要银钱，你那做娘的开门七件事，那一件不靠着女儿？九阿姐家虽有几个粉头，那一个赶得上你？一园的瓜专靠着你哩！闻得你梳笼之后，一个客也不接，是何道理？（贴）言之可羞！怎叫我做这样事！（老旦）不做这样事可也由你；但九阿姐一向姣养了你，你休要放着鹅毛不知轻，顶着磨子不知重。他心上好生不悦，叫咱来劝你。你若执意不从，他翻转脸来：朝一顿，暮一顿，那时熬不过痛苦，只得接客，却不把千金声价弄得低微了？还要被姊妹们笑话。不若千欢万喜，倒在娘怀，落得快活。（贴）我是好人家儿女，误落风尘；倘得姨娘主张从良，胜造七级浮屠。若要接客，宁死不从！（老旦）儿阿，从良是个有志气的事，怎么不该？但『从良』两字，非同小可，有几种不同。（贴）有甚不同？（老旦）有个眞从良，假从良；有个了从良，不了从良；又有没奈何从良，有的趂好从良；有个苦从良，乐从良。你耐着性儿听我说。那眞从良呵：
【斗鹌鹑】欣逢着才貌双双，恰好的年华两两。誓盟言，一炷心香；剪青丝，万般情况。〔女呵，〕管什么鸨母乖张？〔男呵，〕也不管严亲肮脏，猛可里生不忘，一任价死难降。博得个月满花芳，不枉却人间天上！
（贴）姨娘，那假从良便怎么？（老旦）那假从良呵：
【紫花儿序】唤不醒男儿愚戆，塡不满河海汪洋，买不得女子心肠。
（贴）如此，怎么叫做从良？（老旦）
只为着心贪阿堵，暂效鸳鸯。祸起萧墙，可也又做出淫奔的故腔。
（贴）这个一发不了当了。（老旦）
把从良两字安排下陷人罗网，摆列个肉阵刀鎗，猛拚着泼贱皮囊。
（贴）这也不必说他。请问姨娘那不了从良，敢也是这等么？（老旦）儿阿，那不了从良又是一样：不是他心上不了，也是无可奈何。起初呵：
【天净纱】匆匆被底鸳鸯，忙忙眼底情郞。
只为他一时高兴，没个长算，进门之后，或者尊长不容，或是大小妬忌：
把一个金屋行藏，又翻出倚门伎俩。兀的贻笑平康！
（贴）咳，可惜说了两个没结果的。姨娘把那了从良也说一说。（老旦）那了从良呵：
【小桃红】他在章台历尽那风霜，检点多停当，觑着那终身事业堪依傍，好结个地久天长。把那风花雪月俱撇漾，忍耐着饥寒情状，甘受些卑微魔障，止图个百岁乐糟糠。
（贴）这便纔是从良。（丑上）石鼎烹云阳羡，金巵醉月中山。刘亲娘说得口渴哉，吃锺茶勒再说。（老旦）生受你。（丑）美阿姐，?也吃介一锺。刘亲娘，我拉楼底下听子个星从良，我也动子火哉，我也要从良哉！（老旦）你要从良，只怕轮你不着！（丑）倽个？我孤老纔有厾哉。（老旦）在那里？（丑）就是阊门城门底下卖冷水个。（老旦）生意小阿。（丑）生意虽小，我喜欢他冰冰??，冰冰??。（贴）这个丫头惹厌得紧，快些下去！（丑）倽了！阿是抢子?个孤老了，是介变面厾嘴！我下去说明白子，今夜头就要搿了里困哉??。（下）
（贴）那没奈何从良的便怎么？（老旦）哪：
【调笑令】若不是株连词讼几桩桩，多逋负，子母怎得赔偿。势豪每凌虐难轻放。受不得大江心揭天风浪，〔呀，〕早觅个矮檐前身逸心欢畅，也算做历巉崖勒马收缰。
（贴）这也不好。（老旦）吓，我再说那趁好从良与你听。
【金蕉叶】他也曾享用着红裙绣裳；他也曾消受着花香月光。
盛名之下，求他的却也不少；若不急流勇退，直待老大无成，悔之何及！
趂当时早缔鸾凰，免敎他歧路亡羊。
（贴）这是见机而作，也难得。那苦从良便怎么？（老旦）那子弟爱小娘，小娘却不爱子弟；做鸨儿的不是贪他的财，便是怕他的势。把那小娘呵：
【秃厮儿】权做个牺牲供养，入侯门，受尽了凄凉。列屏前，青衣侍酒成何样？受鞭笞，怎免得迭被与铺床！
（贴）咳！便是从良内也有落刧的？（老旦）儿阿，这是他命薄，也是不讨得做娘的欢喜以至如此。我把那乐从良说与你听，敎你喜得不耐烦哩。
【鬼三台】他却正青春，芳名壮；美前程，娘心畅。遇知己，两难忘；咏桃夭，毫非卤莽。则看他，则看他，夫妻处温柔美乡，生几个儿女，拜桑楡北堂，赛过了那花烛洞房，好传留青楼样榜。
（贴）这纔是做姊妹的有这一日也彀了。（老旦）儿阿，你旣要从良，我敎你个万全之策。（贴）若蒙敎导，死不忘恩。（老旦）从良一事，入门为净况你已破了身子，就是今日嫁人也不是闺女了。假如你执意不从，你做娘的寻一个肯出钱的卖了你去，这也叫做从良了。
【圣药王】那里管年和貌两相当？不分妾婢，断送伊行。鎭日价哭一场，怨一场，就是身生两翼怎飞翔？悔不及早商量！
（贴）若如此，早觅一死。（老旦）自古人身难得。依我说，还是依着娘接客。等闲人也不敢相攀，来近者多是王孙公子，也不辱抹了你。一来受用些风花雪月；二来作成鸨儿赚些钱钞；三来私下积些银钱，以免日后求人；四来呵：
【络丝娘】拣一个才郞美貌，司马文章，投鱼水，偕俪伉。〔那时节，〕就是恁萱堂难阻当。这冰人多凭着老娘执掌。
（付上）娘呵，我在楼底下听，忒费心了！（老旦）好说。（付）儿吓，姨娘一句句多是好说话?。（老旦）侄女十分执意；如今允了。改日来贺罢。（付）娘呵，多谢了。请到里面吃杯酒去。（老旦）
【尾声】恁疾忙整备鲛绡帐，管敎他淡匀脂粉巧梳装。伫看南楼内，添一座宝藏山；西湖上，出一个烟花将。（各笑下）

牡丹亭

冥判
（鬼，杂，引净上）铁判灵官是咱名，赤须镮眼显威灵。金鸡剪梦追魂魄，定不留人到五更。某乃十殿阎罗殿下一个胡判官是也。原有十个殿下，只因阳世赵大郞和金鞑子争占江山，损折了众生，那十停去了这么一停。玉皇大帝照见下方人民稀少，钦奉裁减事例。九州岛元有九个殿下，单减了十殿下之位，印无着落。玉帝可怜下官正直聪明，着俺权掌十地狱印信。今日走马到任。叫鬼卒。（众）有。（净）各役齐备了么？（众）齐备了。（净）带马过来。
【点绛唇】十地宣差，一天封拜阎浮界。阳世栽埋，又把俺这里门桯亲自迈。
（吹打拜印）（众鬼参见介）（外）启上判爷：新官到任，多要执笔判刑名，押花字，请判爷喝采一番。（净）有这个例么？（外）是。（净）站立两傍。（外）吓。（净）你看这笔，俺拿在手中，好不干系也！
【混江龙】这笔架在落迦山外，肉莲花高耸在案前排。捧的是功曹令，史职事当该。这笔管儿是手想骨，脚想骨，挫得圆滴溜溜。这笔毫是牛头须，夜叉发，铁丝儿揉定赤个支腮。这笔头公是遮须国选的人才。这管城子在夜郞城受了封拜。我哨一声支兀另，汉钟馗其冠而不正；舞一回疎喇唦，斗河魁近墨者黑。我喜时节，向奈河桥提笔儿耍去；闷时节，向鬼门关投笔归来。威凛凛，人间掌命；颤巍巍，天上只这消灾！
这簿上到也开除得明白。还有几宗人犯未经发落？（外）只有枉死城中男犯四名，女犯一名，未曾发落。（净）先带男犯四名过来听审。（老旦）吓！枉死城中男犯走动。（生，末，付，丑）走吓。要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因，今生作者是鬼犯们见。（外）听点！赵大！（生应）钱十五！（末应）孙心！（付应）李猴儿！（丑）?！（净）赵大，你有何罪业，在枉死城中？（生）小鬼犯在生喜唱歌词。（净）喜唱歌词！钱十五，你有何罪？（末）小鬼犯爱住香泥房子。（净）香泥房子！罪过吓！孙心，你有何罪呢？（外）小鬼犯好使些花粉钱。（净）呣！看他不出，到是风流鬼了！李猴儿！（丑）?。（净）你有何罪，也在这枉死城中么？（丑）小鬼犯有德而无罪。（净）呣！怎么说有德而无罪呢？（丑）小鬼犯在生济人之急，熄人之火，好男风。（净）好男风！（笑介）（丑）吓，像是判爷也爱此道个。（净）唣！这厮将男作女，还说有德而无罪？也罢，你们的造化。俺判爷今日初权印信，且不用刑罚。你们卵生队里去罢。（众）什么卵？若是回回卵，又要到边方上受苦去了。还求个人身。（净）吓！你们还想人身？（众）自古人身难得。（净）也罢，向蛋壳里走遭。（众）又怕阳世人宰吃。（净）也罢，只叫阳世人宰吃你们不得便了。赵大！（生）有。（净）你喜唱歌词，罚你去做个黄莺儿，不负你的元形。（生）多谢判爷。（净）钱十五，你爱住香泥房子，贬你去做个燕儿，向燕巢里去受用。（末）多谢判爷。（净）孙心爱使花粉钱，叫你去做个花蝴蝶。（付）多谢判爷。（净）李猴儿！（丑）?。（净）咳！你这业障！干这个营生，叫俺怎生样发落？（丑）只拣好白相个不一个拉我做做。（净）呣！要做个好的？也罢，罚你去做个蜜蜂儿。（丑）蜜蜂阿好白相个介？（净）好便好，只是屁股里常带着一个针儿，如有人惹你，你就针他这么一针。（丑）若是判爷惹了我，也就针你个一针？（净）唣！四个虫儿站过两傍，听俺吩咐！（众）吓。（净）
【油葫芦】蝴蝶呵，恁粉版花衣胜剪裁。蜂儿呵，恁便忒个利害，甜口儿咋着细腰捱。燕儿呵，斩个香泥，弄影勾帘内。莺儿呵，溜笙歌，惊梦纱窗外。恰好个花间四友，可也无拘碍。
（众）好快活吓！（净）你们不要快活尽了，那阳间孩子们好不轻薄哩！
他把那弹珠儿打的呆，扇梢儿恁便扑的坏。不枉了你那宜题入画高人爱。则叫你翅膀儿展，将个春色，〔只这恁么〕闹场来。
随风而去。（众飞下）（净）带女犯上来！（老旦）吓！枉死城中女犯走动。（旦上）天台有路难逢俺，地狱无情却恨谁？女犯见。（净）去了魂帕。（老旦）吓。（旦）阿呀！好怕人也！（净）呀！
【天下乐】猛见了，荡地惊天。一个女俊才，咍也么咍，来俺这里来。
（旦）好苦呀！（净）呀！
血盆中叫苦观自在。
（老旦）禀上判爷：这女鬼到也生得标致，留到后殿做一位夫人罢。（净）唗！律有天条，擅用囚妇者斩！
则这你那小鬼头儿胡乱筛！俺判官头在何处去买？不曾见粉油头，忒弄色！
女鬼，你且跪上来。再上些呀。
【哪咤令】瞧了恁润风风粉腮，到花台酒台；溜些些短钗，过歌台舞台；笑微微美怀，住秦台楚台。因甚的病患来？是谁家嫡支派？这颜色不像似在泉台。
曾适人否？（旦）小女犯为花园游春，得其一梦。梦见一秀才年可弱冠，手折柳枝，要奴题咏。留恋婉转，甚是多情。醒来题诗一首：『他年若得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因此伤感，坏了一命。（净）谎也，谎也！世间那有一梦而亡之理？
【鹊踏枝】溜溜，一个女婴孩。梦儿里能宁耐。谁曾挂圆梦招牌？谁和你测字道白？咍也么咍，那秀才儿何在？梦魂中曾见谁来？
（旦）不曾见谁。梦到正好时节，只见花片儿吊将下来，把奴惊醒。（净）落花惊醒，这是花神之故了。（外）便是。（净）唤南安府后花园花神过来。（老旦）吓，南安府后花园花神有请。（末上）红雨数番春落魄，山香一曲女消魂。老判大人请了。（净）请坐。（末）有坐。（净）这女鬼说花飞惊闪而亡，可是么？（末）端的是他。他与秀才梦的纒绵，故尔落花惊醒。（净）莫非你假充秀才迷惑人家女子么？（末）这花色花样，多是天公注定的。小神不过钦奉遵依，那有故意勾人之理？况古来从没有玩花而亡之理。（净）吓，你道没有玩花而亡的，待俺说几个与你听者！
【寄生草】花把青春卖，花生锦绣灾。有一个夜舒莲，扯，扯不住留仙带。有一个海棠丝，剪，剪不断香囊怪。一个瑞香风，赶不上非烟在。你道花容那个玩花亡，却不道花神罪业随花败。
（末）小神知罪，今后再不开花了。（净）这花色花样多是天公注定的，岂有不开之理？（末）是。（净）俺今发四个虫儿在你花园中，好生收管。这女鬼是慕色而亡的，发在莺燕队里去罢。（末）这女犯是梦中之罪，还求判爷饶恕。况他父亲为官清正。（净）他父亲是谁？（末）南安府知府杜宝，今升淮扬总制之职。（净）看他不出，到是一位千金小姐！待俺奏过天庭，再行议处便了。（末）谢了判爷。（旦）多谢判爷。（净）不要谢，不要谢。（旦）烦判爷查女犯为何有此伤感之事。（净）这早已注在那断肠簿上了，何须查得？（旦）再求判爷查取女犯丈夫，还是姓柳姓梅。（净）花神，你看他就要查他丈夫的名姓。取姻缘簿过来。（外应，净看念介）『新科状元柳梦梅妻杜丽娘，前系幽欢，后成明配，相会在梅花观。』吓！元来有此一庄公案！此乃天机，不可泄漏，取过了。（外）吓。（净）吓，女鬼，你的丈夫姓柳，姓梅，日后自然明白。俺今放你出了枉死城，随风游戏，跟寻此人便了。（旦）多谢判爷。女犯爹娘在扬州，可能一见？（净）花神引他望乡台一望。（末）是。小姐这里来。（旦）那里是扬州？（末）这一带就是。（旦）阿呀！爹娘吓！望得孩儿好苦！待我飞下去。（净）吓！来吓，来吓！还不是你去的时节。功曹，给一纸游魂路引与他。花神，休坏了他肉身也。（末）是。（净）
【尾】欲火近干柴，且留的青山在。不可被雨打风吹日晒，只许恁傍月依星将天地拜。一任你魂魄来回，敢守的破棺星，圆梦那人来。
（末）小姐这里来。（各下）

拾画
（小生上）
【引】惊春谁似我？客途中，都不问其它。
脉脉梨花春院香，一年愁事费商量。不知柳思能多少，打迭腰肢斗沈郞。小生柳梦梅卧病在梅花观中，喜得陈友知医，调理痊可。只这几日，春愁郁闷，无计排遣。早间石姑姑说此间有座后花园尽堪游赏，只宜散闷，不许伤心。为此一径行来。此间已是。好个葱翠篱门，可惜倒了半架。不免捱身而入。咳！凭栏仍是玉栏杆，四面墙垣不忍看。想得当时好风月，万条烟罩一时干。好个凄凉所在也！
【好事近】则见风月暗消磨，画墙西，正南侧左。
呀！险些儿绊上一跌。
苍苔滑擦，倚逗着断垣低垜。因何蝴蝶门儿落合？
原来以前游客颇盛俱题名在竹林之上。
客来过，年月偏多，刻划尽琅玕千个，早则是寒花遶砌，荒草成窠！
且住，我想这梅花观乃女冠之流，怎生起得这座大园子？好疑惑也！就是这湾流水呵：
【锦纒道】门儿锁，放着这武陵源一座。恁好处，敎颓堕。断烟中，见水阁摧残，画船抛躱；冷秋千尙挂下裙拖。又不是曾经兵火。似这般样狼籍呵，敢断肠人远，伤心事多！待不关情么，恰湖山石畔留着你打磨陀！
（内作石倒响介）阿呀！好一座太湖石山子，怎么就倒坏了？吓吓，你看石底下是什么东西。待我看来。咦！是一个紫檀匣儿。不知什么东西在内。吓！却元来是一个小轴儿。不知画的什么在上。咦！原来是一幅观音大士。善哉善哉，待小生捧到书馆中去焚香供奉，强如埋在此间。
【千秋岁】小嵯峨，压得这?檀合，便做了好相观音俏楼阁。片石峯前，那片石峯前，多则是飞来石，三生因果。请将去，在炉烟上过，头纳地，添灯火，照得他，慈悲我。俺这里尽情供养，他于意云何？（暂下，卽上）

呌画
来此已是书房中了，待我闭上门儿，展开一看。呀！好庄严也！
【二郞神】能停妥，这慈容只合在莲花宝座。〔咦咦，〕为甚的独立亭亭在梅柳左，不栽紫竹，边傍不放鹦鹉？
原来不是观音哪。
只见两瓣金莲在裙下拖。
呀！观音那来这双小脚？不是观音，定然是嫦娥。?！若是嫦娥呵：
并不见祥云半朶
吓！我想旣不是嫦娥，又不是观音，难道是人间的女子不成？非也。那人间那得有此绝色也！
这画蹊跷，敎人难揣难摹。
呀啐！只管胡思乱猜。你看帙首之上，有小字几行。待我看来。吓，吓，吓，『近覩分明是俨然，远观自在　飞仙。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呀！原来是人间女子的行乐图。?，何言『不在梅边在柳边？』眞乃奇哉怪事也！
【集贤宾】蟾宫那能得近他？怕隔断天河。
阿呀！美人吓美人！我看你有这般容貌，难道怕没有个好对头么？
为甚的傍柳依梅去寻结果！
我想世上那梅边柳边，可也不少。小生没叫做柳梦梅，若论起梅边呢，小生是有分的。那柳边呢？（笑介）小生亦有分的。
喜偏咱梅柳停和。
咦，这个美人吓，有些熟识得紧，曾在那里会过一次的？......??！一时再想不出来吓！咳！
我惊疑未妥，似曾向何方会我。
吓！啐，啐！我去春曾得一梦，梦到一座大花园梅树之下，立着一个美人，--哪！就，就是他！他说：『柳生，柳生，遇俺方有姻缘之分，发迹之期。』嗳嗳，就是你你说?：吓，美人，是你也不是你？
你休间阻，敢则是梦儿中眞个？
待我来细细认他一认。恰怎么半枝青梅在手？?，?，?，恰是提掇小生一般哪。
【前腔】他青梅在手诗细哦，逗春心，一点蹉跎。小生待画饼充饥，姐姐似望梅止渴。未曾开半点么荷。含笑处，朱唇淡抹。
美人，看你这双俏眼，只管顾盼小生。小生站在这里，他也看着小生。小生走过这边来，哪，哪，哪，又看着小生。啊呀！美人呀美人！你何必只管看我？何不请下来相叫一声？吓，美人请，美人请。咳！柳梦梅，柳梦梅，你怎么这等痴也吓！
韵情多，如愁欲语，只少口气儿呵。
吓，美人，你画似崔徽，诗如苏蕙，行书逼眞魏夫人。小生虽则典雅，怎能得及小娘子万分之一？蓦地相逢，不免步韵一首。（写介）『丹青妙处却天然，不是天仙卽地仙。欲傍蟾宫人近远，恰如春在柳梅边。岭南柳梦梅熏沐敬和。』哙！小娘子，这，这，这是小生的拙作，要，要请敎请敎。
【簇御林】他题诗句声韵和，猛可的害相思，颜似酡。
吓，待我狠狠的叫他几声。哙！小娘子！小娘子！美人！美人！姐姐！我那嫡嫡亲亲的姐姐！
向眞眞啼血，你知么？叫，叫得你喷嚔似天花唾。
咦！下来了，下来了！
动凌波，盈盈欲下，〔哟啐！〕不见些影儿那！
小生孤单在此，少不得将小娘子的画像早晚玩之，叫之，拜之，赞之。
【尾声】拾得个人儿先庆贺，柳和梅有些瓜葛。〔小娘子呵小娘子！〕只怕你有影无形盼杀我！
呀，这里有风，请小娘子里面去坐罢。小姐请，小生随后。岂敢。小娘子是客，小生岂敢有僭。还是小姐请。如此没并行了罢。（下）

白罗衫

贺喜
（付上）咳！有数说个：若要长，看后秧；若要兴，看子孙。我马大官人当初搭徐大拉江河上做点无本钱个生意，十八年前，摆布子个苏知县，抢哩个底老居来要做亲。其夜，我里众弟兄请哩吃喜酒，刚转得背，一个苏夫人竟逃走哉。徐大阿哥居去弗见子哩，就踢脚绊倒介追吓，赶吓。苏夫人没追弗着，倒抱子一个男儿居来。养到七八岁，好儿子吓，甚日伴拉学堂里，今朝『子曰，』明朝『子曰，』弗知串??娘个『子曰，』竟不哩一中中子??个??个举。中子举没也罢哉，难间亦要上京去献试。我道献??娘个毴试。我里个星众朋友厾约子今日替哩送行。呵呀，个歇??辰光哉，还弗见李二来勒。（丑内嗽介）咦，?看李二来哉，等我伴拢子吓哩一吓介。（丑上）兀嘿！区区是好汉，谁敢将咱慢！阿哥是封君，侄儿是乡宦。（付）呔！（丑）啰个？（付）毴养个，??个封君乡宦！（丑）马大，?弗晓得个了？阿哥个儿子中了举没，我里纔是乡宦哉哟。（付）介没冐入鬼厾来中子举，是称弗得乡宦个来。（丑）介没中子??个没称得乡宦介？（付）直头要中，中，中子童生没称得乡宦哉。（丑）是介了，那间我自各嗒个哉。马大，我里去罢。（付）走得来，?是啰里个几分，说来我听听？（丑）哪，方头野猫，铁尾巴雌狗，火夹浪老虫，过街黄鼠狼。（付）就是个多吪厌人！（丑）?个呢？（付）我是纸糊头金刚，瓦楞里壁虎，独眼夜叉；还有一个新出个大头魇子。（丑）好吓！?个朋友体面！（付）喂，分子没拉里哉，身体纔弗到?。（丑）弗到没极好个哉。我搭?开介点天窗，买点??吃吃好个。（付）呸出来！那间我里阿侄中子举，要堂堂皇皇，弗做个样偷鸡吊狗个事体。（丑）介没去罢哉。（付）去?。（丑走介）吓执哩黑，吓执哩黑。（付）啐！毴养个，拉厾做??？（丑）走路哉那。（付）走路没走路哉，那说吓执哩黑，吓执哩黑？阿是拽纤了！（丑）个是各人个走相喂。（付）盖个毴养个，那间我里阿侄中子举，要是介『居移体，养移气』个哉▲。（丑）喂！马大，??个猪一起，羊一起介？（付）哪！譬如唱喏厾要推上下手，就叫子『居移体，养移气』哉▲。（丑）马大，个个上下手阿吃得个？（付）阿哟哟！笑杀，笑杀！上下手是礼貌，??阿吃得个？（丑）??个叫子礼貌介？（付）哪，一个人。（丑）吓，一个人。（付）两只手。（丑）两只手。（付）少弗得有一只上，一只下个▲。（丑）是哉，一个人两只手，一只上，一只下。盖没，马大，啰哩个只手上，啰哩个只手下介？（付）两只手没少弗得有一只上，一只下个个▲。（丑）嗳！倒底啰里个只上，啰哩个只下介喂？（付）纔是?个毴养个一顿纒，带累我忘记拉里哉。（丑）自家吓弗晓得厾来，倒要告别人哉。（付）吓，吓，吓，拉里哉。个只结衣带个是上手。（丑）吓，个只是上手。晓得哉，去罢。（付）来，非但礼貌，更兼还要通文。（丑）通文吓，弗消愁得，我一肚皮两胁肋个通文来里。（付）??个，自?会通文个？（丑）烂熟。（付）介没我搭?荐定子，礼貌在我，通文在你。（丑）个个礼貌，到是难个?。（付）那弗难，到子大门前，无了礼貌，就要讨别人笑哉??？（丑）非但笑，还要扳剥厾来。（付）那弗。（丑）喂，马大，?拿个上下手不介点暗号来我。（付）弗局?倒学子乖去哉阿拉。（丑）便罢哉。（付）罢?。晏歇到子个搭唱喏没，看我个臂膀是介动没，?跟子我来没是哉。（丑）?弗动没那？（付）弗动没，?弗要来哉那。（丑）有数说个：『私场演，官场用。』我搭?演一演看。（付）介个毴养个，到个搭着乖点没是哉，个歇拉街浪肉麻离势，演??？（丑）马大好人，便罢哉。（付）旣然是介，跟我来。（各走转场唱喏介）请了。（付）如何？（丑）是里哉。马大，去罢。（付）盖个毴养个，开口马大，闭口马大，难间大阿哥个儿子中子举，?要叫我马大爷哉??个！（丑）??个要叫?马大爷？我没叫??个？（付）毴养个，观音山轿子人抬人，?叫子我马大爷，我自然叫?李二爷哉耶。（丑）介没马大爷。（丑）李二爷。（各笑介）（丑）去罢。（付）盖没跟我来看子。（丑）是哉。（走介）
（付）我对?说，到了个搭，要是介大模大样，阔阔套套，弗要是介偷鸡贼能露出马脚来吓。（丑）晓得个哉。（走介）（付）到哉，通文。（丑）??门前就要通文个了？（付）那弗要大门前？一路通到里向去厾啥。（丑）介没让我来?。（作贼形探介）（付）呸！毴养个！叫?堂堂皇皇，??个贼头狗脑！阿是白日撞了！走开点，让我来。（丑）?！就让?来。（付）阿，阿，阿有啰个拉厾？（末上）来了。（付）何如？（末上）当値轮该我，何人来叫门？（丑）阿呀大太爷。（付）啐！毴养个！做??？（丑）个是??人了？（付）个是哩厾屋里个此道耶（丑）革勒能官冕？（付）冐入鬼！（丑）介没?进去说我里李马两个拉里。（付）来，??个李马两个？（丑）我姓李，?姓马阿是李马两个了？（付）弗好，等我来。（丑）亦是?来！（付）大阿叔。（丑）好个句拉浪！（付）?进去说，我里，我里--（丑）??个我里我里？阿是猪吃食了！（付）嗳！正说我里两个拉里没是哉。（末）员外有请。
（净上）
【引】峥嵘头角看儿贵，堪夸阀阅门楣。
（末）马李二位官人在外。（净）道有请。（末）位有请。（丑）吓唷！徐大。（付）呔！毴养个，测测能跟我来没哉。（净）元来两位贤弟到哉。请。（付）大阿哥请上，让我里唱喏。（丑）喏没随便唱子一个哉，战得头眩眼花！（付）礼貌是要个耶。（净）请坐。（丑）弗要哉。竟坐子罢。（各）请吓。（各坐介）
（净）茶来。（末）吓（末上茶，各接，丑先呷介）（付）住厾，还要打恭来。（付）??个叫打恭了？（付斜眼看）大阿哥请。（跌介）（丑）做??做??？（付）啐！我没还要打恭来，?先拿个锺茶得吃哉，看子?一看，带累我个脚绊拉交椅档浪子没跌哉。（丑）毴养个，坐櫈头弗起个，只好坐拉平基浪。（付）?阿晓得个把交椅浅了，打弗得恭个？倒是贼介来。（横椅坐介）（丑）做??？（付）是介坐没稳当点。（丑）毴养个，直头坐厾饭团眼上哉。等我吃完子个锺茶勒介--阿唷！阿唷！（付）??了??了？（丑）个圆眼核！（付）呷口茶下去?。（丑）阿唷，好哉。（付）盖个饿杀坯，圆眼弗曾吃歇个来！（末按锺介）（净）两位贤弟到此何干？（付）通文?。（丑嗽介）老风臀。（付）呔！??个老风臀？（丑）那儿子中子举没，哩阿是老风臀了？（付）老封君吓，??个老风臀！弗会个来。（丑）是，谷谷谷谷。（付）呸！通文没通文哉，??个谷谷谷！阿是哺鸡生蛋了！（丑）嗳！毴养个，起子个头没自然来个，介样性急！（付）盖没?通?通！（丑）?个妮子一跌一子个夜叉小，我里两个做子个绒骷罗，特来飞来横。（付）呔！?厾嚼个多哈??个？（丑）跌一没，中；夜叉小没，鬼；绒骷罗没，头；飞来横没，贺。哩个妮子中子鬼没，我里两个做子头来贺哩哉那。（付）叫?通文，??个打起歇后语来？（丑）那了？差子??个了？（付）让我来。（丑）?，看?。（付）大阿哥，再弗道是?厾儿子亦是介一出。（丑）??个亦是介一出！（付）中哉那。（丑）中没中哉，??个亦是介一出！（付）我里弟兄两个，为子?厾爷儿子个件事务，报死能介奔。（丑）走没走哉，??个报死能介奔！（付）讲人命能介讲，每人出介三钱一个奠金拉里替?贺喜。本来要邀到舍浪个--（丑）亦弗净个衣裳，??个舍浪舍浪！（付）屋里没叫子舍浪哉那。（丑）吓！是介了。（付）大阿哥是晓得我里舍浪是乌居个了。（丑）??个乌居？（付）狭窄没叫子乌居哉那。（丑）蛙居吓，??个乌居！笑死子万把人哉！（付）呸出来，贼精毴养个！原说礼貌在我，通文在你个。?通弗来个牢文，替?通哉，倒来捉我个白字！我就兜头一篙子戳杀?个屄养个没好！（丑）?个强盗坯！弗要桅杆能介摆勒摆，我就一橹苏打杀?个毴养个！（付）毴养个！看?橹人能介摇勒摇，偏要跋翻?！（丑）马大，?个毴养个！饶?会使一帆风，只怕满身纒子篷脚索厾来！（净）弗要是介。?厾两个是一条跳板浪人，船头浪相骂，船艄浪说话，那是介船横芦扉枭得起来。（丑）大阿哥，?弗要拉哈横撑船，哩倒像坐舱，大阿哥能，啰个服腊哩？（净）?厾两个芦席扒拉地下，也无??高低，弗要像小猪船浪打翻子黄干能介猪哩猪哩。丢开手！（付）旣是徐大阿哥说子没，我搭?原撑拢来。（丑）介没竟歇。（净）请大相公出来。（末）吓，大相公有请。（小生上）
【引】恭承严命赴京畿，惟愿取，改换门闾。
爹爹。（净）罢了。见了二位叔叔。（小生）是。二位（丑）呵呀！不敢。我个举老爷！（跪介）（净）岂敢。贤弟，我与你好弟兄，起来大家作揖。（丑）吓，作一作一。（付）哈，捉来我是作二来哩。（净）看酒来。我儿把盏。（小生滴酒，复身定付席介）（付）看?。（丑）晓得个。（小生又定丑席，丑浑介）（小生又定净，完）（末斟酒与付，付学滴酒，混定）（末又斟酒与丑，丑吃，做贼形手势介）（净）摆下罢。我们共揖。（付扯丑）（丑）啐，毴养个，竟坐子没哉。（付）??个坐子！还有多哈厾来。（丑）还有??个掉弗落？（付）拿酒得来。（末）吓。（付）个个大相公，?吃子我个锺酒，到京里去，必定秋后处枭首示--（丑）??个说话！（付）到京里去没决中哉那。（丑）毴养个，拿得来。大相公，我是劳劳实实吃子个锺，竟是一百品。（净）不必取笑。坐了。（净先坐介）（丑）走开点，让让我。（椅上扒进坐介）（付，丑合）
【驻云飞】深藉余辉，只为公郞中大魁。〔那间我里出去是〕到处人多避，闾巷门多闭。〔嗏，〕软弱再休提！
（付）倘然弗作?个准没那？（丑）弗作准吓，
我就兜头一记！
（付）毴养个，吃酒哉，??动手动脚！（丑）哪！
莫说人，犬也难来吠，摆摆摇摇眞燥脾！
（小生）吓，二位，小侄身子不快，不得奉陪了。（净）?进去罢。（付丑）?是进去，我里还要吃来。（小生）我爹爹相识这班朋友，岂不可笑！（下）
（付）阿唷！捉脚缚手子半日哉，爽利爽利介。（收酒杯介）（丑）??意思，??意思？（付）我自然有介道理来里。徐大阿哥，我里是介吃法弗好，拿两只大碗得来吃两碗，豪燥点。（丑）有理个，竟是大碗来。（净）拿大碗来。（末）吓，大碗有了。（丑）筛酒，筛酒。（付）大阿哥来。（净）请吓。（付，丑）请吓。（连吃介）（付）喂！大阿哥，?厾个儿子个礼貌比我里更熟。（丑）单差弗会通文。（净）吃酒。（付）大阿哥，?多时弗拉江河浪去子，面孔白净子多哈哉。（净）多说吃酒罢。（各吃介）（付）徐大，?个妮子众子举，我里船浪个星众弟兄个个快活个。（大笑，脚搁台上介）（丑）呔！毴养个，脚纔搁子台浪哉。（付）那了，搁弗得个了？（丑）个是??个礼貌！（付）?个贼坯！好通文！（净）弗要多说，我要行令哉。（付）（丑）好吓，行令（净）小儿众子举，要说个举字我是举人。干。（丑）马大来，马大来。（付）吓，我来，鬼馒头。干。（丑）捱到我哉。我是鬼螺▲来里。干。（净）弗好，我里行个接麻令。（付）接麻令在行个。（丑）个是??子我窠门里来哉。（净）小儿上京去会试取介个衬语，状元及第，顺。（付）地覆天翻，顺。（丑）翻江搅海。轮到徐大哉。（净）海浪滔天（付）天诛地灭。（净）唔！（丑）灭门绝户。（净）发弗是说话哉。罚杀！罚杀！（各吃介）（付）
【前腔】美酒偏宜。（丑）况且今朝又别离。
（净）小儿起身利利市市，??个别离？罚哩一百碗！（付）我陪五十碗。（丑）?替我八十碗。（付）
你好量何须替？（丑）好酒留人住。〔嗏，〕吃得烂如泥！
请吓，弗吃哉？（合）
岂同容易？拚得今朝豪兴，须沉醉，直吃到月转花梢玉漏迟。
（净）多谢二贤卿。（付）打搅又劳神。（合）今朝眞胜会。（丑）请吓。替我谢生苏夫人。（净）呔！放屁！??个苏夫人！巫言乱语，打哩出去！（末）吓。（净下）（末）走出去，什么样子！（推丑跌介）（末下）（丑爬起醉态介）呔！徐大，?个瘟强盗！（付）去罢，弗要说哉。（丑）那了，若无得个个苏夫人，落里来个个小贼种？（付）醉厾哉，走罢。（丑）??了，怕哩??了！好没好，弗好没，我拿个长柄斧头劈杀个毴养个！（付）呸！贼精毴养个！几里是路浪耶（丑）路浪怕哩??了！我里是强盗，亦弗是做贼个。（付）还要说来！居去罢。（丑）我偏要说！阿番道个了？（跌介）阿呀！??人推我个一交？马大介马大！（付）?是??人？（丑）我是李二爷。?是??人？（付）我是马大爷拉里。（丑）马大爷来搀我一搀。（付）拿个手得来?。（丑）哪。（付）手介手介。（扯手作吐介）（丑）阿呀！好阵头雨！（付搀丑起，付跌介）阿呀！李二搀搀我。（丑）毴养个，倒醉厾哉。（丑搀付，作吐介）（付）吓嗄！好大雪！（丑扯付起，同作酒话混下）

永团圆

逼离
（生上）小圃景逾金谷，华筵摆列山珍。难称贤主与佳宾，乐事赏心休问。杯酒伏藏荆棘，笑谈狂鼓仪秦，安排香饵钓长鲸抹杀寒儒贫窘。今日家主设席请蔡官人赴宴，逼他退婚，恐小姐知觉，移酌园亭。先仝贾爷在彼，着我在此等候。蔡官人到来。咳，蔡官人吓！正是：雀捕螳螂人捕雀，有心人对没心人。（下）（小生上）
【一江风】好文章，枉自夸官样。难饰穷形状。
小生蒙岳丈见招，故此赴酌，好笑昨日写一活套的帖儿，来人言语又甚支吾，想是嫌我贫穷，必生议论。咳！我蔡文英岂终贫贱者乎？今日我乌巾折角，百结鹑衣，昂然赴席看他怎生发付？咳！岳丈吓岳丈！我蔡文英这样一个女壻，也不辱抹了你！
恁东床壮志凌云，浩气冲霄，光?高千丈。饶伊机械张，饶伊机械张，凭咱智识长，怕甚么掀天浪！
（生上）蔡官人来了么？家爷因家内窄狭，设席园中，已先在彼等候。就请官人移步。家在渊明诗里住，景从摩诘画中来。此间已是，老爷有请。蔡官人到了。（净上）
【引】报道相邀临降，且须倒屣迎将。
（外，末，丑，院子上，迎进介）请贾老爷出来。（众）吓，贾爷有请。（付上）
【引】扶身闲却灵鸠杖，尽钦尊齿德高强。
（净）此间是贾老先生，请。作揖。（付）这位就是蔡兄么？久仰久仰。（小生）父执尊行，焉敢僭揖？（付）今日学生特来奉陪，一定要请转。（小生）占了。（揖介）（付）请坐。（小生）晚辈追随杖履止宜侍坐，岂敢僭越？（付）江翁今日为兄设席，学生断无僭坐之礼。（小生）告坐了。（净）坐就坐哉，只管唠叨！（各坐吃茶介）（付）久闻兄天资敏妙，文誉日隆，不日夺帜中原，老朽辈与有荣施矣。（小生）晚生樗栎庸才，苦守先人清白；貂裘泪满，白眼穷途焉敢妄冀风云，徒增笑口？（净）荒斋草叙，愧无兼品。请坐子罢。（付）但凭主人之意。（净）挐酒来。（小生）还是老先生请上坐。晚生决不敢僭坐。（付）适纔讲过，此酒为兄而设；若兄过推，重拂主人之意了。（小生）占了。（上坐，各坐介）（合）
【画眉姐姐】金谷泛霞觞鸟语花香共欣赏。看盈廊水色，照槛山光；樽罍列海错山珍景物似人间天上
【好姐姐】倾佳酿，人生行乐杯休放。莫负中山一醉乡！
（小生）晚生酒力不胜，要告辞了。（付）酒还未飮。（净）拿大杯来。（众）晓得。（下）（付）且慢，还有话讲。学生久仰长兄，今日纔会，恨相见之晚。奉陪半日，足见高怀。长兄极聪明的人，何须学生细谈？大率江翁今日设席之意，长兄洞悉其中委曲么？（小生）晚生是极愚蠢的，今日之飮，实未知其故。（付）请问长兄令先尊与江翁联姻用许多聘礼？（小生）吓！闻得先父在日，原是江翁要攀先父。况先父是个穷官，焉有厚聘？总用银一百两。（付）好，长兄未到之前，江翁原说有百金之数，足见吾兄至公，一毫也没甚相欺了。如今江翁见长兄目下窘乏，欲将前聘送还：一来兄有了银子，可以营运；二来吾兄他日高掇，怕没有胜似江翁的亲事么？都是为兄的良策吓。
【啄木鹂】姻缘事，须付量。〔人生在世呵，〕常变经权当细讲。〔那江翁呵，〕他恃着压卵炎威，那怕你逞臂螳螂！今日里黄金且疗饥寒况；他日个彩球偏打宫花傍
（小生）咳！岂有此理！（付）
莫强梁，知机宜早，失马怎收缰！（小生）
【三段子】镜台草莽，揣鲰生深惭卫郞。箕裘世凉，愧山鸡难谐凤凰！
（付）学生之言，都是为兄，不要认错了主意吓！（小生）
【鲍老催】只为三生结下多魔障，分开连理添凄怆。
（付）大丈夫襟期磊落，奈何作此儿女之态？（小生）罢，罢！
这多是我遭逢蹇，缘分悭，盟言谎。人生聚散原空相，男儿何必愁??旷！楚囚泣，都抛漾！
（付）取文房四宝过来。（众）吓。（向净介）那百金聘礼可曾准备么？（净）已备在此了。（付）也该当面交明，不要短少了。（净下）（众）
【滴溜神伏】安排的，安排的，笔精砚良。聘财的，兑明百两。这姻亲免劳虚想。负嵎休逞，怎逃罗网！早挥就两三行，早挥就两三行！
（众）快写！不写，我每要打了吓！（小生）不写便怎么！（丑）弗写，打?个入娘贼！（付）唗！狗骨头！??人拉厾放肆！蔡官人自然写个。若是弗写，打也还弗迟来。可恶！（小生）就要写亦是小事；但晚生不识离书欵式，还求老先生见敎。（付）长兄大才，那样不晓？何必问及老夫？（小生）晚生写去，恐中间字眼未必全妥；只要老先生念来，晚生照样写去便了。（付）足见吾兄直?痛快。待学生念来，兄写就是哉（付唱，小生写介）
【滴金楼】要写离书立纸非虚妄。〔把尊讳写明白了。〕自聘江家遭父丧，为寒微恐悞了芳年壮。〔个搭要写得明白〕愿收回原聘往，眞情非诳。任重婚，永杜争和攘。特此一言停当更书名花押端详。
（小生）今日要烦老先生做个见证。（付）亦来哉，落里有带纱帽个做中人个了？（小生）倘晚生后日侥幸，岂可使世人疑晚生有弃妻之事？（付）?，要学生着一花押，这亦何难？拿来。（押介）
（净上）哪，收子银子。（付）请兄收子银子。（小生）且住，这银子我也不好就收。（付，净）为??了？（小生）此事必须与家母讲明，也须用个花押纔妥。（付）蔡兄眞是志诚君子，更是老到。（净）蔡老妈个花押，也是要紧个。（付）吓，个??难？拿银子得来。我里个人介？（末）在这里。（付）?拿子银子跟子蔡官人去，等个蔡老安人着子花押，就拿个银子兑换子退契转来。（末）吓。（付）囡吓。（末）有。（丑先下）（付）
【双声滴】持白镪，持白镪，早换取离书榜。休轻放，休轻放，须对手相交向。
（末）是。（小生）晚生就此告别。
卑行深惭僭妄。重蒙指敎殷，虚加褒奬。重扰华筵，容当??颡。（下）
（丑上）智高龙虎伏，言出鬼神惊。亏子老先生个神力，此生动也弗敢动。（付）也弗怕伊弗从。你半日拉啰里？（丑）我半日拉厾门角落里。（付）个那说？（丑）我元是门角落里诸葛亮。（净）只等蔡老妈写子花字就完哉。（付）银子拉小介身边，那怕他骗子去了？（丑）个是穷鬼，见了银子弗要说一个花字，就是十个廿个也肯写。（付）学生告别哉。（净）且到书房里去洗盏更酌，等个尊介回覆了回府，何如？（丑）有理个。
【尾】从今宽却心头胀。（付）事在人为必克臧。（净）且快飮三杯乐未央。
妙计谁能识？（付）贫富实不敌。（丑）眼望?旌旗。（合）耳听好消息。（下）

击鼓
（小生急上）
【六么令】驱驰潦倒意慌忙，行来转遥。冲天怨气怎生消！悬秦镜，仗贤豪。
（作到介）此处已是府前了。呀！正値退堂在此，怎么处？
庭堪罗雀凭谁告？庭堪罗雀凭谁告？
不免击鼓则个。（击鼓介）（付，丑，皂隶上）呔！??人击鼓？（扯住小生介）（内传鼓介）（老旦，贴，随外上）
【引】忠肝一片冰壶皎，更念切江湖廊庙。
宦海茫茫清梦悭，深惭飞鸟倦知还。到来只飮官中水，归去惟看屋外山。下官高谊，别号云天，越之诸曁人也。由礼部起家，累迁应天府尹，抚民犹子，薙恶如仇。洛道埋轮，车后每随飞雁；吴都载米，梁间尙有悬鱼。锄奸怀皂袋之名，好士羡缁衣之咏。正是：铁面乌纱，炯炯双瞳悬日月；紫袍金带，淋淋赤胆定乾坤。今日簿书稍暇，退食私衙，骤闻鼓声甚急，故尔升堂。叫皂隶。（丑）有。（外）是何人击鼓？（丑）是一个秀才。（外）唤进来。（丑）吓。（小生进跪介）阿呀！公祖老爷。（外）??，你旣是个生员，必知法度怎么擅自击鼓？（小生）公祖老爷，生员有切己事禀上公祖老爷。（外）做秀才的出口便是切己之事！也罢，你可从实说上来。（小生）念蔡文英先人在铨部时，有一江纳在京鬻选鸿胪，将己女许配生员；谁想先人谢世家业萧条，江纳欺生员贫困，便欲退婚，贿央乡绅贾郁斋在家弹压。生员今日呵！
【梁州序】招呼飮宴，安排圈套，逼写休妻凭照。
（外）你不该写纔是。（小生）生员孤身只影，怎当贾宦一力把持？又有许多狼仆凶狠。
含寃染翰，泪痕血渍昭昭。
（出退纸呈上介）（外）他旣逼你写了，为何又在你处？（小生）
只说萱堂押字，赚出秦关，仰叩燃犀照。
（外）这也亏你计较。（小生）如今贾宦家人现在生员家里。（外）他为何在你家中？（小生）
为持原聘物，在蓬茅。〔望乞公祖老爷拘来一审。〕供出眞情断不淆。
（外）叫皂隶。（付）有。（外）你去唤江纳立刻赴审。（付下）（外）再唤一名皂隶过来。（丑）有。（外）你到蔡秀才家中去速拏贾宦家人倂带身边财礼，速速回话，不可有悞！（丑）吓！火籖来哉，火籖来哉。（下）（外）蔡生。（小生）有。（外）你如今这头亲事还是要联，还是要解？（小生）生员七尺之躯，无端受他倚势威逼，虽死不甘。今日幸脱虎口，特来台下投生。
望乞完赵璧，衔环报。
（丑，末上）贾宦家人进。（众）进来。（丑）贾宦家人当面。介个??养个，要紧到厾拆起冷利来！（外）你是贾乡宦的家人么？（末）是。（外）江家退婚是眞的么？（末）老爷，小人不晓得。（外）吓！我已洞悉其详；你若一字支吾，看夹棍伺候！（众）吓！（末）阿呀！老爷吓！容小人说！
【前腔】相邀欢叙，无端厮闹，顷刻姻亲成耗。
（外）聘物在你处么？（末）
聘金百两，原封不动分毫。
（外）你老爷目击此事的么？（末）家爷呵：
偶尔暂仝杯斝，略与言词，不识其中奥。
（外）你怎么在蔡秀才家里？（末）小人呵：
为承主命往，敢辞劳？实系无辜乞恕饶。求天鉴，分白皂。
（外）库吏，（杂上）有。（外）将此银权寄库上。贾宦家人赶出去。（末）这是那里说起！（下）
（净，付上）禀爷，江纳拏到了。（外）带进来。（付）江纳进。（外）唤上来。（净）小官江纳叩头。（外）江纳！你因甚元故要蔡秀才退婚？（净）小官江纳是知法度的，怎行违法的事？只是当初与蔡文英联姻呵！
【前腔】指望结丝萝，倚玉攀乔；谁想远芝兰，下愚不肖！
（外）他不学好，你还该敎训他纔是，怎么就赖他的婚？（净）那里是江纳说起退婚？
他索金弃女，倩人凂告多遭。
（外）旣他情愿退了，难道今日又来告状？（净）
他向聘财额外，需诈无休，起衅来啰唣。
（外）我看蔡秀才不像个不习上的，恐怕还是你嫌他贫穷。（净）江纳薄薄有些体面，何忍使己女重婚再嫁？实是蔡秀才愿退，望老爷详察。（外）据你口气是极要成就蔡秀才的，到是他有负于你。他如今不愿退婚，你正好成就他了。（净）爷爷，如今断然不成了
常言道：木桃投处也报琼瑶。他横逆恒加怎缔交？〔望老爷呵，〕超蝼蚁，恩非小！
（小生）生员决不愿退婚，还求老爷作主。（外）我自有明断，决不亏你的。你须静听。他旣不愿退，你又不欲联；我如今与你处一处罢。（净）多谢老爷（外）
【前腔】断头香，难续鸾胶；返荆钗，须凭月老。
（净）还他原聘，再没得说了。（外）我处得不妥，他怎肯心悦诚服？就是我这里断了，他又到别处去告，终是个不了之局。
倘葫芦依样画来，恐不成招。须把原银十倍，酬彼千金，庶得财去人安乐。
（净）尽江纳家资也没有千金。求爷爷恩豁。（小生）阿呀！生员决不要银子的。（外）你不要开口。（净求介）（外）你如此苦求，我与你两言而决：你若不退婚，那蔡生一厘也要你不得；你若要退婚，快将五百金上库，与方纔这宗银子凑成六百。
我与你如山铁案立，永难摇。他也没齿甘心旧怨消。
（小生）阿呀，生员决不要银子的。（净）呵呀，爷爷，江纳决处不出许多银子的。（外）咳！你两人呵：
须要依明断，休违拗！
蔡秀才出去，明日晚堂候审。（小生）阿呀，公祖老爷吓！不要说是千金，就是万金，生员决不要的。（下）（外）原差过来。你押江纳去追他五百两银子，明日晚堂候审。（付）吓。（外）江纳过来。你出去，不许欺负蔡秀才倘有些风吹草动，呣，呣，我叫你身家不保！（净）是。个是啰里说起！（付押净下）（外）分付掩门。（众应）（下）（外）
【尾】番断案谁知道？两下里狐疑猜料，少不得雾散云开现碧霄。（下）

闹宾馆
（付上，末，院子，随上）
【引】风波百出难袖手，为人谋，更兼己谋。
（末）已是宾馆了，请老爷里面坐。（付）看太爷阿拉府里？（末）出去拜客去了。（付）拏个帖子不拉农民，待太爷一居来就禀。你到江家下处拿子个诉状来，我要面递。（末，净下）（付）老夫为江老事体费子几哈气力，不意反落蔡生圈套，拿我老贾凑口馒头劈手夺子去。那间官府虽已断银，恐有中变。江老亦来央我。若弗再出一臂之力，那哼去索谢仪？今日特来面送诉词。咳！蔡生！蔡生！难道府翁不重乡绅反重你穷儒弗成！（生，旦，丑，净四秀才上）事关风化须当正，义属同袍合共扶。我辈为蔡兄之事，拉通学朋友到府具呈。闻得蔡兄前日受贾郁斋把持之累，今日此老又来为江家居间，不免到宾馆中闹他一番。（丑）此老来厾打磕铳，待我叫声介。老贾！老贾！（付）囡儿来哉??？（丑，净）我辈相公拉里，??囡儿！（付）呀！列位请了。（丑）列位弗要答哩请！（生）请问老先生今日有甚事要见太尊？（付）学生有一便民公事，特来面讲。（众）恐怕弗是便民，到是退婚的事！（付）只怕还是坑儒之事！（净）只怕是钱财之事！（丑）个个老老体面弗要个！（丑）好笑学生居乡，并不与一些闲事，兄辈为何这等唐突？（末上）老爷，江家诉状在此。（众）??个诉状！打个入娘贼！（末下）
（付）列位弗要打，个是我里个人。（净，丑）若说你厾个人，越发该打哉！（生）你前日与江家主张退婚，今日又替他投诉状；蔡兄与汝何仇，必要下这等毒手？况你也是名敎中人，何苦与铜臭作犬马！（付）这等狂徒！敢来凌虐先达么？（众）什么先达！你是个衣冠禽兽！（丑）要个样银子，阿要子孙昌盛个了！（付）反了！反了！一发大放其肆，竟骂起我来哉！（众）就骂何妨！（付）??！
【四边静】狂且不识卑和幼！好似吠尧狗，出口便伤人，惹我眉头皱！
（净，众）我辈也不怕你！（付）
我向学台控究，把你衣巾缴扣；惩治破靴风，赛过剿流寇！（众）
【前腔】狼绅好利帮铜臭，甘作牛马走！灭义更伤伦，众怒难轻宥！
（付）你每这样老虫药可药得我倒么？（丑）到弗是老虫药，到是木鳖子药杀?个只老狗了！（众）
眞个儒林桀纣，衣冠禽兽！骂詈共登门，刋单暴伊丑。
（末，旦，小军，贴，门子，引外上）
【引】投刺纔归，迎门恐后。堪嗟劳我腰间绶。
（众禀介）禀爷，贾乡宦拜。（外）宾馆相见。（付）老公祖拜揖。（迎坐介）（外）有一敝仝年，在江干偶尔拜谒，故此失迎了。（付气介）（外）老先生为何有些怒容？（付）方纔治生在此候见老公祖，被一伙学霸无端辱骂，故此着恼。（丑）吓！伊拉厾说我里是学霸，我里一齐进去！（进跪介）生员辈本不该在此叩见，因贾宦前日主持退了蔡文英的婚姻，今日又代江家投送诉词；恐谗口铄金，生员辈故先禀明。还有公呈恳求电览。（外）门子收了。（付出状介）乞求台览。治生有下情。（外）所言公，公言之，岂敢有私乎？（看状介）吓！元来是江纳的诉词。（对净，众）诸生请回，下官决不因贾老先生见敎，偏向江纳。（对付）学生亦不因诸生相恳，曲护蔡生；总之秉公便了。（众）好吓！鸣鼓而攻之哉。（付）治生告别了。（外送介）（贴）掩门。（役）吓。（仝下）
（众）老入娘贼出来哉，打！打！打！（打付，众下）（付）你个小贼种！别个是罢哉，你没那亨也打起我来！（丑）那了！我便少只眼睛，少个鼻头，少张嘴个??！（付）吓！你当初要入学个时节，那亨个也亏我对学台说子了你入个学吓！今日你个小油嘴就要打我哉！（丑）吓！我记得个是我里家父，前日元有此道送来?子，我便此道个吓。我想你当初也是此道个，难间你便带了此道了，便欺我此道哉！罢！我譬如我前日来科场里突落子个此道，难间我就拿个此道輧子?个此道！（打付头介）（付）??！?个小贼种！明朝学台一到，就弗见子?哉吓！（丑）那了，学台到了，就弗见子我！（付）怕岁考了！（丑）吓，个弗难。若是学台到子要岁考，我学生只得告病。（下）（付）啰里有介样事！（末上）打坏了！打坏了！老爷回去罢。（付）??！你这狗才！纔是?个狗骨头！?看见这些无赖在此，到躱拉洛里！??个老爷江家诉状拉里哉，诉状拉里哉！弗打?，到打我！（末）不要说了，回去罢（付）分付打轿。（末）轿子都打烂，轿夫都逃去了。（付）介便那处？（末）不多路，待小人扶了去罢。（付）旣是介，你去看个星臭老鼠阿拉厾哉。（末）都到店中吃点心去了。（付）纔去哉么？介便扶子我去。（内）捉！捉！捉！（末扶付下）

计代
（净上）
【双劝酒】官司累殂，财爻冲破；尾声又拖，开除难做。（丑上）但愿得事儿全妥，又何妨一见娇娥？
江爷为??了困来茫茫？（净）喂，老毕，我昨夜困拉厾，弗知为??了肉飞肉跳，再困也困弗着；只见个老鼠拉枕头边咭咭唂唂悉悉速速个。??意思？（丑）正是，我也困弗着，嘴里苦的嗒。且居去打介碗酸醋面得来吃子，醒醒个意里勒，再来等罢。（净）有理个，且居去子再处吓。为??子大门开拉里吓？我里个星人纔拉啰里去哉。（付，梅香上）阿呀！我个大小姐吓！（净）吓！丫头，为??了哭吓？（付）阿呀！老爷居来哉！弗好哉，大小姐弗见哉！（净）吓！到啰里去哉？（付）老爷居来哉，二小姐快点出来！（贴上）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阿呀！爹爹，不好了！姐姐忽然不见了！（净）我里个星人介？（贴）众人四下里去寻问了。（净）个呀，奇厾！啰里去子？（贴）姐姐在房中啼哭了两日，昨夜黄昏时候竟去投江了。（净）呀！?没啰里晓得渠竟去投江了？（贴）阿呀，爹爹吓！他在房中粉壁上题诗一首，看来一定投江死了。（净）拉啰里？待我去看。（仝贴下）
（付哭介）阿呀！大小姐吓！（丑扯付）喂！丫头！丫头！（付）??个丫头丫头！（丑）那弗是丫头了？生离离个丫子进去哉。（付）啐！我是弗替?叉头叉脑个?。（丑）弗是吓，我认眞问?。（付）问我??？（丑）?厾小姐好好能介拉厾，那说??投江死哉？（付）方纔是二小姐，投江死个是我里大小姐。（丑）啰里个是配蔡家里个了？（付）就是投江死个哉。（丑）喂！大小姐投江死哉？?个丫头到造化哉介。（付）??造化？（丑）少倒子一个马桶哉介（付）啐！测死个！我是要骂个?！（丑）盖个丫头弗识好人个！?厾老爷时常对我说，秋菊个丫头长大哉，夜里亦要出尿，货落子渠罢。（付）盖个??养个！（丑）我说出尿有介一个方法拉里。（付）??个方法？（丑）讨介一个老囝塞住子渠个尿眼就弗出哉耶。（付）啐！拖牢洞个！我是要骂哉?！（丑）?骂我??个？（付）骂?个讨饭坯个！（丑）吓！骂我介个致命个？（付下）（丑）阿是眞正老出尿，说子老囝，乞个快活了，直闸子进去哉。（净哭上）阿呀！我个肉吓！肉吓！（丑）那哉？（净）眞个投江死哉！那没那处？（丑）弗要着忙，等个星管家居来，或者有场哈寻也弗可知。（净）阿呀！我个肉吓！（众上）水中捉月，海底捞针；费尽气力，走断脚筋。（净）?厾居来哉??？（众）我每回来了。（净）大小姐拉啰里？（众）亲戚人家，尼姑庵内，各处荒僻所在都寻到了，影儿也不见。（净）小姐说投江去哉，该到江边去寻纔是。（众）江边各处打捞，沿江叫唤，并无踪影。（净）纔拉?厾身上，快点去寻！若寻弗着，叫?厾弗要慌！（众）自己要退婚，将小姐逼死，与我每什么相干？（净）放屁！还弗去寻来！（丑）快点走！（众）早知今日无寻处，悔不当初莫退婚。（下）（丑）可笑，可笑！就是退子婚，??个大事，就去投江？忒痴哉。（净）儿子吓！（丑）哭??勾！死个是死，活个是活，个场官司到底要结个吓。（净）人也死哉，还要结??官司！还要结??官司！（丑）好个自在性子！我对你说，人个死有两样死法厾。（净）那两样死法？（丑）假如难间令爱死哉，有尸检验，我里翻转一耙，告伊威逼致死；小蔡个条性命是揑定来手心当中个哉。（净）难没那呢？（丑）如今又无尸首凭据，官府知道死也弗死？蔡生一口咬定，说你藏过女儿，拏你监追，三六九比责，更兼个六百两银子，对子东洋大海里扑通生能介一丢，苦处啰里去说个？官司到底要结勾厾。（净）难没那亨？（丑）难没那亨？（净）我便认眞对?说，你便叉起来，阿有??个计策？（丑）等我思量思量介。（净）喂，老毕，便当点。（丑）吓，有里哉。我有一个移星换斗之计拉里。（净）??个叫子移星换斗之计？（丑）方纔进去个是啰个？（净）个是我里二小女。（丑）好吓！下场官司全在二令爱身上厾。（净）那亨到拉渠身上？（丑）难间就将二令爱呵：
【五供养】做个一时术数，权到公庭掩饰收科。
（净）个便那假得个？（丑）那假弗得？蔡生又弗认得令爱，太爷啰里晓得眞假？
指鹿秦庭事诳，楚汉谋多。
（净）旣是介，就叫我里秋菊厾去便罢哉。（丑）阿是方纔个腊梨丫头去吓？（净）正是。（丑）阿呀呀！这叫云端里出辔头，露出马脚来哉。令爱小姐是介娉婷袅娜，脚小伶仃；方纔个丫头，烧歇个火了乌咮乌脸介付面孔，更兼铁搭能介一双脚，弗说别样，狗头狗脑，走到府堂上去，是介停动停动两磈方砖不渠踏得烂渣哉耶。
那些腌臜迟货，怎妆得金闺袅娜？
（净）只怕使弗得。（丑）只要二令爱呵：
只愿把姻缘断，志难磨；总然官府奈何他！
个庄事就完哉。（净）妙吓！
【月上海棠】奇计俄，眞个是陈平六出名传播。把当官词辨，着意敎他。（丑）咬牙根，几句收罗；塔尖上，一场结果。（合）难掏摸，就是神仙也须瞒过。
（净）孙行者，者行孙，谁是假？谁是眞？（丑）错中错，讹上讹。（净）他赚我，我赚他。（丑）个出事务直头要二令爱去厾。别哉，明朝竟拉府前会罢。（净）住里，吃子点心去。（丑）喂，江爷，个样计策如何吓？是我老毕划得出，别人是再划划弗出个?。（仝下）

堂婚
（生吏上）堆盘红缕细茵陈，巧语椒花两斗新。爆竹一声催腊去，土牛今日又逢春。自家应天府中吏典是也。今日新春旦日，俺府主老爷五更拜舞龙亭，清晨接见各厅各县以及吏胥，自寅至午，纔得进食。我想每岁春朝，无非飮酒庆贺，诸事不理。可又作怪，今日有什么公事要问，传命出来要坐堂。只得在此伺候呀。道犹未了，老爷又早升堂也。
（旦，老旦，小军，末，付，皂隶，引外吉服上）
【新水令】朱衣两袖漾春光，荐辛盘，淋漓椒酿。阳和新宇宙，旺气旧家邦，物阜时康。歌帝德，齐欢畅。
（众）各役叩头。（外）免。（众）吓。（外）今日节届春朝，拜牌庆贺，且喜纔完。旧规，衙门设有春酒，会集羣僚，已分送各厅去了。百事暂停，只有蔡生一事未曾就緖，意欲乘此令节良辰，了彼一段公案。前日限原差取江氏，今日一仝赴审。不知蔡秀才可曾到否？（末）在外候久了。（外）唤进来。（末唤介）
（小生上）春从天上至，恩向日边来。（叩谢介）生员今日本不该渎叩天台，只为钧旨拘提江氏，故此生员不得不来候审。但蒙公祖老爷所断银子，生员分文不要，只求念生员呵：
【步步娇】陋巷簟瓢把遗编讲，清白元无恙。炎凉态怎当？秦晋良缘，蓦地波千丈。撮合仗平章。愿邀春色来天上。
（外笑介）好个『春色来天上！』你且在外厢伺候，我少顷来唤你。（小生应下）（外）吏典过来。（生）有。（外）你听我道：
【折桂令】你准备着七香车，帘挂潇湘。控骑着龙媒，整饰丝缰。还有那两朶宫花，双牵绛彩，一领霓裳。摆几行花灯簇拥，排几队鼓乐铿锵。喜媪当行，更唤着司婚傧相恁可也一庄庄准备端详。
（生）领钧旨。（外）叫元差。（付）有。（外）唤江纳过来。（付）吓！江纳进。（净）江纳叩头。（外）江纳！（净）有。（外）你女儿来了么？（净）蒙老爷之命，女儿怎敢不来？望老爷呵：
【江儿水】德政千方被，仁声万古扬。我输财痛把囊资荡。〔女儿呵，〕坚心不愿把寒儒傍，望超生一笔勾前账。休听如簧虚诳。救裙钗，一字一回??颡。（外）
【雁儿落】你坐拥着绣屏前粉黛香，竟忘了汉相如愁孤旷。别恋着富豪家百宝妆，那知道草茅中无卿相？〔呀，〕况兼他一丝永缔老糟糠，怎撇却随和唱？纵把这一书生来肮脏，秖恐那法三章难抵搪！
叫元差唤江纳女儿进来！（末，付应下）（外）
纲常，须凭俺老黄堂来执掌；鸾凰，怎恃着泰山威自主张！
（末，付，带贴，小生上）（丑扮丫头上）（众）江氏进。（丑）老爷，小姐来哉。（众）呔！（打丑下）江氏当面。（外）唤蔡生。（小生）有。（外）蔡生，你和江氏向来曾识面否？（小生）生员虽经聘定，从未识荆。（外）今日公堂之上，你可厮认一认。（小生）呵！
【侥侥令】他俯仰全无语，娇羞半掩庞。今日里齐眉咫尺如相向，怎把那并蒂莲枝做参与商？
（外）吏典取寄库的银子来。（生）吓，银子有了。（外）江纳过来。（净）有。（外）你欲退婚，无非嫌蔡生贫穷。如今他有了六百金，在一书生不为贫了；况女貌郞才，合是一对。我如今把你女儿完配蔡生，你也休得再讲。（净）蔡生实不习上，定悞女儿终身。只求老爷天恩断遣。（外）哫！伤风败俗，禽兽所为！你道我三尺法可宽假得的么！（净）旣如此，容江纳领女儿回去，从容择日成亲。（外）今日春朝，百事俱利；我故穿此吉服相待。（净）诸事未备，怎好成亲？（外）应花灯，轿马，傧相，乐人俱已停当。我把京兆公堂权做书生花烛，更有何辞？（净）阿呀！前日老爷要女孩儿出来，无非要问从与不从；今日并无一言问及，便欲完姻。君子言出如山，求天台详察。（外）呀！
【收江南】只为你弄机关千状呵，因此上，安排织女会牛郞。俺一似冰人月老做周方。趁新春日良，趁新春日良。
吏典过来，领蔡生江氏后堂更衣，
快把那花红披戴两双双。
（生应介，领小生，贴下）（净）阿呀！我儿出来！我儿出来！啐！我叫你出来，那到溜子进去哉！个是啰里说起！
【园林好】待分行番成并行。（背介）痛兰芳，兼赔蕙芳。枉撇下许多白镪！（??！）婚姻事，恁般强，掇赚处，气难降！
（外）哫！还要多讲！好打！赶出去！（众）还不走！（净）罢了！罢了！周郞妙计高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下）
（丑傧相上）傧相叩头。（外）就请新人。（丑）伏以这段姻缘眞奇媾，征银赚女多唧溜。黄堂撮合仗冰人，就口馒头只一凑。（又）伏以江翁逼壻姻亲覆，击鼓鸣寃要求救；姐姐不见妹妆成，失一个来赔一个。新贵人抬身缓步请行。（小生，贴上）（拜堂介）
【沽美酒】叩穹苍，喜气洋；叩穹苍，喜气洋。拜恩官，德泽彰，打合着断影离羣番为交颈鸯。两鹣鹣，戏水央，好一似九天上氤氲使长。（外）勾除却三生孽障，平静了一天风浪。〔俺呵，〕今日里情长意长，只愿你美前程，山长水长。〔呀，〕偏笑俺主姻盟，一番奇创！
蔡生夫妇合上轿马，鼓乐迎归。吏典过来，你卽将六百金押送蔡生归家，各役不许在彼需索，俱到库上领赏。结成鸾凤青丝网，碾就鸳鸯碧玉笼。（下）（众合）
【清江引】花灯熌铄金莲放，笙簧缭绕仙音亮。迎归入洞房，好事从天降。留与那万千年做一个奇缘榜！（下）

缀白裘 〔清〕钱德苍编 一.3


初集
三卷

琵琶记

辞朝
（末上）
【点绛唇】夜色将阑，晨光欲散，把珠帘卷。移步丹墀，摆列着金龙案。
下官乃汉朝一个黄门官是也。往来紫禁，侍奉丹墀，领百官之奏章，传一人之命令。正是：圣德无瑕因宦集，天颜有喜近臣知。如今天色渐明，正是早朝时分，官里升殿，只得在此伺候。（内）怎见得早朝时分？（末）但见银河清浅，珠斗斓斑。数声角，吹落残星；三通鼓，报传清曙。银箭铜壶，点点滴滴，尙有九门寒漏；琼楼玉宇，声声隐隐，已闻万井晨钟。曈曈曚曚，苍茫红日映楼台；拂拂霏霏，葱蒨翠烟浮禁苑。袅袅巍巍，千寻玉掌，几点瀼瀼露未晞；澄澄湛湛，万里璇空，一片团圆月初坠。三唱天鸡，吚吚哑哑，共传紫陌更阑；百转流莺，间间关关，报道上林春晓。午门外，碌碌喇喇，车儿碾得尘飞；六宫里，呕呕哑哑，乐声奏如鼎沸。只见那建章宫，甘泉宫，未央宫，长杨宫，五柞宫，长秋宫，长信宫，长乐宫，重重迭迭，万万千千，尽开了玉关金锁。又见那昭阳殿，金华殿，长生殿，披香殿，金銮殿，麒麟殿，太极殿，白虎殿，隐隐约约，三三两两，多卷上绣箔珠帘。半空中，忽听得一声轰轰划划如雷如霆震耳的鸣梢响；合殿里，惟闻得一阵氤氤氲氲非烟非雾扑鼻的御炉香。飘飘渺渺，红云里雉尾扇遮着赭黄袍；深深沉沉，丹陛间，龙鳞座覆着彤芝盖。左列着森森严严前前后后的羽林军，期门军，控鹤军，神策军，虎贲军，花迎剑佩星初落；右列着济济锵锵高高下下的金吾卫，龙虎卫，拱日卫，千牛卫，骠骑卫，柳拂旌旗露未干。金间玉，玉间金，闪闪烁烁灿灿烂烂的神仙仪从；紫映绯，绯映紫，行行列列整整齐齐的文武官僚。螭头阶下，立着一对妖妖娆娆花容月貌绣鸾袍鸳鸯靴的奉引昭容；豹尾班中，摆着一对端端正正铜肝铁胆白象简▲豸冠的纠弹御史。拜的拜，跪的跪，那一个敢挨挨拶拶纵喧哗？升的升，下的下，那一个不钦钦敬敬依礼法？但愿得常瞻仙仗，圣德日新，日新，日日新；与羣臣共拜天颜，圣寿万岁，万岁，万万岁。正是：从来不信叔孙礼，今日方知天子尊。道犹未了，奏事官早到。（内）下驴。（小生上）
【点绛唇】月淡星稀，建章宫里千门晓。御炉烟袅，隐隐鸣梢杳。
不寝听金钥，因风想玉珂。明朝有封事，数问夜如何？下官为父母在堂，今日上表辞官，来此已是午门，不免径入。（末）奏事官排班，整冠，束带，整衣，执笏，（咳嗽）上御道，三舞蹈，跪山呼。（小生）万岁。（末）再山呼。（小生）万岁。（末）齐祝山呼。（小生）万万岁。（末）我乃黄门，职掌奏事；有何文表，就此披宣。（小生）
【入破】议郞臣蔡邕启：今日蒙恩旨，除臣为议郞之职重蒙赐婚牛氏。干渎天威，臣谨诚惶诚恐??首顿首。伏念微臣，初来有志诵诗书，力学，躬耕，修已，不复贪荣利；事父母，乐田里。初心愿，如此而已。不想州司谬取，臣邕充试到京畿，岂料蒙恩，叨居上第？
【破二】重蒙圣恩，赐婚牛公女。臣草茅疎贱，如何当此隆遇？但臣亲老，一从别后，光阴有几？庐舍田园，荒芜久矣。
【衮三】那更老亲??垂发白，筋力皆癯瘁。形只影单，无弟兄，谁奉侍？况隔千山万水，知他生死存亡？虽有音书难寄。最可悲，他甘旨不供，我食禄有愧。
（末）圣上主婚，太师联姻，何必推辞？（小生）
【歇拍】不告父母，怎谐匹配？臣又听得家乡里，遭水旱，遇荒饥。料想臣亲必做沟渠之鬼未可知。怎不敎臣悲伤泪垂！
（末）此非哭泣之处，休得惊动天庭。（小生）
【中衮】臣享厚禄，挂朱紫，出入承明地。惟念二亲寒无衣，饥无食，丧沟渠。忆昔先朝朱买臣出守会??；司马相如持节锦归。
【煞尾】他遭遇圣时，皆得还乡里。臣何故远乡里，没音书，此心违？伏望陛下特悯微臣之志，遣臣归，得侍双亲，隆恩无比。
【出破】若还念臣有微能，乡郡望安置；庶使臣忠心孝意得全美。臣无任瞻天仰圣，激切屏营之至！
（末）奏事官平身。退班。（小生）万岁，万岁，万万岁。大人。（末）殿元，我当与汝转达天听便了。疾忙移步上金阶，叩阙封章达帝台。（小生）黄门口传天语降。（末）殿元端听玉音来。（下）
（小生）黄门大人已将我奏章达上，未知圣意允否，不免望空祷告天地一番。
【滴溜子】天怜念，天怜念，蔡邕拜祷。双亲的，双亲的，死生未保。可怜深恩难报。一封奏九重，知他听否？〔阿呀，爹娘吓！〕会合分离，多在这遭。（众上）
【前腔】今日里，今日里，议郞进表。传达上，传达上，圣目看了：道太师昨日先奏，把乘龙女婿招，多少是好。现有玉音降临，听剖。
（老旦）圣旨已到，跪听宣读。诏曰：『孝道虽大，终于事君。王事多艰，岂遑报父？朕以凉德，嗣纉丕基，眷兹警动之风，未遂雍熙之化；爰招俊髦，以补不逮。咨尔才学，允惬舆情，是用擢居议论之司，以求绳纠之益。尔当恪守乃职，勿得固辞。试览卿疏。陈留郡饥荒，卽着有司量情赈济。其所议婚姻事，可曲从师相之请，以成桃夭之化。钦予时命，裕汝乃心。』谢恩。（小生）万岁，万岁，万万岁。试问昭容事可知，未审官里意如何？（老旦）昨日已准牛相本，殿元不必再推辞（众合前下）（末）殿元，饥荒本准了；辞婚养亲本不准。（小生）旣如此，待下官再奏（末）圣旨已出，谁敢再奏？（小生）吓！黄门大人，圣上不准我的奏章呵！
【啄木儿】只为亲衰老，妻又娇，万里关山音信杳。他那里举目凄凄，俺这里回首迢迢；他那里望得眼穿儿不到，俺这里哭得泪干亲难保！
（末）请接了圣旨！（小生）
闪杀人，一封丹凤诏！（末）
【前腔】你何须虑？不用焦。人世上，离多欢会少。大丈夫当万里封侯，肯守着故园空老？毕竟事亲事君一般道。人生怎全得忠和孝？却不道父在高堂子在朝？（小生）
【三段子】这怀怎剖？望丹墀，天高听高。这苦怎逃？望白云，山遥路遥。（末）你做官与亲添荣耀，高堂管取加封号；与你改换门闾，偏不是好？
（小生）阿呀，牛太师吓！
你那寃家的，寃家的，苦苦见招。俺媳妇埋怨怎了？饥荒岁，饥荒岁，敎他怎熬！〔阿呀！〕俺爹娘怕不做沟渠中饿殍！（末）譬如四方战争多征调，从军远戍沙场草。〔殿元，〕也只是为国忘家怎惮劳！
（小生）家乡万里信难通。（末）怎奈君王不肯从？（小生）情到不堪回首处，一齐吩咐与东风。请了。（各下）

盘夫
（小生上）
【菊花新】封书远寄到亲闱，又见关河朔雁飞。梧叶满庭除，争似我闷怀堆积？
我蔡邕久留京邸，不得回家侍奉双亲，十分愁闷。且喜前日接得平安家报，卽便修书付回，未知可曾到否。这几日时怀挂念，翻成忧虑。正是：虽无千丈线，万里系人心。（贴上）
【意难忘】绿鬓仙郞，懒拈花弄柳，劝酒持觞。眉颦知有恨，何事苦相防？（小生）〔夫人，〕些个事恼人肠。（贴）〔相公，〕试说与何妨？（小生）只怕你寻消问息，添我恓惶。
（贴）相公无事而戚，谓之不祥。你自到我家，终日愁眉不展，面带忧容，却是为何？吓，相公，你如今还是少了穿的，少了吃的？却有甚不足意处？
【红纳袄】你吃的是煑猩唇和那烧豹胎；穿的是紫罗襕，系的是白玉带。〔你出入呵，只见你〕花头踏在你马前摆，三檐伞儿在你头上盖。〔吓，相公，你莫怪我说吓：〕你本是草庐中一秀才，今做了汉朝中梁栋材。你有甚不足，只管锁着眉头也，唧唧哝哝不放怀？（小生）
【前腔】〔咳，夫人，〕我穿着这紫罗襕，到拘束得不自在；脚穿着这皂朝靴，怎敢胡乱去踹？口儿里吃几口慌张张要办事的忙茶饭，手儿里捧着个战兢兢怕犯法的愁酒杯，到不如严子陵登钓台。怎做得扬子云阁上灾？只管的待漏随朝，可不躭悞了秋月春花也，干碌碌，头早白！
（贴）相公，我知道你了。
【前腔】莫不为丈人行性气乖？
（小生）不是。（贴）
莫不是妾跟前缺管待？
（小生）不是。（贴）
莫不是画堂中少了三千客？
（小生）也不是。（贴）
莫不是绣屏前少了十二钗？
（小生）也不是。（贴）相公：
这意儿敎人怎猜？这话儿敎人怎解？〔我今番猜着你了，〕敢只为楚馆秦楼有个得意人儿也，因此上，闷恹恹，常挂怀？
（小生）越发不是了。（贴）这不是，那不是，端的为着何来？（小生）
【前腔】有个人在天一涯，〔阿嗄，〕只落得脸销红，眉锁黛！〔夫人，〕我本是伤秋宋玉无聊赖，有甚心情去恋着闲楚台！
（贴）吓，相公，你有甚心事，何不说与奴家知道？（小生）夫人：
这三分话儿只恁猜，一片心儿直恁解。〔夫人，你〕休纒得我无言，若还提起那筹儿也，扑簌簌，泪满腮！
（贴）吓，相公，我待不劝你，你只管愁闷；我问着你，你又藏头露尾。我也只得由你罢了。吓，相公，夫妻何事苦相防？莫把闲愁积寸肠。正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虚下）
（小生）咳！正是：难将我语和他语，未必他心似我心。自家娶妻两月，别亲数载，久淹京师，归期未定。因此，终朝思想，整日忧容。我这新娶的媳妇虽则贤惠，若将此事和他说知，也肯敎我回去。只是他的爹爹知道我有媳妇在家，怎肯放我回去？不如姑且隐忍，改日求一乡任，那时回家见我父母妻子便了。咳！夫人吓夫人！非是堤防你太深，只缘伊父苦相禁。正是：夫妻且说三分话。（贴上）呀，相公，你道是未可全抛一片心？好吓，你瞒得我好！只是你那爹娘和媳妇在家，可不埋怨着你来？（小生）可不道！（贴）
【江头金桂】怪得你终朝??喑。只道你缘何愁闷深，敎咱猜着哑谜，为你沉吟。那筹儿没处寻。我和你共枕同衾，你瞒我则甚？你自撇了爹娘媳妇，屡换光阴，他那里须怨着你没信音。笑伊家短行，无情忒甚，到如今，兀自道：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小生）
【前腔】〔吓，夫人，〕非是我声呑气忍，只为你爹行势逼临怕他知我要回去，将人厮禁。我待说，又将口噤。我待解朝簪，再图乡任。他不堤防着我到家林，和你双双两人归昼锦。叹双亲老景，存亡未审。〔下官前日有书寄回去，〕只怕雁杳鱼沉。
（贴）旣有书寄去，怎么没有回报？（小生）
又不是烽火连三月，眞个家书抵万金！
（贴）原来为此。待我去对爹爹说知，和你一仝回去便了。（小生）呀，你爹爹怎肯放我回去？你且休说破了。（贴）不妨；我爹爹身为太师，风化所关，岂有不顾道理之理？我好歹去对他说。（小生）夫人，你休要说罢，说也恐不济事。（贴）相公，休得疑虑，我去说时自有道理，不由我爹爹不从。正是：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小生）今朝识破家中事，还恐伊爹念不移。（仝下）

西川图

芦花荡
（净扮张飞，杂扮四小军上）斗笠芒鞋渔父装，豹头环眼气轩昂。坐下乌骓能?战，手展蛇矛丈八长。俺张飞奉军师将令，带领三千人马，埋伏在那芦花深处，等待周瑜到来，活活擒他下马，不许俺杀害他。旣奉军师将令，须索走遭。大小三军！（众）有！（净）与俺一字儿摆开者！（众）得令！（净）
【斗鹌鹑】俺将这环眼圆睁，虎须儿也那乍开，骑一匹豹月乌，越岭〔介〕爬山。只俺这丈八矛，翻江也那搅海！觑着那下邳城似纸罩儿嚣虚，那虎牢关似粉墙儿这么低矮！斩黄巾，我的精神抖搜；擒吕布，其实轩昂！俺释严颜，我的胆量高！
【紫花儿序】觑周瑜，如癣疥；那鲁肃，似井底虾蟆！倘若还逢着咱，滴溜溜，扑将他捽下了马，管敎他梦魂中见了俺张飞也怕！想当日火烧了华容道，今日里水淹了长沙！
（小生扮周瑜冲上）嘚！张飞！你不奉军师将令，敢擅自提兵到此么？（净）周瑜！我的儿！（小生）匹夫！（净）恁道俺不奉军师将令，擅自提兵到此？你且听者！（小生）讲来！（净）
【调笑令】俺奉军师令，咱奉军师令，咱把人马掩此芦花！
（内吶喊介）（净）呀！
只听吶喊摇旗大战杀，向垓心，掩映个偷睛抹角，铮铮咬碎钢牙。恁在那黄鹤楼把俺的大哥哥来谋害杀，咱今日到此活拿！
【秃厮儿】揪住你的青铜铠甲，扯碎了你的玉带菱花！只见他盔缨歪斜力困乏。〔周瑜！〕你的武艺又不精，鎗法也不高加，你怎的当咱！
【圣药王】也不用刀去砍，鞭来打；只俺这丈八矛攒得你满身麻！
（小生）匹夫！（净笑战介）
怎，怎，怎，怎道是休认眞？俺，俺，俺，俺可也不是个假！恁在那黄鹤楼痛飮醉喧哗，休，休，休，休笑俺沉醉卧黄沙！
（又战，擒小生下马介）（净）与俺绑了！（众）吓！（小生）张飞！你这匹夫！擒俺三次，为何不杀！为何不杀！（净）周瑜！我的儿！（小生）匹夫！（净）军师道你在三江夏口赤壁鏖兵，有这么些小功劳，为此叫俺不杀你。没用的东西！去罢！（小生）呀！老天吓老天！旣生瑜，何生亮！三计不从，气死我也！（撞下）（众）将军，周瑜死了！（净）怎么讲？（众）周瑜气死了！（净）死了？（众）死了（净）死了就罢了。（众）将军擒他三次，为何不杀？（净）军士们，你们不知，起过一边听者：只因他三江夏口赤壁鏖兵，有这么些小功劳也！
【煞尾】只他在三江夏口赤壁鏖兵，唬得那曹瞒怕。赤壁鏖兵是俺军师的战法。若不是黄盖深恩，俺怎肯今朝将他来轻轻的饶过了他！（舞鎗下）

一文钱

舍财
（外扮庞居士上）
【粉蝶儿】处世为人，全凭着，全凭着家和顺。皆是前缘分定：好共歹，要各自存心。我劝世人种心田，广福地，把双亲来孝敬。祸福无门，只怕逃不脱轮回孽镜。
终朝每日济孤贫，刻刻存心救拔人。但得龙天常如此，万炷明香答至尊。老夫姓庞，名英，字汉公，别号居士，乃襄阳人也。家资巨万，田园广有。向有渔人捕一金色鲤鱼，我见彼奇异，买而放于江中，夜来梦见龙神向我称谢，所以家资渐长，乃其报也。为此存心向善，广行布施，赈济孤贫。院子。（末暗上）有。（外）倘有孤贫到来，卽便报我知道。（末）晓得。（仝下）（付扮跛足叫化上，众叫化仝上）
【翠地锦裆】瞎顚足跛苦呻吟，今世伶仃前世因。??寡孤独控无门，养济院里度朝昏。
（付）列位吓，今有庞居士广放来生债，大开方便之门，我们前去求他周济周济，有何不可？（众）好吓，大家前去求他周济。（付）怎么样去求他？（众）吓，有了，如今你哥嫂在那里？（付）不知道。（众）快去寻了你哥嫂来，去唱忠孝义和四套劝词去化他。（付）说得有理。你们在十字街头等着我去寻了他来。（众）快去，快去。（众下）（贴扮老人跎妇人唱上）
【泣颜回】夫哑，奴命迍，疯癫软，家道贫窘。
生来八字命途蹇，不怨人来不怨天；只怨五行时不遇，敎人到处受熬煎！
提起泪流；说将起，兀自心酸！
想我不幸嫁了这哑子，正所为天生一对，地生一双。若不出门告谒，谁来怜我？苦吓！
每日里跎出门时，好敎我几度羞惭甚！
（付内）哥哥，嫂嫂，慢些走，我有话说。（贴）
猛听得叔叔频呼，步从容，向彼问原因。
（付急上）嫂嫂，我越叫你，你越走得好快。（贴）你远远的叫他，他那里听见？叔叔，你为何喊叫而来？（付）我告诉你，今有庞居士广放来生债，大开方便之门。嫂嫂，你可去唱忠孝义和四套劝词。众伙计都在那里。唱得好，自然周济我们。你对他说。（贴）老头儿，今有庞居士大开方便，赈济孤贫。众伙计多在那里，等我们前去唱忠孝义和四套劝词。唱得好，多多周济，亦未可知。叔叔，居士住在那里？（付）哪，前面有旛幢的就是。（贴）老头儿，前面有旛幢的就是。你去望来。（望介）（付）在那边。（贴看介）（付）在这边。（贴）在这边。（看介）（付）在中间。（贴）在中间，可曾看见？（老点头介）旣如此，快走。
【前腔】忽闻庞士济贫人，我们前去哀恳。忙行疾走，过大街小巷前奔。倘周全我们，便不愁此日饥寒窘。（众上）遥望着高挂幢旛，不觉的喜上眉颦。
（付）这里是了。门上大叔有么？（末上）什么人？（付）大叔，我们是养济院的孤贫，特来求员外周济周济。（末）员外有请。（外上）怎么说？（末）外面有孤贫四名，内有一个老儿背着一个年少妇人，特来求员外周济的。（外）着他们进来。（末）吓，员外着你们进去。（众）吓。（进介）员外在上，诸孤贫叩见。（外）起来。（贴）恕不见礼了。（外）为何一个老儿跎着一个少年妇人？（付）是夫妇。（贴）丈夫白首生来哑，妻子红颜自幼疯。（外）何以为活？（贴）口食身衣没摆布，歌唱词曲度朝昏。（外）唱什么歌词？（贴）唱忠孝义和歌词。（外）何为忠？（贴）为臣尽忠。（外）何为孝？（贴）为子尽孝。（外）何为义？（贴）兄弟须义。（外）何为和？（贴）夫妇当和。（外）也罢，你们且唱来，若是唱得好，多多周济你们。（众）吓。（贴）老头儿，员外吩咐下来，叫我们唱忠孝义和四套劝词；你虽耳聋声哑，我在你的耳边高唱，你可将头脚按板就是了。（老点头介）（贴）
【石榴花】俺劝那为官，为官听原因：为官的，须当秉忠正。你在那十年窗下，受尽辛勤，悬梁幷刺股，映雪又囊萤；蓦闻得选场开，蓦闻得选场开，展奇才，献策将皇都进。跻锵锵，金阶也那九顿。幸逢着圣明君，幸逢着圣明君，占鳌头，多荣幸，宫花儿斜插帽檐新。（众合）
【越恁好】不枉了寒窗十载，不枉了寒窗十载，今日里喜连登。须要为官清正，休得要负皇恩，切莫贪财虐下民，当守着官箴。论文官，把笔安天下；为武将，持刀定太平。（贴）
【黄龙滚】俺劝那子女须听，俺劝那子女须听：为子的，当把双亲奉敬。先受娘--
（老赶打付介）（众）为什么？为什么？（贴）我替他说老头儿，你是个老人家，背了我唱，岂不费力？你见叔叔坐在那里，不来帮唱，故此你着急，可是么？（老点头介）（众）你原不是。他是老人家背着你嫂子唱，你是后生家，不去帮唱，到坐在那里！（贴）老头儿，众人都说他不是了。（众）老伙计，我们都说他不是了。（老点头介）（贴）
先受娘十月怀胎，先受娘十月怀胎，更三年乳哺恩深。男敎着诗书万卷佐朝廷；养女儿，敎针指，嫁着豪门。养得个男女成人，养得个男女成人，受尽了万千劳顿！（众合）
【千秋岁】男女们，男女们须当听：父母恩，天高海深；休违背亲言，效一个慈乌反哺殷勤。男和女也要听：人子道，须当尽，莫把天伦紊。檐前水滴，毫不差分。（贴）
【上小楼】俺劝那兄弟听：连枝同气共胞生。弟敬兄如敬父母，弟敬兄如敬父母，听着兄言，遵着兄命。敎弟如敎儿孙，敎弟如敎儿孙。效张公九世不得生分。试看那雁鸿成阵。（众合）
【扑灯蛾】弟兄须耳听，弟兄须耳听，吾言当三省。莫因那些小，每日寻非争论也。妻言莫听，自然断绝是非根。不见在原鹡鸰？想为人万灵，反不及飞禽？（贴）
【迭字犯】夫妻，夫妻须听：夫妻前生配定，七世里修得就，今世里共枕衾。恩恩爱爱，百年介和顺；贫和富，皆由命运，休因柴米争竞，争竞。夫爱妻来，妻把夫敬，效一个鸳鸯到老不离分。
（外）唱得好！可将白米五斗，银子五两，与他们去罢。（末）吓。（取米银介）这是员外与你们的白米五斗，银子五两与你们。（众）多谢员外。老伙计，天要下雨了。（贴）多谢员外。阿呀老头儿，天要下雨了，快些走罢。（众）我们快些去罢。（合）
【红绣鞋】猛然霞散，云腾，云腾；煞时地黑天昏，飞沙石，好惊人。忙举步，往前奔，莫待等雨淋淋。（众急下）

烂柯山

寄信
（净上）卖杂货吓。买卖归家汗未消，上床犹自想来朝。当家为甚头先白？一夜思量计万条。老汉姓张，名别古，乃会??村人氏，落乡居住。我一生只靠货郞为生，平生正直无私；一不与人为媒，二不与人作保，三不与人捎书带信。故此，那些人多叫我是张别古，张别古。今日天气晴朗，不免到城中卖些货物走遭也。
【端正好】条绳，为活计；只我这八条绳，俺可也为活计。只我这货郞担是俺的衣食。把鼓儿到处摇，将去过东村，又转到西村地。
【滚绣球】赚些儿粗粮和那薄食，养活俺的妻儿和那小的。我卖的是青铜镜，蜡环，头篦，小儿郞戏耍的东西。只我这担头，挑着小傀儡，还有那旋子的壶瓶和那耍棒锤。来，来，来买我的东西。
（内唱介）（净）呀，你看三人一簇，五人一羣，热闹烘烘，不知为何？待我问一声。喂，大哥。（内）怎么？（净）借问一声，今日为何这等热闹？（内）今日新太爷到任故此热闹。（净）咦一，希，希，希，有兴头吓有兴头！我前年卖货遇着新太爷上任，那日生意大不相同，着实赚了几钱银子。今日又遇新太爷上任，今日的生意有些意思。待我挤上去看他一看，有何不可？不要挤，不要挤。（下）
（杂扮小军，皂隶，末张千引生上）花开不择贫家地，日照山河到处明。某朱买臣是也。多感王安道哥哥相赠盘纒，到京应试，又得司徒大人引荐，蒙圣恩除受俺为会??太守。今日到任。左右，打导到蓬莱驿去。（众应转介）
（净上，看介）咦，看这新太爷好似东村刘二公的女婿朱买臣。自古道：『官是新的，人是旧的。』待我叫他一声看。喂！朱买臣，朱买臣。（末喝介）老爷的名字，你敢乱叫！（净）不是；小老儿叫张别古，是你老爷的故友。（生）叫张千。为何喧嚷？（末）外边有个货郞儿，口称老爷名字。（生）可是叫张别古么？（末）正是。（生）这是我本村人，与我请来相见。（末）吓，老爷请你进去。（净）吓，你家老爷说请我进去？（笑介）喂，大叔，我的担儿在此，烦你照管照管，不多几句话就出来的。--吓，大人，恭喜，贺喜。（生）别古，久违了。（净）大人请上，待小老儿拜见。（生）不消。（净）定要拜的。（生）岂敢。（净）奥，奥，如此，从命了。（生）好说。看坐。（净）如今老汉是大人的子民了，焉敢望坐？（生）别古比众不同，请坐了。（净）如此说，告坐了。（生）请坐。（净）大人一向是这个--（生）吓。（净）好么？（生）好。别古，我大哥王安道，兄弟杨孝先，好么？（净）好，他每多好。（生）东村刘二公好么？（净）可是令泰山？好！越老越精健。吃些短头素，佛会里没时常去走走。好。（生）他女儿玉天仙可曾去嫁人么？（净）大人差矣，今日大人衣锦荣归，令正是一位夫人了，怎么说『嫁人』二字？（生）别古有所不知。他当初逼我的休书，赶我出门；今日烦你捎个信儿与他，叫他早早去嫁人。（净）大人到忘了：老汉一不与人做媒，二不与人作保，三不与人捎书带信？今日若与大人捎了信去，我这『别古』二字就叫不成了。（生）正是，我到忘了。--且住，自古『利动人心。』张千，取二两银子过来。（末）吓，老爷，银子有了。（生）别古，烦你带个信儿与刘二公，敎玉天仙早早去嫁人。我有白银二两相送，一定去走遭。（净）吓，待老汉想来。（生）你去想来。（净）且住，我卖了一日的货，趂不上一二钱银子；如今捎得一个信就有二两银子，我这『别古』二字又不要在凌烟阁上标名，五凤楼前画影，管什么别古不别古，就捎个信儿何妨？大人有命，老汉焉敢有违？只是这银子断断不敢领。（生）那有不受之礼？请收了。（净）吓，不敢领，不敢领。（生）请收了。（净）如此，多谢大人。我就去便了。（生）有劳。请。情到不堪回首处，一齐吩咐与东风。（生，众下）

相骂
（净）受人之托，必当忠人之事。受了他二两银子，只索去走遭也。
【粉蝶儿】每日价转衖寻村，若说起张别古，那一个不认？手揑着蛇皮鼓，遶串串庄村。那些小儿郞，趱铜钱，包粟头，将咱来提名寻问。
此间已是东村了。
【醉春风】俺可也抖搜起老个精神。〔若见那刘家女儿，〕尽力儿将他来抢白一顿：全不想二十年夫妇，索个休书，怎下得绝情！狠，狠，狠！全不想夫唱妇随，夫荣妻贵，言和〔也那〕语顺！
此间已是了。刘二公在家么？（外上）不作亏心事，敲门不吃惊。是那个呀？原来是张别古。请里面坐。（净）有坐。（外）别古，你在那里来？（净）在城中生意回来。（外）城中可有什么新文？（净）新文到没有，有天大一桩喜事在此，报与你知道。（外）有何喜事？说与我听。（净）我不对你说，请你令爱出来对他说。（外）吓，待我唤他出来。我儿快来。（旦上）爹爹，怎么说？（外）张伯伯在此，有什么天大喜事要对你说。你且上前相见。（旦）张伯伯。（净）大姐。（旦）请问张伯伯有何喜事？（净）大姐，恭喜，贺喜。喂！二公，你的女婿做了官了。（旦）爹爹不要倸他。这穷短命的不知死在那个山坡里，那里做什么官！（净）做了本郡太守。（外）你在那里见来？（净）我在蓬莱驿与他相见过的。（外）他比前如何？（净）比前大不相同了：五花头踏，骏马雕鞍，前遮后拥，十分富贵。他明日将凤冠霞帔来接你，你就是一位夫人了。（旦）这个不劳奉承。他若做了官，我自然是一位夫人了。（净）我来奉承你，只怕也未必吓！（外）别古，你把他的荣耀说与我听。（净）待我说与你听：
【迎仙客】只见那旧伴当从前摆，那些新弓兵随后跟。
他有一句说话。（外，旦）有什么话？（净）
他叫恁脸搽着脂粉，重整衣衫旧换新。
（旦）吓，想是来接我了。（净）呣！他要来接你了么！
他叫恁车驾的稳，准备着去嫁别人。
就是这么一句话。（旦）自古道：『夫荣妻贵。』他如今做了官，难道就忘了我不成？（外）我儿说得不差。（净）咳！
【上小楼】你说的话儿，全无本分！那大人言行忠信：他曾学曾子修身，颜子居仁，孟子择邻。他旧年四十九命不通，不肯把功名求进。全不想君子人，固穷守分！
（旦）他在我家二十多年，也没有什么不好！（净）
【前腔】（换头）想当初，要休时，〔你便〕索了休--
公。（外）吓。（旦）爹爹。（外）??！（旦）咳！（净）
你女儿也个忒狠！全不想半夜三更，身上无衣，肚内无食，就断送他离门。恁忒绝情，下狠心，忘恩短幸，一家儿，身遭悲困！
（旦）他在我家二十年，那些不亏了我？为人也要知恩报恩纔是。难道就忘了！（外）是吓。（净）着吓！
【么篇】（换头）若说起知恩得这报恩，你待要重招女婿，另嫁个〔嗳，〕郞君。似你这般嫌贫爱富谁亲近？更生的少喜〔嗳〕多嗔。你是个木乳瓶，身清得这口紧。你命犯着铁扫箒，扫坏了他〔嗳〕家门。那大人他言行忠信，一家儿不和〔嗳〕亲。你是个女吊客，母丧门！
（旦）呀啐！你这老猪狗！（外）住了！怎么骂起来？（旦）把年纪，倒与别人管闲事！（净）吓，吓，吓，我老人家好意，说了你几句，竟骂起我来！（外）别古，不要倸他。（净）咳！我这牢货物总是卖不成的了，待我再说你几句！（旦）我也没有什么过犯与你说！（外）还不住口！（净）
【煞尾】我把你从前过犯一时论！
（旦）我的家门，别人也管不得。（净）
若提起家门，〔呣，〕也不値半文！〔二公，〕那大人眼中常把泪珠搵，提起来，连老汉也伤情。他是个有南有北的眞实汉，可怜他，受屈衔寃没处伸。谁似他遭厄困！
（旦）他在我家二十余年，难道一些好处也没有的？（净）他在你家二十年吓：
枉受了万苦千辛！
（旦）啐！老不贤！老杀才！谁要你管闲事！（净）呵呀！二公，他骂我，我也要骂了吓。（外）这个使不得。（旦）啐！老忘八！老乌龟！骂了你便怎么样！（净）你这臭花娘！（旦）老忘八！（净）臭淫妇！（旦）老乌龟！（净）嗄！??千人个！阿要我骂出?个制命个来！（旦）老乌龟！骂出什么来！（净）骂哉?。唔个圆--（旦）圆什么！（净）圆毴花娘！（下）
（外）阿唷唷！气死我也！我说他是个老人家，让他些罢，你偏要惹他。好好的人被他骂什么圆毴花娘！（旦）啐！我好端端坐在里头，叫我出来受这场气！（外）呀！当初你不听我的说话，所以如此，到来埋怨我！（旦）爹爹，不要说了怎么样寻个计较去见他便好。（外）我那里有什么计较？（旦）好爹爹，不要作难自己孩儿▲。（外）早是我有主意。我见你索了他的休书，我将白银十两，棉衣两套，央王安道送与他上京应试，如今还是央王安道去说便了。（旦）如此说，眞个亏了爹爹了。（外）不是亏我亏了那个？（旦）呣，还亏了孩儿。（外）亏你什么？（旦）诺，还亏我不曾去嫁人。（外）倒亏了你？不羞！（下）

翠屏山

反诳
（贴上）
【引】门儿低亚帘儿浅。〔咳，〕终日里，凄凉庭院。
奴家潘巧云，只因迷恋如海，年少大胆，做下些勾当。阿呀，且住，今晚是我丈夫下班归家，怎么这时候还不见回来？呣，吓，想又是同伴们拉他飮酒去了。吓，迎儿，迎儿。（旦内）怎么？（贴）准备些热汤水，等家主回来要吃。（旦内）不消吩咐。（贴）吓，这小贱人！这等放--阿唷，你这小贱人！呀啐！（下）
（末上）请了。（内）请了。（末）明日会。（内）明日会。（末）好醉也！咳！
【园林好】叹人生荣枯在天。〔咳！〕枉敎人英雄自怜。〔啊哟，〕博得个衙门厮贱，看发迹是何年！要发迹是何年！
方纔太爷道我使得家伙好，赏我十大碗酒；纔出得府门，又被那些众兄弟们拉到店中痛飮一回。（笑介）哈，哈，哈，不觉大醉。来此已是自家门首了。（贴暗上）怎么这时候还不见回来吓？（末扣门介）开门。（贴）想是他回来了。（末）开门吓。（贴）来了。（开门介）（末吐介）（贴）又吃得这般大醉。吓，大郞看仔细。（末）??！
【又】我见，见伊时胸中气塡！
（贴）怎么样？（末）啊呀！
不由人不一时恨牵！
（末打贴介）（贴）啊唷唷！啐！（末）狗淫妇！干得好事！好好！
结果你这腌臜泼贱！
（贴）啊呀！为什么破口吓？（末）阿呣吓！
休刮着大虫涎！
（贴）吓！（末）
休刮着大虫涎！
（又打介）（贴）阿唷唷！（末）狗淫妇！干得好事！阿呣吓！少不得死，死--（长声介）在我的手里！（困介）（贴）阿呀！这是为何呢？
【江儿水】他往日归来醉，安然一觉眠。为何的，今宵不自生欢忭？〔呣??，〕莫不有甚风声通一线，因而出口言不善？
吓！想是石--（住口介）（末打呼介）（贴）吓，想是石秀那厮在他面前搬斗些言语。这便怎么处？呣呣，呀啐！这有何难吓！
我只得将他消遣。
吓，大郞醒来。吓，大郞醒来?。
和你说个明白，免使得夫妻情变。
吓，大郞醒一醒?。（末）哼哼。（又呼介）（贴）啐！你看他竟是和衣而睡了。也罢，我也和衣而睡了罢。??！不知那个天杀的把这酒与他吃了，回来惹这样闲气！（哭介）（睡介）
（末嗒口介）口燥得紧吓！迎儿！迎儿！（旦内）怎么？（末）有凉水取一碗来解渴。（旦上，打哈介）半夜三更要汤要水，惹厌得紧！吓，凉水在此。（末）取来。（吃介）有趣！（旦做手势介）（贴）惹厌！（旦做鬼脸介）（贴）啐！（末）拿了碗去！拿了碗！（旦）啐！取来。（打哈介）（末打哈介）爽快吓！这是巧姐吓？巧姐。（贴不应介）（末）巧姐。（贴）阿呀！怎么怎么？（末）我夜来不曾脱衣睡么？（贴）你么？（末）呣！（贴）呣！（末）唔！（贴）和衣睡的。（末冷笑介）怎么就和衣而睡了？（贴作假哭介）（末）又醉了。（看贴骇介）巧姐，巧姐！（贴）怎么？（末）我夜来可曾说什么言语么？（贴哭介）你往常醉了便睡，昨夜回来是发酒风，发酒风！（末又骇介）发酒风？（笑介）哈，哈，不是吓，就是那个石家兄弟在此，你也该好好的看待。（贴）吓！你说那一个吓？（末）就是石秀兄弟在此相帮我，你也该好好看待他纔是。（贴哭介）阿呀！天吓！还要说什么兄弟爹娘！把我潘巧云呵！（末）吓，说了石秀，他为何就哭起来？（贴）
【江儿水】指望嫁做王郞妇！
（末）来了！来了！又是什么王郞？咳！（贴）
指望一竿撑到边！谁知道残香断却前生愿！
（末）你如今嫁了我，也不亏负了你吓。（贴）
似你英雄人钦羡。
（末笑介）不敢欺。（贴）
谁知背后成糊面！
（末）住了！成什么糊面？（贴）你么？（末）我便怎么样？（贴）
叫，叫我语到舌尖，还咽。
（末）吓巧姐！
和我说个明白，免使得夫妻情变。
（贴哭介）阿呀！天吓！（末）不要哭。（贴）娘吓！（末）吓！（贴听介）（末背）
【五供养】我寻思展转。
（末回身，贴又哭介）（末）
好将情诉俺，不必恁俄延。
说。（贴）言--（末）说。（贴）
言之腼觍。不说时，遭他毒眩。
（末）有话告诉我吓。（贴）
欲待将言告，怕你性如弦。
（贴哭介）（末）??！
有事关心，故相嗟怨。
（贴又哭介）阿呀！天吓！（末）不要哭，有话告诉我。（贴）阿呀！事已至此，不得不说了（末）说。（贴）
【前腔】那，那石郞
（末）那石秀。（贴）
偃蹇！
（末）他便怎么样？（贴）
他对我花言巧语翩翩！
（末）住了，他对你说什么？（贴）你且坐了，待我告诉你。（末）吓，告诉我。（贴）他起初也还好吓。（末）后来呢？（贴）以后是--??！（末）呣。（贴）见你几次不归，他常常对我说。（末）说什么？（贴）他说道：『嫂嫂吓。--（末）吓，吓。（贴）『你独自一个睡，可不冷静么？』（末）咳，咳，这就不该吓。（贴）阿呀！我只是不倸他的?。（末）好有志气！（贴）阿呀！
不想昨朝将项洗，
（末立起介）吓！洗脸？他便怎么样？（贴）
他背后竟来纒。
（末）吓！他来纒你么？（贴）??！（末）你怎么样打发了他？（贴）那时被我打脱了。（末）好！（贴）
欲待声张，
（末）怎不叫喊？（贴）
怕喊。
（末）怎么怕喊？（贴）阿呀，大郞吓，你是个堂堂男子，要在人头上做人的哟。（末笑介）果然（贴）
喊得个邻家传遍。
等得你回来要告诉你。（哭介）
等得君来到，又遇醉魂顚。
（末）阿呀，妻吓！
有事关心，故相嗟怨。
（贴哭介）阿呀！天吓！爹娘吓！（末）吓，吓，石秀！你这狗男女！（贴暗听，喜介，）（末）
【玉交枝】知人知面不知心，从来信然。
就是那石秀，--巧姐。（贴哭介）阿呀！天吓！（末）
分明破绽些儿见
我的娘，走来吓！（贴）??！（末）
反诬你恶事传宣。
（贴）吓，他说我什么来？（末）他说你的事也不小。（贴）他到说我？（末）他说你海--（贴呆介）海什么？（末）
海阇黎，事情多罪愆。
（贴）阿呀！这等乱嚼?！
没些巴臂将人骗！（末）〔??！〕说将来无因至前！（贴）又何须听他巧煽！（末）
【川拨掉】休呵谴，且将他肉案卷。
（贴扯末介）走来！（末）放手！（贴）
时间不辨愚贤。（末）〔咳，〕时间不辨愚贤！（贴）到今朝朋情怎全？（末）好叫他归故园，尽由他急着鞭。（贴）
【又】不说他行忒行膻。（末）〔巧姐，〕只道我从今收市廛。
待我骂他几声，--咳，不必。
念绝交，不出恶言。
（贴）阿呀，要骂的?。石秀！石秀！你这狗--（末）咳，不必。（贴气介）（坐介）（末）巧姐，不必。
念绝交，不出恶言：古人词，垂诸简编。（贴）好叫他归故园，尽由他急着鞭。
【尾】人情闪烁如飞电。（贴）魆地里将人轻捻。（末）〔巧姐，〕和你闭户安居最値钱。
（对内介）泰山。（内）怎么？（末）把这店面剪了。（贴暗听，喜介）（末）不做买卖了，店中伙计要去叫他去，我这里不留了。（贴）好，有主意。（末）巧姐，我人前--（气介）（贴）气坏了！（末）吓哟！谁不貌堂堂？（贴）他背后多将廉耻忘。（末）种花休种不结果。（贴）交友莫交无义郞。（末）好个交友莫交无义郞！（贴）走来。（末）呣。（贴）你结交得好兄弟吓！（末）又提他怎的？我明日打发他去，一桩事就完了。（贴）走来?。（末）便怎么？（贴）你夜来把我这般光景，是可不要屈杀了我么？（末）吓，我的娘！我屈了你了，枉了你了罢。（下）（贴笑介）阿呀，你看这酒徒，被我三言两语，他就听信了。酒徒吓酒徒！（做手势介）不怕你不做此道吓！（下）

焚香记

阳告
（生，老，扮鬼判外上）湛湛青天不可欺，未曾举意我先知。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小圣海神是也。连日寻查海岛，未曾归殿。今有莱州殷桂英到殿诉寃。鬼判，与我肃整威仪者。（旦上）好苦吓！
【端正好】恨漫漫，天无际。〔王魁吓，〕闪赚人无靠无依。我向那海神灵诉出从前誓，勾取那辜恩贼！
奴家殷桂英，被王魁负盟再娶，妈妈逼奴改嫁金垒，几乎殴辱而死。此恨无由伸诉，只得到海神庙把昔日焚香说誓情由细诉一番。来此已是，不免径入。吓，大王爷吓！（拍案哭介）奴家殷桂英，与济宁王魁结为夫妇。他前年上京应试，一同在神前焚香说誓：若负初心，永堕地狱。谁想他得中状元，另娶了韩丞相之女为妻，一旦把奴休了，害得奴家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我把昔日焚香说誓情由细诉一番，望大王爷早赐报应?。（哭拜介）
【滚绣球】他困功名阻归，寄莱阳淹滞。〔与奴家呵，〕水萍逢，遂谐了匹配。从结发，几年间，似水如鱼。我将心儿里，没尽藏的倾；意儿中，可也满载的痴。谁想他暗藏着拖刀之计，一谜价口是心非？他铁铮铮道：生同欢笑死同悲。到，到如今，富易交，贵易妻。〔阿吓！大王爷吓！〕恁道他薄幸何如？
奴家与他呵！
【叨叨令】这根由，天知和那地知。〔他赴科场时，与奴家呵，〕同价在神前焚香誓，道负盟的在刀剑下成粉虀。他惨模糊将心瞒昧。一旦的幸登了选魁，他气昂昂忘了貂裘敝，别恋着红妆翠眉。他笑吟吟满将那糟糠来便弃。心儿里兀的不痛杀人也么哥！兀的不恨杀人也么哥！〔阿呀！大王爷吓！〕赤紧的勾拿那厮，与咱两个明明白白的对。
（内抱二皂隶上，立两边介）吓，大王，你怎么不言不语，不倸奴家。只求大王爷勾取那厮的魂灵到来与奴家对证。那王魁呵！
【脱布衫】他好生的忘筌得鱼，明犯着再娶停妻。那日在大王前，言犹在耳；恰怎生假装聋，佯没理会？
【前腔】那厮，他欺诳神灵恣己为，全不怕冥法幽司！〔求大王爷与奴家做主吓。〕任咱一拜一悲啼，肝肠碎，怎不解这情词！
吓，大王爷，大王爷吓！你看大王爷竟不倸奴家。也罢，不免去告诉判官老爹。吓，判官老爹，大王爷不倸着奴家，烦你在大王爷面前方便一声。我与王魁到殿焚香说誓情由，你也是知道的吓。
【么篇】想那日从头至尾盟心事，一一的恁却也都知。
吓，判官老爹，与奴家方便一声吓。判官老爹。啐！你看判官老爹又不倸奴家吓。不免去求皂隶哥。吓，皂隶哥，牌子哥，判官老爹不肯与奴家方便，烦你在大王面前禀一声。吓，皂隶哥，牌子哥。呀啐！（打介）呀呸！（推介）
他们都佯偢不倸无答对。
奴家从早告到如今，你看一堂神圣都不倸奴家。（打哈介）吓，不觉神思困倦，寸步难行，不免就在神前打睡片时，起来再诉。
反絮得神魂顚倒，心恍惚，睡魔催。（困介）
（外）鬼判，将他睡魔揭起。（二皂起扶旦介）（外）殷桂英听者：要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因，今生作者是。你与王魁善恶相关，怎奈阴阳间隔，难以处分。直待你阳寿终时，到我殿庭，与汝明白此事。鬼判，将他扶出殿庭，收拾威仪者。（众扶旦上场介）大地乾坤多一照，免敎人在暗中行。（众下）
（旦醒介）呀，好奇怪！方纔朦胧睡去，分明见大王嘱咐，道阴阳间隔，难以处分；直待我阳寿终时，纔得与我明白此事。天吓！怎能勾阳寿终时得见大王之面？阿呀！好奇怪！我的身子怎么到在门外了？想是阴空扶我出来的。苦呀！你看殿门已闭，天又昏黑，归又难行，住又难宿。不知什么时候了。（雁啼介）呀！
【满庭芳】只听得雁声天际，嘹嘹呖呖，耿耿凄凄。他那里惨离羣，任孤飞，只是一生一配。又谁知那有人心的也不念着一夜〔嗳〕夫妻！他那里，绣罗帏，只是成双作对；我在这泥神庙倚砖枕石。寻思起就理，心窝中疼也不疼！满胸臆气也〔嗳〕不气！
【上小楼】只见那阴风惨惨，冲人冷气。最苦是眉锁愁云，泪眼双星，月暗天迷，思昏沉，心乱搅，寃家头緖又谁知！万千愁横生梦寐。吾将这寃苦伸，恁道是阴阳隔，俺便索须臾做鬼，视死如归，心不成灰！现如今无靠依，难凭据。只是不存不济，捱得我痛无声，哭得咱眼枯双泪！
且住，方纔大王吩咐之言，必竟是死，我若不见王魁，也是徒然。只是这个所在，将何寻个自尽便好。呀，有罗帕在此，就将他做个了身之计罢。吓！罗帕，罗帕，可惜你千丝万缕，织成一段离愁。不知前世甚寃仇，今日将咱了首！就里恓惶知否？眼中血泪难收。从今与你两情休，留在咽喉左右。（哭介）
【朝天子】我把那红颜玉姿掩黄沙白骨，霎时间辞人世。这的是下场头，夫妻恩义！罗帕做头敌。只这花褪香枯，可也脂抛粉堕！〔阿呀！王魁吓！〕我向前行，你也难回避。〔阿呀！桂英吓！〕哭咱一回，〔阿呀！王魁！你这负心的贼吓！〕我骂，骂他这一回。〔阿呀！天吓！〕这，这的是永决绝了咽喉气！（作缢下）

一捧雪

送杯
（末上）
【朱奴插芙蓉】蒙驱遣，难容逗遛。战笃速，捧持琼玖。
吾莫成，因严爷要索吾主人的玉杯，吾主人爱惜世宝，着吾照样做成一只假杯，就着吾送到严府。吾想万一看出眞假，这事怎了？奉主人之命，只索硬着胆儿前去。
恰似闯入鸿门呈玉斗，忙前进，几番遗后。
路行来，已是严府门首了。吓，门上。阿呀！
言和语，敢无端浪搊！
门上那一位在？（外上）父子双称相，家人七品官。你是那里来的？（末）是太仆莫爷差来的。（外）有什么书柬要传进去么？（末）要请汤官人说话。（外）汤官人同爷赏玩古董，怎得空闲出来？去罢。（末）大叔请转，有个小意思送与大叔买茶吃的。（外）这个送与吾的么？（末）大叔，那汤官人原是吾家爷荐来的，烦进去说一声，或者出来也未可知。（外）是吓，那汤官人呢原是你家爷荐来的，说了或者出来也未可知。候着。（下）（末）妙吓。
【玉芙蓉】悄机关，谁能参透暗藏阄？
（付上）朝迎车似水，暮接马如云。莫大叔。（末）汤官人。（付）玉杯到了么？（末）正是，到了。（付）来得这样快。（末）家爷恐严爷性急，为此星夜着人去取来的。（付）严爷正在此想，来得凑巧。（末）烦汤官人传进。（付）拿来，拿来。（末）请汤官人仔细检点一检点。（付）这等小心周到。（末）不是吓，也要脱了吾送来的干系。（付）弗差个。大家来看。这杯委实无赛；前日戴总兵送来的玉杯，怎能及得他？（外）果然好。（付）可见我老汤的眼力是不差的?
【朱奴儿】羡神物，舆金怎求？〔莫老爷呵，〕拚割爱，愿呈心友。〔严爷一见此杯呵，〕管取欢容开笑口。〔也见吾老汤是识货的人?。〕岂浪语，无端虚谬？
（末）家爷烦汤官人多多拜上严老爷：说玉杯一到卽刻送上，不及备礼，改日还要补送。（付）只这一杯已是天大的人情了，还要送什么礼？吾自然与你老爷多多致意。
【剔银灯】山丘，这隆情怎酬？管朝夕肤功立奏。
唔，住厾。（付，外下）（末）呀，他已取杯进去了。你看老汤不辨眞假，极口赞扬，严爷那里识得透？自然胡乱遮掩过了。吓，但得天从人愿，就是吾主人之福了。
【朱奴插锦纒】心头鹿冲冲乱投。〔呀，〕檐前鹊喳喳不休。此时呵，分开玉石，喜和忧，顷刻里不敎眉皱。
（付，外上）莫大叔那里？（末）在此。汤官人，严爷见了怎么说？（付）严爷见了玉杯，--（末）便怎么？（付）十分欢喜。吾说你爷敬重严爷，故此把世宝送上。严爷说改日还要面谢你家老爷。所言决当如命。有劳你，去罢。（外）汤官人，方纔老爷赏他这个十两头呢？（付）正是，忘记哉。方纔老爷赏你折饭银十两拉厾书房里，改日带拉?子罢。（末）这个送与汤官人罢。（付）个样银子，吾大家八刀哉。（外）呣，小气得紧。（付，外下）（末笑介）好了，事体已完，不免作速归家便了。
【锦纒道】消却泼天愁。仗神灵默佑，奇珍归故侯。好把佳音覆，莫敎凝盼望悠悠。
（欲下又上）诳楚全凭纪信，反赵赖有相如。不是一番巧计，是呀，是呀，怎能个全保无虞？吾如今回覆家爷便了，回覆家爷便了。（下）

搜杯
（生上）
【步步娇】入梦青山堪舒傲，懒逐长安道。莼鲈兴自豪。（末接上）喜际亨衢，幸登青要。
老爷，昨日报升了，今日也该去拜拜严爷纔是。（生）我今日心緖欠宁，身子倦得紧，明日去罢。（末）老爷，一往一回，总之就回来的，还是去的是。（生）如此，看大衣服。（末）是。（生）父为九州岛伯，儿作五湖长。
薄禄纵微叨，倦游应理归装棹。
（丑）严爷到。（净上）
【夜游湖头】平白地将人奚落，冲天气，必竟咆哮！
（末）严爷到。（生）道有请。不知台兄降临，有失迎候。（净）不消过逊了！（末）吓，我晓得了。（下）（众喝介）（生）重蒙恩兄提拔超升，使末弟铭心刻骨，无以少酬高厚。（净）这是朝廷的升迁，于我何功之有？（生）正欲造府叩谒，适値恩兄光降，先此鸣谢（净）个太常空衔，何劳致谢？（生）这话有些蹊跷吓。（净）小厮！（众）有。（净）把他前门后户把守者！（众）多有人把守了。（生急介）（净）兄，小弟有句话，特来面讲。（生）恩兄有何吩咐？（净）你那三品的官，抵不来一个酒杯？甚是欺我！（生）阿呀！晚弟怎敢？向曾道恩出司空，粉身碎骨，不足补报，敢把性命相戏，欺诳司空么？（净）咳！（四小军合）
【风入松】休将簧口逞波涛，直恁无端欺眇！（净）〔虽然一物甚微，〕你移眞诓假多奸狡，瞒天谎，凭伊私造！
（生）恩兄是大法眼，请看前日那杯，岂是近日玉工做的？况且汤北溪向曾见过，此时何独无言？
千秋物，时流怎描？〔况前日呵，〕蒙赏鉴，岂能淆？
（净）凭你说的天花乱坠，眞是眞，假是假！不是小弟粗直，说尊寓料无十分箱笼，同到里面看一看，也到释了疑。况小弟与兄向属通家，就是尊眷相见也不妨。（生）辱弟决不敢欺兄，恳求海涵。（净）还是看的是。这是那里了？（众）中堂了。（净）小厮与我搜来！（众应下）（净）
【又】针藏绵里笑中刀，末世人情难料！〔小厮们，〕从头检点穷微奥，休得似淘金贻笑。
（众上）启爷。（合）
环堵内，留心细抄；针不见，海空捞。
（净）没有？再到里边去。（众）这里是卧房了。（净）那边遮遮掩掩的是什么人？（生）是小妾。过来见了。（贴上）
【急三鎗】眞个是羊肠路，难回避；藏金屋，翠云翘。
（净）回避了。（贴下）（净）小厮们把他的箱笼多抬出来。（众）吓。
争抬着囊和橐，箱和笼，寻踪迹，察秋毫。
（净）可有么？（众）不见。（净）抬过了。（抬下）（净）小厮们把他房中床上床下，后园厨房井厕，多寻一寻者。（众内应介）（净）
【风入松】饶伊地厚与天高，管取搜穷多到。神差鬼使安排巧，金风动，鸣蝉先觉。（众上）〔启爷：〕来和往，翻阅数遭，绝不见这珍瑶。
（净）起过一边。（生）恩兄，可信辱弟幷无欺诈？
须知，陈肝胆，无虚诈，怎指鹿做马枉心交？
（净）且住，我想人家藏东西的所在，不过这几处吓。--是了。
多应是三人语能成虎，〔小厮们，回去罢。〕反敎我几投杼，悞儿曹！（净，众下）
（贴上）老爷，老爷，严爷去了。（生）辱弟并无欺诳。（贴又说介）（生气坐介）去了？阿呀！（贴）阿呀，老爷看仔细。（生）唬死我也！唬死我也！一事弄虚，险遭毒手。只是连我也不信，这杯为何再寻不出？（贴）便是呢。明明在房中的，怎么一时就不见了吓？想是神灵遮了他们的眼了。（生）是吓，是神灵遮了他们的眼了。莫成！莫成呢？（贴）不见吓。（生）这狗才不知往那里去了！（末上）阿呀，阿呀，老爷，祸事脱了！（贴）老爷，莫成来了。（生）在那里？在那里？（贴）这不是？（生打末介）??！（末）阿唷！（贴）看仔细。（生）好狗才！方纔也该在此和我与他折辨折辨纔是，你反躱过了。好狗才！（末）老爷，若是莫成在此，这场祸事怎生得脱？（生）却是为何？（末）小人见严爷进门之时，面色不好，料是老爷昨日醉后失言，汤裱褙献勤唆至，故此潜入房中，拿了玉杯竟出后门。（生，贴）好吓！（末）只见严府众人将我家宅子，阿呀，团团围住。今见严府和众人去了，小人故此纔归。（生，贴）那玉杯呢？（末）玉杯在。（生，贴）在那里？（末拿出介）这不是玉杯？（生）藏好了。（贴）晓得。（生）莫成吓，这事全亏你了！他出门的时节，反觉没趣。如今料已释然了。（末）难消！难消！（贴）老爷，严家手段又狠，汤裱褙奸计又多，一时虽搜不出，或者反生恶计来害我们，亦未可知。（生，末）是吓。（生）功名事小，性命事大，我如今弃了此官，连夜回家便了。（末）老爷，要去，切不可回家。（生，贴）却是为何？（末）京中到家有四千余里，在路盘桓日久，倘或他料我们南行，一路追来，路上必生不测。（生）难了！难了！去又去不成，住又住不得，这却实难！实难！（贴）便是怎么处？（末）有了。老爷，向日戚总兵相约老爷到鎭，我想蓟州路近，他们必不虑我们到彼，岂不稳便？（生）吓吓，莫成吓！（末）老爷。（合）
【风入松】潜投虎寨寄鹪鹩，消却忧心悄悄。牢笼脱却多奇妙。好一似相如归赵。撇却了乌纱锦袍，鸡鸣起，渡关逃。
（末）老爷，收拾干粮要紧。（生）吩咐雪娘连夜端整吓。莫成。（末）怎么？（生）车马。（末）路上去唤。（生）去罢，去罢。（生下）（末）阿呀！我想这桩事却是汤--咳！不必说了！不必说了！（下）

刺汤
（净扮京婆，旦扮丫环上）
【普贤歌】身长腹大背雷驼，抹粉搽脂高髻梳，金钗插鬓多，绣裙着地拖：便是西施，也难赛我。
咱乃本京花家女儿便是。年纪不多，倒嫁了十七八个丈夫。那十九个刚刚嫁着南边的汤经历。他官儿虽小，在严府门下用事，赚的金银可也不少，尽着咱家受用。只是他心性奸滑，瞒了咱家每日在院中嫖娼妓，又在外边偷妇人，常常气得咱的肚子多大了。我闻得他今日又要讨什么莫雪娘。（旦）奶奶，只怕没有此事（净）你那里晓得？他若果然要讨，咱就与他结杀了罢吓！丫头！（旦）奶奶。（净）咱们且进去喝碗火酒，等那天杀的回来，若有些风吹草动，你就来报我知道。（旦）晓得。（净）世间三件休轻惹，黄蜂老虎狠家婆。（仝下）（贴上）
【引】恨寃愁，心事向谁倾泻？
我雪艳自遭老爷之变，满图卽返家园，不想奸贼提勘头颅，致连戚爷几遭不测。那日锦衣堂上，我若正言拒绝，戚爷性命决然难保，故此假意应承今喜戚爷原复旧职，我死亦瞑目矣。方纔汤勤着人来说，今晚到我寓所成亲；待他来时，我自有道理。（泪介）吓！只是我家老爷孤身出塞，夫人一别钱塘，我雪艳恐再不能见你之面了?！
【绛都春】生夙孼为鸱鸮，范张翻成吴越。形影孤单，痛地北天南鱼雁绝；深寃早结下沉沉刧。错认我移枝换叶。寸心金石，向苍穹，几回无语愁咽。
（内吹打介）（贴）呀，你听鼓乐之声，想此贼来了。我且掩上房门，再作区处。正是：心对镜天昭白日，节磨玉雪苦青春。（下）（老旦，生，末扮六局，付作醉，丑扶上）
【出队子】花灯荣烨，聒耳笙歌多闹热。宫花插帽，薄醉恣豪侠。酒意春情欢更洽。谐凤侣，缔鸾交，千金此夜。
（丑）掌礼师父请介请?。（末）伏以一枝花插满庭芳，旧话休提时样装；心子和平天地好，完成一轴做新郞。吉日良时，奉请新贵人抬身缓步。请行。喂，汤爷，诗赋如何？（付）将就册页得好厾。（贴上）
【闹樊楼】蓬门何事喧声彻？泪痕惊断，寸肠愁折。
（众）开门，汤爷在此。（贴）岂不闻疾风暴雨不入寡妇之门耶？
户掩春光别，幙透凄风??。
（众）汤爷到此成亲，快些关门。（贴）
痛幽魂，石化；泣悲风，城堕；矢贞操，海枯石裂。
（末）这原是你亲口许的吓。（贴）天吓！
望苍穹，鉴芳心，比氷霜倍洁！
（付）吩咐众人吹打起来。（众吹打介）（丑）开门哉，老爷请进去。（贴）列位且请外厢少坐。我有句话与他说明，然后结亲。（众）有理。到是先说明了好，省得后来言语。我们且在前堂伺候。正是：命中注定妻宫气，那边吃醋这边酸。（众下）
（付）雪娘，?还有??话说？快点说?。（贴）你且坐了，好对你说个明白。（付）娘子，夫妻之间，有??弗明白个？快星说罢。夜短了，弗要躭搁了工夫。（贴）吓！你和我老爷钱塘寄食，京国携行，汲引相府荣华，忘却故人情谊。献玉杯，更穷眞假；陷杀命，复勘头颅：于理何辞？于心何忍！（哭介）（付）吾搭?旣做了夫妻，莫家里个说话说俚啥？（贴）怎说不要说！（付）?说，?说。（贴）
【浣溪纱犯】新愁串，前事迭，砌愁肠怎容结舌？〔今日呵，〕带乌纱，穿朝靴，将鸳序列，试平心详细者。
【啄木儿】不思量风雪侵饥食，不念那骨肉同行挈！
【玉漏迟】不记得豪门携谒，竟反把水木根源噬啮！（付）
【三段子】雨云梦协，缔鸳鸯，生共彻。盟言怎撇？并鸾凤，死共穴。前情琐屑，甘心受，叨叨说。觑娇容，更倍添风月。早救吾魂飞火热。
（抱贴，贴推介）啐！你不要想差了念头吓！（付）娘子，?个意思难道赖子亲事弗成？（贴）什么亲事！什么亲事！我与你正是性命相关的时候了！（出刀介）（付吓介）阿唷！弗要喽结！（贴）
【滴溜子】寃家遇，寃家遇，怒气腾烈。钢刀上，钢刀上，寃仇报雪。
（付）弗要做亲哉！放子我去罢。（贴）吓！你这贼子！天地也不能容你了！（刺付，付跌，贴连戳介）
冲冲怒气多手腕怯。截口眼，屠肠胃，聊当寸磔！（作喘介）
（众上）列位，里边什么响？吾们打进去吓。（打进，见付死介）阿呀！好端端做亲，为何反把人杀死了？有话也该细讲。如今倒难收拾了（贴）你们不要忙，自古道：『寃有头，债有主。』我家受此贼天大寃仇，誓必杀他，以雪此恨。决不连累你们的。
【下小楼】叹嗟，寃深恨切。
（众）就有寃仇，也该当官去讲。如今弄出事来，倒走不脱了。（贴）
我恨豺狼须溅血。残生分定朝露灭。从此黄泉长逝，始得个目瞑魂安贴。
你看此贼又活了。（众回头，贴作自刎，坐椅介）（众）世间有这等义烈妇人！（净同旦上）饶伊走上?摩天，脚下腾云须赶上。你们做得好亲吓！（作绊跌介）（立起作气介）（众）人多死了，还要说做亲！（净）为何死了两个人？（众）莫雪娘想起旧恨，杀了汤爷，他就自刎了。（净）杀得好！杀得好！瞒了老娘来做亲，就该杀！（众）奶奶，怎么哭也不哭一声？（净）我若哭起来，倒哭不得这许多。抬过了。（众应，抬尸下介）（净）你们不要散了，不如帮我坐产招夫罢。（众）汤爷肉尙未冷，怎么就好改嫁？（净）你们不晓得：
【尾】杨花生性随风折，怎顾得生离死别？喜孜孜，早觅个俏寃家，把姻缘来再接。
（扯生，生逃走，又扯住末）就是你罢。（末）嗨，我老了。（净）不老，我的乖乖，来吓！（浑下）

祭姬
（生上）蛾眉眞足愧须眉，千载英风得并追。义重飞霜天象惨，心同化日列星垂。我乃总鎭戚府中一个旗牌官是也。俺爷因勘首来京，喜复旧职。昨为莫府雪娘身故，俺爷赎尸营葬西山，今日设奠往祭，只得在此伺候。道犹未了，老爷早到。（杂，小军引外上）
【端正好】古今垂，乾坤浩，仗弥漫正气昭昭。我向那简编中历数出幽光耀，旋把那纲常表。
俺戚继光叨蒙圣恩，复领旧鎭。本欲卽回蓟州，因雪姬杀贼捐身，下官随买西山??地殓葬。所喜前日首级，下官亦曾乞领。意欲带回遗骸葬于蓟州。今日特捧此首到雪姬坟上一同祭奠一番。军士们。（众）有。（外）就往西山行去。（众）吓。（外）
【滚绣球】遥望着彤云四郊掩，云迷烟罩。只见那雁行飞，嘹嘹的哀叫；悲风起，卷长空，叶落林皋。抹过了响寒流的浅堤，跨过了接疎篱的小桥，曲湾湾，早来到深山之?。听鸟噪，猿嚎，看多少垒荒塜，草萧萧。又只见赫赫荣华今古豪。〔今日里呵，〕只落得埋没了蓬蒿。
（众）禀爷，已到雪娘坟上了。（外）你看，新堆三尺，故土一坏。空宵寂寞，何来声起松楸？永昼萧条，惟见名题墓碣。凄风万古，清霭千峯，朝暮鸢狐啼怨血；牧竖行歌，樵夫倦憩，春秋庐墓伴贞魂。（丑扮礼生上）礼生叩见。（外）罢了。（丑）请爷上香。（外）看香。（丑）初上香，亚上香，三上香，上香揖。（外）看酒。（丑）初进爵，亚进爵，三进爵。拜，兴；拜，兴；拜，兴；拜兴。礼毕。礼生告退。（下）（外）
【叨叨令】这椒浆含愁和泪浇，一樽儿向黄泉淋漓祷。草杯盘，怎比得陈俎豆，摆列琼瑶？爽精灵，偏不杳，早鉴咱拜祷号啕。驾鸾骖鹤驭飘然到。可惜恁青春和艳娇，断送得迷离惨淡西风吊。兀的不痛杀人也么哥！兀的不痛杀人也么哥！怎能个生魂远照，把从头寃恨凄凄凉凉的告？
咳，雪姬吓雪姬！我看你久已一死如饴。那日锦衣堂上，你只要全我性命，故此假诺奸谋。一等事完，奋身杀贼，立志捐躯，眞乃智足包天，烈堪贯日！我戚继光今日未尽之身，皆出所赐也！
【脱布衫】俺拜龙光，节钺重叨。恁丧鱼肠，魂魄游遨。羞杀俺剩须眉，颓然一老，反输却小红裙身全仇报。
自古人孰无死，若姬之死，千古犹生矣。想那晚呵：
【小梁州】怒冲冲，杀气横空耀宝刀。残灯儿闪，血溅魂飘。冲牛斗，山岳尽摧摇。氷霜操，义气九天高。
我想一女子如此义烈，堪愧杀权奸鼠辈矣！
【么篇，】枉，枉恃着荣华富贵千年调，百般的机械巧妆乔。有日价照阳光，氷山倒，怎博得东门黄犬，好敎恁彤管臭名儿标！
军士们，焚帛奠酒者。（众上）晓得。（外揖介）
【快活三】奠泉台，愁脉脉，不禁价泪滔滔。问男儿，肯将血泪洒征袍？也只为他一点丹心千古少。
打导。（众）吓。（外）
【朝天子】别苍苔短蒿离空山古道。吊牛眠，难重扫。那里是丁令归来，千年华表。见落日斜晖山衔照，只这暮去朝朝，可也春来秋到。此日余生，到头来，怎免得堆荒草？（阿呀！雪姬吓！）哭恁这一遭醒咱这一觉，好把那一瞬浮生做万载忠和孝。（众喝，仝下）

缀白裘 〔清〕钱德苍编 一.4


初集
四卷

荆钗记

参相
（净上）
【引】几年执掌朝纲，四时爕理阴阳。一人有庆寿无疆。兆民赖之安康。
爵尊一品，为天子之股肱；权总百僚，作朝廷之耳目。庙堂宠任，朝野驰名。威振辽金而不敢南犯；才兼文武而每欲北征。正是：一片丹心能贯日，四方志气可凌云。老夫覆姓万俟，名卨，职受当朝宰相。年过五旬，并无子嗣，止生一女，年方二八，尙无佳配。闻说新科状元是王--吓，官儿。（外，丑）有。（净）新科状元是--（外，丑）是王十朋。（净）那里人氏？（外，丑）温州永嘉县人氏。（净）人品何如？（外，丑）才貌兼全。（净）你们在那里见的？（外，丑）在琼林宴上见来。（净）我欲招他为壻，不知那缘分若何？（外，丑）小姐是瑶池?苑之神仙，状元乃天禄石渠之贵客；若成两姓姻缘，不枉今生一对。（净）这些官儿倒也会讲。他今日该来参谒，我命尔等先露其情，然后通报。（外，丑）吓。（净）来，若与诸进士同来，这话不必提起。（外，丑）吓。（净下）（外，丑）暂辞丞相府，专等状元来。（下）（三旦，生，末，小生仝上）
【引】十年身到凤凰池，一举成名天下知。（生）脱白挂荷衣。（末）功名遂，少年豪气。
（小生）下官王十朋。（生）下官王士宏。（末）下官周璧。（合）蒙圣上之恩，得中高魁，来参阁下。（三旦）这里是了。（小生）通报。（三旦）新状元投帖。（外，丑上）太师吩咐不必提起。（合）请了。（小生）相烦通报。（外，丑）请少待。相爷有请。（净嗽上）怎么说？（外，丑）诸进士投帖。（净）多来了么？（外，丑）多来了。（净）这话不曾提起？（外，丑）不曾。（净）开中门。（外，丑）相爷出来。（净）列位请。（二生，末）老师相请。（净）连城之璧，世不常有；合浦之珠，人所罕见得接丰仪，实出万幸。恭赐先行，勿劳过逊。请。（二生，末）老师相三台元老，晚生辈一介寒儒，只合执鞭随镫，焉敢并驾齐驱？（净）列位执意不行，老夫奉命，只当引导了。（二生，末）老师相请台坐，待晚生辈拜见。（净）不消。（小生）地砌玉街，恭上万言之策。（生）名登虎榜，滥叨千佛之经。（末）揣分瑜瑕，俯躬知愧。（净）君子六千人，定覇咸期于一战；扶摇九万里，冲天遂冠于羣飞。诸进士皆可畏之后生，状元乃无双之国士。请坐。（二生，末）老师相在上，理应侍立请敎，焉敢望坐？（净）多蒙列位赐顾，自有一茶之献，那有不坐之理？（二生，末）如此，告坐了。（净）这是翰林的旧规，有屈了。（二生）不敢。（末）老伯。（净）原来是年侄。早知年侄到京，正欲请来作寓，奈场事在身，不曾奉邀，直待今日迎迓。（末）小侄一到京中，本欲叩谒；因场事在身，恐涉嫌疑，故此拜迟，多多有罪。（净）好说。此乃敝年家之子，未遑造拜，先蒙赐顾。（上茶介）不得手奉了。请。（二生，末）不敢。（净）殿元贵处是温州？（小生）是温州。（净）好文献之邦。贵乡还有一位也姓王？（生）是晚生。（净）就是足下。妙吓！殿元文属词章，不亚河东三凤；珠玑满腹，岂夸荀氏八龙？（小生）鲰生拙作，愧不成章，有污老师相青目。（净）殿元贵衙门有了么？（小生）是，有了。（净）在那里？（小生）江西饶州佥判。（净）江西？妙吓，江西乃鱼米之地，富贵之乡。老夫还是方伯的时候，也曾到过。但是地方窄小，不展殿元大才，正所谓大才而小用耳。（小生）不敢。但鲰生骤膺一命，民社之事，素所未谙，容赴任时还要拜求大敎。（净笑）若论这样大才，本该借重在馆阁，早晚可以请敎，怎么又选了外任？也罢，权到贵治，不久荣擢本衙门，还可以请敎。（小生）全赖老师相提携。（净）岂敢。可曾领凭？（小生）还未。（净）容易。这前日请敎佳作，妙得紧。如苍松古柏，天然佳景，有一种临风御虚之趣；实乃锦心绣口，巧夺天功，使人阅之不觉两腋生风。（小生）菲才不敢当此清华。（净）贵衙门也有了么？（生）有了。（净）在？（生）广东潮阳佥判。（净）在广东潮阳？阿唷，这位的衙门与贵治就有霄壤之分了。虽云缺之久，升之骤，就是一朝一夕也难。只怕还没有领凭？（生）还未。（净）若没有领凭，在殿元分上，还有处。（生）多谢老师相提携。（净）这是敝年家子，他的乃尊周静轩老兄在日，与老夫最厚；若在，也与老夫同事了。不道他弃世以来，使老夫不时悲悼。今见其子成名，不觉悲喜交集。闻得他除授在贵府作推？（二生）在敝地作推。（净）这贵仝年反要称他是老公祖？（二生）是。（净）喂，老公祖。（笑介）世途上无非是一段佳话。前日看他文字，到也去得；虽则青年魁甲，却也留心时务。但贵乡是大邦，恐怕他不晓得民间弊细。这个还仗二位早晚指南，成就他做一个美官，不惟贵乡生民受福，亦且贵年谱上有光。（大笑介）喂，老公祖，老公祖。摆饭。（二生，末）老师相垂青故旧，加意后学，晚生辈闻言感激；虽自愧愚陋，敢不竭其区区？晚生辈告辞了。（净）如何去得能迫？（二生，末）各位老大人处多还未去。（净）各衙门还没有去，先来看老夫，足见美情。不妨，各衙门知道在老夫这里叙话，或者不怪与列位。（二生，末）话久恐絮烦老师相。（净）旣如此，二位先请。殿元还有话讲。（生，末）是。今朝得入高门下，犹如锦上又添花。（生，末下）
（净）恕不送了。请，请坐（小生）是。（净）殿元，当今处世，那些罕直一些也用不着。妙吓，今年多是一班少年豪杰。此乃圣天子洪福。茶来。（外，丑）吓。（吃茶介）（净）殿元，老夫有一句话，本欲差个官儿到贵寓来相恳纔是，犹恐不的，想今日旣在此，到是面呈了罢。（小生）不知老师相有何台谕？晚生自当领命。（净）也没有别话。老夫年过半百，并无子嗣，只生一女，尙未受茶；老夫的愚意，欲攀足下为坦腹，但不知尊意若何？（小生）蒙老师相不弃寒微，感德多矣。奈家有寒荆，不敢奉命。（净）吓，殿元有尊阃了？妙吓！少年得第，又逢这等早娶，眞乃洞房金榜，多被殿元占尽了。全美吓全美！殿元，只是还有两句古语云：『富易交，贵易妻；』此乃人情乎？则这一句，殿元再没得讲了。（小生）老师相，岂不闻宋弘云：▲糟糠之妻不下堂，贫贱之交不可忘？』朋虽不敏，请事斯语。（净）唔！老夫这等讲，他就那等讲了去。--我想当朝宰相，招你为壻，也不玷辱了你。（小生）停妻再娶犹恐违例。（净）唔！
【八声甘州】穷酸魍魉，对吾行辄敢数黑论黄，妆模作样，恼得我气满胸膛！（小生）平生颇读书几行，岂肯紊乱三纲幷五常？（众）斟量，不如且顺从俺公相，何妨？（净）
【前腔】端详，这搊搜技俩，怎做得潭潭相府东床？出言无状，那些儿谦让温良？（小生）微名忝登龙虎榜，怎肯做弃旧怜新薄幸郞？参详，料乌鸦怎配鸾凰？（众）
【解三醒】王状元且休闲讲，这姻缘果是无双。当朝宰相为岳丈，论门户，正相当。（小生）寒儒怎敢过妄想？自古道：糟糠妻，不下堂。（净）忒无状，把花言巧语一赸胡讲！（众）
【前腔】千推万阻，靡恃己长。只怕你舌剑唇鎗反受殃。（小生）谩相劳让，停妻再娶名先丧。
（众）状元请转。（小生）??！
又何必苦相央？（下）
（众）他竟自去了。启相爷，状元去了。（净）他去了么？他口中喃喃唧唧说些什么来？（众）他说：『又何必苦相央？』（净）他是这等说？（众）是。（净）我把你这没福的畜生，我来央你！
岂不知朝纲中选法咱执掌？祸到临头烧好香。不轻放，定改烟瘴，休想还乡！
方纔这畜生说除授在那里？（众）江西饶州佥判。（净）那一个王呢？（众）广东潮阳佥判。（净）速去与吏部官说，把两个衙门更相换转。（众）样的衙门，为何要更相调转？（净）你们那里晓得？江西乃鱼米之地，富贵之乡；广东潮阳乃烟瘴之所。我把这小畜生，改调潮阳祸必侵。（众）此人必定丧残生。（净）平生不作皱眉事。（众）世上应无切齿人。（净）明日这畜生必来辞我，不许相见。（众）吓。（净）连他什么帖儿多不要收。（众）吓。（净下）（众）这人好没福吓！（下）

水浒记

借茶
（贴上）
【一封罗】临风半掩扉，俏含情，惭倚闾。只见那结伴寻芳花外屐，选胜携樽陌上车。敎我惜春无计，春光暗移；惜花良苦，花期渐踰。鎭无言独立长吁气。（贴下）
（付上）
【前腔】花间鸟自啼，杜陵东，步屧移。
学生张文远，排行第三，与宋公明仝为县吏。今日公门无事，公明兄又居去哉，叫我独坐无聊，不免到街坊上闲步一回，有何不可。（贴上）母亲这时候还不见回家。（付私白）好个标致女子，看他遮遮掩掩，好不动人也！
见他隐约珠帘遮翠髻，掩映芳容倚绣扉；叫我凝眸偷觑，神魂欲飞。〔看他〕含羞敛袂，天香暗飞。
（贴）母亲为何还不见回来？（付）就居来哉。
似莺声呖呖偷吁气。
且喜无人，待我上前，只做借茶吃，看他怎生光景。小娘子拜揖。个个学生寻芳到此，一时火动，渴吻难熬，敢借香茶一盏，胜似琼浆玉液。（贴）你要吃茶么？（付）正是。（贴）冷的便有，热的不便。（付）冷个？极妙个哉，无非煞火个意思吓。（贴）你住在此，待我进去取来。站在此不要动吓。（付）动阿弗敢动。（贴）正是：茗飮蔗浆携所有。我去取茶，到不要去了吓。（付）个是阿敢个介？（贴）磁罂无藉玉为缸。（下）（付）妙吓！你看小娘子进去取茶了，叫我在此等。我张文远怎敢挪移半步吓？
【醉罗歌】徙倚，徙倚，缘阶砌；延??，延??，望仙姿。依稀绰约洛川妃：炯含媚眼如秋水。
他方纔进去的时节，把这裙儿摆这几摆。
似翊风送袆，翩翩遇奇。阳城下蔡，悠悠思迷。只怕??蝀影阻高唐雨。（贴上）携茗碗，整绣襦；为怜鸿渐思依依。
茶有了。（付）吓，茶没拉里哉，那亨叫我阶头上吃？阿觉弗好意思？阿可以让学生拉门角里吃子罢？（贴）吓，待我放在桌上。（付）那就递拉学生手里何妨，必定要拉台上介？古执得势。阿呀，热个，骗我是冷个，一只指头烫痛哉。（贴）吓，是旋烹的。（付）姜泡个。喷喷喷香，好茶，颜色甚佳，更兼个阵香味，那了来得能清趣？阿呀呀，等我谢声个。多谢小娘子。
【前腔】茗借，茗借，怜崔护；消渴，消渴，甚相如。琼浆一飮自踌蹰，怎邀玉杵酬高谊？
（贴）阿呀，好意借茶与你吃，反有这许多闲话。（付）无人拉里，无非白话白话。（贴）走来，实对你说了罢。（付）??个介？（贴）
蓬莱海外，去时路岐；嫦娥月里，望来眼枯。春山懵憧频偷觑。
（付）单说闲话，弗曾问得宅上尊姓。（贴）姓阎。（付）姓田吓？（贴）阎吓。（付）姓钱吓？（贴）姓阎。（付）阎，好姓吓。学生将来也要姓阎哉。请问宅上还有何人？（贴）止有家母。（付）令堂请出来，等学生谢介声。（贴）不在家里。（付）啰哩去哉？（贴）亲戚人家去了。（付）亲眷人家去哉？吾还要吃茶来。（贴）呀，家母回来了。（付）老亲娘弗见吓。阿呀，开子，老亲娘居来哉。（贴）想是母亲回来了。（付）冐。（贴关门介）啐！我好意取茶与他吃，反有许多闲言闲语。啐！（贴下）（付）阿呀，一只脚，一只脚！阿呀！妙吓！方纔小娘子呵：
明明是私心许，目乱迷；何期相见便相依？
有趣，偶然走走，走出盖节好事体来，空闲子到要来步步个哉。等我记子个个门面勒介：左边是鎗篱，右边是打墙，门对是旧个：『燕衔新福至，梅报早春来。』吓，个意思拉厾叫学生明朝早点来吓（下）

刘唐
（净上）燕南壮士吴门豪，筑中置铅鱼隐刀。感君恩重为君死，泰山一掷轻鸿毛。咱刘唐赤发缨冠，丹心可也向日。千秋游侠，无愧英雄；一味粗豪，不设城府。落魄无赖，托弛可也不羁。近闻蔡京生辰，年年有那生辰纲贡献上京。咱想这宗东西多是那民间的脂膏，咱意欲前去刧掠将来，到是一注大大的钱财，彀咱的喝赌。（笑介）只是咱一人干不得这等勾当，这便咱处吓？......有了，近闻得宋公明疎财仗义。--只是他身在公门，不肯干这个勾当呢。这便咱处，咱处？......吓吓，有了，吾想那东溪村有个晁保正，他为人最直，义气最高，咱不免前去纠合了他同刧生辰纲走一遭也。
【醉花阴】俺落魄生平甚潦草。咱是个不知书的，胸中到可也分晓。全凭着胆气豪，九死等鸿毛。问千秋有谁同调？
不是咱刘唐夸口：
【出队子】看世情，揿髯长笑！觑世情，揿髯长笑！算将来，算将来，眼睛前少个英豪，多是那鸱鸮！宋公明，宋公明，他扶危济困隐功曹；晁保正，晁保正，他疎财仗义豪。他两个，俛首低眉，要为他把肝胆効。
行了半日，甚是饥渴，这便怎处？这里有个酒肆在此，不免进去吃他娘几碗再行。呔！酒家！（丑上）黄土泥墙壁，青标插树梢。阿哟！（净）你不要害怕，咱是天生的。（丑）吓，天生盖付好鬼脸。客人，阿是要吃酒啥？（净）有好酒拿来（丑）是哉。伙计拿酒来。（净）酒来！酒来！（丑）来哉。客人，酒拉里。（净吃介）这个酒淡。（丑）淡没放点盐拉哈。（净）咳！你这里可有上等的烧刀？（丑）上阵个腰刀，小店里没得个。（净）不是吓，那火酒。（丑）吓，烧酒有。（净）取一坛来。（丑）客人要炭谷是没得个。（净）咳！取这么一坛来。（丑）吓，阿是个一甏吓？伙计拿一甏烧酒得出来。客人，酒来里。（净）打开。（丑）吓，等我打开来。（净）好酒！这才是个酒！（丑）客人，碗大，甏口小除非揿扁子放拉哈。（净）斟来。（丑）客人，斟来哈哉。（净）酒家，你这里可有什么下酒的东西？（丑）有，有，有，拌海蜇，酱煨鸭蛋，还有红曲烧猪头。（净）妙吓，把那个猪首取来。（丑）客人亦来哉，我这里的猪只有四只脚，一个头，一个尾巴，没得啥个手个。猪若生子手，直头是个怪哉。（净）你还不懂？（丑）古董还有一个老寿星得来。（净）猪头就是那个猪首，猪首就是那个猪头。（丑）吓，猪头就是那个猪首，猪首就是那个猪头。（净）呔！（丑）吓，伙计，拿个红曲烧猪头得出来。客人，猪头拉里。（净）妙阿！（丑）阿要拿个刀来切切？（净）不用。（丑）好吃相。（净）斟酒。（丑）吓。（净）再斟，再斟。（丑）?。（净）闪开！（丑）?，茶来。（净）走你娘的路！（丑）走没走哉，啥撞?厾娘个鬼！（下）（净）咳！咱想那个蔡京童贯杨戬高球这班狗咱的！
【刮地风】〔嗳呀！〕想起那权臣忒煞也势〔嗳〕甚骄，惯纵着心腹，贪饕，贪饕。生辰纲满载珍和宝，逐件件是民间剥下的〔嗳〕脂膏！只见那搜刮价把民财耗；又见那输运价把民利扰。若说起，怨声儿激遍郊。〔俺呵，〕猛拚碎首涂肝脑！入虎穴，把虎子掏。料不为蝇头激动咱这英豪。
咱想他每年赍送生辰纲上京，必有官兵护送。咱一人干得甚事来？
【四门子】算将来，此事非关小。算将来，此事非关小。料区区怎能把党羽招？及早向东溪保正密投醪。纵不贪财宝，料闻言，怒气难消。仗义聚英豪，生辰纲将来轻轻担儿上挑。那怕他官兵势骁，干戈卫牢，〔呀，〕霎时间，攫取如拾草！
（丑上）阿呀！一个甏　乎打碎，献子底哉！客人阿吃哉？（净）不用了。（丑）盖没算账。（净）多少？（丑）黄酒一壶，烧酒一坛，红曲烧猪头一个，共银一两二钱七分三厘。（净）有。（丑）咦。（净）呔。（丑）纔是银子。（净）拿去。（丑）咦，介定大银子，难道纔不拉我个哉？等我问声里看。客人，这定银子可要夹夹？（净）怎么讲？（丑）这定银子可要夹夹？（净）这锭大银子还要加，加你娘的鸟！（丑）咦，我说这定银子阿要夹夹，里说这锭大银子还要加，让我来上里一上介。客人，小本钱折不起，还要二三厘。（净）还少？有！（丑）客人看牙齿！（净）造化你！（丑）留拉里下遭再来吃没是哉。（净）酒家，你是个好人，下次再来照顾你。（丑）?。（净）酒家来，你来。（丑）阿哟！阿哟！（下）（净）断送一生惟有，破除万事无过。（下）
（末，外上）走吓。漏永沉沉静，孤灯滴滴青。自家朱仝。（外）自家雷横。我们奉官府明文缉获盗贼，方纔见一个赤发虬髯的汉子走将过去，必定是个歹人。我们快些赶上去。饶他走上?摩天，脚下腾云须赶上。（下）
（净上）好酒！
【水仙子】俺，俺，俺，俺可也疲蹑蹻。怎，怎，怎，怎说的不飮个从他酒价儿高？早，早，早，早已是醉酕醄。强，强，强，强把那村径遶。苦，苦，苦，苦那迢迢跋涉遥。看，看，看，看那牛羊下，日没林皋。这，这，这，这虞渊漠漠，谁伴寂寥？〔呀〕见，见，见，见那夕阳影里倾颓庙。
时酒涌上来了，这便咱处？吓，这里有个古庙在此，不免进去睡他娘一觉再走吓。神道请了，神道请了。咱刘唐要借你供桌上睡一觉哩。
我暂，暂，暂，暂借宿度今宵。
（外，末上）走吓，行人赶行人，一程又一程。哥吓，方纔见一面生歹人走到这里，怎么不见了？这里有个灵官庙在此，我们进去看来。两廊下去不见，到正殿上去。呀，想必就是他。看他可有凶器；把他紧紧的绑起来。如今唤他醒来。啲！汉子醒来！（净）不要顽。（外，末）快些醒来！（净）
【煞尾】俺鼾鼾睡里，恁可也休相搅。
（末，外）你是什么人？（净）
俺是个海内英豪。
（末，外）如此说，是个强盗。（净）呔！
休猜做踰墙穿壁。
你们拿咱到那里去？（末，外）拿你去见晁保正。（净）吓，拿咱去见晁保正。闪开！咱正要去见他。只是这么样，怎好去见他？也罢！
好一似失林的困鸟！
（末，外）走吓。（净）咱不走便怎么？（外）你不走就打！（末）我就砍！（净）咱就走！就走！（仝下）

红梨记

赏灯
（末，外扮堂官上，净蟒袍玉带上）
【引】皓月金门午夜，和风玉殿先春。内庭曲宴及词臣，谁似我天颜常近？
臈底阳生月正晴，士民游乐庆升平。熙熙万象融和里，共沐恩光贺圣明。下官王黼，字将明，开封祥符人也。官拜太傅，封楚国公。我性颇黠慧，又善口辩，遭逢圣上，宠冠羣僚。身列三公，位居元宰；深宫曲宴，无不陪扈。下官又故为谐谑，献笑取悦，圣上呼我为小王太傅，我就称圣上为『太上道君。』一日，圣上站立墙边要上墙去，奈无梯子。我就将两臂乘圣足而起，大声叫道；『阿哟，好个爬墙天子！』（笑介）哈，哈，哈。圣上就笑说道：『全亏你筑岩的宰相！』目今海甸初安，朝廷无事。我便上一本说今冬天气和暖，正该及时为乐，就此十二月令民间搭造灯棚，名曰『预借元宵。』圣上大喜，设宴内庭，特命下官陪侍，一连数日，不得回家。以君臣之契合，全亏父子情深。我自拜太尉梁师成为父，幸仗他在圣上面前赞扬，遂有今日。昨日太尉说要到我家来看灯。当値的。（末，外）有。（净）筵席可曾完备？（末，外）俱已完备了。（净）那太尉爷就是你家的太老爷，一般筵席须要齐整。（外，末）是。（净）昨日大内承应的敎坊女乐头儿叫什么名字？（末）名唤谢素秋。（净）今日可在我府中承应？（末，外）在此伺候。（净）唤他每过来。（末，外）吓，官妓们走动。（旦上）蛾眉攒翠。（贴上）笑脸含羞。（老旦上）安排舞袖。（丑上）整顿歌喉。（合）官妓们叩头。（净）起来。那一个是谢素秋？（旦，丑）是他（净）妙吓！我府中歌儿舞女虽多，却没有这妮子娉婷袅娜。我若要他进府，却有何难吓？且宴过了太尉爷再作道理。过来。（末，外）有。（净）太尉爷到时，卽忙通报。（末，外）吓。（净同众下）（小生，生，小太监，引付短拐上）
【引】宝炬腾辉三岛，鸾笙叶气千门。御香满袖散氤氲，但愿得常依凤衮。
紫宸朝罢侍鹓班，诏赐宫刀白玉环。宦曜自来垂上象，貂珰独喜近龙颜。咱家太尉梁师成，性善柔媚，言多甘悦。出入宫寝三十余年，历践台司二十余任，都人目为隐相，天子唤作可儿。宫掖巡游，常向臂肩循绛系；殿头宣拜，每将口语代黄麻。将相公卿，个个称门生故吏；后妃嫔御，人人呼咱为尙父元公。以此贿赂如山，门庭成市。从我者加官进爵，逆我者立见诛夷。儿童已赐绯衣，厮养半登黄甲。大儿王黼，开应奉局于都下，月给何止万缗？小儿朱勔，总花石冈于苏州，岁输不下亿计。（笑介）咦嘻，咦嘻，眞个是财可通神，威堪震主。连日在内庭侍宴，不得空闲。昨日王黼儿约咱去看灯。??，孩子们，今日是王老爷家约咱去看灯，邀过几次了？（二生）两三次了。（付）两三次了？我每扰他的肥嘴儿去罢。（二生）是。（付）??！打导。（二生）吓，打轿。（付）不用打轿，我每一路看灯，步行了去罢。（二生）吓，是。（付）灯火明龙阁，笙歌满凤城。（二生）??，有人么？（末，外上）是那个？（二生）快通报，太尉爷到了。（末，外）晓得。老爷有请。（净素服上）怎么说？（末）太尉爷到了。（净慌出跪迎介）孩儿王黼迎接恩父大人。（付）嗳，嗳嗳起来，起来。好灯吓！（进介）（净）恩父大人请上，待孩儿拜见。（付）咱和你是爷儿们，不要行这个礼。下次再这么着，就要罚你了。（净）从命了。（付）坐着罢（净定坐介）告坐了。（付）王老爷，好个预借元宵的本，亏你想得到吓。自从建了艮岳，圣上整日在内游赏，不想时遇隆冬，那些百卉凋伤车驾久不临幸。正在那大内闲坐，适遇见了你那预借元宵的本，咱就从头至尾读了这么一遍，不觉喜动天颜。（净打拱介）多谢恩父大人提携。（付）王老爷，我敎你一个法儿：大凡官家不要容他闲着，常把那些声色货利打伙儿过日子，他就不想到政事上来了。左班那些秀才官儿，就有什么词儿赋儿也入不进去。（净）多谢恩父大人的指敎。（付）孩子们，今日我在此看灯，那些御前承应的都齐着么？（外，末跪介）启上太尉爷，五花爨弄三百名，扮演杂剧三百套，驾前鼓吹十八部，敎坊妓女一百二十名：都齐在此。（付）这都是伺候我的？咳，我连日在内庭侍宴，听得厌烦了；那些杂剧院本，谁耐烦去瞧他！都打发他每去罢！（末，外）吓。（净）恩父大人，这些都打发了去，太寂寞了。莫若留歌妓们在此奉酒罢。（付）旣是王老爷说了，罢，止留歌妓们在此奉酒，余者都不用。去罢。（外，末欲行介）（付）??！狗囊的！话也没有讲完，就要跑！你跑到那里去？怪根子，狗囊的！（净）老爷还有话分付你每。（付看二生介）每人赏他一吊大黄钱，不必来谢。去罢。（净）王黼这里自有赏赐，何劳恩父大人重赏？（付）王老爷，不是吓，不把他每几个钱，他就要抱怨着咱哩（外，末禀介）启爷，酒完了。（净）看酒。（作定席介）（付还定，净推介）（净，付更衣介）（付）我的巾呢？（二生）没有带来。（付）怪狗囊的，为什么不带来？（二生）今日爷还要该班儿哩。（净）恩父大人，王黼这里有巾。（付）不要了。我还要该班儿去，不换了罢。（各坐席介）（合）
【香柳娘】喜灯月竞新，喜灯月竞新。寒威乍损，想梅花已漏江南信。
（付作吃物介）（内灯乐锣鼓介）（外，末跪介）请太尉爷观灯。（付出席介）好灯吓！
看鳌山砌云，看鳌山砌云。青禁玉楼邻，彤帏绛河近。（合）判行乐及辰，判行乐及辰。只恐后月今宵，阴晴无准。
（又各见入席介）（付吃介）来，来，来，你把这个酒饭一股脑儿拿上来，不用啰啰苏苏的。（末，外）吓，上酒。（付起介）打导。（净推介）酒还没有飮，再请少坐。（付）还要坐？罢了，旣是这么着，咱们坐在一块儿来说说讲讲的倒好。（净）王黼不敢。（付）不要这么，来坐坐罢。（净）孩儿告坐了。（付）嗳，又来多礼了。孩子每，抬我的飞轿到王老爷这里来吓。（二生）是。（净）恩父大人，敎坊女乐内有个谢素秋，到也好，唤他过来。（付）什么，谢素厾吓？（净）是，谢素秋。唤他们出来。（外）敎坊女走动。（贴，旦，老，丑，上）（净）过来见了太尉爷。（众）妓女们叩头。（付）起来，起来。姑娘每好？（众）好。老爷好？（付）那一个叫谢素秋？（丑）是他。（付）你就叫谢素秋？来，来，来，这里来。（作搂贴介）不要害羞，不要害怕。好眉毛儿，好口儿，好一个杏脸桃腮儿，怪不得王老爷喜欢你，在我跟前称赞你。（净）恩父大人喜欢他就造化了。（付）咦王老爷，咱喜欢不中用，只中看，不中吃，光光儿的一点儿也没有。（净）吓，又来取笑了。（付）谢素秋，你今年几岁了？（贴）十六岁了。（付）吓。（生）爷，他今年十六岁了。（付）??！狗囊的！我问他，谁要你来问么？他十五十六，你便仔么▲呢！（生）他说是十六。（付）拉腌子去罢！狗囊的！（又搂贴介）你今年纔十六岁，仔么有这两个大奶奶头子？王老爷，你看这没脸面的向着我咬指哩。谢素秋你唱个啰苏山坡羊与我听罢。（贴）不会。（付）夜夜游呢？（贴）也不会。（付）打个了蜂儿与我瞧瞧。（贴）都不会。（付）吓不中用的！可惜这么一个孩子糟塌掉了仔么都不会！（净）他每会唱南调。（付）南调哼哼唧唧，一句也听不出来。（生）爷，我们家里有一班弋阳腔。（付）??！狗囊的，又来多嘴了！王老爷，我家里有班弋阳腔，好砍吓，杀吓热闹的了不得。（笑介）??，嘻，嘻，嘻。旣是王老爷说了嘿，也罢，随他唱一个曲儿罢。（贴）是。（净）好生唱。（贴）
【寄生草】喜预借元宵乐，朱帘外，灯月皎，繁弦急管频频闹，梅花处处将春报。章台细柳堪将笑。欢娱何惜醉今朝？（付又作吃物，打板，看贴浑介）（贴）星满华堂，灯影徘徊，太平天子乐滔滔。唱一曲和升平古梁州也那陈隋调。
（付，）好一个『太平天子乐滔滔！』好吓！唱完了么？（贴）是。（付）唱得好。孩子们，每人赏他一个元宝。另外赏谢素秋一把金豆儿。（净）过来谢了太尉爷。（贴，众跪介）多谢太尉爷。（付起身，又摸贴嘴介）??！打导吓。（净）再请少坐。（付）王老爷，不消了，咱还要去该班儿哩。（拱介）（末，外随送出介）（净跪送介）（付，二生出介）与我多多致意王老爷。（外，末）多多拜上太尉爷。（二生）爷，好筵席，十分齐整，人人有赏。（付）好快活！该班儿去罢。正是：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同下）（净）好难得太尉爷欢喜，各人有赏。唤谢素秋过来。看桌盒到书房里去。（外，末）吓。（净看贴下）（贴，旦，老，丑跟净下）（末）好一个梁太尉吓！（外）正是。（仝下）

寻亲记

饭店
（生上）吓，天色晚了，快些趱路。
【缕缕金】家乡远，路途贫。多行十数里，不觉又黄昏。鼓角声悲咽，柴门寂静。抬身移步向前行，寂寞暗消魂，寂寞暗消魂。
此间有个宿店，在此借宿一宵，明日早行。店家有么？（丑上）来哉，来哉。高挂一盏灯，安歇四方人。是啰个？（生）是借宿的。（丑）阿呀，店里住满哉，别家去罢。（生）老汉是个单身，又无大行李，只消一席之地就可安身。（丑）介没，老客人，有个夹厢拉厾，住子一夜罢。（生）极妙的了。（丑）介没，跟我这里来，等我拿介盏灯勒介。（生）在那里？（丑）间哈来如何吓？（生）妙得紧。（丑）阿用夜饭哉？（生）前途用过了。有茶取一壶来。（丑）是哉喂，伙计，有茶拿一壶到夹厢里去吓。（下）（生）阿呀，行路辛苦，早些睡了罢。咳，老了是不中用的了。（贴上）
【前腔】心悒怏，好艰辛。孤村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此间一宿店，投奔且安身。思亲回首望孤云，何日里欢庆！何日里欢庆！
店家有么？（丑上）来哉，来哉，亦是??人？阿呀，今夜好忙吓。是啰个？（贴）借宿的。（丑）阿呀，小客人，无处住哉?。（贴）小生一身，又没有大行李，只消一席之地尽可安身。（丑）吓，小客人是介罢，夹厢里有位老客人拉厾，大家仝住子罢。（贴）使得。在那里？（丑）这里来，这里来住厾。等我说一声勒介。喂，老客人。（生）怎么说？（丑）有位小客人，里陪伴?，阿使得？（生）这又何妨？请过来。（丑转介）喂，小客人，请进去。阿用夜饭哉？（贴）前途用过了。有茶取一壶来。（丑）是哉。喂，伙计收子灯笼，关子店门罢吓。（下）
（贴）吓，老客长请了。（生）阿呀，阿呀，小客官请了。老汉是不起来了吓。（贴）岂敢。（生）请问小客官为何来得能迟？（贴）只因贪趱路途，故此来迟。（生）吓，请问小客官是上路去的呢，还是下路去的？（贴）下路去的。（生）吓，是下路去的。老汉也是下路去的。明日作伴同行如何？（贴）使得。（生）请安置罢。（贴）请便。（生），吓只道我来迟，又有迟似我的。（困介）
（贴）冬客旅叹孤贫，抱膝灯前影伴身；暗想家中母夜坐，沉吟忆着远行人。我周瑞隆奉母命来寻父亲，行到鄂州界上，得遇李员外，说我爹爹三日前先已回去了。今晚在此旅店中，好不凄凉人也！
【驻马听】梗迹蓬飘，跋涉山川岂惮劳？只为寻亲到此，慈母悬悬，目断魂消，恓惶两字在怀抱。不眠愁对孤灯照。谁与我伴寂寥？惟有随身瘦影与我不相抛。
（生）吓，吓，吓！咳，咳，咳！小客官，你好不达时务吓！老汉行了一日，只望投个宿店稳睡一宵，那里说起，遇见你这小客官，竟不要睡的，只管在那里唠唠叨叨，咭咭唂唂。咳，不要说老汉一人，哪哪哪，就是那合店中的客人都不安寝了。唔，唔，唔，好不知趣吓！（贴）吓，小生有些心事，所以惊动了。（生）呵呀呀，这句话一发讲差了。为了一个人，那个没有心事？若说起老汉的心事来，两三日还说不了！自古道：『食不言，寝不语。』请睡，请睡。（贴）如此说，小生不是了。（生）吓，吓，吓，不是你不是，难道倒是我不是？呣！后生家睡又不睡，有这许多自言自语！吓请睡，请睡。（贴）好没来由，被他抢白了一场。这也是我命该如此。且住，前日李员外与我的台卿集，一路来不曾看得，不免展开一看。（拆书念介）『几载藏名鬻饼家，半生逃难客天涯。当时不遇孙宾石，几作啼痕怨落花。』呀，这是东汉赵岐的故事。他被人陷害逃于北海，得遇孙宾石收留；我爹爹被张敏陷害，幸遇李员外收留。感此意，故作此诗也。阿吓！爹爹吓！
【前腔】写怨挥毫，又不是逢人作解嘲，似孔明吟梁父，赵岐戹屯，屈子作离骚。二十年离恨在怀抱。
好笑母亲！我周瑞隆十二十三或者不知人事，十五十六也知人事了？那时不叫我寻取父亲，到如今却不迟了？
笔尖儿写不尽凄凉调，情况最难熬。〔阿呀！爹爹吓！〕早寻见一日，免得一日煎熬。
身子困倦，不免睡了罢。正是：蝴蝶梦中家万里，杜鹃枝上月三更。（困介）（生嗽哈▲介）吓，正是：愁人莫与愁人说，说与愁人（哈▲介）展转愁吾方纔不合把这小客官埋怨了几句就朦胧睡去。听他吟的诗，好似吾赠与李员外的台卿集。吓，不知是做梦呢，还不知是心记？（看介）咳阿呀呀，到底是后生家不曾出门过的，灯也不灭，竟自睡了吓。也罢，待我起来把灯来灭了再睡。（又哈▲介）吓，你看桌儿上果有一幅纸。也罢，待我取来一看，就知明白。吓，小客官。阿呀，好睡吓。在这里了。待吾看来：『几载--（冷叹介）几载藏名鬻饼家。』（小哭介）呀！
【忒忒令】这诗集吾曾做来，他是何人，元何收在？
（哭介）阿呀！且住，我在李员外家二十余年，他家的人若大若小，一个个都是认得的，从来不曾见这位小客官。（看介）吓，不免将灯一照，便知端的。正是：远观不审，近觑分明。（嗅鼻哭介）
吾觑着他庞儿，（又连哭介）好是我那妻厮类。（又连哭介）吾试把他语言猜，听他乡音熟，好一似河南人。这根由敎人怎（连哭连唱）解？
吓，阿呀！呀，呀，呀，呀！（贴醒介）
【前腔】你为人眞个好呆，不肯睡，把人惊骇。
（生）吓，小客官，还没有睡么？（贴）
你纔说吾多言将人嗔怪，你好不自揣！
（生）老汉方纔没有说什么吓。（贴）吓，你方纔说的话难道就忘了么？（生）忘了。（贴）
你道是食不言。
（生）吓，这句么是有的。（贴）
寝不语。
（生）吓，有的，有的。（贴）
搅得人梦魂儿何在？
（生）吓，小客官，老汉方纔听见足下的语音，好似河南人，不觉一时动起乡情，故此惊动。得罪了。请睡，请睡。（贴）吓，老客长，小生正是河南。（生）吓，正是河南？老汉也是河南吓。（贴）如此说，乡亲了。（生）是是，是。（贴）吓，老客长，左右睡不着，何不起来把乡情叙一叙？叙到天明，一同趱路如何？（生）极妙的了。待老汉起来。（贴）待我扶你起来。（生）不敢。（贴）不妨。（生）正是：乡人遇乡人。（贴）不觉也动情。老客长拜揖。（生）小客官请了。（贴）请问老客长是河南那一府？（生）小客官若不嫌絮烦，老汉当以直告。（贴）愿闻。（生）
【园林好】念卑人是河南开封府府学秀才。
（大笑介）惶恐，惶恐。（贴）如此说，是前辈老先生，失敬了。（生）岂敢，岂敢吓，小客官这等青年，莫非也在庠了么？（贴）忝在黉门。（生）阿呀，吾辈有幸吓，我辈有幸。（贴）吓，请问老先生府上还有何人？（生）吓。（泪介）你要问我的家下么？（贴）请敎。（生）吓，吓。
止有妻郭氏，临别曾抱胎。
（贴）尊姓大名？（生）吾姓周。（贴）贵表？（生）
名羽，表称维翰。
（贴）维翰？（生）贱字维翰，贱字维翰。（贴）请问老先生离家有几年了？（生）小客官，吾说来也是心痛的?。
吾离家有二十载。
（贴）可认得这诗集么？（生）住，住，住了。吾正要问你。这诗集是我赠与李员外的。
这诗集因甚的你怀揣？（贴）呀！
【前腔】听他言，令人苦哀。
（生）不信有这等事，待吾看来：『几载藏名鬻饼家。』（贴）如此说，是我爹爹了。阿呀！爹爹吓！（生）阿呀呀，请起，请起。老汉是没有儿子的，不要认错了。嗄，嗄，嗄，人家父子，岂是乱认得的？（贴）阿呀！爹爹吓！不错的?！
我是背，
（生）吓，吓，吓。（贴）
背生儿，逆天罪大。
（生）住，住，住了。你旣是背生儿，可晓得我家中的事情么？（贴）怎么不晓得？爹爹为黄河水决。（生）不差，黄河水决。（贴）被张敏陷害。爹爹与母亲在府场上分别的。（生）着，着，着，一些也不差。（贴）
十载叫爹爹飘败？不厮见，泪盈腮；相见后，喜盈腮！
（生）吓！阿呀！如此说，果是吾孩儿了！（贴，生合）吓！（贴）阿呀！爹爹！（生）阿呀呀呀！（大哭介）阿呀！亲儿吓！
【江儿水】与你娘分别，你方纔在母胎。如今已有二十载。好儿子成人身长大。只是爹娘两下愁无奈！
（贴）爹爹一向好么？（生）我么？好。
吾幸遇恩人相待。想你娘亲，（哭介）必，必受十分狼狈！（贴）
【前腔】说不尽娘亲苦，爹受灾。只因张敏
（生）张敏便怎么？（贴）
厮禁害。
（生）母亲立志如？（贴）母亲阿：
要保全孩儿甘宁耐。把花容割破，方得他心改。
（生）阿呀！妻吓！（贴）
敎子读书登第。
（生）吓，吓，吓。（贴接）
弃职寻亲。
（生）吓，吓，吓，（贴）
万里特来边界。
（生）住，住，住了。你说什么弃职寻亲，莫非你做了官了么？（贴）孩儿不肖，忝中第八名进士，除授平江路吴县知县。（生）住了，我在李员外家看那登科录上第八名进士，是周，周，周--（贴）爹爹，周瑞隆就是孩儿。（生拍手介）周瑞隆就是你？（贴）就是孩儿。（生）眞个？（贴）眞个。（生）果然？（贴）果然。（生）吓。（笑介）阿呀！好！
【玉交枝】喜得儿为大魁〔??，〕懊恨爹身流落在天涯。
儿吓，我记得那年与你母亲在府场上分别的时节，阿呀！亲儿吓！
只愁你娘为别人妇，爹做死尸骸。〔好难得！〕守节妇，敎子成大才；背生儿，弃官寻父来边界。（合）提起当年事，泪盈腮。骨肉相逢，喜中变哀。（合）
【川拨掉】弹珠泪。（生）吾孩儿眞孝哉。（贴）若非我弃职寻亲。（生）若非你弃职寻亲。（合）父子何由得再谐？（生）你娘亲怎布摆？你娘亲怎布摆？（贴）
【前腔】娘也应知爹貌改。（生）〔吾的儿，〕有，有甚文凭揣在怀？
（笑介）我周羽有这一日，乐之无极。（贴）呀，
乍见爹，欢喜笑颜开，顿忘了娘书在怀。
（生）吓！这是你母亲的书？（贴）正是。（生）起来，起来?。阿呀！郭氏的妻吓！
旧啼痕，方展开；新泪痕，滴下来。（合）
【尾】从来否极还生泰，天敎骨肉再和谐，破镜重圆花再开。
（生）天明了，快须趱路罢。（贴）是。（生）店家，房钱在桌儿上，我们是去了。吓，儿吓，我记得那年在金山大王庙中曾得一梦。（贴）吓，爹爹，得梦不如书一封。（生）是吓，得书怎比一相逢？（贴）今宵胜把银缸照。（生）吓，我的儿，犹恐相逢似梦中。（贴）吓，爹爹，不是梦，是当眞。（生）吓，不是梦，是当眞？（贴）正是。（生）你方纔说中了第八名进士，除授在那里？（贴）除授在平江路吴县知县。（生）吓，除授在平江路吴县知县。周瑞隆就是你？（贴）正是。（生）果然？（贴）果然。（生）如此说，我如今回去是一位老--（贴）老封君。（生）好儿子，不要说了，快些趱路，快些趱路。哈，哈，哈。（大笑同下）

茶坊
（丑上）
【水底鱼儿】开设茶坊，声名播四方。烹煎得法，非咱胡调谎。官员来往，招接日夜忙。卢仝陆羽，也来此处尝，也来此处尝。
自家生居柳市，业在茶坊；器皿精奇，铺排洒落。招接的都是十洲三岛客，应付的俱是四海五湖宾。眞个是风流茶博士，萧洒酒家人。咦，伙计，风炉上多添点炭拉浪，恐有吃茶的到来，烹茶伺候。
（外上）
【引】日永黄堂无外事，潜踪迹，暗察民情。
山城无事早休衙，因逐春风看落花。行处莫敎高喝导，恐惊林外野人家。下官范仲淹，蒙圣恩除授河南开封府尹访知河南一郡俗恶民顽，恃强凌弱，以富欺贫。我如今改换衣装，扮作客商，闲行市井之中，访察民间之事。此间有个茶坊，不免进去一坐。茶博士有么？（丑）来哉，来哉，客人吃茶个??？请到里向坐。（外）有好茶取来。（丑）有，有，有，绝精个好茶拉里。客人请茶。（外）有何好处？（丑）
【好姐姐】此茶十分细美，会烹煎过如陆羽。一泉二泉，试尝君自知，休轻觑。路逢侠客须呈剑，不是才人不献诗。
（末随净上）（净）
【前腔】终日醺醺醉归，多谢得诸公陪侍。〔张千，〕到茶坊坐定，好茶吃几杯。
（末）茶博士那里？（丑）来哉，茶博士接员外。（净）茶博士。（丑）有。（净）
你休违背。若无好茶请我张员外，管敎你浑身去了皮！
茶来吃。（丑）茶博士献茶。（净）??！?见我员外有子几杯酒，拿个苦茶拉我吃！（丑）苦茶没解酒。（净）胡说！快拿好茶来！（丑）有，有。喂，伙计，换好茶拉员外吃。员外，好茶拉里。（净）个个茶元还照旧弗好。（丑）阿呀，员外，其实本钱少，无得好茶哉。（净）旣没有本钱，为??弗到我府浪来领？（丑）领是要来领个，只是员外个利钱重了。（净）?个样小人，啰个要?个利钱？（丑）不要利钱，极好个哉。（净）今年借子一锭，到开年还子两锭没是哉。（外）好一个不要利钱，借了一锭还两锭！若要利钱，不知要多少！（丑）少说话！少说话！（净）?是??人？多嘴闹舌！（外）京中下来的。（丑）京里下来个。（净）旣是京里下来个，且弗要打。我问?，?拉京里下来，阿认得新太守范仲淹个？（外）范仲淹不认得，犯重法到认得的。（净）犯重法！这厮巧言！张千，捉俚水牢里去！（外）你家有水牢么？（净）非但有水牢，更兼还有炙床。你若弗好，拿?上下衣衫剥去，放在炙床上，炙得脆剥剥，我员外好渗酒。再若放肆，我就杀?个狗头！（外）人也杀得的？（净）杀千杀万，独杀?个把了！我家张千会施计，宋清会杀人。（外）有这等事？（净）个纔是茶博士不好，打碎俚个家生！（末应介）（净）张千！见子茶坊酒店，一路打，直打到戏房里去！（净，末下）（丑呆）（外看净下）
（丑）客人，吃子几锺茶走?个清秋路哉。??个七搭八搭，带累我家生打得粉碎。个是啰哩说起！个是啰哩说起！（外）这些小事，我多赔还你便了。（丑）?，客人赔还我，极感个哉。（外）我且问你，他是那一部的员外，这等凶狠？（丑）嗳，八部里个员外，无非有子两个铜钱银子，人势利，奉承叫俚老爷呢。亦弗曾做官，叫俚相公亦各弗好是介了。?也员外，我也员外，是介一员，难间要坏哉。（外）嗄，元来是个土豪。左右没人在此，你可把他平日强横之事说与我知道。（丑）罢，罢，罢，客人弗要淘气哉。自古道：『隔墙有耳。』若然知道了，连我身家也难保。（外）只有你我在此，就说，他那里知道？（丑）是吓，横是无人拉里，说拉客人听听。也罢，方纔个个人他叫做张--不好！（外）为何这等害怕？（丑）这里说不得，我里拉里向来。这里如何？客人，你便吃茶，让我来细细能告诉?。方纔个个人吓：
【孝顺歌】他叫做张员外，太不仁。他家私有巨万，把人倂呑。
（外）这等利害？（丑）
他有钞可通神。
（外）难道再无人与他争论？（丑）
谁敢与他相争论？〔他出入衙门，如同儿戏，〕有甚十分打紧？量我这小小茶坊，怎不容忍？有多少人家，被他陷作虀粉。若说他做作，敎君不忍闻。他赛庞涓害孙膑！
（外）嗄！他害了什么样人？（丑）　人，自俚害个人也多得势，叫我啰哩说得尽吓？我则拏眼睛前头一件事务说拉?听听罢。客人吓，连?也要抱弗平得来。（外）你且说来。（丑）我这里有一个：
【前腔】周维翰，家最贫；官差做，夫身受。
（外）什么官差？（丑）其年为黄河水决，我里革里有个黄德保正，周羽是个秀才，也报子俚一名夫。他一贫如洗，啰哩有个铜钱银子使用？
他有妻貌娉婷。无钱去告张敏。
（外）与他告借么？（丑）正是哉。那张敏平昔间最欢喜女客个，见子介一个如花似玉个娘子，走上子大门，竟满身酥麻哉。
那张生喜欣。
谁想那文契是空头的，那娘子借子两锭银子，一心要救丈夫之急，不曾塡得数目，竟自走回。客人，?道这张敏狠也弗狠？
他把空契虚塡，索钱甚紧。
（外）他塡上了多少？（丑）弗多，竟塡子介念锭。（外）可有得还他？（丑）介个客人，两锭无得了借耶，啰哩来廿锭得来还俚介？
他无可偿还，要他妻房折准。
（外）他妻子可从么？（丑）好个娘子！
他守节不依允。〔个张敏个入娘贼个。〕他又使机谋，害人命。
（外）他又害了那一个？（丑）眞正冬瓜纒子茄亩里去，到拿个黄德保正伽蓝婆哉??。（外）为何杀起他来？（丑）有个原故。当初诈子周羽两锭银子，只说俚挟仇了杀个。
【前腔】将尸首抬到周羽门。
（外）抬到门首何故？（丑）
妆成圈套屈招认。
（外）难道就招认了？（丑）可怜周羽是瘦怯怯的书生，那里当得三拷六问？轻轻里拿介一个死罪认拉身上哉。（外）后来便怎么？（丑）后来有介一个新太爷到任，好官府吓。眞眞清如水，明如镜。被他妻子拦马头叫喊，说：『阿呀！爷爷，寃枉吓！』那新太爷说：『带到衙门里来。』走开，走开，我学拉?看。拿个状子得来一看，呣，说：『又无证见，又无凶器，怎么就问成一个死罪？这县官好胡涂！好胡涂！』顷刻间在封丘县就吊出周羽当堂开招，说：『周羽死罪饶了，移尸之罪难免，发配到，发配到--客人，啰哩吓？（外）吓，你讲吓。（丑）啐！啐！啐！我拉里说，倒问起客人来。吓，吓，吓，发配到广南雍州蛮地为民。那一日夫妻两个在府场上分别，看个人无千大万，无一个弗哭个。如今人说，『苦周羽，』『苦周羽』就是个一日出名个哉。客人，那张敏这烂心肝的，害得他家破人亡，还放他娘子不下。
他又去强逼那佳人。
（外）那娘子从也不从？（丑）
他抵死不依允。
那张敏因见娘子不肯，忽然一日叫子乐人吹手，花花轿子，流星花炮，低低打打竟要去做亲哉。（外）难道没有王法的么？（丑）自俚除子当今皇帝，还怕啰个来？那娘子见势头弗好，说：『员外，请外面少坐，待奴家梳妆上轿。』客人吓，正是有志妇人，赛过读书君子。
忙把花容割损。
竟拿子介一把刀得来拉面上横一刀，竖一刀，割得血破狼籍，嘴眼歪邪。那张敏等得性急哉了，走进去一看，看见子走吓，跑吓，竟跑子居去哉。自此以后，绝子张敏个念头。（外）那娘子为何不死？（丑）客人，?道个娘子为??不肯死？（外）却是为何呢？（丑）
有个遗腹孩儿，要保全身命。
那娘子独坐房中，只听得背上硼生能一响，养子一个儿子出来哉。人人说是『背生儿，』『背生儿。』（外）不是吓，他父亲不在家，为『背生儿。』（丑）吓，是个个缘故吓。
他敎子成名，把遗编索尽。
客人，我便朝?说子，?弗要拉外头七搭八搭吓。
休泄漏这段情。〔若张敏晓得子，〕我和伊就不安稳。
（外）那周羽去了几年了？（丑）吓嗄，个句话倒问得我利害厾。让我想介一想看......去子个好几年，亦是个好带年吓拉里哉。
【前腔】去了二十载，没信音。有个人来，报说周羽存。
（外）旣没有音信，这是何人来说的？（丑）就是解子张禁来说的。亏他半路释放。如今又报他儿子中了。（外）中了第几名？（丑）中子第八名进士，除授平江路吴县知县。衣锦荣归，纱其帽儿，员其领，拜见他母亲。母亲说：『阿呀！我那儿吓！』（外）呣！什么规矩！（丑）阿呀，出神哉，出神哉，学拉?看吓那娘子说：『先去拜了你父亲，然后来拜我个。』小老爷说：『阿呀，母亲吓，二十年来不说起父亲，今日叫孩儿那里去拜父亲吓？』个周娘子说：『哫！我只道你是孝顺子，元来是忤逆儿！若无父亲，你身从何来？』就拿廿年前个事体是介长，是介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就哭诉那寃情。
好个小老爷吓，就拿个纱帽对子地下是介一掼。
他就弃官寻父亲。若得苍天怜念，使他寻见家尊，父子还乡井。
（外）怎不鸣寃当道报此寃仇？（丑）
那里有廉吏清官与他雪寃伸恨？说不尽那狠人！
（外）他还有什么恶端？（丑）罢，罢弗说哉。（外）为何不说了？（丑）
自古道：来说是非者，就是是非人。
（内喊介）（外）外面为何喧嚷？（丑）纔是个星接新太守个人无接处拉厾嚷，弗知个个狗毴养个伴拉啰哩。（外）你可认得我么？（丑）我认得?个是吃茶客人。（外）我就是新太守范仲淹。（丑）阿呀！阿呀！小人该死！磕头磕破骷▲头磕破骷▲头。（外）我也不计较你。（丑）多谢老爷。（外）赏你一两银子，不可泄漏。（丑）是，晓得。（外）张敏为人太狠毒，这遭罪恶怎饶过！（下）
（丑）茶博士送老爷。阿呀！吓杀里哉！个星人今日接太守，明朝接太守，啰里晓得新太守就拉眼睛头？闻得新太守为官利害，倘然拿问张敏，要我做起干证来没那处？......咳！常言道得好：『口是是非关，舌是斩人刀。闭口身藏舌，安身处处牢。』（浑下）

后寻亲

后索
（生持书上）
【忒忒令】展缥缃，芸窗勉旃。细钻硏，复开生面。近??远览，似南金百炼。
（持书读介）『古之王者，以敎化为大务。立大学敎化于国，设庠序以化于邑，渐民以仁，摩民以义，节民以礼：故化行而俗美也。』说得是吓！汉代醇儒仲舒称首具天人之学，抱经济之才；观其对策，足见一斑矣。
眞个是正民风，阐师诠，端君术，言本着圣典。
（看书介）『尊其所闻，则高明矣；行其所知，则广大矣。』
（旦上）
【尹令】悄来到碧梧小院，忽闻得苦吟黄卷。
相公。（生）吓，哈哈，原来是孺人到此。（旦）孩儿任上差人来接，有书在此。（生看书介）（旦）书上怎么样写？（生）他署中乏人，十分悬望。我要在此应试，孺人，你可作速前去罢（旦）妾身终日劝你，一直置之不闻。想你我年过半百，何不同到任所，与孩儿娶房媳妇？将来含饴弄孙，尽可快活。纵使自家做了官，到不能个如此安享了。
可知姓扬名显，靡盬贤劳，怎比无拘似谪仙？
（生）卑人之志，不在安饱。
【豆叶黄】看香舒晚节，怎肯困青毡？不争我半生的时乖逆料我命中难显？
（旦）只是相公在家，无人欵待，怎么好？
家虚中馈，路遥意悬。
（生）孺人不须挂念。可还记得二十年前的分离么？
非比那轗轲长别，轗轲长别，管把袂相期，屈指经年。
（净，院子上）请外厢坐一坐，待我进去通报。启上太老爷，张员外的院君求见。（生）他为何到此？吓，是了。（旦）想为昔年所欠而来。（生）我若推辞不见，反道我每量窄。孺人，你可请院君到里面，好生欵待。（旦）晓得。（下）
（生）过来。他家可有人随来的？（净）有张千随来的。（生）张千，他是我的仇人，唤他进来。（净）吓，张大哥。（末上）怎么？（净）我家太老爷唤你。（末）是。（净）进去须要小心。（下）（末）晓得。纵有苏张口，难遮满面羞。太老爷在上，男女叩头。（生）请起，请起。吓，你可是当初与我索债的掌事哥？（末）就是男女。（生）请坐。（末）男女怎敢？（生）嗄，你当初也曾坐过的吓。（末）当初呢--?如今不敢。（生）吓，你不坐，如此没，学生倒要坐了。（末）太老爷请坐。（生）请问掌事哥，院君到舍有何贵干？（末）不瞒太老爷说，自从我家员外问罪在狱，连遭横祸，一言难尽。（生）请敎，请敎。（末）太老爷听禀：
【玉交枝】频遭奇变，素丰家囊无一钱。
（生）吓，这等事？那些田园屋宇，钗梳首饰，难道多没有了？（末）说也可怜！
叹昆岗玉石焚，偿怨。
（生）当初你说广放私债，有整千累万银子在人头上；有你这样伶俐能干的掌事哥，那怕人家不还？何愁贫窘？（末）小男女如今到怕那些欠债的。（生）为何呢？为何？（末）
怕他行声屈鸣寃。
（生）敢是文契上塡得多了，为此难讨？（末）那有此事？（生）尽有此事呢，尽有此事。（末）是，是。（生）你每来意，我已尽知。先年学生曾欠你家两锭银子，这也不是我不肯还。
把我一家荡析历有年，因此双南躭阁瓜期远。
（末）太老爷这里怎敢取讨？院君他也非为索债而来。还求太老爷鉴察。（生）债是该还的，除非与人家训几个蒙童，管些账目，妻子吃些现成茶饭，才好准折。（末）太老爷，言重，言重。（生）你也晓得言重。哈哈哈。
忆当时，胡说乱言！
可恶！可恶！（打末头，作手疼介）吓嗄嗄。（末）男女往日有眼不识泰山，如今也不是来索债，要求太老爷照顾照顾。（生）咳，自古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当初不曾杀人，尙且要我偿命；何况实欠你家的银子吓！
【江儿水】命重还轻陷，财轻不望捐。
还亏我得转家乡。若依你员外的主意，是这宗债是没处讨了吓。
河山已失空持券。
（末）太老爷洪福齐天，故此逢凶化吉。今日倘蒙些少资助，皆出恩典。（生）那两锭银子盘算到今，二十锭到也不止了。只是你每二十年前太觉心狠了些。
笔下机深图谐愿。刀头祸驾随遭谴。
（末）总望太老爷宽恕前情。
汤网祈开一面，格外周旋。佩德衔恩非浅！
（老旦，正旦上）
【川拨棹】循环转，论门庭，今昔悬。
（生）院君，学生施礼了。（老旦）多谢海涵。又承厚惠，使老身感愧无尽。（生）孺人可还了昔年所负么？（旦）本一利，还了四锭。（生）正该如此。（老旦）本不该叨惠这许多，深感太夫人再四见谕，情难推却，为此只得从命了。二位请上，待老身拜谢。（生）岂敢，岂敢。（老旦拜）（合）
荷叨高厚，曲宥垂怜。垂怜，赠朱提，殷勤手援。
（生）迟了二十年，还算院君相让的了。（老旦）好说。多多打搅，老身告辞了。（旦）有慢院君。（老旦）太夫人请留步罢。老身去了。（合）
恁帲幪，眞大贤。报鸿庥，祝泽绵。（下）
（生）掌事哥转来。（末）太老爷有何分付？（生）学生当初那张借契可曾带来？（末）不瞒太老爷说，一应文契多被火烧了。太老爷若是不放心，待院君写纸收票如何？（生）我到是放心的；恐照文契上边还少十六锭，你家员外还放心不下。（末）个这怎敢？小人说分文不取。（下）
（生笑介）孺人，那张敏为富不仁，眼前恶报。若非那院君平昔贤惠，不要说分文不与，把张千这厮处置他一番。（旦）宁可他不仁，不可我无义。财上分明，也完了你我一桩心事。（生）便是。但是孩儿那边来接，孺人几时起程？（旦）人夫舡只守候，就要动身了。只是相公在家候试，虽然功名心急，你是老人家，定宜自爱。
【尾】对青灯，只指望博青钱选。须不似时流神健。
（生）老当益壮，那些后生怎及得我来？（旦）妾身去料理行装。相公就请进来，我还有话说。（生）晓得。（旦下）（生）最可恨可厌的是这个老字！我偏要与天下这些老朋友争一口老气！若得个三场到手，是哪：
却纔信夺取龙头果然是让老年！（笑下）

金印记

封赠
（外上）
【点绛唇】凤烛光浮，龙涎香透。停银漏，文武鸣驺，玉佩声驰骤。
出入丹墀领奏章，锦袍时惹御炉香。若非平步青云上，安得身依日月光？吾乃六国总黄门是也。今有苏秦游说六国，伐秦有功；奏过六国，俱已准奏。如今在洹水设坛拜授他为六国都丞相，只得在此伺候。道犹未了，六国使臣早到。（众上）君起早，臣起早，来到午门天未晓。长安多少富豪家，伏侍君王直到老。道言未了，奏事官早到。
（生上）
【点绛唇】秦据雍州，龙争虎斗。干戈后，六国为雠，纵约归吾手。
【混江龙】也是俺六国辐辏。英雄战将，仗俺机谋。俺这里?音奏凯；他那里弃甲包羞。秦商鞅昨宵个兵败；魏苏秦今日介觅了封候。光明明的玉带，黄灿灿的幞头。把朝衣抖搜遥拜螭头。山呼万岁将头叩，愿吾王万岁，落得这千秋。
（外）国勅旨到来，道卿家游说六国，伐秦有功，六国帝王佥词，▲汝为六国都丞相。就此谢恩。（下）（生）千岁，千岁，千千岁。
【北村里迓鼓】感吾王宠加，宠加来微陋。赦微臣，诚恐顿首。
（末）齐国勅旨到来，道卿家游说伐秦有功，赐御书一道，满门封赠。谢恩。（生）千岁，千岁，千千岁。（净）楚国勅旨到来，道卿家游说伐秦有功，赐御书一道，凤冠霞帔，满门封赠。谢恩。（生）千岁，千岁，千千岁。（老旦）燕国勅旨到来，道卿家游说伐秦有功，赐御书一道，宝剑一口，满门封赠，谢恩。（生）千岁，千岁，千千岁。（付）赵国勅旨到来，道卿家游说伐秦有功，赐御书一道，洛阳田千顷，满门封赠。谢恩。（生）千岁，千岁，千千岁。（丑）韩国勅旨到来，道卿家游说伐秦有功，赐御书一道，黄金一笏，满门封赠。谢恩。（生）千岁，千岁，千千岁。（贴）魏国勅旨到来，道卿家游说伐秦有功，赐御书一道，金印一颗，金带一围，满门封赠。谢恩。（生）千岁，千岁，千千岁。
光闪闪，金印似斗。紫罗襕，御香盈袖。理朝纲，将国政修，可都是做圣明元后。
（末）国皆赖汝之大功。（生）
臣有什么功劳？那曾去辅主？〔只是〕两邦敌斗，六国平和，六国平和：皆因是三寸舌头。
（末）国去后如何？（生）
【后庭花】俺六国相援救：东有齐邦居海右，南有楚国荆襄地，北有燕韩据蓟幽。俺这里用机谋，三晋国结为姻媾。用文官，理朝纲，将国政修。用武将，经营在外州；用武将，经营在外州。
（末）国勅旨道来，留卿在朝勾当，如何？（生）
【北梧桐儿】望吾王再容，再容臣奏，这恩德无可报酬。赐微臣且暂归田亩。俺爹娘年老白发满华秋；暂告归省侍左右，暂告归省侍左右。
（末）国勅旨道来：卿家孝道可嘉，准赐省亲。着敎坊司整备鼓乐头踏送归洛阳宅第。一年侍君，一年侍亲。谢恩。（生）千岁，千岁，千千岁。（众合）
【尾】锦衣荣，皆驰骤，改换当年破损貂裘。敎世态炎凉，豁开两眸！（下）

缀白裘 〔清〕钱德苍编 二.1


二集
一卷

缀白裘二集序
古人云：人生如戏，聚散无常。富贵功名，撒手便假。堪叹举世营营，终其身缰锁于其间，岂不怪哉？金刚经上有曰：如梦幻泡影，如电复如露，正警人勿错认眞耳。所以古人秉烛夜游，坐花醉月，慨光阴之有限，娱情致于当躬，良有以也。
玩花主人编缀白裘集，汇已往之传奇，悦世人之心目，意取百狐之腋，聚而成裘，咸叹置人于春风和蔼中矣。第玉显珠埋，漏遗可惜；宝仁主人步武前哲，续出二集，披览之觉后集之胜于前也。
甲申季冬松陵李宸序。

副末
一曲清歌酒一巡，
梨园风月四时新。
人生得意须行乐，
莫使飞花减却春。
今卽古，
假为眞，
评红品绿奉知音。
歌动阳春飞白雪，
舞余霓羽绝飞尘。
--交过排场。

琵琶记

逼试
（小生上）
【一剪梅引】浪暖桃香欲化鱼，期逼春闱，诏赴春闱。郡中空有辟贤书，心恋亲帏，难舍亲帏。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卑人蔡邕，本欲甘守清贫，力行孝道，怎奈朝廷黄榜招贤，郡中将我名字申报上司去了；一壁厢，已有吏人来辟召。自家刀以亲老为辞。那吏人虽则已去，只怕明日又来。也罢，我只得力辞便了。正是：人爵不如天爵贵，功名怎似孝名高？
【宜春令】虽然读万卷书，论功名，非吾意。儿只愁亲老，梦魂不到春闱里。便敎我做到九棘三槐，怎撇得萱花椿树？〔天吓！〕我这衷肠，一点孝心，对着谁语？
（生上）
【前腔】相邻并相依倚。往常间，有事来相报知。
老汉张广才，今当大比之年，特来催促邻庇蔡老员外之子伯喈上京应试。此间已是。解元有么？（小生）是那个呀？原来是大公。大公拜揖。（生）解元。（小生）请坐。外日多承厚礼，还不曾踵门叩谢。（生）好说。（小生）今日到舍，有何贵干？（生）解元，你还不知么？（小生）卑人不知。（生）呀，解元。（小生）大公。（生）
那试期逼矣，早办行装往前途去。（小生）
卑人只为双亲年老，以此不敢前去。（生）解元。
子虽念亲老孤单，亲须望孩儿荣贵。〔吓，解元，〕你趂此青春不去，更待何日？
且请令尊出来。（小生）晓得。爹爹有请。（外上）
【前腔】时光短，雪鬓催。守清贫，不图甚的。
（小生）爹爹拜揖。（外）我儿，那个在外？（小生）大公在外。（外）元来老友在外。何不早说？说我出来。（小生）晓得。吓，大公，家父出来了。（生）吓，老哥。（外）老友，失迎了。（生）岂敢。（外）请坐。前日多承寿礼。（生）些须薄礼，何足致谢？（外）说那里话来。请问老友今日到舍有何见谕？（生）小弟么，今当大比之年，特来催促令郞上京应试。（外）元来为着小儿功名大事而来。足感，足感。（生）老哥好一位令郞吓。（外）老友，非是小弟夸口说：
所喜有儿聪慧。但得他为官，我心足矣。
蔡邕。（小生）有。（外）
天子诏招取贤良，秀才们都求科试。你快赴春闱，急急整装着行李。
（小生）母亲出来了。（付上）
【前腔】娘年老，八十余，眼儿昏，又聋着两耳。
（小生）母亲拜揖。（付）我儿，那个在外？（小生）是张大公。（付）说我出来。（小生）是。大公，家母出来了。（外）老荆出来了。（生）吓老嫂。（付）大公，前日多蒙寿礼。（生）些些薄礼，何足致谢？（付）好说。请坐。着小儿请你吃寿面，为何不来？（生）偶有小事，所以不曾捧觞。有罪。（付）好说。请问大公今日到舍有何见谕？（生）今当大比之年，特来催促令郞上京求取功名。（付）求取功名乃是一桩美事。只怕去不成。（生）为何？（付）别个不知，大公，你是尽知我家的喏。
又没个七男八婿。只有孩儿，要他供甘旨。
（外）又来护短了。（付）老儿：
他方纔得六十日夫妻，强逼他去争名夺利？
（外）功名大事，一定要去的。（付）
懊恨无知老子，好不度己！
（生）待吾对令郞说吓。解元。（小生）大公。（生）如今黄榜招贤，试期已迫；你有这般才学，怎不去赴选？（小生）大公，非是卑人不肯前去。（生）却为何来？（小生）
【绣带儿】只为亲年老，光阴有几？
（生）解元，你行孝不在今日。（小生）
行孝正当今日。
（生）解元，此去定然脱白挂绿。（小生）
终不然，为着一领蓝袍，却落后戏彩斑衣？
（生）请自思之。（小生）
思之，此行荣贵虽可拟。
（外）老友，他说些什么？（生）令郞说双亲年老，不敢前去。（外）他是这等说？非也。（小生）
怕亲老，等不得荣贵。
（外）蔡邕。（小生）有。（外）
春闱里，纷纷多是大儒，难道没爹娘的孩儿方去？（生）
【前腔】〔解元〕你休迷，男儿汉，有凌云志气。何必苦恁淹滞？〔你此回不去呵，〕可不干费了十载青灯，枉捱过半世黄虀？须知此行，是你亲命休固拒。〔解元，〕那些个有养亲之志？（付）我百年事，只有此儿，难道是庭前森森丹桂？（外）
【太师引】他意儿我也难提起。这其间就里我自知。
（付）喂，老儿，你知些什么来？（外）话便有一句，你要护短，不对你说。（付）弗对我说，到对啰个说？（外）对广才说吓。广才，你道他为何不肯前去？（生）这个小弟不知（外）
他恋着被窝中恩爱。
（付）阿哟哟，个样说话对外头人说。（外）
舍不得分离。
（生）新婚燕尔，后生之所为。（外）广才，你为何也是这等说？难道你不曾读过尙书的？
那涂山四日离大禹。〔他与赵五娘成亲两月，〕直恁的舍不得分离！
（生）老哥请息怒，待小弟对他说吓。解元。（小生）大公。（生）令尊罪得你重。（小生）罪卑人什么来？（生）
道你贪鸳侣，守着凤帏，恐悞了鹏程鹗荐的消息。
（付）大公。（生）老嫂，怎么说？（付）
【前腔】他意儿只要供甘旨，又何曾贪欢恋妻？自古道：曾参纯孝，何曾去应举及第？功名富贵多是天付与；天若与，不求而至。（小生）娘言是，望爹行听取。
（外）哫！（小生跪介）（外）娘不要你去，就是娘言是；为父的要你去，就是父言非！你这恋新婚逆父命的畜生！（生）老哥请息怒，不必如此。（小生）阿呀，爹爹吓！孩儿若有此心呵：
天须鉴蔡邕不孝的情罪。
（外）我且问你，如何谓之大孝？（小生）孩儿告禀爹爹知道：凡为人子者，冬温而夏凊，昏定而晨省，问其寒暖，搔其疴痒，出入则扶持之，问其所欲则敬进之。又道：『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复不过时。』古人之孝，不过如是。（外）广才，你听他说的多是小节，并不曾说着大孝。（生）是。（外）蔡邕。（小生）有。（外）你且听我道。（小生）是。（外）夫孝者，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是以家贫亲老，不为禄仕，所以谓之不孝。你若做得一官半职，回来也显父母好处吓。广才，岂不是个大孝？（生）其实是个大孝。（小生）爹爹说得极是。但孩儿此去若然做得官还好；倘做不得官，又不能个侍亲，又不能个事君，却不两下都躭阁了？（生）解元差矣，古人云：『幼而学，壮而行。』怀宝迷邦，谓之不仁；孔席不暇暖，墨突不得黔，伊尹负鼎俎于汤；百里奚把五羊之皮自鬻：也只得顺时行道，济世安民。又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解元，你有这般才学，执意不去，却是为何？（小生）大公吓，非是卑人不肯前去，所虑者只为双亲年老，无人侍奉。只有一个新娶的媳妇，又是女流，济得甚事？因此，不敢远离膝下（生）解元，自古：『千钱买邻，八百置舍。』老汉忝在邻庇，你去后倘宅上有什么小欠缺，都在老汉身上便了。（外）我儿过来拜谢了大公。（小生）是，晓得。（生）这个不消。（小生）大公请上，待小侄拜谢。（付）妮子，再拜一拜，油盐酱醋纔来哈哉。（小生拜介）
【三学士】谢得公公意甚美，凡事仗托
（生）请起。（小生）
扶持。假饶一举登科日，难道是双亲未老时？只恐锦衣归故里，怕双亲的不见儿。（外）
【其二】萱室椿庭衰老矣，指望你改换门闾。〔你若做得官回来，〕自有三牲五鼎。
（付）牲五鼎，我记个句厾。（外）
须强似啜菽幷飮水。你若锦衣归故里，〔为父的就死在九泉之下，〕灵儿，终是喜。（生）
【其三】托在邻家相倚依，自当效些区区你为甚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若不锦衣归故里，谁知你读万卷书？（付）
【其四】旦分离掌上珠，我这老景凭谁？忍将父母饥寒死，博换得孩儿名利归。纵然锦衣归故里，也补不得你名行亏。
（外）急办行装赴试期。（小生）父亲严命怎生违？（生）但愿一举首登龙虎榜。（付）定敎身到凤凰池。（生）告辞了。（外）我儿送了大公。（小生）晓得。（生）不消。另日还要来饯别。请了。（小生）大公慢去。（生下）（付）我儿，你进去与五娘子商量商量，计较计较，该去呢去，不该去不要去的是。（外）商量也要去，不商量也要去。（下）（付）??个吃子死人肉个能！儿子，你弗要听里，包你去不成。（浑介）（仝下）

规奴
（惜春本丑脚，今杂出时作贴旦扮俱可。）（小旦上）
【祝英台近】绿成阴，红似雨，春事已无有。（贴上）闻说西郊车马尙驰骤。（小旦）怎如柳絮帘栊，梨花庭院？（合）好天气，清明时候。
（小旦）莫信直中术，须防人不仁。（贴）惜春见小姐。（小旦）哫！贱人！（贴跪介）（小旦）我限你半个时辰，为何只管去了？（贴）吓，小姐，我本是要早来的，只听得疎喇喇一阵狂风，吹散了一帘柳絮；晌午间，又见那淅零零数点细雨，打坏了满树梨花；一霎时，见几对黄鹂，猛可的听数声杜宇：见此春去，敎我如何不闷？（小旦）春去自去，与你何干？（贴）小姐吓，清明时节单衣试，争奈昼长人静重门闭。（小旦）我芳心不解乱萦牵，羞覩游丝与飞絮。（贴）绣窗欲待拈针指，忽听莺燕双双语。（小旦）贱人！你无情何事管多情？任取春光自来去。（贴）吓，小姐，你有甚法儿敎道惜春不闷？（小旦）你且起来听吾道。（贴）是。（小旦）
【祝英台】把几分春，三月景，分付与东流。啼老杜鹃，飞尽红英。
（贴）鸟啼花落，谁不伤情？（小旦）
端不为春闲愁。
（贴）旣不愁闷，可去赏玩赏玩。（小旦）
休，休，妇人家不出闺门，怎去寻花穿柳？
（贴）吓，小姐，你不去赏玩，只怕消瘦了你的花容吓。（小旦）
把花貌谁肯因春消瘦？（贴）
【前腔】春昼，我只见燕双飞，蝶引队，莺语似求友。
（小旦）你是个人，说那虫蚁怎么？（贴）
那更柳外画轮，花底雕鞍，多是少年闲游？
（小旦）他自闲游，与你何干。（贴）
我难守绣房中，清冷无人，欲待寻一个佳偶。
（小旦）这贱人，倒思想丈夫起来了！（贴）
这般说，我的终身休配鸾俦。（小旦）
【前腔】知否，我为何不卷珠帘，独坐爱清幽？
（贴）清幽清幽，争奈人愁。（小旦）
纵有千斛闷怀，万种春愁，难上我的眉头。
（贴）只怕小姐不常似恁的。（小旦）
休忧，任他春色年年，我的芳心依旧。
（贴）只怕风流年少哄动你哩。（小旦）
这文君可不担搁了相如琴奏？（贴）
【前腔】今后，方信你彻底澄清。我好没来由，想象暮云，分付东风，情到不堪回首。
（小旦）你怎不学我？（贴）
听剖，你是蕊宫琼苑神仙，不比尘凡相诱。
（小旦）今后不可如此。（贴）
我紧随侍，窗下拈针挑绣。
（内作鸟声介）（贴）吓，小姐，你听那子规叫得好听吓。（小旦）休听枝上子规啼。（贴）闷坐停针不语时。（小旦）窗外日光弹指过。（贴）席前花影坐间移。（小旦）今后不可如此。（贴）再不敢了。（小旦）随我进来。（贴）是，晓得。（下）

精忠记

秦本
（净相帽红圆领上）
【引】职掌台卿名望，那时盟誓金邦。满怀心事腹中藏，眞个是能谋能望。
历职台卿名岂微？运筹帷幄动枢机。山河一统非吾愿，只恐金人道不知。老夫秦桧，只因向年失守汴京，与夫人掳至金邦。其时要脱身回来，只得与兀术盟誓，放我回来，和他们做个奸细。所有岳家父子专鲠和议，恢复中原，被我连发十二道金牌取回京师，监候寃狱而死。今有韩世忠李纲张俊吴铨等五十三人，俱皆忿怒。下官意欲起大狱奏闻圣上，将此五十三人尽皆杀害。不免今晚就在灯下写成表章，有何不可？小厮，不许一人进来窥探，违者重究。（关门介）绍兴五年正月二十五日臣秦桧一本奏为驱除奸佞事：
【泣颜回】奏启圣明君：（磨墨介）蒙雨露，敢不知恩？为朋奸嫉妬，因此上，紊乱朝廷。〔臣这一本，〕只为边疆未宁，待何时得把中原定？南自南，各守规箴；北自北，结好和亲。
（生上打桌子介）吓！什么响？小厮！小厮！那个在？（拿灯看照介）书房门闭在此，方纔明明有个人在此走来走去。（看介）阿呀！好奇怪吓！吓，这是老夫袍袖的影儿吓，不免再写便了。
【前腔】那李纲张俊幷吴铨主和议，妄视吾君。受朝廷重任，焉敢尸位虚名？
那岳家父子犹如狼虎一般，多被我斩尽杀绝。
何况你这些无端小人？凭舌剑，却把君心瞑。〔圣上吓圣上！臣这一本，〕望吾皇降勅传宣，守中原，莫与相争。
（生打净，净跌介）阿呀！岳爷爷饶命吓！岳爷爷饶命吓！（旦上）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相公，相公。（净）阿呀！岳爷爷！岳爷爷！（旦）是妾身在此，为何在此大呼小叫？（净）原来是夫人。阿呀！了不得！吓唷！吓唷！（旦）为何这般光景？（净）阿唷，夫人，方纔老夫起大狱，在此写本，分明见岳爷爷把我背上只么一锤。吓哟哟哟！了不得！（旦）相公，东窗事还未了，为何又起什么大狱？（净）咳，夫人，我想这多是你。（旦）怎么到埋怨妾身起来？（净）咳！夫人！
【前腔】我想起旧寃情，东窗下，是你分明说：羝羊触藩，把他似缚虎休生。黄柑计成，向风波，杀害了三人命。细思量：他是报国忠臣。牝鸡鸣，悞我前程！（旦）
【前腔】不须埋怨苦劳神，多应是合受灾迍。把他一家杀尽，显威权，蒙蔽朝廷。王俊告称，构飞灾，岂是奴之衅？
（净）还说不是你！（旦）
休得要两下相争，何不及早斋僧？
（净）旣如此，明日就到灵隐寺修斋荐度他父子便了。（旦）劝君莫行奸巧。（净）到此方知分晓。（旦）乌鸦共喜雀仝巢。（合）吉凶事全然未保。（净）夫人，方纔明明见岳爷爷，他身穿红袍，手执铜锤，向我背上只么一下。阿呀！阿呀！（旦）看仔细，进去罢。（下）

玉簪记

催试
（老旦上）
【珠落索】凤只与鸾孤，两下悲离旷。星前暗许抱衿裯，好敎我难遮挡。
本是凤鸾宿有缘，空门一见两留连。若敎露出当场事，败我从前学坐禅。我想陈姑妙常与我侄儿两下青春佳丽，意气相投，每每月下花前，事涉东摭西掩。看他鼠窃，使我狐疑。若还做出事来，败坏山门，有玷清白，如何是好？早晚间事情，敎我那里防得许多？不免唤进安出来收拾行李，打发他临安赴试，绝了他眼前往来，有何不可。进安那里？（丑）堂上闻呼唤，阶前听使令。姑奶奶有何分咐？（老旦）进安，你进去收拾行李，跟随相公去上临安应试。（丑）晓得。咳，我说道事务来得勤子，一定要做出来哉。正是：平地风波起，暗里凤鸾分。（老旦）快请相公出来。（丑）晓得。大相公有请。（下）
（小生上）
【引】梦里鸳鸯惊拆散，醒来泪眼未曾干。
姑娘拜揖。（老旦）侄儿，想当初父母生你，指望成名；虽是身上青云，未登金殿，还是心上一件不了之事。如今春期将至，你好收拾书囊，前往临安赴试，博得一官半职回来，不负吾所望也。（小生）试期尙远，待明春去也未迟。（老旦）我儿，你在这里倒也不静，莫若早到临安以文会友，资讲利益，休得留恋于此。（小生）姑娘此言，莫非因侄儿在此打搅之故？（老旦）我岂为你在此搅扰，要你去赴试？我与汝父连枝瓜葛，看你飘篷，自甘人下，汝有何面目见汝二亲？日后归怨于我，我有何颜面见汝二亲乎？怎便把这样话来对我说？兀的不气杀我也！（小生）姑娘不消恼得，待侄儿卽刻就行便了。（老旦）你那里去？（小生）侄儿去收拾行李。（老旦）我已吩咐进安收拾下了。（小生走介）（老旦）那里去？（小生）待侄儿去谢谢各房众姑姑。（老旦）也不用。（小生）姑娘，难道侄儿在此搅扰一场，别也不别，竟是这等去了？（老旦）不消，免了罢。（小生）那里有不别而去之理？（老旦）旣如此，待我叫他们出来。叫香公，请各房众姑姑出来，取我的大衣服再看杯酒来。（旦，净仝上）
【引】荒径叶声干，闲庭人语沸。（贴上）不知何事苦相牵？心事常萦系。
（贴，净，旦）师父??首。（老旦）罢了。（贴，净旦）潘相公??首。（小生）众仙姑拜揖。（众）师父唤徒弟们出来，有何分咐？（老旦）我侄儿今日去赴试，我特唤你们出来作别。（净，旦）潘相公就要去了？在此简慢。（小生）好说。（贴）师父，潘相公几时起程？（老旦）如今就行了。（贴）天色晚了。（老旦）不在你心上。看酒来。（净）有酒。（老旦）侄儿，我有酒一杯与你饯行，但愿你步去马回，方遂你姑娘之愿。（小生）多谢。（老旦，净旦）
【摧拍】趁西风快着祖鞭。
（老旦）眼看那里？（小生）有。（老旦）
当及时看花上苑。休得留连，休得留连。你是瑚琏虹霓，怎做狐首鸿盘？休恋燕友莺俦，月下花前。（合）从此去，献纳争先，亲玉陛，谒金銮。
（小生回敬酒）（老旦）侄儿不必了。（小生）
【前腔】笑骥足盐车久淹，托萍梗风波自转。
（老旦）看衣服过来。（贴）
把泪偷弹，把泪偷弹。我有千种离情，两下难言。（小生）意惹情牵，敎我肠断心剜。（合）从此去，献纳争先，亲玉陛，谒金銮。
（丑挑行李上）
【前腔】打迭起行囊半肩，忙叩拜尊姑膝前（老旦）〔进安，〕你着意相看。相看，野店寒鸡，水宿风飡。
（贴）进安哥。（丑）??个？（贴）
雨雪长途，〔休敎他〕食缺衣单！
（丑）我的东人与你何干？（合）
从此去，献纳争先，亲玉陛，谒金銮。
（老旦）好把芙蓉匣剑安。（小生）只愁风雪阻江关。（贴）今朝不是轻离别。（合）两下相思难上难。（老旦）众姑姑各自回房。我送侄儿到江口，晚上就回。（净旦）潘相公，我们不送了。师父就回来吓。（老旦）就回来的。（看贴介）你怎么不进去？（贴）徒弟陪师父送潘相公一程。（老旦）不劳费心。（贴）是。（老旦）还不进去？（贴下复回头看介）（老旦）??！（贴下，老旦小生，丑，同下）

秋江送别
（老旦，小生，丑仝上）
【水红花】天空云淡，蓼风寒透衣单。江声凄惨，晚潮时带夕阳还。泪珠弹，离愁千万。
（小生）姑娘转去罢。（老旦）做什么？（小生）侄儿还有些要紧书籍不曾带得，转去取了来。（丑）才来里个哉。（小生）??！狗才！（丑）已到江口（老旦）进安唤船过来。（小生）
欲待将言遮掩，怎禁他恶狠狠话儿劖？只得赴江关也啰。
（丑）喂！船来。（付上）来哉，来哉。撑船道业，各服一行。到啰里去？（丑）到临安会试个。（小生）舡家，只怕今日江中风大，去不得。（付）个个相公从不曾出路个来，江中无风也是有风个。个样风极小个哉。（丑）摇上来。（付）阿要说介说去？（丑）?要多少？（付）要介一两二钱白银。（丑）苏州人杀半价，竟是六钱银子。（付）弗肯。（丑）就是七钱。（付）弄弗来。（丑）钱如何？（老旦）就是八钱。（付）钱，昨日去哉。（小生）蠢才！你要多少？（付）实落要介一两银子厾。（小生）哫！狗才！这里到临安有多少路，还你八钱银子还不肯？姑娘回去，明日再来叫罢。怎么受这样小人的气！（老旦）我儿，出路的人没有转去的理。进安，就与他一两银子罢。（丑）是哉。造化?一两银子厾。（付）好吓，还是个位佛主。下船来，下船来。（小生）姑娘，侄儿就此拜别。（揖介）（老旦）侄儿路上须要小心。（小生）晓得。（下舡介）（老旦）侄儿，我在望江楼上看你，不许转来。（付）前头船扳得来吓。（仝下）（贴上）
【前腔】霎时间，云雨暗巫山。闷无言，不茶，不饭，满口儿何处遣愁烦？隔江关，怕他心淡，顾不得脚儿勤赶。
呀！前面望江楼上，好似观主模样。天那！早是我先看见。
若还撞见，好羞惭！且躱在人家竹院也啰。（下）
（老旦）我想侄儿去远，料不能转来，不免回观去罢。妙常，妙常，从今割断藕丝肠，免系鹍鹏飞不去。（下）
（贴上）潘郞吓潘郞！君去也，我来迟，两下相思只自知。敎我心呆意似痴，行不动，瘦腰肢。且将心事托舟师。见他强似寄封书。想他还去不远，不免唤个船儿赶上去见他一面。船家，摆船过来。（净上）来哉，来哉。船头无浪，舵后生风。呀，一位女菩萨要啰里去了？（贴）我要赶着前面会试相公的船，要寄封家书到临安去。快些赶着了，船钱重些。（净）小小年纪，??个会试相公？--不要管，只要多诈些银子。前头个只船去远哉，赶弗着个哉。（贴）定要赶去的。（净）船钱阿要讲讲？（贴）你要多少？（净）若要赶着前头个只船，要介五钱银子厾。（贴）就是五钱，只要你赶去。（净）阿哟，奥劳弗说子一两哉。弗要说哉。请下船来（贴）快些！（净）这是我个只船头还搁来里干岸浪来。（贴）快些！（净）是哉。（贴）快些！只管慢腾腾！（净）阿呀，摇子个半日，船缆弗曾解来，等我去解子缆介。（贴）快些摇上去！（净）小师父，我看你火性不曾退，来出??家？（贴）不要胡说！快些摇！（净）小师父，坐定子，得我唱只山歌你听听吓。（贴）不要。（净）得我唱。（贴）不要唱。（净）偏要唱。（贴）摇又不摇，唱什么山歌！（净）
【吴歌】你看风打船头雨又来
（贴）天吓！偏叫了这只船！（净）
满天云雾那哼把船开？
（贴）快些摇！（净）
白云阵阵催黄叶，惟有江上芙蓉独自开。
前船慢来。（贴）
【红衲袄】奴好似江上芙蓉独自开。只落得冷凄凄飘泊轻盈态。恨当初与他曾结鸳鸯带，到如今怎生分开鸾凤钗？别时节，羞答答，怕人瞧，头怎抬？到如今，闷昏昏，独自躭着害
（净）看个对鸳鸯阿有趣来厾打雄。（贴）
爱杀他一对对鸳鸯在波上也！
（净）咳，飞子去哉。（贴）
羞杀我哭啼啼今宵独自捱！
（净）小师父坐定子，等我摇介两橹快个。（下）
（小生，丑，付摇船上）（丑）喂！船上快些摇上去！（付）来里着实介摇。阿哥，你厾相公为??了气彭彭？（丑）各人心上有事务，?管哩啥？（付）得我唱介只山歌来解解闷如何？（丑）使得个。?唱?，?唱。（付）
【吴歌】漫天风舞叶声干，远浦疎林日影寒。你看南来北往流弗尽个相思泪，只为别时容易见时难。（小生）
【前腔】我只为别时容易见时难。你看那碧澄澄断送行人江上晚。〔昨宵呵，〕醉熏熏欢合知多少；今日里，愁脉脉离情有万千！莫不是锦堂欢，缘分浅！莫不是蓝桥倒，时运悭？伤心怕向蓬窗见也，堆积相思似两岸山！
（净摇船，贴上）
【侥侥令】忙追赶去人船，见风里正开帆。
（贴）船家问一声，前面可是会试的潘相公么？（净）哙，前头船里阿是会试个潘相公？（丑）正是。（小生）
忽听得人呼声声近，住兰桡，定眼看。是何人？且向前。
（贴）是我在此。（小生）快些摇船。（贴过船介）（净，付）慢点。看仔细，看仔细。（净暂下）（小生，贴）
【哭相思】半日里抛伊不见，泪珠儿湿染红衫！
（小生）船家，且把船儿泊住江口暂停片时。（丑）我搭?岸上去白相相下来。（付）有理。岸浪去走走来。（净，付下）
（贴）事无端，恨无端，平地风波拆锦鸳，羞将泪眼对人看。（小生）这其间，那其间，我那姑娘恶语儿将人紧紧拦，狠心直送到江关。（贴）早辰只听得师父唤我们出来送你上京；天那！听得一声，好不惊死人也！不知何人走漏消息。一定是你口儿不紧，以致如此。（小生）小生对何人说来？这是平地风波，痛肠难尽！（贴）早辰众姑姑面前，有话难提，有情难诉，为此赶上前来送你。只是我心中有千言万语，一时难尽。（小生）多感厚情，铭刻肺腑。早辰众姑姑在前，不得一言相别，方抱痛肠；今得见你，如获珍宝。我与你少叙片时，再作道理。（贴）
【小桃红】秋江一望泪潸潸，怕向那孤篷看也。这别离中生出一种苦难言。恨拆散在霎时间。都只为心儿里，眼儿边，血儿流，把我的香肌减也。恨杀他野水平川，生隔断银河水，断送我春老啼鹃！（小生）
【下山虎】黄昏月下，意惹情牵。纔照得个双鸾镜，又早买别离画船。哭得我两岸枫林做了相思泪斑，打迭凄凉今夜眠。喜见我的多情面，花谢重开月再圆。又怕难留恋，离情万千，好一似梦里相逢，叫我愁怎言？（贴）
【五韵美】意儿中，无别见。我忙来不为贪欢恋，只要你新旧相看，此心无变。追欢别院，怕不想旧有姻缘。
（小生）妙常，我不是这样负义之人。（贴）潘郞，你若负了我：
我那其间拚个死口含寃。到癸灵庙，诉出灯前，和你双双发愿。（小生）
【五般宜】想着你初相见，心甜意甜；想着你乍别时，山前水前。我怎敢转眼负盟言？我怎敢忘却些儿灯边枕边？只愁你形单影单，又愁你衿寒枕寒，哭得我哽咽喉干，一似西风泣断猿！
（贴）奴与君家别后，自当敛迹空门，洗心待君。君休负我。奴有碧玉鸾簪一枝，原是奴家簪冠之物，赠君加官之兆。（小生）多谢厚意。我有白玉鸳鸯扇坠一枚，原是我家君所赐；今解以赠卿以为他日双鸳之兆。（贴）多谢。（合）
【忆多娇】两意坚，月正圆，执手叮咛苦挂牵。
（小生）妙常，不如我与你仝上临安去罢。（贴）我岂不欲与君仝去？倘人知道，嚷开是非，反害大事。
我欲共你同行难上难。早寄鸾笺，早寄鸾笺，免使我心悬意悬。
（小生）就此拜别。
【尾声】夕阳古道催行晚，千愁万恨别离间。暮雨朝云两下单。
（净，付，丑仝上）（贴作过船介）（贴）
【哭相思】要知郞眼赤。（合）只在望中看。（小生，贴东西各泪下）

望湖亭

照镜
（末上）你道好笑不好笑，旱田掘鳝是生要；你道古怪不古怪挑水河头没处卖。我小乙为何道这两句？只因我家大官人前日在洞庭山游玩，遇见了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回到家中，茶不思，饭不想。为此，特央尤少梅作伐。不知可曾打听，要等他回话（净内）小乙，个歇该去走走哉。那只管拉厾陶闲。（末）阿呀，你看大官人又在那里催逼。不免就去走一遭。行行去去，去去行行，来此已是。尤少梅在家么？（丑内）分居来勒。（末）那里去了？（丑）大桥头去哉。（末）今夜可回来？（丑）弗居来哉。?厾阿是颜家？（末）正是。可曾打听什么人家？（丑）打听得洞庭山高员外家小姐，才貌双全，嫁资三千，财礼不论。只是?厾大官人面孔弗齐整弗成个。（末）咳！这是那里说起！不免回覆大官人便了。来时眞有兴，回去莫风光。来此已是。大官人有请。（净上）来哉。眼望?旌旗，耳听好消息。小乙居来哉啥？（末）正是，回来了。（净）尤少梅阿曾居来？（末）也来了。（净）个个尤少梅个件事务竟替我是介是介。那弗见？（末）他在家里。（净）为啥弗仝子哩来？（末）他说不高兴，不肯来。（净）叫哩做媒人有啥弗高兴？阿曾打听啥人家？（末）他说：打听高员外家小姐，才貌双全，嫁资三千，财礼不论。只是他的老儿有些古怪。（净）古怪？古怪歇哉。我要讨哩个囡儿，让哩古怪古怪歇哉。（末）只是他家的老儿要--（净）要啥？还是要个活麒麟活狮子？（末）他要相女壻。（净）相女壻何难？等我大官人走得去让哩相相没是哉。（末）只是大官人嘴脸有些不当十分。（净）不当十分，只算介七八分哟可去得？啥人替哩还官赎当弗成了？是等我自家去。（末）大官人转来。（净转介）（末）大官人的嘴脸，小乙看起来实难。（净）??！放狗屁！介入娘贼！（末）这是尤少梅这等说。（净）入娘贼！还弗走！还弗走！（末下）（净）阿呀！且住。我大官人个付面孔原有点拿弗出个。左右闲拉里，等我踱到书房里去拿个面镜子得来照照看。咳，镜子呵镜子！我颜大官人个段姻缘，全仗?帮衬帮衬?。
【太师引】把镜儿磨，磨得似冰轮破。对着咱把双睛打睃。
阿呀！坏哉！我想世家天下麻也有，点点麻橘壳子，我大官人个麻，直脚弗是麻哉，那说二三十条玉百脚绊紧拉我面孔浪个。
逼得我须眉无那。
介了，我前日子走到外头去，个星大个弗消说哉，三四岁个星小男儿厾一见见子我，说：『阿娘，颜大麻来哉。哩个付面孔有点怕个了，有点怕个了。我要伴哉?。』
将混名儿唤我，非讹。
吓，是哉。我想人个面孔蒲得弗干净，原是难看个。吓，小正，热点个面汤拏介一盆，肥皂拏子三四圆到书房里来。（贴）来了。为报空潭橘，无媒寄落桥大官人，脸水在此。（净）放拉厾?进去，倘然老安人要点啥，你接介一接。个个冷水放介呷拉旁边阿呀，进去哉！啥吓，等我除落子个顶巾。净得起来。阿呀！好热汤！说弗得就炮杀了！也罢！
洗却了浮尘积污。
吓，是哉。等我蒲干净子哩介。阿呀，那蒲得上去，个样痛法？--啥要紧吓！
越显得那累累珠颗。若是天生个如玉貌呵，总叫他乱头粗服美如何！
吓，是哉。我想『人是衣装，佛是金装。』人个穿着，原是个少弗得个吓。小正，替我拏个个新拿个一件海青新折个顶凌云巾拏得出来。（贴）是。来了。（净）小正，你拉里向做啥？（贴）在里面吃点心。（净）啥弗来叫我？（贴）大官人今日忙得紧。（净）忙，忙得极个拉里。（贴）大官人穿了这件衣服，齐整了这许多。（净）小正，我大官人要齐整了，只管拉里打扮。（贴）大官人敢是那里去拜客？（净）弗。（贴）敢是那里去赴宴？（净）弗。（贴）这等，妆什么把戏？（净）??！??！??！那人个衣裳穿着弗得个？那说做啥个把戏？走进去！（贴）老安人叫我伏侍大官人的。（净）阿呀，厌得极！平日间若要?拉里，做声拉分；今日弗要?拉里，只管拉厾腌子。阿走？（贴）不走。（净）弗走我来哉?。（贴）呀啐！（下）（净）??！那，那间另是介一位颜大官人来哉。
【前腔】慢瞧科也瞧得过，料非关容衰鬓皤。
阿呀，坏哉！像包三叔里哉。
说甚么新标惊座，抵多少丑鬼妆傩？
个件衣裳做啥靥倒拉里向个？着子反生其丑。
敢被那鲛丝作祸。
啐！弗要着个一件牢皮哉！
反不若裂冠儿赤裸。
我想人个穿着原是没用个。
我若是个风流货，衣不在多，又何须羽衣鹤氅任婆娑？
（贴上）大官人，羞，羞，羞！（净）介了，我说为啥越扮越弗像哉？是?拉厾背后扮我个鬼脸了。（贴）那个扮你的鬼脸？（净）那弗扮我个鬼脸？拿子进去。（贴）不拿的了。（净）弗拿？当眞？（贴）当眞。（净）介没跟我到外书房去。（贴）就去何妨？（净）来?，来?。阿唷！我个娘吓！（贴）呀啐！呀啐！（下）（净）捉！捉！捉！咳！我想个句说话，尤少梅道是我着子忙，哩拿句说话得来吓我吓。我到认起眞来个。好，小乙，拿介五斗包里米，五百铜钱，叫尤少梅做起个件事务得来。成子个件亲事，新账弗消说，旧账才弗要哩还哉。正是：钱多方色浓，麻布染干红。若得他心肯，是我运儿通。（下）

双珠记

汲水
（旦上）
【引】残红积满庭，悄悄伤流景。
奴家自从随丈夫从军到此，多蒙帅府老爷怜念，儒生不谙弓马，免其差操，留在军前抄写。又蒙李营长照顾，不至狼狈。但婆婆小姑在家，不知安否若何，好生放心不下。我官人前日往军中抄写军前文册去了。今早不曾汲水，且喜九龄乳饱睡熟，不免到井边去汲些水来，以供晚炊，多少是好。（拿水桶走介）
【步步娇】偶因晚汲携罂绠，缓步循幽径。花阴犬不鸣，云散天空，林深人静。〔来此已是井边了。〕只见那石甃一泓清。（做照面介）晃然玉槛玲珑映。
（付上）
【前腔】烟凝山紫时将瞑，无奈情如鲠，消遣强闲行。
（见旦介）咦，故是王娘子，我要见哩好弗难。今日为何独自一人在此井边汲水？岂非天赐我的姻缘也！
喜杀娇娃，潜身窥井。
且喜四顾无人，不免上前搂他一搂。阿呀！我个亲肉吓！
伊是救灾星，特来疗我的相思病。
（付抱旦背后）（旦）嗳！（付）娘子拜揖。（旦）营长！（付）娘子，拉里个丫头婆娘男儿纔空拉里，说声没叫哩厾挑子两担，提子两桶哉；??了要娘子自家来吊水？（旦）亲操井臼，妇人常事，岂敢有劳宅使？（付）??说话？我搭王兄是通家，犹如骨肉一般，那了说故样客情个说话吓？待学生替娘子提子去罢。（旦）不劳。（付）弗是?学生出来着子故件海青，带子故顶巾。一到到子屋里，脱落子个件衣裳，扫场括地，淘米吊水，揩台抹櫈，就是房下个马桶，纔是学生倒个来。王兄去子几日哉？（旦）有数日了。（付）正是，亦是介十来日哉。王兄弗拉屋里，阿觉道有点风景萧条，情怀寂寞？阿可以等学生来与娘子捧足何如吓？（旦怒介）唗！胡说！（付）??了，??了？为??了恼起来？（旦）
【双鸂??】言非礼，闻之怒嗔。
（付）我搭?取笑，为??了认眞？（旦）闲说！
论人道，嫌别微明。古云：李下冠难整。岂容伊无义胡逞！
（付）学生好意替?拿子水桶进去，倒弗好？（旦）多讲！
你空延颈，苟图着掩耳偷铃！
（付）非但掩耳偷铃，就是韩寿偷香，还是学生亲手传授拉哩个来。（旦）
眞马牛，枉却襟裾盛！（付）
【前腔】相思久，已如酩酊；最难逢，须臾之顷。愿求俯就凤鸾盟。
老天在上，我若负了王娘子，一个霹雳就打杀！
指皎日昭昭作证。
（旦）呀啐！我夫妇自有别，岂与你鸟兽同羣！（付）就是鸟兽也说弗得哉。
休恁嗔，须念取笑求相应。自古道：敬人者人恒敬。
（旦走，付拦住介）（旦）让我去。（付）住拉里？再说说闲话勒去。（旦）阿呀！天吓！
【前腔】恨时乖，遇了猩猩；具人形，不离兽性！
（付）难道有学生是介个缥致野人厾？（旦）
你休强横，忒恁的行奸言佞！
（付）要白相相厾。（旦）李克成！（付）那哼？（旦）你这等无礼么！
吾心正，岂肯勉强逢迎！
（付）堂客家嘴里弗干弗净个，只管骂人。你从便罢。你若弗从，我就摆布?厾个家。（旦）呀啐！李克成吓！凭你摆布将来！（连唱付说曲内）啐啐！说差哉哪！打嘴！打嘴！（旦）
须知道，死生祸福皆前定。
（付）搭?取笑，弗要认眞。（旦）走开！放我去！（付）弗要介，住拉里白相相勒去。（付拦住介）（旦）历志贞坚磨不磷。（付）住拉里。（旦）闪开！持身洁白湼难淄。放我去！放我去！（旦拿水桶泼水付脚上）呀啐！（付）阿呀！阿呀！（旦转身，兜头淋付介）（旦下）（付）阿呀呀！弗好哉！弗好哉！捉！捉！捉！捉哩转来！阿呀！弗好哉！
【泣颜回】叵耐这卿卿。
弗好哉，裤子里纔是水拉里哉。
恁妆乔，忒煞无情！我一场高兴，多做了点水成冰，空劳志诚。论偷香窃玉皆由命。
吓！?个臭花！咳！咳咳！老李，老李?也忒弗在行。自古道：『偷香窃玉要耐心而行。』今日不从，自有明日；明日不从，自有后日。
且图他意转心回，定能奏凤瑟鸾笙。
只为这张嘴，见了娘的鬼！调情调不来，泼了一身水。且住，方纔冠而冕之介出来个，那间弄得落汤鸡能介拉里哉。倘然别人问起没那说吓？有里哉：只说摆渡了跌拉河里子是哉。走开点呵，水人来哉，水人来哉。（下）

诉情
（旦上）
【引】眉频皱，眉频皱。自伤命薄吾谁咎！
奴家与丈夫从军到此，偶遇李克成照顾，只道他是好意；谁知这厮人面兽心，潜蓄哄诱奴家之念。前日丈夫往掾房写册，这厮窥见奴家在井边汲水，走来调戏，被我辱骂一场，他全不知耻。天吓！只为时运坎坷，被他笼络。若我丈夫自能成立，岂有此事？且待丈夫回来再作计较。（生上）
【引】辕门供役经旬久。
娘子开门。（旦）吓，来了。（开介）（生）
回来风景还如旧。（旦）还如旧？可憎前日秋胡窥牖！
（生）秋胡是春秋时人，娘子为何说他？（旦）官人，你乃堂堂六尺之躯，不能庇一妻子，而使见辱于羣小；凡有知觉者，莫不寒心。官人，你何贪昧隐忍，株守于此？（生）娘子，我和你时値流离，身当狼狈，多蒙李营长看顾，方得安饱。（旦）嗳！还要提起那狗男女！（生）娘子差矣。我们受他恩惠，并无寸报，为何反骂起他来？（旦哭介）（生）吓！有话竟说，何必啼哭？娘子，娘子！好奇怪！我叫之不应，问之不答，却是为何？且住，你方纔说什么秋胡窥牖，是何缘故？（旦）吓！官人，你要问秋胡么？那李克成就是。（生）吓，他有什么歹处？你可说与我知道。（旦）官人，自从你那日写册去后呵！
【香遍满】因供炊爨，晚汲至井陬。〔那李克成呵，〕蓦与相邂逅。
（生）他见了你便怎么？（旦）
他错认作桑间，辄尔来调诱。
（生）那厮竟来调戏你吓！李克成吓李克成！你认差了人了！（旦）
他逞狐形狗态，忿激诚可羞！
（生）那时你怎生打发了他？（旦）那时被我辱骂了他一场。（生）骂得好！骂得好！（旦）
恨藏奸卖俏，眞个是人中兽！（生）
【前腔】我闻伊言诉，不觉睁两眸。横逆难顺受：怒气塞胸襟，激烈冲牛斗！
嘚！李克成！你这狗男女吓！
恁凌孤侮弱，旦夕为我仇！
（旦）吓，官人那里去？（生）我有龙泉在此。（旦）有剑便怎么？（生）我就去杀那狗男女！（旦）阿呀！官人，你是读书之人，岂不知王法？杀了人是要偿命的，不可造次。（生）阿呀！妻吓！
我拚死罪和他甘交手！
（旦）官人，君子之待小人不恶而严。李克成这厮昧心不良，只算是个畜类。我们不幸与他相交，作速移居，与他断绝往来便了。（生）只是欠他些东西。（旦）这也不妨，先与他结欠多少，待支月粮一倂还他就是了。君子见机而作，但远避了他便是。与他做什么仇敌？（生）我晓得了。取晚膳来与我吃。（旦）你要吃晚膳，待我进去取来。你不要动吓。（生）我不动，你去取来。（旦）敛踪自合供炊爨。官人，不可出去吓。你忍性方能免是非。（生）哫！什么是非！什么是非！还不进去！（旦）咳，早知如此，不对他说也罢了。（下）
（生）嗳！正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李克成这厮，待我以不仁，我当报之以不义！他知我回来，必来看我，--只是家中窄狭，不好行事。且到外边去寻着了他再作区处。（下）

杀克
（付醉态上）断送一生惟有，破除万事无过。远山眉黛蘸清波，不飮傍人笑我。（生暗上）是这个狗男女吓！（打介）（付）呵呀！弗好哉！背娘舅个来哉！??人拉厾打我？（生）李克成！你这狗男女！干得好事吓！（付看介）阿呀！?是王楫吓？（生）呃！我是王楫！你在井边干得好事吓！（付）反哉！反哉！?是小军，我是营长，那说擅敢打起我来？（生）呀呸！我是小军！（打付跌介）（生）
【排歌】我本儒流，在军中逗遛。无端误缔交游。笑刀蜜口岂朋俦！作辍猖狂实楚囚！施奸计，辱好逑；滑??饰伪类俳优。文身虏，沐冠猴！那知罪恶重山邱！（付）
【前腔】藐尔穷酸，飘零可愁，蚩蚩一似蜉蝣。你受人恩惠不思酬！
（生）住了！我受了你的恩惠，自当图报。你竟把人的妻子来--（打介）（伤指介）阿呀！阿呀！（付）
你转眼无情作寇仇！欺王法，敢自由！
（生）若没有王法，我就杀你这狗男女！（拔剑杀付，付绕场走，跪介）阿呀！王官人！王叔叔！王伯伯！王皇帝！个个东道是做弗起个?！（生）我且饶你这狗男女！（付起）让我且奔子活路浪来介。阿呀！赫得我一滴酒也无得哉！王楫！
你凌尊犯上动吴钩。〔我今朝饶子唔明朝是〕当官告，难挽留。
（生）那个来挽留你！（付）王楫吓王楫！
定枭伊首令竿头！
（生）我倒饶了你，你倒要砍我的头？我就--（杀付，付奔跌，生亦跌）（付下）（生）??！李克成！若不是这一跌，我定要取了他这首级吓！且住，他方纔说要告我，嗳，凭他去告。我是信步行将去，哟啐，祸福总由天！（下）

卖子
（外上，丑背箱随上）
【引】岐路峥嵘，长亭苍莽。天涯岁月遨游。
北去关河远，南来岁月长。所经多驿馆，浪迹重凄凉。老夫姓王，名章，字子循，陜西人氏。因往江西等处做些买卖，淹留二年，今喜趁些利息，收拾回家，在此荆河道经过。王安。（丑）老爹。（外）前面公廨是什么所在？（丑）老爹，是郧阳驿了。（外）行了半日，甚觉饥渴，且买些酒饭吃了再行罢。（丑）驿西里有个酒铺，甚是洁净。（外）吓，有个好酒铺么？旣如此就去。正是：暂离走毂奔蹄处，便到当垆涤器家。（外丑仝下）
（旦内）卖小厮。（抱子上）
【月云高】风尘奔走，栖栖，好似丧家狗。誓死明初志，抱子先求售。〔儿吓！〕你今日在娘怀，不知明朝在谁手。此际情无限，天地同高厚。说到伤心泪自流，沉痛黄泉兀未休。
（外，丑仝上）身离竹锁桥边地，眼望云横岭外天。王安。（丑）老爹。（外）你看那妇人抱着个孩子啼哭，不知为何？你去问来。（丑）是。（问旦介）吓，娘子，我家老爹问娘子为何抱着个孩子在此啼哭？（旦）客官，奴家丈夫有事在狱，欲卖这个小厮来用。一路来并没个受主，故尔啼哭。（丑）吓，是这个缘故。老爹，那娘子的丈夫为事在狱，要卖此孩子来用，一路来没个受主，故尔啼哭。（外）吓，原来如此。咳，可怜！你去说我要见。（丑）吓，娘子，我家老爹要见。（旦）请过来。（外）娘子拜揖。（旦）客官万福。（外）娘子少礼。我看娘子北方声音，为何到此？（旦）奴家涿州郭氏，丈夫王楫，为补军伍到此。（外）旣在此当军，为何犯罪在狱？（旦）承蒙问及容奴告禀。（外）愿闻。（旦）
【宜春令】吾夫主，合绞囚。
（外）为何犯此重罪？（旦）
为奸豪，攒成寇仇青蝇未聚毫端，无计祈天佑。
（外）你丈夫果有不测，正该抚孤惜寡，为何反把孩儿弃了？（旦）我丈夫死期将近，奴家义不独生。
因此拚舍这弱息螟蛉，要表我终身箕箒。
（外）咳，可怜！难得吓！令郞旣要与人，不知肯托老夫否？（旦）吓，就是客官（噎介）要？（哭介）
若得携归鞠育，感恩不朽。（外）
【前腔】我听伊语，见虑周。使人闻，心伤眉皱。〔老夫呵，〕暮龄无嗣，希图令子承吾后。
（旦）如此甚好。（外）旣蒙见允，乞借令郞一观。王安抱过来。（丑）娘子抱来。（旦）吓，抱好了。（丑）老爹，好一个娃娃！（外）好，眞乃英物也！
想原是天上麒麟，今做了璞中琼琇。
送还了。（丑）吓。（外）吓，娘子，你家姓王，老夫也姓王；若论祖先，未必不是仝宗。请问令郞何名？（旦）小字九龄，乞求更改。（外）吓，九龄好，我也不改了。
管取气声相应，箕裘胥茂。
（旦）请问客官贵乡何处？（外）老夫姓王，名章，陜西人氏。在此贸易二载，如今收拾旋里。但囊无余钞，聊奉白金三两，少充茶礼。待令郞成立，自有厚报。（丑送银，旦接悲介）此礼本不该受，奈我愚夫妇生死之际，不敢虚辞了（外）吓，娘子有话可嘱咐几句，老夫好趱路。（旦哭介）阿呀！儿吓！你此一去不知可有相见之日了！我婆婆临行付我明珠一颗，以图后会。目下我夫妻俱死，此珠终至失所，不若系在孩儿颈上。倘日后长大成人，未免见鞍思马，覩物伤情；或者婆婆天年未终，犹得还珠合浦，亦未可知。阿呀！儿吓！你两眼睁着看做娘的，莫非你舍我不得么？我那亲儿吓！（哭介）
【前腔】儿聪慧，睁两眸，似叫娘斯须挽留。明珠悬项，穷源推本应根究。〔你长大成人呵，〕图功业，志气从新；思骨肉，宗支寻旧。
（外）娘子请自放心，不必叮咛。我们要赶路的吓。（丑）吓，娘子，天色将晚，快些吩咐几声罢。（旦）
虽则叮咛无数，儿能知否？
【哭相思】哀哉母子泣西东！（丑夺介）（旦哭介）泪眼傍徨似梦中。
（丑抢介）去罢，去罢。（外）王安领好了。（丑夺下）（旦跌昏介）（丑复上，叫介）吓！娘子醒来！（内）王安。（丑）吓，来了。（抱子下）（旦醒介）阿呀！亲儿吓！
今朝母子分离去，除非来世再相逢！（下）
（复哭上）阿呀！亲儿吓！九龄的孩儿吓！（大哭下）

舍身
（净扮王灵官，付扮朱天君，生，外，老，末扮四天将，众扮风伯，雨师，雷公，电母，贴捧剑，丑执旗引小生上）
【引】北极玄机周遍，功多金阙调元。齐光日月神通显，万灵普济无边。
善哉，善哉！天地大功，鬼神阴鉴；福善祸淫，昭昭如电。吾乃玉虚师相北极玄天上帝是也。北辰合德，圣日同仁。赞化玉清，道生天而至妙；调元金阙，功裨帝以难名。契眞宰于东皇，对长生之南极。乾坤比寿，永覆载于万灵；日月齐光，常照临于六合。众神将。（众）有。（小生）听吾法旨。（众）吓。（小生）今有涿州郭氏，因夫受害，含寃求死。照得此妇阳寿未终，日后有夫荣子贵之日；况他婆婆盛氏飘流淮庆地方，离此千里。汝等当皆保护，移送至彼，使他婆媳相逢，仝往京都。毋得枉害生灵者。（众）领法旨。（众上高台，内作钟声响介）
（旦上）好苦吓！
【引】事势顚连，谁识我中肠哀怨？
奴家前日弃了孩儿；昨日到监，亲自别了丈夫，心事已完，只要求个舍身之所，以明我从一而终之意。迤逦行来，此间已是太和山。山上有一眞武庙，素闻其神感应非常，不免上山去祷告一番。（走介）阿呀！苦吓！（哭介）上得山来。（看介）眞武庙吓，这就是眞武庙了！我且进去。呀！你看庙貌巍峨。（内撞钟介）阿呀，神威显赫。瞻仰之间，不觉身世两忘，神形俱化。奴家生虽不遇其时，死则实得其地矣。阿呀！神圣吓！奴家涿州郭氏，丈夫王楫，为抵补军伍到此，有营长李克成调戏奴家不从，丈夫与他斗殴一场，被他诬告步军谋杀本营长官，将我丈夫问成绞罪在狱，秋后就要处决了。（拍案介）望神圣明彰报应。阿呀！速速报应?！（哭，跪介）
【香罗带】神灵在旻天，阴垂鉴怜。良人受寃将丧元。自知罪重，怎求全也？
神圣吓！我丈夫死期将至，奴家义不独生；我丈夫未死之前，先来求个自尽?。
初志定，此身捐。
阿呀！神圣吓！（拍案介）
伏望明彰报应严雷电。
呀啐！只管在此祷告，竟忘了舍身之事。不免拜谢神圣吓。阿呀，神圣吓！那李克成张有德，望神圣明彰报应。阿呀！速速报应?！（哭介）要报应的?！（走介）阿呀！好苦吓（看介）渊泉吓，这就是渊泉了。待我走上去看来。（走介）阿呀！婆婆吓！小姑吓！丈夫吓！九龄的亲儿吓！（立椅上介）呀！你看上空下洞深昧不测，这正是我葬身之所了！（欲跳又止介）阿呀！且住，婆婆年老无人看待，小姑未知下落，丈夫在监未知生死，我那九龄的亲儿未知安否。......（哭介）呀啐！我总上心来，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我要，要求骨肉相逢也，更觅轮回再世缘！
（跳介）（众转，王灵官扶旦跪介）（小生）郭氏听吾吩咐：你阳寿未终，不可轻生。欲全夫命，急往京都寻问袁天罡，自有好处。吾已施神力送你在千里之外，自有亲人相见。数年之后，夫荣子贵，骨肉团圆。众神将。（众）有。（小生）听吾法旨。（众）吓。（小生）今有郧阳县顽民李克成张有德同恶相济，诬害良民，恶贯满盈，刑条罔赦，着火部先焚其家，雷部速殛其命，以彰善恶之报。（众）领法旨。（小生）正是：空中伸出拿云手，提起天罗地网人。（净扶旦，众仝小生下）

天打
（杂扮火神，火将，雷公，电母等上，绕场转下）（净上）姻缘姻缘，事非偶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乃李克成便是。王楫被我诬告在官问成绞罪，秋后处决。只是我做亲要紧，落哩等得及吓。且去寻老张得来商量商量介。格里是哉，老张阿拉屋里?？（付上）来哉。是啰个？闭门家里坐，何人剥喙敲？是??人?？（净）是我。（付）阿呀，是李爷。李爷，连日，连日--（净）外日多谢，重劳重劳。（付）好说。喂，看?满面个喜色厾。（净）??个喜色？（付）?阿晓得王楫死快哉？?该搭王娘子做亲哉。（净）便是。我忒个等弗得秋后了，特来寻?商量。（付）弗要商量得个。?拿介十两银子得来。（净）那几句说话就要我十两银子？（付）啐出来！弗是我要?个耶。（净）革勒啰个要介？（付）拿个十两银子送▲拉禁子叶清子，叫哩今夜头动介一张病呈，明朝就弄殂子哩，后日就做亲哉啥。（净）妙呵！介没银子有拉里，就仝?到县前寻叶清去。（付）吃子茶勒去。（净）弗要哉。就去罢。（付）请吓。
【水红花】谋成日里捉金乌，管叫他船到江心绝渡。有钞的便把竹竿扶。笑呵呵，不休不做，只在三朝五日做一个闷葫芦。咱两个是阎王也罗。
（场上发火介）（付）哙！李爷！啰哩火着哉。（净）正是。哙，个搭也厾着哉。我里桥上去看。（仝下）
（杂扮雷公，贴扮电母，上场转介，暂下）（净，付头上带小旗上）（付）李爷，?厾着哉。（净）?厾也厾着哉。（净，付）阿呀！雷响哉。（净）弗好哉！阵头来哉！（奔转，跪介）（雷公，电母打杀下）（杂扮二小鬼牵付，净下。）

缀白裘 〔清〕钱德苍编 二.2


二集
二卷

金貂记

北诈疯
（外引四小军上）片丹心扶社稷，两条眉锁庙堂忧。老夫徐绩，奉旨取尉迟老将军剿铁勒金牙，不免前去走遭。军士们。（众）有。（外）你们在村口伺候，唤你们纔来。（众）晓得。（外）正是：国家有难思良将，人到中年想子孙。（齐下）
（老旦上）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家老相公在功臣宴上打伤了李道宗门牙二齿，贬在职田庄上。前日在村口赴牛王社会回来，染成一病，至今不好。今日无风，不免请他出来坐坐。吓，老相公，外面无风，请出来坐坐。（净摆上）阿呀，妈妈。（老旦）看仔细。（净）吓，妈妈，你看外边可有人？（老旦）是吓。老相公，外边没有人。（净）把门闭上了。（老旦）晓得吓。老相公，门儿已闭上了。（净）吓，妈妈，你道我这病是眞是假？（老旦）病那里假得？自然是眞的。（净立起笑介）嗨，那里是眞？（老旦喜介）阿呀呀，谢天地吓。（净）我前日在村口赴牛王社会，只见伴哥儿来迟，我就问他为何来迟。他说：『往城中沽酒，所以来迟。』我问他在城中可有什么新闻。（老旦）可有新闻呢？（净）他说：『有新闻吓有新闻。目今反了高丽国，差铁勒金牙提兵在鸭绿江边白岸坡前索战，要尉迟出马，是为上邦。』（老旦）如无呢？（净）如无是为下邦。那时某家一闻此言，就『阿呀』一交，跌倒在地。众人扶我起来，我就装成这么一个左瘫右痪的疾病。哈，哈，哈。（老旦）原来如此。老相公可把降唐一事说与老身知道。（净）吓，妈妈，我一自降唐出介休，苦争鏖战数经秋。两条眉锁江山恨，一点心怀社稷忧臂弱尙嫌弓力软，眼昏尤失阵云愁。水磨钢鞭骑一马，扶立唐家数百秋。（老旦）老相公好大功劳也！（净）吓妈妈。
【斗鹌鹑】俺也曾展土开疆，相持〔也那〕对垒；不能个富贵荣华，刬地里倒敎我抛官〔和那〕削职。他欺负俺大老子元勋；俺不合打了那无端的逆贼。今日个贬了尉迟闲了敬德，救了我的残生。
（老旦）那时亏了那个？（净）多亏了军师徐绩。
【紫花儿序】若不是老相国倾心儿待，却便是韩元帅仗剑而亡，子房公拂袖而归。
（老旦）老相公，你每日作何消遣？（净）妈妈。
我每日价伴渔樵闲话，豁达似文武班齐，乐道忘饥，谁待要为官，又惹着是非？向那急流中勇退。〔如今铁勒金牙提兵前来呵，〕我看他怎生价相持！
（外上）千军容易得，一将最难求。此间已是。开门，开门。（老旦）老相公，有人在外扣门。（净）来，你去问明白了，方可开门。（老旦）晓得。是那个？（外）老夫徐绩在此。（老旦）少待吓。老相公，不好了，徐军师在外。（净）阿呀，妈妈，他是个足智多谋的人，我与他讲话的时节，倘或动手动脚起来，被他看破，这便怎么处？（老旦）便是。（净）吓，妈妈我与你个暗号。（老旦）什么暗号？（净）你在我傍边，倘然我动手动脚，你就说：『老相公，看拐儿。』我就理会得了。（老旦）吓，老相公，『私场演，官场用。』我们大家来演一演看。（净）有理。阿哟哟。（老旦）哙，老相公，看拐儿。（净喜介）着阿。你去请他进来。（虚下）
（老旦开门介）是那个？（外）老夫徐绩在此。（老旦）元来是军师。（外）老夫人拜揖。老将军在那里？（老旦）在中堂坐着。（外）说老夫要见。（老旦）老相公，徐军师在此。（净抖上）阿呀呀，在那里吓？（老旦）在那边。（外）在这里。（净）
不知今日甚风吹？
（外）老将军请上，老夫有一拜。（净）老夫也有一拜。（作拜，跌介，外扶起，净立介）阿呀，阿呀。
我强不得礼，权休罪
（外）老将军别后没有此病的吓。（净呆介，老旦）军师，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净）着。
我一自离朝者，兀的到今日，谁想我临老又带着些残疾？
军师，那唐家一十八路总管都好么？（外）不要说起。自从老将军别后，贬的贬，闲的闲已多是消磨了。（净）咳！
消磨了往日价英雄辈，可怜他闲身就国。俺一班儿的白发，只落得故人稀！
（外）老将军，有圣旨在此，请跪了。好开读。（净）阿呀，我是残疾之人，那里跪得下？（外）旣如此老夫人代跪了罢。（老旦）是。（净）妈妈来，我叫你谢恩就谢恩，我不叫你谢恩不要谢吓。（老旦跪介）（外）圣旨已到，跪听宣读。诏曰：『今有高丽国差大将铁勒金牙提兵前来，在鸭绿江边白岸坡前搦战。特勅老将军征讨，得胜还朝，仍封鄂国公，加俸五千石。』谢恩。（净）不要谢恩吓不要谢。（外）不谢恩是违抗圣旨了。（净）军师：
【金蕉叶】俺便有几颗头敢违宣抗勅？我一句话从头至尾。你叫我胡老子去安邦定国。
唐家还有人哩。（外）没有了。（净）怎么说没有？（老旦）老相公看拐儿。（净）咳！
怎不叫那李道宗去相持对垒？
你就叫八个小军抬我到战场上去，他那里问何人出马，难道说我尉迟恭在此？（外）自然。（净）咳！
【调笑令】他，他见了我这般样式，临老也又带着残疾。
（外）阃外将军，有八面威风。（净）
军师，说什么阃外将军有八面威风？但开言，则说你是唐家苗裔，怎不去金牙国倚权挟势？若不是军师保救赦了罪，险些儿死无葬身之地！
（外）还要老将军扶持社稷。（净）
【秃厮儿】我难扶持那江山社稷，难轮起鞭锏挝搥。可便是强扶尉迟到军阵里，高丽家来相持，可着谁敌？
（老旦）老相公，看拐儿。（净）
军师，恁便莫猜疑。我其实去不得。你到朝中奏与那圣明知。到朝中奏与圣明知：说尉迟年纪又近了七十，又染了病疾，提不起那排军布阵似痴呆。休，休，休，再休提老将会兵机。
阿呀呀！去不得。（外）看仔细。老夫告辞了。（老旦）有慢。（外下）（老旦）老相公，徐军师去了。（净）去了么？妈妈，那眞病好害，这假病难装。若是再摆一回，我的腰多摆散了。（老旦）装得像。进去歇息歇息罢。（净，老旦下）
（外又上）莫信直中术，须防人不仁。老夫方纔见尉迟老将军跌倒在地，我去扶他，两臂犹如铁柱一般，不像个有病的。况且老夫人在旁，只管说『看拐儿』『看拐儿。』吓，我有道理。军士们那里？（众上）来了。听得师爷叫，慌忙走来到。师爷有何吩咐？（外）你们到前边高大房子内去说：『我每是下高丽国去的军士，见你们房子高大，要借来屯屯军，养养马，男人铡马草，女人补膀袄从便从。』（众）不从呢？（外）不从就啰唣。（众）闯出祸来？（外）不妨，有我在此。（下）
（众）有师爷在此，我们不怕，竟去闯祸。行行去去，去去行行，这里是了。开门开门。（众敲门介）（老旦上）是那个？（众人一句接白）我们是下高丽国去的军士，因见你们房子高大，要借来屯屯军，养养马，男人铡马草，女人补膀袄。从便从。（老旦）不从呢？（众）若不从，就要啰唣了！（老旦）少待。老相公。（净上）是那个？（老旦）是下高丽去的军士，见我们房子高大，要借来屯屯军，养养马，男人铡马草，女人补膀袄。从便从。（净）不从呢？（老旦）不从便要啰唣。（净）你且回避，待我出去看来。（老旦）老相公，看拐儿。（净）我理会得。（出见众介）列位是那里来的？（众）我们是下高丽去的军士，见你们房子高大，要借来屯屯军，养养马，男人铡马草，女人补膀袄。从便从；不从，我们就要啰唣了！（净）列位且听，我家的房子小。（众）大。（净）屯不得军。（众）屯得军。（净）养不得马。（众）养得马。（净）我这老头子年纪老了，铡不动马草。我那老婆子眼目昏花，补不得膀袄。（众）还补得。（净）还是别家好。（众）还是你家好！（净）别家好！（众）你家好！（众乱，净打介）也?！
【络丝娘】〔这厮呵〕恶狠狠叫起，雄纠纠的欺。谁毁骂俺唐家宰职？我一只手揪住了他的头髻，纵虎势，轻舒猿臂，?吱吱的打死那厮：粉合儿，胡麻碎！
（打倒兵卒踏住介，外上，接住拳介）老将军不要动手。（净）是谁？（回看，见外失色介）（老旦急上）老相公，看拐儿。（净）??，来迟了。
只被恁破了俺的谎。军师徐绩，船到江心补漏迟。他不解你的其中意。
（外）老将军老了。（净）
军师，老则老不老了咱年纪，老则老不老了俺胸中武艺。那厮如何价费力，管敎他受绳缚拱手来降大唐国！
（外）老将军方纔的病装得像吓。（净）哈，哈，哈。军师，你也使得好计吓也。哈，哈，哈。（仝笑下）

铁冠图

守门
（老旦上）
【一枝花】伤哉！那一天怨雾凝，万里愁云蔽。昏黯黯，红日惨无光；冷飕飕，阴风似箭吹。
俺王承恩奉旨提督禁城内外军务，闻得贼兵已至城下，围得水泄不通，攻打甚紧，眼见得邦家不能保守也！
好敎俺无计施为。总有那残兵败卒成何济！
前日圣上飞檄，召取左良玉黄得功刘泽清唐通等各路总兵，提兵入卫，怎生还不见到来呢？
盼不到勤王劲旅兼程至。可怜那云霄麟凤，顿做了困釜穷鱼！
（小生上）揭天烽火乾坤暗卷地兵戈社稷残。（老旦）驸马爷何来？（小生）王司礼，不好了！贼兵势如潮涌，平则门彰义门将破矣！（老旦）驸马爷怎不在城上与军兵守御？（小生）怎奈军士腹中饥馁，不肯用命，倒卧于地，鞭起一人，一人复卧，敎我也无可奈何！（老旦）如今往那里去？（小生）进宫中奏知圣上。（老旦）驸马爷不可进去。（小生）此何时也？君臣相见，不可多得矣！（老旦）驸马爷吓！非是俺阻你，可怜圣上呵！
【梁州第七】他鎭日介愁戚戚，不思飮食；终夜里战兢兢，又何曾安寐？他，他，他焦虑得形消骨瘦容憔悴！〔你若进去启奏了这些言语〕可不骇，骇得他心惊胆战，骇得他魄散魂飞，骇得他柔肠寸断，骇得他蹙了双眉！
（小生）祸在燃眉，也不得不奏了。待吾进宫去。（老旦）阿呀！驸马爷吓！你今进宫去，千万宛转商量，保驾出奔，不可惊坏了圣上吓。（小生）我晓得。（小生下）
（老旦）阿呀！事已急了，待我咬破指尖，代圣上写成血诏，悄悄差人透出重围，催取各路总兵星夜勤王便了。
俺，俺，俺呖指血，草成了飞檄滴泪珠，溅污了征书。望，望，望英雄秉忠仗义。望恁个兴义师，星夜驰驱；望你个拯国难，扫荡妖魑！
檄文已写就，不免差一个精细小校前去便了。（下）

杀监
（净上）屈膝只图新富贵，翻容不念旧恩波。咱家监军团营使杜勋是也。前奉命宣府监军，因闯王兵马军威强盛，我便见机而行，绯衣入趋，郊迎三十里，降顺了他，蒙他十分优待。如今围困京城，我想圣上如笼中之鸟，釜内之鱼。我特来下篇说词，叫他早早出城降顺了，免遭诛戮，料他必然应允。可不我是得了一场大功，又两下做了人情？来此已是内殿了。不免到宫门上去。（老旦上）千层青琐闼，百尺碧云楼。（净）王哥。（老旦）吓，你是杜勋？（净）正是。（老旦）吓，前日有报来，说你在宣府被乱军杀死。圣上为你建祠祭享，又藉荫指挥佥事。元来你还在么？（净）不瞒王哥说，前被闯王擒去，拘禁营中，活又活不能，死又死不得，无可奈何，只得投顺他。闯王就命我为司礼监之职。（老旦）恭喜你！（净）哪，绯衣挂体。（老）好！
【前腔下段】这般样绯衣挂体，玉带腰围；笑吟吟，低头屈膝，又承奉新帝主！
（净）为人也要见机而行。（老旦）好！
难得你善趋炎，能见机，全不念旧君王恩和义！只怕你逃不过万人笑耻！
（净）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那闯王英雄盖世，度量如天；顺之者富贵无穷，逆之者诛夷立见。小弟在他面前称扬王哥许多好处，你的富贵就在目前哩。（老旦）休说！你今日又来何干？（凈）我久知国内空虚，无人守御，城池破在旦夕；破城之日，圣上倂后妃太子性命皆不能保。故此咱家哀求闯王，且缓一时攻打。（老旦）倒难为你了！（净）特特进城来面见圣上。（老旦）见圣上怎么样？（净）请圣上早早逊位，以就藩封，永保富贵。（老旦）怎么叫逊位？（净）逊位从古有之。（老旦）那几朝？（净）尧逊舜，舜逊禹上古成例。（老旦）你讲差了！尧之子丹朱不肖，诸侯不朝尧之子而朝舜乃承大统；舜之子商均亦不肖，诸侯翊辅大禹登极：此谓正统，非逊也！今上帝德如天，春秋正富，太子素称贤孝。（净）汉禅魏，魏禅晋，总是礼。（老旦）也差了。凡有天下者，父传子，子传孙，此为禅位。魏晋之君，皆是篡夺，怎称得禅位！
【牧羊关】承帝统，是有嫡枝宗亲苗裔。怎敎他把锦乾坤，没来由让了其谁？
（净）依你这般说起来，那成汤放桀，武王伐纣：这都是篡夺了？（老旦）发胡说了！桀纣乃无道之君，汤武故尔放之。我皇上英明神武，仁慈恭俭，四海共知，怎将这两代之君比他起来？（净）从来有道伐无道，无德让有德，自古有之。（老旦）哫！谁是无道！（打净）（净）吓！怎么就打起来？（老旦）你这忘恩负义的奸贼！丧心无耻的小人！
刬的妄言无忌，悖逆胡为！恁辄敢谤明君，毁圣德，嘴喳喳！没人伦，别是非！
（净）王承恩，你的死在头上，还敢这等哩！（老旦）
先斩恁这丧心狗彘，聊将君恨舒！（杀净下）
（三旦，丑，扮宫女上）惊魂无倚托，弱质有谁怜？闻得京城已破，看看杀进宫来了。皇后娘娘贵妃贵人皆已自尽，宫主被圣上一剑砍死。列位姐姐：倘流贼进宫，必遭其辱，有志者同我们去投御河而死罢。（众）有理。费家姐姐，快走。（贴）你们自去，奴是不去。（众）为何不去？（贴）这般死法，不明不白，无济于事。我不去。（丑）我晓得，你要做流贼的妃子皇后了。（贴）人各有志，不可相强。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下）（众）看他竟自去了。（丑）这样没志气的东西，睬他怎么！我们自去。（老旦上）吓，你们这些众宫人，慌慌张张，往何处去？（众）王公公，不好了！方纔报来说，有人开了彰义门放贼兵进城，看看杀进宫来了。圣上十分惊骇。皇后娘娘贵妃贵人都已自尽，圣上又将宫主一剑砍死了！（老旦）有这等事！你们往那里去？（众）我们恐贼人进宫遭辱，同到御河寻个自尽。（老旦）好有志气！快走快走！（众）姐姐，我们快去吓！（下）（老旦）阿呀！不想宫中有此大变！阿呀！娘娘吓！
【四块玉】他，他，他赞干纲，坤德辉，相夫君，正母仪，又何曾插珠饰玉衣罗绮？又何曾餍饫珍馐味？可怜伊事蚕桑，勤纺织！可怜伊，布素甘淹敝！可怜伊，效脱簪，勤谏规！
（付上）欲求生富贵，须下死工夫。（见老旦，急下）（老旦）吓，这是司礼视印的王德化，急忙忙欲往外厢去，见了我又转去了。事有可疑，待我唤他转来，问个明白。王司礼，王视印转来。（付上）来了。王哥请了。叫咱怎么？（老旦）看你匆匆然要往外厢去？（付）正是，有一件小事要到朝外走一遭。王哥，去去就来。（老旦拦介）且慢，你方纔见了我怎么又转去了？却是为何？（付）这个，这个因忘了一件东西，待我转去取了来。（老旦）住了！
【哭皇天】恁，恁为何急攘攘行藏诡秘？恁为何口咄咄言语支离？恁为何欲前欲后行还止？恁为何如避如趋去复回？
（付）我和你一般内侍，今日为何盘诘起咱来？难道不容出入么？（老旦）今日与别日不同，咱家奉旨提督内外机务，堤防奸细，怎么不要盘诘？（付）咱家也是圣上近身侍御，难道是奸细么？（老旦）虽非奸细，踪迹可疑，必有夹带。（付）空空一身，有何夹带？（老旦）旣是空身，为何遮遮掩掩？要搜一搜。（付）咱和你极好的弟兄，有事彼此照应，你怎么就这等执性起来？（老旦）这是俺守门的干系。看一看
到免得弟兄们两下怀疑。
呀这是传国玉玺，你盗到那里去？（付）今早圣上用过，藏在胸中，忘怀收了。（老旦）唗！玉玺非同小可，擅自盗取，罪该万死！你把眞情实实说出来，我还看弟兄情分；若不说，扯你到圣上面前，把你碎尸万段！（付）我的王公公！你且息怒。今早申芝秀传进信来，叫咱家暗取玉玺到闯王营中呈献，官封万户，赏赐千金。如今我同你去献，共享富贵，何如？（老旦）呀呀呸！
恁便三台登跻九锡荣遗，千金赏犒，万户封职：动不得俺铁胆铜肝略转移！
（扯付介）仝你到圣上面前去讲。（付）你不要只管把圣上来吓我了，只怕闯王进宫，他的性命只在目下了。（老旦）呀！这，这狗弟子！一发出言无状起来了！
激得俺塡胸怒气冲，冠发竖，双睛?裂，银牙咬龁！
（付）今日放肆些儿，谁敢奈何了我？（老旦）谁敢奈何你！奸贼休走！吃俺一剑！（杀付下）
俺把奸宄先除，免敎你在禁闱中潜藏鬼蜮！
（贴上）王公公，不好了！圣上自缢在寿星亭了！（老）怎么说？（贴又说介）（老旦）有这等事！这的不骇死人也！
【么篇】呀呀！听说罢，魂魄飞。骇得俺肝肠断，身躯战栗。霎时间，泰山崩倒青天坠。霎时间，鼎湖浩渺玉龙飞。禁不住步踉跄，急遽下丹墀。（跌介）不堤防苍苔路滑台轻砌。逶迤，跌，跌得俺腰肢断折，手足离披。搵不住潸潸血泪垂。不争的邦家顚沛。最堪怜君父遭危！
（见介）呀！果然圣上自缢了！阿呀！圣上吓！
【乌夜啼】可怜伊抛弃了千秋，千秋社稷！抛弃了百世洪基！后妃，一任他丧沟渠；皇储，任他老天涯。可怜伊飮恨含悲，忍痛哀啼！怎这般科头跣足殒残躯！〔阿哟！〕只看他泪痕血迹沾衣袂；光闪闪，双睛不瞑；矻碀碀，银牙咬碎。〔阿呀！圣上吓！〕可怜恁一代明君，倒做了千秋怨鬼！恨只恨，悞国奸谗，断送骨肉分飞。只看他到死时，尙兀自留书，切切的爱护着赤子黔黎。
圣上今已宴驾，我王承恩还偷生怎么？也罢，跟随王爷去罢！
【煞尾】眞乃是破碎金瓯风飘絮，身世浮萍浪逐苇。俺今日轻身就死全忠义，效取甘饿死夷齐，誓捐驱的龙比。只看俺患难君臣双双泉下紧追随！（缢死下）

长生殿

絮阁
（丑上）巫云昨夜入阳台，玉漏迢迢晓未开。小犬隔花春吠影，此时宫禁有谁来？咱家高力士，向年奉使闽粤，选进江妃奉御，万岁爷十分宠幸。为他性爱梅花，赐号梅妃，宫中都称为梅娘娘。自从杨娘娘入侍之后，宠爱日夺，万岁爷竟将他迁置上阳宫东楼。昨日一时想起，托疾宿于翠华西阁，遣小黄门密召到来，戒饬宫人不得传与杨娘娘知道，命咱在阁前看守，不许闲人擅进。此时天色将明，恐要送梅娘娘回宫，只索在此伺候。（贴嗽介）（丑）呀，那边远远来的正是杨娘娘；清早到此，莫非知道了？现今梅娘娘还在里面，如何是好？（贴上）
【醉花阴】没来由一夜无眠，乱愁搅。未天明，潜迹来到。往尝见红日影弄花梢，软咍咍，春睡难消，犹兀自压绣衾倒。〔今日呵。〕可为甚凤枕急忙抛？只为着那筹儿撇不掉。
（丑）娘娘，奴婢高力士叩头。（贴）高力士干得好事！（丑）奴婢没有干什么事吓。（贴）我且问你，万岁爷在那里？（丑）万岁爷在这阁中。（贴）还有何人在内？（丑）没有甚人。（贴冷笑介）还来瞒我！你且开了这门，待我自进去看者。（丑）娘娘听启，万岁爷昨日呵：
【画眉序】只为政勤劳，偶尔违和，厌烦扰。
（贴）旣是圣体违和，怎么不进后宫中来？（丑）
爱这阁西闲静，可避喧嚣。
（贴）在里面做甚么？（丑）
偃龙床，静养神疲。
（贴）你在此何事？（丑）
守玉户，不容人到。
（贴）唗！你敢不容我进去么？（丑叩头介）娘娘请息怒。
只因亲奉君王命。量奴婢敢行违拗？（贴）
【喜迁莺】〔哫！〕休得把虚脾来掉，休得把虚脾来掉！嘴喳喳，弄鬼妆妖！（丑）
奴婢怎敢？（贴）
焦也波焦，急的咱满心懊恼！
（丑）奴婢不敢。（贴怒介）我晓得。今日呵：
别有个人儿挂眼梢。倚着他宠势高，明欺我失恩人时衰运倒。我只得自把这门敲，自把这门敲。
（丑）娘娘休得烦恼，待奴婢叫开这门就是了。杨娘娘来了，快开了这门者。（老旦，末，小太监上）万岁爷有请。（小生上）
【画眉序】何事语声高，蓦地将人梦惊觉？
（太监）启上万岁爷，杨娘娘已在阁前了。（小生）呀！
这春光漏泄，怎地开交？
（太监）启上万岁爷，这门还是开也不开？（小生）且慢，且敎梅妃在夹幙中暂躱片时者。（太监）咳，万岁爷，万岁爷：
黄金屋怎样藏姣？怕酸虀瓮霎时推倒。（生）〔内侍，〕我和衣假寐佯推睡，你轻将那兽环开了。
（太监）领旨。（下）（丑）开了门了。（贴入介）妾闻陛下圣体违和，特来问安。（小生）寡人偶然身子不快，未及进宫，何劳妃子清早到此？（贴）陛下致疾之由，妾到猜着几分了。（小生）不知妃子猜着何事来？（贴）
【出队子】多则为相思萦绕。
（小生）怎说起『相思』两字来？（贴）
为着个意中人把心病挑。
（小生）寡人意中人则妃子是耳。还有何人？（贴）妾那里当得陛下意中人来？陛下圣恙，多应想着梅精所致。何不宣他到来，以慰圣情？（小生）呀，此女久已放弃，岂有复召之理？（贴）陛下休要瞒妾了。
俏东君，了春心，偏向小梅梢。单只待，单只待，望着梅来把渴消。
（小生）寡人那有此意？（贴）
旣不沙，则问是谁把那珍珠去慰寂寥？
（小生）妃子休太多心。寡人昨夜呵：
【滴溜子】偶只为征疴暂图静悄。漫劳伊意里恁般度料。把人无端奚落。奈心神懒应酬，相逢话言少。〔妃子，〕请，请暂返香车，容我睡饱。
（贴）呀，这御榻底下不是一只凤舄么？（小生）在那里？（贴）呀，这又是一朶翠钿。此皆妇人之物，陛下旣然独寝于此，这是那里来的？（小生）好奇怪！果然是那里来的，连寡人也不知道。（贴）陛下怎也不知？
【刮地风】〔呀，〕只这御榻森严宫禁遥，早难道有神女飞度中宵？则问这两般儿信物是何人掉？〔昨夜谁侍陛下寝来？〕可怎生般凤友鸾交，到日上三竿犹不临朝？〔外人不知呵，〕都只说殢君王是我这庸姿劣貌，那知道恋欢娱别有个雨窟云巢？
（丑）不好了！见了这翠钿凤舄，杨娘娘必不肯就去；现今梅娘娘还在阁内怎么处？......待我送他楼东去。（贴）请陛下早出视朝，妾在此候驾回宫者。（小生）寡人今日有疾，不能视朝。（贴）
虽则是蝶梦酣，鸳浪翻，春情顚倒，困迷离，精神难打熬；怎负他凤池前鹄立羣僚？
（丑上，悄向生耳语介）梅娘娘已去了，万岁爷请出朝去罢。（小生）妃子旣劝寡人出朝，此何异脱簪之姜后，警梦之齐妃？朕只索勉强出朝去。高力士在此送娘娘回宫者。摆驾。（丑）领旨。（小生）风流惹下风流苦，不是风流总不知。（下）（贴）高力士，你瞒着我做得好事！只问你这翠钿凤舄是那一个的？（丑跪介）
【滴滴金】告娘娘，省可闲烦恼，且休掘树寻根来细讨。〔奴婢看万岁爷与娘娘呵，〕恁般宠幸非同小，问六宫中谁得到？〔就是这翠钿凤舄，娘娘呵，〕也只合佯妆不晓，又何必定将说破了？
不是奴婢擅敢多口，莫说贵官达宦有个大妻小妾，就是豪门富室也还有侍婢通房。
何况九重天子身，就容不得这宵？
（丑背白）这几句我也说得不错吓。（贴）起来。高力士：
【北四门子】非是咱衾裯不许他人抱，衾裯不许他人抱。量，量，量，量，如他，斗其筲。只恐他两边儿串就妆圈套，故将咱瞒得个牢。
（丑）万岁爷瞒着娘娘，也不过怕娘娘着恼，非有歹意。（贴）
他如怕我焦，则休将彼邀。却怎生劣云头只思别岫飘？将他来假做抛，暗又招。转关儿心肠难料！（哭介）
（旦上）清早起来，不见了娘娘，一定在翠阁之中，不免进去呀，娘娘
【鲍老催】为何泪抛，无言独坐神暗消？〔高公公，〕是谁触着他情性娇？
（丑）不要说起。只为了这两件东西，故此着恼。（旦）原来为此。如今那人呢？（丑）早已去了。（旦）万岁爷呢？（丑）纔出御朝。永新姐，你来得正好，可劝娘娘回宫去罢。（旦）晓得。娘娘：
你谩将眉黛颦，秋波闷，心头恼。这时候呵，晨飱未进，清清早。怎将千金玉体伤坏了？且请回宫去寻欢笑。
（太监仝小生上）媚处姣何限，情深妬亦眞。且将个中意，慰取眼前人。内侍回避。（二监下）高力士，杨娘娘呢？（丑）还在阁内。（小生）妃子为何掩面不语？（贴哭介）（小生）妃子休要烦恼。朕和你到花萼楼上看花去。（贴）
【水仙子】问，问，问，问花萼娇，怕，怕，怕，怕不似楼东花更好。有，有，有，有一枝儿曾占春光早，又，又，又，又何用绿杨牵绕？
（小生）妃子难道还不晓得寡人一点眞心么？（贴）
请，请，请，请眞心向故交，免，免，免，免人怨为妾爱情薄。
（贴跪介）妾有下情，望陛下俯听。（小生扶介）妃子有何话起来说。（贴）妾以鄙陋，备位西宫，自知无状；不能仰承圣意，谬窃宠隆，动招尤怨。若不自思引退，恐累君德鲜终，妾罪益深。今幸天眷犹存，望赐斥放，得留未了之恩，妾愿足矣。陛下乞善视他人，勿以妾为念也。
拜，拜，拜，拜辞了往日君恩漆共胶。把，把，把，把深情密意从头缴。
这钗盒原是陛下定情日所赐，今日交还陛下。
省，省，省，省自可覩旧物，泪重抛。
（小生）妃子何出此言？朕和你两人呵：
【双声子】情双好，情双好，纵百岁犹嫌少。怎说到平白地分开了？总朕错，请莫恼。见了你这颦眉泪眼，越样生姣。
（小生）妃子可将这钗盒依旧收好。旣不耐烦看花，朕和你到寝宫闲话去罢。（贴）陛下诚不弃妾，妾复何言。（合）
【煞尾】领取钗盒再收好，把深情复位坚牢。俺还待爇盟香，把两下志诚心事表。（小生，贴仝下）
（丑）阿呀，永新姐，你看杨娘娘这样性子，只是如此。记得向日为了虢国夫人，险些弄出事来。方纔在阁中絮絮叨叨，讲个不了，万岁爷到依着他出朝而去。咱在傍看了到揑着一身大汗。（旦）谁想万岁爷非但不恼，见我娘娘啼啼哭哭，反加疼爱；如今又相偎相傍双双进宫去了。（丑）咳，只可怜梅娘娘受得半宵恩宠，反吃了海大惊慌。如今且把这翠钿凤舄送还他去。（旦）高公公，你看万岁爷和杨娘娘恁般恩爱，你可对梅娘娘说，敎他以后再也休想得宠承恩了。（丑）只也不消说了。正是：朝廷渐渐由妃子。（旦）从此昭阳无二人。（同下）

弹词
（生上）从颦鼓起渔阳，宫禁俄看蔓草荒。留得白头遗老在，谱将残恨说兴亡。老汉李龟年是也。昔为内苑伶工，供奉梨园，蒙圣上恩宠，良辰美景，宴赏欢游，无不入侍。更兼贵妃娘娘绝代知音，自制霓裳羽衣曲谱，亲敎永新念奴，转授与我，敎习梨园子弟；敎成奏上，龙颜大悦，与贵妃娘娘各赐纒头，不下数万。谁想禄山造反，兵入西京，圣驾仓皇西行，贵妃娘娘逼死马嵬，内监宫娥东西逃窜。我等梨园部中，也有顺势投降的，也有被兵杀害的。只有雷海青骂贼而死。眞个难得！我与贺老二人逃难来南，贺老又半路身亡，单单剩下老汉一人。盘纒多尽，糊口无资，只得抱着这个琵琶胡乱弹唱些曲儿，聊以度日。今乃二月初一日，清溪鹫峯寺中游人甚多，不免到彼一唱。咳，想起当年天上清歌，今日沿门鼓板，好不颓气人也！
【一枝花】不堤防余年値乱离，逼桚得歧路遭穷败。受奔波，风尘颜面黑；叹凋残，霜雪鬓须白。今日个流落天涯，只留得琵琶在。揣羞脸，上长街，又过短街。那里是高渐离击筑悲歌？倒做了伍子胥吹箫也那乞丐。（下）
（小生上）花动游人眼，春伤故国心。霓裳人去后，无复有知音。小生李謩，自从在长安官墙外偷得霓裳之曲，后来在酒楼上吹出，被一个内监听得，说此乃宫禁秘谱，外人何由而得，就欲奏闻侦缉。小生卽便回京。不意就遭禄山之变，西京残破，圣驾南巡，把一个绝代佳人轻轻断送在马嵬坡下，好不可怜！只是小生当日止偷得拍序一迭，未闻全谱。如今制谱之人已归天上，西京又遭变乱，此谱竟成广陵散矣。小生凡遇歌人，卽便留心访问，并无知者。前日闻得有一老者，手抱琵琶，在街坊弹唱，人人都说弹得指法绝异寻常。今乃二月朔日清溪鹫峯寺中大会，想他必定在那里，不免前去一听，有何不可？你看那边多少人来也。（末上）胜日寻芳惜好春。（付上）且看胜会逐游人。（净扮西客，贴，旦扮妓女仝上）（净）大姐，和你及时行乐休空过。（众合）好听琵琶一曲新。（小生）列位请了。（众）请了。（小生）想列位也是去听琵琵的么？（众）正是。（小生）如此仝行。（众）请吓。（同走介）行行去去，去去行行，此间已是鹫峯寺了。那边一个圈子，四围板櫈，想必是了。我们去坐了听罢。（生上）列位请了。（众）请了，请了。（生）想列位多是来听曲的，待在下就唱起来。（众）正要请敎。（净）你快些唱，咱家听了还要去算账哩。（生弹介）
【北调货郞儿】叹不尽兴亡梦幻，弹不尽悲伤感叹。抵多少凄凉满眼对江山。俺只待拨繁弦，传幽怨，翻别调，写愁烦，慢慢的把天宝当年遗事弹。
（末）这题目就有意思了。（丑扮卖槟榔上）各位相公，作成作成。（众）且慢，少停总成你。（丑）咦，个个西客是大兴行里卖皮货个。呀阿唷，望市墩浪个三姑娘也拉哩。喂，三姑娘，阿要作成我介一个青盐橄榄濇濇嘴吓？（贴）???阿姆毴！嚼唇嚼舌！（净看，作不懂介）（小生）老丈，你旣唱天宝遗事，把贵妃娘娘当年怎生进宫，乞细细表白者。（生）
【二转】想当日庆皇唐，太平天下；访丽色，把娥眉选剔。有佳人生长在弘农杨氏家，深闺内端的玉无瑕。那君王一见了，便欢无那。把钿盒金钗亲纳。平白地拔做昭阳第一花。
（净）他唱些什么？咱这里不懂。（贴）唱个杨贵妃娘娘个标致哉。（净）可有我每大姐这样好么？（丑）落里及得三姑娘个脚后跟介。?看一只脚指头就有三寸长厾。（贴）???阿姆毴！（净怒介）你这驴囚入的！讲些什么！（丑）啥介，我说三姑娘三寸金莲，是标致个意思。啥介？（末，小生）休要胡闹。那贵妃娘娘端的怎生标致？乞细细唱来。（生）
【三转】那娘娘生得来仙姿月貌，写不尽幽闲窈窕。抵多少花输双颊柳输腰。比昭君增艳丽；赛西子倍丰标；似观音飞来海岛；恍嫦娥偷离碧霄。更春情韵饶，春酣态姣春眠梦悄：端的是百样娉婷难画描！
（末）那贵妃娘娘怎生承宠？烦再慢慢歌弹一番。（生）
【四转】那君王看承得似明珠没两。鎭日里高擎在掌。赛过那汉宫飞燕在昭阳。可正是玉楼中巢翡翠，金殿上锁着鸳鸯。宵偎昼傍，直弄得那官家丢不得那半刻心儿上。守住情场，占断幽香，美甘甘，写不尽风流账。行厮坐，并一双。端的呵，欢浓爱长，博得个月夜花朝眞受享。
（小生）当日宫中有霓裳羽衣之曲，闻说出自御制，又云是贵妃娘娘所作，老丈必知其详。乞再唱来，小生洗耳恭听。（丑）喂，相公，我晓得个。个个霓裳羽衣，阿是贵妃娘娘落雨要着个件衣裳吓？（小生）非也；那霓裳羽衣是曲牌名吓。（丑）吓，个是曲牌名。相公尊姓吓？（小生）姓李。（丑）介没膀哈喇猪身狗，直头鼻涕他厾。（付）拉厾说个哆吪??个吓？（丑）哪膀哈喇没，是李；猪身狗没，肚；鼻涕他没，通。说道哩个肚里直头通厾哉那。（付）弗要纒哉。听唱。（生）
【五转】当日个，那娘娘在荷亭将宫商细按，谱新声，把霓裳调翻。昼长时，亲自敎双环，舒素手，拍香檀，一字字都是朱唇皓齿间。恰便是莺与燕弄关关；恰便是鸣泉花底流溪?；恰便是明月下泠泠清梵；恰便是缑岭上鹤唳高寒；恰便是步虚仙佩夜珊珊。传集了梨园部，敎坊班，向翠盘中高簇拥个美貌如花杨玉环。
（小生）妙哉，霓裳！令人闻知当日遗情，宛然在目矣。（末）那君王只为行乐，致使渔阳兵起，弄出这般大祸。老者，你可晓得后来之事？再唱一回者。（生）
【六转】恰正好喜孜孜霓裳歌舞，不堤防扑通通渔阳战鼓。早则见荒荒急急，纷纷乱乱，奏边书，送得个九重内，心惶惧。早则见惊惊恐恐，仓仓猝猝，挨挨拶拶，恍恍忽忽，出延▲西路。携着个姣姣滴滴贵妃仝去。又则见密密匝匝的兵，重重迭迭的卒，闹闹吵吵，轰轰烈烈，四下喧呼。生逼散恩恩爱爱，疼疼热热，帝王夫妇。霎时间，画就了一幅惨惨凄凄，绝代佳人绝命图！
（小生泪介）咳，可惜一代红颜，凶遭荼毒，眞乃千秋恨事！不知贵妃娘娘死时怎生光景？葬于何处？乞老丈再细细表白唱来。（生）
【七转】破不剌马嵬驿舍，冷冷清清在佛堂侧斜，一代红颜为君绝，千秋遗恨滴罗衫血。半行字，是薄命碑碣；一坏土，是断肠墓穴。再无人过荒凉野，莽天涯，谁吊梨花谢？可怜那抱悲怨的孤魂，只伴着呜咽咽的鹃声冷啼月。
（贴哭介）贵妃娘娘是介一番，尙然死得是介苦恼。我将来弗知那亨结果厾来！（净）不妨，有咱在此。（丑）好大头魇子！（净）这驴囚人的！在那里骂我么？（立起打介）（付劝介）（丑）野蛮??养个！阿是要刨刨??？来没哉，怕?个也弗算好汉！（末，付又劝介）（丑）介个野蛮毴养个！个歇没拉厾杀野，嫖完子个几个臭铜钱，看?去烧汤叫化无落场厾！（丑下）（净怒欲赶介）（末）请息怒，坐了听。（小生）上皇旣已西巡，西京兵火之后，只恐无复昔日之盛矣。（生）
【八转】自銮舆西巡蜀道，长安内，兵戈四扰。千官无复紫宸朝。把繁华顿消，把繁华顿消。六宫中，朱户挂蟏蛸；御榻傍，白日里狐狸哨。叫鸱鸮也么哥，长蓬蒿也么哥，野鹿儿乱跑。苑柳宫花一半儿凋，有谁人去扫，去扫？玳瑁雕梁燕泥儿抛，只落得月缺黄昏照。叹萧条也么哥，染腥臊也么哥，玉砌空堆马粪儿高。
（净）呸！听了半日，越唱出扫兴来了。大姐，咱和你去喝些烧刀子罢。（贴）走吓。（净，贴先下）（末，付）天色已晚，我们也去罢。些须薄敬，聊佐酒资。（生）多谢了。（付）弗成??个，请收子，请收子。（仝末下）（小生）老丈，我听你这琵琶是个有传授的，不知何处学来？乞道其详。（生）
【九转】这琵琶曾供奉开元皇帝。重提起，伤心泪滴。
（小生）如此说起来，也是梨园部内人了。（生）
我也曾在梨园籍上姓名题，亲向那沉香亭花里去承値，华清宫宴上去追随。
（小生）这等说，敢是贺老么？（生）
俺不是贺家怀智。（小生）莫不是黄旛绰么？（生）黄旛绰仝咱皆老辈。
（小生）如此，敢是雷海青么？（生）
俺虽是弄琵琶，却不姓雷。他呵，骂逆贼，久已身丧名垂。
（小生）这等，必是马仙期了？（生）
俺也不是擅场方响马仙期。那些个旧相识，多休话起。
（小生）老丈旣是梨园部内人，怎生直到这里？（生）
君不见，家亡国破兵戈沸：因此上，孤身流落在江南地。
（小生）老丈必竟是谁？（生）
恁，恁官人絮絮叨叨苦问俺为谁；则俺这老伶工名唤龟年，身姓李。
（小生）元来是李老丈。失敬了。（揖介）（生）岂敢。请问官人尊姓大名？素昧平生，何以知道老汉？（小生）小生姓李，名謩。（生）莫非吹铁笛李官人么？（小生）然也。（生）久仰大名，幸会幸会。（小生）小生性好音乐，向在西京，心艳霓裳新曲，无从闻听；那日老丈在朝元阁上演习新曲，小生从墙外窃听，已从笛中偷写其敎矣。（生）正是。记得那时说有一人在酒楼上吹出霓裳之曲，元来就是官人。隔墙闻敎，就能记出，眞神人也。（小生）只是小生当日只听得拍序一断，散序饰奏俱未得闻。久思寻访全谱，幸遇老丈，不识肯赐敎否？（生）幸遇知音，当得效劳。（小生）如此甚妙。请问老丈尊居何处？（生）穷途流落，尙乏居停。（小生）不嫌简慢，就屈到舍下暂住，何如？（生）多谢盛情。只是打扰不当。（小生）好说。（生）
【煞尾】俺好似惊乌遶树向空枝外，谁承望做旧燕新巢入画栋来？今日个知音幸遇知音在。这相逢，异哉；恁相投，快哉。我慢慢传与你一曲霓裳播千载。
（小生）老丈请。（生）请。（仝下）

杂剧

赏雪
（外，末，付，丑，院子随净上）
【引】天荒地老雪飞??，几树枯梅玉冻僵。美女捧霞觞，每日里浅斟低唱。
巨腹虬髯勇绝伦，目光闪电俨如神。平生不解亲文墨，甘做朝中一武臣。下官姓党，字普，身为宋将，官居太尉，骁勇绝伦，不识文字。平生豪放，声若巨雷；目光闪电，望之若神。诚哉，斯言；诚哉，斯言。（笑介）哈哈！小的每！（众）有。（净）敎师怎么不见？（众）回家去取绵衣服去了。（净）??！怎么不来禀我？（众）老爷在朝，不曾禀得。（净）不是吓。他在我府中做个敎师，着他回去取绵衣，外人知道，只道我老爷悭吝了，可是么？呣！（众）是。（净）下次要禀吓（众）是。（净）下次要禀吓。（众）晓得。（净）你每上了几套新曲？（众）两三套。（净）呣，少间吹唱得好，我老爷有赏。（众）是。（净）请党娘娘出来。（众）党娘娘有请。（老旦，贴梅香跟旦上）
【引】东君相唤出兰房，新煑羊羔酒可尝。
老爷。（净）党姬，今日天气寒冷，已曾分付准备羊羔美酒暖寒。丫头，可曾完备？（二旦）完备了。（净）吃酒。（二旦）有酒。（吹打坐介）（净）小的每。（众）有。（净）来。（众）我们在此。（净）看外边雪儿还下？（众）还下。（净）把毡帘放下来。（众）来，来，来，放下来。（净）再着两个来吓。（众）在这里。（净）把那火盆抬到中间来。（众）吓，抬吓，抬吓。哎哟，哎哟。（净）加上些炭生旺些。（众）是。（丑搧介）（净）呣呣！蠢才！蠢才！丫头，把酒暖热些，你可浅浅的斟。（二旦）晓得。（净）党姬。（旦）老爷。（净）你把那按景的曲儿低低的唱。（旦）是。（净）待我老爷慢慢的飮。（旦）
【皂罗袍】门外雪花轻??。
（净）住了。小的来。（众）在这里。（净）你每可曾听见党娘娘唱的曲儿？（众）不听见。（净）党娘看见外边下雪就唱个『门外雪花轻??』来得节景。（众）节景。（净）酒乐。（众）酒乐。（净笑介）哈，哈，哈。（旦）
喜庖丁新进美酒肥羊。羊羔美味，酒郁馨香。杯浮浅浅低低唱。（众合）红炉暖阁，寒威顿忘。金樽檀板，行乐未央。玉楼人醉倒销金帐。
（净）党姬，我和你向一向火。（吹打坐介，）（净）好东西吓！好东西！（旦）老爷，什么好东西？（净）这个酒是好东西。我想为人在世，这酒是一个时辰也少不得的。（旦）为何？（净）方纔觉道寒冷，如今吃不上几杯，身上就暖烘烘的热将起来了。哈，哈，哈。丫头。（二旦）有。（净）卸了袍去。（二旦）晓得。（吹打换衣）（净）小的每。（众）有。（净）看外边雪儿还下？（众）还下。（净）把毡帘卷起来。（众）吓，卷起来。（净）再走两个来。（众）怎么？（净）把火盆抬过了。（众）吓。（净）党姬，我和你到庭前看一看雪景。（旦）老爷请。（净）阿嚘嚘，好大雪！倾盆的倒下来了。正是：江南三尺雪。（旦）尽道十年丰。（净）党姬，这雪儿下得大，眞乃国家祥瑞也！（旦）便是。（净）
【前腔】看四野彤云密障。〔党姬，不要说你我在此赏雪，〕想农家相庆腊雪呈祥。
呣，呣，什么香？（老旦）庭前老梅开了。（净）折一枝过来。（丑）吓。（净）党姬，庭前老梅竟开了。（笑介）哈，哈，哈。（丑）老梅在此。（净）老梅，请了，请了。我和你又是一年不会了。党姬，你看这梅遇了雪，分外清香有趣。你看他越有精神了。呣，这个，这个有两句古诗说，这个梅吓，白吓，雪吓，......吓呣，逊逊吓。（旦）敢是『梅须逊雪三分白？』（净）着吓。还有一句。（旦）『雪却输梅一段香。』（净）着，着，着，就是这两句。你我不可不赏。取杯酒来。（众）是。（净）
梅花满树暗浮香。
吃一杯（笑介）哈，哈哈。
姣娃携手临轩赏。（众合）红炉暖阁，寒威顿忘。金樽檀板，行乐未央。玉楼人醉倒销金帐。
（净）党姬，我和你在此赏雪，不可无诗。你做首诗来。（旦）请老爷命题。（净）就是那眼前的梅雪酒菜多做在里头。（旦）老爷请。（净）呣，呣，你来，你来。（旦）梅雪争春未肯降。（净）好。（旦）骚人搁笔费评章。（净）再来，再来。（旦）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净）吓，不好，不好。这两句是旧的。你方纔念过了，怎么又做在里头？不好，不好。（旦）吓，不好。（净）待我老爷做新诗。（旦）吓，老爷做新诗。（净）小的每。（众）有。（净）来。（众）是（净）我老爷做诗了，你每须要记着。（众。）是，小的每记着。（净）呣，呣，呣，有了。复飞复飞复复飞。（丑）好飞（净）好么？还有好的。（想介）犹如三千六百个小鬼在那半天里洒石灰。（众）好吓。（净）两句了。（众）还有两句。（净）还有两句。哼，哼哼，...吓，吓，吓，有了。我这里羊羔美酒吃不下，那吕蒙正在破瓦窑中冻得一个了不的。（笑介）哈哈！（旦）
【前腔】欵欵频斟佳酿。劝东君痛飮，烂醉何妨？
（净）住了，住了。小的每。（众）有。（净）来。（众）吓。（净）你每听见党娘娘唱的曲儿可省得？（众）不晓得。（净）党娘娘唱的是：『劝东君痛飮烂醉何妨？』你每不省得？（众）东君是什么东西？（丑）吓，我晓得，东君是极大的大东瓜。（净）呣，呣，呣蠢东西！（众）吓，是蠢东西。（净）呣，呣，呣，蠢东西！东君就是你老爷了。党娘娘要我老爷多飮几杯酒，故此唱个『劝东君痛飮，烂醉何妨？』你们不懂得。（众）如今晓得了。（净）丫头，把烧刀子暖一镡来，取大杯来。（二旦）是。（净）唱。（旦）
休夸扑鼻郁金香，一倾数斗如春盎。（众合）红炉暖阁，寒威顿忘。金樽檀板，行乐未央。玉楼人醉倒销金帐。
（净）好曲儿吓好曲儿！党姬，只道你会唱我老爷就不会唱么？待我也唱个曲儿你听。（旦）老爷也会唱？（净）呣，我也会唱。小的每。（众）有。（净）我老爷唱曲，你每多要学。（众）是吓。我每多学。（净）我唱什么呢？
【前腔】我性度粗疎豪放。
（笑介）哈，哈，哈！（旦）老爷看仔细。（净）党姬。（旦）老爷。（净）党姬。（净）老爷。（净）你道我老爷会吃酒么？我老爷是不会吃酒的。我把那会吃酒的古人说与你听。
想刘伶伯仲，阮籍颉颃。
他每吃酒不比我老爷吃得这般干净。（笑介）（丑）老爷胡子上多是了。（净）呣，呣，呣。（丑）老爷吃得干净。（净）
他们多淋漓衫袖酒痕香，几番醉倒糟丘上。（众合）红炉暖阁，寒威顿忘。金樽檀板，行乐未央。玉楼人醉倒销金帐。
（吹打介）（净）不要打。（众）不要打。（净）敎你每不要打，只管在我耳跟前叮叮当当什么！呣，可厌！党姬。（旦）老爷。（净）我老爷实实的喜欢你。（旦）看仔细。（净）不妨。（旦）蒙老爷抬举。（净）党姬，你再唱一个玉楼人醉倒销金帐。（旦）
玉楼人醉倒销金帐。
（净）好曲儿吓好曲儿！我老爷好大福，吃不了，穿不了。我不负汝，我不负汝。（旦）将军固不负此腹，但此腹负将军耳。（净）呣！我说好大福，又不曾冻着他，饿着他，故此说好大福。你说什么腹吓，负吓？（旦）请将军自详。（净）自详，我不解。（旦）此腹但能囊酒袋饭，不曾见他流出些文水墨汁来，岂不是此腹负将军耳？（净）呔！（众跪介）（净）阿呀！阿呀！
【玉交枝】你这淹臜泼贱！嘴喳喳，全不三思。南征北讨，我独立长城万里。须臾安邦定国，武将为何曾用着毛锥子？想文章，〔呣，呣，呣！〕文章不疗饥。〔蠢货吓蠢货！〕再休想如鱼似水！
（旦）知罪了。（二旦）党娘娘知罪了。（众）睡着了。（丑）睡着了，待我去。党娘娘知罪了。（净）什么！呣，呣，呣！党姬。（二旦）跪在此。（净）为什么？（二旦）得罪了老爷。（净）起来，起来。（众）吓。（净）党姬，我不来罪你，我着实的难为了你。外人知道，只道我撒酒风了。文臣武将两边分，学武何须又学文？（旦）不是将军负此腹（众）从来此腹负将军。（净）呔！（众下）（净）党姬你唱你唱。（净作学唱介）玉楼人醉倒销金帐。（搂旦笑下）

红梨记

踏月
（贴上）
【霜天晓角】双眉暗锁，心事谁知？我旧恨而今较可，新愁去后如何？（老旦上）
【前腔】园亭芳草多，不见王孙过。澹月纔临青琐，轻风暗动红罗。
素娘。（贴）花婆（老旦）看你香肩半亸金钗卸，寂寂重门锁深夜。素魄初离碧海壖，清光已透珠帘罅。（贴）徘徊不语倚阑干，参横斗落风露寒。金莲移步嫌苔湿，犹过蔷薇架后看。（老旦）素娘，恭喜。赵解元姻事，钱老爷作主，定然成就了。解元已在此半月有余，他的书房就在前边，你可曾瞧见他么？（贴）花婆，虽是钱老爷做主，我心上还不要轻与他相见。（老且）好吓，素娘，你丢下一包干枣儿倒敎老婢子去卖查梨。我今番猜着你了，你则道姻事虽则钱老爷作主，尙未知赵解元心事如何，故此连日踌躇，不肯轻与相见么？（贴）实是如此。（老旦）读书人最是无情，怪不得你料量他。只是赵解元不是这样人，老婢向日曾见来。
【小桃红】他脸儿旖旎性儿和，料不放情儿薄也。怎肯做青楼中没查没利谎偻罗？他若见了你娇娥，直敎他早忘餐，食无多；夜废寝，眼难合也。怎做得陆贾隋何？
（贴）这事还仗花婆做美。（老旦）
天成就，美前程，何须用卖花婆？（贴）
【下山虎】则怕他指山卖磨，见雀张罗；满口儿如蜜钵，心同逝波。那其间有始无终，难开怎合？生擦擦将双头花蕊搓。认我做赔钱货，把疼热夫妻向脑后睃。进退难存坐，惹人笑呵。这的是引得狼来屋里窝。
（老旦）据老婢看起来赵，解元决不是这样人若。还放心不下今，夜月明如昼，我和你到他书房门首去探他动静若何？（贴）如此甚好就此仝行。（老旦）吓，我老人家走不动，不去。（贴）呀，好花婆，去?。（老旦）吓，吓，如此没走?。（仝行介）（老旦）素娘，你看好月色吓。（贴）花婆，果然好月色也。（合）
【五般宜】我爱你，到黄昏，光摇碧梦。我怪你，挂青天，冷侵素娥则恐怕露湿渍纎罗；则恐怕树影参差，搅松髻螺。（贴）则这些曲径嵯峨。（老旦）似我遭逢轗轲。（贴）但只虑甜话儿落空，虚名儿担悞我。
（老旦）此间已是他书房门首了。（看介）呀，为何门儿锁闭在此？想是踏月去了。（贴）花婆，那边有人来了。（老旦）素娘，我们且躱在此间，听他说些什么。这里来。（下）

窥醉
（小生醉上）好月色吓！小生旅馆无聊，为友人招飮而去；不觉大醉，踏月而归。来此已是书房门首了。（作开锁进介）咳！我那有心情吃这酒，看这月吓！最是分明夜，翻成黯淡愁。玉人在何处？素魄影空留。（贴，老旦暗上）（小生）
【江头送别】肩儿上担不起相思积疴，口儿里咽不下玉液金波，何当闷酒尊前过？怪不得到口颜酡。
素秋阿素秋！叫小生今晚怎生睡得去吓！
【五韵美】这相思何时可？颤巍巍，竹影窗前堕；眼朦胧，疑是玉人过。我想园亭寂寞，怎熬得更长冷落？〔老天阿老天！〕但得个团圞梦，梦见他，纵然是一霎欢娱，也了却三生证果。
夜已深了，不免进去睡了罢。正是：美人隔秋水，落月在高楼。素秋阿素秋，今晚怎生发付我赵汝州也！（下）（老旦笑介）素娘，何如？可见老婢的眼力不错的么？你方纔可见他么？
【山麻秸】他恨好事无端蹉，好一似天畔黄姑望断银河。多磨，他一句句怨着孤辰难躱，料不做王魁浪子尾生魔汉宋玉佯哥。（贴）
【尾】欢来顿觉愁颜破。（老旦）这佳期休敎折挫。（贴）半世相思，管敎一会儿可。（同下）

儿孙福

别弟
（丑上）万里辞家事虎颔，死生从此未能探。不如意事长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我徐亨指望当子兵关把粮来供养我里个娘，啰里晓得弗上一年，云南洞蛮作乱，入寇四川。地方官行文书到部里请兵，兵部大堂奏闻圣上，命发卫辉两处兵马入川征剿。昨日军门传出令来，限今日起身。我今早虽然对我里娘说子一句，弗曾说明白，怕哩得知子，亦要带累哩日夜哭哉。罢，只好临起身对兄弟说子罢。方纔到军政司领子行粮，且居去安顿子屋里，就要动身哉。说话之间，革里是哉。兄弟拉落里？请阿姆出来。（贴内应）哥哥回来了。母亲有请。（老旦，贴上）（老旦）
【引】数年血泪染绯衣。（贴）寥落柴门冷气吹。
（丑）阿姆唱喏。（老旦）罢了。我儿，今早你说要往那里去？（丑）阿姆，孩儿奉军门差往左近公干，就居来个。方纔领得白银三两，请收子。（老旦）你留些身边使用。（丑）我去自有，弗消阿姆费心。母亲请上，孩儿就此拜别。（老旦）旣就回的，不消拜罢。（丑）要拜个。（哭介）
【玉抱肚】膝前拜倒，望娘亲强饭休劳。
（老旦）你去自要小心。（丑）
须珍重，寒暑风霜当自保，早暮昏朝。（合）痛伤回首?陵桥，只见寒烟罩柳条。
（丑）阿姆，叫兄弟送我一送。（老旦）我儿，送你哥哥一程。（贴）是。（丑）阿姆，我去哉。（老旦）你去罢。（丑）阿姆，早晚自家要保重吓。（老旦）不必挂念，路上须要小心。（丑）晓得彀。阿姆请进去罢。（老旦）我儿，送了哥哥就回来吓。（贴）是，母亲请进去罢。（老旦悲下）（丑）兄弟走吓。
【前腔】前途正渺，似鹏抟万里扶摇。（贴）哥哥须记取，得意回归，莫做了萍梗蓬飘。（合）痛伤回首?陵桥，只见寒烟罩柳条。
（丑）住厾，革里是五里桥哉。放子行李，我有一句说话要对?说。（贴）哥哥有何吩咐？（丑）兄弟吓！
【风入松】我和你生离死别在今朝。
（哭介）（贴）哥哥只在左近公干，为何出此不利之言？（丑）兄弟吓！
并不是左近差徭。
（贴）差往到那里去？（丑）只为川中洞蛮作乱，甚是凶狠，几哈上将杀哩弗过，为此行部文下来调卫辉两处兵马入川，搭里打个死账厾。
我想此行难把这头颅保。
（贴）哥哥说那里话来？（丑）我此去倘有不测。
今永决与伊别了。
（贴）旣如此，方纔为何不对母亲说明白了？（丑）兄弟吓！我若对哩说子，亦要带累哩哭哉。
他年衰迈，不堪闷招。〔兄弟吓！〕这伤心话，只要口头牢。
（贴）是。晓得。（丑）兄弟，还有一句说话，一向因?小了，分对?说。今日弗得弗说哉。（贴）哥哥有话请说。（丑）兄弟，?道是我里个爷那亨死彀了？（贴）爹爹怎么样死的呢？
【前腔】〔哪！〕只为饔飱不得继昏朝。
养子我里一窝罗大细拖牢子，要吃要着，逼得哩走头无路。一日子说道出去寻生意。（贴）寻什么生意呢？（丑）有??生意？洛里??生意？就拉革里五里桥，--阿呀！苦恼吓！
活活泼泼身丧波涛！
（丑大哭介）（贴哭）爹爹死得这般苦楚！我闻说还有大哥呢。（丑）弗单有大阿哥，还有大阿姐来。（贴）如今在那里？（丑）其年点秀女，娘着子急，叫大阿哥出去打听打听，弗知是骗子骗子去呢，还不知撞杀拉落里子，竟弗居来，杳无音信。大阿姐元不哩厾点子去。害得我里个娘苦恼吓！无一日无一夜弗哭个?。（贴）大哥去了，叫母亲怎生养活我们？（丑）兄弟吓！若说起那个苦处，眼泪要出钵头巴厾。
若把娘亲辛苦说与伊知道，怕只怕傍人哭倒。
（贴）母亲怎么样苦楚呢？（丑）其时我还小来，?奈还抱拉手里来，吃子上顿，没子下顿。还有个星媒人婆来闻香哄气，撺掇娘嫁人，说道某人家发迹，某人家有簒。（贴）娘便怎么说？（丑）好个娘吓！立志不从。说：『我丈夫不忍见妻离子散，故此投水而死。我若贪图富贵再嫁他人，令自己的儿子叫别人爹爹，我丈夫死在九泉之下，也不瞑目。宁可饿死，决不失节！』个星媒人婆听见子无一个弗赞个?。要弄个把米动咮，苦恼吓！清早起来，蓬子头，赤子脚，绩麻纺縩，极少做到半夜。九里天亦无得火烘，冻得两只手馒头能五花迸烈，血捉捉滴。到子夏里，亦无得帐子张，蚊子叮得寒潭肿。倘或缺子口，自家束束紧布裙带勒，宁可饿。个星说话，?厾落里晓得吓？
字字含泪眼梢。你在怀中抱，尙悲嚎。
（贴哭介）阿呀！娘亲！你受这般苦楚，叫孩儿那里知道吓？（丑）兄弟，?还弗得知做阿哥彀苦厾来。其时我只得十二三来，看见娘无来方，心上意弗过，弄两个铜钱寻点生意做做。春里卖卖扦光荸荠，打水段甘蔗，炒砂豆，长生菓，赶赶戏台。到子夏里，加料臭蚊烟，游火虫灯，茉莉花，夜来香，洛里个样弗曾做到？原贴子勾娘半升三合。因为忒微细了：
【急三鎗】为此我一时里乘高兴，因来到卫洲府，充在左军标。（贴）〔呀！〕听兄长从前语，心悲悼，禁不住泪双抛！
（丑）兄弟，我今日身弗由主要去个哉。我无??分付?。娘呢，老哉，弗像当初还做得动。兄弟，?今年十三岁，也弗算小哉。我还有几钱碎银子，?拿得去做点生意。（贴）做什么生意？（丑）兄弟吓！哪：
【风入松】你不拘葱蒜与糖糕，助升合，少代娘劳。
兄弟吓，娘是交托拉?个哉。
你莫忘今日频频道。望兄弟克全纯孝。
（丑跪，贴）哥哥请起。（丑）??，跪?了？要?孝顺娘，照顾兄弟了?，阿晓得我为??呢？
你一句句切心记了，方得个孝名标。
（贴）哥哥，早知今日，不去当军也罢。（丑）我从前当军，不想有今日之下。
【急三鎗】只指望关粮米，支月钞，供娘膳谁想祸来招？（贴）〔哥哥，〕我情愿代兄去征蛮贼，留兄在，侍昏朝。
（丑）??！男?家舞言乱说??！等样场哈，?去吓，哪！
【风入松】这是刀山剑树虎狼巢。〔弗是我做阿哥个夸口说，〕还，还仗些膂力雄骁。
旣然要去，?打一记进来。（贴）兄弟怎敢？（丑）盖拉好胜??？（贴）哥哥。
愿你燕然勒记功名耀，刀环赐，荣归及早。
（丑）兄弟，我出去子，倘有人欺瞒?，耐子点罢。
凡百事逆来顺受。〔弗是怕别人吓，〕娘年迈，莫把气来淘。
（贴）是。（丑）兄弟，我就此拜别。（拜介）
【哭相思】杨柳低垂已暮春，雁行相送泪沾襟。须知此地一回别，明日千山阻白云。
兄弟吓，娘是交托拉?，要孝顺个?。小兄弟，看管好子吓。我去哉。（贴）是。哥哥路上须要小心，得胜了就回来。（丑）?，是哉。?居去罢。我去哉。（贴走，丑叫转介）兄弟转来。（贴）哥哥怎么？（丑）娘没--（哭介）罢，弗说哉。去罢。（丑，贴哭下）

报喜
（老旦上）
【粉蝶儿】百折千磨，受尽了百折千磨，却把俺儿女每生活播，好敎俺终日里痛子悲夫！对孤灯，怜瘦影，苦捱朝暮。
零落辰星幷夜火，受尽凄凉不堪数。（贴）母亲拜揖。（老旦）儿吓，我年近七旬，伤贫病极，生计绝无，如何是好？（贴）母亲请免愁烦。孩儿欲往郊外拾些野菜枯枝，不知母亲容否？（老旦）儿吓，你去便去，只要就回。（贴）晓得。取菜供飡饭，聊且拾枯枝。（下）（老旦）
见了些冷清清山补颓垣，惨凄凄云穿牖户。
（末，小生上）走吓。
【泣颜回】?报赏些多，敢辞跋涉奔波？十年灯火，博金銮名字传呼。
（末）哥吓，一路问来，此是徐府了，不免打将进去。哟！老婆子，快请徐太夫人出来。（老旦）吓，阿呀！你们是什么人阿？（末）我每是报喜的。（老旦）报什么喜事？（末）此间徐府大公子高中状元，特来报喜。（老旦）大公子叫什么名字？（小生）报条在此。尊讳是徐干。（老旦）徐干是我大孩儿吓。（末，小生）元来是太夫人。小人每叩头。（老旦）阿呀，阿呀，请起，请起。折杀了老身！小儿虽叫徐干，只是久已失散在外，况又不曾读书，这状元何来？（末，小生）我每是吏部堂上买来的条纸，照着乡贯姓名报的，那知读书不读书？太夫人请收了喜单，我每还要到别家去报。
况游街已过，指日里归乡故。
我每还要到别家去报，少刻来领赏罢。
我须是报事无差，好赏我十万青蚨。（下）
（老旦）吓，报事的转来，转来。还有话问你。呀，他每竟自去了。这事好生奇怪。难道当眞是我大孩儿中了状元？......
【石榴花】他说道状元赐勅荷君多。一霎时，天样喜事报高科。
?报贵府老爷徐讳干殿试第一甲第一名，状元及第。阿呀，阿呀，一字也不差。
谅不是无端浪语会传讹。
我莫非在此做梦？
莫不是积思劳苦梦入南柯？
且住，难道方纔这些人也是做梦不成？况且这喜单现在。
且凭着?报喜单，将前情一一来分诉。决不是有影无形险赚腾那。这一幅报条儿，这一幅报条儿，端的是眷皇都。
阿呀，苍天吓！若果是我孩儿有这一日：
将从前寃苦尽消磨。
（生，外报人上）
【泣颜回】羡他神武掇巍科，须当?报如梭。
此间已是，不免打将进去。（老旦）阿呀，列位不要动手，喜单在此，拿了去就是了。（外，生）那个先来报了？这是假的。（老旦）我原说报差了，拿了去。（生，外）徐干，名字就不是了，请看我每纔是眞的。（老旦）?报贵府老爷徐讳亨，武场殿试第一甲第一名武状元及第。阿呀呀，也是假的了。（生，外）我每在兵部堂上买来的条纸，怎得有差？
名登虎榜，传来条纸非讹。况圣明钦赐武状元及第归乡故。
（老旦）徐亨元是我第二个小儿。他又不曾去赴试，这状元何来？（外，生）元来是太夫人。小的每叩头。我每不管，且放纸条在此。我每还要到别家去报明日来领赏。
我须是报事无差，好赏我十万青蚨。（下）
（老旦）吓，报人转来，报人转来，不是我家呀。他每竟自去了。且住，今日还是做梦还是眞的？好叫我猜疑不定也。
【斗鹌鹑】闹攘攘?报频来闹攘攘?报频来，急煎煎难分头路。喜孜孜笑脸频开，喜孜孜笑脸频开，一会儿心摇胆怖。〔我那徐亨的儿吓！倘然你果有这一日，〕眞个是富贵寻人话不诬承望一旦赐恩波。凭着那兄弟联登，凭着那兄弟联登，说不尽欢来独我。
（小生，末，报子上）
【查字令】喘吁吁前来报事因，望巴巴犒赏天来大。
这里有个徐府，不知那一家。个家婆子在此，不免问他一声。老妈妈借问一声。（老旦）问什么？（末，小生）此间有个徐府住在那里？（老旦）这里只有我家姓徐，没有什么徐府。（小生，末）只有一家，想必是了。你家老爷做了官，我每特来报喜。（老旦）方纔报过了两次：一起说是文状元，一起说是武状元。不知是那一起？（末，小生）多是假的。我每纔是眞的。圣上钦赐光禄大夫。（老旦）又是什么光禄大夫？我晓得，眞正在此做梦了。（小生，末）青天白日，说什么做梦？现有报单在此。
霎时，颁动钦赐恩，觇巍巍立就鳌台阁。明晃晃名姓高标，明晃晃姓名高标。威赫赫，品爵赐光禄
请看。（老旦）?报贵府老爷徐讳利，钦赐光禄大夫。这是我第三孩儿。（小生，末）元来就是太夫人。小的每叩头。（老旦）请起，请起。（小生，末）太夫人且请收了喜单，我每转来领赏。
凭着我?报如飞，凭着我?报如飞，回来领赏必须多。（下）
（老旦）阿呀！哈，哈，哈。不信有这等事。难道我三个孩儿俱多飘散在外，一个个做了官了吓？元来做官是这等容易的。
【上小楼】笑吟吟，喜气添；乱纷纷，乐事孚。恰便是锦绣成堆，恰便是锦绣成堆，翠绕珠围，环佩裙拖。俺只怕难受皇恩，俺只怕难受皇恩，荣华迭降。非常洪福，谁料在桑楡暮景？
（外，末，引付上）
【迭字灯蛾】眷眷的圣明君主，显显的椒房亲属，紧紧的府道官，肃肃的军兵护。
此间是了。婆子，快请国太夫人出来。（老旦）又是什么事？（付）当今皇后徐娘娘生了太子，圣上册立为后，因此特召国太夫人并国舅进京。快请出来接旨。（老旦）吓，我女儿已册立为后了？（付）元来就是国太夫人。小官叩头。（众）从役们叩头。（老旦）阿呀，请起，请起。只怕没有此事吓。（付）吓，现有勅封圣旨到来，怎敢假得？
勅旨遥临，遍人民仰顾。速速的共赴黄堂，速速的共赴黄堂，紧紧的前行开讲。
（贴上）野菜和根煑，生柴带叶烧。母亲，这些是什么人？（老旦）这些人么，是圣上差来的。道你姐姐已册立为后，诏书到来，要你同去开读。（贴）元来如此。（付）这是什么人？（老旦）这就是国舅了。（付）吓，国舅在上，小官叩头。（贴）请起。（众）从人每叩头。（贴）起来。（付）就请国舅爷爷上马。（众应介）（贴）这是我不去的?。（付）圣旨怎好违得？叫左右带马来，扶了国舅爷上马。（众）
端的一朝富贵到皇都。（下）
（老旦）我儿看仔细。（笑介）不想我女儿立为皇后，这样喜事，亘古未有，正所谓苦尽甜来！
【尾】天恩下降均沾露，德泽阳春同布。管取子女争荣乐太和。（下）

缀白裘 〔清〕钱德苍编 二.3


二集
三卷

连环记

议剑
（生冠带上）
【引】官僚不合生矛盾，漫敎昼夜萦心。上方假剑斩奸臣，何日利吾双刃！
赤手难将捋虎须，劳心焦思日踌蹰。乱臣贼子春秋例，记得人人尽可诛。下官土允，前日在温明园中闻得丁建阳与吕布领兵前来征讨董贼，连日不闻?报，好生放心不下。我已差人打听，待他回来便知分晓。（外上）忙将意外事，报与老爷知。老爷在那里？（生）你回来了么？（外）小人回来了。（生）着你打听事情怎么样了？（外）不好了！那吕布杀了丁建阳，反投入董府去了。（生惊介）怎么讲？（外）吕布杀了丁建阳，反投入董府去了！（生）甚么要紧事情，这等大惊小怪！（外）是，是，是。（生）过来。（外）有。（生）你到书房中去取古史一册，宝剑一口，一壁厢去请曹骁骑到来议事。（外）是，晓得。（生）来，说我在此立等。（外）吓。（下）
（生）阿呀！吾闻吕布有万夫不当之勇，杀了丁源，反投董贼。??！正所谓虎添双翼也！
【锦纒道】满胸臆，抱国忧，头将变白。他收猛士有万人敌，怪奸贼，犹如虎添双翼。我欲断海中螯，撑持四极；又欲炼火中丹，补修天??。这嘉谋，漫筹划；梦常绕，洛阳故国。仰天空泪滴。想鬼磷明灭，空庭草碧。〔老天阿老天！〕叹中原恢复不知是何日！
（外上）古史书堪读，青锋剑可磨。古史宝剑有了。（生）放下。（外）吓。（生）曹爷可曾请下？（外）已曾请下，卽刻就到。（生）到时疾忙通报。（外）吓。（同下）（老，贴，小军引付上）
【引】匏瓜不识人休讶，我壮怀自惜年华。
下官曹操，适纔王司徒大人相招，只得前去走遭。打导。（军）到了。（付）通报。（军）吓，门上那位爷在？（外上）什么人？（军）曹爷到了。（外）少待。（军）通报过了。（付）卸下。（军）吓。（下）（外）老爷有请。（生上）怎么讲？（外）曹爷到了。（生）道有请。（外）老爷出来。（付）呵呀，司徒大人。（生）骁骑。（付）老大人。（生）骁骑请。（付）老大人请。（生）骁骑是客，请吓。（付）老大人乃三朝元老，曹操这里年渺职微，深蒙宠招，恐拂台命而来，焉敢僭越？（生）不是吓。一则汉相之后，二则太师门下，非比其它。还是骁骑请。（付）老大人说汉相之后，不胜惶恐。若说太师门下，曹操只得--（生）请。（付）吓，不敢，不敢（生）请吓。（付）旣如此执意，只得从命了。（进揖，生敬坐介）请。（付）这是那个坐的？（生）骁骑坐的。（付）又来了。曹操是何等样人，焉敢望坐？（生）那有不坐之理？（付）理合侍立请敎。（生）相邀到此，未免有几句话谈谈，岂有不坐的道理？（付）旣如此，傍坐了罢。（生）是客，不必过谦。请坐。（付）岂敢。前日多蒙老大人厚贶，至今铭感五中。（生）岂敢。骁骑前日剿捕赤眉，如此大功，理应奉贺。（付）多承厚仪。谢谢。（生）些须薄敬，何谢之有？（付）岂敢。（生）我们还是那里一会，直至如今了？（付）是在温明园中。（生）是吓，还是在温明园中一会，直至今日了。（付）是吓，在温明园中一会直至今日了。（生）便是。（付）那日袁将军的言语也觉得忒性急了些。（生）不是吓，那袁本初是个有肝胆的人，听见太师的言语忒过分了，所以有此一番。（付）那日还亏老大人在彼。若没有老大人，几乎了不得。（生）那日若不是骁骑在彼，几乎做出来。（付）全赖老大人。（生）骁骑之力。这个吓--骁骑，外面这几日可有什么新闻么？（付）老大人，新闻到没有，到有一桩奇事。（生）什么奇事？（付）近日吕布杀了丁建阳，他反投入董府。老大人可知道么？（生）下官到不知。好吓，太师又添了一员虎将，竟不曾去贺得。（付）贺什么，贺什么？吉凶未定。（生）是吓，好个吉凶未定！（外送茶介）请吓。（付）请。（生）骁骑。（付）老大人。（生）下官偶得宝剑一口，未识何名；古史一册，蠹损了一句，闻得骁骑善于暗博，敢以请敎。（付）老大人又来难学生了。学生志在温饱，不过飮酒食肉而已，那古董行中一些也不解。前日有个人拿了轴画来卖。（生）是什么人画的？（付）轴是戴嵩的牛。（生）那一轴呢？（付）轴是韩干的马。我对那来人说，这马又骑不的人，那牛又耕不的田，要他何用？我说，你那里有站得人起的牛粪马粪，我这里到用得着。（生）要他何用？（付）将他压田最肥。（生）休得取笑。请观此剑。（付）实实不谙。（生）不必太谦。敢问此剑何名？（付）如此说，乞借一观。（生）请看。（付看剑介）好吓！纹如星行，光若波液。昔日吴国姬光用之刺王僚，非豪曹之比，眞乃纯钩宝剑也！（生）豪曹是何物？（付）也是剑名。虽不如纯钩透甲伤人，亦可以削铁如泥耳。（生）不能透甲伤人，是无用之物了？（付）怎说没用？只是欠钢而已。（生）好个『欠钢而已！』古史一册，蠹损了一句。（付）不消看得。蠹损的是上文如何道？（生）上文是『城门失火。』（付）这有何难？下文是『殃及池鱼』了。（生）好个『殃及池鱼！』（付背介）阿呀，老头儿好生古怪！老大人，曹操这里知道了。（生）知道什么来？（付）老大人，明人不用细说。仆虽不敏，以往察来，因见在董太师门下--仆岂是池中之物？曹操每欲招集义兵，明正其罪。近日吕布又归顺了他，犹如虎添双翼，故此迟迟行事耳。（生）骁骑旣在他门下往来，何不将此宝剑行事？也免得紾扰军兵，则职事之功居多矣。（付）旣如此，乞借一用。（生）骁骑若有此心，王允自当跪奉。（付）请起。老大人，但不知他近日行事如何？（生）骁骑，他近日呵：
【四边静】他，他，他公然出入侔銮驾，龙袍恣披挂。六尺擅称孤，一心要图霸。（合）纯钩出靶，风云叱咤；乘??刺奸邪，成功最为大。
（付）老大人。
【前腔】我承颜顺旨防疑讶，谦谦实为诈。兵甲运胸中，眉睫仰人下。（合）纯钩出靶，风云叱咤；乘??刺奸邪，成功最为大！
（付）老大人，曹操就此去也。（生）骁骑，他那里李肃能谋吕布雄。（付）纷纷牙爪护身龙。（生）敌国舟中难恃险。（付）老大人，须知杀羿有逢蒙。请了。（欣下）
（生）骁骑请转。（付）怎么讲？（生）骁骑到彼，须要小心行事。汉家四百年天下，全在此一举。（付）老大人，这个我晓得，内事在我，外事在你。此事只有--（暗指天，指地，指你我，下）请了。（生）请了。--好了！下官日夜焦劳，思想欲杀董贼，不想方纔曹孟德慷慨前去。老天，老天！若能除此奸贼，上以肃清朝廷，下以奠安黎庶，汉家四百年宗社永保无虞，我王允就死在九泉之下也得瞑目矣！咳！若能一剑除奸贼，我办炷明香答上苍！（下）

梳妆
（小生上）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可恨老贼不念父子之情，夺我夫妻之爱，不胜焦急。夜来司徒之言，未可遽信，不免潜入后堂打听貂蝉动静则个。
【懒画眉】只因淹滞虎牢关，失却明珠泪暗弹。好姻缘反做恶姻缘。我潜身转过雕栏畔，试听貂蝉有甚言。（下）
（旦随小旦上）
【前腔】轻移莲步出兰房，只见红日曈曈上纱窗。昨宵巫女会襄王，姣姿无奈腰肢怯。
（旦拂镜介）（小旦）
欲整云鬟懒傍装。（小旦作梳装介）（小生上）
【前腔】日移花影上纱窗，一阵风来粉黛香。〔呀，〕那人在窗下试新装，分明是一枝红杏在墙头上。〔你看，〕惹得游蜂特地忙。（小旦）
【前腔】锦云拂镜对残装，只见鬓乱钗横，分开双凤凰。香消色褪减容光。〔呀，〕是谁在窗外行踪响？
（小生）小将吕布在此。（小旦）天呵！
不觉满面羞惭难躱藏。
（净内）貂蝉，梳装完了，前庭早膳。（旦慌将裙遮小生下）（净上）
【朝天子】殢雨尤云一梦回。〔呀，〕日转瑶阶去，始起来。漫携仙子下阳台。觑香腮，犹思枕上情怀。
貂蝉。（小旦）太师。（净）
好风流，快哉！好风流，快哉！
（小生上）今日觅不得，有时还再来。（净）回避。（小旦下）（小生）太师（净）你回来了么？（小生）回来了。（净）为何归得能迟？（小生）恐敌人未尽，四下搜捕，故此归迟。（净）你是十三去的吓。（小生）是十三去的。（净）十三，十四，十五该你値禁，因你不在，我叫李肃替了你。你也该去谢他一声。（小生）他那里晓得禁中之事，差他替我！（净）??！因你不在，着他替你。难道他干坏了你的事。就是他干坏了，你只好自家去弥缝罢了。（小生）??！他那里晓得禁中之事吓！（净）??！这是我的好意，怎么到恼我么？??！人家老子是恼得的么？??！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咳就是替了你--（小旦内）请太师爷用早膳。（净）罢！话不投机半句多！（下）（小生）咳！老贼呵老贼！
【前腔】说什么话不投机半句多！此老胡为事，奈尔何！帘间隐约露嫦娥，转秋波，甚时再使相逢它，把此心来试它！
段姻缘不得成，可怜淑女侍奸臣。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郞是外人。（下）

掷戟
（小旦上）
【引】颦一笑总关情，暗自伤心曲。
这两日太师身体劳倦，不时高卧。且喜他又去睡了，不免到后花园中闲步一回，少展闷怀。此间已是凤仪亭了。待我口占一律：嗟哉凤仪亭，四遶梧桐树；凤凰不见来，乌鸦日成队。呀，来的好似温侯，我且躱在一边，待他来时把言语打动他便了。（小生上）偶来凤仪亭，闷把栏杆倚。欲采芙蓉花，可怜隔秋水。那边好似貂蝉模样，待我闪在一边，听他说些什么。（小旦）
【锁南枝】妾命薄，泪暗流。无媒径路羞错走。勉强侍衾裯，见人还自丑。叹沉溺，谁援手？我欲见温侯，〔阿呀！温侯吓，〕怎能彀！（小生）
【前腔】青青柳，娇又柔，一枝已折在他人手。把往事付东流。良缘叹不偶。簪可惜，双凤头。这玉连环，空在手！
（小旦）阿呀！温侯你好负心吓！（小生）这是你父亲将你送与太师为妾，怎么倒说我负心？（小旦）天吓！中秋夜我爹爹送奴家与温侯成亲，不知你往那里去了，反见狂且。（小生）狂且是谁？（小旦）就是你太师顿起不仁之心，将奴邀入府中淫污，奴家恨不能一死。今日得见温侯，死也瞑目矣！（小生）听小姐之言，与司徒无二。司徒不改初心；小姐，你的意见如何？（小旦）奴家誓死愿从温侯，不甘伏侍太师的?。（小生）咳！罢！罢！罢！只恨我虎牢关上来迟了！
【红纳袄】只指望上秦楼吹凤箫，又谁知抱琵琶弹别调？香褪了含宿雨梨花貌，带宽了舞东风杨柳腰。不能彀画春山眉黛巧，羞见你转秋波颜色姣。早知道相见难为情思也，何似当初不见高！（小旦）
【前腔】你只图虎牢关功绩高，顿忘了凤头簪恩爱好。同心带急攘攘被他扯断了，玉连环屹峥峥想你搥碎了。
（小生）你好生伏侍太师去罢。（小旦）
我今若不与温侯同到老，愿死在波心恨始消！
温侯请上，奴家有一拜。（小生）小将也有一拜。（小旦）
你若念夫妻情义，也把我尸骸覆草茅！
（作跳，小生抱住介）咳！我今生若不得与你为夫妇，非盖世英雄也！（净上）貂蝉。（小旦慌下）（净）??！你是吕布吓！（小生）?，是吕布。（净）你不到虎牢关上去理事，反在凤仪亭戏我的爱姬，是何道理！（小生）王司徒将貂蝉送与我为妻，如何夺占了？反说我戏你的爱姬！（净）反了！反了！（夺戟介）畜生！
【扑灯蛾】你潜身凤仪亭，潜身凤仪亭，把我爱姬来调引。巧弄如簧舌，礼义全不思忖也，做出这般行径！
吓！畜生！你把我什么人看待！（小生）不过是义父。（净）可又来吓！
你旣称父子昧彝伦。（合）顿叫人心中发忿！把方天戟掷下你残生！
（掷戟，小生避介）（小生）
【前腔】你锦屏多玉人，锦屏多玉人，珠翠相辉映。琐琐裙钗女，你何必欺心谋占也？
（净）你倒说我谋占！??！（掷戟，小生抬戟介）（小生）
休得要笑中藏刀，使我百年夫妇割恩情。（合）顿叫人心中怒忿！把方天戟掷下你残生！
（净又掷戟，小生夺戟，净跌介）（外上）不要动手！（小生下）（净撞外，外跌介）（净骑外身上介）拿刀来！拿刀来！（外）主公，是我。（净）你这禽兽！（打介）（外）我是李儒。（净）李儒！看刀来！（外）主公不要打，我是李儒。（净喘介）（外）主公为何大怒？（净摇手介）（外）阿呀！主公为什么？（净）就是吕布反了！反了！（外）吕布便怎么？（净）他不在虎牢关上理事，反在凤仪亭戏我的爱姬，戏我的爱姬！（外）原来为此。主公息怒，听李儒一言。主公岂不闻楚庄王绝缨之故事乎？主公富贵已极，何惜一女子？旣吕布所爱，何不赐之？彼必倾心经事，主公得天下如反掌耳。（净）放你娘的屁！你的老婆肯让与人么！（外）这个使不得。（净）还不走！快唤李肃来！（外）吓，李肃，太师爷唤。（下）
（末上）来了。劝君行正道，莫把念头差。主公为何大怒？（净）狗才！你荐得好人吓！（末）李肃不曾荐什么人阿。（净）那吕布不是你荐的？（末）吓，这是我荐的。那吕布好吓。（净）好！好！好！（末）为什么？（净）他不到虎牢关上理事，反在凤仪亭戏我的爱姬！（末）有这等事！吕布无理，何不杀之？（净）要杀，要杀吓！李肃，你先到王司徒家问他：把貂蝉送与我就说送与我，送与吕布就说送与吕布，怎么送得不明不白，惹我父子在家捻酸吃醋？说得明白就罢；说不明白，找他首级回话！（末）晓得。（下）（小旦上）
【赚】掩袖悲啼，旧恨新愁眉锁翠。（净）看你泪珠垂，似梨花一枝轻带雨。
貂蝉。（小旦）太师吓！（净）
你为何将身倒入人怀里？
（小旦）阿呀！太师吓！妾身道温侯乃太师之子，甚相敬重。谁想今日乘太师高卧，持戟入后堂戏妾。妾逃于凤仪亭上，他又赶来；妾欲投水，被他抱住。正在生死之间，幸得太师来到，救了奴家的性命?！（净）
我怪狂且敢探虎穴寻鸳侣！（小旦）使人惊愧。（净）何须惊愧？
总是你那老儿没分晓，把你许了我就罢了，怎么又许吕布？咳！你好生伏侍吕布去罢。（小旦）阿呀！我爹爹只叫我伏侍太师，并不曾许什么吕布?。（净）咳！我老了，你伏侍吕布去罢。吕布好。（小旦）太师好。（净）吕布好！（小旦）太师好！（净）吕布好！吕布好！（看小旦忽笑介）如此起来?。（小旦）是。（净）只此一遭，后不为例吓（小旦）太师。（净）咳！
【长相思】你拂拭泪痕，重施脂粉。新郞再嫁，休辞改弦再续，怜新弃旧。〔罢！罢！〕把恩爱都付与东流！（小旦）此话不须提。我终身愿托，誓无他意。此心今日惟有死，妾岂暂相离？一马一鞍，立志，愿鸟同比翼，树效连枝。
（净）我的儿，早又是你立志如此；不然，被他淫污，可不玷辱了？（小旦）阿呀，太师吓！妾恐此处不可久居，必被吕布所害。（净）吓，也罢。我同你到郿坞中去罢。（小旦）郿坞中可居否？（净）那里有三十年粮储，外有甲兵数万。事成，汝卽为贵妃；不成，守此亦堪娱老。（小旦）多谢太师。（净）左右。（杂扮四小军车夫仝上）有。（净）摆驾到郿坞去。（杂众）得令。（合）
【短拍】郿坞繁华，妆成金屋贮玉人。翠遶珠围，花木总芳菲。长春景，另是一壶天地。仪从随行前去，看褰帏双笑慢同车。
【尾】百花裳香旖旎。游蜂偏惹好花枝，空逐东风上下飞。（下）

雁翎甲

盗甲
（丑上）我做偷儿本事高，鸡鸣狗盗其实妙。飞檐走脊?如神，挖壁扒墙眞个巧。入室穿房鬼不知，倾箱倒笼何曾晓？官衔本是『贼中郞，』绰号叫做『鼓上蚤。』我时迁奉宋大哥将令，着我到徐宁家去偷取雁翎宝甲。我日里行来，已是黄昏时分了。阿呀，妙吓！你看星迷雾锁，月暗云升，眞个是天随人愿。不免前去走遭则个。（拍腿介）
【园林好】悄低声，行行自惊。（内打一更介）听漏声沉，须提心自警。早又是更阑人静。
迤逦行来，已是他家门首了。待我放大了胆推他一下。（作推门介）??！这门是响的。
我推一下响如铃。（又推介）我住下，震如倾。
（内打二更介）
【伊令】听樵楼有更交应，想他们梦魂方定。
且住，只管在此讲话，怎么弄个法儿进去便好？......（想介）有了。我日里行走的时节，那边有一棵大树，待我扒上去，跳过墙儿有何不可？（踏上交椅介）
你看这墙垣十分劲。
（踏交椅背上，跳下，胸前拔煤筒，吹火照介）（将纸策火吹熄，筒插腰里介）咦！又是一重门。
只见门户重重，已到天台第一层。
（内打三更介）呀！
【品令】更正紧看灯火尙微明。仪门疎散好驭轻。
不免撬开他的。（腰里拔斧，作撬门向介）（末内）吓！是那个敲门？老汉起来了。（提灯笼上）忙将灯火照，谁人在外敲？是那个？待我开门出看（丑缩半边，末两边照介）吓！什么响？（丑扒进门介）（末）没有什么吓，想是风吹响的。不免关了门进去罢。（将灯笼放在地下，作关门，丑腰内拔火筒，吹映灯笼火介）（末）阿呀！火映了！（丑缩半边介）（末）吓！风也没有，为何火映了？奇吓！（丑做鬼叫介）（末）咦！这是鬼叫吓。（丑又叫介）（末拍额角拏灯笼介）呃嘿！我是不怕鬼的?！（丑撒泥屑介）（末）啐！什么？（丑又撒介）（末作寒战战抖介）呔！（浑下）（丑开门出看，又开大门介）咦！这老儿被我一吓吓了进去了。
他时时震惊，也只为宝甲如瑜瑾。我营营自惊，还怕他一时接应。啧啧哝哝，雨去云来送且迎。
（内打四更，丑慌介）阿呀，你听，已是四更了。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进介）
【豆叶黄】听声声漏滴，夜半黄昏。
闻得他那副甲藏在楼上，待我扒上去取了他的呵。
怎做得风灯泡影？这是闺房左右，须要手轻脚灵。
（摸介）这头是房门，要紧的，不免撬开他的。（取斧撬介）（旦内）秀莲！秀莲！你听外面什么响吓？（付内）无??个响。（旦内）起来看看。贱人看仔细！（付拏纸灯火上）??个响介？半夜三更要我冷冰冰介起来！（开门走出，将火照介）（丑从背后拏火筒吹映纸灯火介）（付）阿呀！鬼火映里哉，像是个只猫哉。无??个。（丑做猫叫介）（付）吾说是个烧愿个。呀，奶奶。（旦内）是什么响？（付）无??个，猫捉老鼠了。（丑先扒进门，将脚绊付膀介）（付）阿唷！阿唷！一个烂痔膀??痛里哉。（丑又猫叫介）（付）阿唷！阿唷！（浑下）（丑又开房门出介）妙阿！
喜得他残灯自瞑，他残灯自瞑，直逼到猫鼠同居，自批自评。
我时迁今日此来，原是不肯的。
【玉交枝】只为军中严令。这奇功赛过偷营梁山好汉威名震！
（到内室摸门介）咦！
听，听酣呼声息不住鸣。阳台雾锁鸳鸯冷。
（??介）阿唷！苦恼！
好头颅撞得血淋。〔阿唷呱！〕闪了好腰肢，不禁痛疼。（作贼形下）
（净扮湖州老上）阿嚘！冷丝丝个。老妈起来牵豆腐洛。
【江儿水】早起营生计，朦胧睡未醒。巴巴望得天将明。
（丑左手掮箱，右手摭脸奔上）捉贼！捉贼！（对面将净叉颈，净跌倒，随手抢净头上毡帽摭面介）捉贼！捉贼！（奔下）（净扒起介）阿呀！捣入娘鳗鲤！目家掮了一只箱子，无头无脑介乱铳，倒话子作贼作贼！
看他獐头鼠脑向前奔，瞻前顾后藏余影。
（摸头介）为沙头浪有点冷丝丝。坏哉！大齐话弗差个，眞眞贼无空过，一个毡帽不奇捉子去齐。方才骱住子奇挄奇介两记。（想介）呸！奇是做奇个贼，何大是做何大个豆腐，管奇??事！
早起营生，惹甚无端灾横？（浑下）
（丑带毡帽，掮箱，奔上）
【川拨棹】功成顷，渐天明。将度影，喜城门出入无惊，喜城门出入无惊。
（放箱，坐正场吼喘，对两场叫介）汤哥哥。（末内应介）白兄弟。（付内应介）大哥！（末内又应介）兄弟（付内又应介）咦！
我叫声愈高，他应声愈轻。
（末付上）住了。
怕人闻，风鹤惊；怕人闻，风鹤惊。
（末，付）宝甲呢？（丑）在这里。（末，付）好手段！（丑）不敢欺。（末）我们如今拿了宝甲。（付）将黄袱包甲背上山去见宋大哥，你在后面引上山来便了。（丑）晓得了。
【尾声】人各自分头奔也，多要劳思省。
（付背包先下，末后下）（丑跋身转叫介）阿呀！大哥转来！大哥转来！（末复上）怎么？（丑）件要紧物事忘记拉厾屋里哉。（末）什么东西？（丑）两把鈼子，一个铁先生。（末）哟呸！这是小事，罢了。（丑）罢，夹没罢?。
莫犯着风火雷庭号令申（嬲箱退缩，浑下）

烂柯山

逼休
（旦上）前世不修今受苦，嫁作村郞没奈何。我乃刘家女玉天仙是也。好笑我家爹爹没见识，将奴嫁与朱买臣为妻，每日打柴为生，那里养得我活？何日是了！吓！也罢，待他回来，与他厮闹一场，索了一纸休书，待奴另嫁一个俊俏郞君，且快活这下半世，有何不可？正是：情到不堪回首处，一齐分付与东风。（下）
（生上）好大雪吓！
【端正好】花飞，彤云叆。虚飘飘六花飞；昏惨惨，彤云叆。一霎时，粉妆成殿阁楼台。犹如那揉棉扯絮随风摆，白茫茫无边界。
【滚绣球】头直上乱纷纷雪又洒，耳边厢疎喇喇风又摆。〔这雪阿，〕阻渔翁，罢钓台；冻樵夫，怎打柴？更有那孟浩然那答儿安在？冻苏秦耸背巡街。冻得来一方市户千家闭，我只见十谒朱门九不开。提，提起来，感叹也伤怀！
说话之间，已是自家门首了。阿呀，且住。我待叫门进去，那不贤之妇见我没有柴回来，定然要与我厮闹；欲待不叫门进去，外边风雪又大，寒冷难当。也罢，只得软软叩门吓。玉天仙，刘大姐，开门，开门。（旦上）正要和他闹，他在门外叫。想是穷短命的回家来了。我正要与他寻个闹头，他到在外边叫门。待我门缝里瞧他一瞧。看呀，你看这穷短命的从早出去，这时候回来，柴梢儿也没一根，亏他还要叫门！我且开他进来，看他怎么！（生进门抖衣介）（旦）呀啐！你这穷短命的！怎么不在外边打干净了进来，都打在自己家里？你看，满地多是水了！（生）不妨，待我踹干净了。（旦）我且问你，从早出去，这时候回来，打的柴在那里？（生）这等大雪，叫我怎生入山打柴？（旦）阿呀！天那！我待不骂你，忍不住老娘的口；欲待不打你，忍不住老娘的手！（打介）（生）呀！
【倘秀才】我进门来，不分一个皂白，你将我这冻脸上左拐来右拐。
（旦）我便打了你这穷短命的便怎么！（生）
似你这好打斗的婆娘也忒利害！
（旦）穷短命的！何日是了！（生）
将咱骂起来！
（旦）你从早出去，至晚回来，打的柴在何处？（生）哪！
觑着这朔风贯顶，叫我头难举；冰结住吾的髭须，口难开。刘家女才，你与我讨把火来。
（旦）吓！你这几年上打柴积下的银子，盛箱满笼，讨的小使，买的丫环，书童，琴童，连儿，伴儿，见你打柴辛苦回来，生的旺火，荡的热酒，拿来与你暖寒！如今柴梢儿没有一根，炭儿也没有一星，还亏你开得这个牛口！（生）
【滚绣球】你终日介横不拈，竖不占。
讨把火儿没有，开口就骂人，动手就打人。（旦）你说我横不拈，竖不占。我且问你，你有什么长头罗，短头绢，大裁小剪，刺绣描龙叫我做？我也像别人家妇人十个指头打拿不开，便好说我横草不拈，竖草不占！（生）
你终日介横不拈，竖不占，谁似你千自由，百自在？
（旦）这一发好笑了！你有什么好穿的好吃的与我，到说我千自由百自在！可不气杀我也！（生）
我虽穷呵，又不曾少人家钱债。
（旦）闭了口！穷得饭也没得吃，还少人家钱债；若讨债的上门来，把你皮都剥下来！（生）剥那个的皮？（旦）剥你的皮！（生）剥你的皮！你的皮！（旦）你这光景，敢是要打我么？羞也不羞！米也没有一粒，还亏你要打人！打?！打?！（生）
我虽没有米呵，比别人家，论年间，积趱下些干柴。
（旦）天吓！你终日说那柴，终不然，叫老娘吃那柴，穿那柴，咬那柴，嚼那柴！只怕你屁股里窝出木头来！（生）
休使乖，莫乱猜。我朱买臣呵，有一日脱麻衣，换紫袍金带，官居极品随天子。
玉天仙走来哪。（旦）呀啐！呀啐！（生）
执笏当胸奏御街。方显得读书人气概！
（旦）气概不气概，老娘实实的要道出来！（生）阿呀，妻吓，你道些什么来？（旦）朱买臣，巧言不如直道，掩耳当不得狐帽。你终日打柴为生，那里养得活我？不如写一纸休书与我，待我另嫁一人，纔是个了当。（生）吓，妻阿，我和你做了二十年夫妻，就是千日歹也有一日好，亏你说出这般话来。（旦）十年的夫妻有什么好处！（生）我今年四十九岁，命运不通；来年五十，上京求取功名，倘得一官半职，博得个紫袍金带回来，你就是一位夫人了?。（旦）吓！你要做官？（生）要做官。（旦）什么官！阿是杉木官，柳木官，河里水判官，庙里泥判官？这样人做了官，除非蛇叫三声狗曳车，蚊子穿了答答靴，龟山水母卖包儿，王母娘娘推饼炙：这便是你做得官！（生）这等说起来，你的夫人也没福做了。（旦）我怎么做不得夫人？凭着我好描画，好针线，无儿女厮牵恋，能针指，善油面，我有三从四德贤，那里不去嫁个好官员？朱买臣走来，我与你对着天，频祝愿，便做鬼到黄泉，和你麻线道儿上也不相见！（生）阿哟！大姐，你不要把话儿说尽了，凡事将就些罢。（旦）你有什么贤能文，贾谊才，把什么去做官！（生）
【朝天子】我虽没有贤能文，贾谊才，又全不想赵贞女把麻裙包土筑坟台。
（旦）亏你不识羞！扯张扳李！（生）
将咱恶捩摆划，死抢白。〔阿呀！妻吓！〕全不想举案齐眉黛？
（旦）休书不写，到说什么举案齐眉！（生）我骂--（旦）你敢骂！你敢骂！（生）
【快活三】骂恁个泼赖的贱才！
骂了！骂了！（旦）吓，朱买臣！骂便由你骂，休书是要写的！（生）
恁那里索休离，舌尖儿快。
（旦）天吓！那东邻西舍人家，那个不晓得我四德三从，到说我舌尖儿快？（生）
恁道是四德三从，可也少了几划！
（旦）少什么？你就说。（生）
恁那里爱富嫌贫窄。
（旦）到说我爱富嫌贫！走来，且不说穿的吃的，就是这间房子，东边飘过雪来，西边括过雨来，外边大下，里头小下，外边不下，里头还下，亏你还要说嘴！（生）阿呀，妻吓！
自古道：寒儒可也水同火碍。我是一个栋梁才，有谁来笑乖？看怎生样摆划？怎生般??？我如今不得已，只索担柴卖。
（旦）担柴卖也得，不担柴卖也得，我只要休书！（生）我如今不写休书犹可；若写休书，犹如隔着千山万水一般，那时你要见我也不能够，我要见你也不能够了。还是忍耐些罢。（旦）我还要见你这穷短命怎么！（生）妻吓！我常是这样不得功名也罢，倘有一日功名到手，博得个紫袍金带回来，那时节不要在十字街头拦住我的马头说：『朱买臣，朱买臣，人家夫妻那有不厮闹的？我那一日没见识，与你厮闹一场，休我出来，亏你下得这般毒手！』大姐，那时节不要把这罪名儿推在我身上来，凡事忍耐些罢。（旦）你好痴吓！为了一纸休书，商量得不耐烦，计较得不耐烦。我料你又无东阁西轩，南庄北舍；河内无船，岸上无田，人头上又无钱；只有一双赤足，两个空拳，把什么去做官！朱买臣，你如今写一纸休书与我，你日后做了官，我也不来寻你；就叫化也不来见你的面了！（生）你看东邻西舍人家，那一个像我家终日吵闹？成什么体面！（旦）这穷短命只是不肯写吓！我有个道理在此。喂！东邻西舍张娘娘李娘娘听者：朱买臣打柴为生，养妻不活，终日逼我做--（生急掩住旦嘴介）阿呀！妻阿！你岂不知举案齐眉布袄荆钗的故事么？（旦）我不晓得顾三顾四，我只要休书！（生）
【脱布衫】全不想布袄荆钗，全不想布袄荆钗。活活泼泼扯巷拖街。止不过写与你休书，手摹上朗然明白。
（旦）你早是这等，何须废老娘许多力气！（生）你要休书，敎我怎么样写？（旦）阿呀！休书俱不会写，还要去做官！待老娘一发敎道你罢。只写我平日打公骂婆，骂丈夫，贪淫嫉妒：把这几样不贤之处写在上面就是了。（生）你平日没有这样事叫我怎么样写？（旦）平日虽没有这样事，这是写休书的法儿，一句也少不得。（生）吓，一句也少不得。（生）难写，难写。（旦）不写，我又喊了！（生）
【小梁州】〔阿呀！〕刘家女把桌儿搬抬，刘家女把桌儿搬抬。范??梁与我安排，鲁义姑把文房四宝快安排。这的是玉天仙使的计策，则我这朱买臣不把你做糟糠待。
（旦）快写
！};（生）
卓，卓文君嫌的是相如色；梁山伯不恋着祝英台。罢！罢！罢！写与你那贱才！
（旦）这便才是。（看介）这样休书一千张也没用。（生）怎么没用？（旦）休书上手摹脚印多是没有的。（生）痴妇人！休书旣写，何况手印？（打手印介）拿去！（旦）好有志气！朱买臣，你如今写了休书，我和你一些相干没有了。请出去，各寻道路。请。（生）来天色晚了，二来外边这样大雪：叫我到那里去？容留我在此住了一晚去罢。（旦）今日写了休书，外边人那个不知，谁个不晓？若容留你在家，岂不被人笑话？请出去。（生）出去冻死了也是一条性命！（旦）冻死了倒也干净！（生）也罢，你把中门闭上，我在此坐到天明就是了。（旦）你看这穷短命的，抵死不肯出去吓！有了，安伯伯来得正好，朱买臣正在与我厮闹。（生）呀，安道哥。安道哥在那里？（旦）在那边。（生）安道哥吓。（旦关门介）（生）呀！到被他哄了。玉天仙，刘大姐，开门。（旦）朱买臣，你好痴吓！门是再也不开的了。（生）旣不▲门，还了我衣食饭碗。（旦）什么衣食饭碗！（生）绳索扁挑。（旦）不还你便怎么！（生）不还我，岂不要饿死了？（旦）罢，罢，罢！老娘是软心肠的吓。朱买臣，绳索扁挑在门坎底下，接了去罢。--我如今有了这纸休书，但凭我去嫁人了。（下）（生）阿呀！天吓！天下人受苦无如我朱买臣也！
【雁儿落】正是人贫言语低，马瘦精神细；龙居浅水池，虎落在平川地。桥坍人行者少，寺倒可也僧难住。官满被吏人欺，时衰着鬼迷。我今日里，趁不得我的心中意！〔阿吓！玉天仙吓！〕皆因是，依贤妻。有一日时来叫你纔认得。〔??！〕有一日时来叫你纔认得！（下）

痴梦
（旦上）
【引】行路错，做人差，我被旁人作话靶。
我崔氏避迹到此，喜得无徒寻我不见。今日王妈妈往亲戚人家去了，怎么这时候还不见回来？不免到门首去望他一望。（生，末上）惯报升迁事，能传机密情。我们奉朱老爷之命，再寻不见他家里，不知住在何处。（生）哥吓，这边有个大娘子在那里，不免问他一声。（末）有理。大娘子借问一声：这里朱老爷家住在那里？（旦）那个什么朱老爷？（生）他名字叫朱买臣老爷。（旦）他便怎么样？（末）他如今做了官了。（旦）做了什么官？（生）就是这里会??太守。黄罗伞下金带垂腰，白马红缨，前遮后拥，好不热闹！特差我们前来报喜，再也没处问。望大娘子指引指引。（旦）吓！就是朱买臣么？（生）正是。（旦）吓，他么，住在前面烂柯山下。（生，末）吓，住在烂柯山下。如此，多谢了。（下）（旦）哪，哪，哪烂柯山下。（呆介）吓！元来朱买臣做了官了。咳！崔氏，崔氏！你当初若没有这节事，方纔那报喜的到来，何等欢喜！何等快活！今日的夫人怕不是我做么？崔氏，崔氏！你如今悔之晚矣！他如今做了官，何等受用！我如今要去认他也不难吓。
【锁南枝】只是我形龌龊，身邋遢，衣衫蓝缕，把人吓杀。
且住，我想他也不是负心的；又道是『一夜夫妻百夜恩。』
他毕竟还想枕边情，也不说当时话。〔咳！〕奴好似出园菜，到做了落地花。细寻思，叫我如何迓？
（内打更介）呀！又早一更时分了。我且关门进去罢。咳！崔氏，崔氏！你好命苦，你好命薄也！
【前腔】奴命薄，天折罚。〔啐！〕双眼睛只当瞎！
且住，我记得出嫁之时，我爹娘双手递我一杯酒，说道：『儿吓，儿吓，你嫁到那朱家去，千万要做一个好媳妇，与你做爹娘的争一口气。』
我记得叫一鞍将来配一马。〔今日阿，〕好似一个蒂结了两个瓜〔咳！崔氏，崔氏吓！〕我被万人嗔，又被万人骂。
（旦困介，杂扮皂役，末院子，老旦管家婆上）走吓，走吓。奉着恩官命，来寻旧夫人。开门，开门。（旦）
【渔灯儿】为甚的乱敲门，忒恁唓嗻？
（众）开门。（旦）
为甚么还敲的心急情切？
（众）开门。（旦）
为甚么特兀的妆痴做呆？为甚么偏将茅舍扑登登敲打不绝？
（众）列位，男有男行，女有女伴，待管家婆上前去叫门。（老旦）说得有理，待我来。开门，开门。（旦）
【锦渔灯】他敲的这声音儿好像姐姐。
（老旦）夫人开门。（旦）呀
！ 他不住的叫夫人，寻不出爷爷。
（老旦）开门。（旦）
他敲的只管敎人费口舌。他敲的又何等忒决裂。（众）
【锦上花】他那里说了说，我这里歇不歇娘行何必恁周折？你那里忒古撇，我这里特远接。毕竟开门相见便欢悦。
（旦）吓，待我开门来看。
又道那宁贴。
（旦开门，见众作呆介）阿呀！你们这些人来做什么？（众）列位逐班相见。（老旦）衙婆叩头。（旦）阿呀呀，请起，请起。（众）从人们叩头。（旦）起来，起来。（众）皂隶叩头。（旦作惊介）阿呀！你们多是什么人？（众）奉朱老爷之命，特来迎接夫人上任的。（旦）吓！你们是奉朱老爷之命差来迎接我上任的么？（众应介）（旦）阿呀！我好喜也！
【锦中帕】这的是令人喜悦。做甚么铺设？（众）奉着恩官命，特来远接。
（旦）伯伯叔叔，有劳你们。妈妈有劳你们。（众）
小人们不劳言谢。
请夫人上了凤冠。（旦）妙吓！
这凤冠似白雪，那些辨别？
（老旦）请夫人穿了霞帔。（旦）
片片金铺翠贴。（众）桩桩交还尽也。
打轿上来。（旦）且慢。（众）
绣幙香车在门外迎接。
（旦）阿呀！朱买臣吓！
越敎人着疼热。
（付上）杀！杀！杀个背夫逃走个臭花娘！（旦）
【锦后帕】只看他手持着斧，怕些些。
（付）杀个花娘起来！（旦）
怎不敎人袖遮遮？
（付）劈?个花娘两段没好！（旦）呀！
諕，諕的砍人半截，諕砍人半截！
（付）身浪个星红堂堂花汤汤个，纔替我脱下来！（旦）呀，待我脱?。
我只得急忙脱卸。
（付）?说个星人也要杀！（旦）
无徒，无徒家有甚好豪杰？苦切，苦切。急将身拦遮。
（付）杀个星娘??个！（旦）阿呀！住了。这些人是杀不得的吓。（付）为啥，为啥杀弗得介？（旦）你若杀了他们，是哪，哪，哪！
自有官府来捉你这癞头鳖！
（付）杀！杀！（众下）（付）?个臭花娘背夫逃走么？等我劈?一个阳笤介！（浑下）（旦）从人们，从人们那里？这无徒去了，快取凤冠，快取霞帔过来，待我穿，待我穿。呀，那里去了？呀啐！原来是一场大梦！
【尾】津津冷汗流不竭，塌伏着枕边出血。
（内打三更介）呀！原来已是三鼓了。崔氏，崔氏！你好苦也！
只有破壁残灯零碎月。
呀！你看，从人们又来了。??！哈，哈，哈！（回头哭下）

昊天塔

盗骨
（内鸣金吶喊，生急上）休赶吓，休赶吓。踹破玉笼飞彩凤，蹬开金锁走蛟龙。俺杨延昭奉母命到幽州昊天塔上盗取爹爹的骨殖而来。天色已晚，后面追兵又到，如何是好！来此已是五台山了，不免在此借宿一宵，明日早行。吓，和尙开门。（末上）慈悲胜念千声佛，作恶空烧万炷香。是那个吓？原来是一位客官。到此何干？（生）我是远方来的，只因天色已晚，前不巴村，后不着店，欲借宝刹借宿一宵，明日早行。望乞方便。（末）如此，请到里面去，带了马进来。（生）是了。（末）客官。（生）师父。（末）就在这里安寝了罢。（生）是了。（末）客官。（生）怎么？（末）我有一个徒弟，他的性子不好，你恰不要倸他。（生）我晓得。（末）请安置罢。（生）师父请便。（末下）（生）阿呀！我那爹爹吓！（净上）??！好酒也！
【新水令】归来余醉未曾醒，撞着俺秃爷爷也没些儿干净。
（生）阿呀！我那爹爹吓！（净）呀！
莫不是山中老怪树？莫不是潭底毒龙精？他待要显圣通灵，只俺这道高的鬼神钦敬。
（生）阿呀！爹爹吓！（净）??！
【驻马听】只听得噎噎哽哽，搅得俺无是无非廊下僧。
（生）阿呀！我那爹爹吓！（净）
他越哭得孤孤另另，莫不是着鎗着箭那些贼残兵？我靠山门倚定介背儿听。耸双肩，手抵着牙儿恨。
（生）阿呀！爹爹吓！（净）呣！
搅得俺沸沸腾腾。看绿阴满地禅房静。
来此已是山门首了。呔！开门吓开门！（末上）来了。想是徒弟回来了。（开门介）（净吐介）阿呀呀！呸呸！（末）呣，呣，呣，又吃得这般大醉回来！（净）师父，徒弟没有吃酒。那山下有那烂狗肉吃得咱好爽快吓！（末）呣！出家人吃这样东西！罪过吓！（净）师父，谁在这里啼哭？（末）没有。（净）嗳！徒弟上山来明明听得有人在此啼哭，怎么说没有？（末）吓！有一个远方来的客人，只因天色已晚，前不巴村，后不着店，在此借宿一宵，明日早行的。（净）咳！这样来历不明之人，留他娘则甚！（末）出家人慈悲为本，方便为门。（净）待咱徒弟去问他。（末）呣！你又来生事了！（净）师父，徒弟不生事，不生事。师父你进去。（末）不要闯祸，就进来吓。（末下）
（净）吓吓，咱不闯祸。咳！这等样来历不明之人，留他娘的鸟！这狗头在那里？呔！请了，请了。你自那里来的？呸！也呔！（生醒介）看刀！（净）阿呀呀！咱不闯祸，咱不闯祸。（生）原来是一个莽和尙！（净）原来是一个莽汉子！我且问你，你自那里来的？（生）俺来处来。（净）来处来的。往那里去？（生）俺去处去。（净）去处去？也呔！
【步步娇】莫不是负屈衔寃？只合要通名姓。
（生）不通名姓便怎么？（净）
莫不是犯法违条，恁的罪不轻？
（生）俺也不犯什么法。（净）
莫不是大胆的推车撞着这伙贼兵？
（生）那些贼兵也不是俺的对手。（净）呀！
俺这里连问你这两三声，恁那里并没有半句话儿来答应。
（生）我不答应便怎么？（净）俺这里利害哩。（生）怎样利害？（净）俺这里利害多哩。（生）你且说来。（净）你且听者：
【雁儿落】俺这里便打了人也不则声；俺这里便骂了人也不回应；俺这里便刧了人也没个罪名；俺这里便杀了人也不偿命！〔呀！〕焰腾腾，火烧人肉喷鼻腥。那里有惜飞蛾纱罩着灯？念几句观自在，这便是超度他的经。〔阿呀！客官吓！〕俺和你细说个分明：俺幼年间也曾杀得那番兵怕。〔客官吓，〕几曾有信士心？到中年纔落发，纔得这为僧。
你道利害也不利害？（生）原来是个好和尙。俺实对你说了罢，俺是大宋来的。（净）住了。你旣是大宋来的，俺就要盘你一盘。（生）你盘我那一家？（净）那大宋呵！
【得胜令】有一个使金刀杨令公，他的手段能。
（生）他家有几个儿子？（净）
他家有七个儿，心肠硬。母亲是畲太君，敕赐那天波楼也，无邪佞。
（生）他弟兄们怎么样了？（净）阿呀！客官吓！
堪怜他弟兄们多死少波生。只俺在五台山又为僧。
（生）他家还有何人？（净）
有一个六郞儿鎭守在三关上。
（生）你与他什么称呼？（净）
俺，俺和他一爹娘，亲弟兄。
（生）如此说来，是我五郞哥哥了。（净）你莫非是我六郞贤弟么？（生）正是。（净）吓！贤弟在那里？（生）哥哥在那里？（净）阿呀！贤弟吓！（生）哥哥吓！（净）
纔得个相亲。这会合眞徼幸。
贤弟到此何干？（生）奉母亲之命到幽州昊天塔上盗取爹爹骨殖而来。（净）吓！爹爹的骨殖在那里？（生）这不是么？（净）吓！阿呀！爹爹吓！（生）阿呀！爹爹吓！（净拜介）阿呀！爹爹吓！
好伤情！把幽魂一旦倾，把幽魂一旦倾！
（内吶喊介）（生）阿呀！哥哥，追兵来了，怎么处？（净）不妨，有愚兄在此。（仝下）
（丑上）我做将军怕战斗，不吃干粮只吃肉。人人道我是能征惯战的狠汉子，谁知我是个畏刀避箭的韩延寿？自家奉萧后娘娘之命，着我看守杨老令公的骨殖；不想被一个南蛮盗去，萧后娘娘着我们连夜追来。这里已是五台山了，一定躱在这庙宇里。呔！开门！开门！（净，生同上）来了。（丑）快些开门！（净开介）呔！（丑）阿唷唷！（杀介）（净）
【川拨棹】这厮！恁便泼恁争！这厮！恁便泼恁争！恼得俺无情火扑蹬蹬，拚却残生，拨杀个苍蝇。我打--（杀介）打恁个鹊巢儿也那贯顶！这厮！你便得挺！这厮！你便得挺！再打打得你个满天星！
（丑）阿呀呀！你出家人难道没有一个慈悲之念的么？（净）哈，哈，哈！
休，休，--
（丑）阿唷！阿唷！（净）
休道俺出家人没个慈悲心；因此上，恶向胆边生。
恁且来，来，来。（丑）阿呀！阿呀！（净）
偿还俺老令公爹爹命！
（杀介）（丑败下）（生）番兵已退，哥哥可同兄弟回去见见母亲再来。（净）咳！贤弟，俺旣出了家，又入红尘怎的？贤弟请上马，待愚兄相送一程。（生）多谢哥哥。（净）
【清江引】追兵个个多凶狠，杀得他无投奔。方显得杨家虎口遭凌迸。今日里，显杨家有后昆！
（生）哥哥请了。（下）（净）也呔！谁敢来吓谁敢来！（笑介）哈，哈，哈！（笑下）

水浒记

杀惜
（老旦上）
【引】张敞无端滞此身，画眉契阔已经旬。
老身阎婆。这几日不知为何，宋相公不到我家来？多分是王婆这贱人搬了些是非。我如今到县前去寻他回来便了。（内嗽介）（老旦）呀！那边来的好似宋相公模样吓，待我迎上前去。（生上）
【引】天外故人飞信，意气死生亲。
（老旦）宋相公。（生）妈妈那里来？（老旦）宋相公为何多时不到我家来？走，走，我女儿着实想念你。（生）吓！你女儿想念我？（笑介）（老旦）为此特着老身来寻你回去。（生）我那得工夫？（老旦）怎么这等忙得紧？（生）县中呵。（老旦）啧，啧，啧，好忙吓！（生）
【粉孩儿】匆匆的案如山，旁午甚。
（老旦）也该偷闲来走走。（生笑）
怎偷闲顷刻晏然安寝？
（老旦）相公。
齐眉举案岑寂深。〔我女儿呵，〕倚纱窗，望眼含颦。
（生）这婆子可厌吓有了，妈妈，这等，你先回去，我到公廨里去完了事就来。（老旦）这没就来吓。（走又回身介）不好。宋相公转来。不是的，你走了去，叫老身那里来寻你？好歹同你前去。（扯介）（生）放手！（老旦）来?。（生）这是什么意思？（老旦）
促芳尘，早趁膏车，怜闪得鸳瓦霜冷。
（作到介）相公，请到里面去。相公请坐了，待我唤女儿出来。（生）不要叫他出来，我就要去的。（老旦）相公，不要是这等?吓。阿呀，且住。我若说他在此，未必肯出来。嗄，有了。吓，我儿。（贴内）怎么？（老旦）你心上的三郞在此，快些出来。（贴内）母亲，你去问他这几日为何不来？与我先打他几下，待我出来细细问他。（老旦）哟哟！（笑介）吓，宋相公，你可曾听见我女儿说道：你一向不来，叫老身先打你几下？可要打么吓？（生）放屁！（老旦）哟，老身是取笑哟。（贴上）
【福马郞】闪得霜闱倩谁顾问？负芙蓉香傍鸳鸯瞑，眞薄幸！
（生作嗽介）（贴）啐！我只道是张三郞，元来是这厌物！
看他言无味，面堪憎。我藕已断，丝萦。
（老旦）我儿上前来?。（贴）咳！
纒绵似葛牵藤。
（老旦）宋相公在此，上前相见。（贴）宋三就说宋三，张--（老旦忙按住贴口介）（贴）啐！什么三郞四郞吓！（老旦）哟，宋相公不来，你又想他；如今来了，到害起羞来。哟，哟，哟。（贴）那个想他！（老旦）阿呀！儿吓！
【红芍药】你收拾了此际檀痕，还须念旧日鸳盟
（老旦付贴耳介）儿吓，我们一家的身衣口食都在他身上哟。
你把嘴弄虚脾，买些甜净；眼乜斜，递些风韵。
来?。（贴）啐！老厌物！（老旦笑介）吓，相公，自古男子下气与女娘。他见你一向不来，怎肯下气与你？还是你去。（生）多讲！什么男子下气与女娘！（老旦）吓，哈，哈，哈。好笑。你看他们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全然不像个夫妻。
悠悠浑似陌路人。
宋相公，你也不要怪。我女儿这几日想念相公，哪，哪，哪病多想出来了。（生泠笑介）（老旦）
没来由腰支瘦损，也祇因梦断梨云。
吓，我儿，还是上前相见。（贴）咳！惹厌！（老旦）相公，还是你来。（生）咳！多讲！（老旦）阿哟！我看你们这般光景，难道就罢了不成？啐！我有个道理在此。相公这里来。（生）那里去？（老旦）随我来?。我儿，走?，走?。（贴）做什么介？做什么介？（老旦）相公请坐了。我儿，你也坐了。（贴）惹厌！（生）呀啐！（贴）呀啐！（老旦）呀啐！（作笑介）相公不必如此，还是看老身分上。（生）惹厌！（老旦）我儿，少间枕席上留些情意与他。（贴）老厌物！（老旦）吓。（贴）啐！（老旦）啐，啐，啐，相公略坐坐没就睡了罢。吓，吓。（生）多讲！（老旦）我也不要管他，我自去睡罢。待我闭上了门。（关门作听介）好了！
听两两鸳鸯睡稳。
咳！我女儿不会做人，眞正不会做人吓！老身若少了二十年的年纪，是我就......吓，吓，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笑下）（内作起更介）（生）
【耍孩儿】倦体欠伸浑欲瞑，自觉无聊甚。
（内打二更介）（生）呀！
听帘外秋漏沉沉。寒灯，一任你背地里空挑尽。梦蝴蝶栩栩庄周寝。
呀！元来这婆子把门虚掩在此，我且到公廨里去睡罢了。（内打二更介）（生）呀！你听，夜已三鼓，想此时县门已闭，莫若在此权睡一宵，明日早行便了。
我那顾得闲愁闷？
（内打四更鼓介）（贴作哈喊偷看介）啐！
【会河阳】我与他对面无缘，抚心自矜。阴虫切切不堪闻。短檠照我寒衾与黯然泪痕，偏不照情郞影。似含桃，（内打五更介）（贴）颗颗在我心头滚；似呑刀，在我心头刃。
（作睡介）（打绝更介）（又作鸡叫介）（生）阿呀，天明了。不免起来到公廨里去罢。妈妈。（老内应）怎么？（生）我去了，门儿开在此。（老旦）相公，天色尙早，再睡睡去。（生）不消了。我气衰甘少寐，心弱恨多愁。（下）
（贴）咳！好笑我那母亲，寻他回来，纒这一晚，使我一夜不曾睡得。不免收拾到母亲房中去睡罢。（作走踢着招文袋介）吓，什么东西？吓，吓，元来是这厌物的叫化袋！吓，什么响吓？待我拾起来看。不知什么东西在内？吓，元来是一锭金子，正好留与张三郞买菓儿吃。不知还有什么东西在内？吓，又有一封书儿，已拆开的了。不知那个与他的，待我看来：『向事所犯，自分--』吓！怎么样念的介：『向事所犯，自分诛夷，』是了，『仰赖恩司保全首领。今栖水泊，深荷高情，聊奉黄金一锭，少伸寸敬，伏惟慈照不宣。通家弟晁盖顿首拜。』晁盖吓，--那个什么晁盖呢？......吓，我闻得打刧生辰纲的贼头叫做什么晁盖！吓吓，元来他与贼人往来。倘日后事露，可不连累我母女吃亏？我一向要与他开交，没个衅端，不想到在这封书上！咳！宋江吓宋江！
【缕缕金】你甘唾井！恨无因，拾遗非祇幸得兼金。〔啧，啧，啧！好吓！〕你党，党结梁山泊，反形足证。想天敎笼鸟翮凌云，把银瓶落梧井，银瓶落梧井。（下）
（生急上）阿哟！不好了！
【越恁好】楚弓遗影，楚弓遗影。虑祸甚关心。
我方纔起身促了，竟忘了招文袋。那袋内一锭金子是小事，晁保正这封书在内，我平日见这妮子识得几行字，万一被他说破，如何是好？为此急急转来寻取。（进门介）（又将灯照地介）吓！（看贴，欲叫，又住口介）吓，这个--（又住口介）咳！自不小心。吓，吓，这个--可见我的招文袋？吓，可见我的招文袋？（贴）阿啐！什么招文袋！到是招你娘的魂！（生）吓！我明明放在此的，那里去了？
难道璧沉江汉无凭准？好返镐池君。
（贴）吓！可是个袋儿么？（生）正是，正是。我说在娘子处。来，来，来，还了我。（贴）你平昔做人不好，没得还你，要留与我做个把柄的。（生）哟，哟，哟，我和你是极好的好夫妻，什么叫做把柄来？还了我，还了我。（贴）我且问你，那袋内可有什么东西在内，这等着紧吓？（生）吓，那袋内止有一锭金子。娘子若要，就送与你。
那黄金闪烁堪献芹，赠伊何吝？
（贴）只有一锭金子？（生）只有一锭金子。（贴）再没有什么了？（生）没有什么了。（贴）贼嘴极硬的！你与梁山泊上往来。（生）禁声！（贴）呀啐！快还我『了当』来吓。（生）什么叫做了当？（贴）止不过一纸休书，叫做了当。（生）休书便叫做了当？（贴）?！（生）如此，还了写。（贴）写了还。（生）还了写。（贴）我偏要写了还！（生）呣，呣，呣！哈，哈，哈！如此，写了，是要还我的吓。（贴）阿呀，写得快是还得快吓。（生笑介）好个写得快是还得快！我就写与你。（贴）他竟与梁山泊上往来。（生）暧！休书旣写，何必多讲？（贴）难道我说不得的？（生）多讲！（贴）快写！（生）咳！写与你！（贴）住了。写便写，中间须要依我一句。（生）休书旣写，自然依你。依你什么？（贴）要任凭改嫁，--（生）吓，任凭改嫁，改嫁那个？（贴）改嫁便改嫁了，只管多讲！（生）呣！改嫁那个？说明了好写。我县中有事，快些说来。（贴）吓，有把柄在我处，怕他怎么！（生）吓，要任凭改嫁--（贴）写！（生）写什么？（贴）任凭改嫁张三郞。我也不怕你，说了！说了！（生背介）好，好个任凭改嫁张三郞！那王婆之言信非谬矣。（贴）什么王婆李婆！（生）哫！（贴）快写（生）咳！容易，容易。任凭改嫁张三郞。拿去！（贴看介）啐！这样休书，一千张也没用的。（生）为何？（贴）那手模脚印多是没有的。（生）吓，哈，哈，哈！好，到是个老在行！（贴）呣！不敢欺。（生）大丈夫打得上，撇得下。来，来，来，打一个与你拿去！（贴）好有志气！这便纔是。（取灯走介）（生拦住介）那里去？（贴）母亲房中去睡吓。（生）睡吓？（贴）呣！（生）吓！你方纔说写了休书还我的招文袋吓。（贴）阿呀！痴汉子吓，这是我哄你哟。（生）吓！怎么说哄我的？（贴）吓！你眞个要还么？（生）便怎么样？（贴）除非到郓城县大爷处当堂交付与你。（生）吓！怎么要到郓城县大爷处当堂交付与我？（贴）呣！（生）我今日偏要还！（贴）哪，哪，哪我今日偏不还！（生）偏要还！（贴）偏不还！（生）偏要！（贴）偏没有！偏没有！看你便怎么样！（生）吓！你若不还，只怕要淘气吓！（贴）淘气吓？老娘也不怕！（生怒骂介）狗贱婢！（贴）狗强盗！（生）贼淫妇！（贴）贼强盗！贼强盗！强盗的嘴是这等硬的！（生）吓！（贴学介）吓！（生）阿哟！（贴）阿哟！（生）你若不还，--阿哟！我就......（贴）你就怎么？难道你杀了我不成？（生）我就杀你这狗淫妇！（贴喊介）阿呀！宋江杀人吓！（生）
手儿内，光闪闪，锋难近。心儿内，气愤愤，情难忍。
【红绣鞋】朝血溅红裙，红裙。
（贴）阿呀！（生刺介）
时粉碎青萍，青萍。
（贴又喊介）阿呀！（生刺死贴介）（生）阿呀！狗淫妇吓！
把骸骨覆罗衾把鱼雁袋招文，把屐履出柴门。
（老旦上）自不整衣毛，何须夜夜号？相公，为何这般光景？（生）你女儿做人不好！（老旦）我女儿做人不好，凡事看老身分上。（生）吓！看你分上么？杀了！（老旦）哟，哟，哟，不要取笑。人岂是杀得的？（生）你不信么？（老旦）我不信。（生）随我来。（老旦）是。在那里？（生）这不是？（老旦见尸哭介）阿呀！儿吓！（生露刀介）哫！你喊！（老旦）我不喊，我不喊。（生）可杀得是？（老旦）杀得是。（生）可杀得不差？（老旦）杀得不差，杀得不差。（生）这便饶你。哈哈，哈。好个任凭改嫁张三郞吓！（老旦）阿呀！相公吓！可念夫妻之情，买口棺木盛殓了他。（生）呀，这个容易。仝我到县前去买。抬过了。（老旦）是。
【尾声】今朝相吊怜孤影，谁伴我桑楡暮景！
（生）妈妈，你可有歹心？（老旦）没有歹心。（生）可有歹意？（老旦）没有歹意。（生）好！
管敎你春草秋风老此身。
（作到县前，老旦喊介）阿呀！宋江杀人吓！（生）禁声！禁声！（老旦）呀阿哟！宋--（生）阿哟！（老旦）呀！宋江杀人吓！（生）阿哟！（老旦扯生下）

活捉
（贴兜头背搭上）
【梁州新郞】马嵬埋玉，珠楼堕粉，玉镜鸾空月影；莫愁敛恨，枉称南国佳人。便做医经獭髓，弦觅鸾胶，怎济得鄂被炉烟冷？可怜那章台人去也，一片尘！铜雀凄凉起暮云，看碧落箫声隐。色丝谁续厌厌命？花不醉下泉人。（下）
（付拏吏巾文簿随丑灯笼上）
【前腔】萧曹踪迹，风霜奔竞，苦杀我公门行径。簿书繁剧，谁辞戴月披星？
（付）开门，开门。（净上）来哉，来哉。相公，居来哉啥？（付）正是。（净作开门介）（付）今日阿有啰个来？（净）钱相公来歇来，有啥要紧说话，请相公明朝去会了。（付）是哉。今夜文书兜搭，进去对娘娘说，今夜我弗进来哉。（净）介没相公阿吃夜饭哉？（付）弗要哉。拏茶出来吃。（净，丑应介，下）（付看文书介）个个是斗殴事。相打事务，每人廿板，赶出去。个是欺娘奸嫂事。吓，奸情事务到要看看个哉。咳，个个奸情，落里比得我搭阎婆惜奸情好。可惜介个如花似玉个人，不拉宋江杀哉。
我有千般懊恼，万种悲愁，欲诉凭谁证？莺愁鱼恨也，恁衷情，烛毁香消恨怎平！〔咳！〕珠泪落，嗟薄命。焚琴煑鹤眞??獍。堪切齿，恨难伸！
（贴上）来此已是三郞门首。三郞开门。（付）祥大阿香男儿厾，倒像有人拉厾叫门吓。（贴）开门。（付）吓，来哉。个星入娘贼姜进去就困着哉。罢，等我去自家开子罢。阿呀遥怜隔窗月，罗绮自相亲。啰个?？（贴）是奴家。（付）是奴家。个也有趣，我张三官人桃花星进子命哉，半夜三更还有啥奴家来敲门打户。喂，奴家，你是啰厾个奴家?？（贴）我与你别来不久，难道我的声音听不出了么？（付）因会哉。个个声气时常拉耳朶里括进括出个，一时竟想弗起。（贴）你且猜一猜。（付）若是一个官客来门口叫我猜，我洛里有个样心相？那是奴家拉厾叫我猜，我只得猜渠一猜。吓，是哉。
【渔灯儿】莫不是向坐怀柳下潜身。
（贴）不是。（付）
莫不是过男子户外停轮？
（贴）不是。（付）
莫不是携红拂越府私奔？
（贴）也不是。（付）
莫不是仙从少室访孝廉封，陟飞尘？
（贴）多猜不着。（付）纔猜不着，个也奇哉。介没让我开?进来，自然认得个。（贴进介）阿哟！好一阵冷风！请吓，请里哈坐吓。阿呀！姜哈明明里有一位奴家搭我说话，那弗见哉？吓，是哉，亦是我里公廨个星朋友，晓得学生拉女客面上做工夫个了，啰里散子席居来，拉我门前过，揑子鼻头贼介『奴家，奴家。』明朝等我查着子哩，罚渠个东道。（作关门介）哟！我拉外头寻?，?到忒子进来哉。请问小娘子是何家宅眷？甚处姣娥？夤夜到此，有何见敎？（贴）
【锦鱼灯】我是那怀扼
（付）洛哩有啥姓那个。（贴）
臂薛昭临赠。
（付）无得个姓薛个吓。（贴）
我是去辽阳
（付）辽阳纔去过介，没有点虏气个。（贴）
丁令还灵。
（付）个句说话咤异吓。（贴）阿呀！三郞吓！（付）吓，吓，吓！那说哭起我个小名来哉。（贴）
未能勾鹦鹉重逢环玉痕。
（付）阿呀！坏哉！喂！男儿厾走出来，有介个弗是人拉里鬼打浑。（贴）
我暂临风，携将金碗出凡尘。
（付）是介说起来，?莫非是阎婆惜么？（贴）奴家正是。（付）阿呀！（跌介）阿呀！小娘子，寃有头，债有主，宋公明杀子?，啥了寻起我张文远来吓？
【锦上花】你只该向严武索命频，怎么到恨王魁负桂英？
（贴）三郞。（付）阿唷！吓杀哉！
好似妖姣夜舞欲欺人。我不曾招屈子楚些吟，又不曾学崔护视敛殷，因甚的画图中魂返牡丹亭，影现毕方形？（贴）
【锦中拍】我只道重泉路阴，把幽魄沉沦。那晓得鸳鸯性，打熬未暝；花柳情，垂颓犹媵。恰好的向夜台潜转一灵，似云华魂返长寝，似倩女魂离鬼门。须信道紫玉多情，英台含恨，因此上，背鱼灯，涉巫岭。
（付）等我拉住子哩介。（贴）三郞，奴不为索命而来，何须害怕？（付）旣弗是索命，半夜三更奔得来做啥？（贴）看我的容颜比旧如何？（付）吓，要我看容颜了来杀得个，只是今夜头个付鬼脸有点难看?。（贴）你不看么！（付）看，看，看。请坐子，?弗要动，我好看。若是?动，就弗拉啥哉。（贴换手介）叫?弗要动亦动哉。?一动弗打紧，我个心拉哈荡哩荡吓。阿香，?出来做啥？（贴看介）（付拏灯介）灯拉哩哉。阿呀！个个灯为??了，映下来哉介。（照介）妙阿！小娘子的容颜比旧时越发标致了。
【锦后拍】觑着你俏庞儿宛如生。
（贴）三郞！（付）噢！呵呀！浑杀哉。
听他姣唾依然旧莺声。
弗要说活个，就是死个何妨介。
打动我往常时逸兴，打动我往常时逸兴。
（贴）三郞！（付）阿哟！我拉里思量?个好处。
可记得银爉下和你鸾交凤滚，向纱窗重拥麝兰衾？彷佛听鼓瑟湘灵隐隐，眞个是春蚕丝到死浑未尽。
阿呀！口渴得极，拏口茶吃吃没好眞眞说话引话。可记得在生时与你借茶吃的光景么？（贴）我怎么不记得？想当日呵：
【骂玉郞】笑立春风倚画屏，好似萍无蒂，柏有心。珊瑚鞭指塡衡门，乞香茗。我因此卖眼传情。慕虹霓盟心，慕虹霓盟心。蹉跎杏雨梨云，致蜂愁蝶昏，致蜂愁蝶昏。痛杀那牵丝脱袵，只落得倒床搥枕。我方纔??李寻桃，??李寻桃，便香消粉褪，玉碎珠沉。笑浣纱溪，鹦鹉洲，共夜壑阴阴；今日里，羡梁山和鸳鸯塜并。
三郞！（付）句也弗差。
【前腔】想李代桃僵翻悞身。
我好恨吓！（贴）敢是恨我么？（付）怎敢恨小娘子？只恨王婆这老贱人。
恨他翻为雨，覆作云，可怜红粉付青萍！〔我一闻小娘子的凶信，〕我泪沾襟，好一似膏火生心。苦时时自焚，苦时时自焚。正捱剩枕残衾，値飞琼降临，値飞琼降临。骤道是山魈现影，又道是鹍弦泄恨。把一个振耳惊眸，把一个振耳惊眸，博得个荡情怡性，动魄飞魂。赴高唐，向阳台，雨渥云深，又何异那些时和你鹣鹣影并？（贴）
【尾】何须鵩鸟来相窘？效于飞双双人冥。
（付跌，贴下）（净，丑院子执灯上）阿呀！书房里啥个响？门纔开拉哩。阿呀！个是相公，为啥倒拉地上？阿呀！弗好吓！且抬到娘娘房里再处。（抬下）
（贴捉付上）三郞！（付）?！（贴）
纔得个九地含矑，鸳塜安然寝！（扣付下）

缀白裘 〔清〕钱德苍编 二.4


二集
四卷

鸣凤记

写本
（生上）
【缑山月】天步有乘除，仕路如反掌。豺狼盈帝里，笔剑须诛攘。
年宦兴落风尘，事业晓云轻。昨将旧冠重整，义气满乾坤。悲凄楚，羡温生，笑阳城，万言时事，千古高风，一片丹心。我杨继盛向为谏阻马市，谪贬万里边城，今因仇贼奸谋败露，圣上道下官前言不谬，钦升孤臣为兵部武选司员外郞之职。窃喜不死逆鸾之手，以为万幸。而又转迁如此之速，则自今以往之年，皆圣上再生之身；自今以往之官，皆圣上特赐之恩也。旣然感激天恩，敢不舍身图报？目今蜥蜴虽除，虎狼入室。严嵩父子秉政弄权，妒贤嫉能，诛戮上干首相；卖官鬵爵，取利下尽锱铢；以刑余为腹心，招羣奸为子弟：若不早除贼党，必至大害忠良。向日王宗茂徐学诗沈练等虽常劾奏，不过止言其贪污而已。若其大逆无道，圣明尙在未知。下官目覩其奸，岂容坐视？今晚就此灯下草成奏章，明早上渎▲听。倘蒙见准，朝野肃清，在此一本也。咳！这贼臣僭窃多端，正所谓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这一幅有限的奏章，叫我如何写得尽吓！
【解三酲】恨权臣协谋助党专朝政，顚覆干纲。我写不出他滔天的深罪样，写不出他欺罔的暗中肠！
他罪恶多端，叫我从那一头写起？吓，有了！
我只写他一门六贵同生乱，更兼他四海交通货利场。还思想，毕竟是衷情剀切，面诉君王。
（作手疼介）呀！我这手指向被问官桚坏，不免有些伤损，纔写得数行，就疼痛起来。嗳，莫说疼痛，我杨继盛就死何惜！
【前腔】叹孤臣沟渠誓丧，祇为那元恶猖狂。
我杨继盛虽非谏官，若我不言，再无人言矣。
怪当朝谁肯攀廷槛？又谁个敢牵裳？
奇怪，又写得两行，这手指就流血起来。咳！且由他！
我一心要展擎天手，管不得十指淋漓血染章。还思想：
此本一上，不要说是言言剀切。
只须这泪痕血迹，感动君王。
（内作鬼声介）吓！好奇怪！四面绝无人声，是什么响？敢是鬼声？
【太师引】细推详，这是谁作响？我心中自忖量。
我晓得了，也不是什么鬼，敢是我祖宗的亡灵，恐我有祸，敎我不要上这本吓。
敢是我亡亲垂念？
我那祖宗，但愿你子孙做得个忠臣孝子：
须敎你万古称扬。
大抵覆宗绝嗣，也是个大数。
何虑着宗支沦丧？
吓祖宗吓祖宗！你不要叫了。
纵然你哀鸣千状。〔我此心断易不转。〕怎阻我笔底锋芒？〔我杨继盛今日就死，〕也强如李斯夷族赵高亡。
（鬼上介）（生）呀！不惟闻其声，抑且见其形。
【前腔】这是幽冥谁劣像？〔你今在此现形呵，〕似敎我封章勿上。〔你虽然如此，〕怎当我戆言方壮？〔你去罢，〕休得要在此恓惶。〔我晓得了，你也不是什么鬼，〕想是我忠魂游荡。〔我就死呵，〕也须做厉鬼顚狂。〔人生在世，左右一死。〕生如寄，死谁曰难？须知道安金藏剖腹屠肠！
（鬼灭灯下）（生）丫环。小厮。（旦上）
【生查子】良人素秉忠，封事频频上。清夜漫劳神，幽阃添悲怆。
（生见介）呀，原来是夫人。为何秉烛而来？（旦）此际已将半夜，丫环们俱已睡熟。妾闻相公在此喧嚷，故特秉烛而来。（生）吓，夫人，好奇怪。下官方纔在此写本，忽听得四面潜作鬼声；少顷，灯下现出一鬼，披发赤身，满面流血，似有悲切之状，竟把灯儿打灭去了。（旦）此事奇怪，恐非吉兆。请问相公在此写何奏章？（生）此乃国家大事，非夫人辈所宜知，问他怎的？（旦）妾闻皋夔稷契优游无事，谓之良臣；龙逢比干因谏而死，谓之忠臣。妾愿相公为良臣，不愿相公为忠臣。（生）夫人，忠良本无二理，顾身之遇与不遇耳。皋夔稷契遭逢尧舜，故得吁咈一堂；设使当龙逢比干之时，敢不竭忠尽谏？（旦）妾闻君子见几，达人知命。陈平不为王陵之戆，卒至安刘；仁杰不为遂良之直，终能祚唐。王章杀身，忤王凤也；邺侯寄馆，避元载也。况相公职非谏官，事在得已，纵然要做忠臣，养其身以有待如何？
（生）夫人，食人之禄，当分人之忧。苟利社稷，死生以之。吕奉先为国而杀董卓，郑虎臣为民而诛似道。匹夫尙然有志，臣子岂容无为？我自草茅韦布之时，常恨不能见用；今见用矣，犹曰彼非吾职而不言，是终无可言之日也。况今言路诸臣，不过杜钦谷永者流，摭拾浮词以塞责耳。若我坐视，元奸大恶，岂能剪除？（旦）呀，察言观色，洞见其衷。相公，此本莫非要劾严老么？（生）然也。（旦）呀，相公吓，妾闻投鼠必忌其器，毁椟恐伤其珠。严老宠固君心，贿通内监，夏太师且受其殃，曾御史并遭其毒。今上旣信他大诈若忠，必罪你居下讪上。倘触犯天颜，恐祸有不测。鬼形悲泣，未必无为。相公请自三思。（生）夫人，难道你还不知我生平心迹么？贪生害义，卽非烈丈夫；杀身成仁，纔是奇男子。况为臣死忠，乃职之分。今日之本，我非侥幸不死，沽名干誉；多将颈血溅地，感悟君心。倘能剪除逆贼，得与夏曾二公报仇，我杨继盛就丧九泉亦瞑目矣。夫人何必苦苦相劝？（旦）相公坚执如此，恐我夫妇死无葬身之地矣！
【啄木儿】听哀告，说审详。自古从容就死难。念曾公忠义遭伤，痛夏老元宰受殃。看满朝密张罗雉网，前车已覆须明鉴。〔相公，你休得要〕无益轻生绝大纲。（生）
【前腔】〔夫人，〕你何须泣？不用伤。论臣道，须当要扶纲植常。我骂贼舌，不愧常山；杀贼鬼，何怯睢阳？事君致身当死难。〔夫人，〕你休将儿女情牵绊。〔大丈夫在世呵〕也须要烈烈轰轰做一场！（旦）
【三段子】你此心何壮？矻睁睁，铜肝铁肠。我这苦怎当？哭哀哀，儿啼女伤。（生）〔夫人，〕譬如??梁战死沙场上，其妻哀哭长城丧。却不道千载贤愚总归黄壤！（旦）
【归朝欢】儿夫的，儿夫的，节重义刚，顿忘了终身依仰。从今后，从今后，未卜存亡。是伊家自贻祸灾，倩谁祈禳？（生）我明朝碎首君前抗。〔夫人，我死之后，〕将我尸骸暴露休埋葬。
（旦）却是为何？（生）古人自以为不能进贤退不肖，旣死犹以尸谏。我杨继盛呵：
须把我义骨忠魂渎上苍！
赤心为国进忠言。（旦）相公，你休触天威犯御颜。（生）此去好凭三寸舌。（旦扯介）相公，还是不要上的好。（生）放手！??！再来不値半文钱！（下）（旦）阿呀！相公吓！
【哭相思】今宵不听妻言语，来朝只恐祸临身。（悲下）

绣襦记

坠鞭
（旦，贴仝上）
【清江引】钗横茉莉香飘麝，倚雕栏，闲戏耍。满院海棠花，一旦多吹谢。燕儿胡和语把东风骂？
（贴）鸳鸯绣褥芙蓉被，红日三竿睡不足。（旦）起来无语立东风，笑看紫燕将花蹴。（贴）银筝，我和你闲暇无聊，且到门前去闲步一回。（旦）晓得。姐姐请行，银筝随后。（贴）正是：蝶飞金羽翅，莺整玉毛衣。（合）
【驻云飞】环佩铿锵，倦举金莲曲槛傍。花影摇屏障，柳色侵罗幌。〔嗏！〕暖日散晴光，游丝轻??。牵引残英，眷恋多情况。相逐东风上下狂。
（丑随小生上）（丑）马来。（旦）姐姐，你看，那边有个骑马的少年郞君来了。（小生）
【前腔】缓控丝缰，为惜残红满地香。
（各看介）（旦）姐姐，你看好个俊俏郞君吓。（小生）呀！
忽见天仙降，顿使神魂荡。
（丑）两个好娘娘拉厾。（小生）嗏！
转盼思悠扬，秋波明朗。（换场介）看他体态幽闲，妆束皆宫样。
（看呆坠鞭介）（旦）姐姐，那郞君坠下鞭了。（丑）相公好出神吓。（小生）
懒策金鞭入敎坊。（丑）请接丝鞭入洞房。
（旦）姐姐，进去罢。（贴）有理。门前行乐客。（旦）故意坠丝鞭。（贴）白马嘶春草，回头仔细看。（贴看小生介）（旦）姐姐。（贴笑下）（小生看呆介）（丑）阿唷！好卖俏！（付上）个转湾，弗知啰哩去哉。（听介）（小生）妙阿！你看：绣领单衫杏子纱，眉舒柳叶鬓堆鸦。??，??，分明西子扶残醉。（付）喂，郑兄，你想杀如何近得他？（丑）乐相公来哉。（小生）乐兄何故来迟？（付）拉厾故搭转湾头撞着子一位朋友，说子两三句说话，竟弗见子兄哉，啰哩晓得吾兄拉里格里自言自语。说??个？（小生）乐兄阿：
【驻云飞】适见娇娘，并立朱门笑语香。
（付）人物如何？（小生）
貌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淡抹浓装。（付）这是翔鸾舞凤碧梧坊，驰车骤马鸣珂巷；倒橐倾囊，春宵一刻，莫惜黄金千两。
（小生）黄金千两何足惜？但不知他是那家的宅眷？（付）此乃狎邪女李氏宅也。（小生）何为狎邪女？（付）是娼家的名号。（丑）原来是乌龟个雅绰。（小生）吓，娼家竟有这等标致的女子，可爱吓可爱！（付）他本是天上仙姝，暂谪人间庭院。（小生）有何名号么？（付）叫做李亚仙。（小生）好！名称其实。（付）琐婵娟华屋深沉，等闲间那肯与人厮见？小可的难与他往来。富豪官宦万唤千呼始出来，犹把琵琶半遮面。前有一个赶骚的摸他一摸，足足使了千黄膳。裙带不肯轻松，隔着几重白练。你若要动他一点芳心，须不惜黄金千贯。（小生）黄金千两何足惜哉？但患其不谐耳。（付）兄如此忻慕，明日必须吉服盛从前往，先见其母，托词借院攻书，求见此女，方可成事。（小生）承敎了。（丑）脚，脚，脚。请骑马。（小生）乐兄请乘骑。（付）小弟从来不会骑马个，竟是吾兄来。（小生）岂敢。还是兄请。（付）兄若必执意弗骑没，--阿弟，吾搭?厾相公步行居来哉，倒是?骑子去罢。（丑）兄步行，小弟岂敢叨占？（小生）狗才！胡说！（丑）介没得罪哉。马来。（下）（付）看仔细。盖点男儿倒会骑马彀。（小生看介）（付）进去哉。（小生）乐兄，方纔小弟一见此女，叫我难拴猿马意，欲缔凤鸾交。（付）不因渔父引，怎得见波涛？（小生）乐兄请。（付）请吓（仝下）

入院
（旦上）玉人梳洗故迟迟，斜倚妆台有所思。红日三竿鸟声乱，刚刚淡扫远山眉。妾乃银筝是也。昨日同姐姐到门前闲立，只见一个骑马的书生在我门首经过，见了我家姐姐，故意坠鞭，顾盼多时而去。我家姐姐甚是想他，恐怕他今日又来，着我在此伺侯。正是：门无俗士常开早，客有情人期不来。（下）
（小生上）来兴走吓。（丑上）相公，我哩去嫖吓。（小生）
【锁南枝】莺花市，燕子楼人生到此百不忧。
来兴。（丑）?。（小生）
何处系骅骝？
（丑）还拉前头来。（小生）
章台有杨柳。
（旦上看介）那边来的果是昨日那人来了。（小生）
见侍姬举止羞。他倚朱门若相候。
姐姐拜揖。（旦）相公万福。（小生）请问姐姐此间可是李氏宅么？（旦）正是。可就是昨日坠鞭的相公么？（小生）正是。相烦引见。（旦）相公请少待。姐姐，昨日坠鞭的郞君在此，快些出来。（贴内）先请妈妈相陪，待我更换衣服就出来了。（旦）是。娘阿，有客在此，快些出来。（老旦上）
【前腔】年将迈，鬓已秋。
（旦）有客在外，快去迎接。（老旦）何不早说？
下阶出迎礼不周。
（丑）喂，相公，搠子元宝哉；那说隔得一夜就是个老苍哉。（小生）这是他家的母亲。（老旦）相公请。（小生）妈妈请。（老旦）
里巷隘梁辀。
（旦）娘吓，这郞君生得好吓。（老旦）
看他丰神耀琼玖。
（旦）娘吓，请他到那里去坐？（老旦）
请他到延宾馆，暂欵留。
（旦）分付看茶来。摆酒吓。（老旦）银筝。
先看茶，后沽酒。
（老旦，小生，丑搭白等贴上，接唱下，孝顺歌唱完，然后各相见）（老旦）不知相公到此，有失远接，多多有罪。（小生）岂敢。请问妈妈尊庚了？（老旦）老身么，六十三岁了。（小生）不像吓。（丑）老亲娘六十三岁哉？弗像。（老旦）老了。（丑）看起来直头有七十来岁哉。（老旦）休得取笑。银筝，快请姐姐出来。（丑）相公，眞货色出来哉。（老旦）大叔见礼。（丑）阿呀，老亲娘。（老旦）大叔尊姓？（丑）我叫来兴。（老旦）诸事要帮衬帮衬的吓。（丑）在我，铜钱银子纔是我手里出放，要??对我说嚜是哉。（老旦）多谢。（丑）个位大姐阿是?亲生个？（老旦）是我亲生的。（丑）好肚皮，好法窍。（贴上，在前一面唱）
【孝顺歌】掀罗幕，荡玉钩，弓鞋裙衬双凤头。
（旦）快些去相见。（贴）
我欲见，又含羞，进前还退后。
（旦）昨日见了他，恨不得吃了他下去，今日又是这样了。（贴）
昨来邂逅，柳下停骖，暗通情窦。
（老旦）相公，小女求见。（小生）岂敢。（贴）
裣袵再拜深深，恕妾失迎候。重凝睇，定两眸，认仙郞，果是坠鞭否？
（小生）昨日遗策者就是小生。（丑）哆，哆，哆，带马个就是学生。（老旦）休得取笑。请坐。（小生）有坐。（老旦）请问相公贵处是那里？（小生）妈妈听禀。（老旦）愿闻。（小生）
【前腔】我是荣阳郡，是故邱。
（老旦）高姓大名？（小生）
郑元和，忝为儒者流。
（老旦）令尊在堂否？（小生）
老父治常州。
（老旦）原来是一位贵公子，多多失敬了。（小生）好说。（老旦）令堂安否？（小生）
高堂有慈母。
（老旦）父母在，为何远游？（小生）
非敢远游。
（老旦）因何到此？（小生）
只为应举求名，奈试期未偶。
（老旦）今蒙下顾，不知有何见谕？（小生）
欲借别院攻书未审相容否？
（老旦）房子尽有，只是不堪贵公子居住。（小生）来兴，取银子过来。（丑）是哉，银子拉里。（小生）妈妈。
银百两，请暂收。若成名，定当再加厚。
（老旦）阿呀呀，小房陋狭，怎么敢受相公的厚赐？这个是断断不敢受的。（小生）莫嫌轻。请收了。（旦）娘吓，自古道：『长者赐，少者不敢辞；』旣承大爷的美意，娘若不受，只道是嫌轻了。今日权且收下，倘然日后大爷要用，元拿得出来的哟。（丑）正是。拿得出个。（老旦）如此收了（小生）还有粗币十端，与令爱聊为见面之礼。（老旦）方纔这银子是勉强收在此的；这个礼物是断然不敢受的。（旦）娘吓，多的受了，少的不受，只道嫌轻了吓。况且这样好颜色，做衣服与姐姐穿了，也是郑大爷的体面。待银筝一发收在那里。（丑）极是彀。一发收子进去。（小生）再取银子来。（丑）是哉。（小生）白银十两，聊为一宵之馔。（老旦）相公又来了。难道一个小东，老身备不起，要相公费心么？大叔收了去。（旦）娘吓，郑大爷的来意，不要推了，老实收了罢。明日娘再备得的哟。（老旦）这是不好受的。我们这里备。（丑）亦收子进去哉。老亲娘，个位大姐叫??个？（老旦）叫银筝。（丑）那间弗要叫哩银筝，改子皮海兜罢。（老旦）这是怎么说？（丑）有数说个，水泄弗漏皮海兜。纔收拾子去哉。（老旦笑介）多谢相公费心了。银筝，分付厨下酒席丰盛些。（旦）晓得。（外，末，生，净上）走吓。时来扁担开花，运退生姜不辣。煑熟兔儿跑了去，晒干豆腐又生芽。闻得李大妈家接了个贵公子，我们去打个咤儿。李大妈。（老旦）是那个？（众）我们闻得你家接了贵公子，特来打个咤儿帮衬帮衬。（老旦）待我去问，不知大爷可用。（进介）相公，外边有一起乐人，闻得贵公子在此，他每特来承应。不知可用？（小生）请他们进来。（老旦）列位大爷，说请你们进去。（众）列位，他敬我一尺，我敬他一丈，顶他在头上，进去下个全礼。乐人们叩头。（丑）起去。（小生）唗！狗才！（丑）衙门里个规矩。（旦）酒席完备了。娘请安席。（老旦）看酒来。（众）我们吹打安席了。（吹打各坐介）（净唱乱弹腔介）
【乱弹腔】有句话儿问伊家，伊家：闻你在东街〔咳，咳，咳，〕市上恋烟花，闻你在东街市上恋烟花。叔叔怎不知情雅，雅，雅？何不搬回来到家？何不搬回来到家？
（吹浪介）嫂嫂：
你说那里，说那里话？俺武二怎肯，怎肯恋烟花？俺是顶天立地丈夫，夫家，休得把言语乒乓着咱，咱，咱，咱，咱。
（小生）来兴，赏他十两银子去罢。（丑）住子。大爷赏?厾十两银子，叫?厾去罢。（众）谢大爷赏。酒中曾得道，花里遇神仙。（众下）（老旦）来。大叔请到那边去酒饭，银筝领了去，多奉几杯。（旦）晓得。大叔这里来。（丑）个出事务，吾是弗在行个?。（笑下）（老旦）相公请。（合）
【锦堂月】金鼎香浮，琼巵酒艳，西堂宴开情厚。花底相逢，姻缘幸然辐辏。听鸾箫，夜月秦楼；会神女，朝云楚岫。风流薮，趁此年少良辰，傍花随柳。（老旦）
【醉翁子】知否？听谯楼上初传玉漏。你行馆何方？归寓休后。
（小生）敝寓在延平门外，离此有数里之程。（老旦）相公，旣然路远，就在此草榻了罢。（小生看贴介）只是打搅不当。（老旦）说那里话。（小生）
俛首，苦路远无亲，纵画栋云连何处投？（合）重进酒，直飮到月转花梢，尽醉方休。
（贴出席介）母亲。（老旦）怎么？（贴）
【前腔】他来由，欲缔鸾交凤友。托僦屋而居，冀望一宵相留。（老旦）〔儿吓，〕你情投，我只索相从，任意追随秉烛游。（合）重进酒，直飮到月转花梢，尽醉方休。
（老旦）看热酒来。（小生）妈妈，我每大家散一散。（老旦）有理。（小生对贴白，老旦仝旦白）银筝，好生伏侍。（旦）娘，眞正是个大老官，娘的造化。（老旦）听他们说些什么。（小生对贴右场角白）小生昨见大姐之后，虽寝食未敢有忘。（贴）贱妾亦如此也。（小生）小生此来，非但求居而已，欲求遂仰慕之私。不知尊意若何？（贴）男女之际，大欲存焉；情苟相得，虽父母之命不能止也。若不嫌贱妾固陋，愿荐枕席。（小生）只怕小生没福。（老旦）你们两个，男才女貌，一对好夫妻，说什么没福？（小生）旣如此，岳母请上，受小壻一拜。（老旦）阿呀呀，折杀了老身。（小生贴拜介）
【侥侥令】阶前频顿首，宾馆谢相留。
（老旦）旣做了我家的女壻，当以郞君看待了吓。（小生）不要说做你家的女壻哪。
愿作厮养家僮凭呼唤。携枕抱衾裯，敢自由？
（老旦）银筝掌灯。（合）
【尾声】玉人鬓亸金钗溜，整顿纎纎携素手。沉醉东风▲漫游。
（小生仝贴，旦下）（老旦）好吓，眞正是个大老官。（旦又上）娘吓，他每多进房去了。（老旦）银筝，郑大爷是个贵公子，你要小心伏侍他。（旦）娘吓，你好造化，接着了这样大老官，做人又好，又肯出钱。方纔送礼的时节，我的话可说得好么？（老旦）说得好。（旦）可是讲得妙？（老旦）讲得妙。亏你。（旦）娘吓，明日要做几件好衣服与我穿的?。（老旦）我的好儿子吓，我明日就做与你穿。（旦）娘来。（老旦）怎么？（旦）我每接了这样大老官，也该烧个利市了吓。（老旦）是吓，该烧利市。明日就烧。（两人仝笑下）

西厢记

惠明
（旦上）
【淘金令】恹恹瘦损，那値春光尽？罗衣宽褪，早是人劳顿。能消几个黄昏？目断行云，奈人远天涯近。〔嗏，〕只索自温存。但出闺门，（贴暗上，听介）但出闺门，〔可笑红娘这丫头，〕他影儿般不离身。
（贴）吓，小姐，你声声怨着红娘，这是怎么说？（旦）红娘，你几时来的？（贴）红娘么，是影儿般不离身来的。（旦）我也瞒你不得了。（贴）吓，小姐，你有甚心事？可对红娘说?。（旦）
我从见了那个人，兜的便可亲。咏月新诗，咏月新诗，依着前韵。
（老旦急上）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吓，我儿在那里？（旦）母亲为何这等慌张？（老旦）阿呀，儿呀！不好了吓！那孙飞虎带领五千人马，团团围住寺门，要掳你去做压寨夫人了。这便怎么处？（旦）呀！有这等事！阿呀！兀的不痛杀我也！（昏倒介）（老旦）阿呀！我儿苏醒。（贴）阿呀！小姐醒来?。（扶旦起介）（合）
【红衫儿】听罢一言心不忍。此祸临身，苦敎人进退无门。如今怎生！把袖梢儿，搵不住啼痕。
（内喊介）呀！
听喊杀声，怎禁？〔阿呀！娘吓！〕休得要爱惜莺莺。我甘心自陨。（内又喊介）（老旦）
【东瓶令】那厮如狼虎，尽胡行。道你莲脸生春眉黛颦。更有倾城倾国杨妃貌，生得多姣俊。恣情劫掠要成亲。敎我泪盈盈！
（外上）不好了！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老夫人在那里？（老旦）长老，怎么样了？（外）阿呀！老夫人吓！
【前腔】那孙飞虎有风闻，便胡行。道小姐当年杨太眞。声声若不谐秦晋，普救寺都烧尽，把一家龆龀不留存，玉石尽皆焚！
（老旦）吓，长老，事已急了，烦你到两廊下去高声喊叫，说我有言：不论士庶人等，有能退得贼兵者，愿将小女妻之。决不食言。（外）晓得。（贴）喂！老师父，你可曾听见提起我红娘么？（外）这到不曾说起。（贴）如此谢天地。（外）喂！两廊下人等听者，老夫人有言，不论士庶人等，有能退得贼兵者，愿将莺莺小姐妻之。决不食言。可有么？（内）没有。（外）吓，没有。待我到那边去叫喂！两廊下人等听者，老夫人有言--（小生急上）吓，长老，小生有退兵策，何不早来寻我？（外）吓，原来张相公有退兵之策请少待。（进介）吓，老夫人。（老旦）怎么说？（外）此间张相公有退兵之策。（老旦）快请来相见。（外）是。（出介）吓，张相公，老夫人请相见。（小生）老夫人拜揖。（老旦）先生少礼。（小生）吓，小姐拜揖。（贴）小姐免见。（老旦）先生有何妙计退得贼兵？（小生）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赏罚若明，其计必成。但退了贼兵，怎么说？（老旦）老身有言在先，愿将小女妻之。决不食言。（小生）如此，快请了我的浑家进去，不要惊坏了他。（旦，老旦先下）（贴）晌午吃晚膳，尙早哩。（小生）交跌在笼糠里，到是抱稳的。（贴）啐！（下）（外）到这个时候，还要取笑吓。张相公，计将安出？（小生）我想此计必须用着你便好。（外）??，??，贫僧又不会相持厮杀，用我做什么？（小生）那个要你相持厮杀，只要你与贼人打话。（外）这个容易。我们到钟楼上去。（小生）有理。（一面走，一面敎外，敎一句，外学一句介）你去说，说：『老夫人有言，本待就将莺莺小姐送出来，一者父丧在身，二恐将军不利。将军不须鸣锣击鼓，倘惊坏了小姐，深为可惜。将军可把人马暂退一箭之地，待三日后功德圆满，除了孝服，换了吉服，送至阵前与将军成亲如何？』（外）吓，这里是了。待我上去。（立椅上介）喂！强盗打话！（丑内）看箭！（外）阿呀！（小生）为什么？（外）我说强盗打话，他就说看箭。（小生）你须要称他将军纔是。（外）吓，要称他将军？（小生）便是。（外）如此再来?。（又立椅上介）记不起了。（小生）待我敎你说便了。（外）喂！将军打话。（丑内）怎么讲？（外）吓，张相公，怎么讲的？（小生）你说：老夫人有言，本欲将莺莺小姐送至阵前，与将军成亲，一来父丧在身，二恐将军不利。（外）吓，老夫人有言：本欲将莺莺小姐送出阵前与将军成亲，一来父丧在身，二恐将军不利。（丑内）吓。（小生）休得鸣锣击鼓，惊坏了小姐，岂不可惜？（外）休得鸣锣击鼓，惊坏了小姐，岂不可惜？（丑）吓。（小生）将军且把人马暂退一箭之地，待等三日后功德完满，除了孝衣，换了吉服，送出阵前与将军成亲如何？（外）将军且把人马暂退一箭之地，待等三日功后德完满，除了孝衣，换了吉服，送出阵前与将军成亲如何？（丑内）倘三日后不送出来，便怎么？（外）阿呀，张相公，他说三日后不送出来便怎么。（小生）你说：但凭将军处置。（外）但凭将军处置。（丑）吓，众喽啰。（内众）有。（丑）且把人马退下一箭之地。（内鸣锣吶喊介）（外）好了，好了！果然退下去了！（小生）这是小生初出茅芦第一功也。（外）到了三日后便怎么处呢？（小生）不妨。小生有一故友，姓杜，名确，号为白马将军，领兵十万，鎭守蒲关一带地方，待我修书前去，请他来到擒此贼人，如探囊取物耳。（外）如此，快修起书来。待贫僧磨墨。（小生写介）
【一封书】路生▲拜兄：近日何期遇难中？
那个为媒？（外）贫僧为媒。（小生又写介）
孙飞虎逞凶，掳掠人财强聚众。崔相国家幷仆等，一旦如鱼困釜中。
退了贼兵就要成亲的?。（外）这个自然。（小生又写介）
仗威风，破羣凶。顚沛来缄恕不恭。
书已写完，只少一个递书人。这便怎么处呢？（外）递书人是要紧的吓。（想介）吓有了。我有一个徒弟唤做惠明，此人心粗胆壮，到也去得。（小生）如此，快唤他来。（外）吓，张相公，你须要把言语激怒他，他纔肯去。（小生）我晓得。快唤他来。（外）吓！惠明徒弟那里？（净持棍上）吓！来也！
【粉蝶儿】听得传呼。
（外）孙飞虎带领五千人马团团围住寺门，你还要这等慢呑呑的！（净）呀！
不觉的心头起火！
师父。（外）罢了。见了张相公。（净）张相公??首。（小生）吓，长老，就是他么？（外）正是。（小生）咳，咳，咳，你好悞事吓！你看他人不出众，貌不惊人，如何去得？（外）待我去说吓。惠明。（净）?。（外）此间张相公有一封书着你送到蒲关白马将军处投递。（净）拿来。（外）且慢。道你人不出众，貌不惊人，只怕去不得吓。（净）谁说？（外）张相公说的。（净）咳！俺偏要去哩！（外）去不得吓。（净）呔！俺偏要去！（丢棍介）
【端正好】不念法华经，不礼梁皇忏。我丢下了这僧伽帽！我袒下了这褊衫！自我这杀人心顿起英雄胆。我两只手将乌龙尾钢椽来揝。
（外）敢是你贪？（净）
非是俺贪。
（外）莫非你敢？（净）
也非是俺敢。我知他怎生唤做打参？我大踏步直杀入虎窟龙潭！
（外）敢是你馋？（净）
非是俺馋。
（外）莫是你懒？（净）
也不是俺懒。这些时吃个菜馒头，委实价口淡。我将那五千人也，不索炙??煎燂。腔子里热血权消渴，肺腑内生心且解馋。
（小生）好腌臜吓！（净）呣！
有甚腌臜？
（外）吓，惠明，此间张相公有一封书着你到--吓，蒲关白马将军处投递。你敢去也不敢去？（净）??！
【倘秀才】他那里问小僧敢也不敢？俺这里启太师：用咱也不用咱？
（外）孙飞虎声名利害哩。（净）
飞虎将声名播斗南。那厮能淫欲，会贪婪，诚何以堪！
（小生）你出家人，怎不看经念佛，只喜厮杀么？（净）
【滚绣球】我经文也不会谈，那逃禅也懒去参。只我这戒刀头近新来钢蘸，铁棒上没半星儿土渍尘淹。别的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
（外）众僧如何？（净）
都只会斋得饱去向僧房中合眼；那里管焚烧了兜率伽蓝？恁那里善文能武人千里，尽在这济困扶危书一缄。
（外）取了书去。（小生）小心在意。（净）
有勇无惭。
（外）吓，惠明，他若放你过去便好；倘若不放你过去，你便怎么？（净）他若放咱过去就罢。（外）倘若不放呢？（净）他若不放，阿呀！师父！
【白鹤子】着几个小沙弥将幢旛宝盖擎，壮行者将杆棒火叉担。恁与俺排阵脚将众僧安，撞钉子把贼兵探。远的，破开步将铁棒颩；近的，顺着手把戒刀斩；小的，提将来把脚尖蹱；大的，扳下来把骷髅砍！矁一矁，古都都翻了海波；幌一幌，厮琅琅震动了山岩！脚踏的赤律律地轴摇手扳的（净跳介）忽喇喇天关撼！
（小生）惠明，此去必然成功。（外）张相公请到方丈中去商议便了。（小生）请。（仝下）（净）师父，恁与俺：
【尾】助威风擂几鼓。仗佛力，吶一声喊。绣旗下，遥见英雄俺。（取棍介）我将那半万贼兵（欲下复上）諕破他的胆！（持棍，衣，奔下）

佳期
（小生上）
【临镜序】彩云开，月明如水浸楼台。
吓，那边小姐来了。
原来是风弄竹声，只道是金佩响；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意孜孜，双业眼；急攘攘，那情怀。倚定门儿待。只索要呆打孩，青鸾黄犬信音乖。（旦引贴上）
【不是路】徐步花街，抹过西厢傍小斋。（贴）〔小姐，〕你且在门儿外，〔待红娘去〕轻轻悄悄把门挨。（小生上）甚人来？想是多情到此谐欢爱。忙整衣冠把户开。
（开门介）（小生）元来是红娘姐来了。（贴）张先生。（小生）小姐呢？（贴）小姐么？（小生）正是。（贴）没有来。（小生）阿呀！我这相思病一定是要害杀了！（旦）红娘，回去罢。（贴）不要着急。走来，这不是小姐么？（小生见介）妙吓！（旦将衣袖遮面介）（贴）小姐。
你且藏羞态。
（旦）回去罢。（贴）
前番变卦今休再。
啐！没用的东西！来?。（扯小生，旦仝见介）
上前参拜。
（小生）吓，红娘姐，那边有人来了。（贴惊介）吓！在那里？（小生急关门介）双双移素手，欵欵入书斋。（搂旦下）（贴）吓！没有人阿。张先生，没有人吓。开门，开门。阿呀，他们两个竟自进去了，把我红娘关在外面，叫我如何挨过这一宵？正是：春心独自谁为伴？无奈今番恨咬牙。想他二人阿：
【十二红】小姐小姐多丰采，君瑞君瑞济川才。一双才貌世无赛。堪爱，爱他们两意和谐。一个半推半就，一个又惊又爱；一个姣羞满面一个春意满怀。好似襄王神女会阳台。花心摘，柳腰摆，露滴牡丹开，香恣游蜂采。一个欹斜云鬓，也不管堕折宝钗；一个掀翻锦被，也不管冻却瘦骸。今宵勾却相思债，竟不管红娘在门儿外待。敎我无端春兴倩谁排？只得咬定罗衫耐。尤恐夫人睡觉来，将好事翻成害。
【排歌】将门叩，叫秀才：你忙披衣袂，把门开。低低叫，叫小姐。〔小姐，〕你莫贪余乐惹非灾。
阿呀！不好了?！
【三字令】看看月上粉墙来，莫怪我再三催。
（敲门介）（小生，旦仝上）
【节节高】春香抱满怀，畅奇哉，浑身上下多通泰。
（开门介，贴进介）好吓！你们两个通泰，把我红娘是：
好无聊赖，难摆划，凭谁解？（合）梦魂飞遶青霄外，只伊多是梦中来。愁无奈，今宵同会碧纱厨，何时再解香罗带？
【尾】风流不用千金买，贱却人间玉与帛。是必破工夫，明日早些来。
（旦先下）（贴）吓，小姐，慢些走。阿吓，张先生。（小生）怎么说？（贴）你如今的病是好了?？（小生）好了九分了。（贴）吓，还有这一分呢？（小生）还在红娘姐身上。（搂贴，贴推介）啐！你前番还有我红娘，如今是--?！（小生）小生不是这样人。（贴）啐啐！（下）（小生）我好侥幸也！（关门下）

十五贯

见都
（净，付敲梆铃上）
【山歌】星斗无光，月弗子个明；夜寒如水欲成冰人。人说道，困没困个冬至子个夜，偏是我里手不停敲到五更。
我每都院衙门上两名夜巡的更夫便是。半夜奉旨决囚，各处巷门栅栏愈加紧急，我每轮値辕门，分毫怠玩不得，此际三更时分，不免鸣锣击柝，小心巡绰则个。
（丑，老随外上）（外）
【缕缕金】横斗柄，转星河，加鞭乘黑夜，敢蹉跎？人命关天重，忍使无辜碎剐？（内打三更介）（外）听鸣金击柝有巡逻，想辕门控金锁，辕门控金锁。
（付，净上）啲！半夜三更，什么人在此行走？（丑老）是本府太爷要见大老爷的。（付，净）原来是太爷。待小的开了栅栏。（开外进介）小的们叩头。此际三更，大老爷安宿已久，角门掩上；只有夜巡官还在这里伺候。（外）旣如此，就着夜巡官通报便了。左右，辕门外伺候。（众应下）（外）吓，夜巡官何在？（小生上）朝朝开虎帐，夜夜护辕门。是什么人？（外）是本府在此。（小生）原来是太爷到此。今日决囚辛苦了。（外）本府正为决囚一事，特来面见都爷，相烦通报。（小生）这等夜深，合衙门安睡久了，小官怎敢通报？（外）有要紧公务，一定要面见的。（小生）吓，太爷是个清官，比别位不同，小官冐死通报，料也不妨。太爷少坐，待小官传鼓进去便了。（外）好。这个官儿甚是小心，果然传鼓进去了。（小生上）吓，太爷，夜深了，请回罢。惊动大老爷，十分着恼；说了太爷，纔得免打。又传话出来，说：太爷请回，明日早堂相见罢。（外）生死呼吸，说什么早堂相见？再相烦传禀一声。（小生）小官性命要紧，再不敢通报了。（下）（外）旣不肯通报，待本府自去击鼓便了。（击鼓介）（内）分付开了角门，该班夜役明火站堂，大老爷就出堂了。（正，老牢子，丑，皂，付，生火把上，开门，末上）
【引】乌台凛凛石峨峨，半壁江南保障多。
下官周洸，字恂如，江西吉水人也。官拜都察院，奉旨又兼都御史，巡抚应天等处。所喜僚属清廉，地方宁靖。今当行刑时候，奉部处决重囚四名，仰苏州知府监斩回报。黑夜传鼓，禀称知府要见，不知有何紧急事情。此官品望非常，只得出堂相见。传巡捕官。（众传介）（小生上）巡捕官进。（众）进来。（小生）巡捕官叩头。（末）传苏州知府进来。（小生）吓，太爷请进去。（外）有劳。（小生）苏州知府进。（众）进来。（外）知府况锺见。（末）请起。奉旨决囚，已经借重贵府，只合法场监斩；夤夜投见，却是为何？（外）大人在上，卑职奉委决囚，理当监斩回报。只这四名罪犯各负奇寃，难以弃市，因此夤夜禀见，欲求老大人免其一死，以待平反。（末）怎见得各负奇寃？（外）老大人听禀：
【尾犯序】碧玉恣滂沱，士女双双无罪蒙祸。
（末）推六问，经过多少官问，本院朝审已过，那有什么寃枉？（外）
肺石无灵气，恹恹空自吁。
自古一夫陷狱，六月飞霜；匹妇含寃，三年不雨。何况今日枉杀四命，岂不上干天怒？
不可直恁的轻戕人命，恐召致重干天怒。
（末）如今依贵府便怎么？（外）
须要开三面，把法铨细检，重与注淆悞。
（末）贵府说那里话来？按律决囚，乃朝廷大典。今日部文旣下，本院那里还做得主？
金科重按未为苛春雨秋霜，天道无颇。今日事出朝廷，敢夺人向森罗？
（外）老大人，会典上原载着一欵：凡死囚临刑叫寃者，许再与勘问陈奏。只须老大人作主，那四名便可生全矣。（末）
你见左。则待要心空贯日，则待要权移帝座。
贵府请回。倘违悞时刻，彼此多有未便。
更筹促，典刑名，且无复累萧何。
（外）老大人在上，卑职虽以刀笔出身，未尝学问；还记得孟夫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民间苟有寃抑，便当力为昭雪，难道事出朝廷，便坐视不救么？违悞时刻，当以一官狥之。
君王恩顾多。痛赤子匍匐，可能安坐？血奏，何妨弃了这鸣珂！
（末）事关重大，本院决不敢做主。贵府还是请回，速将四犯斩讫报来。（外）老大人何出此言？不要说老大人，就是卑职这里蒙圣上亲赐玺书，得假便宜行事；僚属不法，尙许拿究。难道这四个小民就不能保全了？
担荷，虽不敢龙颜直上，也难把纶音轻抹。〔望老大人呵，〕休执见，只算屋乌推爱，提出自天罗。
（末）吓，待决重囚，何必如此保救？贵府旣然亲奉玺书，竟自陈奏便了，何必又向本院饶舌么？
你便宜行事，可独抗天条，足见黄堂尊大！
（外）老大人请息怒。知府无非为民请命耳。（末）这个断难领敎。本院呵：
力怯回天，则任刀尖血裹。
（外）吓，也罢！老大人旣不肯陈奏，卑职愿将此印为质，姑限半月之间，亲往淮常二府察明两案回报。若有不决，老大人竟将卑职题参，一应罪名，卑职独自承当便了。（末）好个莽知府！可也难得。
非懦，有甚的煌煌岩电？着甚的腾腾心火？〔本院阿，〕不觉心为动。这姑息之政，宛转奈伊何？
也罢，贵府旣如此力恳，或者果有寃抑，也未可知。这印还请收去，准限半月审明回报便了。（外）如此，还求老大人令箭两枝，卑职亲赍前往。（末）要他们何用？（外）淮常二府非卑职所属，有了老大人令箭，就有呼必应了。（末）这也说得是。取令箭两枝过来。（小生应）令箭在此。（末）贵府可便赍去，任尔便宜行事。若有不决，题参未便。请回。（外）是。（出介）（众）掩门。（下）
（外）好了！如今四名罪犯得生了。左右。（老，丑上）（外）什么时候了？（丑）鼓了。（外）天色将明，速速回府将寃囚寄监；点齐各役，星夜先往淮安次到常州相机行事便了。带马来。
【尾声】官槎又向秋江过，待平反，克期休挫。莫负了人梦双熊，神明预告我。（仝下）

访鼠测字
（末上）
【步步入园林】浪逐蝇头，江湖上，挣不破英雄网。
老夫陶复朱，自从在苏州买货下船，指望到河南脱卸，不想遇着熊友兰兄弟之事。老夫怜惜其寃，助钱十五贯，叫他回县交纳。谁料仝舟客伴，尽道出门吉日，遇此蹭蹬之事，竟改舟南往。老夫也只得随众到了闽南。一路且喜货物颇有利息，又带些南货，依旧到苏发卖；讨完帐目，赶到家中，不觉又是仲冬了。咳！
劳生空自忙。喜得故国云山，归来无恙。
今日乃是望日，特到城隍庙中进香去。
瓣炷清香，瞻仰：愿客况，履喜祥；祈老景，获安康。（下）
（外扮术士，臂挂拆字招牌，贴门子背包上）（外）
【园林通江水】海中针，寻来渺茫。糊突事，没些主张。
下官淮安事毕，返棹姑苏，打发各役先回浒墅关伺候。自己换过微服，假扮测字先生，坐下小船，来到这里皋桥地方停泊，上岸探缉游二致死情由。一路行来，只听得那些人纷纷传说本府卽日按临此地搜缉凶身。只是这宗公案，不比前边的事体，有些墙壁可据，踏勘得来；如此无影无踪，怎么了？前面是城隍庙，不免到彼闲走片时，再作道理。（向贴介）过来。我在庙中闲坐，你可远远的伺候，不必近前。（贴应下）（外）
岂大索终无影响？那镜影犀光，照不出山魈伎俩。（下）
（丑上）日间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不吃惊。我娄阿鼠一生好赌，半世贪财。只因一时动子贪心，杀子游葫芦，促搭子哩十五贯铜钱。啰道凑巧得极，正撞个做闲家庄个强遭瘟，恰也背个十五贯铜钱，搭个丫头走路，竟不拉地方上追上去，捉到当官，替我夹，替我坐监牢，替我问剐罪，眞正十足个替死鬼。替我征子本。咳！只道搜和子个牌，再没啰个后查个哉；弗道是前日监斩官是??个苏州府太守况青天，竟乔一掷起来。?道阿是看牌个赞嚵吐厾？两日闻得淮安个出事务踏勘明白哉，那间转来竟要到地方上缉获凶身。我想个个臭贼横垜里捉介张捉得凶厾?。别人道我梢粗胆壮，掷杀弗输弗关我事个；啰里晓得学生是赢得起输弗起，一献献子底，就做子灭杀百老哉。因此两日肉飞肉跳，心慌胆碎，伴拉屋里存弗得，坐弗得，竟弗是逃客，到做子酒头里哉。心上疑惑疑注，故个盆口信弗准。阿呀，今朝是月半，到城隍庙里去求介一当籖，意思要做介个逃客，卸一副庄，弗知阿使得。一路行来，呀！前头是陶大公呀。（末上）慈悲胜念千声佛，作恶空烧万炷香。（见介）呀，原来是鼠哥。（丑）陶大公，久违，久违。一向拉啰里赚银子？几时居来个？（末）昨日打从苏州回来。鼠哥，近日赌钱得彩么？（丑）弗要说起，做子衙门里相公书办里哉。（末）这赌场中输赢是常事，为何慌慌张张？（丑）?弗晓得，敝邻有介出官司。（低声介）恐防带累乡邻吃薄粥了，所以有点着急。来，求介当籖看阿有??事。（末）你地方有甚事故，老夫不晓得，就请你讲一讲。（丑）说来也话长。就是我里个荡游二个事务哉呀。
【江水供养】奸杀奇闻事，乡关到处扬。
（末）什么奸杀事？（丑）
就是那游葫芦杀死胡涂帐。
（末）那游二被人杀了？（丑）杀哉。（末）为什么？（丑）故个游二有个拖油瓶囡儿拉屋里，个一日游二替阿姐借子铜钱居来做生意，啰道是为子个两个铜钱到送子性命。（末）许多钱钞，就送起命来？（丑）
十五贯青蚨将身丧。
（末）是那个杀的？（丑）
女孩儿抵罪，谁称枉？
（末）不信是他女儿。（丑）当夜杀子人，明朝地方得知子追上去，正拉厾皋桥地方。只见他女儿呵：
和着孤男相傍，俨做出私情勾当。
（末）私与汉子逃走，有何见证？（丑）
囊中十五贯是眞赃。招成奸杀罪双双。
（外暗上）欲求鸣鸟语，不惮听狐氷。庙门首有人讲话，听得『十五贯』三字，且去听来。（上前拱手介）位可要起数么？总成总成。（末）用不着。（丑）起数个？住厾，住厾，替我起一数。（末）旣如此，你且站着，我每讲完了话就总成你。（外）当得奉陪。（末）你且说那汉子什么样人？是何名姓？（丑）故个人弗是本地人，叫子??熊友兰。（末）熊友兰。（背介）呀，前日舡上当梢那人叫做熊友兰。（外暗听介）（末）他是那里人氏？（丑）听得说是淮安人。（末）淮安人氏？这是几时的事体？（丑）故是旧年秋里个事务。（末）哟呸！这是那里说起！（丑）??了，要?直跳起来？（末）这熊友兰乃淮安??下桥人。这十五贯钱是老夫助他回去救他兄弟熊友蕙的，怎么说是游二家的起来？（顿足介）??！世间有这样寃枉之事！（丑惊背介）弗信有介个事。（转介）?说那了是?个铜钱起来？（末）我旧年在苏州呵！
【玉交枝】片帆北上，客伴闲谈，话出端详。
（丑）那了就说个出事务介？（末）我每仝舟之人，偶然晓得淮安熊友蕙被屈遭刑，不想舟中有个当梢之人，就是那熊友兰。
隔窗听得惊慌状，险叫他一命几丧！
（丑）听得子兄弟个出事务了？（末）便是。为因兄弟问成大辟在狱，追比十五贯宝钞，痛哭不已。老夫彼时心怀恻隐，一力赠钱十五贯，叫他回去代纳宝钞，以免他兄弟追比。
临歧遣归慰雁行早难道救寃反把奇寃酿？
（外暗点头介）（丑）就是?个铜钱也无见证。（末）怎么没有见证？有现客伴船家，不是一人看见的。也罢，老夫竟到苏州况太爷处与他诉寃去。（拜介）神圣在上，弟子今日特来进香；为因急事要往苏州辩人寃狱，不能从容瞻礼，改日再来了愿罢。
为辩人寃，不辞路长。
（丑）?要到啰哩去？（末）
向黄堂伸寃理枉。
（丑急状，扯住介）呀呸！
【玉交海棠】伊休莽戆怎无端撩锋拨芒？
（末）与人暴白鸣寃，也不算什么撩拨。（丑）吓！你弗晓得我里地方上为子个出事务，见上司，解六案，拖上拖下，了弗得?！加倍今日况太爷个入娘贼，狗??养个，面上横肉脸起子，两只眼睛反插子，弗是好惹个主客。?那了拿个头拉钉上去碰起来？
笑你负薪救火招无妄。岂不虑林木贻殃？
（末悲）咳！说那里话！当日指望救他的兄弟，不想反害了他的哥哥。我陶复朱的罪过可也不小！
若将他穷骨寃埋，枉却我侠肠雄壮！
（作下，丑又扯住介）走来，走来。熊友兰亦弗是?个娘亲姆眷，??要紧无事生非？常言道：『是非只为多开口。』倘然况太爷个毴养个倒拉?身上要起凶身来没那处？还是依我个见识，弗要去个好。（末）咳！
我岂肯良心丧？拚做救人从井，仝溺何妨！（急下）
（丑背跳介）坏哉！坏哉！那间个出事务要穿一遭个哉！（急状介）（外背介）有这等事！
【海棠姐姐】我自忖量，（看丑介）看他情词窘迫难堪状。
为何此人欲去出首，他却这等着忙？其中情弊，必有蹊蹻。
恁心虚胆怯，露出乖张。
（向丑介）老兄，你方纔说要起数，就请说来。（丑）我是要求籖，那间就起子数罢哉。只是???个数？（外指招牌）
请看，观枚测字，神明播四方。
（丑）那亨叫子观枚测字？（外）要问什么心事，随手写个字来，就可判断吉凶了。（丑）学生弗识字个，啰哩写得出个？（外）随口说一字也罢。（丑）吓，就是学生个贱名鼠字厾。（外）尊名叫鼠字么？（丑）正是，贱号叫娄阿鼠；个星赌场里尽闻名个。（外背介）呀，野人衔鼠，已应其一。他名叫阿鼠，莫非正是此人么？
我私追思想：葫芦已有前番样，哑谜须叫此际详。
（丑惊，背指外介）自言自语，像是搂弗来个。（外）你这个鼠字什么用的？（丑）官司。（外手划介）鼠字十四笔，数遇成双，乃属阴文；况鼠又属阴中之阴，是幽晦之象。若占官司，急切不能明白。（丑）明白是弗曾明白来，看阿有??纒扰累及？（外）是己的，还是代占？（丑支吾介）是，是，是代占。（外）依数看起来，只怕不是代占。这样事体，到是为祸之首。（丑）故何以见得？（外）鼠为十二生肖之首，岂非是个造祸之端？（丑惊介）（外）况且竟像在里头窃取什么东西，构起这庄事的。（丑）亦来哉。个个偷物事，?啰哩看得出来？（外）鼠性喜于偷窃，所以如此讲。（丑呆介）
（外）还有一说。这家人家可是姓尤么？（丑）故?啰哩晓得？（外）老鼠久惯偷油，故尔晓得。（丑背介）弗是测字先生，直脚是活神仙哉。（外点头介）（丑向外）个星事务弗要?管，只看日下阿有??个是非口舌连累得着？（外）怎么连累不着？如今正是败露之时了。（丑）故那解说？（外）你是鼠字，目下正交子月当令之时，自然要明白了。（丑）那间意思要避拉外头去，你看阿避得脱？（外）你只要实对我说，果然是代占还是自己占，说明白了我好实断。（丑）旣然是介只得实说哉。其实是自占。（外）这个还好避得脱的。（丑）吓，避得脱个？何以见得？（外）你若自占，本身不落空了。空字头着一鼠字，岂不是个窜字？就是逃窜之窜。（又作想介）??，逃窜是逃窜得的；只是老鼠心性多畏多疑，怕做了首尾两偏，不得出去。（丑）先生好数，效验非常。其实我拉里疑疑惑惑所以替?起数。那间竟依?个神算，不一走里使使何如？（外）若能走遁，万无一失的。只是要走，今日就走，明日就走不动了。（丑）故亦那了？（外）鼠字之首是个臼字，两半个日字，元是一日之意；若到明日，就算两日了，那里还走得脱？（丑背作慌介）故没那处？先生吓，走是走哉，只是天色夜拉里哉，有点不便。（外）最好；鼠乃昼伏夜动之物，连夜走最妙的了。（丑）还要请问，走没走到啰哩个方去好？（外）吓，吓，吓，鼠属巽，巽属东南，东南方去纔好。（丑）还是水路去，旱路去好？（外）吓，吓，鼠属子，子属水，是水路去好。（丑）水路东南方去；只是一时头上啰哩个只蓦生船上便好。（外）你若要去，老夫倒有个便船在此，正待今晚下船，到苏杭一路去趁赶新年生意；若不弃嫌，仝舟何如？（丑）故个极妙个哉。
【姐姐拨棹】仗伊姑容漏网。那怕他泼天风浪！};（外）管前途稳步康庄，向天涯高飞远翔。
（丑）?个船拉啰哩？（外）就在那边河下。（丑）旣然是介，家下就住拉厾前巷等我居去拿子一条被头就下船便罢。些些薄意，起数钱，趁船钱，纔拉哈哉。（外）多谢，多谢。快些去。快些来。（丑）是哉。
我欲归家胆又慌。待心切离家意转忙。（作急下）（外）
门子快来。（贴上）老爷，怎么说？（外）少停有个人上船，你可称我师父，不许走漏风声。（贴）晓得。（丑背被囊上）
为逃灾，陌路权依傍。
（外）走，走，走。（丑）个个是??人？（外）是小徒。（丑）好个标致小官！人倒像某某班里个小旦。（外）休得取笑。就此下船去罢。
匆匆行色送斜阳。（合）远望吴山路正长。（浑下）

荆钗记

见娘
【夜行船】幅鸾笺飞报喜，垂白母想已知之。日渐过期，人何不至？使我心下转添萦系。
雁塔题名感圣恩，便鸿早已寄佳音。思亲目断云山外，飘渺乡关多白云。下官王十朋，自中榜之后，卽便修书附与承局寄回接取家眷，同临任所；一去许久，怎么还不见到来？使我常怀挂念。吓，长班。（付暗上）有。（小生）家眷到时，卽忙通报。（付）吓。（小生）正是：虽无千丈线，万里系人心。（付随小生下）（老旦上）
【引】死别生离辞故里，经历尽万种孤恓。（末上）昨过村庄，今入城市，深感老天垂庇。
（老旦）吓，李舅，可曾打听状元的行馆在于何处？（末）男女已曾打听，说在四牌坊下。请老安人再行几步。（老旦）吓，闻说京师锦绣邦，果然风景胜他乡。（末）红楼翠馆笙歌沸，柳陌花街兰麝香。（看介）『状元王寓。』吓，老安人，这里是了。请老安人看好了行李，待男女去通报。（老旦）快去通报。（末）晓得。吓，老安人，男女到忘了。（老旦）吓，李舅，你忘了什么？（末）请老安人把头上的孝头绳除下了，恐惊了状元老爷，不当稳便。（老旦）又是你说，不然，我竟忘了。阿呀！我那媳妇的儿吓！（哭介）（末）请免愁烦。待男女去通报。（老旦将孝圈藏袖介）（末）吓，门上那位在？（付上）什么人？（末）这里可是王状元的公馆么？（付）正是。你问他怎么？（末）报去说家眷到了。（付）吓，家眷到了？请少待，状元老爷有请。（小生上）怎么说？（付）家眷到了。（小生）吓，家眷到了？先着来人进见。（付）吓，大叔呢？（末）怎么说？（付）老爷先着你进见。（末）晓得吓。状元老爷，男女李成叩头。（小生）吓，阿呀呀！李舅请起。老安人小姐都到了么？（末）都......都到了。（小生）吩咐开正门。（付）吓老爷出来。（小生）吓母亲。（老旦）十朋。（小生）孩儿迎接母亲。（老旦）起来。（进介）（小生）吓李舅，小姐呢？（末）吓小姐还在......（老旦）十朋。（末）吓，状元老爷，老安人相请。（小生）吓来了。吩咐起行李。（付）吓。（下）（小生）母亲。（老旦）我儿。（小生）母亲请上，待孩儿拜见。（老旦）罢了。（小生）孩儿只为功名，久缺甘旨，途路风霜，望恕孩儿不孝之罪。（老旦）儿吓，你在此为官，一向可好么？（小生）母亲听禀：
【刮古令】从别后到京。
（老旦）可思想做娘的么？（小生）
虑萱亲，当暮景。
（老旦）不想也有今日相会。（小生）
幸喜得今朝重会。
（老旦叹介）咳！（小生）
又缘何愁闷萦？
（老旦）做娘的没有什么愁闷。（小生）是。孩儿告退。（老旦）去。（小生）阿呀！且往，我想今日母子相逢，合当欢喜，怎么我母亲闷闷不乐？吓，待我去问李成。吓李舅。（末）状元老爷。（小生）老安人为何闷闷不乐？却是何故？（末）吓，老安人么......想是在路上受了些风霜，所以如此。（小生）吓，原来老安人在路上受了些风霜，所以如此。（末）正是。（小生）非也。我晓得吓！（末）吓，状元老爷晓得什么来？（小生）哪！
莫不是我家荆--
（末）小姐便怎么？（小生）
看承得我母亲不志诚？
（末）??，小姐在家尽心侍奉老安人是不离左右的。（小生）吓，小姐在家尽心侍奉老安人是不离左右的？（末）正是。（小生哭跪介）阿呀，亲娘吓！
你分明说与恁儿听：〔你那媳妇呵，〕他怎生不与娘共登程？（老旦）
【前腔】我心中自三省，转敎娘愁闷增。
（小生）媳妇为何不来呢？（老旦）
你媳（末摇手，老旦点头）妇多灾多病。
（小生）吓，李舅，小姐有病么？（末）正是有恙。如今是好了。（小生）阿呀呀，谢天地。（老旦）
况亲家两鬓星，家务事要支撑，敎他怎生离乡背井？为你饶州之任恐留停。
儿吓，你岳丈最有分晓。（小生）有甚分晓？（老旦）
先令人送我到京城。
（小生）原来如此。孩儿再告退。（老旦）去。（小生）阿呀，且住，我听母亲的言语，甚是不明。吓，待我再问李成便知明白。李舅（末）状元老爷。（小生）你把家中之事细细说与我知道。（末）状元老爷听禀：
【前腔】当初待起程。
（小生）住了。我正要问你起程之时为何小姐不来？（末）小姐来是要来的吓。（小生）为何不来呢？（末）
谁想到临期成画饼。
（小生）呀！成什么画饼呢？（末）呀！
若说起投江一事，恐諕得恩官心战惊。
（小生）住了！什么惊？（末）吓，男女不曾说什么惊吓。（小生）你明明说一个惊字怎么说不曾？（末）没有什么惊吓。（小生）阿呀，母亲，李舅明明说一个惊字的?。（老旦）吓，李舅，你说什么惊字，可说与状元爷知道（末）吓，吓，有一个惊字的。说我家小姐呵--（小生）小姐便怎么？（末）
在途路上少曾经，〔就是这个经字喏。〕当不得许多高山峻岭，飡风宿水怕劳形。〔因此，我家员外呵，〕将小姐留住在家庭。（小生）
【前腔】〔呀！〕端详那李成，语言中，犹未明。
李舅过来。（末）有。（小生）我在家见你志成老实，故把言语来问你。你怎么也把话来支吾我么？（末）男女怎敢？（小生）哫！（末）是。（跪介）（小生）今后再也不来问你了！（哭跪介）阿呀！亲娘吓！
你把就里分明说破，免孩儿疑虑生。
（老旦哭介）咳！（小生）呀！
因甚的变颜情，长吁短叹泪珠零？
（老落孝圈介）（小生拾介）呀！（老旦）阿呀！（小生）呀！
袖儿里落下孝头绳莫不是恁儿媳妇丧幽冥？
阿呀！母亲吓这孝头绳是那里来的？快快说与孩儿知道。（老旦）阿呀！亲儿！千不是万不是，都是你不是。（小生）怎么都是孩儿不是？（老旦）你且起来。（小生）是。（老旦）我且问你，你当初的书是那个寄回来的？（小生）是承局寄回来的吓。（老旦）可又来。当初承局书亲附，拆开仔细从头覩，道你状元佥判任饶州。（小生）这句是有的吓。（老旦）阿呀！亲儿吓！你下面这一句就不该写了。（小生）是那一句？（老旦）休妻再赘万俟府。（小生）阿呀！母亲吓！语句都差了。（老旦）哫！（小生）是。（跪介）（老旦）语句虽差字迹眞。（小生）那时岳父便怎么？（老旦）你岳翁见了生嗔怒。（小生）岳母呢？（老旦）岳母卽时起妬心。（小生）起什么妬心？（老旦）逼妻改嫁孙郞妇。（小生）住了。我妻从也不从？（老旦）阿呀！亲儿吓！（小生）亲娘。（老旦）汝妻守节不相从。他就将身跳--（哭介）（末）阿呀！老安人，说不得的吓！（小生）哫！胡说！谁要你多管！（老旦）呵呀！李舅吓！事到其间也不得不说了。（小生）是吓。（末）还是不说的好。（小生）胡说！阿呀！母亲吓！快快说与孩儿知道吓。（哭介）（老旦）阿呀！亲儿吓！（小生）亲娘。（老旦）汝妻守节不相从，他就将身跳入江心渡。你妻子为你守节投江而死了。（小生）吓！我妻子为我守节投江而死了？吓！阿呀！兀的不痛杀我也！（晕倒介）（老旦）吓！阿呀！我儿苏醒！我儿苏醒！（末）状元老爷醒来！（老旦）
【江儿水】〔阿呀！〕諕，諕得我身惊怖，胆战簌，虚飘飘一似风中絮。谁知你先赴黄泉路？敎我孤身流落知何所？全不念我年华衰暮，风烛不宁。〔阿呀！十朋的亲儿吓！〕敎娘亲死也不着一堆坟墓！
阿呀！儿吓！醒来。（小生哭介）（末）好了。（小生）
【元和令】纸书亲附。〔阿呀！我那妻吓！〕指望同临任所，是何人套写书中句？改调潮阳应知去，迎头儿先做河伯妇！〔阿呀！妻吓！〕指望百年完聚，半载夫妻也算做春风一度！
（老旦）儿吓，且免愁烦。死者不能复生。到了任所，先要追究那递书人要紧。（小生）孩儿一到任所，先追究递书人便了。（老旦）追想仪容转痛悲。（小生）岂知中道两分离？（老旦）夫妻本是同林鸟。（合）大限来时各自飞。（小生）母亲请进去罢。（老旦）随我进来。（下）
（末）状元老爷，男女告回。（小生）吓，李舅，你怎么就要回去？（末）起程之时，员外吩咐着男女送到了老安人，见过了状元老爷，卽便回来。家下乏人，所以就要回去。（小生）吓，你道小姐死了，就不是亲了么？况我身畔无人，你且随我到了任所。我那时修书与你回去接取员外安人到来，共享荣华，却不是好？（末）多谢状元老爷。（小生）你且随我进来。（末）是。（小生）吓，李舅（末）有。（小生）小姐死了，如今灵柩停在那里？（末）阿呀，状元老爷吓！那日风又大，浪又高，连尸首都没处去打捞，还有什么灵柩介。（小生）吓！连尸首都没有打捞？（末）正是。（小生）阿呀！我那妻吓！（老旦内）十朋。（末）状元老爷，老安人相请。（小生）你且随我进来。（末）是。（仝下）

舟会
（丑随旦上）
【引】风便未开船，有事相留恋。夫妇久违颜，怎得成姻眷？
水隔荒郊，如何不寂寥？到来秋已暮，木叶正萧萧。妾身钱载和之妻，昨日有个吉安府知府太守公来见我相公，问起情由，明明是我女儿的丈夫王十朋。为此，今日设席在舟中，请王刺史太夫人，使他媳妇席中相认。这也是一庄好事。梅香，筵席可曾完备？（丑）完备了。（旦）王太夫人到时，疾忙通报。（丑）晓得。（付随老旦上）（付）请太夫人下轿。
【引】有子作廉官，已遂平生愿。
（付）王太夫人到了。（丑）王太夫人到了。（旦）快请下轿。（老旦上船，旦接介）请。（老旦）太夫人。（旦）太夫人请上，妾身有一拜。（老旦）太夫人请上，老身也有一拜。（旦）訉扫鹢舟，荷蒙宠过。（各拜介）（老旦）未攀鱼驾，反辱先施。（旦）请坐。（老旦）有坐。（旦）看茶。（丑）晓得。（送茶介）（旦）请。（老旦）请。（吃茶介）（旦）请问太夫人高寿了？（老旦）甲子一周。（旦）不像吓。（老旦）老了。（旦）几位令郞？（老旦）豚犬一人，现任此邦。（旦）几位令孙？（老旦）儿媳守节而亡，并无所出。（旦）请。（吃茶换锺介）换茶。（丑）吓。（老旦）请问太夫人高寿了？（旦）十有二。（老旦）这等青年。（旦）老了。（老旦）几位令郞？（旦）子息无缘。螟蛉一女，又値新寡在舟。（老旦）吓，旣有令爱小姐在船，何不请出来一会？（旦）只恐服饰不便，不敢接见。（老旦）何妨？一定要请来相见的。（旦）旣如此，梅香，请小姐出来。（丑）是。小姐有请。（贴上）
【引】亲老有谁怜？何日重相见？
（丑）小姐出来。（贴）母亲。（旦）罢了。过来见了王太夫人。太夫人，小女来见。（老旦）岂敢。（贴）太夫人。（老旦）好一位小姐吓！（各看惊介）吓！好似我媳妇模样。（付）太夫人上席哉。（贴看泪介）（定席各坐）（丑）请上酒。（付，丑混下）（旦）太夫人请。（老旦）太夫人请。（贴）太夫人请。（老旦）小姐请。（哭介）（旦）请问太夫人，与我小女素无相识，为何一见垂下泪来？请道其详。（老旦）太夫人，老身心有深怨。
【园林好】为此止不住盈盈泪滚。瞥见了令人感伤。
（旦）太夫人请。（老旦）太夫人请。（贴）太夫人请。（老旦）小姐请。
那里有这般厮像？〔阿呀！媳妇儿吓！〕可惜你早先亡；若在此，好颉颃。（贴）
【前腔】细把他仪容比方，细将他行藏酌量。
（旦）太夫人请。（贴）太夫人请。（老旦）小姐请。（贴）呀！
细听他言词声响，好一似我姑嫜。空敎我热衷肠！（老旦）
【江儿水】漫把前情想：你聪明德性良；知人饥馁能供养；知人冷热能调养。指望将吾老骨扶归葬，谁想伊行先丧！
吓，我做婆婆的在世也不多时了。
若要相逢，早晚黄泉相傍。（贴）
【前腔】蓦听他言语，令人倍惨伤。看他愁容泪线如珠样。若是我儿夫身不丧，〔我那婆婆阿，〕香车霞帔也得安荣享。今日知他何向？隔着烟水云山，两处一般情况。（旦）
【五供养】〔太夫人，〕听伊半晌，言语虽多，未审其详。
（老旦）咳！（旦）太夫人。
劝伊休叹息，何必细斟量？有事关心，便说何妨？我儿在何处会？为甚两情伤？乞道其情，不须隐藏（老旦）
【玉交枝】〔太夫人吓！〕事皆已往。偶然间，触目感伤。见令爱玉质花容，似孩儿已故--
（住口介）（旦）太夫人为何欲言又止？（老旦）话便有一句；只是言重，不好说得。（旦）但说何妨？（老旦）旣如此，待老身告个罪，然后说。（旦）说那里话来。（老旦）太夫人，多多有罪了。（旦）岂敢。（老旦）小姐（贴）太夫人。（老旦）得罪了吓。（贴）岂敢。（旦）太夫人请道其详。（老旦）太夫人吓！
见令爱玉质花容，似孩儿已故妻房。
（旦）令子室旣死，小女虽像，如今痛哭也无补于事了。（老旦）阿呀，太夫人吓！
吾家儿妇守节亡。〔阿呀！〕恩深义重难撇漾。
（旦）令子媳在日，侍奉若何？（老旦）太夫人，我媳妇虽是富家之女，他到得寒家呵：
侍贫姑，鸡鸣下堂：守贫夫，勤劳织纺。（贴）
【玉交枝】〔呀！〕我闻言悒怏。〔太夫人，〕你媳妇如何丧亡？（老旦）为孩儿名擅文场，寄家书，祸起萧墙。（贴）书归应是喜气洋，缘何两地生灾障？
（老旦）??！我好恨吓！（旦）恨着谁来？（老旦）
恨只恨，孙家富郞！
阿呀！苦吓！（旦，贴）苦着谁来？（老旦）
苦只苦，玉莲夭亡！
（旦）这是你的婆婆了。（贴）阿呀！婆婆吓！（老旦跪扶住介）（旦）太夫人请起。（老旦）小姐请起。
【川拨棹】心何望？这殷勤礼怎当？（旦）〔我儿，〕问姓名，家住在何方。（贴）〔太夫人，〕尊姓名？家住在何方？（老旦）我住，住温州，吾家姓王。
（旦）太夫人，这是你玉莲媳妇了。（贴）阿吓！婆婆，媳妇钱玉莲在此。（老旦）如此说，果然是我媳妇了。（各哭介）阿呀！媳妇的儿吓！
你缘何素缟妆？（贴）痛儿夫身丧亡。（老旦）你出言词何不良？你的儿夫现任此邦。（贴）我爹爹曾遣人到饶邦，我爹爹曾遣人到饶邦，报，报说道儿夫丧亡。
（老旦）有个缘故。
为辞婚，调远方；为贤能，擢此邦。（合）
【尾】几年骨肉重相傍。
（旦）吓，梅香，请老爷过船来。（老旦，贴）
痛双亲在异乡。（老旦）〔你还不知你的父母〕在此宦邸相亲已二霜。
（生，小生上）
【引】他那里哭声嚷嚷；我这里喜气洋洋。
（老旦）我儿，你妻子在此，可上前相见。（小生）妻子在那里？（贴）丈夫在那里？（各见介）阿呀！（小生）妻吓！（贴）丈夫吓！
【哭相思】只为功名纸半张，闪得人两下万般凄怆。（生）夫讶妻亡，妻疑夫丧。这会合，果如天降。
（老旦）大人请上，受我母子一拜。（生）如今是儿女亲家了，何须拘礼？愚夫妇也有一拜。（老旦小生各拜）（合）
【玉胞肚】荷蒙收养，这恩德没齿不忘上表章，解绶辞官，与岳翁同赴边方，殷勤就禄侍高堂。忍撇恩亲在异乡？（生）
【前腔】不须谦让，赖伊家续我世芳。今别去，频寄书香。你安心尽职任黄堂。〔儿吓，〕你侍奉姑嫜孝义方。
你夫妻二人节义世间罕有，吾当申奏朝廷，自有旌表。（小生）多谢岳父大人。（老旦）请问大人在何处得救我儿媳？（生）老夫呵：
【大环着】那一日江道，那一日江道，得梦蹊跷，明是神灵对吾说道：救女江心急早。问起根苗，节操凛冰霜，令人矜傲结义女，同临官道。遗尺素，悞传凶报。谁知道改调潮？喜今朝母子夫妻共同欢笑。（仝下）

缀白裘 〔清〕钱德苍编 三.1


三集
一卷

缀白裘三集序
唐人多以绝句为乐府，往往甫经脱稿，卽已被之管弦。观旗亭画壁，而黄河远上，遂为千秋佳话。迄乎元代，倚声按谱，而乐府乃有专家矣。
钱君沛思，先有缀白裘一二集之辑，以公同好；今复拾翠采芳，汇为三集：艳而不荡，婉而多风，衣冠啼笑，足使观者无端。从此清尊檀板，一曲凌云，酒旗歌扇之间，不亦传盛事于将来也哉？
时乾隆丙戌花朝日元和许仁緖书。

副末
古往今来乐事，
人间胜景无穷；
莫负风花雪月，
消磨春夏秋冬。
四时欢笑兴偏浓，
慢把宫商传送。
节义纲常伦理，
忠良贤孝奸雄。
今宵演唱画堂中，
离合悲欢勤奉。
--交过排场。

鸣凤记
辞阁
（外扮夏太师，四小军，二院子引上）
【瑞鹤仙】林壑悠闲地，怪当朝僚友推尊宣谕。君恩载隆日，效阿衡左右，傅岩霖雨。
金阙岧峣殿影重，殊恩常锡未央宫。爵崇一品思君宠，禄享千锺愧我荣。下官华盖殿大学士夏言是也。祖籍江右，别号桂洲，官居九棘之尊，位列三公之首。向因桑楡暮景，兰桂无芽，乞骸骨于江西，乐优游于林下。何期荐章累上，岂容卧谢安于东山？诏命频加，终至召寇老于南海。竟作下车之冯妇，遂忘解组之两疏。因此再受君恩，重叨国柄，未敢为断断休休，聊以尽洞洞属属。追想河套之地，沦于土木之灾；亏祖宗之洪图，实臣子之大罪。为此运筹，潜图恢复。所以差都御史曾铣总制三边，可谓得人。但恐中有严嵩忌功，外有仇鸾负固，不能成其大功。夫人易氏怜我无子，前在扬州娶得一女，名唤苏赛琼，用作偏房，以图后嗣。又恐他未娴妇道，不免请夫人训诲一番。正是：常将国事兼家事，安得愁心易喜心？（末）朱裁叩头。（外）朱裁传话后堂着赛娘伏侍夫人上堂。（末）吓，击云板请赛娘伏侍夫人上堂。（老旦，贴上）
【引】红杏飘香，柳含烟翠拖金缕。（贴）小楼朱户，门掩梨花雨。
（老旦）相公。（外）夫人。（贴）赛琼叩头。（外）起来。（老旦）相公，忧国忧民，固大人之任；宜室宜家，亦君子之心。旣当退食委蛇，何用临风长叹？（外）夫人，无官一身轻，我为有官所累；有子万事足，我为无子之牵旣歉报君之恩，又失承先之孝；覩此白驹弹指，岂堪华发蒙头？况此妮子本为继嗣，倘失敎于今日，恐遗悔于他年。望夫人早晚训诲，吾心始安。（老旦）相公，赛琼丄容言德，事事无差，相公不必挂心。（外）夫人，你且听我道：
【桂枝香】功名缰系，身心萍寓。自怜倦鸟思还，谁念孤鸿天际？这愁怀怎除？这愁怀怎除？〔赛琼〕愿你习娴母谕，保全节义。（贴）谩思之，趋庭未见斑衣舞，勒鼎翻成堕泪碑。
（付扮中军上）手捧紫泥书，达上黄扉府。门上那位爷在？（末）是那个？（付）都御史曾爷有手本求见。（末）住着。启上老爷，都御史曾老爷求见。（外）到时通报。（末）吓。（下）（外）夫人，赛琼回避。（老，贴）苑内莺簧方引调，门前车马又喧腾。（俱下）（小生引众上）
【引】万里干城膺重寄，拜元戎，威权极矣。
下官右副都御史曾铣是也。蒙差总制三边，不免拜辞阁下。报去。（付）报过了。（小生）回避。（众）吓。（下）（小生进介）老太师。（外）曾先生。（小生）老太师，曾铣有一拜。（外）不消了。（小生）初拜元戎未奏功。（外）胸蟠万甲素称雄。（小生）从今愿挽天潢水。（外）一洗干戈战血红。看坐来。（小生）老太师在上，怎敢坐？（外）先生今日出关，未免有几句言语谈谈，那有不坐之理？（小生）吿坐了。（外）曾先生。（小生）老太师。（外）几时荣行？（小生）特来拜辞太师就行了。（外）先生去促，不能一饯，怎么处？（小生）不敢。念曾铣一介书生，遂叨重任，九边将士，并听飞符，诚一军之皆惊，愧六韬之未熟；若不先参帷幄，岂能出掌貔貅。敢此拜辞，幷求方略。（外）曾先生，国家大事，边寇为忧；况此河套，原为我地，不意己巳之变，遂沦左袵之区。上厪宵旰之忧，下混华戎之辨，诚臣子枕戈待旦之时也。先生此去，膺长子帅师之任，愼上兵伐谋之机；小则效蚕食以复其疆，大则奋鹰扬以捣其穴。倘得雪耻酬先王，除凶报千古，不惟功在社稷，抑且泽及生民矣。先生勉为之。（小生）谨领台敎。就此拜辞。（拜介）
【三学士】亲总皇师辞帝里。旌旗动，鬼泣神啼。安边必用龙韬策，积甲应将熊耳齐。（合）看取单于来系颈。（外）将功烈，铁柱题。
元帅身为万里程。（小生）忠心愿扫宇寰清。（外）国家重地沦亡久。（小生）卷土重逢在此行。（外）好，好个卷土重逢在此行！先生，老夫端望?音。请。（小生）不敢。（外）朱裁代送了曾爷。（末）是。（外下）（小生出介）（末）多拜上曾爷。（小生）多拜上太师爷。（末）是，请了。（小生）请了。（末下）（二旦，生小军，末，外中军，净，付二将官上）（付）请老爷更衣（内吹打，小生更衣，带帅盔介）（众）众将官叩头。（小生）众将官听吾号令。（众）吓。（小生）本院亲承皇命，总制三边，肃清朔汉之尘，恢复河套之旧。但有不遵号令，不奉敎条，或驱而在前，或迟而在后，或妄言祸福，或泄漏军机，或互相窃盗，或掳掠民财：凡兹有犯，罪在必诛，枭首辕门，以警其众！就此发炮抬营。（众吶喊介）（合）
【五马江儿水】虎将亲承凤诏，妖胡党未消。且自挥戈跃马，奋武扬骁。破强寇，如削草。战马咆哮，征导旌摇。意欲封妻荫子，岂惮心劳？祁连再无兵骑遶。风唳雁声高，江空日影摇。水远山遥，水远山遥。金勒马嘶芳草。（众下）
严寿
（付上）
【齐天乐前】博带峨冠身显耀，登甲第，始趋朝。富贵情怀，苞苴志量，那管经纶廊庙？
金榜胪传姓字题，从今脱却破蓝衣。满堂金玉重重富，谁信当年一腐儒？下官赵文华，浙江慈溪人也。名登黄甲，官拜刑曹。只是平生贪利贪名，不免患得患失；附势趋权，不辞吮痈舐痔。市恩固宠，那知沥胆披肝？且是舌剑唇鎗，有一篇大诈若忠的议论。更兼奴颜婢膝，用几个自卑求荣的权谋。陷害忠良，如秤钩打钉，拗曲作直；模棱世事，如芦席夹囤，随方逐圆。不学他一榜三百人，赛过那八关十六子。我想将起来，若不乞哀于黄昏，怎得骄人于白日？满朝看来，惟有谨身殿大学士严介溪权侔人主，位冠羣僚；其子严东楼总揽朝政，裁决机务。四方贡献，尽归其府；满朝显要，尽出其门。京中有『大丞相』『小丞相』之称，家内有『眞儿子』『假儿子』之号。为何有假儿子之号？不拘大小官员，拜他为父，卽加显耀，故此他门下干儿子颇多。下官久有此心，只是无由进见。况且进见之时，必有贽礼，若不投其所好，怎得重用？因此费尽心机，访得今日是他生日，预先差人浇成一对寿烛，外面将金皮包裹，雕刻五彩龙凤；内用仙方制度，暗藏外国奇香。点起烛时，异香满室，百鸟皆来，烛烟上结成『福寿』两字，岂非是无价之宝？我又访得他新造一所万花楼，极其华丽，正少一条绒单被。我买嘱匠人量了他尺寸，前往松江打一条五彩龙凤大绒单，铺在他的楼上，一寸也不多，一寸也不少，实为曲尽人情矣。我又闻得东楼是个爱精洁的；我就将金子打成一个溺器，用珊瑚宝玉镶嵌，妆点奇异春画，私奉与他撒尿，不要说是严东楼，就是泥人也要喜欢起来。他门上有个牛班头，书房中有个罗龙文，被我各送银一百两，求他帮衬之意，可为周到之极矣。昨日已曾差人送过礼物，今日竟去把盏，不要打导，竟步行了去。转过通林大道，来到相府门前。此间已是。有人么？（末上）阀阅门楣地，当朝宰相家。是那个？（付）牛大叔。（末）原来是赵先儿吓。门上的，今早太师爷分付：各官到来，只收礼帖，不许相见。（内）吓。（付）牛大叔，昨日我曾送些小礼，可曾到庄？（末）什么大事？你来到赃！（付）牛大叔听差了。我说：前日送的小礼，可曾到堂？怎么说到赃？（末）吓，敢是那一百两头么。有的，只是少些。（付背介）介贼娘喜个！我答宁波慈溪驼子一百两银子当畅一景个事，个个贼▲嬉个全然弗拉心上。盖个嬉丫麻个！（末）吓，吓，吓！你怎么骂我？（付）吓，吓，怎敢骂牛大叔？（末）你方纔说什么『嬉丫麻，』可是你在那里打乡谈骂我？（付）弗是吓，我答慈溪人个乡谈，但是奉承人，称为『嬉丫麻。』（末）吓，你们乡里奉承人叫『嬉丫麻？』（付）正是。（末）赵先儿，今后礼物不要送我，我最喜的是奉承，多奉承我几句就彀了。（付）这个容易，请居正了。（末）吓。（付）牛大叔。（末）老先儿。（付）?个嬉丫麻。（末）哈哈哈！好吓！（付）?个嬉丫麻个！（末笑）哈哈哈！（付）?个娘嬉丫麻个！（末）住了，这句是骂我了，为何多了一个『娘』字？（付）牛大叔连你家令堂太太多奉承在里头了。（末）吓，连我家家母多奉承在里头了？哈，哈，哈。多谢，多谢。（付）牛大叔，你个娘嬉丫麻答答窍个！你个贼娘嬉丫麻！（末）哈，哈，哈。彀了，彀了。（付）待我多奉承你几声。（末）彀了。（付）牛大叔，前日送来的绒单，太师可欢喜么？（末）妙吓！铺在那万花楼上，一寸也不多，一寸也不少。太师爷朝罢回来见了此单，就脱了朝靴在上足足打了十七八个滚。（付）这叫做赤脚光棍了。（末）若不是赤脚光棍，那里称得这样大铺排？（付）送与大爷的金溺器，大爷可欢喜？（末）不要说起。大爷见了，到恼将起来。（付）为何？（末）说：『这赵郞中可笑！再没有什么奉承；连我的瞭子多奉承起来！』那时亏得我在旁边说：别人送的无非是吃的，穿的，看的；他送来的乃是呼▲抛的意思吓。大爷就喜欢，笑将起来了。（付）多谢牛大叔。（末）今日到此何干？（付）今日太师爷寿诞，特来祝寿，乞烦通报一声。（末）今日太师爷家宴，不欵外客，不能相见。（付）少间待我跪门在此，若是太师爷问起，烦大叔禀一声。（末）今日倘不看见呢？（付）明日再来跪。（末）明日不看见呢？（付）后日再来跪。（末）好长远性儿！（内）太师爷出堂。（付跪介）（末，小生，引净上）
【小蓬莱引】爕理阴阳调鼎老，感荷皇恩浩荡。（丑上接）瑶池日暖，环佩风轻，御炉香袅。
爹爹拜揖。（净）罢了。牛信。（末）有。（净）今日是家宴，各官到来拜贺只收礼帖，一概不消相见。（末）吓。（净）那跪门的是谁？（末）待小的看来。（看介）是刑部赵郞中。（净）可就是送绒单的么？（末）正是。（净）我儿，此人比众不同，你去请他进来。（丑）是吓。荣江请起。（付）不敢。（丑）一脸髭髯，何须如此？（付）数根头发，无计可施。（丑）家父有请。（付）待文华膝行进去。（丑）岂有此理？请起。（进见介）（付）老太师请上，待文华拜见。（净）不消，常礼罢。（付）岂敢。（拜介）（净）蒙赐宝炬，如锡百朋。（付）今效麦丘，仰祈万寿。（同丑拜介）（丑）厚贶重重，拜嘉愧赧（付）庸才琐琐，全赖提携。（净）看坐。（末）吓。（付）老太师在上，文华不敢坐。（净）坐了好讲。（付）吿坐了。（净）承你见惠绒单，铺在万花楼上，一寸也不多，一寸也不少，可为曲尽人情也。（丑）绒单犹可，还有一对寿烛非常。（净）分付点烛。（末，小生）吓。（内吹打，又作鸟叫介）（净，付，丑，仝看介）（净）妙吓！异香满室，百鸟皆来，烛烟上结成『福寿』两字，眞乃无价之宝！（付）这是老太师福寿齐天，故此寿烛中献此祥瑞。（净）收过了，供在家庙。（末）吓。（净）我门下有三十六个干儿子，我喜的是鄢懋卿，看起来文华又在懋卿之上也。（付）文华今日此来：一则特来拜寿；二则欲求门下恩结父子，早晚少伸孝道（净）今日为始，世蕃为兄，文华为弟便了。（付）如此爹爹请上，待孩儿把盏。（内吹打，作定席，各坐介）（小生，末）上宴。（合）
【锦堂月】凤腊光摇，龙涎瑞霭，华堂恍如仙岛。南极祥光，当筵喜临高照。庆春风，乔梓齐荣；乐晚景，椿萱同操。齐拜祷，愿与国同休，万年寿考！
（二旦，小军，外差官上）上命差遣，盖不由己。这里是了。吓，门上有那位爷在？（末出介）呔！什么人？（外）爷，边上仇总兵差官送贺礼的。（末）唔！今日纔来！来迟了，去罢！（外）请问爷上姓？（末）我么？姓牛。（外）阿呀呀，原来就是牛爷。家爷多多拜上，有一百两银子送与牛爷买菓儿吃，请收了。（末）这是送与我的？（外）是。（末）只是来迟了。（外）山路难行，求牛爷帮衬帮衬。（末）礼单呢？（外）这是手本。这是礼单。（末）拿来。候着。（外）牛爷请转。（末）什么？（外）牛爷可能帮衬小官进去见一见老祖爷的金面？待小官到边上去，也扯这么一个宽皮。（末）吓，你要见俺家太师爷么？（外）是，全仗牛爷。（末）看你的造化。（进介）（外）手下的，快些拿戎妆来。（众）吓。（外穿衣介）把礼物排齐了，还要到兵部大堂那里去送礼。（末）禀上太师爷，边上仇总兵差官送贺礼。（净看单介）门下走狗仇鸾谨具：彩缎百端，蟒衣一袭，金丝帐一顶，象牙床一座，荆阳金三千两，猫儿眼二十颗，玉带一围，金炉一座。后边还有礼物，太盛了。（末）有差官在外。（净）唤他进来。（末）吓，差官呢？（外）在。（末）太师爷着你进去，须要小心吓。（外）是，待我膝行而进边上仇总兵差官叩老祖爷的头，愿老祖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净）你家爷在边上好？（外）俺家爷靠老祖爷的洪福，好吓，好吓。（净）我不日就要旌奬你家爷了。（外）多谢老祖爷。（净）你这官儿叫什么名字？（外）狗官是边上游击，叫做陈虎。（净）我回书上带你的名字，叫你家爷看顾你就是了。明日领回书。（外）多谢老祖爷恩典。狗官这里杀身难报。（净）?！（末）呔！出去。（外）是。（出介）阿呀呀！有趣！有趣！（众）见过太师爷了么？（外）见过了，好相吓！这么样方面大耳一个大胡子！（净）过来。（末，小生）有。（净）差官赏他耳房酒饭，再赏他五十两银子，把礼物抬进来。（末）吓，差官呢？（外）有。（末）你好造化，太师爷赏你耳房酒饭。（外）多谢爷。（小生）来。（外）怎么？（小生）还有五......（末）吓，太师爷又赏你五--吓，赏你五两银子。（外）这就送与二位爷罢。（末）吓，这官儿到也识趣，去罢。（外）是。（小生）把礼物抬进来。（末）送到罗爷那边去。（众）吓。（抬礼物下）（净）那仇鸾每每孝顺于我，也没有什么加他，锡命三章，荫封三代便了。（丑）爹爹，荣江也要青目他纔好。（净）吓，有了，通政司少一员参议，今后一应本章多是你掌管便了。（付）爹爹请上，待孩儿拜谢。（净）罢了。（付）
【醉翁子】听吿，从今效螟蛉子道。望恩相维持，仁兄引导。欲笑，会风虎云龙，羽翼相从胆气豪。（合）樽倾倒，看海屋筹添，旭日云高。（丑）
【侥侥令】花香沾绣袄，酒色映宫袍。但见跻跻黛眉吹凤管，连袂奏鸾箫，舞楚腰。（合）
【尾】昨宵报道三星照，默佑无疆寿考。惟愿甲子循环转几遭。
（净）筵开相府胜蓬莱（丑）寿比岗陵位鼎台。（付）海外奇珍争献纳。（合）君王又进紫霞杯。（净）我儿，陪荣江到万花楼去看家将跑马射箭去。（丑）是。（净下）（丑）荣江请。（付）哥哥请。（丑下）（付）二位。得罪，得罪。（丑）荣江。（付）来了。（仝下）（末，小生）这人有机巧，你我多要看顾他。（小生）这个自然。（仝下）

荆钗记
说亲
（外上）
【引】一女貌天然，缘分浅，亲事迁延。
男子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老夫昨日央将仕公到王宅议亲，未知缘分若何，待他来时，便知端的。（生上）仗托荆钗成好事，何须红叶作良媒？贡元。（外）将仕公来了么？有劳了。（生）好说。（揖介）（外）请坐。看茶来。将仕公，亲事如何了？（生）小弟领命到王宅说起亲事，那老安人再三推辞不允，以后将尊言讲明了，纔得允从。（外）允了？可喜！但不知将何物为聘？（生）聘物虽有一件，只是拿不出手。（外）老夫有言在先，不论聘礼轻重，只要女婿（中）贤良，便可成其亲事。（生）如此请观。（外）呀！好罕物也！昔日汉梁鸿聘孟光曾仗此钗，至今遗下，岂不是达古之家？妈妈那里？（付上）
【引】丝罗共结，蒹葭可倚。桑梓相联。
罗个拉里？（外）将仕公。（生）老安人。（付）前日多谢寿礼，请?吃面，为??弗来？（生）有些小事，不曾来捧觞。（付）一钵头个面，留厾子两三日，馊子了，纔倒拉狗吃哉。（外）什么说话！（付）今日到舍，有??贵干？（外）特来与女孩儿为媒。（付）吓，拿茶出来。说个啰厾？（生）就是海棠坊巷王景春之子王十朋。（付）要吃十甏酒厾。（生）是个饱学。（付）弗吃饭个。（外）为何？（付）饱学阿是弗吃饭个？（外）好秀才为之饱学。（付）阿曾成来？（外）成了。（付）几时下聘？（外）就是今日。（付）来弗及那处介？少停，掇盘个星人来，一点??弗曾备拉里，个没那处？李成，今日小姐受盘，客堂挂挂红。（外）妈妈不消费心，那聘物是袖里来袖里去的。（付）亦来哉，聘礼或者袖里来，鹅鸭鸡中生袖里啰里袋得下？（外）一应多是干折。（付）到也干净。多少聘礼？（外）银子什么稀罕！聘物虽有一件，只怕你不识此物。（付）?个此物，我有??弗晓得？（外）什么话！拿去看。（付）拿来。咳！入手轻，掉无声，闻无声，个是??物事？等我磨磨看。（外）不要磨坏了。（付）呀呸！个是黄杨木头簪儿，三个铜钱一只，三十铜钱买子十只，定子十房媳妇哉，成??个聘礼！水也弗要拿出来！（生）
【奈子花】论荆钗，名分本低。汉梁鸿仗此得妻。
（付）屈驾桥几哈汉梁鸿厾。（生）
芳名至今流传于世，休将他恁般轻觑、听启，〔那王老安人曾有言。〕明说道：表情而已。（付）
【前腔】〔咳！〕虽然是我女低微，他将我恁般轻觑！〔老儿，〕一城中岂无一个风流佳婿？偏要嫁着穷儿！你做媒氏疾忙送还他的财礼！
气坏哉！气坏哉！（丑上）
【前腔】富家郞央我为媒，要娶我侄女为妻。说合果然非通容易，也全凭虚心冷气。匹配端的是老娘为最。
阿呀！个是阿嫂哟。为??了气得手脚冰生冷，汗毛逼捉竖？（付）姑娘，弗要说起，你厾阿哥弗会干事了。（丑）我个娘吓老娘家哉耶，将就子点罢。（付）改志哟，盖个姑娘，弗是正经事务?！（丑）为??了？（付）如花似玉盖个囡儿，听子许豆腐个说话，许子海和坊里个倽王十甏哉。酒吓要吃十甏厾。（丑）弗是海和坊巷，是海棠坊巷。叫王十朋。（付）正是王十朋。姑娘，你认得个??？（丑）那了弗认得？（付）家事如何？（丑）穷得极厾?。娘儿两个难过日脚，穷得狗极出屁，月点灯，风扫地。穷吓，穷吓！（付）姑娘，?来做??？（丑）也为侄女个亲事而来。（付）??人家？（丑）温州城里第一个财主，叫孙汝权，--孙半州。先奉金凤钗一对，押钗银四十两；成亲之后，你厾两个老人家受用弗尽厾哩。（付）我个姑娘，?说个自然弗差个，依?没是哉许豆腐拉厾里向，我先进去，?慢点进，来做个不期而会便罢。（丑）有理个。（外）看茶出来。（付）水吓没得，要茶！（丑）阿哥，阿嫂拉啰里？（外）妹子来了。（付）姑娘来哉。（丑）阿哥，外日多谢。（外）妹子，有慢（丑）阿嫂多谢了。（付）待慢子。（丑）阿嫂方纔弗看见。?（付）我也不曾看见。?（外）妹子，将仕公在此。（丑）阿呀！许伯伯。（生）妈妈。（丑）呔！?个老老那了能大样？我没敬重?子，深深里介一区，?到硬子个腰，狗得头能介一得！（外）妹子，将仕公年老了，曲不得腰了吓。（丑）年纪老子，硬哉，介没彭祖只好拱手哉。（付）老寿星必立直介立厾。（丑）陈抟日日困个哉。许伯伯，今日居来，有点家常话说说了，请?外头去介歇。（外）妹子，将仕公与我通家，就坐在此何妨？（付）老老，个句话?说差哉。?便搭哩通家，我里姑嫂两个难道也搭哩通弗成？（丑）?便有点行弗通（。付）姑娘我，搭?两个纔是实老头。人，弗怕渠那个大家，坐来里。渠看我一看。（丑）我看渠两看，（付）看输来里子，弗为好汉。（外）妹子，今日到此何干？（丑）特来与侄女为媒。（外）来迟了。（丑）来迟罚三锺。（外）不是，亲事来迟了。（丑）??个？有子媒人哉？等我去骂渠两声介。哙！啰里个拖牢洞个抢我个媒人做！啰里个千百担柴烧弗烂个老狗抢我个媒人做！要搭哩叉叉个哉！（外）妹子，不要骂，就是此间将仕公为媒的。（生）就是老夫，只管骂。（丑）阿呀！我侬弗道就是许伯伯了，个出那处介？（付）去请罪?。（丑）许伯伯，我弗得知了，得罪哉。（生）老夫也不计较你。（丑）也弗拉我个心上！?阿有快点个尖刀拿一把出来！（生）要他何用？（丑）冲撞子?了，割开子我个嘴罢！割?！割?！割个！割?看！（外）妹子，怎么这般？（丑）自古道：『男不为媒，女不作保。』那了抢我个媒人？（付）姑娘，自古道：『量媒，量媒度媒，度媒。』大家说说，量得过就嫁哩；度得过就嫁哩便罢。（生）我说的是海棠坊巷里王景春之子王十朋，是个饱学。（丑）卽好自顾自！（付）册页弗来个。（丑）赵??子口介。（付）姑娘，?阿认得个了？（丑）认得么？阿嫂，我今日走子是非窠里来哉，弗如去子罢。（付）哪哼？??是非窠里？（丑）我若说子渠厾好，悞子我里囡儿个终身，说子渠厾弗好，有数说个破人亲，七代贫。阿是弗如去子好？（付）我个娘吓！?是大人耶，要说说个。（丑）介没我就直嘴了说哉?。渠厾祖宗三代我纔认得个，有名头叫做药材王厾，人家是地道个。（外，生）你说差了。（丑）我弗差。那间说亲事个小官人个爷叫做王苓，渠厾阿爹叫做王茋，王连搭子王柏，纔是渠厾上代头。个个小官人叫做苦参，有肝膨食积病个。就是食积之食，肚膨之膨，盖了叫子王十朋。渠厾屋里有一个广东人叫做陈皮，认子表里上个一脉，热撮撮一刻少渠弗得；门前还有一个做豆腐个老老叫做石羔，浑淘淘冲和子来厾骗别人。阿哥，阿嫂，个头亲事阿曾应承个来？（外）应承了。（丑）成哉？阿呀呀！我个阿哥眞正木瓜，吃渠飮片哉！我里囡儿牡丹皮，白芍药，肉苁蓉，那了许子良良姜姜盖个浪荡子，更兼亦是风藤！（外）乱话！（丑）那了弗是风藤？拿别人个桔梗弄硬子，蜜陀僧能介，答别人白芷荆芥难看枸??个能?。还有几个人来屋里逗进逗出：一个苡薏仁，一个郁李仁，一个瓜蒌仁，专要吃醋盖个酸枣仁。还有几个老男儿：胡麻子，贝麻子，车前子搭子蛇床子，更兼还有弗图人身盖个大疯子，纔是渠厾有分个?。特地相交一个史君子，拐带子个红娘子，逃走到常山，碰着子槟榔，拿个玄胡索捉得来，送到官桂去，苦恼吓！打得血竭共川山甲得起来，亏渠三赖子，独活子。那间走来渠厾灶前头去看看，再番有介一根甘草木席柴胡个了。渠厾娘儿两个噎子冷饭团，鎭日墩来个苦瓜楼上，一阵防风吹得殭蚕能。个个小官人上身一件青皮，下身一条破裤子，说便粗话，双花郞纔露出拉外头，卽剩得一只青箱子换子瞿麦，贝母，天花粉，过得半夏。我问渠幷查煎煎弗上七八分，有??马屁白来厾要讨青娘子！（生）你说的话通不在筋脉上。（丑）阿呀！许伯伯！我原是极把细个，件件纔指实渠个，弗是我今日来里阿哥阿嫂面前糁松香哙。许伯伯，你有街沿草，我有麦门冬；我有??弗是处，?也说出来，弗要眼睛厾厾杀，倒像吃子木蟞子个能！（外）胡说！（丑）??个聘礼？拿来我看。（外）取去。（丑）个是皂角刺极好虎骨叉个，要哩做??？（付）姑娘，?说个??人家？（丑）我说个温州城里第一个财主叫做孙汝权。--孙半州，忒个发迹得势子了，半个温州城纔是渠个哉。进子前门三百条水牛。（付）就嫁水牛。（丑）进子后门三百条黄牛。（付）就嫁黄牛。（丑）阿嫂，我里囡儿嫁子去弗要说别样，牛粪吃弗尽厾来。（付）阿呀！臭哄哄牛粪没那吃介？（丑）弗是吃牛粪哟，卖子铜钱银子，买物事吃吓。（付）??个聘礼。（丑）先奉金凤钗一对，押钗银四十两；成亲之后，大盘大盒吃弗尽厾来。（付）老老，盖没竟嫁孙家里哉?。（外）妈妈又来了！自古道：『一家女儿百家求，成了一家多罢休。』（付）说差哉！一家女儿百家求，成了一家九十九家不罢休。（丑）若有一家弗成得，扒拉屋上去厾砖头。（付）厾子老许个骷髅头！（丑）厾得血流流。（外）咳！
【驻马听】巧语花言。
（丑）正是姻缘。（付）只要铜钱。（丑）个个是黄边。（付）若无铜钱。（丑）弗要来纒。（付）请?厾化缘。（丑）还要四只大航船。（外）
竟不顾男女婚姻当遴选！此子才堪梁栋。
（付）天叫?说出来！冻又冻，凉又凉，我里囡儿弗要冻杀子个？（外）栋梁之才。（丑）我只道风凉之凉了。（丑）我只道饥冻之冻。（外）
貌比璠玙，学有渊源。我孩儿非比孟光贤，那书生亦遂梁鸿愿。
（付）要依我厾?。（外）此事由你不得，由我不得！（付）到依外头人？（合）
万事由天。想一朝契合，做了百年姻眷。
（付）姑娘，?拿个孙家里来说说看。（丑）
【前腔】四远名传，那个不识孙汝权？他的貌如潘岳。
（付）老老，说个小官人貌如潘岳盖个标致个。（外）那孙汝权我认得的，花嘴花脸，一个陋品，什么貌如潘岳！（丑）盖没?眞正弗在行个来。孙小官人忒个发迹得势子，无场哈卖富了，面上叫江西人拉屋里螺丝法蓝嵌八宝个。（外）人的面上那里嵌得宝的？（丑）那了，?个头上打子掌子？
富比石崇，德并颜渊。轻裘肥马锦雕鞍，重裀列鼎珍馐馔。
（外）今朝未可便相从。（付）须信豪家意气浓。（生）有缘千里能相会。（丑）无缘对面不相逢（生）请了。（下）（付，丑作狗叫）（外）咳！什么规矩！一个客人在此，茶也不见拿一杯出来！吃饱了清水白米饭做狗叫！（付）??个狗叫！我里姑嫂两个拿个两家亲事来并并，?个老狗一口咬定子王家里！老老，个个事务要?依我厾?！（外）妈妈一些也不难。女孩儿在绣房中拿这两家聘礼去与孩儿看，但凭他。拿了荆钗，就是王家；拿了金凤钗，就是孙家。（付）个到说得有理，竟是介便罢。（外下）（付）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勅。一个酒坊土地赶子进去哉。（丑）难间没那？（付）那间囡儿来厾绣房里，?拿个两家聘物去，不来哩看。丫头家看见子黄亮个钗，自然嫁孙家里个。（丑）不消说起，包?停妥没哉。（付）姑娘，此刻无人拉里，说一句老实说话，到底啰厾个标致？（丑）阿嫂吓，富没孙家里富，标致实在是王官人标致?。（付）我里贼介哉，哪，饭没吃子孙家里个，困没困拉王家里子罢。（丑）盖个阿嫂！（付）姑娘，我眼望?旌旗。（丑）阿嫂，?耳听好消息。（同下）
绣房
（旦上）
【引】宝篆香消，绣窗日永，又还节近朱明。
镜中常自叹婵娟，生长闺门二八年；惟喜椿庭身在室，何堪萱室魄归天？工容德，悉兼全，玉质无瑕赛月圆。春去秋来多少事，金莲那肯出房前？奴家侍奉早膳已毕，且向绣房中做些针指则个。
【一江风】绣房中，袅袅香烟喷，剪剪轻风送。但晨昏问寝，高堂须索把椿萱奉。忙梳早整容，忙梳早整容。惟勤针指工，怕窗外花影日移动。（丑上接）
【青哥儿】豪门议亲，哥哥嫂嫂已许谐秦晋。未审玉莲肯从顺？且向绣房询问。
几里是哉。开门，开门。（旦）是谁？（丑）弗是贼，是?厾姑娘。（旦）来了。元来是姑娘。姑娘万福。（丑）我个儿子吓，弗要拦门拜，拦门拜子是诸事要迟个。哪，吃饭迟，梳头迟，纒脚迟，就是嫁家公也是迟个。（旦）请到里面坐。（见礼介）（丑）个没是哉。（旦）姑娘请坐。（丑）有坐。拉里做??？（旦）在此绣枕方。（丑）好吓！未配才郞，先绣枕方。做得能好，亦介鲜明个。是??个花？（旦）是并头莲。（丑）下头个只毛鹁鸪呢，还是鬼叉鸟？（旦）是鸳鸯。（丑）有数说个：鸳鸯，鸳鸯，吊瘦毛长，尖嘴搠腮，好像?厾姑娘。（旦）休得取笑。今日姑娘到此何干？（丑）特来与你为媒。（旦）可是爹爹说那王......（丑）阿呀，儿子吓，好歹等?厾姑娘说咭。小娘家晓得??个黄阿黑？亏得拉?厾姑娘面前了，若是外头人听见子，阿要笑杀？我奴记得十七八岁个时节，听见子做媒人个来打头伴，一日子无伴处，直伴子大镬灶堂里去。下遭没，--吓，等我拿个聘礼拉?看，哪，黄杨木头簪一只，是王家里个聘礼；?厾爹做主，许豆腐做媒人。金凤钗一对，压茶银四十两，孙家里个聘礼；?厾娘做主，姑娘做媒人。但凭?嫁啰厾。好儿子，哪，哪。（旦）竟依爹爹便了。（丑）哪，说也弗曾说完，插子进去哉。还弗拔子出来勒？我个好儿子，我说那孙家豪富与你听：
【梁州序】他家私迭等，良田千顷，富豪声，振瓯城。他也不曾婚聘，专凂我来求你年庚。
要依我个?。（旦接）
他恁的财物昌盛，愧我家寒。
（丑）哩厾要来攀?吓。（旦）
自料难厮称。（丑）这段姻缘料想是前定，侄女缘何不顺情？你休得要恁执性。
（丑）儿子吓，个是要依?娘个?。（旦接）
【前腔】他有雕鞍金凳，重裀列鼎，肯娶我裙布钗荆？
（丑）妆奁渠厾纔备端正厾个哉。（旦接）
反被那人相轻。
（丑）个是再弗个哪。
虽则是你房奁不整，他见了你的恭容，自然要相钦敬。（旦）严父将奴先已许书生。
（丑）难道更改弗得个？（旦）
君子一言怎变更？
（丑介）个头亲事，直头要依我个。（旦）
实不敢承尊命。
（丑）住子。个头亲事，元弗是我个主意?。哪！
【前腔】这是你爹娘俱应承。问侄女缘何不肯？恁推三阻四，莫不是行浊言清？（旦）枉自将奴凌倂！
（丑）屈吓，啰个??凌倂子?了？（旦）阿呀！姑娘吓！
便刎下头来，断然不依允！
（丑）阿是杀灭?厾姑娘??？弗是我夸口说：
论我作伐，宅第尽传名。十处说亲到有九处成。谁似你这般假惺惺！（旦）
【前腔】做媒的
（丑）住子！做媒人个，阿是做贼做强盗个了？（旦）不是说姑娘吓。（丑介）我到怕?说??了！（旦）
做媒的个个夸能，也多有言不相应。信着你，多被悞了终身。（丑）你那合穷合苦没福分的丫头，便来强厮挺！（旦）姑娘何故怒生嗔，出语伤人？你好不三省！荣枯事，总由命！（丑）
【尾】这段姻缘非厮逞，〔丫头吓丫头，〕少甚么花红送迎？
（旦）阿呀！天吓！（丑）妖声妖气！（旦）
谁想反成作画饼！
（丑）姻缘自是不和同，无分荣华合受穷。（旦）雪里梅花甘冷淡，羞随红叶嫁东风。（丑）嫁东风，嫁东风，偏是?个丫头拣老公！好儿子，依子?娘罢。（旦）母亲来了。（丑）阿呀！阿嫂来哉??？（旦拿钗掷地，推出丑，关门下）（丑）阿呀！别人家个物事厾，坏子没那亨好吓！竟拿我推出关门，有介事！小花娘，叫?弗要慌！让我去拉?厾娘面前搬?介一场是非介。啐！?个小花娘！绣花针搠碎子猪苦胆，溜溜能个苦厾来！（下）
别祠
（旦上）
【破齐阵】翠黛深笼宝镜，蛾眉懒画春山。丝萝虽喜依乔木，椿树还怜老岁寒。〔我那亲娘吓！〕偷将珠泪弹。
我生胡不辰？襁褓失慈母。鞠育赖椿庭，成立多艰楚。此日遣于归，父命何敢阻？进退心恐伤，有泪出肺腑。奴家被继母逼嫁孙家，我爹爹不允，将机就计，只说今日是个大败之日，将奴出嫁王门。首饰衣服，并无半点。好苦吓！若是我亲娘在日，岂忍将奴如此肮脏？不免到祠堂中去拜别亲娘神主。此间已是祠堂中了。阿呀！我那亲娘吓！一入祠堂心惨凄，百年香火叹无儿！我身未报母恩德，返哺忍闻乌夜啼！阿呀！我那亲娘吓！
【玉交枝】音容不见，望冥中听奴诉言：甫离怀抱娘恩断，目应怎瞑黄泉？谁知继母心太偏，逼奴改嫁相凌贱。
我那亲娘吓！孩儿今日出嫁，本待做一碗羮饭与你，料他决不相容。莫说做羮饭，我待要痛哭一场：
怕他们闻之见嫌，只得且呑声泪痕如线。
我那亲娘吓！若留得你在，岂有今日？是不是这般光景了？
【前腔】不能光显，叹资装并无半点。就是荆钗裙布奴情愿。〔只是我爹爹年老在堂，奴家去后，〕叹无人膝下承颜。〔我那亲娘吓！孩儿七岁抛离了你，〕受他磨折难言。〔倘有些差处，非打卽骂。〕他全无骨肉亲相眷。望阴灵闻知见怜。愿爹行暮年康健！
（外上）荆钗与裙布，随时逼婚嫁。（丑上）三日不息烛，相思何日能？（外）妹子，我女儿在那里？（丑）在祠堂中拜别亲娘的神主。（外）我和你同去。我儿在那里？阿呀！儿吓！哭得这般光景在此。（丑）我的侄女吓！不要哭坏了身体。（外）我那妻吓！若留得你在，怎见得女儿如此肮脏？我儿，不要哭坏了。（丑）阿呀！我个阿嫂！自从你弃世子，屋里弄得乱纵横！（外）快快梳妆上轿罢。（外，丑）
【忆多娇】你且开镜奁，整翠钿，休得界破残妆玉筯悬。
（外）儿吓！今日做爹爹的肮脏你了！（丑）正是哉，断送杀子哩哉！（外）
首饰全无眞可怜！（合）休得愁烦，休得愁烦，喜嫁个读书大贤。（旦）
【前腔】愁只愁，你子嗣悭；爹老年，何忍敎儿离膝前？
爹爹，你是年老之人，孩儿去了，凡事忍耐些罢。（丑）吃子呷脑浆，就要??支??支哉。（旦）
你莫惹闲非免挂牵。（合前）休得愁烦，休得愁烦，喜嫁个读书大贤。
（丑）早知是介，前日子若依了我嫁子孙家里，弗糙得今日之下哉。（外）咳！还亏你说！
【斗黑麻】自古姻缘事，非偶然。〔就是王家这头亲事，也非今日，〕这是五百年前赤绳系牵。儿今去，听敎言。
阿呀！亲儿吓！你在人家做媳妇，不比在家做女儿，须要必钦必敬，勿慢勿骄。亲儿：
你去孝顺姑嫜，数问寒暄。（合）灯前泪涟，生离各一天！有日归宁，有日归宁，吾心始安。
（内吹打介）（丑）娶亲个来哉?，打扫快点咭。（外）时辰已至，快些上轿罢。（旦）待孩儿请母亲出来拜别。（外）这样不贤之妇，别他怎么！（旦）爹爹，天下无有不是的父母，孩儿怎敢不辞而去？（外）妹子，你去说一声。（丑）让我替你去说。喂！阿嫂，?厾囡儿请?出来拜别。（付内）弗出来！张果老倒骑驴，永不见畜生之面！（丑）阿听见里向说道：『张果老倒骑驴，永不见畜生之面？』直头弗出来个哉。（旦）待孩儿自去。（丑）你自家去。（旦）母亲开门。孩儿今日出嫁，请母亲出来拜别。（付内）阿是叫命了！（丑）阿嫂，你厾囡儿拉里拜哉。（付内）?到祠堂里去拜?厾亲娘，弗要拜我！（旦）母亲执意不肯出来，做女儿的只得就在房门前拜了。我那娘吓！孩儿呵！（付内）弗要拜！我拿马桶忽出来哉?！（旦）
【前腔】蒙你敎养为人，恩同昊天。
（付内）弗要拜我，我弗是?厾亲娘！（旦）我那娘吓！
虽不是亲生，多蒙保全。儿今去，免挂牵。
（付内）唠叨！若再在那里拜，脚盆水泼出来哉?！（旦）母亲，你是年老之人，休寻闲气；倘我爹爹有些不到之处，忍耐些罢。
努力加餐，须把愁颜变喜颜。（合前）灯前泪涟，生离各一天！有日归宁，有日归宁，吾心始安。
（吹打介）（丑）弗要哭哉，快点上轿罢。（旦）
【临江仙】百拜哀哀辞膝下，及门无母施鞶。未知何日转家园？出门银烛闇，明月照鱼轩。
（外）抬稳了，抬稳了。（旦哭下）（丑）等我换子衣裳去。（下）（外吊场）
【前腔】好似半壁残灯相吊影。萧萧白发衰年，那堪弱息离身畔？思妻幷念女，泪点未曾干。
（哭介）玉莲，我的亲儿吓！阿呀！儿吓！（拭泪下）
送亲
（老旦，小生，同上）
【南吕琐窗寒】这门亲非是我贪婪，无奈人来说再三。送荆钗，愁他富室褒谈。良媒竟没一言回俺，反敎娘挂肠悬胆。（合）&size(20){早间听得喜鹊噪窗南，有何亲旧来相探？
（净宾相，随生上）
【前腔】论人生嫁女婚男，不是姻缘怎妄贪？谩夸他豪门首饰衣衫。姣娥志洁，甘居清淡，那听他巧言啜赚？这姑姑，因此上，脸羞惭。此来必定喃喃。
（净）走咭，走咭。（生）此间已是了。待我先进去说知，然后你进来相见。（净）是哉，让?先进去。（生）有人么？（老旦）有人在外。（小生）吓，是那个呀？元来是将仕公。（生）解元，乞烦说知，老夫要见令堂。（小生）是。母亲，将仕公穿了吉服，在外要见。（老旦）请进来。（小生）是。将仕公，家母有请。（生作见介）（老旦）将仕公。（生）老安人，恭喜；解元，贺喜。（老旦）寒门似水，喜从何来？（生）老夫奉钱贡元之命，今日乃黄道吉日，特送小姐过门，为此先着老夫来说知。（老旦）阿呀！仓卒之间，诸事不曾备得，怎么好？（生）不消费心，一应多是钱宅支持。（老旦）旣如此，我儿快去换了大衣。（生）有个宾相在外。（老旦）请进来。（生）待老夫唤他进来。（出介）（净）喂！看子弗像个做亲个吓。冷气氷生，红也弗见挂，一个人也弗见面，个是那说？（生）宾相。（净）许阿爹，出来哉??？（生）里面来。进去须要说些好言语。（净）是哉，我晓得个，今日是强遭瘟拉里哉。（进介）（生）来见了王老安人。（净）此间就是王老安人？老安人，弗敢行大礼哉。（老旦）不劳。（净）此位就是新官人？（生）正是（净）新官人，见礼哉。（小生）宾相。（净）小子是钱宅来的赞礼宾相，有言奉吿。（老旦）有何话说？（净）今日送亲是张姑妈，此人能言舌辨，倘或语言粗鲁，一时冲犯，老安人不要记怀。小子先此禀明。（老旦）有劳。（净）许阿爹，阿是先说明白个好？（生）好，还是你老作家说明白的是。（净）新官人准备停当。诸事都是钱宅支持，老安人不必费心。（老旦）有劳（净）许阿爹，时辰还早来，先请姑妈叙叙，阿使得？（生）有理。（净）先抬姑妈轿子上来。（内吹打介）伏以华堂今日喜筵开，拂拂香风次第来。画鼓频敲龙笛响，新亲挪步出庭阶。姑妈孺人抬身，缓步请行。（丑上）
【宝鼎儿】亲送侄女临门，管取今朝吃得嗗嗗吐。
（净）请老安人迎接新亲。东宾亲家，西宾姑妈，相见行礼，再礼。免礼。新官人见礼，相见恭揖。成双揖免礼。请姑妈相见宝山。（丑作跪介）阿呀，老爷！弗关得我事，阿哥叫我来个?。（净）阿呀！个是那说？张娘娘今日出丑尽哉！（生）张妈妈。（丑）个是啥人了？（净）个就是许阿爹哟，做??跪起来？（丑）啐出来！我只道是巡夜官了，唬得我一身汗！就是许豆腐了？喂！老许，你拉啰里冷庙里偷个纱帽圆领着子来唬我老太婆！（生）我是有官职的。（丑）??官职？（生）老夫是将仕郞。（丑）我道是骯厾郞了！老许，我到报?一个喜信。（生）什么？（丑）傍早居去罢，屋里着实介来厾相打。（净）为??了介？（丑）道是卖子钻铅豆腐了，打碎子豆腐缸，满街个人拉厾嚷。（生）休得取笑。（净）请得位。（丑）三十六点。（净）??个三十六点？（丑）你说得会介。（净）请得坐位。??个？（丑）坐没竟说坐哉，??个得会弗得会！（净）介没请坐。（丑）个没是哉。（净）请扳谈。（丑）呸！亦弗求个雨，祈个晴，番??个坛？（净）说话就叫扳谈，无非叙叙寒温个意思。（丑）说话就是说话哉，??个番坛番坛！（净）介没请说话。（丑）叫我说出啥个话来吓？有里哉，请问亲家母：你厾个样穷，是还是祖上传下来个呢，还是自家亲手挣个？（净）张娘娘，好时好日，吉祥点说话说两句咭，那说介句话？（生）吉祥说话说些。（丑）?厾要吉祥，我到有点弗如意拉里。（净）弗要说哉，时辰已到，请姑妈扶鸾。（丑）咳！一身兼作仆，亦要我扶??鸾！（净）伏以一派笙歌列绮罗，女郞今夜度银河。请将玳瑁筵前酒，添入铜壶漏水多。新贵人抬身缓步，请行。（旦上）
【花心动】适遣匆匆，奈眉峯慵画，鬓云羞笼。（小生）月满凤台，星渡鹊桥，和气一门塡拥。（丑）抹淡妆浓千娇种，看承似珠擎璧捧。（合）喜气浓，似仙郞仙女会合仙宫。
（净喝，小生，旦，拜介）（净）二位新贵人免拜天地，就拜本堂，行礼。兴。（小生，旦，拜介）免礼。二位新人行夫妇礼，成双揖。免礼。宝山相见，成双揖。免礼。揭子方巾，弗要吹打哉。（内）糕酒，糕酒！（净）是哉。许阿爹，个星杂项人拉厾要吃糕酒了。（生）对你说过的了，一应多是钱宅，不消在此，打发他们去。（净）列位，许阿爹说纔到钱宅去，弗消嚷得哉。（内应介）（净）众人厾才去哉。许阿爹，茶房拉啰里等，新亲先吃起茶来。等我拏个甘蔗削削，荸荠菓子筌筌，妆起来，日短天光，快点没好。（生）宾相，其实今日不摆酒，结过了亲另日备酒。只是劳动你也到钱宅去罢。（净）嗄，今日单做亲，改日备酒？阿是改日备酒？（生）正是。（净）个是极干净个哉。我茶酒没做老哉，从弗曾撞着盖头亲事，也是百年难遇个。（生）少说些罢。（净）是哉，卽是那间个星人家，只做亲，弗作吃酒，省得多，竟要行子个?。弗惟主人家省净办，就是我里行户中也受用。阿呀，许阿爹，个头媒人弗知啰里个冐入鬼做个，包得个能介干净相？（生）就是老夫为媒的。（净）阿呀！就是阿爹做媒人个？介没得罪，得罪。（生）不消说了。（净）是哉，弗要说哉，等我作别子介。（生）不消了。（净）我元是百家司务。岂有来弗参，去弗辞个？定道我也是迟货哉。老安人，小子吿别。（老旦）有劳。（净）??说话介？劳而无功，害得几乎打搅子宅上。王官人，吿辞哉。（小生）有慢。（净）岂敢。我到弗敢说扰哉。张娘娘去罢，神州娘娘能介坐厾做??？（丑）司务住拉里，喜酒吃子口一齐去。（净）吃酒吓？到弗作个。?弗要来顾我，我到替你来里愁；头上借到脚后跟，啰里来个馒头果子厾还别人？个也话巴头一遭。（净下）（丑）啐出来！个是我里阿嫂个，??啰个借来个了？请问亲家母，前筵摆在何处？后筵摆在何方？我里大家快点竟坐子席罢。（老旦）姑妈：
【惜奴姣】只为家道贫穷。
（丑）久慕，久慕。（生）君子谋道不谋食。（丑）夹子娘个张嘴！难道孔夫子是弗动烟火介？（生）休得取笑。（老）
守荆钗裙布，谨身节用。今为姻眷，惟恐玷辱门风。（旦）空空愧乏房奁来陪奉，望高堂，垂怜宠。
（丑）阿呀！好肚里饿，肚里饿！（合）
喜气浓，悄似仙郞仙女会合仙宫。（合）
【锦衣香】夫性聪，才堪重；妇有容，德堪重。天生美质奇才，彩鸾丹凤。（小生）自惭非比汉梁鸿，何当富室配我孤穷？（旦）念妾非孟光，奉亲命，遣侍明公。（合）今日同欢共，想也曾修种。夫和妇睦，琴调瑟弄。（老旦）
【浆水令】恕贫无香醪泛锺，恕贫乏美食献供。（丑）〔咳！〕又无些汤水飮喉咙，妆什么大媒，做什么亲送！
阿呀！肚里痛。我是饿弗起个，饿子是饱筋就要痛个。（众合）
休相笑，莫妄冲，惟恐外人相讥讽。
（丑）也弗该缺我个礼。（众）
非缺礼，非缺礼，只为窘中。
（丑）做准要对阿哥阿嫂说个哉。（众）
凡百事，凡百事，望包笼。（众合）
【尾】佳人才子德堪重，更人才又兼出众。这夫妻到老和同。
（生）合卺交欢意颇浓。（老旦）琴调瑟弄两和同。（小生）今宵剩把银缸照。（合）犹恐相逢似梦中。（生）吿辞了。（小生送生下）（丑作睡介）（老旦）姑妈，姑妈。（丑）嗳！刁钻劳！促掐劳！我说等我困介忽躱过子个饿阵，只管叫！老许介？（老旦）将仕公去了。（丑）那老许也去哉？好个鸳鸯，卸我拉里也无用，左右立到夜，饿到黑！（立介）去罢。亲家母，多谢?待慢我。（老旦）多多有慢。（丑）介句说话！小官人，我有两句说话拉里，听子：你要勤读诗书，莫学懒惰，一举成名，改换门户。记子好说话?。我忍子饿里对你说个?。（小生）多谢。（丑哭介）我个肉吓！我个肉吓！姑娘拉里一歇歇，饿得昏头搭脑，布裙带收子十七八收厾。?拉里日长世久，那哼过个日脚介！我个肉吓！我个肉吓！拉厾自家屋里无荤弗吃饭，到子几里无饭弗吃荤厾?！弗要慌，我叫李成家婆团个饭团拉?吃哟。我去哉。亲家母，我今日看见子?，弗知阿再来看见?个哉。（老旦）何出此言？（丑）要到西天去哉。法名纔有个哉。（高声介）叫做『饿空！』（老旦）为何这般高声？（丑）我是钟变来个，越空越响。（老旦）休得取笑。随我进来。（老旦仝小生，小旦下）（丑）轿子来。（内介）雨落哉，快点走子来上轿罢。（丑）我乞个立弗直了，亦要我走介多化路。阿呀！坏哉！那说落起雨来哉介！个没那呢吓？亦亏子我方纔有主意，拉花轿里，轿夫忘记一双草蒲鞋拉哈，替我袖子来，难间竟用得着哉。让我来着子里走罢。（着草鞋，拽衣，遮头，走介）阿呀！坏哉！轿子抬上点来。（浑下）

杂剧
小妹子
（场上先设床帐，场面两桌，各样摆设，细吹品和，贴艳装上）
【品】五丶、、六六五上五、五六工、工六尺、尺上四、五、、、六五尺上五、五六工六五、五、×、工工工尺尺上五、上尺上五六上五、尺上五五、×、六、六凡凡六五、工六尺工上四、上尺上五六上五尺上五、五、×、上尺工尺尺上四、上尺上四合上四、尺上四、四、×、、寃家呀！上尺上五六上五、尺上五、五、×、小妹子不知道那一句话儿把恁来冲？上尺上尺尺上四上尺上四合上四、尺上四、四、×、嗳呀，撞。上工尺尺尺上四上尺上四合上四、尺上四、四、×、你便逢人前，对人前，只说道再不把咱家门儿上。尺工尺尺上四上尺上四合上四、尺上四、四、×嗳呀！上上尺工尺尺上四、上尺上四合上四、尺上四丶四丶×、当初呀，我和你未曾得手的时节，恁说道如渴思浆，如热思凉，如寒思衣：如饥思食。上尺工尺尺上四上尺上四合上四、尺上四、四丶×你便在我的跟前说姐姐又长，姐姐又短，又把那甜言蜜语儿来哄我。上尺工尺尺上四上尺上四合上四、尺上四四、×、到如今，纔和你得手的时节，你便远举高飞，远举高飞，这等远举！上尺工尺尺上四上尺上四合上四尺上四、四、×、到说道：不来了，不来了，在前人妆模，这等作样！上尺工尺尺上四上尺上四合上四、四、×、负心的贼吓！上尺上五六上五尺上五、五、×、可记得我和你在月下星前烧肉香疤的时节？我问恁那寃家呀改肠时也不改肠？上尺工尺尺上四上尺上四合上四尺上四、四、×、〔贼吓！〕你回言道说〔姐姐，〕我就死在九泉之下，永不改肠。上尺工尺尺上四上尺上四合上四尺上四、四、×、因此上，上尺上五六上五尺上五、五、×、听信你说道永不改肠，纔和你把那香疤儿来烧了。上尺工尺尺上四上尺上四合上四尺上四、四、×、谁想你大胆的忘恩薄幸的，亏心短命的寃家！你便另娶上一个婆娘，上尺工尺尺上四上尺上四合上四、尺上四、×、凭你呀，上尺上五六上五尺上五、五、×娶上了一个妙人儿，〔呀，〕总然是妙杀了，只怕不如小妹子的心肠也？四上四上尺上嗳呀！上尺工尺尺上四上尺上四合上四尺上四、四、×怎如得我行里坐里，茶里，饭里，梦里，眠里，醒儿里，醉里想得你的好慌！上尺工尺尺上四上尺上四合上四尺上四、四、×、寃家！寃家！上尺上五六上五尺上五、五、×、自家去思，自家想，自去度量。四上四上、尺、嗳呀！上尺上四合上四尺上四、四、×、不知谁家的理短，谁家呀的理长？上尺上四合上四尺上四、四、×寃家！寃家！上尺工五六上五尺上五、五、×、睡到那半夜五更头，手摸着胸膛，自家思，自家去想，自家去度量！四上四上、尺嗳呀上尺上四合上四尺上四、四、×、不知呀谁家的理短，必竟是小妹子的情长。五六来也罢呀，五六去也罢，你就是不来也罢呀五六离得我多，会得我少，五六也不是常法。今日里三，明日里四，五六虚名儿牵挂！五六也不想叫人不烦恼着他。我如今越想着你到有些越情寡。五六着什么来由也！〔呀嗄！天呀！哥吓！〕我把眞心来换着你的假！（做骚势下）

千金记
跌覇
（丑上）
【山歌】种田道业弗为低，年年弗脱了吓弄黄泥。去年稻上场个时节，吃子热团子，至今烫落子一丬皮。
读书弗离案头，种田弗离田头。小将吕马通是也。奉韩元帅将令，着我扮一田夫，在阴陵路口指引项王走乌江渡口。呀，远远望见人马，想是项王来了。我只得在此锄田，待他来时，指引他到乌江去便了。（末引净上）
【水底鱼】兵散悲歌，一朝势已孤！心忙意急，无门可寻路，无门可寻路。
（末）呀！这里是三叉路口，要投江东，不知那一条路去？（净）那里找一个人来问他？（末）那边有个田夫在那里锄田。（净）唤过来。（末）田夫，大王唤你。（净）你是什么人？（丑）小的是田夫。（净）不许抬头！这里是什么地方？（丑）这里是阴陵路口。（净）我要到江东去，打从那一条路去？（丑）要往江东去，右边有水，左边是一条大路，直到江东。（净）不可哄我。（丑）小人怎敢？（净）若哄了我，就是一鎗！（丑）阿呀！苦恼吓！（下）（净）
心忙意急，无门可入路，无门可入路。（仝末下）
（外上）
【山歌】杨柳青青，江水子个平。忽闻四下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丑上）呔！船上大哥，渡我一渡对岸去。（外）你要那边去的么？（丑）正是。（外）正要问你一声，可见一队人马？那里去了？（丑）呀，原来是闵将军。（净）吓，元来是吕将军。项王那里去了？（丑）被我哄到乌江去了，快渡我过去。（外）如此头上来。（丑）吓！（外）怎么打我一下？（丑）你说头上来。（外）我说船头上来。（丑）我道是头上来。（合）
【山歌】暑往寒来春复子个秋，夕阳西下水东流。将军战马今何在？野草闲花满地子个愁。
（喊介）（外）远远听得金鼓之声，想是项王来了。你上岸去罢。（丑）你且泊船在此，我去回覆元帅去。正是：将军不下马，大家各自奔前程。（下）（外）不免泊船在此相等。（末，净上）
【水底鱼】覇业空图，江东亦可都。急须前去，乌江有船渡，乌江有船渡。
（末，）阿呀！大王，不好了！四面都是水，被那田夫哄了。（净）有这等事！??哟哟哟！如今前无去路，后难回步，怎生是好？（末）大王不要慌，江边一只小船在那里。（净）抓过来！（末）吓，撑船的，大王爷唤你。（外）来了。小的叩头。（净）你是何人？（外）小的是江东水泊亭长，闻知大王到此，要过江去，泊船在此相候。（净）生受你。你船在那里？（外）在这边。（净）就是这只船么？（外）正是。（净）只是船小，那里载得人马呢？（外）这船委实小，渡了人不渡马，渡了马不渡人。（末）大王不若弃此马过江去罢。（净）咳！俺百战百胜，全亏此马，敎我那里舍得？人马要一齐过去的。（外）大王，小的船渡人不渡马，渡马不渡人。（净）好个渡人不渡马，渡马不渡人！罢了！罢了！我项羽盖世英雄，今日一旦丧于乌江了！此乃天亡我也！水泊亭长，你自去罢，我人马都不过去了。（外）大王，江东父老相待，还是请过江去。（净）咳！纵有怜而王予之心，我独无愧于心乎？（外，末）江东虽小，亦足以王。还请大王过江去才是。（净）水泊亭长，你却不知我昔日带领八千子弟兵过江来，如今无一人回去，有何面目再见江东父老？决不过去了！（外，末）胜败兵家未可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豪俊，卷土重来未可知。请大王还是过江去的是。（净）咳！项羽吓项羽！
【玉胞肚】枉有奇才，不能个大用。苦天亡，今朝计穷！
（外）江东父老相待，还是过江去。（净）
纵江东父老相怜，有何颜见他承奉？（合）八千子弟尽成空，几年覇业为春梦！听说罢，心怀气冲！〔谁敢来！〕听扰攘，心怀气冲！（外，末）
【前腔】大王自重。这江东犹堪建功；况居民鸡犬相闻。养锋芒，待时而动。（合）八千子弟尽成空，几年覇业为春梦！听说罢，心怀气冲；听扰攘，心怀气冲！
（末）汉兵来了，大王快请过江去罢。（净）我闻汉军有言：有能取得我首级者，赏赐千金，官封万户。锺离昧。（末）有。（净）我的儿，你随我到此，辛苦一场，并无好处，我就把这六阳之首，赏了你罢。（末）小人怎敢？（净）水泊亭长，难得你停舟相待，我这马名为乌骓马，百战百胜，价値千金，赏了你罢。（外）小人怎敢？还请大王过江去。（净）咳！美人吓美人！我和你生则仝衾，死则不能仝穴，只得将你首级撇在江心去罢。咳！韩信吓韩信！九里山前鏖战争。张良吓张良！你楚歌吹散俺八千兵。乌江不是无船渡，羞向江东再举兵！水泊亭长，锺离昧，你看那边有人马来了！（自刎介）（外，末）在那里？（末）呀！大王哄我们回头，自刎了吓！也罢，只得依大王临终之言，将此首级去献功。（外）呔！那里走？我乃韩元帅麾下大将闵子奇是也。奉元帅将令，在此等待项王首级。快放手！（末）元来是闵将军，如此仝去献功。（外）有理。（仝下）（小军引生上）
【水底鱼】熌烁旌旗，半空云影飞。鸣金报国，干羽文武威，干羽文武威。
（外上）闵子奇献项王首级。（生）记下第一功。（末上）锺离昧投降。（生）收在步下。（末）多谢元帅。（生）项王尸首在何处？（外）在乌江渡口。（生）到乌江去。
【前腔】三分割二，覇王可就。图共成帝业，西楚一统归，西楚一统归。
（外）这就是项王的尸首。（生）咳！项羽吓项羽吓！你那知也有今日？待我打趣他一番。
【水仙子】五年间图覇使机谋，你今那盖世英雄一日休，拔山威势无成就。今日里到乌江已尽头。这几桩儿，几桩儿，那里去搜求？乌骓马，稳载魂车走，金锁铠，飘流怎地有？还有那虞美人在何处，何处去风流？
推倒了。（众推介）推不倒。（生）且住，我曾在他手下为臣，待我拜他一拜。（拜介）（尸倒介）（众）倒了。（生）咳！项羽吓！你一拜也受我不起，还要占天下何用？抬过了。（众抬下）（生）就此回营。（众应，生）
【醉太平】几年间举兵，无暇返家庭。急取天下已成功，赐黄金赠行。到如今，往事休论。摆列着军营多齐整，无人不道锦衣荣。遥望淮阴去路程。

缀白裘 〔清〕钱德苍编 三.2


三集
二卷

千锺禄

奏朝
（净冠带上）只道终身葬九渊，忽然沧海变桑田。百年富贵从新起，一品高官定占先。我陈瑛被史仲彬这狗头道俺创议让位，将我当朝凌辱，必欲置于死地，立时削职，监禁天牢。我想这颗头儿毕竟放不牢在头上。谁想燕王来得快，谷王献了金川门，北兵入城，宫内火起，建文被火身亡，燕王就登宝位，改元永乐元年。第一道新旨就敎我出禁，复我原官。想万岁念我北平旧功，又晓得我近日庭争受辱，定然爱我，怜我，敬我，信我。此后言听计从，封王拜相，决不待言矣。两日万岁已将齐泰黄子澄这几个叛逆大臣一个个全家抄没，极刑拷打。御史景清入朝行刺，已经剥皮楦草。闻得今日传旨去召方孝孺，此老召来，必然倔强。我不免入朝面圣，先放他一把火儿，除了一个是一个。（内钟响介）你听景阳钟响，万岁爷升殿了，不免速速入朝则个。正是：全凭三寸如刀舌，惹起千家四海愁。（下）（末永乐，三旦太监随上）
【点绛唇】天挺龙标，身膺大宝非轻眇。继统临朝，好修着一纸郊天诏。
唐虞揖让三杯酒，汤武征诛一局棋。当年玄武开唐室，今日金川创帝基。寡人躬承嫡緖，位屈燕藩；叵耐羣奸计图削夺，遂尔靖难。以问罪一二奸党，尙未尽正厥辜；今需一诏郊天，颁行天下。必得方孝孺执笔撰文，纔得人心倾服。已曾两次宣召去了，怎么还不见来？（净执笏上）萧曹扶汉日，稷契佐唐尧。（见介）臣都察院陈瑛朝见，愿我皇万岁万万岁。（太监）平身。（末）陈卿不召而至，有何奏启？（净）臣启陛下，闻得圣旨召方孝孺，未卜圣意何如？（末）召他来草一诏书。（净）方孝孺首创削夺之谋，后献募兵之策；皇上宜速加诛，怎么反召他来草诏？（末）孝孺学问品行，高皇帝称为端士，况寡人起兵时，姚广孝再三说不可杀方孝孺，留天下读书种子，故此召他。（净）陛下登极，孝孺不来朝贺，又在家中服了斩衰麻衣，日夜痛哭，叛逆显然。若召入朝，必然无状。（末）且待他来，朕自有主张。（净）臣启陛下，齐泰黄子澄虽经审问，未正典刑；留此恶人，若不外起衅端，必至内生奇祸景清行刺之事，又行复至矣。况且逆党甚多，必须大行杀戮，纔除后患。（末）齐黄逆恶，朕所深恨。景清虽然行刺，剥皮楦草，号令街衢，时常作祟，尤为可恼。卿可速将齐黄二犯及景清尸首寸剐雨花台，幷斩妻奴，连诛九族。（净）领旨。臣又启奏陛下。（末）又启何事？（净）建文君焚死，未必是眞，外边纷纷传说，逃遁去了。（末）吓！有这等事？（净）若果出逃，必匿心腹臣家。论起建文君心腹来，那史仲彬逃职而归，事更可疑。陛下可查逃职诸臣，尽行追夺诰命。密遣一将，统领五百铁骑，速至苏州府吴江县史仲彬家，只说追拿诰命，团团围住，搜捉建文。倘搜着时，君臣拿至处分；若搜不着，竟取诰命而回，再行细缉。（末）有理。待三犯行刑覆旨，再遣将发兵搜捉便了。（净）领旨。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下）（末）内侍。（老旦）有。（末）速催方孝孺入朝。（老旦）领旨。（下）（末）寡人移驾谨身殿，传谕吏部速造逃职官员册籍呈览。（二监）领旨。（末）靖难扫清匡社稷，承先整顿旧乾坤。（下）

草诏
（外扮方孝孺穿孝服，执杖，老旦仝上）（老旦）方相国，快请行一步。（外）阿呀！我那圣上吓！
【一枝花】嗟哉！我凄风带怨号，兀的这惨雾和愁罩。痛杀那苍天含泪洒。望不见白日吐光照。
（老旦）老相国请速行，万岁爷等久了。（外）你奉谁的旨？（老旦）当今万岁爷的旨（外）吓哫！
他是个藩服臣僚怎生介万岁声声叫？
（老旦）老相国，你这孝服不便入朝面圣，请换了冠服相见。（外）咳！君父之丧，焉有易改？
俺把那纲常一担挑。骨磷磷是再世夷齐，看不得恶狠狠当年莽操！
（内锣鼓喊）闲人闪开！（老旦）老相国请暂避，街旁奉旨行刑的来了。（外立旁介）（刽子绑齐黄二人上）（见介）老相国请了。（外）呀！原来是齐黄二位老先生。（大笑介）好！好！死得好吓死得好！（二生）老相国，我二人与你长别了。（外）二位老先生先行，我方孝孺也随后来也！（刽子）快走！快走！（仝下）（外）好两个忠臣吓！好两个忠臣！（老旦）请老相国速行。（外）
【梁州第七】他纔不负读圣书彝伦名敎，受皇恩地厚天高。他，他，他张牙怒目向云阳道，赛过那渐离击筑！赛过那博浪搥敲！赛过那长山舌骂！赛过那豫让衣枭！
（内又喊介）闲人站开！（老旦）又是行刑的来了，请老相国站立一边。（立介）（刽子抬尸上）（外）这是谁人的尸首？（众）这是景御史的尸首。奉旨将他行刑了，又要剥皮楦草，还要把他凌迟哩。（外）呀！这景御史！他已剥皮楦草，还要把他凌迟么？（刽子）正是。快走！快走！（下）（外）
他，他，他好男儿义薄云霄，大忠臣命弃鸿毛。俺，俺，俺羡你个着绯衣行刺当朝！羡你个赤身躯剥皮楦草！羡你个闪灵英厉鬼咆哮！
（二军引净上）（外）??！你是陈瑛吓？你做得好官！（净）老相国请了。（外）你这贼臣！（净）方孝孺，你死在头上，还要出口伤人！（外）
恁乌帽珠袍，传呼拥导，喜孜孜，承恩新官诰。全不为邦家痛，君王悼；一谜介弄么魔，逞桀骜！〔阿呸！〕骂杀恁叛逆鸱鸮！
（打介）（老旦拥外下）（净）咳！书呆吓书呆！你死在头上，还要出口伤人！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下）（末引四校尉上）金殿云烟浮斧扆，玉阶日月丽旌旗。（老旦）启万岁爷，方孝孺宣到了。（末）引进来见。（老旦）启万岁爷，他穿孝服麻衣，不肯更换，奴婢先行奏明。（末）且待他进来。（老旦）领旨。老相国，万岁爷有宣。（外上）阿呀！我那圣上吓！（末）方先生请了。寡人靖难渡江，应天正位；羣臣尽皆朝贺，先生何故服此不祥之衣来见寡人？（外）子服亲丧，臣服君丧，古礼昭昭，岂容易改？（末）律设大法，礼顺人情，独不能为新君一转移乎？（外）天无二日，民无二王。孝孺惟知有故主，不知有新君。（末）咳！先生，寡人此来，欲法周公辅成王耳。（外）如今成王安在？（末）他已自焚，非寡人加害。（外）成王旣亡，何不立成王之子？（末）国赖长君，他儿子幼小，岂能主持国事？（外）何不立成王之弟？（末）先生，此寡人家事，先生不必多言。况寡人系高皇帝嫡子，继高皇大统，亦复何辞？（外）高皇帝平定天下，传与东宫；东宫夭殁，传与皇孙。诰命昭（中）昭，祖制凿凿，岂容紊乱？我建文皇帝此位呵！
【牧羊关】是高皇帝亲传授，遡宗支，嫡裔苗。这的是颤巍巍父命难摇。
殿下旣是高皇帝嫡子，也该尊奉父命。
却怎生恣意贪饕，横行顚倒？
（末）寡人提兵南下，只要除几个奸臣。火烧头自己觅死，这大位朕若不坐，却敎谁坐？（外）咳！
齐整整的金瓯白占了，好端端的玉体痛楚烧。今日里坐朝端，夸荣耀，须受得百世千秋万口嘲！
（末）他也不该诛戮亲藩。寡人若不兴师问罪，这诛戮也只在湘岷周代诸王之后矣。（外）天地祖宗在上，俺建文皇帝呵！
【四块玉】他四载受勤劳，普天下称仁孝。
（末）李景隆临行谆谆嘱咐：『毋使朕负杀叔父之名。』
美意儿生全叔父语叨叨，到头来送入红炉窖。兀的不思忖量！兀的不添悲悼！兀的不颜面儿没处逃！
（末）别的话儿不要讲了。寡人今日只要先生草幅诏书，上吿天地，下颁四海。（外怒介）要俺草诏么！
【哭皇天】俺不是李家儿惯修降表！俺不是侍多君冯道羞包！俺不是射君钩管仲兴齐伯！俺不是魏征古来贤相！
（末）你不学他，待学谁来？（外）
俺只是学龙逢黄泉含笑！
（末）若草了诏书，寡人定当职授宰辅，荫及子孙。（外）
你纵把那三高爵显，九锡荣褒，王封带砺，恩荫儿曹，也博不得彤管一挥毫！
（末怒介）若不草诏莫道寡人之剑不利乎！（外）
凭着你千言万语，俺甘受着万剐千刀！
（末）抬张桌儿，摆着文房四宝，偏要他当面草诏！（校）领旨。（抬桌叫写介）（末）快写！快写！（外）要俺写么？就写！就写！（提笔写介）拿去！（校呈末看介）簒，篡，簒！（怒介）可恼！可恼！叫武士，绑这老贼砍了！（武士上）（外笑介）哈，哈，哈。俺方孝孺今日死得其所矣！高皇帝建文君在天之灵，臣方孝孺呵！（拜介）
【乌夜啼】今日里拜别了高皇帝，高皇帝圣考。拜别了先主魂飘。
（末）老贼这等猖狂，我就把你全家抄斩！（外）阿呀！老妻呵！
一恁他死蓬蒿！〔阿呀！儿孙呵！〕也顾不得宗支杳！俺如今拚却生抛！完却臣操！急急的趱阴魂，历历的诉青霄！历历的诉青霄！少不得天心炯炯分白皂。凭着俺千寻正气，到底个半字难饶！
（末）你不怕九族全诛么？（外）就杀俺十族何妨！
只为俺一灵不散，管甚么十族全枭！
（末）叫武士！快把这老贼敲牙割舌！可恼！可恼！（众）领旨。（敲牙，滚介）
【煞尾】一恁你敲牙割舌刑千套，俺只是痛骂千声斧钺摇！
（外喷血，末袖拂介）（外）
血喷猩红难洗濯！
（末）武士，快把这老贼洗剥绑了，押赴雨花台，鱼鳞细剐！妻子对面受刑，抄没他的十族，砍的砍，剐的剐，尽行处决！（众）领旨。（外）
受万苦，孤臣粉身介碎脑，这的是领袖千忠，一身儿今古少！（众抬外下）
（末）可恼！可恼！这样一个倔强老贼，就刴他为肉酱也不为多！就夷他十族也消不得寡人这口气！（思介）咳！论起来他为建文臣子，礼合尽忠于建文。今日这等铁铮铮拚生舍死，是一个铁汉！是一个忠臣！衰绖长号赴国门，淋漓血喷御袍新。宁甘十族多成鬼不易忠臣一诏文。可恼！可恼！（下）

翠屏山

交账
（小生上）
【引】仗剑遥辞江树，向燕城秋月孤云。
荆卿西去不复返，易水东流无尽期。日落萧条蓟城北，黄沙白草顺风吹。我石秀自与杨大哥结义，在此生理，这几日在外乡讨些账目，今日纔回。呀！为何静悄悄店也不开，刀砧家伙多收拾过了？是什么意思？?，吓，是了，自古『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我哥哥在官不理家事，必定嫂嫂见我做了几件衣服，心上有些不快。我这几日又不在家，?，必定有人搬斗些言语，想是嫂嫂疑心，不做买卖了。咳休等他发言，先辞了，明日回去罢。阿呀，只是一件，那账目是要交代明白的，见我石秀无欺。?，这是要紧的。（看账，算介）这家，?，有的。那家也有的。?，偏是这家再不肯还。那家清，这家清，账已查明，不免请潘老丈出来交付明白。潘老丈有请。（贴内）不在家里，外边去了。（小生）吓，这是嫂嫂的声音吓，就请嫂嫂出来罢。嫂嫂有请。（贴上）来了。
【引】独坐闲庭无緖。
（小生）嫂嫂。（贴）
听三郞传话归与。
（小生）嫂嫂。（贴）叔叔回来了？（小生）正是，回来了。嫂嫂，请收了账目。（贴）吓！（小生）那账目分文清楚，石秀若有半点欺心，哪，天诛地灭！（贴）阿呀，叔叔何出此言？并不曾有甚他故吓。（小生）咳，不是吓，我石秀离家日久，欲要回家去，为此把账目交还，今日辞了哥哥，明日就要行了。（贴）吓，奴家知道了叔叔这两日没有回来，今日回来，见收了店面家伙，只道不开店了，故此要回去么？（小生）不然，为何呢？（贴）阿呀这是那里说起？叔叔且宁耐性儿，待奴家说个明白。（小生）嫂嫂，有话请讲。（贴）请坐。（小生）有坐。（贴）叔叔，你是晓得的哟，我先夫王押司呵--（小生）呣！（贴）
【桂枝香】情非朝暮，宁仝陌路？没来两个周年，欲把经文超度。（小生）却元来为此，却元来为此。
（贴）并无他故的哟。（小生）
应无别故。（贴）〔叔叔，〕还要劳伊相助。
（小生）当得。（贴）
劝伊莫多疑。
阿呀，就是这伙计账也不消提起吓。（小生）放在椅儿上。（贴）吓，放在椅儿上。（小生）嫂嫂，我石秀岂不知道？
受恩深处家随在。〔嫂嫂，〕这是财上分明大丈夫。
（贴）叔叔来了半日，待奴家收拾些点心与叔叔过中。（小生）不消嫂嫂费心，前途用过了。（贴）阿呀，这是大郞分付的，说叔叔回来，好生看待。请坐。（小生）有坐。（贴）阿呀，这等执性得紧。（下）

戏叔叔
（小生）吓，元来他为前夫二周年，要请僧做好事，故尔收拾店面。我也休得多心，再住几时便了。（旦持杯上）大娘，我先出去了?。吓，石叔叔回来了？（小生）是，回来了。（旦）石叔叔一向好么？（小生）好。你好么？（旦）我是好的。（贴持酒上）迎儿。（小生）吓，待我来拿。（贴）啐！小贱人！（旦）什么介？（下）（贴）叔叔来路远了，随意用些便饭罢。（小生）多谢嫂嫂费心。（贴）这是奴家在楼下亲自整治的?。（小生）多谢嫂嫂。（贴）待我来斟酒。（小生）放下，待石秀自斟。（贴）叔叔请酒。（小生）干。（贴）待我来斟。（小生）放在桌儿上。（吃介）干。待石秀借花献佛，回敬嫂嫂一杯。（贴）阿呀，叔叔你晓得奴家是不会吃酒的哟。（小生）吓，嫂嫂不会飮酒的？（贴）不会飮酒。（小生）好，到是不会吃酒的好。（吃介）干。（贴）叔叔斟满了。（小生）彀了。（贴）我不依，我不依。（小生）吓，嫂嫂不依，干。好酒！（贴）叔叔再请一杯。（小生）不消，彀了。（贴）如此，叔叔请用饭罢。（小生）前途用过了。（贴）少用些罢。（小生）哪，尙饱。（贴）如此，收拾过了罢吓，前途用过了。（收完介）叔叔，这两日在外边可晓得些新闻？（小生）新闻？这个石秀到也不知。（贴）吓，叔叔不晓得，待我吿诉你吓。闻得阳谷县有个打虎的，叫，叫......（想介）叔叔，叫什么？回转来。（小生）吓！你在那里讲，怎么到问起我来？（贴）啐！吓，叫什么武松。起初那嫂嫂也是这般喜欢他的，谁想那厮不肯从顺后来那嫂嫂想是做出什么事来，与那厮何干，到被那厮杀坏许多人。江湖上遍传，难道叔叔不晓得的？（小生）吓，这个是武都头干的事么？（贴）?！（小生）好！干得正气！（贴）什么正气！什么正气介！据奴家看起来，那武松到是个呆子！
【前腔】倾城一顾，高唐应赋。（小生）〔咳！〕大丈夫带发含牙，敢使陈平名污？（贴）〔叔叔，〕又何须恁般？又何须恁般？
咳！只是可惜......（小生）可惜什么？（贴）可惜那嫂嫂一片好心。（小生）什么好心！（贴）怎么不是好心？（小生）什么好心！（贴）怎么不是好心？怎么不是好心？阿呀！怎么不是好心吓？
把此情辜负。（小生）〔嫂嫂，〕你出言无度。
（贴）咳！（小生）阿哟！
他意如何？（贴）虽云男女无亲授，却不道嫂溺须将亲手扶。
叔叔。（小生）咳！（贴跌介）我石秀是个不读书的男子，谁耐烦这许多唠唠叨叨，咭咭唂唂！呣！好没趣！（贴回头看小生介）?！咳！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贴）叔叔。（小生）咳！（贴）啐！话不投机半句多！原来是个蠢才！（下）

送礼
（小生）吓！有这等事！岂有此理！??！（坐介）（付上）
【皂罗袍】和尙双眸如注，把光光乍正，去饱看姣姝。
来此已是杨家门首。阿呀，妙吓！
看色色空空总模糊，绿窗新吐香绒缕。
阿有啰个来里？（小生嗽介）檀越??首。（小生）和尙，你来做什么？（付）小僧特来寻我里个干爷个。（小生）那个是你的干爷？（付）个个潘公没就是小僧个干爷。（小生）吓，那潘老丈就是你的干爷？（付）正是干爷，正是干爷。（小生）呔！你怎么这等乱闯！（付）弗要是介咭，自家屋里走得个?。（小生）外厢伺候。（付）阿哟！个个是啥人？弗认得哩，直头生厾。（贴上）叔叔，那个在外？（小生）有个和尙，叫潘老丈什么干爷。（贴）吓，这是门徒海师兄。（付）那说个道人，个歇还弗来勒。（贴）
他是裴家年少，言清行孚，与奴结拜，兄称妹呼。与爹行自小做干儿父。
（净上）纔离报恩寺，又到蓟州城。（付）那直到过歇来介？（净）眞眞有数说个：有步无轻担哟。（付）走得来。（净）那哼？（付）里向有一个尶??人拉厾小心点吓。（净）晓得个。杨奶奶。（贴）老师父。（净）杨大爷。（小生）没相干！没相干！（净）阿哟，阿哟！放手，放手阿！啐出来！是也罢，弗是也罢，??正经！杨奶奶，我里师父送个没事来里。（贴）又要出家人费心。（净）无??个，一样是糟枇杷，一样是熏柿饼，送拉杨奶奶嗒酒个。（贴）多谢。（净）??话？（贴）叔叔，收了他的。（小生）吓！要受他的么？（贴）自然吓。（小生）如此，随我来。（净）是哉。阿弥陀佛。（小生）要知心腹事，这里来，但听口中言。（同下）（付）道人进去子，那个歇还不出来勒？（贴）
心忙向，步又徐娇羞遮掩到前除。
（各见介）（付）贤妹出来了。（贴）师兄请。（付）贤妹请。（进介）久不见贤妹多时好？
只为趋程远，音信殊，红尘隔断薜萝居。
（贴）请坐。（付）有坐。贤妹，押司二周年，无甚罕物相送。些些挂面，几包京枣，聊表薄意。（贴）阿呀，出家人的礼物怎好消受？（付）个个出家人个此物极受用个哉。（贴）啐！
【前腔】谢得师兄萦虑。
（付）日日夜里困弗着，想杀哉。（贴）
把麦尘供枣，当取伊蒲。
啐！不要动手，待我唤迎儿取茶与你吃。（付）?，是哉。（贴）吓迎儿。（旦）怎么？（贴）取茶出来。（旦上）吓，来了。
一盏清茶献芹余。
海师父，茶在此。（付）阿呀，迎大姐，亦要你拿茶出来。（旦）好说。（付）妙吓！
似琼浆玉液亲传与。
（吃介）好茶！有??说？迎大姐，前日来，待慢子?。（旦）前日打搅。（付）你一点啥也弗吃，改日我还要拿一个丢头蒸卷来?吃吃来。（旦）啐！（付）贤妹，敝寺启建水陆道场，欲请贤妹随喜随喜，恐怕节级见怪，个没那处？（贴）这个大郞到不计较的。（旦）正是，到不计较的。（付）阿弥陀佛。介没极好个哉（贴哭介）（付）阿呀！为??了哭起来？（贴）我老母死时，曾许下血盆经忏，要到上刹，相烦还愿（付）个是正经。贤妹，你不见那些孝顺的呵？哪：
为亲恩无限，还要肉灯点肤。三年怀抱，血盆愿笃，却不道目连救免生身母？
迎大姐，到个日你也来白相白相（旦）来是要来的，阿呀，只是路远。
只是花宫杳，莲步迂，白云深处有精庐。
（小生上）莫信直中术，须防人不仁。（旦）石叔叔来了。（付）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小生）呔！和尙！（付）?！（小生）你怎么还在此？（付）等我里个道人了。（小生）道人打从后门去了。（付）宅上到有??后门个了？（小生）呔！和尙！
我是邯郸生，恶少徒，休嫌村野理文疎！
（付低问介）（贴）这是我丈夫新结义的兄弟。（旦）叫石叔叔。（付）吓，怪道了，有点硬头硬脑个。尊姓？（小生）你到来问我么？（付）弗敢。请敎。（小生）我么，姓石，名秀。（付）石大爷。（小生）排行第三。（付）三官人。（小生）金陵人氏。（付）南京朋友。（小生）一生好管闲事。（付）好吓！（小生）专肯与人出力。（付）个也妙吓！（小生）路见不平，便欲拔刀相助。（付）个也有趣吓！（小生）人人称我是拚命三郞石秀。（付）正眞好汉！（小生）是个粗鲁汉子。（付）一点也弗。（小生）和尙！（付）?！（小生）你可认我一认，你可认我一认！（付）阿呀！阿呀！认得个哉！认得个哉！一只臂把！（小生）去罢！（付）?。（对贴丢眼介）（小生）呔！（旦下）（付）阿呀！唬杀哉！弗知个毴养个阿拉厾哉，让我转去看看介。（小生）你去了，怎么又转来？（付）弗是，小僧此来有句要紧说话要说了。（小生）什么要紧话？快讲！（付）明日个个道场。--（小生）道场便怎么样？（付）个个我到不说哉。（下）（小生）呔！（付又回头看介）阿哟！（下）（小生）阿呀呀！好干姊妹！我石秀将他亲嫂嫂看待，谁知这般光景！??！休敎撞在我石秀手内！我就--咳！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下）

金印记

不第
（旦上）
【引】一别才郞音信远，奈阻隔万里关山。
春去夏还来，辛勤供蚕事。但见绮罗人，不见养蚕妇。旧恨幷新愁，结就肠千缕。总有幷州剪，难剪奴情緖。奴家自从丈夫去后，未知功名如何。家中又如此艰窘敎我如之奈何！不免下机织些生活，多少是好。
【解三酲】凤帏里，安排机线。一别后，梭掷余年。奈程途胜似缲车碾，怎得似轴儿转？敎奴心緖如麻乱。他指望变化成龙身贵显。空悬念，怕不如断机敎训，羊子妻贤。
（净，付上）
【引】贫富由天算非偶，漫自用尽机谋。（末上）总有满腹文章不就。（贴上）笑他双足向红尘奔走。
（各见介）（净，付）话中有话，说什么红尘奔走？（末）爹，妈，唐二回来了。（净）唐二回来，必有好音。（末）什么好音！功名不就，流落咸阳，黑貂裘敝，还乡不得了。（付）居来弗得哉？（末）正是。（付）阿呀，阿呀！阿弥陀佛。谢个天地，谢个天地！（净）妈妈儿子不中，被人耻笑，你反说这话？（付）?弗晓得，哩去个时节，受子一家个气；哩若做子官居来，爷娘奈何不得，阿哥阿嫂就要受哩个亏哉。（净）都是苏三哄他去的。（贴）非关三叔公之事，都是婶婶要戴凤冠，撺掇叔叔去的。（净，付）有这等事！如今在那里？（贴）想在机房中织绢。（付）老老，我里大家说鬼话得去骗哩。（净）吓，倒鬼！（付）若弗信，有志气。（净）若信了呢？（付）若信子，打哩一顿，骂哩一场。（末）有理。（净）倒鬼！（付）哙！老老。（净）妈妈。（付）第二个中哉。（净）便是，中了。（付）斋匾上拉啰里？（净）大厅上。（付）旗竿竖拉啰里？（净）大门前。（末）爹，妈，孩儿的典当招牌挂在旗竿上了吓。（付）劳高个，像??？（末）轩昂些。（净，付）吓，轩昂些。（付）夫人还在此织绢。你丈夫做了官回来了。（旦）
【绣带儿】闻道儿夫信有。
（付）停子梭罢。（旦）
停梭试问来由
（上堂相见介）（付）夫人上堂来哉。（净，付）罢了，见了夫人。（末，贴）夫人，仝接官去罢。（净仝唱）
秦邦内有音信回来。
（旦）咳！（末）
休得要皱破眉头。（旦）我还愁。
（众）愁什么？（旦）
愁的是途中劳生受。
（众）他如今做官回来了。（旦）
愁的是有些灾咎。
（付）他如今前呼后拥，有甚灾咎？（旦）
前程事必然定有。
（净）这一句被他猜着了。（众）便是，被他猜着了。（旦）公婆。
休笑他痴心过虑贪求。（众）
【前腔】你可知否？他此去功名唾手，巍然高占鳌头。（旦）路途遥，谁把书投？（众）那唐二已曾回久。（旦）听剖，安排远接休落后。
（付）那里去？（旦）接官去。（付）啐！臭花娘到思量做夫人哉！亏你羞也不羞！
且织机，休得要忙走。（旦）〔天吓！〕特不地将奴哄诱，这场气敎奴怎生禁受？（付）亏你羞也不羞！
（旦下机介）（生上）
【赚】忍耻包羞，自惭迍邅不唧??。〔呀！〕我到家庭，进前几步（众嗽介）还退后。
（付）??人拉厾门前影拉影，阿是白闯里啥？（净，末）是那个吓？（生）你看父母兄嫂多在堂上，我这般光景，怎好进去罢？
我只得便低头，父母跟前忙顿首。
（付）个是叫化子吓！（生）
哥哥嫂嫂间别久。（众）黑貂裘破损，蓝缕还处旧，一似丧家之狗！一似丧家之狗！（生）
【前腔】听儿分剖。
（众）剖什么？（生）
一心指望功名就。
（众）你就也不就？（生）
谁知十上万言书。
（众）可曾上？（生）
被商鞅挡住不肯奏。〔阿呀！〕枉逗遛。
（众）啥个拉厾卖豆油？（净）逗遛吓。（付）吓，吓，吓！（生）
咸阳旅邸岁月久。
（付）盘纒呢？（生）
金尽回来携素手。（众）〔啐！〕敎人讥指。嗟吁囊箧尽，十分露丑。这般生受！这般生受！
（众）走出去！（生）
【皂角儿】〔阿呀！〕（作掇腰介）气塡胸，敎人泪流。〔??！〕恨--
（付）恨啰个？（净）他在那里恨功名。（付）介没罢哉。（末）畜生！站远些！（生）
恨功名两字不就，致令得耻笑莺鸠。
（众）走出去！（生）罢！
我只得忍辱含羞（哭介）（众）伊往常不自守。今日里，〔呀呸！〕做场出丑！（合）好不度己，何须强求？想伊行这般穷相，怎得封侯！（生）
【前腔】我吿，
（浪介，付打生面介）那了到要吿我里两个？（生）
吿爹娘回嗔怒休。恁何故把儿僝僽？（挥鼻介）望兄嫂相担护持。
（末）穷骨头！有何福分做官！（生）我苏秦阿！哪：
终，终有日独占鳌头！（旦）捱淡饭，受黄虀，今日里--
（生）阿呀！妻吓！（付）动也弗许动！（旦）啐！
做场出丑！（众合）好不度己，何须强求？想伊行这般穷相，怎得封侯！（生）
【尾】〔阿呀！〕功名两字皆非偶。（众）何必痴心去强求？〔不肖子吓！〕无事端端惹这羞！（打生）介
（净）打出去！（末）爹妈不要打他。他去时节，孩儿曾有言：他若做得官来，一家骨肉另眼看待。他如今做不得官回来，赶他出去，不容他上门就是了。（付）老老，财主该是哩做个，说个说话，前言直应到后语，一记也弗要打；打子哩违子财主个命哉。快星赶哩出去！（净）走出去！（生）爹妈不要赶，孩儿在途中行了几日，肚中饥饿，有饭与孩儿一碗，阿呀！胜似打骂?！（付）要吃饭？阿呀呀呀！人穷得顚而倒之，嘴脸看弗出个。你若做子官居来，自然五糖五菓，马吓杀介匹，牛吓杀个条，成文个看待?哉。?那间是介光景居来，要吃饭！就有饭，不拉狗吃子也好看看家，防防宅。无得个！走出去！（生）望嫂嫂炊煑炊煑。（贴）奴家从不会炊煑。（付）夹嘴个一记没好！眞正人贫智短！你看是介一位姣姣嫡嫡个大娘子，厨房下弗认得个，那说要哩吹煑起来？也像?厾家主婆踏尽灶前灰个了！（生）阿呀！爹娘吓！一般多是你养的，为何两样看承？（付）?阿晓得龙生九子！（净）种种各别。（付）好的是好。（生）好的是好。（净）怯的是怯。（付）弗知那了单弗欢喜?个贼??种！（净）妈妈，什么说话？（付）弗是吓，我忒个气昏子了。（生）吓，好的是好，怯的是怯。吓，娘子炊煑一碗。（付）弗许动！（生）你看一家骨肉皆如此看待，你我夫妻之情，你可下机来相叫一声。（旦怒，不理介）（生）吓！娘子！娘子，阿呀！我苏秦不第回来，你看妻不下机，嫂不为炊。咳！我平生志气颇英豪，回来绿柳间红桃。此花若有重开日，苏秦吓苏秦吓！此身必定学龙韬。（走介）（付）拉厾穷喉极哉。（净）捉哩得转来！（付）捉哩转来！捉哩转来！（末）吓，那里去？跪着！（付）好吓！爹娘兄嫂说子?一句，?就使性，何不在试官面前使性，讨他官做做，居来压量压量爹娘兄嫂便好吓！（净）妈妈，我每大家羞辱他一场。（付）有理勾，介没员外先来。（净）我先来阿呀！畜生吓！
【红纳袄】看你气昂昂冲牛斗。
（生）终有一日做官。（付）夹嘴个一记耳光，爷们前回言塞嘴！（末）还要嘴硬！（净）走！
还要嘴喳喳，全不住口！羡你满腹文章不就，亏你脸皮儿生得厚！有谁来采揪？任伊掬尽湘江水，〔呀呀呸！〕难洗今朝满面羞！
（付）爹爹请进去。（净）每人羞他一场。（下）（付）那没我来哉。阿呀！短寿命个吓！
【前腔】你要解貂裘，挂紫袍；你要做高官，人喝导。万事不由人计较，都是前生注定了。你的心儿忒太高。
抬起头来看?阿哥?！（末）畜生！你看我！（付）
他本分无烦恼。
（生）他怎及得我来？（末）还要倔强！（付）不肖子吓！
却不道祸福无门人自招！
（打介）阿呀！气杀哉！（下）（末）老安人，进来了，如今该院君来了。（生）嫂嫂，你也来说我？（末）畜生！难道嫂嫂说你不得！（生）说得的，说得的。请说，请说。（贴）
【前腔】黄金屋？谁不愿？千锺粟，谁不羡？
（生）嗳嗳嗳！啐啐啐！（末）唗！畜生！（贴）
只怕你五行有些乖蹇，只落得草鞋儿两底穿。
（生）嫂嫂，你好不重贤吓！（末）唗！畜生！不许开口！（贴）
你道嫂嫂不重贤，你做叔叔的没远见。
（末）畜主！嫂嫂可说得是么？（贴）
却不道两字功名一自在天。（下）
（末）院君不要气坏了，请进去罢。丫环，院君进来了，看人参砂仁汤。（笑介）如今该我来了。（生）吓，该你来了。（末）畜生吓畜生！
【前腔】你昼忘餐，夜失寐，要做高官求显职。你道唐州回也没甚甜滋味。（笑介）看你这穷骨头，怎能勾荣贵日！
（生）看你常发积。（末）唗！哪，哪，哪！
你每心太痴，枉被旁人讲是非。却不道满腹文章--
（生）其实满腹文章（末）?！
一字也不疗饥！
穷骨头！走出去！（生）咳！踱头！踱头！我看你踱到几时了吓！（末）吓！你说，我是踱头，你学得我来？你看我吃好的，穿好的，在人前摇摇摆摆，那里及得我来？到叫我是踱头！也罢，站定了，待我踱一个与你看看。闪开，大员外进来了，大财主进来了吓。（下）（生）阿呀！踱头吓看你怎么了吓！娘子你看一家骨肉多已进去了，可看夫妻之情，下机来相叫一声。（旦）
【前腔】你道儒为席上珍。
（立起介）（生）好了，娘子下机来了。（旦）
我说你满腹文章不济贫。
（生）娘子，不要说了。（旦）
怀内黄金多使尽，空手回来做则甚？
（生）这是你丈夫不是了。（旦）
早知书悞人，何不当初莫去寻？〔天吓！〕自古儒冠多悞身。
（生）娘子拜揖。（旦）呀啐！（下）（生跌，怒介）吓！阿呀！
【前腔】激，激得我怒轰轰，恶气冲！〔阿呀！〕闪，闪得我眼睁睁！（哭介）〔阿呀！〕遭，遭穷困。〔阿呀！爹娘吓！〕你骂得我羞脸难藏，万千惶恐，一似龙逢浅水遭虾弄。〔咳！〕枉敎人诗书万卷通！〔阿呀！皇天吓！〕怎奈时乖运未逢！
吓，我苏秦不第回来，被一家耻辱。我还要这条性命何用罢！不如寻个自尽罢！（走介）呀，来此已是三叔门首。吓，有口井在此吓，阿呀！井吓！不想你到是我葬身之处了！阿呀！叔父吓！侄儿指望挣得一官半职回来，报你的大恩，谁想今日不能勾了！
今做了一旦无常（中拜）万事空！
（当场摆井，外暗上，生投介）

投井
（外上）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吓！这是我侄儿吓！侄儿不可如此！为何寻此短见？（生）阿呀！叔父放手！叔父放手！（生跌，外抱转，跪中介）侄儿苏醒！侄儿醒来！侄儿醒来！（生）
【红衲袄】没来由泪珠流血。
（外）万言书可曾上么？（生）
谁知直上万言书，被商鞅挡住不肯奏上黄金阙
（外）盘纒呢？（生）
囊箧更无些。
（外）可曾回去？（生）曾回去。（外）一家骨肉把你怎生看待？（生）妻，妻不下机；嫂，嫂不为炊。（外）爹娘便怎么？（生）爹娘不共说。（外）为何不到我家来，却寻此短见？（生）
激得我怒气塡胸！
（外）且免愁烦。（生）叔父放手！叔父放手！（外）侄儿不可如此。（生）
不如早丧黄泉也！（外）
【前腔】〔侄儿吓！〕你慢嗟吁，休哽咽。那曾见诗书悞了英雄豪杰？你到秦邦千里，程途跋涉。〔??！〕兄嫂忒恁骄奢，父母见浅生冷热。
侄儿吓！你到咸阳去了三载，不曾看你的容颜。来，来，来，抬起头来。（生）是。（外）吓！阿呀！阿呀！
看你一貌堂堂，怎做匹夫计拙？（生拜介）
【香柳娘】谢叔叔救取，谢叔叔救取。
（外）起来。（生）阿呀！
怎禁这磨折？
（外）待我送你回去。（生）
有何颜再见亲骨肉？
（外）旣不回家，到那里去？（生）侄儿呵！（外）怎么说？（生）
要投奔魏阙，要投奔魏阙。
（外）好，秦邦无道，正该魏邦去。（生）叔父吓，说便这等说，多应去不成?。（外）怎么去不成？（生）
奈，奈，奈囊箧更无些，进退又差迭。（合）漫伤心哽咽，漫伤心哽咽。莫怨身遭困厄，还有泰来时节。
【前腔】侄儿且听说，侄儿且听说：权到小茅舍胡乱暂歇，休敎撇。
侄儿，你可记得孟明的故事么？（生）侄儿记得。（外）可又来？
他再战再北，再战再北；若得运来时，伐秦有功烈。（合）漫伤心哽咽，漫伤心哽咽。莫怨身遭困厄，还有泰来时节。
侄儿还是你看书不到。（生）叔父吓！自古书囊无底，叫侄儿那里看得尽吓？（外）侄儿，你且不要啼哭，我家有万卷古书，且从容细看，待时而动便了。（生）是。多谢叔父。（外）侄儿移步到寒家。（生）多谢叔父宠爱加。（外）运退黄金成铁色。（生）时来枯木再开花。（外）随我来。（生）侄儿吿退。（外）吓，吓，吓，你往那里去？（生）吓，到张余子家里去。（外）?，?，?！没志气，自己家里不住，到往别家去！（生）叔父吓！侄儿这般模样，怎么进去见婶娘之面？（外）阿呀！侄儿吓！不说婶娘犹可，若说起婶娘，比你亲娘大不相同。你去咸阳三载。（生）三载。（外）哪哪，哪，那一日（生）那一日？（外）那一时。（生）那一时？（外）不想着你？还不进去见了？妈妈，侄儿进来了。（生）阿呀！侄儿是不进去的?，不进去的?（外）吓，侄儿随我进来，随我进来。（下）

水浒记

前诱
（贴上）
【引】金井辘轳历乱，浑惊觉，珊枕摧残。手揽寒衾，窗内见败叶萧萧风剪。
庭院碧苔红叶遍，黄菊开时已近重阳宴。日日露荷凋绿扇，粉塘烟水明如练。试倚凉风醒酒面雁字来时，恰自层楼见。几点护霜云影转，谁家芦管吟秋怨？奴家阎婆惜，虽嫁宋郞，他卤莽有余，温存不足，那晓嘲风弄月？岂知惜玉怜香？夜月独衔杯，辜负梁鸿之案；秋云空掩鬓，冷落张敞之眉。衾冷炉烟，说甚蜂交蝶恋？床闲明月，那些凤倒鸾顚？好闷人也！今日母亲不在，不免到门前闲步一回，消遣闷怀则个。
【忒忒令】叹寂寞，沉吟画栏；暂徙倚，徘徊雕槛。金风飒飒，景物增凄惋。悲摇落，向谁言？嫁萧郞，也枉然。鎭日愁凝泪脸。（下）
（付上）
【尹令】忆邂逅，春风曲槛；又蹉跎，秋风纨扇。〔我想那阎婆惜呵！〕他几度秋波偷展，彷佛时留笑靥。叫我魂荡香闺，百尺游丝在梦里牵。
小生张文远，为了阎婆惜眠思梦想，意乱情迷。今日明晓得宋公明弗拉屋里，我只说去寻哩，让我忙碌碌气质彭生，像个寻哩个，看个阎婆惜那亨待我？有理个。几里是哉。公明兄阿拉屋里？（贴上）是那个？（付）尊嫂。（贴）呀，元来是押司。（付）公明兄阿拉屋里？（贴）不在家里。（付）啰里去哉？（贴）今早县前去了，还不曾回来。（付）吓，县里去哉？我今早搭哩一齐出县大门个，难道哩亦走子啰里女客厾去哉？（贴看付介）（付）吓，阿嫂，这道我要寻哩来邪路场哈去了，介哩回我弗拉屋里。我方纔看见哩居来个。公明兄。（贴将肩拉住介）阿呀！（付）吓，吓，吓。（贴）难道在家好回押司不在么？（付）是吓，难道拉屋里好回我介？只是我有一句要紧说话会哩个，没那？也罢，阿嫂，宋兄归来，多多致意声，说我会哩，拉厾县前公廨里等哩。（贴）?。（付）我有介句刮肠刮肚个说话要说了。（贴）吓。（付）眞个?。（贴）?。（付看贴，笑介）打弗进，又弗上，我且去介。（下）（贴）待我唤他转来。押司请转。（付上）阿嫂，啥见敎？（贴）旣有要紧话，何不到里面去坐了，等他回来就是了。倘押司去了，他若回来，两下可不错过了？（付）是个，是个。个句说话呢，卽是宋兄居来，看见我搭阿嫂两个是介坐厾没，阿拉，阿拉。（贴）阿呀，你与他是通家哟，何妨介？（付）是吓，公明兄搭我是通家，阿嫂搭学生也是通家。（笑介）通家?。公明兄就是学生，学生就是公明兄，何妨介？（贴）押司请。（付）尊嫂请。阿嫂，再唱喏。（贴）押司外日有劳。（付）劳而无功，实切惶恐。（走近贴身介）（贴）押司请坐。（付）有坐。
【品令】须知子猷访戴步翩跹，谁知吕安题凤惜留连？
老亲娘阿拉屋里？请得出来，等学生谢声。（贴）不在家里。（付）啰哩去哉？（贴）亲戚人家去了。（付）老亲娘弗拉屋里一发妙。（贴）押司请坐。（付）有坐，有坐。个个。（贴）吓。（付）是个个。（贴看介）（付）咳！吓吓！今日多蒙贤嫂留小生坐个，也是公明兄面上?。（贴丢眼介）这个到不在此（付）吓。
屋乌推爱，一时相缱绻。
（贴笑介）（付掇椅近贴介）阿呀，尊嫂。
你新婚正燕，况佳人莫愁字艳；因甚雾鬓云荒，翠黛颦含远岫攒？（贴）
【荳叶黄】眼儿前，落寞光景堪怜。怎叫人潇洒兰闺？只落得香愁玉怨；舞裙歌扇，尘埋可怜。
（付）是介说起来，多分宋兄不知趣，不着意。（贴）不瞒押司说，奴家在此阿：
好一似失羣的孤雁，失羣的孤雁。
（付）咳！正是那个苦楚厾，说到苦处哉。（贴）
形影凄然。为着那风流扼腕。
（付）自古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宋公明为人到把这两句话相反了，故此担阁尊嫂。
【玉交枝】锦衾罗▲，悞卿卿青春少年。好一似芙蓉狼籍秋江畔。〔我若有了尊嫂这样美人，哪，〕我就妆成金屋斓斑，携将阿姣相伫偏，为云为雨迷莺燕。叹红叶浪交野鸳。〔只恨我张文远缘分浅些。〕叹金梧不停彩鸾。
（摸贴奶，贴立起介）阿呀！押司休得调戏奴家。（付作志诚介）个是阿敢个？那是介说。（贴）我实对你说了罢。（付）阿嫂，有啥说，到说?。
【赛红娘】只是红颜命淹蹇，凤衾寒，秋风任冷落。悲团扇，祇自怜。
他虽然奚落奴家，我只是守他的闺门便了。（付）闺门是难守的?。（贴）
罗敷早把兔丝绾，难挽断；宿瘤甘把翠钿减，难逗乱。
（付）是个个。阿嫂，你阿晓得偷香窃玉的故事么？（贴）这个到不晓得。（付）?极要弗晓得个哉。（揑手介）（贴推介）（付转身）
【双蝴蝶】那香偷羡贾午青琐褰琴心司马把绿绮弹，匪石心难转。〔听?！〕关关鸟儿也相唤。若得神女遶巫山，香梦圆；便做韩重赴黄泉，鸳塜安。
（搿贴介）（贴）阿呀！你的说话一发说得没道理了。那个来睬你！我且进房去。（付）阿嫂进去子，我也要进来厾。（贴）阿呀！（付）要进来厾。（贴）人家各有内外，你随进来做什么？（付）我是弗要进来个，个两只脚看见阿嫂走，竟跟子进来哉。（贴）我到不进去了，我坐在这里，看你怎么样。（付背白介）到是老主意厾。若是阿嫂坐子，我没也要坐厾。（贴立起，推介）（付坐介）（贴）
【莺踏花】〔咳！〕你絮叨叨，空烦巧言。
（付）要坐厾，那介？（贴带笑）
笑吟吟，空涎漫脸。
走来。（付）那亨？（贴）难道你家没有内眷的么？只管在此胡行乱走！（付）有便有个，但凭别人走出走进，学生弗管个。（贴）咳！
便无衣绥狐，堪念；那陌上牵裳，可惭。
（付）个个阿嫂阿晓得我个心事？（贴）吓，扯淡！你的心事到问起我来！（付）个句问差哉，该打耳光！那我个心事到问起阿嫂来！但只是小生自见了尊嫂，是：
【番卜算】从来意惹情牵，未及寻方觅便。今日天怜念，敎江妃逢洛川。难道是隔蓬山？
（抱贴介）（贴）啐！闭上门！（付）哟！（扯贴介）（贴推介）（付扑抱介）（生醉上）
【窣地锦裆】外郞高步似神仙，壮志仍输祖逖鞭。
开门。（付）弗好哉！宋三居来哉！（贴）怎么处？（付）我方纔元弗要进来个，纔是?啥个住拉里，住拉里。（贴）不妨。（生）开门。
柴门深锁绿阳天，细草侵阶乱碧藓。
开门。（付）个没那处？放我啰里好！（贴）且到我母亲房里去躱一躱。（付）外房里阿有啰个拉厾？（贴）啐！（推付下）（生）开门。（贴）来了。（整衣，开门介）（生冲进，贴扶介）看仔细。你在那里吃得这般大醉？（生）我在公廨里吃的。青天白日，为何把门闭上了？（贴）吓，母亲不在家，故此把门闭上了。（生）好，你娘不在家，把门闭上。（贴）正是。可关得好么？（生）好谨愼。取茶来。（贴）晓得。你是酒醉之人，不要动吓。（走介）（回身介）不要动吓。三郞，三郞，出来了罢。（付上）阿呀！吓杀拉里哉！（贴）
【十二时】今朝鸳侣惊散，何时凤友团圞？宓妃留枕君须念，休负我眼悬悬。（付）那月下共星前，敢蹉跎这良缘？
来里没。（贴推付出介）（付）
敢蹉跎这良缘？
（生）茶来吓。（贴）茶在此。（生吃，吐介）（付吓跌介）阿呀！坏哉。一个马桶泼番厾房里哉。啐！（奔下）（贴做鬼脸介）阿呀！惹厌！进去睡了罢！（生）我要睡了。（贴扶介）（生）早识卧龙应有分，先拚一飮醉如泥。（下）（贴）阿呀！你看他把奴家呵：
【尾】等闲相视司空惯，谁解怜香惜玉软？
咳！三郞，三郞，我见了这厌物，越发想你了。
叫人留意桑间。
正是可人期不来，俗子推不去。（呷茶脚泼介）啐！（丢眼下）

后诱
（付上）
【引】蝶攘蜂闹，牵惹闲花草。
秋来相顾尙飘蓬，一片西飞一片东。夜半酒酣凭槛立，错敎人恨五更风。我张文远为了阎婆惜眠思梦想，废寝忘餐。昨日刚有介一点好光景，不意宋公明回来，把我鸳鸯惊散，云雨倏收。临别之时，承他约我今日相会。咳！可恨县中公务偏多，怎么处？啐！只得撇了公事去走遭。
【小桃红】日来萦系苦无聊，不知是那一点红鸾照也？喜孜孜的千金一刻在今宵。
（丑上）愁窥高鸟过，老逐众人行。咦，张相公来得凑巧。（付）王妈妈，?为??事体？（丑）宋相公拉我屋里，有??说话要会你了。（付）宋相公有??说话会我？（丑）正是。（付）只是我无工夫，有??说话，敎哩县前公厅里会子罢。（丑）走来。（付）哪。（丑）宋相公个事体正经?。（付）我个事体也是正经。（丑）哩是要紧个，来厾等你。（付）我也要紧没那处？（丑）?何弗先去会子宋相公，然后干自家个正经一歇?哟。（付）吓，介没?对宋相公说，敎哩来屋里等我；我完子正经，如飞就来哟。（丑）必竟要是介？（付）弗差个。（丑）介没让我去回头哩。（下）（付）??！偏是今日亦撞着子王老妈！
这都是遇敲爻。
（丑上）阿呀！弗好！宋相公特地叫我来寻哩，撞着子到放子哩去；况且哩是个白脚花狸猫。弗好，等我转去。张相公。（付）你去哉，为??了亦转来？（丑）弗是，我思量歇来。宋相公特地叫我来寻，撞见子?，到放子去；况且?一去弗知要去几时厾。弗好，张相公，必竟转去会子宋相公然后去罢。（扯付衣介）（付）??！?个老妈琐碎得极！各有正经，那是介劳劳叨叨？可恶之极哉！（丑）??个盖副面孔！宋相公叫我来寻?，哩个正经，关我??相干！??盖副面孔对我！（付）将对?说，叫宋相公拉公厅里等我；我完子正经，如飞就来，还要那亨？（丑）介没就来吓。（付）就来个。（丑）就来。（付）说子就来没就来哉！（丑）个是罗哩说起！介样??性格！（下）（付）咦，去哉，我想个老妈能介惹厌，弗是介，让我快快洒洒走两步哈介。
我还怕他远相邀，仍相値。幸喜得这机会巧也，取次已到蓝桥。
格里是哉。为??关门来里？没得个个老妈来屋里，我亦不好??门，个没那处？只得立介歇等等罢。
我只得权延贮，暂徘徊。敢月下访僧敲？
走脚响，像是有人拉厾。（老旦上）
【下山虎】闲来无事，甚觉逍遥。蓦地把衡门开处，〔呀，〕遇菓车缥缈。
（老旦开门介）（付摸老旦奶奶介）尊嫂。（老旦）阿呀！张相公，是老身，什么尊嫂！（付）元来是老亲娘。弗知??了几里个两日说话顚而倒之得极。（老旦）说那里话。（付）眞当??。（老旦）请里面坐。（付）?，老亲娘请。（老旦）张相公请坐。（付）有坐。个个令爱??了弗见？（老旦）小女么？（付）正是。（老旦）不要说起。（付）为??了？（老旦）
惠顾频频，慰伊寂寥。
（付）咳！直脚弗是说话哉！那说惠顾频频，慰伊寂寥？那说为起我来？我是一个老实头，弗要拿说话肮脏我没好。（老旦）张相公不要瞒我。（付）瞒子???个？（老旦）老身是晓得的了。（付）老亲娘竟晓得个哉？阿呀！我个寿年千岁个好老亲娘！（老旦）休得取笑。（付）你旣然晓得个，我倒要问?，令爱到底为??了？（老旦）我女儿昨日会过了相公，偶然伤了些风，还睡在那里。（付）旣然是介，弗要惊动哩，去哉。（老旦）张相公请坐，待我唤他出来。（付）弗必哉。（老旦）他听见相公在此，自然要出来的。（付）介没坐坐去?。（老旦听介）是介说起来，个个老妈晓得个哉。竟大子胆做事体，??个鬼张鬼势？（老旦）我儿。（贴内）怎么？（老旦）张相公在此，快些出来。（贴）来了。（上）
帐掩流酥香梦杳，忽被鹦鹉搅。（伸腰介）睡眼朦胧枕印俏。
（付）老亲娘。（老旦）怎么？（付）是个个（老旦）什么呢？（付）弗是，一句说话吓。（贴）
猛可的临卭客，抱琴其调。
（老旦）我儿，张相公在此，过来见了。张相公，小女出来了。（付）尊嫂。（揖介）（贴）
敛袂相邀，不语低含笑。
（各冷笑介）（老旦）张相公请坐。（付）老亲娘，阿嫂才立拉厾，叫我那亨坐介？（老旦看付，付看贴，贴看老旦）（老旦）吓，你们多不坐，我到先坐了。（付看贴，贴点头指付，付不坐，贴横坐介）（付）老亲娘，阿嫂才坐哉，我只得也坐哉。老亲娘，我个个老亲娘。（老旦）怎么？（付）昨日吓。（老旦）昨日便怎么？（付）是，是，我昨日没--（看贴介）（老旦）昨日怎么呢？（付）昨日志志诚诚来拜望个老亲娘。（老旦）阿呀呀，老身不在家里多多简慢相公。（付）因为老亲娘弗拉屋里，我没只得阿拉阿拉。（看贴）（老旦）便怎么？（各看笑介）阿呀呀，张相公，你到不要说了。我儿，你陪张相公在此坐一坐，我去沽一壶酒来与你们二人消遣消遣，如何？（付）那好相扰介？（老旦）张相公，如今是一家了，怎说扰字？（付）旣然是介，打酒走远一步，打介一壶好点个。（老旦）我晓得。在此莲花幙下风流客。（贴）母亲，就回来吓。（老旦）就回来的。试与温存缱逐情。（下）（付）去哉，等我关子门里介。（贴）住了！青天白日，闭门怎么？（付）尊嫂昨日要关，今日为??到要开？（贴）你可晓得？昨日今朝事不同。昨日要关，今日偏要开在那里。（付）阿呀，尊嫂，不要把话儿说远了，可记得昨日介？（贴）昨日便怎么？（付）昨日呵：
【山麻秸】被洞口花相笑，笑我悞入天台棹，阻藤梢。今朝特地里来践你的莺期燕约。
（贴）奴家不晓得什么莺期燕约。（付）尊嫂。（贴）什么尊嫂！若说尊嫂，须知朋友妻，不可戏了吓。（付）介没叫??？（贴）我么，要叫娘。（付）吓，阿听见要叫娘厾？介没娘请坐子，让我跪子，叫我个嫡嫡亲亲个骚娘吓！
喜乘机，缨冠掏李，纳履攘瓜，方朔偷桃。（贴）
【五韵美】洧梁期，西厢约，无言息，闺娃耻效。
三郞，你自思想：你一向怎么样调戏奴家？我怎么样拒绝你？（付）我才晓得个哉。（贴）
见金夫几度相推调。
（付）我个嫡嫡亲亲个骚娘！我要吃哩奶奶！（贴）那里当得起这付涎脸儿。（打付介）（付）阿唷！（贴）
偏怜窈窕，适零露相逢蔓草。
（付）呵呀！娘快点罢?！（贴）三郞，我今日虽与你成了此事，日后阿：
休把我做墙花觑，露草嘲。
（付）我若有此心，对天罚誓：老天在上，我张三郞若忘了阎婆惜今日之情，我就测--（贴掩付口介）不拉?活捉杀子没是哉。（贴）啐！起来！（扶起介）（付）
和你翠被鸳衾，鸾顚凤倒。
（付下）（贴立场角）（付上）我个娘！阿是要急杀我了！（抱贴下）（老旦上）流霞飞片片，涓酒就徐倾。走了许多路，沽得一壶酒。（听介）啧！啧！啧！
【蛮牌令】看绣户静，画帘飘。〔咦！〕听房栊内，语声姣。〔三郞，〕好一似昆仑谁赤紧向郭府盗红绡。
开门。（付，贴仝上）吓！母亲回来了，怎么处？（付）?厾娘居来哉，个没那？（贴）三郞。
忙整着衣裳顚倒。
待我去开。（付）走得来。
忙整着钗鬓萧骚。
（贴指桌，付困介）（贴开门介）母亲来了几时了？（老旦）我么，来了好一回了。张相公好睡吓。（付）老亲娘，?来哉？（老旦）正是，来了。（付）酒弗好个。（老旦）为何？（付）来得快了。（老旦笑介）来得快也彀了你了。（付）嚼蛆！坐子吃酒罢。（合）
鸳鸯侣，鸾凤交，情踪一时不觉逍遥。
（付）吃一锺?。（贴摇头）（老旦）我儿吃一杯?。（付）省得弗肯吃，我里来拽木头。酒壶数起，大家伸出指头来。（各伸指介）（丑暗上）好笑张相公拉路上撞着子，说就来就来，个歇还弗见来，亦要我去寻。（见付介）密垂珠箔尽沉沉，两两鸳鸯护水滨。??！倒伴拉格里吃酒！好吃厾。（作伴桌下，伸指介）（付）一，二，三。??！臜人指头，啰个勾？（丑）四。我吃。（众惊介）（老旦）吓元来是姐姐。（付）元来是王老妈。来做??？（丑）盖个张相公，我方纔那对你说个？到伴来几里吃酒！宋相公没人能介等?，?没狗能介弗去。（付）?方才说宋相公拉屋里等我，及至走得来，宋相公弗拉屋里；老亲娘留我吃一锺酒，所以住里哉。（丑）啰个是介对你说个？我说宋相公事体要紧，在公厅里等?吓。（老旦）吓，姐姐，想是听错了。（付）正是，介没我听差哉。（老旦）不要说了，你也来吃一杯。（付）正是。王老妈，你也吃一杯。（丑）我吓，到弗要吃。（老旦）为何？（付）??了？（丑）宁可吃拖来酒，弗要吃个你也来，个叫做『满堂僧不厌，一个俗人多。』弗吃个好。（老旦）姐姐说那里话？张相公呵：（扯丑坐，斟酒介）
【五般宜】偶相顾，潘安车，俨然草茅。适相左，东方千骑，怅然寂寥。聊把这鸡黍做范张邀。
（丑）?，介没吃一锺?。--我到底弗要吃。（老旦，付）为什么？（丑）你看，哪，哪，三个女客夹一个男人家来哈宅外头得势，阿觉道弗雅相？（老旦）姐姐：
漫说道男女杂坐，共相倾倒。
（付扯贴说，贴推介）（丑）咦！
这掩耳铃，堪笑；早露尾藏头，空巧。
咳！我也耐弗住哉。当初个头媒人是我做个，我有个一句说话来里要说。（老旦）姐姐有什么话？对我说。（丑）你是个老窝农，弗对你说。（付）介没对我说。（丑）对你说吓？哟哟哟！（老旦）姐姐，你要对那个说？（丑）我么，要对你厾大姐说。（老旦）吓，要对女儿说。我儿，他有什么话对你说，走过去。（推贴介）（丑）大姐，我个肉吓！我对?说，宋相公要做人个?。
你须念他旧日英豪，漫将他帷薄扰。
（贴打丑耳光介）（丑）阿唷！好打！（付）为??了打起来？（贴）
【江头送别】听伊语，听伊语，心烦意恼。将奴做，将奴做倚门献笑。吾身爱似连城宝，何必你鼓舌唇摇！
（老旦劝贴，付劝丑）（贴）老淫妇！（丑）小花娘！（老旦）吓，吓，吓！姐姐，女儿年小，看我面上。（丑）我说子??？就打？（贴）老贱人！老花娘！什么帷薄扰！那见帷薄扰！（老旦）唗！小厮家还不走进去？放肆！阿呀，姐姐，不要气，看我面上。（丑）阿呀！小花娘！好打！（付）阿呀！为??了嚷得乱横？无非你厾多余我，我去子就是哉。（丑）?去弗得个，寃家结到底哉！只怕弗多余?，倒是多余我，让我去子没是哉。（老旦）老人家，你去打他。（付）我搭你同路一齐去罢。（丑）啰个搭?同路！我是个头去。（付）介没我是个头去。（丑下，又上，老闭门，付，丑各转）（丑）张三郞个小乌龟还要转来个来，等我唬唬哩介。（付）个老妈去哉，等我转去。（老旦又开门探头，贴又扶老肩上望，丑，付，各转，??介）（丑）呔！（下）（付）阿呀！个个老妈介有心个，还来里来。王老妈转来，大家搭?一齐去。（贴）三郞，三郞，进来。（付）进去。（贴）三郞。（付）
【江神子】我只得转身，转身望绮寮。
（贴招）三郞进来。（付）咳！
只见他笑脸相招。（作进介）（付）香风拂拂绞绡，从容携手欲魂消。
（付扯贴右手，贴回头，左手招老旦关门，付，贴退缩，走下）（老旦）咳！这是那里说起！（贴）母亲，关了门进去罢。（老旦）进去。（贴）来?！来?！（付抱贴下）（老旦）咳！三郞，三郞，你今夜还想通宵？
受用的珠围翠绕。（下）
（丑上）有寃报寃，有仇报仇。可恨阎婆惜个小花娘，分明看上子张三郞，到拉我面上假撇清。我拿个好说话对哩说，竟就打我。所以弗搭张三郞同走，放哩一条路进去子，我捉哩一个破绽，方纔出得我个气。格里是哉，必定张三郞还拉厾来。儿，儿子吓！一更天打廿四记鼓，必竟要等?出来，怕?屋头顶上飞子去了？（内狗叫介）烧愿心个，拜抬脚个，只管叫来叫去！介场哈有木鳖子没好。（老旦提灯上）往往鸡鸣檐下月，时时犬吠动人心。为何今夜只管狗吠？待我开门看来。（开门看介）没有什么吓。（丑）拉里哉！（老旦）啐！唬死我也！是那个？（照看）吓！你是姐姐吓！半夜三更，为什么在此听篱听壁？为什么？（丑）阿呀！气杀里哉！（老旦）为什么？（丑）方才吃?厾囡儿兜屁股介一记。（老旦）兜嘴。（丑）我忒个气昏子了，断子荷包绳，一个荷包突落哉，为此转来寻寻看。（老旦）掉了荷包，可有什么东西在内？（丑）那说没??？四张八仙桌，六把交椅，两条春櫈。（老旦）吓，吓，吓，荷包内那里藏得这些东西？（丑）才是个当票吓。（老旦）吓，当票？（丑）还有两朶珠花。（老旦）什么珠花？敢是眼花？（丑）弗是，??赵珠花?。是赵家里奶奶亲手交拉我，敎我兑个。个是别人个爷爷子，无弗得个耶。（老旦）吓，我晓得。（丑）?晓得??？（老旦）我女儿方纔不合打了你一下，你假意转来要拿他的破绽，可是么？（丑）?厾个样人家，清清白白有??破绽到我拿？（老旦）不敢欺。我们这样清白人家，其实没有破绽。姐姐若不信，进去搜搜看?。（丑）介没等我进去寻寻看?。（老拉住介）（丑）哟！猫儿哭老鼠，假慈悲！嘴里说进去搜搜看?，拿个身体拦住我。（老旦）姐姐，我和你多年的老姊妹，把这样心肠待我？（丑）嘴硬骨头酥！旣搭?姊妹，方纔为??了叫囡儿打我？（老旦）女儿年纪小，冲撞了你，待老身陪罪（丑）年纪没小，事体到干得大介！（老旦）不要说了，进去吃杯茶儿去。（丑）我到弗要吃。那间我就突落子个荷包，弗穷子一生一世；你拾着子，也弗富子一生一世。我到要去哉。（老旦）姐姐，拿了灯去（丑）老太婆暗头里走惯个，弗劳?虚奉承，少弗得拉厾个。（下）（老旦）还是拿了灯去。阿呀！几乎做将出来！待我闭上了门。我儿，三郞，快来！（贴，付上）母亲，怎么还不睡？（付）老亲娘为??还弗困？（老旦）禁声！（付）为??了？（老旦）王婆这老贱人呵：
【尾】他寻踪觅迹眠芳草。
（付）个老妈介有心个。（老旦）
幸犬吠篱边相扰。
（贴）三郞，你下次来须要小心些吓。
须防他一缕柔肠恨未消。
（付）是哉。（贴）母亲，外面看看可有人。（老旦）待我再去看。（咳嗽介）没有人，去罢。（付）无人，我原住来里哉。（老推介）去罢！（付）介没我去哉。（贴）明日早些来。（付）是哉。（老旦闭门，付，贴，听介）咦！好奇怪个是个人吓！（老旦，贴）是人吓！天吓，不要做出来便好。（付）直头是个人吓！咳！就是个人，我也弗怕。（下）（贴）开了门。（老旦）做什么？（贴）开了。哙！那一个老淫妇老花娘夜晚间在此听篱听壁？听些什么？要便进来搜一搜?！（老旦推贴进，闭门介）（贴坐介）（老旦）哟，哟，哟！半夜三更，你去骂人家。（贴）方纔多是你不是。（老旦）怎么倒是我不是？（贴）买了酒回来。就该把门闭上了，开这牢门在那里，撞这老贱人走进来淘这场闲气！（老旦）忘记闭了门，是我不是。你该去打他的，我也不管。今后不许张三郞上我的门，就不淘气了。（贴半晌作陪笑介）母亲吓，不是孩儿埋怨你，下次须要小心些。（老旦）你倒要谨愼些。（贴）啐！（仝下）

满床笏

笏圆
（净上）风俗今何厚？君王在穆清。行看采花曲，尽是贺升平。自家汾王府中堂候官便是。今乃王爷六旬寿诞，又値孙子新中状元，颁赐谕旨一道，汾阳王年迈不能迎送，一应公侯卿相文武官员，俱令子壻各位小老爷接待，着我承应前殿。只得在此伺候。（生上）
【引】望重三台，名扬万古，伊周颇牧兼称。（老旦上）喜儿孙瓜迭，簪笏盈盈。
（生）昨夜风开露井桃，未央宫殿月儿高。（老旦）平阳歌舞新承宠，帘外春寒赐锦袍。（生）夫人，下官已登六十之龄，未返山中之驾，意欲上表辞官，求仙访道，夫人之意何如？（老旦）时清隐退，最属知机；倚赖方深，恐难圣允。今日且庆寿诞，余事另行斟酌。（生）今早圣上知我诞辰，令我早归府第。诸子尙在便殿侍读经筵。皇后太子钦赐龙章凤篆，庆寿诗文，着龚亲家李学士在于内庭监订诗文更恐拜贺人多，劳于接见，又颁上谕，一应公卿文武，令诸子接见。皇上体贴人情，可谓至矣。（老旦）虽是圣上隆恩，亦系上天福荫，祖宗积德深长，你我受此全福，当先拜谢天地，后拜祖先，然后恭谢皇恩，合家称庆。（生）言之有理。（仝拜介）
【尾犯序】国正万方盈，雨顺风调，四海安宁。只是我年老无能，恐徒尸位幸。〔上苍，上苍，〕我思，思省，多感你谬加福荫。〔祖宗吓祖宗，〕多感你泽长源正。
（老旦）相公请上，妾身拜寿。（生）夫人请上，老夫也有一拜。（合）
我和你夫妻谐老，兰玉灿盈盈。
（净上）禀王爷，夫人，公主娘娘同七位夫人，八位姑娘，齐集后殿，请王爷，夫人进去拜寿。（生）夫人，你去拜覆公主，幷对儿媳们说：恐有圣旨到来不便，少刻见礼罢。（老旦）老身去说便了。分付姣儿女，回辞众玉人。（下）（净）禀王爷，各位老爷朝罢回来了。（生）知道了。（外，末，小生，付，丑，旦，老上，合）
【其二】盈廷剑佩玉鸣珂，朝罢归来，班彩相映。
爹爹请坐，孩儿们拜寿。（生）罢了。（合）
喜得福寿康宁，安享遐龄。
（净）禀王爷，状元爷回府了。（贴上）
祥荫，赖敎养，成全孩稚；蒙圣眷，把状头错订。
祖公公请上，孙儿拜寿。（合）
无穷喜，满门金紫，只看这笏纵横。
（净）启王爷，各位公侯公同拜寿。（生）大孩儿郭曜去酬答说我奉圣旨不好接见，另日拜谢。（外应下）（合）
【其三】南极寿星明，侯伯公卿，一齐彻政。
（净）启王爷，六部九卿部堂大僚俱来拜寿。（生）二孩儿郭晞去，你照前申谢。（末应下）（合）
六部九卿，跻跻跄跄送迎。
（净）禀王爷，科道京营将领京畿节鎭内相诸人叩贺。（生）四孩儿郭昢，五孩儿郭晤仝去，一般致谢。（付，丑应下）（众）
台诤部曹郞，京营将领，更有这内宫节鎭。
（净）启王爷，皇亲国戚驸马仪宾公同拜贺。（生）三孩儿郭嗳去。（小生应下）（净）驸马爷出来了。（众）
王孙辈，天孙枝派，一样的玉壶氷。
（净）启王爷，门下属官各将校叩头参见。（生）六孩儿郭映去。（旦应下）（众）
【前腔】将士属员臣，逐队前行，阶下称庆。
（净）启王爷，一榜新进士，都奉圣旨前来祝贺。（生）孙儿，这是你的仝年，你去罢。（贴应下）（净）状元爷出来了。（生）
一榜奇英，尽钦承明圣。
（净）启爷，八位姑爷到了。（杂扮八壻上）（合）
【前腔】恭敬也只为君王恩命，不觉的??迟蹭蹬。
岳父在上，小壻辈因奉圣谕仝学士李老先生，中书令龚大人监订缮写庆寿诗文，所以回迟，望乞原宥。（生）龚亲家与李学士仝在何处？（八壻）诗文已完，进呈御览去了，只怕就仝鱼公公送来。小壻等拜寿。
频顿首，太衡嵩岱，日月并升恒。
（净）启王爷，这是各衙门公启；这是各部院的诗文；这是各督抚的笺牒：这是各藩鎭的批申。还有属吏禀揭及将校官衔，亲友诗札，上下礼单，多在外厢，听候王爷裁夺。（生）诸壻代我打发回书，幷申谢意。（八壻应下）（净）小的叩贺王爷千秋。愿王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生）生受你。明日领赏。恐有玉音，快排香案。（内）圣旨下。（生）知道了。（外，小生，丑上）
【红绣鞋】九天锡类，非轻，非轻。诗文玉振，金声，金声。汾王府第胜蓬瀛。人间乐享遐龄。看衣朱紫盈庭。
（生接介）（丑）奉圣旨：『敕赐诗文礼币，万寿衣一袭，御宴一席，特着中书令龚敬，学士李白，内监鱼朝恩陪侍。幷请老先生次早入朝，于望春楼赐宴。钦哉。』谢恩。（生三呼介）微臣屡沐圣恩，何以图报？（丑）这许多朝笏那里来的？（净）多是各位小老爷的。（丑）我想天下人家那有这许多朝笏？这也可喜。（众）令公请上，我等拜寿。（生）岂敢。老夫呵，窃得中书伴食方。（小生）朝罢回来笏满床。（丑）汾阳王，你是及时匡济经纶手。（外）风清黄阁万年香。（众）我等吿辞了。（生）岂有此理。今日遵奉圣旨，小弟不陪他客，我们旧相知，又是新亲天赐，少不得一场大醉耳。（小生）旣如此，待龚老先生回去吿了假再来。（外）你这醉疯子，又来多讲了。（小生）若是不吿，大小夫人发怒起来，那里当得起。（外）休得取笑。（合）
【尾】今朝享尽人间庆。看笏满床头夺胜；更添御札淋漓翰墨馨。（仝下）

缀白裘 〔清〕钱德苍编 三.3


三集
三卷

琵琶记

赏荷
（小生上）
【一枝花】闲庭槐影转，深院荷香满。帘垂清昼永，怎消遣？十二栏杆无事闲凭遍，闷来把湘簟展。方梦到家山，又被翠竹敲风惊断。
翠竹影摇金，冰殿帘栊映碧阴。人静昼长无个事，独沉吟，美酒金樽懒去斟。幽恨苦相寻，谁知离别经年没信音。寒暑相催人易老，关心，却把闲愁付玉琴。咳！下官蔡邕，自蒙圣旨赘居相府，虽则朝朝寒食，夜夜元宵，使我终日愁闷，如何是好？院子那里？（末上）来了。黄卷青灯消白日，朱弦动处引清风。炎蒸不到珠帘外，人在瑶池阆苑中。老爷，有何吩咐？（小生）你去吩咐琴鹤二童在象牙床上取我的焦尾纨扇出来。（末应）琴鹤二童。（内）啥了？（末）老爷吩咐在象牙床上取焦尾纨扇出来。（丑，付）来哉。
【金钱花】自少承値书房，书房。快活其实难当，难当。只管打扇与烧香。荷亭畔，好乘凉；吃饱饭，上眠床。撒个屁，满床香，乒乒乓乓。
老爷，焦尾纨扇有了。（小生）你二人一个烧香，一个打扇，违者各打十三。（付）兄弟，你打扇，我烧香没是哉。（丑）晓得。（小生）
【懒画眉】强对南熏奏虞弦。
（丑）好风吓！（付）啥个风？（丑）愿老爷官上加封。（小生）
只觉指下余音不似前。
（付）好香！（丑）啥个香？（付）愿老爷衣锦还乡。（小生）
那些个流水共高山？只见满眼风波恶，似离别当年怀水仙
（付，丑）夫人出来哉。（小生）你每回避。（付，丑应下）（贴上）
【引】嫩绿池塘梅雨歇，熏风乍转。
（小生）夫人请坐。（贴）原来相公在此操琴。久闻相公精于音律，如何来到此间，丝竹之声，杳然绝响？非是奴家斗胆，请相公试操一曲，如何？（小生）使得。夫人要听什么？（贴）但凭相公。（小生）当此夏凉，弹一曲风入松罢。（贴）这也使得。（小生作弹琴唱琴曲）一别家乡远，思亲泪暗弹（贴）相公，弹错了。弹风入松，为何倒弹着思归引？（小生）下官在家弹惯了旧弦，如今新弦再弹不惯。（贴）不如撇了新弦，重整旧弦，如何？（小生）新旧二弦，多撇不下。（贴）旣撇不下，提他怎么？（小生）夫人。
【桂枝香】旧弦已断，新弦不惯。旧弦再上不能；待撇了新弦，难拚。一弹再鼓，一弹再鼓，又被宫商错乱。
（贴）敢是你心变了？（小生）
非干心变。这般好凉天，正是此曲纔堪听，又被风吹别调弦。（贴）
【前腔】非弹不惯，只为你意慵心懒。旣道是寡鹄孤鸾，又道是昭君宫怨。那更思归别鹤，思归别鹤，无非愁叹。有何难见？旣不然，你道除了知音听，道我不是知音不与弹？
（净老妈妈，丑惜春上）（老旦，丫环，末，付，外，生四院子持酒肴乐器上）（合唱）
【烧夜香犯】楼台倒影入池塘，缘树阴浓夏日长。一架蔷薇满院香。飮霞觞。卷起珠帘，明月正上。
（贴）看酒。（众）有酒。（作定席介）（贴）
【梁州序】新篁池阁，槐阴庭院。日永红尘隔断。碧栏杆外，寒飞漱玉清泉。只觉香肌无暑，素质生风，小簟琅玕展。昼长人困也，好清闲，忽被棋声惊昼眠。（合）金缕唱，碧筒劝，向冰山雪巘排佳宴。清世界，有几人见？
（小生，贴出席介）
【前腔】蔷薇帘箔，荷花池馆。一阵风来香满。湘帘日永，香消宝篆沉烟。漫有枕欹寒玉，扇动齐纨怎遂得黄香愿？
（小生落泪介）（贴）相公为何掉下泪来？（小生）非也。
我猛然心地热，透香汗。
（贴）惜春，执扇。（丑）晓得。（小生）
我欲向南窗一醉眠。（众合）金缕唱，碧筒劝，向冰山雪巘排佳宴。清世界，有几人见？
（内吹打，生，贴换衣入席，各坐介）（贴）
【前腔】向晚来，雨过南轩。见池面红妆零乱，渐轻雷，隐隐雨收云散。只觉得荷香十里，新月一钩，此景佳无限。兰汤初浴罢，晚妆残，深院黄昏懒去眠。（众合）金缕唱，碧筒劝，向冰山雪巘排佳宴。清世界，有几人见？
（撤席，八字朝上场坐介）（小生）
【前腔】柳阴中，忽噪新蝉见流萤飞来庭院。听菱歌，何处画船归晚？只见玉绳低度，朱户无声，此景犹堪恋。起来携素手，不觉鬓云乱。月照纱窗人未眠。（众合）金缕唱，碧筒劝，向冰山雪巘排佳宴。清世界，有几人见？（小生）
【节节高】涟漪戏彩鸳，把露荷翻。清香泻下琼珠溅。香风扇，芳沼边，闲亭畔，坐来不觉神清健，蓬莱阆苑何足羡？（合）只恐西风又惊秋，不觉暗中流年换。（贴）
【前腔】清宵思爽然，好凉天。瑶台月下清虚殿。神仙眷，开玳筵，重欢宴，任叫玉漏催银箭。水晶宫里把笙歌按。（合）只恐西风又惊秋，暗中不觉流年换。
【尾声】光阴迅速如飞电。好良宵，可惜渐阑。管取欢悞歌笑喧。
（内打三更）（小生）谯楼上几鼓了？（众）三鼓了。（贴）相公，欢娱休问夜如何。（小生）美景良宵能几何？（众）遇飮酒时须飮酒，得高歌处且高歌。（小生，贴仝众下）

风云会

送京
（净上）世人结交须黄金，黄金不多交不深。纵是然诺暂相许，终是悠悠行路心。俺赵匡胤在清游观中救了一姝京娘，结为兄妹，许他千里步行相送。行了几日，早又汾州地界了。此处路径丛杂，故此先行一步。呀，你看野花满径，山鸟呼人，好一派野景也！
【粉蝶儿】野旷天高，极目处，野旷天高。只见那卷长空云霞缥渺。见几处草舍蓬蒿，种桑麻，栽竹树迤逦有清流环绕。近远林皋，巧丹青也难描照。
妹子，趱行一步。（贴上）
【泣颜回】不挽翠云翘，任意村妆潦草。吁吁余喘，风霜历尽昏晓。骄骢?▲控丝缰，一抹风尘绕。仗英雄拔救奴身，沾恩泽，海天深浩。（净）
【石榴花】〔呀！〕俺只见一程行过，又是一程遥。走不尽那山径共荒郊。只见那小桥流水，野渡空舠。深林中鸟语，曲径花飘。只听得韵悠悠，只听得韵悠悠，那樵歌牧唱，和那深山?。高高下下飞鸦也那声噪。见一幅酒旗儿，见一幅酒旗儿招飐，隐隐花枝杪。俺只索半晌醉村醪。
妹子，请下马。（贴下马）（净）此间有一酒肆，暂歇片时再行。店家有么？（末上）来了。广招天下客，安歇四方人。客官，里面请坐。（净）妹子请。（贴下）（净）店家，把马喂好了料，有好酒好嗄饭取来。（末）晓得。（仝下）（丑，付上）
【泣颜回】儿曹深展窃多姣，闪杀人十斛明珠难讨。寻踪觅迹，何愁远飞天表？
（丑）大哥皇帝。（付）御弟殿下，我和你费了许多心机，抢得个标致女子，寄在清游观中，谁想被一个红脸汉子刧了去了。（丑）大哥，我与你快赶上前去抢他转来便了。（付）有理。（合）
追风逐电，任鳌鱼脱却金钩钓，获佳人，早遂鸾凰；擒恶党，尽除残暴。（下）
（小生上）不好了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店主人有么？（末上）神仙留玉佩。卿相解金貂。怎么说？（小生）你店中可曾歇下一个妇人，一个红脸汉子么？（末）有的。（小生）快些叫他出来！（末）客官，快些出来！（净）为甚么？（小生）客官，不好了！我们这里界山上有两个强徒：一个叫做满天飞张广儿，一个叫做着地滚周进。道你抢夺了他什么女子，因此赶到这里。连我每合众人家多不好了，快快请到别处去罢。（末）不要连累我每，往别处躱一躱罢。（净）咳！你不说起强盗犹可；若说起强盗，恼得俺怒发冲冠！俺赵匡胤也不是好惹的！
【斗鹌鹑】气腾腾侠盖天高，气腾腾侠盖天高，急煎煎雄心火燎！恨煞煞奸宄凶残，恨煞煞奸宄凶残，明晃晃剑光缭绕！恼得我血性冲冲怒勇骁，休得要恁妆乔！
（内喊介）（末，小生）阿唷唷！强盗来了！强盗来了！（净）
一任他万马千军，一任他万马千军，忽喇喇风驰电扫！
（净，付，丑混战）（净杀付，丑介）（小生）幸遇壮士骁勇，立除两个强盗，与民除害。我每抬了尸首，同壮士一齐到官请赏。（净）咳！俺不过为民除害，那希罕到官请赏？这里到解良还有多少路？（末，小生）不过数十里之程。（净）旣如此，你们到官请赏便了。（末，小生）多谢壮士。我每到官请赏去吓。（末，小生下）（净）吓，妹子，受惊了？（贴上）哥哥。（净）这里到解良不远，作速上马去者。
【上小楼】闹吵吵，征鞍跨；急攘攘，脚步高。俺只见过着长亭，俺只见过着长亭，抹着长林，踏着长桥。又只见荒径纔穿，又只见荒径纔穿，荒溪纔渡，荒村纔到。草萧萧，竹林清?。
（贴）这里是了。爹娘开门。（外，老旦）来了。昨夜灯花报，今朝喜鹊噪。是那个？（各见介）（贴）阿呀！爹娘吓！（外，老，旦）阿呀！儿吓！你何由得到此？（贴）孩儿被强盗刼去，锁禁清游观中，幸得赵公子相救，又蒙不弃，结为兄妹。把马与孩儿乘骑，恩兄千里步行，相送到家。在路上强人追来，又立诛三贼。（外，老旦）如今恩人在那里？（贴）现在门外。（老旦，外）我们一仝出去迎接恩。（净）请起。（外，老旦）小女若非恩人相救，焉得生还？请到里面，待愚夫妇拜谢。（净）须些小事，何谢之有？（外，老旦）多蒙恩人之德，愿结草衔环之报。（净）嗳，俺赵匡胤岂是施恩望报的人吓？
【迭字令】花簇簇，家园撇着；光灿灿，奇珍轻渺。羞答答，奕世勋；虚飘飘，乌纱帽。
（外，老旦）请问恩人，何由得救小女？（净）那日在清游观中养病，忽听令爱阿：
哭啼啼，耳边厢闹吵；因此上，血淋淋痒处难挠。
（外，老旦）儿吓，吃了苦了。（净）今日里阿：
喜孜孜，骨肉团圆：喜孜孜，骨肉团圆；潇潇洒洒，无烦无恼。
俺自去也。（外，老旦）请到小堂少坐。（净）
忙，忙向天涯海角恣游遨。（下）
（外，老旦）大恩人请转。呀，你看他头也不回，竟自去了。我和你早夕焚香，望空拜谢便了。（老旦）有理。
【尾】深恩结草衔环报；日夜焚香叩碧霄。愿他福寿绵绵直到老。（仝下）

彩毫记

吟诗
（丑上）金殿当头紫阁重，仙人掌上玉芙蓉。太平天子朝元日，五色云车驾六龙。咱家内侍高力士是也。昨日万岁爷传旨，今日同贵妃娘娘在兴庆宫沉香亭赏牡丹。诸事齐备，只得在此伺候。道言未了，万岁和娘娘早到。（生扮唐明皇，贴扮杨贵妃，老旦扮念奴，旦扮永新，外，末二太监引生上）
【胡捣练】欢逢九塞烟消，闲来试向宫闱闹。（贴上）君王景福郁岧峣，大内优游，共乐清朝。
臣妾叩见。愿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生）妃子少礼。（贴）万岁。（丑）奴婢
高力士见驾。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生）平身。（丑）万岁。（生）寡人乃唐天子是也。今日万几稍暇，见此名花，不可无国色共赏，为此特同妃子赏玩。（贴）陛下乃天之子，牡丹乃花之王；贱妾寒姿陋质，恐不堪敌。（生）太谦了。高力士撤宴过来。（丑）领旨。（贴定席介）
【梁州新郞】清宫日永，奇葩星耀，好似方壶蓬岛。夜香凝露，朝来色褪红袂。自想舞惭飞燕，歌谢韩娥，暗里把花还笑。朱丝依宝瑟，雨云绕，金屋相看贮阿姣。（合）倾城态，雍门调，况伶伦众技尤奇妙。眞乐事，会今宵。
（丑）奴婢启上万岁，爷爷羯鼓，娘娘琵琶，马仙期方响，李龟年觱栗，张野狐箜??，贺怀智手拍：乃是千古绝技，何不试演一番？（生）高力士。（丑）有。（生）朕在此赏名花，对绝色，旧乐府厌听，欲创为清平乐三章，被之鼓吹，与朕快宣翰林学士李白来见。（丑）领旨。圣上有旨，宣翰林学士李白朝见。（小生）领旨。（醉态上）昨夜阿谁扶上马？今朝不醒下楼时。（丑）学士公请了。万岁爷宣你呢。（小生）高力士，圣上宣我何干？（丑）啲！你怎么叫咱的名字？（小生）唔！叫了你的名字便怎么？（丑）这厮好狂妄！你不晓得我高常侍的虎威么？太子称我为兄，诸王呼我为翁，驸马宰相多叫咱一声公公。你不过是个秀才官儿，大胆叫咱的名字么！可恶！（小生）高力士！（丑）到叫起来！放肆！（小生）我有事问你吓，你便说；没有事问你，唗！切莫要扯这宽皮！（丑）这厮元是个醉汉！且不计较，你见过万岁爷，与你算帐！随俺走！（走介）李白宣到（小生）臣李白见驾。愿吾王万岁，娘娘千岁。（生）卿从何处轶宕，沉醉乃尔？（小生）昨夜风清月朗，臣向那酒肆中连飮了五百余觞，至今犹苦宿酲。死罪，死罪。（生）文人学士，一时遣兴，但醉何妨？（小生）万岁。（生）朕召卿来，别无甚事：牡丹是名花，妃子是绝色，卿是奇才；二美旣具，似不可少卿。今欲汝为清平词三章，恐卿醉后，不能立就。（小生）臣生平但得斗酒，便挥百篇。今凭余醉，正奏吓薄技。（生）妙吓！高力士。（丑）有。（生）取金花笺与李卿作赋。（丑）领旨（生）贵妃捧砚。（贴）领旨。（贴捧砚介）（丑）金花笺有了。（小生）高力士磨墨拂纸吓。（生）高力士磨墨拂纸。（丑）领旨。（丑磨墨，小生看丑，看笔写介）第一首：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羣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按纱帽介）（又写介）第二首：一枝浓艳露凝▲，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吓，可，可怜飞燕倚新妆！（掇带介）（又写介）第三首：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放笔介）取去。（丑）完了？撒屁也没有这等快！清平词有了。（小生）臣清平词已完，伏乞圣览。（生）妙吓！眞奇才也！（贴）妾闻汉司马相如作子虚上林赋，游神荡魄，百有余日；学士挥毫俄倾；由此观之，相如不足数也。（生）高力士把学士词调付与李龟年谱入梨园。（丑）领旨。（下，卽上）（生）朕与妃子将何物劳学士？（贴）但凭圣裁。（生）高力士。（丑）有。（生）取玻璃盏来与卿润笔。（丑）领旨。（转卽上）玻璃盏有了。（小生）高力士，取玻璃盏来。（丑）这厮好可恶！他又叫了！（丑将盏付小生，二旦斟酒，吃三杯介）（合）
【前腔】羡君家逸气清标，今日里辉??廊庙。那汉廷司马英豪。果是才高七步，书富五车，三峡词源倒。千年难一遇，地天交。肯便长沙笑寂寥？（介）倾城态，雍门调；况伶伦众技尤奇妙。眞乐事，会今宵。
（生）卿自称斗酒百篇，毋乃太誉？（小生）臣生平有诗云：酒渴思呑海，海吓，诗狂欲上天。那海也要呑，何，何况那斗酒乎？（生）妙哉！高力士。（丑）有。（生）取金斗过来。（丑）领旨。（转卽上）金斗有了。（小生）高力士，取金斗来。（丑）这厮好可恶！又叫了！（付小生，接介，二旦斟酒介）
【节节高】红云捧帝郊，列琼瑶。龙颜顾盼祥光照。秦筝巧，赵舞飘，燕歌绕。天成学士清平调。声华一代原非小。（合）惟愿良宵，尽年年名花倾国常欢笑。
（小生）干。臣李白受了吾王这，这等大恩，无以为报，愿吾王万万岁。（跌介）（大笑介）臣乃酒中之仙也。玉帝差臣下界，为陛下修文。（又大笑介）（贴）好个狂学士！（生）天色将暮，朕与妃子还宫。高力士。（丑）有。（生）可扶了学士。念奴。（老旦）有。（生）可持宝烛，送归翰苑。（丑，老旦）领旨。（生，贴合）
惟愿良宵，尽年年名花倾国常欢笑。（仝下）

脱靴
（丑扶小生，老旦持烛上，合）
【节节高】纶音下九霄。赏才豪，词场结得君王好。金樽倒，玉烛消，琼筵耀，矜才竟把黄门傲。君臣鱼水何缘到？惟愿良宵尽年年名花倾国常欢笑。
（倒介，小生睡着介）（丑）阿呀！阿呀！这是那里说起？比狗还重哩！（老旦）睡着了。我们要去覆旨，怎么处？（小生跌下椅介）（丑老旦扶起介）（小生）臣，臣为陛，......陛（老旦）说酒话。（丑）在那里倒鬼！（小生）高力士，高力士！（丑）又叫哩！气死我也！（老旦）高常侍在那边。（小生）高力士。（丑）只管叫！（小生）这个，圣上吓，差，差，差你来送，送我，可是么？（丑）送你便怎么？（小生）我老爷走得（将手拍脚转介）脚胀了，来与我李老爷脱靴（转介）（丑）??！李白！你起初叫咱的名字，方纔又要我磨墨拂纸，如今又要咱家与你脱靴，你做谁家的官儿，这等放肆！可恶！（小生）你不与我脱？（三拍手，三伸手袖内，又三伸出介）（丑）不脱便怎么样？（小生）你眞个不脱？（丑）不脱便怎么？（小生）你眞个不与我李老爷脱，我，我就......（丑）你敢打？我（小生）我就......（欲打，跌介）（纱帽落地介）（丑）跌得好吓！跌得好吓（小生）快与我脱！（老旦）高公公，与他脱了罢。（丑）念奴姐，你好没志气！咱怎么与他脱起靴来吓！（老旦）高公公，凡事看万岁面上，与他脱了罢。我们好去覆旨。（丑）罢，看万岁爷的金面，与他脱了罢。
【尾】看他沉沉醉酩迷归道，忽忆前生事不遥。
（丑脱介，扶起落鞋介）吊了！吊了！（小生）我乃酒中之仙也！（丑）倒是酒中之鬼！（小生）玉帝差臣下界，为陛下修，修文。
我虽是谪仙人，端不为偷桃。
（丑，老旦，扶小生下）

白兔记

养子
（旦上）
【引】无计解开眉上锁；恶寃家要躱怎躱？
梁上挂木鱼，吃打无休歇。哑子吃黄连，有口难分说。自从丈夫去后，哥嫂逼奴改嫁不从，罚奴日间挑水，夜间挨磨。咳！我一不怨我爹娘，二不怨我哥嫂，三不怨我丈夫。
【五更转】只恨奴命乖，遭折挫。爹娘知苦么？哥哥嫂嫂，你好横心做！赶出刘郞，罚奴挨磨。叫天不应，地不闻，如何过？（合头）奴家那曾识挨磨挑水？辛勤也只为刘大。
我在此间闲话，哥嫂知道，又要出来絮聒了。
【前腔】我只向磨房愁眉锁。受劳碌也是没奈何。爹娘在日，把奴如花朶；死了爹娘，被哥嫂将奴凌辱。爹娘死，我孤单，如何过？（合头）奴家那曾识挨磨挑水？辛勤也只为刘大。
阿唷！阿唷！腹中一阵阵疼痛起来，我想只在此夜要分娩了。欲待要挨，怎奈磨儿又重；欲待不挨，哥嫂又要打骂。罢！罢！罢！
【前腔】我只得挨，〔阿唷！〕挨几肩。头晕转，腹胁偏疼腿又酸，神思困倦。我好挨不转。欲待缢死在磨房，又恐怕担阁了智远。寻思起，泪满腮，如何遣？（合）愿天保佑奴分娩。若得父子团圆，夫妻重见。
一时神思困倦，不免就在磨儿上打睡片时，起来再挨。神思苦难挨，磨儿吓，醒来依然在。（丑上）好人弗肯做，情愿嫁刘大。刘大弗居来，罚他去挨磨。咦！那了，弗听得磨子响？等我进去看看介。好吓！到困着拉里！（打介）好困吓！（旦）阿呀嫂嫂吓！（丑）磨没弗牵倒拉里困！（旦）怎奈磨儿重，挨不动。（丑）?介个女娘家弗知好怯！?厾阿哥要买紫石磨青石磨，黄石磨。我说：罢，弗要讨个中生个便宜，将就子点罢。倒说推弗动！走开来！让我推拉?看，如何？?眞当道是个磨子了，个是戏房里个单皮鼓?！（旦）嫂嫂，请歇息歇息罢。（丑）歇息歇息！田里人要面吃！若没面吃，要打你七十八十！咳！呸出来！香阿弗曾点来，等我去点子香烛，念完子佛再来打?个臭花娘！南无阿弥陀佛。臭花娘！南无阿弥陀佛。臭淫妇！（下）（旦）嫂嫂吓！你也是妇人家，怎么不知妇人家的苦楚呀？腹中疼痛，想是要分娩了。但不知什么时候了，待我推窗一看呀。
【锁南枝】星月朗，傍四更，窗前犬吠鸡又鸣。哥嫂太无情，罚奴磨面到天明。想刘郞去，没信音。磨房中，冷清清，风儿吹得冷氷氷！
阿唷！天吓！腹中一霎时又疼痛起来，想是要......阿唷！阿唷！这一回一发疼痛得紧。阿唷唷！娘吓！
【前腔】叫天，天不应。〔阿唷唷！〕叫地，地不闻。腹胁遍身疼，怎禁？料想分娩在今宵，悄没个人来问。〔阿呀！娘吓！〕望祖宗阴显灵，保佑母子两身轻！
（养介）嫂嫂。（丑内）??个？（旦）借脚盆使一使。（丑内）脚盆撒拉厾弗曾篐来。（旦）吓，有了，只得把身上旧衣展干净了罢。嫂嫂。（丑内）阿是叫命??？只管叫！（旦）剪刀借来使一使。（丑内）剪刀不拉阿二偷出去换糖吃哉。（旦）儿吓！娘的线瓦不曾准备得，这便怎么处吓？有了，只得把牙齿咬断脐肠，就叫你『咬脐』罢。儿吓！正是青龙与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抱儿下）

回猎
（生上）
【引】盼望旌旗，每日里，耳闻消息。
孩儿往郊外打围，这时候还不见回来。（四小军引小生上）柳阴之下一佳人，夫与孩儿同姓名。好似和针呑却线，刺人肠肚系人心。（众禀介）衙内回府。（众下）（小生见生介）爹爹，拜揖。（生）我儿回来了？你在郊外打得多少飞禽走兽？细细说与我知道。（小生）爹爹听禀：
【普天乐】望芦葭浅草中分围跨马，见一个白兔儿在面前过。直赶到，
（生）赶至那里？（小生）
前邨柳阴之下，见有个妇女身落薄。他跣足蓬头遭折挫。他说是被兄嫂日夜沉埋，行行泪洒。他口口声声只怨着，
（生）怨着谁来？（小生）
怨着刘大。
（生）嗨！说话不明，犹如昏镜。我问你打了多少飞禽走兽，说什么刘大刘小！（小生）爹爹听禀孩儿往郊外打围，就大大摆下一个围场，只见那草丛中赶出一个白兔，那时孩儿就取圣上所赐的金披御箭一箭。（生）可曾射中？（小生）正中那兔。那兔儿就带箭而走。（生）可曾赶？（小生）孩儿就紧赶紧走，慢赶慢行。（生）赶至那里？（小生）直赶至徐州沛县沙陀村八角琉璃井边。（生）为何去得能远？（小生）连孩儿也不知。坐在马上，犹如腾云驾雾一般。那兔儿不见，有个妇人跣足蓬头在井边汲水，孩儿问他取讨兔儿。那妇人说：『不见什么兔儿。』孩儿就说：『这箭乃圣上所赐金披御箭，还了我箭，我把这兔儿赏你罢。』那妇人说得好。（生）他怎么说？（小生）他说有箭必有兔，有兔必有箭。（生）这也说得不差。你可曾问他可有丈夫？（小生）孩儿问他可有丈夫；爹爹，好奇怪！他丈夫的名字与爹爹一般。（生）吓！与我一般？你可曾问他可有所出？（小生）孩儿又问他可有所出；阿哟！爹爹，他孩儿的乳名又与咬脐相同。我问他丈夫往那里去了。他说：『丈夫往九州岛安抚从军。』那时孩儿就说：『我乃九州岛安抚之子；待我回去禀过爹爹军中出一吿示，捱查你丈夫回来，使你夫妻完聚，骨肉团圆。』那妇人感激孩儿，就拜孩儿两拜。阿哟！爹爹，不知何故，孩儿就头晕两次。（生）千不合，万不合，你不该受那妇人两拜纔是。（小生）爹爹差矣爹爹乃九州岛安抚，孩儿虽不才，也是个带刀上殿的指挥使，就受这村僻妇人两拜，何害于理？（生）吓，我儿！你道我做爹爹的官从何来？（小生）是祖父功勋遗下来的。（生）嗳！那里是什么祖父功勋遗下来的？我渴飮刀头血，睡来马上眠。受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小生）爹爹，说与孩儿知道。（生）
【青哥儿】我在沙陀受饥寒，也是没极奈何。
你做爹爹的日间在赌场中搜求贯百，夜间在马明王庙瑞安身。那日正遇着李大公李大婆前来赛愿，见我有些异相。
荷恩公，他就领归我，就把嫡亲女，招赘为夫妇
你做爹爹的好不命苦，谁想做亲之后：
二老双双，一旦皆亡过。
（小生）可有舅舅舅母么？（生）??！还要提起那狗男女！
我被恶舅夫妻生嫉妬；逼鸾凰，两下分开。〔儿呵！你今日里〕旣来问我。
你道那后堂中享荣华受富贵的是谁？（小生）这是我的亲娘。（生）这不是你的亲娘。那井边汲水的：
这便是剖，剖心肠，在磨房中，产下儿一个。
（小生）呀！儿对严亲把事提，谁知母子各东西。舅舅不念同胞养，一子初生号咬脐。继母堂前多快乐，却敎生母受孤栖。阿哟！爹爹阿！忘恩负义非君子，不念糟糠李氏妻！今日还我亲娘来见面，万事全休总不提。（生）阿呀！一时那得亲娘来见面？（小生）若无亲娘来见面，也罢！咬脐一死待何如？（哭倒介）（生）阿呀！我儿苏醒！夫人快来！（贴上）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我儿，你亲娘在此。（小生）你不是我亲娘！（哭介）（贴）哫！畜生！你嘴上乳腥未退，鬓边胎发犹存；虽无十月怀胎，也有三年乳哺。怎得不见是你的亲娘？气杀我也！（生）夫人请息怒。方纔这畜生遇见了亲娘，故尔在此啼哭，待下官责治他。哫！畜生！休得要寻死觅活，号天哭地！你若无夫人抚养，怎得今年一十六岁？还不过来拜了亲娘！（小生）不是我亲娘我不拜！（哭介）（贴）千不是，万不是，多是相公不是！（生）怎么反是下官不是？（贴）你旣有前妻姐姐在家，何不将我凤冠霞帔接取前来，仝享荣华？今日反受这畜生的气！（生）多谢贤德夫人。（小生）多谢贤德母亲。（贴）哫！我不是你亲娘，谁要你拜！不许拜！少间进房来，孤拐都敲断你的！（生）夫人息怒，请进去罢。吓，丫环看茶，夫人进来了。吓，儿阿，方纔若非做爹爹的在此，倘或被他责几下，成何体面？（小生）吓，爹爹还我亲娘来吓！（生）吓，儿吓，你要见亲娘，一些也不难。我明日与你三千人马，仝叔叔史弘肇前去把李家庄团团围住。（小生）团团围住。（生）拿住了李洪一夫妻，将他二人刀刀见血。（小生）刀刀见血。（生）剑剑抽筋。（小生）剑剑抽筋。（生）我将彩凤金冠去取妻，此情莫与外人知（小生）黄河尙有澄清日，岂可人无得运时？（生）速去。（小生）速去。（生）快来！（小生）快来。（生下）（小生）阿，哈，哈，哈！（笑下）

麻地
（旦挑水桶上）
【八声甘州】恹恹瘦损，怎经得心上横愁？儿夫去后，杳无一纸书投。伤心最苦人易老，那更西风吹暮秋？悠悠，猛听得雁声叫过南楼。
奴家从早挑水，不觉神思困倦，不免就在此打睡片时。（坐地睡介）（丑吹笛上）
【山歌】牧童儿，牧童儿，手里拿子横笛子，拉牛背上吹。春游芳草地，夏赏绿荷池，秋飮黄花酒了吓，冬吟子个白雪诗。我里爹娘道我能快活了。（哭介）啰里晓得我拉牛背上受孤恓！
（笑介）哈，哈，哈。自家非别，李家庄上一个牧童便是。今早放子五条牛出来，数来数去，只剩得两双牛哉。弗见子一条哉。居去大官人晓得子要打个，等我来寻寻看勒介。哙！我里一条牛伴拉啰厾？放子出来；弗放出来，我是要骂哉?！（见旦介）咦，个是打胚三丫头吓！好厾！水没弗挑，倒拉里困！我弗见子牛，居去要打个。让我囥拢子渠个水桶，居去大家打两记，闹热点。（囥水桶介）哙！我里一条牛伴来啰厾？放放出来；弗放出来，我是要骂哉?！（旦醒介）
【引】睡眼朦胧，醒来却是牧童。
（丑）哙！我里一条牛。（旦）吓！我的水桶那里去了吓？一定是这牧童藏过了。吓，牧童，你可曾看见我的水桶么？（丑）是?阿曾看见我个牛？（旦）没有看见。（丑）介没我也弗曾看见。（旦）你看见那个拿在那里？去取了来，把钱与你买糖吃。（丑）??个？不铜钱拉我卖糖吃？（旦）正是。（丑）不几个来我？（旦）与你三个。（丑）少，我要五个。（旦）就与你五个。（丑）介没要个?。（旦）（旦）那个哄你？（丑）我是弗曾拿，我看见烂鼻头阿二拿厾。?扑转子头，闭子眼睛，我去讨还?（旦）这狗才！（丑）呔！阿二！（按鼻介）做??？（介）?为??拿子三小娘个水桶？（按鼻介）我弗曾拿。（介）毴养个！我明明看见?拿个，还要赖来？?快点拿子出来还子三小娘，不铜钱拉?买糖吃。（按鼻介）不几个拉我介？（丑）三个。（按鼻介）少来。（丑）五个。（按鼻介）介没拿子去，铜钱就拿来。（介）是哉。（挑介）卖田鸡吓！卖田鸡吓！着！水桶拉里哉。拿铜钱来。（旦）吓，你要钱么？取手来。（丑）噢。（伸手介）（旦）唗！（打介）（丑）阿唷哇！（旦）狗才！哥嫂欺我，你也来欺我么？正是：势败奴，欺主，时衰鬼弄人！（下）（丑哭介）（生上）路见不平，傍人铲削。（丑哭介）铜钱无得，到是一记手心！（生）吓，牧童。（丑）呸！甘草弗见，??个木通！是我哭吓弗曾哭完来，就拉厾叫哉！（生）如此，你哭。（丑）要哭个。（又哭介）（生）可曾哭完？（丑）哭完了。（生）我且问你，方纔那汲水妇人是那一家的？（丑）呸出来！走?个路！我里大官人弗是好惹个?！（生）你对我讲了，把钱与你买糖吃。（丑）嗳，嗳，弗要，弗要。（生）为何？（丑）铜钱弗利市个，我要银子。（生）就与你银子。（丑）不几哈来我？（生）与你一分。（丑）少勒，我要七厘。（生）一分多，七厘少。（丑）?欺瞒我弗识数个??？阿要我数拉?听？一厘，二厘，三厘，四厘，五厘，六厘，七厘。数阿要数半日厾，一分就完哉。（生）就与你七厘。（丑）拿银子来。（生）讲了，与你。（丑）说子勒，不拉我？（生）正是。（丑）介没我里到麻地上去坐子勒说。（生）使得。（丑）几里来。捉，捉，捉！（生）做什么？（丑）赶开子蛇虫百脚好坐，弗没要钻到?屁眼里去个?。（生）胡说！你也坐了。（丑）噢，我也坐子勒说。哙，客人，我里还是说官话呢？说直话？（生）你也会讲官话？（丑）啐！说得出奇个好官话。（生）如此，到是官话罢。（丑）说官话，单差有两个白字弗许捉个?；捉十白字，我说弗说个厾。（生）随你讲便了。（丑）介没我说哉?。哙，这个芥人我这里叫做『须州，』『白眼，』『腮代差。』（生）敢是徐州沛县沙陀村？（丑）硬▲一条筋！弗说哉。（生）为何？（丑）说过弗许捉白字个，?一连牵就捉子七八个。（生）如今随你讲便了。（丑）是介罢，官话搭子直话对相子说罢。（生）也使得。（丑）这里李家庄上有一个李大公，李大婆，其年到马明王庙里去赛岸（生）赛愿（丑）正是，赛愿，赛愿。收留一个汉子叫??贼刘穷。（生）唔！不可背后骂人。（丑）此人锄田耕种，一些不晓，单会使鎗弄棍，牧牛放马。李大公庄上有一匹『兵力的乌龟马。』（生）豹劣乌骓马。（丑）吓，吓，豹劣乌骓马。客人，你为??晓得？（生）有此马名。（丑）诸人降他不伏。个烧愿心个看见子个刘穷，呷得说道：是?来哉。不来刘穷一把领鬃毛，一骑骑得上去，个烧愿心个好奔吓！七个八个，七个八个，田东头奔到田西头，一降就伏李大公见他有些异相，就把方纔挑水个三丫头配为夫妇。个刘穷拜堂有??法术个，两个老娘家纔不拉渠拜杀哉！（生）人那里拜得死？（丑）是我亲眼见个，是介一拜一个，两拜一双，纔拜杀哉。李大公亡后，郞舅不和，把家私三分分开。（生）那三分？（丑）哪，第一分，分在大官人李洪一名下；第二分，分在二官人李洪信名下；将第三分，分在那刘穷名下。（生）吓！他是个外姓之人，怎么也分与他？（丑）有个原故：李大公在日，没有备得赠嫁妆奁，将卧牛冈上六十五亩大瓜园分派与他，以为妆奁之费。个个瓜园里有一个青面的??精。（生）瓜精。（丑）李大公在日，时常宰杀猪羊祭献，故此不出来现形。李大公亡后，大官人啰里肯祭献？渠为此日间出来现形，夜间出来食啖人之性命。大官人夫妻两个，商量拿个冷热酒灌醉子个刘穷，说道：目今瓜已熟了，偷瓜贼甚多。只说叫渠去看瓜。个个刘穷不知是计，一奔奔到瓜园里，一更无事，二更悄然；一到到子三更天气，阿呀！弗说哉！（生）为何不说了？（丑）说子，夜里我要魇个了。（生）不妨，有我在此。（丑）吓，有客人拉厾。阿呀！啰里晓得一到到子三更天气，一个瓜精跳子出来哉！哙！客人，你道个瓜精那哼个样式？（生）怎么样的？（丑）一个头，竟像西瓜；头颈，竟像丝瓜；一个身体，到像冬瓜；两只臂巴，到像生瓜；两条大腿，到像菩瓜；一个屁股，到像南瓜；两个卵子，像香瓜；荡荡能一张▲，竟像黄瓜。手里拿了一把巴蕉扇，是介赤塔赤塔走出来乘风凉，东一张，西一望，说『唔！啰里生人气？啰里生人气？』个个刘穷看见子个瓜精，奔得去，就是一记耳光。个个瓜精说道：『我与你取笑，怎么打我一记耳光？我如今要吃你了！』张开子个牢嘴是介一口，竟拿个刘穷吃子下去哉。（生）竟被他吃了？（丑）个个瓜精弗在行，吃人个弗搭我商量商量，先拿渠个衣裳脱突子，干干净净个吃子下去，??弗好？个个瓜精要紧子点，带衣裳呑子下去哉。个个刘穷来瓜精肚里打起拳来哉：??，??个开四门，番觔斗，豁虎跳，拿瓜精喉咙头个点瀺吐才捞干哉。瓜精说道：『我好口渴，要吃呷茶没好。我要吃松萝茶，要吃芥片茶。』个个瓜园里啰哩来个茶吃？一奔奔到鱼池边，张开子个牢嘴是介古都古都，一鱼池个水才吃干哉。个个刘穷拉瓜精肚里说道：『不好了！大水来了！』竟游起水来哉。竖蜻蜓，踏水车，一脚踏痛子瓜精个小肚子。个个瓜精说：『阿唷！阿唷！好肚里痛！好肚里痛！我要拆冷痢哉。』两只前脚巴捞子松树，一个屁股向子天，是介必力，必力，拍跶，一个刘穷竟弹到冷州去哉。（生）敢是冰州？（丑）冰阿是冷个？有数说个，冷冰冰，冷冰冰。自从刘穷去后，杳无音信，哥嫂逼他改嫁不从，苦恼吓！罚他日间挑水无休歇；盆，盆，盆，夜间挨磨到天光。盆，盆，盆，拍跶。（生）做什么？（丑）弦线断哉银子来。（生）此事有几年了？（丑）十六年哉。（生）你今年几岁了？（丑）十五岁。（生）十五岁那知十六年前之事？（丑）有个原故：我里个爷爷拉李家里做工个，夜头奔得居来，搭我里阿妈一头困子，说李家里那长，李家里那短。我伴拉阿妈肚里听得明明白白个。（生）如今那姓刘的在此，你可认得他？（丑）啐！个个??养个烧子灰，我还认得渠个来。（生）你认我是什么样人？（丑）是?到像我个儿子。（生）唔！我就是刘官人。（丑）??个？你就是刘穷了？阿呀！弗好哉！等我去报拉大官人得知，刘穷来里偷家婆哉。我要鞭你介一顿，亦弗是我个对手。我去报拉大官人得知介：刘穷拉里偷家婆哉！（下）

相会
（生）吓，三姐开门。（旦内）客官行路自行，我哥嫂不是好惹的?！（生）你丈夫刘智远在此。（旦）那个不晓得我丈夫叫刘智远！（生）可记得瓜园中分别有三不回？（旦）那三不回？（生）不做官不回；不发迹▲回；不报李洪一寃仇不回。（旦）呀！这是瓜园分别之言，有谁人知道？只索上前看来。（旦上）阿呀！我那丈夫吓！（生）阿呀！三姐吓！（各哭见介）
【哭相思】一十六年不见面，今朝又得相逢。
（生）阿吓！妻吓！你受了苦了！（旦哭介）
【锁南枝】从伊去，受禁持不从改嫁生恶意。因此骨肉参商，罚奴磨麦幷挑水。只望你身显赫，又谁知恁狼狈？（生）
【前腔】一从散鸳侣，鸾凰两处飞。受尽奔波劳役，只为苦取功名，此身不由己。我身逗遛无所依。那知伊恁狼狈？（旦）
【前腔】奴分娩，产下儿，被狼心嫂嫂将他撇在水。感得窦老相怜救，取儿还。你去了十六载，杳无音信回。日夜里，叫娘受孤恓！（生）
【前腔】娘行听咨启，我把眞情诉与伊。对面娘儿不识。那日井边相逢，打猎一衙内，与你取兔的，你道他是谁？名咬脐，就是恁孩儿。（旦）
【前腔】思前日有个打猎的，他说是九州岛按抚儿。见他气宇轩昂，定是官家子。我心下疑，难信伊。莫非你没见识，卖与官家做奴婢？（生）
【前腔】出言太相欺。九州岛按抚是我为，极品都堂爵位，掌管一十六万兵权，显达还乡里。〔阿呀，妻吓！〕我是妆做的特来私探你。休泄漏，莫与外人知。
（旦）元来为此。昔日瓜园分别。（生）今朝麻地相逢。大家坐了，把苦情来说一说。（旦）有理。你先说。（生）吓，我先说。（各坐介）当初瓜园分别，一路辛苦，不必说了。到了邠州，岳节度使在那里招军买马，谁想去迟了，他那里兵完马足，不用了。那时被我哀求不过，只得收在长行队里，日间打马草，夜间提铃喝号。那夜正轮到我巡更，那风又大，雪又紧，只得在跨街楼下躱避风雪。楼上秀英小姐在那里做些针指，听我有冻哭之声，他就起怜念之意，欲取一件旧衣与我遮寒，谁想被一阵狂风将灯吹灭，拿了他父亲的红锦战袍。次日他父亲入朝赏雪观梅，不见了此袍，各处寻觅，到见我穿在身上。那时拿我去，吊又吊不起，打又打不下。见我有些异相，就把秀--（旦）秀什么？为何不说了？（生）说了，恐三姐着恼。（旦）我不恼，你说。（生）就把秀英小姐招我为壻。在彼朝朝寒食，夜夜元宵，何等的受用吓！三姐，把你的受用也说一说。（旦）吓！你的受用怎及得我的受用来？你且随我来。（各起，走介）这不是磨房？这不是水桶？（生接看介）吓，阿呀！妻吓！你受了苦了！（旦）阿呀！苦吓！（哭介）
【荷叶铺水面】听伊说，心痛悲。思之，你是一个薄幸的！伊家恋新婚，敎奴受孤恓。我把眞情待你，你享荣华，我遭狼狈！上有苍天鉴察。你这昧心的！（生）
【前腔】吿娘行，听咨启，听咱说个详和细：若不娶秀英，怎得身荣贵？伊休怨忆。我将彩凤金冠，前来接你；接你到邠州，做个极品夫人位。
（旦）我不信。（生）你不信，我有三台金印一颗，你且收下。倘三日后不来接你，你将他撇在万丈深潭；他也不得出世，我也不能做官。（且）旣如此，我也不回去了。我住在三叔家里等你来接我便了。（生）有理。（旦）哥哥嫂嫂使心机。（生）明日叫他化作灰。（旦）善恶到头终有报。（合）只争来早与来迟。（旦）阿呀！夫吓！你来接我的?！（生）阿呀！妻吓！我来接你便了。（旦）阿呀！苦吓！（哭下）（生）呔！李洪一！你这狗男女！叫你不要慌！（下）

渔家乐

藏舟
（贴白布兜头上）
【山坡羊】〔好苦吓！〕泪零零，做了江干的花片；冷凄凄，做了天边的孤雁；哭哀哀，做了石砌中的乱蛩；虚飘飘做了陌上的杨花卷！
小奴邬氏飞霞，只为父亲前日端阳佳节，邀同伴中到陈家坆去赏端阳，不想吃得大醉，一堆儿睡在草地上，谁知有一强盗追一行人，暗放一箭，反射了我父亲肩背。众兄弟扶他回来，疼痛难熬，卽时而死。小奴收拾棺木，已葬在陈家坆左侧。今早煑得一碗鱼羮，到他墓前祭奠一番。（哭下）阿呀！爹爹吓！
你是衰暮年，谁知飞灾犹未免？如今早晚看谁人面！好向夜月滩，泣杜鹃。哀怜，骨肉今番在各一天。难言，弱质今番在那一天！（下）
（小生上）咳！怎么了！
【前腔】战兢兢，做了失巢的乳燕；孤影影，做了风鸢的飞线；苦零零，做了无父的孩儿；哭啼啼，做了篱下的号更犬！
我刘蒜逃出宫来，不想梁贼发骑尉追拿，暗放一箭，却射着一个渔翁。我喊叫是强盗，惊起一队渔人，竟将骑尉杀死，我方得走脱。两日躱在一所冷庙中，只是口中绝食，难以捱过。我想相士之言，说我绝粮道途，却应在今日。你看如此一带大江，必得舟船渡过江去便好。江边并无一只船影，如之奈何！
你看波浪腾天，望不见帆樯在江上转。做了吹箫伍相担愁怨，怎能蓦地芦中人自怜？
呀！你看柳阴之下，有一只渔船在那里，不免唤他来渡过去。船内有人么？烦你渡过江去，将银谢你。船上可有人在内？烦你渡一渡。呀，没有人在内，这怎么处？这一搭旷野所在，倘或又有官骑追来，向何处去躱？
我悲煎，恨不当初学弄船！
你看天色晚下来了，怎生行得？也罢，我只得下船，且将身藏在船头之内，再作计较。
我悲煎，未识残，生再瓦全！
（上船坐介）（贴上）阿呀！爹爹！孩儿去了。纸灰飞作白蝴蝶，血泪染成红杜鹃。天色晚了，不免下船去，把船儿摇到芦花深处去歇宿。
难言，骨肉今番各一天。难言，弱质今番在那一天！
有贼吓有贼！（小生）呀！小娘子，不是贼，不要喊叫。（贴）不是贼，为何藏身船内？我鱼船上是没有什么东西的?。（小生）小娘子，我是逃难之人，来到江边，无路可走，只得躱在船头。若得小娘子见怜，渡过江去，卑人方有生路了。望小娘子恕我不待命之罪。（作揖介）（贴）我看你身上不是做贼的打扮；只是你犯着何罪奔逃？也要说个明白，方好渡你过江去。若说不明白，定是为贼的乔扮，我将你撩入江中，有谁知道？（小生）小娘子，你且摇至江心暂停舟楫，待我备述患难始末。（贴）不妨，你且说来。（作摇船介）（小生）小娘子：
【降黄龙】我是帝室伦彝。
（贴）住了！这一句就是大言，无对证的了。旣是帝室子孙，为何这般模样？（小生）
为邦国摧残，祸及枝连。
（贴）是何人起祸？（小生）
权臣篡逆。
（贴）权臣是谁？（小生）
梁冀潜谋，弑君临轩。
（贴）你是帝室何人？（小生）我乃先朝章帝玄孙，清河王刘蒜是也。奉太后懿旨，召入宫帏，议立大位。梁冀立了渤海王刘纉，未及三月，就弑君欲篡大位，要绝刘氏宗支。因此，我逃出宫来，又被梁冀发骑尉追拿。追至大林之所，却有一堆渔翁睡着，那骑尉射我一箭，却射在一个老渔翁身上，我便走脱。（贴）吓！这老渔翁是我父亲，回来疼痛不过，昨日死了。如今殿下要往何处去？（小生）
我来至江边，望洋挥泪，没一只轻帆疾卷。因此且藏身，为非做歹，也难辨人言。（贴）
【前腔】奴闻言，心战身惊。他是个亲王，眼前谁据？
梁冀！梁冀！你要绝没汉室宗支，怎害我父亲一命？如今是与你不共戴天之仇了！
难忘终天切齿，志在荆轲将效一篇。
且住，那相士曾说我有贵人星发现，莫非应在此时？
想此穷鹯那有晨风发翅，便得腾踏九霄飞转？
（小生）小娘子，天色昏黑，恐不能寻个歇宿之处，快摇过去便好。（贴）殿下：
你在穷途，含悲旅邸，怎得安眠？
（小生）这也说不得，死生付与天命了！（贴）如今外府州郡都是殿下官儿，难道就庇护不得殿下么？（小生）小娘子，如今各鎭官吏俱是梁贼推举，无有不是羽翼爪牙，若去投他呵：
【黄龙滚】这是如蛾赴火烟，如蛾赴火烟，羊入虎狼圈。宁饿死他乡，莫把头颅剪。
小娘子，倘有官骑追至，切不可破我行踪或者汉祚不灭，有日归朝。
当寻踪觅迹，在江心不远。酬方寸，报琼瑶，恩非浅。
（贴）殿下旣是行踪无定，住宿无家，傍徨途路，未免别有风波，不如权且安坐渔舟：
【前腔】学个寒江独钓仙，学个寒江独钓仙，免被人轻贱。且潜息游龙，待听朝纲典。
（小生）若得小娘子如此，我之患难可免。只是这个模样，未免被人盘问，如何回答？（贴）殿下，你身遭顚沛，莫拘礼法。我父有衲袄遗下，殿下可扮作渔翁，坐在舟中。
似醉如痴，暂尔鱼歌啭。
（小生）小娘子，这便免人盘问了。倘然遇着仝伴中问及是何亲戚，这又如何回答？（贴）吓，倘然同伴中问及，只好权--（小生）权什么？（贴）
权说道：是妻房，为家眷。
（小生）且住，如此，则相士之言又应了。他道此去龙门须跳，却当知别有渔家乐。岂不是个安身之处了？小娘子自发此言，非是我来唐突。我若有归朝登位之日，定当娶汝为正妃。（贴）愿殿下千岁千千岁。（小生）小娘子，切莫如此称呼。
【尾】从今改作渔家汉，待等时来风便。（合）那时仝向金门把话传。（贴作摇船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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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梁 ?
（丑上）
【普贤歌】我为相士口喳喳，气色观来定不差。吉凶判由咱，是非不管他，赛过君平一当卦。
我万家春靠子两句百中经舞言乱话，一味嚼蛆。也倒好个，嚼来无不应验。还有一节好处：啰个晓得？赵屠个圈套落拉我眼里子，逼渠写子一张甘结，日日吃，竟弗要铜钱，吃杀子个入娘贼哉。今日饶子渠罢。我到梁府衙门前空场上立立，再嚼嚼蛆，自然铜钱银子亦到我腰里滚子来哉。剩个口食厾，雨落天光去吃。有理个。（内吆喝介）??！梁国公回朝居来哉，我且等渠进去子哩摆桌子罢。（外，付校尉喝，净上）
【引】满朝朱紫尽京华，喜得文武低头且顺咱。
（丑）咦！一个死人走子进去哉。（外，付打丑介）为何呪骂国公爷？（净）什么人喧嚷？（外，付）一个相士呪骂国公爷。（净）拿进来！（外，付拿介）相士当面。（净）时常见你在府门首谈相，哄拥一班游手好闲之人，聚集一堆，不来罪你罢了，怎么反来呪骂我？该砍！（丑）千岁爷小人该死！小人非敢浪言放肆，方纔见千岁爷龙颜上气色不正，一时狥口忒子出来。我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净）我的气色不正么？（丑）是。（净）你上前来观我一观，如何不正？（丑）小人方才无心中说出一句，该砍；那间再说子，该剐个哉（净）不来罪你，就讲何妨？（丑）千岁。（立起，相介）大寿几何？（净）六十三岁。（丑）阿呀！七九之年。千岁爷前半世功名富贵，已臻其极，不必言矣。只是目下气色运至眼堂。五官各有所属，眉属木，眼属火，耳属金，鼻属土，口属水，俱要相生为吉。如今运限在眼，如何水气旺于眉下？水能克火，太阴光掩，目下作事狐疑，此心无主。（净）主何吉凶？（丑）小人不敢说。（净）不罪你，你且讲来。（丑）千岁爷，小人大胆说了。（净）你讲。（丑）千岁爷，眼为日月，能照万方；水若克火，阳光尽没。??！目下只怕有人行刺。（净惊介）先生！（丑）千岁。（净）应在几时？（丑）三日内要见。（净）先生，可避得过？（丑）怎么避不过？无非不要出入，静坐衙斋，紧防外人往来，过子三日，云雾豁开，千岁爷有帝王之位矣。（净）先生请到耳房用饭，还要酬谢。（丑）谢到弗消谢得，单求饶子杀罢。（净）适才偶尔戏言，不必介意。（丑）千岁。（末）这里来。（仝丑下，卽上）（净）甲士回避。（外，付下）（净）老夫梁冀朝罢回来，忽被相士一番言语，惊得我毛骨悚然。我夜来梦见一班戮过诸臣杜乔李固等齐集门墙，附耳低言，一时惊醒。方纔相士之言，甚有可疑。也罢，我如今不出外堂只在内堂与歌姬们欢乐，那刺客何来？院子那里？（末）有。（净）我有三件大事吩咐你，须要小心。（末）那三件？（净）第一件：各家人房头俱要搜看，不许容留外人亲戚等。（末）是（净）第二件：各处门户与大门俱要封锁，各衙门奏启不许传进（末）是。（净）第三件：再差禁军五百名在府门昼夜巡缉，如有闲人站立，卽便拿下，过了三日，然后出堂理事。（末）晓得。那相士饭完，可要放他回去？（净）相士锁禁耳房，三日后纔放。（末）是。（净）重门朱户层层闭。（末）聂政荆轲何处来？（净）须要小心。（末）晓得。（仝下）

刺梁
（贴上）牢笼一计巧安排，谁识荆轲是女孩？是非只为多开口，欲钓鳌鱼泄怒怀。奴家邬氏飞霞，前日卖鱼回来，偶经简秀才门首经过，只听得里面哭声甚惨。进去动问，不想有这庄幻事。奴家顿起杀父之仇，遂发虎狼之怒，趁此机会，代却小姐解进梁贼府中，欲作要离献羮，豫让斩衣之事。如今已入巢穴，但不知天意若何？奴家进来两日，梁冀在朝摄政，尙未见面，今日方回，必来呼唤。奴且假意殷勤，聊为喜笑。不知他的造化，又不知奴的祸福。且做一场女侠之事也！
【粉蝶儿】翠黛云翘，奴非是翠黛云翘。奴要把巨鳞并钓。今日个女专诸义胆天高。这樱桃口，芙蓉面，多是那无情笑貌。
想昔日圣姑赐我宝针，曾说后来许多大事，俱在此针上。不相应在今日。
这寃债早已结下根苗，却遇那红颜把俏躯儿轻调。
（老旦上）歌舞楼头月，妆成艳冶姣。新来姐姐，千岁爷回府了，今夜在聚宝堂夜宴，必要我们承値吹弹你须与我们一样打扮，好去见千岁爷。
【泣颜回】这是玉佩响琼瑶，妆点出阳春艳色云翘。那歌喉弦管，自有个十二多姣。
（净上，旦，付提灯仝上）（净）歌姬每掌灯。
巫山回遶，有昆仑，何处来飞到？
马瑶草唤到了么？（老旦）在此伺候。千岁爷。（净）唤过来。（老旦）是。新来姐姐过来见了千岁爷。（贴）是。马瑶草叩头。（净）抬起头来。（看介）妙吓！果然比众不仝。
见香云一室生光，似嫦娥来下蓬岛。
起来。问他可会歌唱。（老旦）他说自幼未曾学得。（净）也不必勉强他，慢慢敎他便了。（老旦）是。（净）就着瑶草把盏你们歌唱。（众）是，晓得。
【北石榴花】满捧着金樽玉斝曲了小蛮腰。可也是花枝和那酒巵瑶。满座上，鬓云香，红妆衬着。口杯儿唇尖搅，齿筋儿舌梢挑。更有那檀板歌喉檀板歌喉，低低儿莺声俏。只见那柳榭花台也，惊起枝头〔咳〕睡鸟。果然是巫山神女共鸾胶。
（末上，击梆介）（老旦）什么人？（末）内堂院子，大门上传进河东密报：奉太后懿旨，请太师爷票发拿进去。（下）（老旦）晓得了。启千岁爷，外面有飞报传：进奉太后懿旨，送到太师爷票发。（净）此时又有什么报来？你每回避。（众）晓得。（下）（贴作看下）（净）
【泣颜回】欢娱未了，又乱心恼。这关情何必搅扰？
（生，小生扮鬼魂上）（净）羽衣关总兵报到河东汴京等处地方，今聚义师，已立清河王为帝，旧臣张陵等辅佐听政。飞报是实。我原说放走了这小厮必然起祸，如今也不必言矣！但是马融升为督府总戎，已调各路兵将征剿，怎么此时不见奏?？也罢，不免批下，罪在督抚，自然献俘。
怪狙狐作队，无端侮弄皇朝！
马融马融，你这一差须要些谋略。
前程自保。
（小生扯袖介）（净）唔！怎么要写下去，那手儿再提也提不起？
又不是荆棘来为靠。
（小生又扯介）（净）好作怪！
早难道有鬼胡纒？
（二鬼正当中立介）（净）吓！怎么我的眼睛前有人影儿？吓！我晓得了。
敢是我醉魂潦倒？};（二鬼将衣袖搧净，净困介）（贴上，二鬼跪接，下）（贴）
【黄龙滚】早献出嘻笑阿娜，早献出嘻笑阿娜，不觉的眉伦火燥！只见他抓耳风魔，只见他抓耳风魔，恨不得云情出粜！管敎他金钗乱了襄王庙！绮筵前，血溅不须刀！
那贼唤我，每回避了，不知在内所干何事？呀！已醉倒在桌儿上。我有天赐宝针在此，不趁此时下手，更待何时？
休待要怯怯吁吁，学做个踰墙为盗。
千岁爷上酒。（净）阿呀！吃不得了。（贴刺介，下）（净倒介）（老旦仝付，正旦上，贴后上）（众）千岁爷为何在内喧嚷？我们进去看来。（见介）吓！千岁爷为何睡在地下？阿呀！不好了！千岁爷被人刺死了！快开了内堂门，唤院子进来。（众）说得有理。（老旦）内堂院子快来！（末）怎么说？（众）千岁爷被人刺死了！（末）吓！千岁爷被人刺死了？在那里？待我看来。（看介）好奇怪！此间只有你每在此，有人行刺，难道你们不见的么？（众）方才传进报来，千岁爷唤我们回避，独自一人在此看报。只听得喧嚷，我们进来千岁爷已倒在地下，人影儿不见一个，这事好生奇怪！（末作看）阿呀！好奇怪！你看身上一些伤痕也没有，眞个神鬼不测吓！也罢，如今那相士还在，待我唤他出来，相你们那一个动手的，少不得死在后！（众）有理吓。（末）来，来，来，把千岁抬过了。（抬下）（末）好相士吓！（众）相士便怎么？（末）他相千岁爷三日内有人行刺，不想今日眞眞第三日，千岁爷果然被人刺死。待我唤那相士过来。吓，先生。（丑内）半夜三更弗相面个（末）先生快来！（丑）吓，来哉。那了？（末）先生看得好相吓！（丑）那了？（末）千岁爷果然被人刺死了（丑）如何？我里个样相，说个句要应个句彀?。（末）你说还有王位吓！（丑）元弗差。那间去做阎罗王哉。（末）乱话！一室中并无外人，只有一班歌姬在内，如今敢烦先生去相一相那一个动手的。（丑）阿哟！个出事务大厾。拉啰哩？（末）这里来。（丑）就是个班啥？（末）正是。（丑）?厾立齐子，让我好相。（众）是。（丑）我相你们这班女人，（指五人）那有此大胆？（末）先生，相准了吓。（丑）是你！（末）我是不进内堂来的。（付）先生，相准了。（丑）是你！（付）啐！渠来搠杀我，我去夹杀渠！（末）看明白了，不是当耍的！（丑）阿呀！你们道差了，那刺客必竟隐藏在府中，你们须掌灯照看，方有着落，如何在这班女人身上搜求？是何道理？是何道理。（众）有理。我每四下找寻去吓。新来姐姐，府中你不认得，住在此罢。（众下）（丑）呔！（贴跪介）（丑）你是渔婆吓！面浪一团杀气，千岁爷是?刺杀个！是?刺杀个！（贴）阿呀！先生吓！奴之生死，出在君口?！（跪战介）
【上小楼】奴不惜云??髦，奴不惜花容俏。拚得个断舌敲牙，拚得个断舌敲牙；刀山迭迭，剑光皎皎！
（丑）住子！?那亨进府来个？（贴）梁冀要娶马瑶草为歌姬，奴一时侠气，他扮作渔婆而逃，我扮作瑶草入府的?。
也只是李代桃僵，也只是李代桃僵，指鹿作马，以鱼为鸟。〔阿呀！先生吓！〕望救取虎窟出龙巢。
（丑）起来。我且问?，方纔梁冀拉里做啥？（贴）看报。（丑）那报介？（贴）在此。（丑）拿来。好！好！报上到也有救拉里。（贴）什么？（丑）笔！笔！笔！（贴）笔在此。（丑）那哉？笔头没得个介！（贴）倒了。（丑写介）（众上）走吓！（末）吓，先生我们四下找寻，并不见个人影儿。（丑）呀呸！阿啐！你们还不知？还要寻什么刺客？方才传进报来，说已立清河王为帝，汴京广南诸路军民人等迎请新君进朝。千岁爷自己手批在后，说：『寃家到了，速速自裁！速速自裁！』是介两个字厾，为此将身自尽。天明起来，必然有禁军抄没诛戮。阿呀！天地神圣爷爷你厾是该死个众生，我是为啥了？放子我去！放子我去！（众）吓！先生住在此，救我每一救。（丑）吓！?厾要救也弗难，你每各各除下花额，或是前门。（众）前门。（丑）或是后户。（众）后户。（丑）我里竟不一走里使使。（末）吓，先生，我每打从后门而去罢。（丑）要性命个跟我来！
【迭字令犯】那顷刻冰山势倒，祸患飞来不小。休惊起犬吠鸣，休惊起鸦儿噪。捱捱挤挤，顾不得鞋弓袜小。似乱蝶飞遶。听更筹漏尽还敲，那里寻僻村幽道？弄什么弦管琵琶！弄什么弦管琶琵！（众跌介）哭哭啼啼，杀身未保。又只见蒙蒙淡淡，日影晓天高。（众下）
（丑扯住贴介）好哉！好哉！奔子活路浪来哉！（贴）先生吓，蒙你活命之恩，何日得报？（丑）报，报，报！个张硬▲哉！小小里个点年纪，干出个样大事务，那没逃拉啰里去好？（贴）吓，先生，那清河王曾在我船中避难，他如今已往河东去了。我和你去寻着了他，就有安身之地了。（丑）好便好，只是你孤身在路，未免风波不测，个没那处？吓，也罢哉！有心送佛，送到西天。我且送你到河东地界，各寻道路便了。（贴）如此感恩非浅。（丑）城隍爷爷，介没走?。（贴）
【尾】路迢迢，心悄悄。（丑）好一个泼天大胆女多姣！（贴）〔阿！先生吓！〕奴只为侠气含寃两地包。
（丑）快点走！快点走！（仝下）

羞父
（生上）
【引】再整旧鸳班，红白清明现。
下官简人同。昨日太子班师回朝，太后彻帘，太子已登宝位。今早百官排班朝贺已毕，降旨梁冀满门抄没，三代尽皆处斩，家私尽赏边军，满城人民举手加额，无不称快。只有马融囚车解到金门，圣上知是下官岳文甚有免死之意，故尔发下官议罪回奏，此乃圣上洪恩也。只因夫人在家，父子责善，有一段怨气未明，踌躇未决。如今请夫人出来，将大义之言劝他，看他主意如何。梅香，请夫人出来。（内）晓得。（旦上）情到不堪回首处，一齐分付与东风。相公，回来了？朝事如何？（生）太子登极，太后彻帘回宫，故旧忠臣一概起用，大赦天下。只有夫人的父亲发到下官议罪，故请夫人出来。（旦）相公，王法当诛，何得问妾？（生）夫人，天下无有不是的父母，圣上已有免死之意，还求夫人海涵。（旦）如今恶父在何处？（生）在囚车内，已发到衙门首了。（旦）可分付抬在堂上摆下，待奴去见他，自有话说。（生）是。军士每将犯官囚车抬到堂上来。（内）吓。（生）你每不须伺候。（众）吓。（下）（生）夫人，吩咐过了。（旦）相公，请回避。（生）是。（下）（旦）
【新水令】人生幻化总无边。这机缘，谁能先辨？荣华如露草，富贵似炊烟。休将事业掀天。〔爹爹吓，〕今日里，方知一梦转。（下）
（二小军抬付囚车摆场角介）（付）咳！马融！马融！
【步步姣】一朝事败如鸡犬就死谁来唁？〔好端端一个女儿在家，〕把忠言当恶言，做出伤心百般千变！
如今朝廷发在女壻衙门定罪，极是宽恕的了。只是女儿在此做夫人，怎肯饶过我？不要说是该死，就是羞也羞杀了。
他袅娜到堂前，我红罗三尺难遮面。
（丑扮丫头上）夫人叫我看看堂上囚渣阿拉里来，弗知??个叫子囚渣？咦！堂上摆一个人头拉里！（付动介）（丑）还是活个来！个个像是就叫囚渣哉。咍，?阿是姓鸡?？（付）姓马。（丑）马是登拉马坊里个，那了登拉鸡笼里子介？让吾请夫人出来。夫人有请。（旦上）怎么？（丑）囚渣拉厾堂上哉。（旦）随吾来。（作见，暗拭泪介）爹爹，孩儿瑶草在此。（付）阿呀！女儿夫人吓！望你救为父的狗命！（旦）爹爹只该坐在虎皮椅上，怎么登在这个里头？（付）女儿夫人，如今事发了（旦）若听女孩儿说话，那有今日？（付）便是。女儿夫人，你且坐了，把我大大的羞辱一场，出出你怨气。（旦）看坐来。（丑）夫人请坐。夫人，个个人罢，弗要羞哩哉。（旦）为何？（丑）个个人单露子个头，像道弗怕羞个。（旦）丫头，不许多嘴！去看茶来。（丑下）（旦）爹爹，孩儿阿：
【折桂令】怎敢把老椿庭羞辱言？还则为着由人由命，论赋一篇。〔是日奴家出嫁阿，〕羞得奴无面人前，羞得奴泪眼将穿，羞得奴难行难转。
奴想就是贫户人家，也要粗布衣服做下几件，动用家伙也要备下几件。奴是你嫡亲女儿：
并没个花粉一钱，又没个布帛一联。
（付）女儿夫人，如今是锦绣绫罗，受用不尽了。（旦）这可是你与吾的？（付）不是，不是。（旦）
生巴巴将奴赶出门庭，几年上，受了些冻馁万千！
（付）女儿夫人，你做爹爹的阿：
【江儿水】生就豺狼性，不将骨肉怜。
（旦）我劝你不要顺从梁府，也是好言。（付）
这是畜生不听良言劝。
（旦）你如今犯了死罪，可有辨么？（付）
自作之孽何由辨？甘心一死谁敢怨？
（旦）可有什么说话吩咐吾？（付）
若得全尸，恩典。
（旦）旣犯大辟，焉得全尸？（付）女儿夫人：
可念父女之情，略略宽容一线！（旦）
【雁儿落】你道是虎狼威掌生杀权。
（付）说的。（旦）
你道是獬豸冠如电现。你道是人谋?径。
（付）也说的。（旦）
你道贵与富由人便。
（付）通是说的。（旦）呀！
这不是蚕茧自纒绵，飞蛾赴火烟？
那日你要杀杜乔李固二人。（付作抖介）（旦）
奴也曾哀哀泣，奴也曾苦苦言。天，天岂无个昭彰现？寃，寃岂无个宿债塡？（付哭介）
【侥侥令】羞惭眞腼觍！吃不尽好盐酸，悔不了已往从前作过事，说不尽今番罪孼悬！
（旦）还有一事可恨。（付）女儿夫人，有话再讲。（旦）你把我赤条条赶出门来这也罢了，怎又将我献入梁府，这不是禽兽所为么？（付）这是梁府威逼，做爹爹的出门提兵去也，不知此事。这与我不相干。（旦）哫！胡说！你与书童做就圈套来陷我，怎说没相干！
【收江南】〔呀！〕这其间激得我无路，〔呵！〕险些儿命难全！幸喜得渔婆义胆可包天。〔那渔婆进了梁府呵，〕爱惊危万千，做豪侠一端，却不道妇人名节反流传！
（付）咳！罢了！罢了！
【园林好】说不尽恶端几篇，受不尽羞容几千！〔我那亡过的妻吓！〕今日女儿，亲父有口也难吿免。一块肉不相全，一块肉不团圆！（旦哭介）
【沽美酒】我娘行久已捐，我娘行久已捐，又提起，泪涟涟。又见他掩面为囚心也怜。
爹爹，非是孩儿今日责备你。（付）该的，该的。（旦）
全无个骨肉相关，又没个慈悲之念。又道是富贵千年。那晓得贫穷又显？
（付）如今做了夫人，也难得的。（旦）这也是奴由命。（付）正是由命。（旦）如今还是由命？还是由人？（付）如今富的贫了，贫的富了，这是由命吓。（旦）旣晓得由命不由人，放了你出来。（付）愿女儿夫人千岁，千千岁，就开一开。（旦）尙早。
恁呵，休得要心欢，还守着圣旨诏传。
（付）咳！到底该杀！（旦）呀！
方尽奴胸中宿怨！
（生上）要知心腹事，但听口中言。夫人之言，下官在屏后俱已听得明白；岳丈皆顺受，哀泣无颜夫人可念父女之情，放了出来罢。（旦）相公，天下那有子不要父生之理？奴家宿怨在心，不得不说一番。相公，放他出来。（生）军士每，快来开了囚车，请马爷出来。（外，净上开介）（付）救命王菩萨到了！（生）梅香，取衣服与马爷换了。（付）一发全了体面。（丑应介）??！个个囚渣亦活哉！（旦）唗！胡说！进去！（丑下）（生）岳父请上，小婿见礼。（付）多蒙活命之恩，不消。（生）小婿明日御前恳恩求赦，只怕死罪虽饶，流徙为民难免。（付）女婿老爷，只要免了头上一刀就够了，流徙何妨？（生）岳父大人请上，待我夫妇拜见。（付）女婿老爷，女儿夫人请坐，待马融叩头拜谢。
【清江引】一番旧话重提遍，怒气皆消免。万事不由人，由命何须怨？渔家乐，好歌谣，将来演。
（生下）（付笑介）（旦）爹爹笑什么？（付）我在此想。（旦）想什么？（付）想吾该死的如今又活了，元是由人。（旦）军士们，抬囚车过来，原囚了犯官！（付）由命！由命！我如今日日读这两句。（旦）那两句？（付）我欲生时我欲死，须知由命不由人。（踱下）（旦）啐！（下）

缀白裘 〔清〕钱德苍编 三.4


三集
四卷

白罗衫

请酒
（外扮王尙书，末院子随上）
【引】园林烂熳花如绣，开宴华堂，骢马须留。
下官王国辅是也。今日设宴在园中请按台。院子。（末）有。（外）再将名帖去邀徐老爷来上席。（末）已曾邀过，卽刻就到。（外）院子。（末）有。（外）那筵席须要齐整，赏盘多要丰盛。（末）晓得。（外）到时卽忙通报。（末）吓。（仝下）（小生扮徐按院，杂扮二役二皂隶，贴扮门子上）
【引】代天巡狩乘骢骤，荷君恩，有志须酬。
（贴）开门。（众）吓。（作开门介，杂持邀帖上）王老爷邀请大老爷赴席。（役接帖，杂下）（役禀介）王尙书老爷差人邀酒。（小生）来过几次了？（役）三次了。（小生）吩咐排执事到王尙书府中去。（贴）大老爷吩咐，打执事到王尙书府中去。（众应介）吓。（众喝道作行到介）（众）徐老爷到。（净扮院子上）徐老爷到了么？（众）是。（净）老爷有请。（末扮院子随外上）怎么讲？（净）徐老爷到了。（外）道有请。（外出迎介）呀，老公祖请（小生）老先生请。（外）岂敢。请。（小生）从命了。（进介）（外送小生正坐介）（外）自公祖按临敝地，治生尙未请敎，有罪，有罪。（小生）岂敢。老先生望若山斗，晚生特来领敎。（外）不敢。请。（小生）从命了。（送茶介）恭喜宪公祖豸冠铁柱，功名不减于延年；白简绣衣，謇谔无分于刁曜。圣天子眷注方新，老夫辈得沾雨露。（小生）老先生亲总六师，清白无惭于张奋；望端征伐，衮冕何忝于陈骞。朝野具瞻，华夷仰望。（吃茶介）（外）请。（小生）请。（净，末接锺介）（外）看酒。（净，末）吓，起乐。（内吹打，外定席，小生回定，各换衣坐席介）（贴）各役领赏。（净，末送盘两边，付赏封，各谢介）（净，末）上酒。（合）
【玉芙蓉】霜威凛似秋，剑气冲牛斗。羡丰神，金茎玉露难俦。埋轮揽辔功勋茂，浴日补天事业优。（合）驱车后，为观风遍诹，愿恭承善诱，庶得免愆尤。
（小生）酒已太多，晚生吿辞了。（外）宪公祖，小园虽是荒芜，花卉颇觉烂熳，还求宪公祖一驻，以增泉石之光。（小生）久慕名园，实切企仰，只是惭无好句以赠，恐花神笑其不韵耳。（外）岂敢。院子，吩咐开了园门。（众）已经开着伺候了。（外）宪公祖请。（小生）老先生请。深感主人多缱绻。（外）还从曲径玩芳菲。老公祖请。（小生）老先生请。（仝下）

游园
（旦扮苏夫人上）
【引】啾啾唧唧，割肚牵肠，怎一个愁字了得！（贴扮王小姐上）终日里重门静闭，还怕见堂前悲泣。
母亲。（见介）（旦）小姐，我自托身府中，不觉已是十八年了。虽蒙小姐另眼相看，情同母女；但不知我婆婆安否，又不知我叔叔侍奉如何。我几次要寄封书回去，奈无便人敎我终日放心不下，如何是好？（贴）母亲，孩儿因见你闷闷不乐，今日我爹爹设宴请按院飮酒，我已分付园丁开了园门，和你到园内散步一回，消遣闷怀，如何？（旦）吓，旣如此，我与小姐同去走走。（贴）母亲先请。（合）
【月云高】看花阴，鹤唳闲庭。纵蓓蕾--
（贴）几时不到园中，花儿开的好不盛也！母亲：
你看香霭飞芳径。
（旦）吓！我便在此游玩，不知我婆婆如何了？（贴）
云翠涵春水。
这里来。（旦）小姐。
我怕入深林内。
（贴）母亲，就在这栏杆上望一望罢。（旦）
我闷把栏杆倚。
（贴）母亲，你怎么又愁起来了？消遣便好。（旦）小姐。
我生枉自羁人世。
（贴）何出此言？（旦）
死也为寃鬼。（贴）〔母亲〕且遣愁怀莫皱眉。（旦）我念到家乡意似痴。
（丑扮园公急上）园亭多洁净不许外人来。小姐，苏夫人在上，有客来了。（贴）园公，为何这等慌张？（丑）小姐，老爷同按院老爷园中来游玩了，快些回避！（旦）阿呀！一时出去不及，怎么好？（丑）不难。苏夫人同了小姐且躱在游廊下，待老爷们过去再出来罢。（旦，贴）这也使得。正是欲遣闷怀芳径步，不期花里有人来。（仝下）（杂引小生，外同上）（外）宪公祖请。（小生）老先生请。妙吓！昔人有云：极目无留赏，心闲不避喧。今日对此名园不觉形神俱化。（外）宪公祖忒过誉了。（小生）岂敢。前面是什么所在？（外）前面有一小楼名曰江天阁，其上可以望江，请宪公祖一登。（小生）这也使得。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仝下）（外）院子。（净，末）有。（外）看桌盒到阁上去。（净，末）俱已摆下了。（下）（贴上）母亲，他们去了，如今出去罢。（旦上哭介）阿呀！好苦吓！（贴）母亲为何啼哭起来？（旦）小姐吓，方纔这位官长啊：
【孝顺歌】我听声气，看他容貌奇。
（贴）母视，他的声音举止便怎么？（旦）方纔那位官长：
依稀与我夫主是一样的。
（贴）有这等事？母亲，我闻得你当初曾有孩儿的（旦）
我追忆，子抛离，如今有十八载。
（贴）如今在那里？何不请来同住？（旦）
我当日产孩儿，路旁已遗弃。
（贴）此事有几年了？（旦）屈指算来，与这位官长的年纪也差不多。小姐，我想起来，我的寃苦，一向要到官府去吿理；只因我是女流，况且脱祸之后，卽到这里，所以我的寃情至今未明。今日见此御史若不吿理，终无伸寃之日矣！（贴）阿呀，母亲吓！你说那里话来？今日是我爹爹请他吃酒，如何好去唐突他？（旦）小姐，虽然如此，我如今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贴）住了。母亲，还有说，总然吿理，那能就得明白？何不隐忍了罢？（旦）阿呀！小姐说那里话来？
他旣受朝廷爵位。
（贴）他是个按院，怎么好去触犯他？（旦）
况且行道替天，料何难诛奸宄？
（贴）只是母亲此时寃不得伸，何苦出头露面？如何使得？（旦）小姐：
倘若歼得那巨魁，何惜微躯碎！
（贴）阿呀！母亲，爹爹与按院来了！不是当耍的。母亲，这里来。（旦）阿呀，小姐吓！
你何须畏？我拚履危。今日里一明寃，胜似鬼为厉。（旦，贴下）
（外，小生上）宪公祖，请到这里来。（小生）请。妙吓！这里又是一洞天，妙得紧。（外）宪公祖太奬誉了。（小生）岂敢。其实妙。这又是什么所在？（外）这是叙香阁清辉亭。（旦上）阿呀！爷爷救命吓！（外）这是那个？（众）是苏夫人。（外）唔！你这些狗才不小心！（急怒下）（小生）妇人，你为什么事情？（旦）爷爷，有极大寃枉事，望爷爷昭雪。（小生）你是何等样人？有何寃枉？从实说上来（旦）爷爷听禀：
【前腔】我是儒门裔。
（小生）你可有丈夫的呢？（旦）
宦室妻。
（小生）你丈夫如今在那里？（旦）
夫君当日遭祸奇。
（小生）你丈夫叫什么名字？（旦）我丈夫叫苏云，进士出身，初选兰溪知县。（小生）吓！苏云？他遭什么奇祸？（旦）
只为赴任到兰溪，江心遭盗队。
（小生）遇了强盗，可曾脱得么？（旦）那时把我丈夫呵：
登时立毙。
（小生）有这等事？（旦）
又要逼我成婚，亏杀他兄弟。
（小生）住了。怎么亏了兄弟？（旦）其时正在危迫之际，亏他兄弟用计哄去强徒，将奴从后门放出，因得脱离。（小生）此事有几年了？（旦）阿呀，爷爷吓！
十八载沉寃，怨气弥天地。
（小生）有这等奇寃？（旦）阿呀，爷爷吓！
祈天使，将明镜持；若得获凶人，我命甘捐弃。
（小生）你明日可补一状词，待下官回衙与你细查便了。（旦）多谢大人。幸遇清廉吏，能雪覆盆寃。（下）（外急上）宪公祖，治生多多得罪了。（小生）请问老先生，那苏夫人为何在此？（外）老公祖，有个缘故：治生当日生一小女，要雇一乳娘，有人领他到此；后来晓得他是好人家儿女，又是落难之人，故此就不叫他是乳娘，多以苏夫人称之，所以在此的。（小生）吓原来如此。晚生未到任之时，就闻得此事；只是那苏老先生受这样惨祸，实切可怜！（外）便是。只是今日薄设，聊以表情，不道有此一番唐突，到像治生有意得罪了。（小生）老先生说那里话来？下官蒙圣恩重委，专为伸寃理枉；这样事情，正该与他超雪。怎么老先生反说得罪起来？（外）足见宪公祖为国为民，可敬，可羡！（净，末）请老爷上席。（外）宪公祖请。（小生）岂敢。吿辞了雅情隆贶，殊不敢当。（外）岂敢。还要请敎。（小生）不敢。（吹打各换衣介）（小生）多感老先生盛情。（外）多多有慢宪公祖。（送小生，众下）（外怒介）罢了！罢了！气死我也！气死我也！这些狗才在那里？（众）在这里。（外）唗！狗才！我怎么样分付你们？筵席要齐整。（众）齐整的。（外）赏盘俱要丰盛。（众）丰盛的。（外）诸事俱要小心伺候。（众）小人们小心伺候的。（外）你们怎么纵放苏夫人到花园中来吿起状来？这是怎么说！取板子来，每人要打四十大板！（众）阿呀！老爷！这不关小人们的事，多是园丁之过。（外）哦，哦，哦！多是园丁之过？快快唤那老狗才来！（净叫介）（丑上）来哉，来哉。想是要分赏赐哉。老爷，园丁叩头。（外打丑介）狗才！狗才！（丑）阿呀！阿呀！为??了？（外）我把你这老狗才！你为何敎苏夫人出来吿状？（丑）弗关得我事。苏夫人拉园里，老奴着实催他回避，那晓得哩叫喊？（外）过来！把这老狗才重责三十大板，赶他出去，不许在府中！（众）吓！（丑）阿呀！苏夫人！（外）狗头！若不看苏夫人面上，活活敲死你这老狥头！过来！快拿我的名帖到徐老爷衙门里去请罪。（净，末）吓！（外）气死我也！一天好事，多被你们这班狗才弄坏了！气死我也！（下）（丑）喂！方纔个赏封呢？拿出来分！（净，）赏，封是値席的，怎么分与你？（丑）??说话！大家有分个，快点拿出来！（净，末不肯，作闹介）（外上）你们这班狗才做什么？（丑）弗是，老爷，方纔个赏封，哩厾两个竟要独呑，弗肯拿出来分。（外）赏封呢？（末出封介）哪，这是値席的。（外接介）（丑）哩也有个。（外）取来！（净出封，外接介）这个赏封是要连我的名帖送到徐老爷衙门去请罪的，分不得。这老狗才好不小心！（袖封，气下）（净，末）呸！这是那里说起！（丑）羞！辛辛苦苦闹子介一日，也替我一样！（净，末）多是你！（丑）介一张硬毡！??，??，??！（浑下）

看状
（小生上）
【引】为官承乏愧樗材，按部江南柏府开。有事挂心怀，只为罗衫耐。
巡狩在江南，贪官透胆寒。上方威鎭剑，惩治太平年。下官徐继祖，向在涿州道上遇一妈妈，不胜感伤。说我像他儿子苏云一般模样，又诉与始末根由。那时我许他访问消息，临别时又把罗衫与我为记。若有人认得此衫，便有下落。不意昨日在王老先生处赴席，忽有妇人向我诉寃，问起情由，就是苏公的夫人，方知苏公已被强贼所害。我想强贼虽未缉获，那罗衫一事，已有下落了。
【解三酲】我记当日在井边相会，老孤妇诉苦哀哀。见他千愁万恨思儿态，曾许他遍相推。做不得巨卿果到元伯宅。
曾许他得中之时，便迎他养老。到今日呵：
早难道楼护当年养吕来？愁无奈，何日得除奸报母，苦尽甘来？
且住。昨日见了那苏夫人呵：
【前腔】看将来，人生兴败，多应是命里安排。〔若论妇人家丈夫中了进士呵，〕少不得五花官诰来天外。〔可怜那苏夫人〕依然是旧荆钗。〔咦！〕我与他非亲非戚非宗派，也只是哀老怜贫牵我怀。〔苏公吓，〕生难再，除非诛凶斩暴，慰尔泉台。
（贴扮门子上）请老爷更衣。（小生换公服，贴捧印走介）（小生坐堂，付，丑扮皂隶暗上，立两边，贴作开班房门锁，复上堂喝介）皂隶（付，丑）吓。（贴）站堂。（付，丑）吓。（贴）皂隶出班房。（付，丑作上堂介）皂隶叩头。（贴）起去。（介）皂隶领匙钥。（付，丑拾钥，作开门介）（老旦，正旦扮刽子，杂扮二军牢上）各役叩头。（贴）起去。（净巡捕上）巡捕官叩见大老爷巡风无事。（小生）无事么？（净）是。（小生）起过一边。（净）吓。（外扮知府，末扮知县上）（众）知府进。（贴）进来。（众和介）知县进。（贴，众和）进来。（外，末作进见打恭介）大人在上，知府，知县参见。（小生）贵府县在此，本院钦奉圣旨，巡视江南，有善必赏，有恶必惩，望贵府县曲体本院之意，毋辜期望。（外，末）承老大人面谕，卑职等自当仰体。（小生）请回衙理事。（外，末）是。（各打恭喝下）（小生）抬放吿牌出去。（付，丑应，抬介）（生上）
【引】弥天寃抑向谁论？只恐哀猿不忍闻。
此间已是察院衙门，不免跪门则个。（小生）跪门的什么人？（众传介）吿状的。（众介）（小生）取状词上来。（传介）（小生）原任兰溪知县苏云。唔！（想介）吿状人请回，三日后听审。（众传介）（生）好了！好了！天开眼了！正是：眼望?旌旗，耳听好消息。（下）（小生）分付掩门。（关门介，贴捧印走介，末奶公接印下，贴关门下）（小生）阿呀！好奇怪！昨日苏夫人说苏云已被强盗谋害，今日怎么又来吿状？
【太师引】看将来，此事眞奇怪。这筹儿敎我心儿里怎猜？〔那苏公呵，〕旣道是江心遭害，怎又向乌府诉哀？
待我看他状词写什么在上。『原任兰溪知县苏云，吿为羣盗劫杀事：路由扬子江中，本船大盗一伙，将云捆缚，推入江心；复遭巨寇刘权捞救，拘禁山塞。幸尔天败，得脱羁囚』吓！元来他不曾死。
他被拘禁绿林山塞，因此上余生还在。这寃山仇海，牵我闷怀。须知是察奸伸枉是乌台。
（看介）吓！他说一门家眷尽被强盗徐能谋杀。阿呀，且住！徐能是我爹爹的名字，难道我爹......（住口介）吓！
【前腔】难道我严亲成无赖？觑状词，敎我如痴似呆。旣道是刧掠将人害。〔他若干不良之事阿，〕少不得生子不才。〔下官今日阿，〕荷皇朝宠赉君恩大。〔??！〕早难道继祖非嫡派？〔我想世上同名同姓的也多，〕只为名和姓相同，谩猜。〔其间必有元故〕须知道外人谁晓与同侪？
（末捧茶介）老爷，请用茶。（小生）强盗徐能。（末看，背介）吓，这是江中的事发了！咳！有天理！有天理！（下）（小生走介）吓！方纔奶公连说什么有天理吓，莫非此事他到知道一二么？......（想介）我且唤他来问便了。吓，奶公那里？（末）吓，吓，来了。堂上一呼，阶下百诺。老爷有何吩咐？（小生）我有话问你。（末）是。（小生）你是从幼伏侍太老爷的呢？还是长大了来的？（末）小人是从幼伏侍太老爷的？（小生）呣！自幼来的？这太老爷姓什么？（末）太老爷姓徐吓。（小生）我老爷呢？（末笑介）老爷又来了。太老爷姓徐没，老爷自然也姓徐了吓。（小生）吓，哈哈！好好一个也姓徐！（点头介）（末）是。（小生）我老爷可是太老爷亲生的么？（末）老爷说那里话来？自然是太老爷亲生的。（小生）是亲生的？（点头介）（末）是。（小生）吓，奶公，太夫人姓什么？（末）没有太夫人的。（小生）吓，胡说！没有太夫人，你老爷身从何来么？（末）吓，这个，--只知有太老爷不知有太夫人的。（小生）呣！你方纔说从幼伏侍太老爷，怎么不晓得？（末）小的其实只知有太老爷，不知有太夫人。（小生）??！你若不说明，我有上方宝剑，砍你的驴头下来！（末）阿呀！老爷吓！待小人细细说与老爷知道。（小生）呣！起来。（末）是。（小生）从头说来，太老爷平日作何生理？（末）太老爷平日么，在江湖上做些没本的经纪。（小生）吓！什么叫做没本的经纪？（末）那在江湖上见那客商货物多者，都要白白的搬运他些回来，这就叫做没本钱的经纪了吓。（小生）好！好一个没本钱的经纪！太老爷平日可曾干什么不公的事来？（末）太老爷干的事也多得紧，叫小人那里记得起这许多吓？便是那十八年前害这个苏知县一事，略略的还记得。（小生指状介）可就是此事么？（末）是，正，正是此事。（小生）吓！正，正是此事么？你快快讲来！（末）十八年前，有一个姓苏名云新选了兰溪知县，起身赴任，太老爷就去揽了他的载。（小生）住了！太老爷是船户出身么？（末）是，是船户出身。装载以完，家眷从人下船之后，一行行到仪鎭扬子江中，便把苏知县缚捆，推入江中去了。（小生）吓！是推入江去了？那苏夫人呢？（末）随后就逼那苏夫人成亲。（小生）吓！那苏夫人从也不从？（末）好一位苏夫人吓！立志坚贞，抵死不从。（小生）这也难得。后来呢？（末）后来亏了二员外。（小生）那个二员外？（末）就是太老爷的兄弟，叫做徐用。（小生）如今在那里？（末）他见太老爷做事不好，出家游方去了。（小生）呣！怎么样亏他？（末）只说贺喜，卽把太老爷灌得沉沉儿醉，便把苏夫人从后门放走了。（小生）吓！苏夫人是他放走的？难道放走了苏夫人就罢了不成？（末）太老爷回来不见了苏夫人，连忙就赶吓，追吓。（小生）可曾追着？（末）一追追到那边，苏夫人不见，到抱......（小生）抱什么？（末）讲完了。（小生）你方纔说赶到那边，苏夫人不见，到抱，......（末）吓，赶到那边，苏夫人不见，他就跑了回来，就跑了回来。（小生）呣！苏夫人不见，到抱，抱什么？（末）小人不曾说什么抱字？（小生）呣！你若不说明，取大毛板敲死你这老狗才！（末）阿呀！老爷吓！小人若说了，太老爷知道，小人就是个死了?！（小生）吓！太老爷知道，你就是个死了？呣呣！吓，奶公起来，太老爷若知道，不妨，有我老爷在此。（末）是。（小生）说。（末）吓。（小生）讲。（末）嗄。（想介）阿呀，老爷吓，太老爷回来，不见了苏夫人，连忙就赶，一赶赶到那边，苏夫人不见，到抱了老爷回来了。（小生）吓！抱了我回来？可有什么为证？（末）有包裹老爷的罗衫为证。（小生）如今在那里？（末）在小人妻子处。（小生）快去取来！（末）是。（小生）奶公转来。（末）老爷怎么说？（小生）阿呀，奶公吓！此事若不是你说明，我那里知道？若得与苏家雪寃报仇，我把你恩人相待。（跪介）（末）折杀小人了！（小生）快去！（末）吓。（小生）奶公转来。（末）老爷。（小生）你可连夜回去取那幅罗衫到来，就接那班强盗到任相会。（末）晓得。（小生）奶公吓，这庄事都在你身上。你若走漏消息，敎你身家不保！（末跪介）小人怎敢？（小生）去罢。（末）吓！阿呀！吓杀我也！（下）（小生）吓！十八年来，枉叫强贼为父，可恨可恼！奶公此去取罗衫到来，与井边婆子罗衫相对，若花样颜色不同，还有一可疑；若花样颜色一般，不消说苏公是我父亲，苏夫人是我母亲，那井边婆子就是我婆婆了。咳！堪恨强徒认我儿，这场寃事少人知。善恶到头终有报，??！强盗吓，强盗！敎你只争来早与来迟！（下）

浣纱记

进施
（净吴王，丑伯嚭上）
【引】海国烽烟今尽扫，凌空志气飘飖。（丑）太平羞着旧征袍。（合）我和你共在王朝，莫忘勤劳。
（净）太宰，我欲伐齐，伍员这老贼屡屡谏我，我不听他，恐他在此搅扰，被我打发他齐国去了。谁料前日孔仲尼遣门人子贡来劝我伐齐。孔仲尼是个大圣人，有此议论，看起来齐国一发该伐了。况吴鲁又为兄弟之国，只等伍员归来，就起程了。（丑）主公之言有理。（生上）
【引】奔走风尘心未老，当年羁客来朝。
（见丑介）（丑）范大夫，来此何干？（生）特来进贡。（丑）少待，待我通报主公。越国范蠡到此进贡。（净）与我宣进来。（丑）范大夫请进。（生）越国贱臣范蠡叩见。（净）到此何干？（生）东海寡君勾践久失修敬，特遣贱臣少伸问候。兼有前王之妹，寡君之姑，名唤西施，颇晓歌舞，今遣小臣献上，以备洒扫。（净）范大夫远劳厚情。如今美人在那里？（生）现在宫门，不敢擅入。（净）范大夫，你与我引进来。（生）美人有请。（旦上）
【引】故园因甚便相抛？花落辞条，一任风飘。
（生）美人请进宫。（旦）是。（进介）（净）美人起来。果然天姿国色，绝世无双！我合宫诸姬无出其右也。范大夫，若是越王的姑娘，你家主公，就该叫我姑爹了。（生）是。（丑）都是一门老亲了。（净）你主人归国之后，可想念我么？（生）
【锁窗寒】自归家日夕无聊，北望姑苏泪暗抛。恐君王见罪，辗转煎熬。深恩罔极，未曾图报。献佳人，聊供洒扫。（合）看楚腰，风前一把舞鲛绡，倩人难画难描。（旦）
【前腔】愧裙钗生长蓬茅，金屋羞称贮阿娇。在泥途已久，顿上云霄。今朝幸喜恩星高照。祇还愁，幽情未晓。（合）看楚腰，风前一把舞鲛绡，倩人难画难描。
（丑）主公，越王孝顺之情，其实可敬。
【奈子花】念越王东海臣僚，受洪恩非是一朝。他贫穷至今，顚连无吿，送多娇，用伸忠孝。（合）祈祷，愿两国百年永好。（净）
【前腔】我为人性格风骚，洞房中最怕寂寥。今娉婷到临，我一生欢乐；鎭朝昏，放他在怀抱。（合）祈祷，愿两国百年永好。
（外上）奔走风尘鬓尽丝，年衰运退志隳颓。孤身去国三千里，一日思君十二时。主公，伍员参见。（净）相国，你回来了？请战期的事如何了？（外）齐君已克期在深秋交战，今特回覆主公。（生）伍相国拜揖。（外）范大夫到此何干？（丑）到此进贡（外）进什么贡？（丑）是个美人。（外）主公可曾受么？（丑）主公欢欢喜喜受了。（外）咳！岂有此理！主公，范蠡进此美女，不可受他的。（净）怎么不可受？（外）臣闻五音令人耳聋，五色令人目眩：故桀以妹喜灭，纣以妲己亡，幽王以褒姒死，献公以骊姬败；自古丧身亡国，未有不由妇人女子者。今越王进此女，只是要主公学这几个昏君。切不可受他的。（净）咳！老相国，你一向不在家，我眼前甚是清净；却纔到此，就管闲事！我便受了这一个妇人，何害于理？你一向远出，可速回去与妻儿老小相聚一相聚，不要在此吵闹。请请。（外）咳！罢！罢！罢！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下）（净）这个老贼好生可恶！我必杀他，方遂吾愿！（丑）这样人早杀一日，清净一日。怎么说主公是昏君？又是什么目眩！若主公是昏君，我伯嚭是个昏臣了？昏昏沉沉，怎么过日子？（净）范大夫，我一向若听了他，几乎把你家主公幷你都杀了。（生）大王是仁德之君。（净）你若归去，不可不对你家主公说；若国中有这样人，切不可用。（生）我主公决不用这样人。（净）太宰，你陪范大夫往前殿去洗尘，我明日另排筵宴送行。（丑）暂辞大王去，前殿作陪臣。（仝生下）（净）侍女们，掌灯到洞房中去。（众扮宫女上，应介）（净携旦手介）
【解三酲】念平生买欢追笑，再没一个可意根苗。我精神幸然犹未倒；从天降，这多娇。看他温柔旖旎多俊俏，眼见得倒凤顚鸾难恕饶。只是吾堪老。
（旦）大王尙未老。（净）美人，你说孤家尙未老罢？
拚断送鸳衾绣帐，白昼清宵。（携旦下）

寄子
（外，贴仝上）（意难忘）岁月驱驰，叹孤身未了，志转灰颓。丹心空报主，白首坐抛儿。（贴接）前路去，竟投谁？（外）吓，儿吓，咫尺到东齐，望故乡云山万迭，目断慈闱。
（中）
（贴）云接平岗，山围旷野，路回渐入齐城。（外）衰柳寒鸦，金风驱雁，动人一片秋声。（贴）倦途休驾，淡烟里微茫见星。（外）家乡何处？死别生离，说甚恩情！儿吓，我和你自离家乡一月有余，不觉又到齐邦了。（贴）爹爹，母亲在家悬望，可早完王事，火速仝归。不知爹爹在途为何只管愁闷？（外）儿吓，我有一句话不好对你说得。（贴）什么话？可说与孩儿知道。（外）昔我吴先王雪你公公的深怨，国家大恩未曾报得；不想主公近听伯嚭之言，放了越王；前日又信子贡游说之言，要北伐齐国，令我出使来请战期。我想吴兵一出，则越乘虚直入吴地；我今回去，誓当死谏，以报国恩。只是与你仝死，甚为无益。我有个结义兄弟名唤鲍叔，现为齐国大夫，今带你来寄与他家，以存伍氏一脉。儿吓！自今以后，我干我的事，你去干你的事，再，再不要想念我了！（贴）呀！我只道爹爹路上冷静，带孩儿出来作伴，不道有这等事。兀的不痛杀我也！（跌介，外扶住介）（外）我儿，事已如此，不必伤悲。且自前行，再作道理。
【胜如花】清秋露，黄叶飞，为甚登山涉水？只因他义属君臣，反敎人分开父子！又未知何日欢会？（合）料团圆，今生已稀；要重逢，他年怎期？浪打东西，似浮萍无蒂。禁不住数行珠泪。羡双双旅雁南归。（贴）
【前腔】我年还幼，发覆眉；膝下承欢有几？初还认落叶归根，谁料是浮花浪蕋！〔阿呀，爹爹吓！〕何日报双亲恩义？（合）料团圆，今生已稀；要重逢，他年怎期？浪打东西，似浮萍无蒂。禁不住数行珠泪。羡双双旅雁南归。
（外）一入城来，此间已是鲍叔叔门首了。你且展干了眼泪。里面有人么？（丑上）什么人？侯门深似海，不许外人来。是那个？（外）报去，说吴国伍相国要见。（丑）少待。老爷有请。（末上）
【引】叵耐强臣欲立威，看看社稷垂危。
（丑）吴国伍相国要见。（末）说我出来。（丑）家爷出来。（末）哥哥在那里？（外）贤弟请。（回看贴介）随我进来。（见介）（末）一自别沧洲，相思又几秋。（外）故人重会面，新恨说从头。我儿过来拜见。（末）此位何人？（外）是小儿。（末）别来许久，这等长成了（贴）叔父在上，小侄有一拜。（末）常礼罢。看坐。（外）咳小厮家待他侍立请敎，焉能有坐？（末）岂有此理？小弟与兄久别，未免还要谈谈，贤侄站立，于心何安？坐了。（外）也罢，过来吿个坐儿。（贴）是，吿坐了。（末）哥哥，陈恒弑逆，致召外兵；哥哥远来，必有台命。（外）齐欲伐鲁，立威远国；今奉君命，来请战期。（末）吓，战期久已约在深秋了。（外）吓，深秋了？（末）哥哥，你报亲之怨，鞭平王于墓间；复君之仇，囚勾践于石室：一生忠孝，四海流传。可敬，可羡。（外）咳！兄弟，你但知其一，不知其二。昔父兄为楚平所害，孝道有亏；今主公为伯嚭所欺，忠心未遂。不知防越之策，反兴伐齐之师，眼见得姑苏必生荆棘。今承君命，来使齐邦；一则预料老朽诛夷，二则不忍宗祀覆绝，以吾弟一日之雅，付伍氏六尺之孤，留作螟蛉，视仝豚犬（末）哥哥为吴之忠臣，小弟亦齐之义士，旣蒙分付，敢不尽心？但恐抚养不周，有负重托。（外）兄弟吓，小儿避难，犹恐人知，可改姓王孙，勿称伍氏。（末）领命。（贴）阿呀！爹爹吓！如此说来，果然要把孩儿撇在此了？兀的不痛杀我也！（外）我儿醒来。（贴）
【泣颜回】听说不胜悲，顿敎人血泪交垂！双亲膝下，何曾顷刻分离？我衷肠怎提？〔阿呀，爹爹吓！〕为甚的将父子轻抛弃？当初望永祝椿枝，又谁知顿撇斑衣！（外）
【前腔】〔我儿，〕堪悲家国渐倾欹，我身无葬地，汝向何依？
贤弟。（末）哥哥。（外）
我特求抚养，须存一脉衰微。
（末）哥哥，若国事安辑了，就来领了令郞回去。（外）兄弟，你说那里话来？愚兄此去呵：
我的存亡未知，料孤臣定做沟渠鬼。
（贴）阿呀！爹爹吓！（外）
我孩儿不用伤悲。望君家委曲提携。
（贴）阿呀！爹爹！眞个把孩儿撇在此了？你好无情吓！（外）儿吓！不是为父的无情，把你撇在此处，只是事到其间，也顾不得了。这报仇大事，我便做得，你却做不得。我如今杀身报国，也是没奈何。你日后切不要学我。也罢，趁我在此，今日就拜鲍叔叔为父，有如亲生一般，听他敎训，不可违背。过来拜了。（贴不肯介）（外）唗！畜生！你故违父命么？我儿，可过来拜了，日后还有相见之日。过来拜了。（末）不消罢。（外）要拜的。（贴）如此，爹爹请上，待孩儿拜见。（末）罢了。
【催拍】念孩儿，未谙礼仪；望爹爹，朝朝训规。岂敢有违？岂敢有违？但愿椿庭，寿与山齐。
爹爹回去，多多拜上母亲，说孩儿在齐游学，不久便回。
可传示萱堂，不用凄其。（合）从今去，海角天涯；人何处，梦空归！（外）
【前腔】我望长空孤云自飞；看寒林，夕阳渐低。今生已矣！今生已矣！白首无成，往事依稀。日暮穷途，空挽斜晖。（合前）从今去，海角天涯；人何处，梦空归！（末）
【前腔】我哥哥心安竟归；我侄儿，将身暂依。今当数奇，今当数奇。命蹇时乖偶尔暌违。他日团圆，父子追随。（合前）从今去，海角天涯；人何处梦空归！（贴）
【川拨棹】西风里，泪湿旧缝衣。（外）长亭远，极目处，草萋萋。（合）回头望，欲去更徘徊。今日轻分手，他年会何地？肠断也，回首各东西！
（外）愚兄就此拜别。
【哭相思】本是仝林鸟，分飞竟失羣。
（外欲下，贴扯衣介）（外）我儿放手。（贴）阿呀！爹爹吓！舍不得你去。（外）我儿快快放手。（贴）阿呀爹爹吓！（外）也罢！（推贴，贴跌介）（末唤介）侄儿醒来，醒来。哥哥侄儿昏倒了。（外又上）我儿醒来，我儿醒来。贤弟，诸事全仗你罢！（下）（末）侄儿醒来，侄儿醒来。（贴）阿呀！爹爹吓
谁怜一片月，相隔万重云！
阿呀！爹爹在那里？爹爹在那里？（末）侄儿不要哭了，随我进来。（贴）是。（哭，随末仝下）。

赐剑
（旦，贴引净上）
【引】眼见年华眞一瞬，只图快乐朝昏。
我夫差收楚服越，声振四方。只有晋齐二国未顺，必要伐他。昨遣太宰先领一枝兵去与齐战于艾陵之上，杀得他片甲不存。好笑伍员这老贼又敎我不要伐他如今到被我胜了。见我目下自家要去，他必定又来谏我。太宰临行时，敎我必要杀那老贼；且待他来，自有区处！（外上）社稷看看覆，君王渐渐昏。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主公，伍员参见。（净）相国，你昨日谏我不该伐齐，今太宰领一枝兵去，就得胜了。我今日自率六军，誓平齐国，独覇诸侯，却不羞杀了你！（外）臣闻天之所弃，先诱以小喜，方降以大灾。齐不过是疮疥之疾，幸而胜之，不过小喜；越实乃腹心之病，一日发作，乃是大灾。昨闻主公坐于殿上，见四人相背而倚，闻声走散，此国君失众之象又闻北向人杀南向人，此乃臣杀君之象。国家将亡，必有妖孽。主公觉悟，国或可保；若终昏蔽，身亦旋亡矣。（净）咳！老贼多诈，是吴妖孼！我以前王之故，未卽行诛。今速退自裁，勿劳再见！（外）昔前王不欲立汝，我以死诤之，公子多怨于我。我有功于汝，反赐我死！我一死何足惜？但恨吴宫尽生荆棘，越人掘汝宗庙耳！（净）老贼！你不忠不信，寄子鲍氏，有外我之心。速宜自裁，不得迟滞！（外）老臣不忠不信，前王必斥之不以为前王臣。今得与龙逢比干游于地下足矣！且老臣也要先死，怎忍见主公就擒？我死之后，须剔我目，挂我头于国之胥门，以观勾践之入吴也。（净）老贼！你死之后，当取汝尸，盛以鸱夷之革，投之江中，使鱼鳖食汝肉，波涛漂汝骸，又何所知！又何所见！力士石番何在？（生，小生）有。（净）你将我钃镂之剑付与老贼，速令自尽，快来回报！可恼！可恼！（怒下）（二生）老相国，请出宫去。（外）阿呀！我为汝父忠臣，西破强楚，南服劲越，名显诸侯，有霸王之功。你今日背义忘恩，反赐我死！（走介）
【北枝花】哀哉！我百年辛苦身，只看俺两片萧疎鬓。我一味价孤忠期报国，那里肯一念敢忘君？千载功勋，恰便是四海闻忠信。好笑我孤身百战存，尽心儿将社稷匡扶。那里有竭力的把山河着紧！
（二生）老相国，你方纔说西破强楚；小将每不知，望老相国试说一遍。（外）
【梁州第七】我若说起：锄强楚的英雄凶狠；削荆城，事业功勋。我，我，我千军万马去当头阵，杀得他旌旗惨惨！杀得他兵马纷纷！杀得他只轮不返！杀得他片甲无存！我，我，我掘墓尸，挞辱亡魂；践山川，走散黎民。我，我，我送得个昭王逃入云中；唬得个公主背出了闺阃；掳得个夫人与主上成婚。看宫殿烟尘，丘陵破损，踏平他社稷无根本。那时节，诸侯惧，万方振，添得个江东气象新。〔阿呀，主公吓！〕你今日价背义忘恩！
（二生）老相国，你有这等功劳，大王怎么这等待你？（外）二位：
【四块玉】他，他，他竟将那正直诛，到与那奸邪来便近。鎭日价淫声美色伴红裙，酒杯儿送入迷魂阵。那里管社稷危！那里管人民窘！那里管亲生儿到在别处分！
（二生）老相国，那见得国破家亡，只管苦谏？你也太性急了些。（外）
【哭皇天】他，他，他齐国去，忙前进；那里管越王随着脚跟！那里管兵戈拥定三江口！那里管战船儿泊在五湖滨！我只怕勾践将姑苏来垦。总就有三华瑞露，九转灵丹，卢医妙手，扁鹊神针，也医不活你吴邦众子孙。我只落得孤身先死，怎忍见宫殿价作尘！
（二生）大王爷催迫，请老相国早早自裁，不必迟滞。（外）不劳催迫，俺就去也！
【乌夜啼】从今去，辞别了吴家，吴家宗庙，相别了吴国人民！我老妻一任价他死和存！娇儿那里去通音信？我如今拚却孤身，回报前君：慢慢将前情一一细评论，将前情一一细评论。诉说俺一生辛苦价无投奔。〔伯嚭！你那奸贼！〕不放空，追寻紧；那里走？难逃遁！只敎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二生）老相国，请早些自裁，大王爷端等回报哩。（外）咳！我也是一条好汉，谁要你每催迫！俺就此去也！
【尾】平生猛烈把头颅刎。提着这青锋剑一根，要与前世龙逢做亲近。数十年的伍员，一霎时身殒！试看那渺渺钱塘，英灵向浪头滚。
（自刎下）（二生）呀！好个忠臣！老相国已死，就此回覆大王爷去。正是：三尺钃镂悬白首，一生忠义贯丹心。（下）

红梨记

盘秋
（生上）
【引】客泪堕清笳，为国忧偏大。知己远投札，心事方撑达。
下官钱济之，自从复任已来，且喜境内宁静，戎马无侵。只为赵伯畴未知下落，日夕悬念。今早见城门报单有个济南赵解元，喜之不胜。只因事冗，尙未延接。前日谢素秋逃难到此，次日唤来一看，果然好个女子，不枉我伯畴这般致念。才子佳人，实是良偶。两下不期都来到此，岂非天作之合？我意欲了此一段姻缘，故唤素秋进衙。他又同来一个老妪，名唤花婆。下官令夫人着他两个另住西衙。只有两件事难处：那素秋是个妓女班头，风尘心性，未知肯随那穷秀才否？二来那赵伯畴心性顚狂，未见时尙且时刻想念，一见之后，定然迷恋，怎肯把功名着紧？今日且敎夫人盘问素秋一番，若眞个有伯畴之心，那时另自有处。夫人那里？（旦上，丑梅香随上）
【引】官舍绝喧哗，绣阁熏兰麝。暮霭照窗纱，楼上晚妆罢。
（见介）（生）夫人。（旦）相公。（生）夫人，前日敎你看素秋的行动，果是如何？可做得个良家之妇么？（旦）相公，这妮子倒也有些好处：丰姿俊雅，可方洛女湘妃；德性温纯，不减少君德耀。绝无绮罗粉黛之态，岂是寻常庸碌之妻？（生）夫人，我对你说：山东赵伯畴是天下才子，谢素秋亦天下之美人，所以人言把他两人并说。两人也各相思慕，但未得见面。今因避难都来到此，我欲待与他了此一段姻缘，未知素秋心事若何？又不好亲自问他。你差个丫环唤他过来盘问一番，我只在里边潜听，看他如何回你。（旦）妾身自有道理。（生）才子佳人遇本难，两边衫袖泪痕斑。（生下）（旦）悬知玉洞桃千树，不是仙郞不与攀。梅香。（丑）有。（旦）西衙请素秋与花婆来闲话（丑）?。（照传介）（贴上）
【引】飘泊类杨花，闲杀银筝马。（老旦上接引）魂梦遶天涯，檐铁惊初打。
（老旦）素娘，夫人相唤，我和你一同进见。（进见介）（贴）夫人。（旦）素娘。（贴）夫人在上，贱妾叩见。（旦）不消。常礼罢。（老旦）夫人，老婢叩头。（旦）不消。请起。（扯住介）素娘请坐。（贴）夫人在上，贱妾岂敢坐？（旦）不妨请坐了好讲。（贴）吿坐了。（旦）花婆也坐了。（老旦）阿哟这个老婢怎敢？（旦）老爷不在此，坐坐何妨？（丑）老爷弗拉里，坐坐弗番道个。（老旦笑介）吓，吓老爷不在，我也坐坐。如此没老婢吿坐了。（旦）罢了。今日衙斋无事，特请你二人进来闲话闲话。（老旦，贴）正该侍奉夫人。（旦）素娘，你本是风月队里班头，花柳丛中领袖；今日栖身在此，恐打熬不过这般冷淡？（贴）夫人说那里话来？妾虽身沉花柳，心切冰霜。瑶簪翠钿，何如裙布钗荆？蕙质兰襟，宁惹游丝飞絮？但以命遭顚沛，忽値凶徒；肢体苟完，心胆都丧。拘囚永巷，魂飞夜雨穷檐；踯躅荒郊，肠断秋风古道。已分膏涂野草饲肉于乌鸢；血染沙场，委身于犬豕。谁意命延一线恩有二天？虽落花无主暂尔随风；而贞柏凌冬，不妨傲雪。夫人听禀：
【绣带儿】烟霞性，自矜幽雅。风尘厌杀繁华。
（旦）你是门户中人，怎好厌得繁华？（贴）
休提起穽子弟勾栏。亦何心卖笑耍琶琵？
（旦）你小小年纪就想从良，敢是说差了？（贴）
非差。锦窝中，多少闲惊怕。献风情，犹如嚼蜡。（旦）你这笙歌队，少甚么鸾屏凤榻？怎肯守梅花纸帐清寡？（老旦）
【前腔】〔夫人，〕休讶。他敢向夫人行乱囃？记当日在路途闲话。
（旦）他在途中对你说些什么来？（老旦）
他说道：怪的是热闹喧哗；喜的是清净潇洒。
（笑介）他还有句心上话对老婢说哩。（旦）什么心上话？你就对我说一说看。（老旦）
非夸：佳人才子名并亚。凤求凰，已心通司马。
（旦）司马是谁？（老旦笑介）吓就是这个......（住口介）（贴摇手介）夫人不要听他。
在长途里无端问咱。〔若对夫人说了，〕可不羞杀人，空做话靶？（旦）
【太师引】这事儿，岂由得他人话？好姻缘，怎同嚼蜡？
花婆，这人儿，我到猜着几分了。（老旦）夫人那里猜得着？（旦）
他种的广寒仙桂，你栽成阆苑奇葩。
（老旦笑介）夫人到说得好笑。只说一个他，一个你，又不说出名姓来，却不道他是何人，你是谁个？（旦）花婆，我对你讲，定然不差的。
他是青齐少俊名四达。敢与那人儿有些缘法？
（老旦）着吓！夫人猜得着！那人儿就是山东赵解元素娘想的是他，要嫁的也是他。（贴）啐！
你这撮合口，胡言乱喳！〔阿呀！天吓！〕叹人民非旧，知他在何处弹铗？
（老旦）素娘心事果然如此。只是夫人何以知之？（旦）那赵解元是我相公的好友，在京时又与我相公同寓，事已尽知。吓，素娘，你把一向往来的踪迹，可细说一遍。（贴）
【前腔】那解元风雅连城价。谱鸳鸯，无端辏咱。尽道是连珠合璧，却无由樽酒杯茶。
（旦）这等说起来，还未曾会面么？（老旦）早是不曾会面；若曾相识，这时候想也想杀了！（旦）旣然不曾见面，为甚这等着紧？（贴）夫人，人之相知，贵相知心，那在见面？
相思只为诗一札。这情意，岂容干罢？
（老旦）夫人，赵解元旣是老爷的好友。
何不移书去，叫他来下榻？使襄王神女，早会巫峡。
（生上）偶语风前一笑深，月中人许报佳音。有意种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阴。（老旦）老爷来了。（生）素秋，你的言语我多听见，你的心事我已尽知假如赵伯畴在此，你肯伏侍他么？（贴）贱妾愿终身侍之，万无他变。（生）素秋，我面前着不得假话，日后不要懊悔吓。（贴）贱妾怎敢？（生）
【三换头】你是个天生俊娃，自幼在平康逗耍。他是穷酸措大，你怎熬得云寒月寡？
花婆过来。（老旦）老婢有。（生）
生恐怕先眞后假。这其间，怎发付？那壁厢，情欢意洽。
（老旦）老婢晓得老爷的意思了。（扯贴介）素娘，来，这姻事钱老爷做了主，就是官法了?。素娘：
旣是你有意攀堤柳，休别把春情寄落花。（贴接）但愿百岁相依，肯负今朝葛与瓜？
（旦）相公。（生）夫人。（旦）
【东瓯令】我听他一番话，意甚嘉。料想他们也非是假。准备着百年姻眷花烛下。肯再逐杨花嫁？（贴）若还得遂美生涯，这恩德天来大。
（生）夫人，他的志愿如此，可敬吓可敬！素秋，赵解元向有一诗赠你，如今还在么？（贴）怎敢忘失？
【秋夜月】我着肉笼拿，外纒裹鲛绡帕。泪点重重湮花札。
（出诗与老旦，老旦呈生介）（生接看介）呀！果是他的词翰。
当年秀色犹堪把。
（付老旦还贴，贴接背介）
诗句儿在这答，知他流落在那答？
（生）这诗稿你且收好。我实对你说了罢，那赵解元昨日也到在此了。（贴）可容奴一见？（生）吓！哈，哈，哈。这样性急。且慢。赵解元十分注想你，亲事不怕不成。只怕旣成之后，便不把功名着紧。我如今有句话儿，却要依我而行。如今且不要说是素秋。我衙门西侧有一所空园，你明日先到那边住下，随后就送赵解元来，你不可说出名姓来，只说我是园主之女，打扮做良家模样，与他相会一番；直待他功名成就，方纔说出。我自有道理。你二人不可泄漏我的言语；若泄漏了，这亲事就不成了。（贴，老旦）谨领老爷台命。（生）夫人：
【金莲子】你看他发掩霞粉脂黛绿多娇姹。（旦）怕不似好人家女娃。（老旦）便卸下玉鸾钗，一双双飞却鬓边鸦。（合）
【尾】乔打扮，身儿诈。这些时且是妆聋做哑。（生）是必莫把这春心漏与他。
网得西施赠友人。（旦）烟霞不似往年春。（老旦）常疑好事皆虚事。（合）秋草春风老此身。（生）素秋，明日就搬到花园中去。（贴）是。（生）花婆，方纔说的言语不可泄漏。（老旦笑介）老爷，老身是不泄的，只怕素娘到要漏。哈，哈哈。（生）休得取笑。（仝笑下）

亭会
（小生上）
【风入松】今宵酒醒倍凄清，早月印窗棂。好天良夜成虚景。青鸾杳，好事难成。翡翠情牵金屋，鸳鸯梦断瑶笙。
独坐伤春不忍眠，信知一刻値千钱。庭中淡淡梨花月，偏透疎棂落枕边。小生昨为朋友招飮，踏月而归，意兴萧然。只得闭门独寝。忽听窗外有人行走，依稀说出『素娘』二字，其余还有许多言语，多不仔细。不知我心中牵挂，以致悞听？又不知眞个有人言及我那素秋？那时卽欲开门看个明白，争奈醉得软了，动弹不得，只索强睡。为此今日有人约我看月，推却中酒不赴。今夜月色不减昨宵，我且坐待，看可有人来，务要见个明白。想起昨宵景致，恰好美也！
【桂枝香】月悬明镜，好笑我贪杯酩酊。忽听得窗外喁喁，似唤我玉人名姓。我魂飞魄惊，我魂飞魄惊。便欲私窥动静，争奈我酒魂难醒睡瞢腾。只落得细数三更漏，长吁千百声！
坐之良久，四下寂无人声，不要做了呆汉，且到庭中闲步一回。正是：夜闲人不寐，月影在梨花。（下）（贴上）
【风入松】花梢月影正纵横，爱花坞闲行。潜踪蹑迹穿芳径。只图个美满前程。岂是河边七夕欣逢天外三星？
奴家谢素秋，向来深慕赵伯畴，未得见面。昨晚到他书房前去，他正带醉回家，果然是好一个美丈夫日后前程必远。又听得口中喃喃咄咄，似呼我素秋名字。他未见奴家，如此注想，心事可知矣。就与他结个终身之约，料他不做薄幸的勾当。记得前日钱爷吩咐，叫我不要说出眞名姓来。为此奴家打扮良家模样，房中央着花婆看守，独自来到亭子上，只说看月，他若来时，便好与他成就此姻也。
【园林好】我办着个十分志诚，还仗着繁星证盟。一心要百年欢庆，且来到牡丹亭。把罗衫再整露湿绣鞋冰冷。只见寒光窅冥，玉绳暂停，并不见些儿影形。
呀，那边花枝摇动，似有人声，敢是伯畴来也。我只坐在亭子上，看他说些什么。（小生上）
【沉醉东风】我心不离春风玉屏，望不断柳阴花影。
小生独坐不过，来此步月，欲访昨夜踪迹，说话之间--
早不觉到中庭。
呀！什么影动？
原来是梧桐覆井。
呀！什么响？
远迢迢犬吠金铃。
好笑！好笑！只为昨夜悞听『素娘』两字，害得来眼花耳聋了。
我还自省怪不得人称儍子酸丁。
（贴）正是伯畴来了。想他还不曾瞧见，待我吟诗一首撩拨他。（吟介）竹树金声响，梨花玉骨香；兰闺久寂寞，此夜恨偏长。（小生）呀！这是谁人吟诗？诗句又清新，音韵又响喨！
【月上海棠】我侧耳听，此亭岂是蓬山境？这分明是个凤吹鸾笙。
呀！奇怪！亭子上放出百道毫光，现出一尊嫦娥来，只索拜者。
谁知枉雾驾云輧？仓卒趋承，恭敬。
赵汝州是凡夫陋品，俗眼愚眉，不知天仙下降，有失回避，伏望恕罪。（贴）奴家不是天仙，秀才何须下拜？（小生）就不是天仙，小生也要拜的。有趣吓！
只见异香满庭，麝兰不争，原来风送着唇脂袭馨。
我且大着胆闯入亭子内去饱看一回。（贴）什么人闯入亭中来？敢是贼么？（小生）是贼，是贼！
【好姐姐】我是钻穴蓝桥尾生，警迹人相如薄幸。眞赃是何郞面粉，韩生香气凝。
（贴）旣不是贼，是什么人？快说来！（小生）
我是狂粉蝶浪雏莺，三春独掌花权柄，独掌花权柄。
（贴）不许花言巧语，说出眞名姓来！（小生）眞个要眞名姓么？小生姓赵，名汝州，济南人氏，本省解元，年方二十二岁，二月十二日花朝生的，是天下有名的才子。（贴）原来是赵解元？旣如此，请上前相见。（小生）远观不审，近觑分明。呀！天下怎么有这样一个标致女子？岂非天姿国色乎！
【江儿水】一见消魂魄，光芒射眼睛。羊脂玉碾蝤蛴颈，但风流占尽无余剩。添分毫，便不相厮称。
我想谢素秋也不过如此。
便与我那多情堪并。
（背白）我欲与他闲话片时，又恐他抢白。咳！
若顾羞惭事岂成？便抢白也索承。
请问仙子是谁家宅眷？因何独坐在此？（贴）
【五供养】妾是王家子姓。父做黄堂，薤露朝零。
（小生）原来是王太守的小姐。尊公旣亡，家里还有何人？（贴）
萱堂当暮景。
（小生）曾适人否？（贴）
琴瑟未和鸣。
（小生）今夜为甚到此？（贴）
今夜月明人静，黹针罢，闲行遣兴。
（小生）这花园就是宅上的么？（贴）
家君多逸致，手创此园亭。
（小生）小生为钱令公送来暂住，不知是小姐宅上，甚是打搅。（贴）好说。
鸡黍惭无，深愧居停。
（小生）小生有缘得遇小姐，不知进退，欲屈小姐到书斋一叙，不知肯否？书斋也就在前边。（贴）奴家久闻解元大名，正要请敎。（小生）就请同行。（老旦内白）小姐，老夫人睡醒了。（贴）不好了！母亲睡觉，奴家去也。（小生）小姐，如此怎么处？（贴）明晚只在书房相等，黄昏左侧，奴家准来也。（小生）小姐千万不可失约。（贴先下）（小生）阿呀，小姐！你眞个去了？咳！撇得我赵汝州怎生捱得过今宵也！天下怎么有这等标致女子！咳！想西子王嫱不过如此。且住，我止见小姐面貌，不曾见他脚儿大小，方纔打从阶基上去的，吓趁此月色之下，待我细细看来。你看沙土上印下两个笋尖儿一般脚迹，早是寻得早，若迟了，一阵狂风吹散了，怎见得小姐生得十分全也？
【玉交枝】想他凌波偏称。罗袜内，藏着可憎，行来旖旎身不定。软红鞋，血染猩猩，量来虎口只有三寸争，帮儿四面都周正。怎得他动春情？拨酒酲，恶心烦，自在蹬。
罢！罢！只得回书房中睡了这一宵。方纔小姐亲口许下明朝相会。
【川拨棹】我只得甘心等。又恐怕到明朝风波浪生。
小姐甚有可怜之意，可恨老夫人睡觉，抛撇去了。老夫人，你好不做美，再迟一会儿，这好事可不到手了？
虽然他嘱付叮咛，虽然他嘱付叮咛，但凄凉今宵四星。敎我拥着孤衾捱长夜，生察察，把欢娱作闷萦。
【尾】书生自昔多薄命，旧相思未了新又迎。〔赵汝州！赵汝州！〕何日里，新旧相思得称情？
影伴妖娆舞袖垂，留君不住益凄其。残窗夜月人何在？相望长吟有所思。（下）

虎囊弹

山门
（净上）
【点绛唇】树木槎枒，峯峦如画，堪消酒。〔呣！只是没有酒喝。〕闷杀洒家，烦恼倒有那天来大。
削发披缁改旧妆，杀人心性未全降。生平那晓经和忏，吃饭穿衣是所长。洒家鲁智深，自从拜了智眞长老剃度为僧，看看将近这么一载。俺想往常间大碗的酒，大块肉，每日不离口。如今受了什么五戒，弄得个身子瘪瘦，口内淡出鸟来，如何捱得过这日子！我想就做了西天活佛，也没有什么好处。嗄！俺不免离了这可厌山门，往山下闲走一回，有何不可？呀！你看云遮峯岭，日转山溪，那五台山好景致也！
【混江龙】只见那朱垣碧瓦，梵王宫殿绝喧哗。郁苍苍虬松罨画。
（笑介）咦咦！哈哈哈！
听，听吱喳喳古树栖鸦。你看那伏的伏，起的起，斗新青，羣峯相迓。那高的高，凹的凹，丛暗绿，万木交加。遥望着石楼山，雁门山，横冲霄汉；那清尘宫，避暑宫，隐约云霞。这的是莲花涌定法王家，说什么袈裟披出千年话？好敎俺悲今吊古，止不住忿恨嗟呀！
（丑内白）卖酒吓！（净笑介）咦咦！哈哈哈！你看那山底下有个卖酒的来了，吓，看他挑往那里去卖。（下）（丑上）
【山歌】九里山前作战子个场，牧童里个拾得旧刀枪。顺风吹动乌江里个水，好似虞姬别覇子个王。
卖酒吓！卖酒吓！（净上）卖酒的，你好么？（丑）好个耶。师父好？（净）你好，你好？（笑介）哈哈哈！歇歇去。（丑）挑上山来吃力得势，歇歇再走。（净）卖酒的，你这两桶是好酒？（丑）好个耶。（净）挑往那里去卖？（丑）挑拉山上去卖个。（净）敢是卖与那些和尙们吃的？（丑）弗是哟，卖拉个星做工个人吃个。（净）就卖些与和尙们吃了何妨？（丑）动也动弗得！师父，?弗晓得，我渠领老和尙个本钱，住老和尙房子；若卖个酒拉和尙吃子，晓得子，立刻追本钱，赶出屋，还要顶香罚跪厾来！（净）嗄！老和尙这等利害？（丑）利害！利害！（净笑介）??好笑？?厾出家人是戒酒除荤个哟。（净）哈哈哈！（丑）师父，笑??个？（净）卖酒的。（丑）那哼？（净）
【油葫芦】俺笑着那戒酒除荤闲嗑牙，做尽了眞话靶。
（丑）??个话靶？（净）
他只道草根木叶味偏佳，全不想那济顚僧，他的酒肉可也全不怕。弥勒佛米汁贪非诈。
（丑）个个济顚僧是金身罗汉，?啰里学得渠来？（净）偏要学他。（丑）啰里学得来介？（净）卖酒的，卖一桶与洒家吃了罢。（丑）弗卖个。（净）卖酒的，来（丑）那哼？（净）
咱囊头有衬钱。
（丑）?有铜钱，也弗拉我心上。（净）
现买恁的不须赊。
（丑）老和尙晓得子，要打要骂个。（净）
那里管西堂首座迎头骂！
（丑）酒没??好没事，要吃吓？（净）卖酒的。
可不道解渴胜如茶？
（丑）吓，口渴吓？山底下碧波清?水厾，吃两口就解子渴哉。（净）卖酒的，卖一桶与洒家吃了罢。（丑）咳！弗卖！弗卖哉！有个都哈鲁苏！（净）不卖，挑了走！（丑）不走，到拉个搭住夜！（净）稀你娘的罕！（丑）见子娘个鬼！（净）吓！看他挑往那里去。（丑）卖酒吓卖酒！（净嗽介）（丑）阿呀！个意思弗许我拉个答走；山上是百脚路?，我就拉个答走。卖酒吓卖酒！（净上，嗽介）（丑）鬼打墙哉！哙！师父！?到底要那哼了？（净）卖酒的，你且歇下来。（丑）阿哟哟！歇拉里哉，那道理？（净）卖酒的，你眞个不卖？（丑）眞个不卖。（净）你敢说三声不卖？（丑）弗要说三声，三万三千由我说。弗卖！弗卖！眞弗卖！（净）呔！（拿桶吃完，丢，丑接，净又拿）（丑）阿呀！（净）卖酒的。（丑）那哼？（净）你卖不卖？（丑）弗卖个。（净）不卖？（丑）弗卖。（净）哈哈哈！（丑）阿呀呀！（净吃介，完，丢桶，丑接）（丑）吃得干净！（净）好酒！好酒！（丑）师父，弗要去，酒钱来。（净）你方纔说不卖，如今又要酒钱？（丑）?旣吃子酒，耍酒钱个哉那。（净）有。（丑）有，拿得来（净）明日到寺里来取。（丑）寺里和尙多得势，啰里来寻?？今朝要个。（净）卖酒的，只算斋了僧，布施与洒家吃了罢。（丑）只有荳腐面斤斋僧，啰里有??酒肉斋僧个了？（净）你不知那酒肉斋僧，功德最大。阿弥陀佛。（丑）弗相干！直头要厾！（净）若要酒钱，先吃俺一拳。（丑）对吓！酒吃完哉，到要豁拳哉！师父，酒钱弗要哉，?张开嘴来不来我看看。（净）哈哈！（丑）阿唷！通阳沟个！（丑下）（净）打！打！打！哈哈！妙吓！洒家正在枯渴之际，这两桶酒吃得俺好不爽快！来此已是半山亭了。且住，洒家自到丛林，不曾耍拳，今日趁此酒兴，使他几路，把身子活动活动。有何不可？（打拳势，内应，摊亭响）呀！洒家才把脚尖略动了这么一动，那鸟亭就塌下半边来也！
【天下乐】只见那飘瓦飞砖也那似散花。恁差也不差，直恁哗呀，却便似黄鹤楼打破随风化。守清规，浑似假，一任的醉由咱。
阿呀！酒涌上来，哈哈！也罢！
只索去倒禅床，瞌睡煞。（下）
（丑上）事不关心。（付上）关心者乱。师弟，山门口啰里是介一响，倒子??个哉？（丑）弗差个，我搭?去望望看。阿呀！弗好哉！?看鲁智深吃醉子，拿个半山亭纔打摊哉！我答?关子山门罢。（付）有理个。（关门介）（鸣钟擂鼓）（净上）呀！
【哪咤令】听钟鸣鼓挝。〔??！〕恨禅林尙遐。把青山乱踏，似飞归倦鸦。醉醺醺眼花，惹傍人笑咱。纔过了碧峯尖，〔呀！〕早来到山门下。
哈！怎把山门多闭上了？这些鸟和尙！
只好管闭户波渣！
呔！开门！开门！（丑低白）开弗得了。（净）你若不开，洒家取把火来烧，烧，烧，烧！（付）弗好哉！开子渠罢。（去栓介）（净）嗄！你不当眞不开？洒家就打！（跌介）（付）跌杀个温贼秃！（净扒起抓棚头介）呔！我把你这两个鸟和尙！洒家倒在地下，不来扶一扶，反在那里骂谁？（付，丑）啰个骂?介？拉里念佛。（净）念佛？呣！念什么佛？（付，丑）南无阿弥陀佛。（净）南无阿弥陀佛。（丑，付）阿歪歪。（净）这两傍鸟大汉是谁？（丑）个是哼哈二将。（净）何为哼哈二将？（付）个哼将军端管和尙吃酒肉；若是吃子酒肉，拿起来一哼两半。（净）那呢？（丑）个哈将军是好个。哈哈哈！且由他。（净）吓！怪道他有些恼着洒家。（丑，付）恼得?势厾。（净）和尙，将山门栓抬过来。（付，丑）吓。（下）（净）呔！我把你这鸟大汉！洒家倒在地下，扶也不来扶我，反恼着谁？反恨着谁来吓！
【鹊踏枝】觑着伊挂天衣，剪绛霞，毘罗帽，压金花。他做什么护法空门，怎与那古佛排衙？俺怪他有些妆聋做哑。俺又怪眼睁睁，笑哈哈，两眼儿无情煞。
（众和尙上）打！（净挡众下）（外上）??！智深休得无礼！（净爬地介）阿哟哟！师父！徒弟被众和尙打坏了。（外）这里五台山千百年香火，被你搅得众僧卷单而走，你在此住不得了。我有一师弟，现在东京大相国寺住持，你到彼讨个职事僧做罢。（净）吓！师父，你不用徒弟了？（外）不用了。（净）罢，如此，徒弟就此拜别。（外）罢了。（净）
【寄生草】漫拭英雄泪，相随处士家。
且住，想俺当日打死了郑屠，若非师父相救，焉有今日？师父吓！
谢恁个慈悲剃度莲台下。
师父，你当眞不用了？（外）当眞不用了。（净）果然不用了？（外）果然不用了。（净）罢！
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去讨烟蓑雨笠卷单行？敢辞却芒鞋破钵随缘化？
（外）我有书一封，白银十两，你可收去。（净）多谢师父。（外）还有偈言四句，听者：『逢夏而擒，遇腊而执；听潮而圆，见性而寂。』牢牢记着。（净）弟子谨记偈言。（外）你去罢。（外下）（净）师父！师父！师父竟进去了，不免下山去也。
【尾】俺只待回避了老僧伽，收拾起浮生话。
俺老和尙是好人，又与我十两银子。
好向那杏花村里觅些酒水沾牙，免被那腌臜秃子多惊讶。一任俺尽醉在山家。
如今我不是五台山的和尙了。
早难道杖头沽酒也不容咱？（下）

百顺记

召登
（小生上）
【引】玉堂清雅似闲仙，曾解金龟当酒钱。
高斋官况最清操，喜有文章佩凤毛。窗色渐明通简帙，炉香当昼引挥毫。下官自擢翰林，国史经心，久疎笔砚；且喜今日官有余闲，趁此明窗净几，学写几幅草书，有何不可？家僮那里？（丑，付上）来了。阶前百诺家奴事，朝内千金学士名。老爷有何分咐？（小生）与我取文房四宝过来。（丑，付）吓，文房四宝在此。（小生）一个用心磨墨，一个好生拭纸，待我写字则个。（丑，付）晓得。（小生）
【懒画眉】灯前笑拂彩云笺，欲草宫词愧谪仙。蒙恬兔颖大如椽，几回饱蘸端溪砚不觉情飞满纸烟。
（内）圣旨下。（丑，付）启爷，圣旨下了。（小生）快排香案。（外上）
【六么令】吾皇宠眷，召词臣夜觐天颜。旌旄缭绕御炉烟，迤逦去，玉堂前。（合）风云此会人难见，风云此会人难见。
皇上龙体初愈，幸集贤殿，密召翰林王曾入禁咨讲。谢恩。（小生）万岁，万岁，万万岁。
【前腔】九重金殿，念鲰生清夜传宣。亲承诏旨敢留连？当趋走，竟朝天。（合）风云此会人难见，风云此会人难见。
（外，小生下）（付）我老爷正在此写字，这等夜静更深，密召入禁中，不知何故。（丑）我老爷是三元才子，皇帝乃九五至尊，召我老爷进朝去，无非赐茶赐酒的意思吓。
【懒画眉】他是翰林声价重如山，一字文章价値钱。当今天子重英贤。今朝龙虎风云会，来日高车驷马迁。
（内）皇太后有旨，道翰林学士王曾有治国治民之才，荐与圣上。圣上有旨：着王曾出抚应天等处，仍撤御前金莲宝炬送曾归第。谢恩。（小生内白）万岁，万岁，万万岁。（外太监，生，末小监引小生上）
【神仗儿】金莲吐?，暖逼宫墙，光生禁苑。谕言送归翰苑。这风光俨若似平地登仙。承雨露，独承徧，尤胜似昔虚前。
（外）正是送入玉堂去，还归金阙来。（众合）
风云此会人难见，风云此会人难见。
（众下）（小生）家僮击云板，请夫人出来。（丑，付）吓，击云板请夫人上堂。（贴上）
【引】夫壻受牙籖，别宝亲书眷。
相公，深夜召入禁中，拂曙金莲送归，皇上有何圣谕？（小生）夫人，圣上龙体初愈，同太后幸集贤殿，特召下官进宫，赐以锦墩，坐讲经史。下官以尧舜为君的事业反复开导，冀悟圣心，不觉达旦。又命下官出抚应天等处，就撤御前金莲宝炬，送我归第。圣眷如此，何以图报？（贴）相公陛迁南地，奴家自然随任便了。（末扮中军，净，生，杂四小军上）（付）什么人？（末）会同馆送人夫候老爷南行。（付）住着。（转禀介）（小生）就此起马。（众应介）（小生）
【一江风】一官迁白下，孤云断，古道长亭短。关山回首，迢迢家近长安远。轻车破晓烟，轻车破晓烟，行旌拂远天，无媒径路羊肠转。（仝下）

荣归
（外，老旦上）
【步步姣】遥闻驿路传来语，道孩儿衣锦归门第。西风吹鬓丝。立遍阶除，如何不至？我心内正猜疑，忽闻黄犬空庭吠。
（小军引小生上）
【引】历尽路艰危，且喜到家庭里。
（小军下）（小生进见介）爹妈请上，待孩儿拜见。（外，老旦）路途辛苦，不消罢。（小生拜介）孩儿只为功名，有缺甘旨，望爹妈恕孩儿不孝之罪。（外，老旦）我儿连中三元，荣归昼锦，老年爹妈，不胜欣幸。我儿，闻得你赘在杨丞相府中，杨小姐为何不见？（小生）已在后面；未曾禀过爹妈，不敢进见。（外，老旦）旣如此，请进来。（付，丑）轿夫，打轿上来。（内）吓。（吹打介）（小军引贴上）
【引】奴似逐鸡飞，千里还成对。
（进见介）公婆请上，待媳妇拜见。荆布之流，何幸忝为侧室？（外，老旦）公卿之女，何期归我衡门！（外）我儿，你把升南之事说与我知道。（小生）爹爹听禀：
【啄木儿】从别后，到京畿，两次文章皆夺魁。玉音传赐赘朱门。守官箴，清白无亏。金莲炬，送归私第。承恩出抚江东去始得千里迎来便道归。
（外）这等宠荣，人间罕有。（老旦）孩儿已是忠孝两全了，好难得！难得！（合）
【三段子】令人心喜，令人心喜。吾儿文齐福齐；媳妇和美，全不论偏妻正妻，在高堂与亲添欢喜。一庭秋色成和气，眞个是积善之家，祥瑞自至。
【归朝欢】今日里，今日里合家笑喜。前庭上且排筵席。黄金盏，黄金盏满浮绿醑，一家儿做个团圆胜会。绛台暖烧银蜡起，阶前簇拥笙歌沸，此夕天伦乐有余。
（外，老旦）夫荣妻贵世难寻。（小生）多感爹娘爱子心。（老旦）此夕团圆家庆处。（外）应知不羡岳阳金。（仝下）

缀白裘 〔清〕钱德苍编 四.1


四集
一卷
缀白裘四集序
仆浪迹苏台，跌宕欢场，寄情风月，每酒旗歌板之间，扇影衣香之侧，浅斟低唱，选妓征歌：回风飞雪之舞，遏云绕梁之音，未尝不目眩情移，倾耳忘倦。夫折扬皇华，下里之曲，一经博雅之士，叶以宫商，被以管弦，繁音缛节，不啻抚渌水，扬白雪使人有望洋之思观止之叹焉。
钱子复辑是编，新声逸调，不特梨园乐部奉为指南，抑亦鼓吹休明，激扬风俗之一端也。
丙戌仲秋青浦陆伯焜幷书。
副末
瑞日山河锦绣，
梨园风月时新。
翠盘轻舞奏阳春。
此时花共月，
着意最关情。
临翠陌，
转芳尘，
共攀桃李出精神。
且静听清新乐府，
响遏行云。
--交过排场。
钗钏记
谒师
（生上）
【引】官有余闲，垂帘下，鹤舞琴弹。
下官李若水，连日考试出帘，正觉烦冗。官儿。（丑上）有。（生）你到门上伺候，倘有各衙门拜贺，说我老爷连日科场辛苦，懒于接见，止留帖儿，容日答拜。（丑）吓。（付随小生上）
【引】自惭未报有恩人，披肝沥胆岂忘情？
（付）这里是了。（小生）通报。（付）吓，相烦通报：新进士拜。（丑）家爷阅卷辛苦，懒于接见，止留帖儿，容日答拜。（小生）尊官，你去禀说，难生皇甫吟求见。（丑）报得的？（付）报得的。（丑）是。（付下）（丑）启爷，新进士拜。（生）呣！我怎么样吩咐你？又来禀！（丑）小官也是这等回他。他说：难生一定要求见。（生）那个难生？呣，难门生皇甫吟。原来是他。说我出来。（丑）吓，老爷出来。（生）贤契。（小生）恩师。（生笑介）果然是贤契。阿呀，请起，请起。（小生）不敢。（生）贤契请。（小生）不敢。恩师请。（生）自然是贤契请。（小生）不敢。请。（生）吓，贤契执意不行，罢，老夫只当引道。（小生）恩师请上，待难门生拜见。（生）不消。（小生）难生幸赖恩师释放，得以生全，今日又蒙提拔，此恩此德，捐躯难报。（生）前日释放，是下官分内之事；今日高擢，是贤契文才所取，与下官何功之有？此乃天定，岂由人为？（小生）山海之恩，沦于骨髓，岂敢忘于旦夕？（生）看坐。（丑）吓。（小生）恩师在上，难门生怎敢坐？（生）未免有几句话儿谈谈，那有不坐之理？请上坐。（小生）吿坐了。（生与小生随意答白）（净随末上）
【引】高节清名獬豸冠，眞诚铁面寸心丹。
（净）这里是了。（末）通报。（净）门上有人么？（丑）什么人？（净）通报，御史张老爷拜。（丑）家爷阅卷辛苦，懒于接见，止留帖儿，容日答拜。（末）唔，留下帖儿。（丑）吓。（末）来。（丑）有。（末）这乘小轿是谁的？（丑）新进士的。（末）吓！新进士见得，难道我到见不得么？回避！（净应下）（丑又进禀介）启爷，御史张老爷拜。（生）哦，张御史贤契可曾拜过？（小生）还未。（生）如此，请到书房少坐。（小生）是。（小生下）（生）道有请。（丑）家爷出来。（生）吓，张大人。（末）李大人。（生）大人请。（末）请。大人请上，下官有一拜。（生）学生也有一拜。（末）恭喜大人主事文场，吾辈有光。（生）下官叨蒙圣恩，谬掌丝纶，实切惶愧！大人请坐。（末）有坐。大人。（生）大人。（末）闻得什么贵客在此，何不请出来一会？（生）没有吓。（末）外边这乘小轿是？（生）吓，非客也，是敝门生。（末）是贵门生。何不请出来一会？（生）方纔正在此道及，正要拜张大人。过来。（丑）有。（生）请皇甫爷出来。（丑）吓。皇甫爷有请。（小生）恩师。（生）贤契，你方纔说要去拜张大人，哪，哪，哪，如今大人在此，何不就面拜了？来，来，来。大人，敝门生求见。（末）吓，这就是贵门生？（小生）大人。（末）进士公。（生）叩下去，下个全礼。（末）不消。常礼罢。（生）如此，从命罢。（末）进士公请坐。（小生）大人在此，怎敢坐？（生）大人在此，敝门生焉敢坐？（末）那有不坐之礼？（生）吓，也罢，贤契。（小生）恩师。（生）哪，吿个坐儿，吿个坐儿。（末）不消。（小生）大人吿坐了。（末）进士公坐了。（生）大人命坐，坐了。（小生）是。（末）请问进士公高姓是？（小生）覆姓皇甫，名吟。（末）贵处莫非是眞州？（生）大人何以知之？（末）下官久闻眞州有个饱学叫做皇甫吟，就是进士公么？（生）就是敝门生。（末）久仰吓。（小生）不敢。（末）请问大人，诸进士多来恭见过了么？（生）还未。（末）诸进士未来，惟公独至，何也？（生）吓，有个缘故。（末）什么缘故？（生）这个敝门生与别个不同。（末）为何？（生）他当初为事在狱，是下官恤刑释放；今科高掇，又是下官所取：他感此二节，所以先来看老夫。（末）吓，想进士公旣在黉门，所犯的是何罪？（生）说也话长。（末）到要请敎。（生）敝门生呵，为结--（小生）恩师。（生）吓，你见张大人在此，不妨说得的说说罢，说说。（末）请敎。（生）
【高阳台】为结朱陈，分开秦晋。
（末）他令岳叫什么？（生）他的乃岳名唤史直。
他嫌贫爱富之门。
（末）此女可从？（生）
斯女坚贞，相期会在园亭。
（末）其时进士公可曾去？（生）敝门生若去，到是一段好事。（末）为何不去？（生）他心上狐疑，与一个朋友商议。（末）那人叫什么？（生）那人叫，叫--（小生）韩时中。（生）吓，韩时中。（末）韩时中便怎么样？（生）他假言利害，阻他的行期。
堪恨时中假扮去脱骗也。
（末）大人，此女可认得出否？（生）大人又来了。那史碧桃是个不出闺门的女子，那里认得出是眞丈夫假丈夫？
他就付钗钏拟定成婚，待来朝，悬悬望娶，不来亲迎。
（末）进士公，以后便怎么样？（小生）
【前腔】垂问，未语先淋。
（末）为何掉下泪来？（生）做门生事在伤心，提起掉下泪来。（小生）
可怜家贫守分，素心映雪囊萤。
我妻父见晚生家寒，要将寒荆改嫁。（末）改嫁那个！（小生）魏枢密。（末）可是魏公廉？（生）就是这老狗才！（末）大人不要骂，是学生的敝同年。（生）吓！是大人的贵同年？（末）是敝同年。（生）大人。（末）大人。（生）贵同年只怕欠通吓？（末）欠通？（小生）欠通，欠通。（生，末笑介）（末）令正可从？（小生）
此女不从。
（末）不从好。（小生）
含寃，溺水江心，无凭。
（末）吓，大人，想就把此事来陷害进士公了？（生）是吓，来陷害敝门生了。（小生）
吿我因奸致死，屈问也，
（末）进士公怎不向问官质辩么？（小生）大人，那时怎容晚生质辩吓？（末）是吓。（小生）
百般的敲打招成。
（生）大人，敝门生是瘦怯怯的书生，怎经得三拷六问？受刑不起，屈打成招的吓。（末）问官不明，枉送性命。（生）问官不明，问官不明。（小生）
赖恩师明寃释放，超吾躯命。
（末）请问大人，以后便怎么样问明此事？（生）下官呵：
【前腔】恤刑鞫审其情。〔我就心生一计：〕只得借观人物，〔把时中取为首卷，〕拘留在府。无凭，只得诈，
（笑介）大人，说也惶恐。（末）大人，请敎。（生）
只得诈纳东床，遣人赚取钗荆。多幸奸人钗钏诱出也。
（末）大人，旣赚出原赃，就该一顿板子活活敲死这畜生！（生）那时我怎肯饶他？
当时的入罪吾伸。〔敝门生呵：〕他复芹宫，于今得中，喜沐皇恩。（末）
【前腔】听陈，知汝哀情。须知公冶原无罪，犯拘刑。主圣臣贤。果不负恩重殊深。评论，吾女史氏碧桃也，他夫姓皇甫名吟。〔进士公，〕（背介）我待，待说来，欲言又忍。略试其心。
（生）大人请坐。大人为何沉吟起来？（末）不是下官沉吟。请问进士公如今高掇了，可思想那溺水的夫人么？（小生）大人吓！（末）进士公。（小生）
【前腔】这伤心，妻室含寃。
（末）不要悲伤。（生）不必悲伤，且免愁烦。（小生）
夫遭缧绁，叫人怎不思想？
（末）可思想？（生）正是，你可思想？（小生）
欲见无由，除非是梦里三更。
（末）这等青年，还该再娶一位。（生）是吓，还该再娶一位。（小生）
叫人难言难诉珠泪零怎能彀仍复前盟？
恩师。（生）贤契。（小生）
我佩钗钏，悬悬想念，怎敢别娶娉婷？
（末）大人。（生）大人。（末）老夫为小女出嫁在卽，欲造些钗钏，无有好样式，适见进士公的宝钗样式甚好，欲借一观，不知可否？（生）贤契，你可使得么？（小生）吓恩师。（生）贤契。（小生）
【尾声】我思妻覩物如厮认，借去难抛夫妇恩。
（生）贤契，此间张大人借你钗钏，无非是略观样式。阿呀，卽便送送来的吓。
你何必拘拘论假眞？
大人请收了。（末）吿辞了。（生）再请少坐。（末）不消。（生）有慢。（末）无限心中不平事。（生）一番清话又成空。（小生）两叶浮萍归大海。（合）人生何处不相逢？（生）大人请了。（末）进士公，老夫借去，明日就送来放心吓。请了。（下）（小生）吿辞了。（生）说那里话？还要细谈贤契。（小生）恩师。（生）那钗钏是朝夕佩带在身的么！（小生）朝夕佩带的（生）好贤契你比前大不相同了吓。（小生）皆赖恩师提携。（生）就是令正夫人，必然含笑于九泉。（小生）不敢。（生）阿呀，贤契请。（小生）不敢。恩师请。（生）来吓。（同下）
西厢记
请宴
（贴上）
【花心动】半万贼兵，卷浮云，片时扫尽。孤儿幼女，死里逃生。今日个列山珍，陈水陆，张君瑞合当钦敬。
我红娘奉老夫人之命请张先生赴席，只得走遭。
【步步娇】凭着他善武能文书一纸，早医可了相思病。薄衾单枕有人温，凤帐鸳帏早则不冷。今日个东阁玳筵开，煞强似西厢和月等。
此间已是书房门首了。开门，开门。（小生）是那个来了？
【前腔】客馆萧条春将尽，碧草埋芳径。（贴嗽介）（小生）听隔窗嗽一声。
（贴）开门。（小生）
他启朱唇，疾忙答应。
（贴）张先生。（小生）吓，原来是红娘姐，请到里面坐。（贴）先生请。（小生）红娘姐请。（贴）先生万福。（小生）红娘姐到此何干？（贴）奉老夫人之命，着我来请先生赴席。（小生）吓，请我赴席？如此就去。（贴）且慢。
秀才们闻道请，恰便是听了将军令。
（小生）请坐。（贴）有坐。（小生）请问红娘姐此酒为何而设？（贴）先生听禀：
【宜春令】第一来为压惊。
（小生）第二呢？（贴）
第二来因谢承。
（小生）摆什么筵席？（贴）
杀羊茶饭。
（小生）可曾停当？（贴）
来时早已安排定。
（小生）还请何客？（贴）
断闲人，不会亲邻。
（小生）难道叫我独酌么？（贴）
和俺莺娘匹聘。
（小生）原来请我去做亲？我好快活也！（贴）
我只见他欢天喜地，谨依来命。
先生为何看了地下只管走来走去？（小生）小生客边乏镜，聊借天光以照我影。（贴）吓，原来如此。
【五供交枝】来回顾影，文魔秀士，风欠酸丁！
（小生）你看两鬓如何？（贴）
下工夫将头颅来挣，迟和疾，擦倒苍蝇；光油油，耀花人眼睛；酸溜溜，螫得牙根冷。天生这个后生，天生那一个俊英。
（小生）请坐。（贴）有坐。（小生）请问红娘姐今宵此去如何？（贴）先生，我有一个法儿敎道你。（小生）请敎。（贴）
【玉交枝】今宵欢庆，我莺娘何曾惯经？须索要欵欵轻轻。
（小生）汉家自有制度。（贴）
灯儿下共交鸳颈，端详可憎。谁无志诚？你两人今夜亲折证。（小生）我谢芳卿。
（贴）还该谢我。（小生）我倒忘了。
谢得红娘姐错爱，成就此姻亲。（贴）
【解三酲】今日个东阁玳筵开，香焚宝鼎。绣帘外，风扫闲庭。落红满地胭脂冷，白玉栏杆花弄影。
（小生）我好快活也！（贴）
准备着鸳鸯夜月销金帐，孔雀春风软玉屏。合欢令，更有那凤箫象板，和那锦瑟鸾笙。
（小生）
【前腔】可怜我书剑飘零无厚聘，感不尽姻亲事有成。新婚燕尔安排定，除非是折桂手报答前情。我如今博得个跨凤乘鸾客，到晚来卧看牵牛织女星。
（贴）你好侥幸吓！（小生）
非侥幸，受用的珠围翠绕，结果了黄卷青灯。（贴）
【前腔】凭着你灭寇功勋举将能，却不道两字功名未有成。为甚么莺娘心下十分顺？端只为君瑞胸中有百万兵。专请你有恩有义筵中客，回避了无是无非廊下僧。奉夫人命，请先生，莫敎推托，和贱妾卽便仝行。
【尾声】老夫人专待等。常言道：恭敬不如从命。
张先生，你晓得我家下乏人。
休使红娘来再请。
（小生）自然就去。（贴）成了亲事，将什么来谢我？（小生）若成亲之后，将纒头绫锦谢娇红。（贴）水溢蓝桥路未通。（小生）管取门阑多喜气。（合）定敎女壻近乘龙。（贴）张先生，恕乏人邀，就来吓。（小生）红娘姐先请，小生随后就来。（贴）就来吓。（下）（小生）就来的。琴童，老夫人请我去做亲，快拿我的新员领来，新皂靴帽来吓！（喜气下）
拷红
（老旦上）
【引】凄凉萧寺空迤逗，故国不堪回首。
雕笼不解藏鹦鹉，绣幙何须护海棠？这几日窃见莺莺语言恍惚，神思不加，腰肢体态，比旧大不相同，莫非做出些歹事来？不免唤红娘出来问他，便知端的。吓，红娘那里？（贴上）吓，来了。
【引】若不是红娘引诱，怎能个两边成就？
（老旦）红娘快来！（贴）阿呀，且住！今日老夫人为何怒气冲冲的在那里叫我？莫非此事知觉了？这便怎么处？啐！自古道：丑媳妇少不得要见公婆的。就去何妨？（老旦）吓！红娘！（贴）在这里。（老旦）吓！我叫了你这一会纔来！（贴）老夫人呼唤，红娘是就来的吓。（老旦）你见了我为何不跪？（贴）好端端的为何要跪起来？（老旦）你不跪么？（贴）吓！要跪就跪。（老旦）好个要跪就跪！我且问你：你每夜同小姐到后花园中去做什么？（贴）啐！我只道有什么要紧事！（起介）（老旦）唗！还不跪着！（贴）这是烧香吓。（老旦）烧什么香？（贴）小姐说：若要萱堂增寿考，全凭早晚一炉香。是保佑老夫人的吓。（老旦）是保佑我的？（贴）正是。（老旦）可有什么了？（贴）没有什么了。（老旦）我打死你这小贱人！（打介）（贴）阿唷！阿唷！老夫人吓！（老旦）我且问你：早上绣鞋因甚湿？晚间金锁为谁开？（打介）（贴）阿唷！（哭介）（老旦）
【桂子香】我着你行监坐守，谁许你胡行乱走？一任的握雨携云！
（贴）什么握雨携云介？（老旦）唗！（打介）（贴）阿唷！阿唷！（哭介）（老旦）
常使我提心在口。你花言巧语，花言巧语！
（贴）怎敢花言巧语介？（老旦打介）（贴）阿唷！（老旦）
将没作有，使我出乖露丑！
（贴）好端端有什么出乖露丑介？（老旦）吓！你这小贱人不说么？待我打死你这小贱人！（打介）（贴）阿唷唷唷！老夫人吓！（哭介）（老旦）
我打，打你这贱丫头！你不说与始末根由，事如何索罢休！（贴）
【前腔】那日闲停刺绣，把此情穷究。道张，
（老旦）张什么？（贴）待我说?。
道张生病染沉疴，他和我到书斋问候。
（老旦）住了！那张生有病，与你们什么相干？（贴）不要说是小姐不该去的，就是连红娘也是不该去的。（老旦）这便纔是。（贴）阿呀，张生！你这天杀的！
着红娘暂回，着红娘暂回。
（老旦）小姐呢？（贴）
小姐权，
（老旦）权什么？权什么？（贴）待我说?。
小姐权时落后。
（老旦）阿呀！罢了，罢了！想女儿家岂是落后得的？唔！落后便怎么？（贴）落后没就落后了。（老旦）吓！你这小贱人不说么？（贴）阿呀！老夫人吓！想女儿家落后还有什么好处介？
想做了凤友鸾交。漫追求，说与始末根由，如今索罢休。
（老旦）气死我也！（掷戒方地介）（贴拾介）啐！这样东西岂是打人的牢什！（老旦）我如今打也打不得你这许多，骂也骂你不得这许多。起来！随我去！（贴）那里去？（老旦）到官去。（贴）吓！红娘正要到官去。（走介）（老旦）吓，吓，吓，小贱人！你怎么要到官去？（贴）想此事非关张生，小姐，红娘之事。（老旦）是那个不是？（贴）都是老夫人之过也。（老旦）唗！小贱人！怎么都是我的不是？（贴）阿呀，你且坐了?。（老旦）没规矩！（贴）听红娘说?：岂不闻信乃人之根本，『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可以行之哉？』昔日兵围普救之际，老夫人以亲口许之：但能退得贼兵者，愿以小姐妻之。那张生非慕小姐姿色，岂肯区区建退贼兵之策？今日兵退身安，老夫人就悔言失信；旣不成其亲事，只合酬之以金帛，令张生舍此而去，不合留于书院，使怨女旷夫早晚各相窥视。所以老夫人有此一端差处。（老旦）目下呢？（贴）目下若不息此事：一来玷辱了相国家声，二来那张生名望也不轻的?。旣以施恩与人，而令彼反受其辱；若到官司，老夫人先有治家不严之罪，忘恩负义之愆。莫若恕其小过而成其大事，则涤其旧染之污而自新，岂不以为长便乎？红娘不敢多说，望夫人思之。（老旦）依你这贱人便怎么？（贴）依红娘么？一些也不难，将小姐配与张生，一庄事就完了。（老旦）这贱人到也说得干净！（贴）唔，不干净也不说了。（老旦）胡说！退后！（贴上坐，挽头纒脚，手指老旦暗骂介）（老旦）咳！我不合养此不肖之女！若到官司，一来玷辱了相国家声；况我家世无犯法之男，再婚之女。罢！到不如依了这贱人罢。（见贴介）唗！快去唤那禽兽过来！（贴）那个吓？（老旦）张生！（贴）这是红娘不去的。（老旦）为何？（贴）又道是红娘传消递息了吓！（老旦）吓，你这贱人放刁！那个在？取板子来！（贴）阿呀！去！阿呀！去！张生快来！（小生上）吓，红娘姐，你为何这般光景？（贴）好吓！你们两个快活，被老夫人知道了，带累我打得这般模样。（小生）这便怎么处？（贴）不妨。如今被我说得一些事也没有了，唤你去和小姐做亲。（小生）叫我怎好去见老夫人？（贴）不妨。你妆一个假道学摇吓摆吓摆将去就是了。（小生）咳！
【引】自古未沉舟可补；如今覆水难收。
（贴）张生当面。（小生）老夫人拜揖。（老旦）吓！张生，我何等样待你？怎么干出这样事来？（小生）小生只此一遭。（贴）两遭没外孙都有了。（老旦）胡说！快唤那不肖女出来！（贴）吓，小姐有请。（旦上）吓红娘，你为何这般模样？（贴）好吓！你们两个快活，被老夫人知道了，将我打得这般光景。如今被我说好了，敎你两个去做亲。（旦）羞人嗒嗒，怎好去见母亲？（贴）自己娘跟前，怕什么羞？照依前日见张生的光景，低了头，闭了眼，就是了。（旦）
【引】见人犹腼觍，不敢强抬头。
（贴）小姐到。（旦见老旦福介）（老旦）啧，啧，啧！好一个不出闺门的千金小姐！亏你羞也不羞！（贴）小姐是初犯。（老旦）胡说！吓，张生。我今日就把莺莺与你成亲。只是一件：我家三代无白衣女壻，今晚成了亲，明日就要上京应试。倘得一官半职回来，老身之幸也。（贴）也待他们满了月去。（老旦）满什么月？（贴）三朝是要过的。（老旦）什么三朝四朝！快去唤一个傧相来。（贴）阿呀，老夫人吓，想他们两个还要用什么傧相介？待我去看杯酒来就是了吓。
【锦堂月】止不过再整鸾俦，（递酒介）（合）重谐伉俪。心猿意马收留。且把往事从前，今朝一笔都勾。再休题柬帖传情，惟愿取功名成就。从今后，看万里风云，早当驰骤。
（小生，旦，先下）（老旦）吓，红娘，收拾行李，明日打发他早些起程。（贴）晓得。（老旦）咳！罢了，罢了！（贴）咳！罢了，罢了！（老旦）吓，吓，吓！小贱人！你怎么学我？（贴）那个学老夫人吓？（老旦）是你学我。（贴）哙！那个学老夫人是要打的?（老旦）小贱人！明明是你学我。（贴）我么？咳！罢了，罢了！（老旦）小贱人！小贱人！（打贴，浑下）
彩楼记
拾柴
（付，丑，仝上）
【光光乍】和尙出家，身上挂袈裟。听得钟声吃斋饭，眞个快活光光乍。
（付）念念从心不绝，火坑变作莲池。（丑）金山脚下是冥途，亡者逍遥得渡。（付）?道我里两个是啰个了？（丑）是啰个介？（付）我乃木兰寺中两个住持便是。（丑）个没说哩??介？（付）弗是吓，我若弗说没，个星看戏人，只道我里是打山门里个两个和尙哉▲。（丑）弗差个。（付）哙，师弟。（丑）那？师兄。（付）我们这几日僧多斋少，连日又被吕蒙正在此搅扰众僧多吃得不敷，如何是好？（丑）哙，师兄，我有个更改法拉里。（付）??个更改法？（丑）往常间呢撞子钟勒吃斋，那间吃子斋勒撞钟；等个吕蒙正到来，投其一空。你道如何？（付）妙得极！我搭?先吩咐哩厾一声。（向内介）大众听者！（内）吓。（付，丑）本寺僧多斋少，众僧吃得不敷；连日又被吕蒙正在此搅扰，气他不过；那间有个更改法拉里。（内）??个更改法？（付，丑）每常间呢撞了钟吃斋，那间吃子斋撞钟；使蒙正到来，投其一空。大家听听，阿晓得个来？（内）晓得了。（付，丑）阿角着个来？（丑）哙，师兄，说子半日，身浪阿角得有点冷冰冰？（付）直头弗热?。（丑）昨日我里阿二厾个娘送一壶玫瑰烧酒厾，阿要到我房里去呷一锺吓？（付）使得个哟。但是无??吃没那？（丑）有厾；昨日买子一斤牛肉脯，还剩一半厾来。（付）介没，那哼扰?个介？（丑）自家弟兄，说啥客话介？（仝下）（小生上）阿唷！好大雪吓！
【引】远观山峻岭崎岖，〔阿唷！〕看看落在云端里。
（内作钟声介）咦！木兰寺中钟鸣了，吃斋去，吃斋去。（付，丑上）（丑）师兄，个个素菜有子点油水介，??好吃个？（付）正是哉。（小生）来得正好。（付）则吃得个点油水。（小生）这般光景，莫非吃过了？（丑）阿唷！啰哩来个阵冷风！道犹未了，穷鬼早到。（小生）不要管，待我上前见礼。（付）话声未绝，穷鬼又来参谒。（丑）弗要理哩，我搭?念佛。（小生）二位上人拜揖（付）贤婿，贤婿。（丑）那，那，那，师兄，那说叫哩贤婿？（付）哩叫我丈人，自然我叫哩贤婿哉那。（丑）让我去问哩。哙！吕痴子，我里出家人亦无得囡儿，那说叫我里丈人，讨个样干便宜？（小生）吓，非也；称二位是上人吓。（丑）称呼吓？个也罢哉。（付，丑）吕官人，个样大风大雪，?来做??？（小生）吓，卑人特来--（付）我晓得哉，阿是烧香？（小生）不是。（丑）莫非了愿？（小生）也不是。（付）介没??正经？（小生）卑人特来吃斋。（丑）吃斋吓。咳！吕官人，?是读书人，不在蛟龙背上撑船。（付）反在饿虎口中夺食。（小生）一碗就彀了。（付，丑）咳！我对?说：一日三遭，三日九遭，却也面长哉。（小生）什么三遭四遭？半碗粥汤就彀了。（丑）只是要吃，不一记饿狗抢屎拉哩嗒嗒。（付）住厾，住厾。饿坏厾个，打弗起个哉。（小生）咳！炎凉出于僧道吓！（丑，）??个！倒是??个炎凉出于僧道？那是要打个哉。（付）师弟，弗要是介，我搭?数说哩两句罢。（丑）有理个。（付，丑）咳！吕官人，吕官人！咳！
【宫娥泣】伊行行止，你好没廉耻！斋和米多是檀越的。你看山门冷落，自觉孤恓。止有薄粥数碗，奈僧多克减清如水。我两人尙不能充饥，伊家好不度己！（小生）
【前腔】我特--
（丑）师兄，哩突落子??哉，让哩寻。（小生）
特来到此。中途里，慌慌的叫我实难存济！破衣--
（付，丑）好衣裳满身打子结，破得好！（小生）
百结难遮体！
（付，丑）到亏?那哼来个。（小生）
一步步拖泥带水。如今--
（付，丑）儒巾拉厾头上。（小生）
归犹未得。〔阿呀！〕熬--
（付）走开点，咬得来哉！（丑）咬我个只北鸟！（小生）
熬不过这饥寒冻馁！（付，丑合）
【渔灯儿】笑你文章满腹珠玑，更举笔如飞。谁知你命蹇时乖，躭寒受馁？料伊料伊不久归泉世，枉自把容颜憔悴！如今急急去离，休，休累山门寺里。
走?个清秋路！（小生）吓！什么意思？（丑）弗要拉个搭秋打浑。（小生）哫！秃驴！（付）秋谷碌！（小生）贼秃驴！（付，丑）呔！舞言乱话！穷喉极哉??？（小生）狗秃驴！十方施主的，难道吃了你家的？贼秃驴这等可恶！（付）捉个毴养个放生池里去！（丑）师兄，弗要是介，?进去。（付下）（小生）狗秃驴！贼秃驴！十方施主的，难道吃了你家的？秃驴！秃驴！（丑）哙！吕官人，弗要见子和尙骂贼秃个呢。原是我里师兄弗好，十方施主个，??个吃子哩个了？要哩是介肝经火旺吓？（小生）一寺里的和尙，只有你好。（丑）我好么？（小生）你好。（丑）我▲无??好，无非随众点。（小生）我若得了第，这个主持少不得是你的。（丑）??个？吕官人得子第，个个主持没就是我个？（小生）是你的。（丑）个瞎倒要谢声个哉。吕官人，多谢?。（小生）罢了。（丑）吕官人，我到有?个心，留介一大碗拉厾。（小生）一大碗彀了。在那里？（丑）拉厾二山门外。（小生）吓，在二山门外？（丑）来?。（小生）多谢你。（丑）无???，无非是麻菇，香蕈，豆腐，面觔合凑成多个一大碗拉厾。（小生）彀了，多谢你。（丑）啧，啧，啧！众生走开点，吕官人来哉。吕官人请点?，饥不择食耶。（小生）??！这是猪狗吃的东西，怎么将来我吃？（丑）??个，猪养大子没杀肉卖狗吃壮子没看山门。?比猪狗弗如厾来！?弗吃？啧，啧，啧，狗，元是?来吃子罢。介没得罪哉。失陪，失陪。（下）（小生）吓！狗秃驴！狗男女！你把猪狗来比我！贼秃驴！我也是个不得第的秀才，你把猪狗来比我！秃驴！阿呀！你看桌上有现成笔砚在此，待我题诗一首以记今日之恨。阿唷唷，你看笔头多冻紧了。狗男女！你把猪狗来比我！（念介）十度投斋九度空。吓！秃驴！你把猪狗来比我！（又念介）叵耐阇黎饭后钟。（付，丑上）师兄，像是个个穷鬼去哉，我搭?看看看。（付）阿呀，阿呀！好好能个一堵白墙头纔不拉哩涂坏哉，夺子哩个罢！啐！（夺笔介）?拉厾做??？好好能个墙头纔不拉?涂坏哉！（小生）狗秃驴！十方施主的，涂坏了你家的？（付）阿弥陀佛。天叫?说出来个！十方施主个！啰哩个根椽子是?个？倒拆子去！（丑）啰哩个块砖头是?个？倒扳子去！（小生）秃驴！（付，丑）啰哩个搭石灰是?个？倒刮子去！（小生）贼秃驴！（付，丑）呔！舞言乱话！和尙也会骂个?。（小生）秃驴！你敢骂！（付，丑）穷鬼！饿杀坯！（小生）狗男女！狗男女！（付，丑）苦握鸟！讨饭坯！（小生）狗秃驴！（丑）师兄，弗要骂哉，看哩今夜就要中哟！（付）??了？（丑）?看哩满身拉厾魁星踢哉了。（付）道人放狗出来咬杀个穷鬼！啅，啅，啅！（小生）阿呀！阿呀！（哭，走出外介）（付）吓杀个穷鬼！（丑）关子门进去罢。（仝下）（小生）阿呀！皇天吓！衣衫百结烂如绒，行似猿猴卧似弓！生怕岭头云作雪，只愁树上鸟啼风。半升粮米无钱买，满腹文章总是空！??！我几次欲投河内死，那术人道我有三公。皇天吓皇天！你好贫富不均，贫富不均吓！（哭介）
【山坡羊】那豪的豪的忒恁，似我这样穷的穷的忒煞。衣衫饭食，两事愁无奈。我穿一双破烂鞋，走遍长街与短街。乌纱帽儿，〔吓，吓，吓，〕挡不得蒙尘态。这样凄凉谁来布摆？伤怀，腹中饥，事怎捱？哀哉，身上单寒，事怎捱？
阿唷唷，天阿！你看这雪越下得大了，怎生行走？且喜有所瓦房在此，且向房檐下躱一躱再行。
【步步归】我只得躱，躱在房檐下。
（跌介）阿呀，可怜吓！不知什么东西把我绊上一跌，待我起来看吓。
却原来是一块柴。
呣！什么人失落在此的吓？左右无人，待我拾回去拢些火来与娘子大家亨一亨。
我忙，（内嗽介）忙把袖儿揣，免得妻儿埋怨我空手回。
（付，丑扮顽童上）（丑）阿大。（付）阿二，我里白相去。（丑）有理个。咦！个是穷鬼哟，不个雪团子哩嗒嗒。（付）是哉。哙，哙！（小生抖介）阿唷唷！（付，丑）倒好白相个。再来，再来。（小生）唔，唔，唔！我只道是天宫降下来的。
却原来一班小乔才！
（付，丑）呔！??个小乔才，小乔才！（小生）小畜生！不在学里攻书，反在外边闯祸！（付，丑）闯子祸没那了！（小生）小畜生！
把雪块胡乱揣。
小畜生！（付，丑）大中生！（小生）禀了先生，打你的腿！（付，丑）禀先生哉，有心不个满天星哩使使。哙，哙！（小生）小畜生！可恶！（下）（付）第二个，穷鬼去哉，我里前头跌雪人去吓。（丑）弗好，跌雪狮子罢。（付）啐，先跌雪人，然后再跌雪狮子。（丑）有理个。（付）我里去吓。（丑）走吓。（下）
泼粥
（贴上）
【引】儿夫出外去投斋，大雪满天不见还。
奴家刘氏，小字千金。我爹爹职居宰辅，前因高结彩楼，抛球招壻。爹爹道我悞掷匪人。拜堂时，见蒙正衣衫褴缕，将奴家与蒙正双双赶出。如今栖身破窑之中，无衣无食，多分死期卽日矣！我官人从早出去，怎么这时候还不见回来？（末，丑上）今日雪中送炭，他年锦上添花。这里是了。你去叩门。（丑）噢，是哉。开门，开门。（贴）吓，来了，是那个？（末，丑）是我。（贴）原来是苍头，梅香。（末，丑）小姐。（贴）罢了。到此何干？（末）老奴奉夫人之命，仝梅香送白银十两，白米五斗。请收了。（贴）梅香，烦你拿了进去。（丑）是哉。（贴）吓，院公，银米老爷可知道的？（末，丑）是夫人瞒过老爷送来的。（贴）院公，你回去对夫人说，丈夫若有好日，自当图报。（末，丑）说那里话。小姐，我们去了。姑爷回来，说声罢。（贴）有慢你们。（末，丑）好说。（下）（贴）院公已去，不免到窑门首盼望一回。
【步步姣】踏雪归来多劳倦，扑簌簌心惊颤。〔我想官人呵，〕柴无米又无；若不是慈帏念奴，如何支遣？
吓，不免煑些粥汤与官人御寒。
薄粥两三匙，略略充饥膳。（下）
（小生上）
【前腔】冐雪冲寒街头转，雪紧风如箭。朱门九不开。素手归来，怎生不怨？拨尽地炉烟，羞覩妻儿面。
来此已是窑门首，不免径入！吓！这是男人脚迹；呣！又是女人脚迹。妻吓，你做出事来了！我且不要进去，看什么人走出来。呣，呣，呣！我吕官人不是好惹的?。阿哟，阿哟！（贴上）怎么还不见回来？我且开了窑门盼望一回。阿呀，好大雪吓！（小生）阿呀，好冷吓！（贴）吓！这是官人吓！官人为何冻倒在此？（小生）偶然失足。（贴）待我扶你到窑中去。（小生）窑中去。（贴）待我与你打一打雪。（小生）有理，打一打雪。（贴）这是什么东西？（小生）吓，娘子，是一块柴在此，你拿去拢些火来大家亨一亨。（贴）是吓。官人，奴家煑得些粥汤在此，与你御寒。（小生）阿呀，娘子吓！你，你上无亲，下无邻，这粥没从何而来？阿呀，我不要吃。（贴）不须问我，且吃一口儿着。（生）咳！
【江儿水】我宁可谒尽朱门遍。
阿呀，妻吓！休做出来了。
我连朝空手回。
（贴）空手回来，不曾埋怨你吓。（小生）
满头风雪纷纷坠，寂寞荒村无邻里，这碗薄粥从何至？问取娘行，端的来历？说与卑人，免使心中疑虑。（贴）
【前腔】我夫休忧虑，莫致疑。
（小生）宁可清贫，不可浊富。（贴）好！
自古男儿不受嗟来食。在此饥寒无依倚，冲寒忽见梅香至。
（小生）住了。梅香从何而至？（贴）我母亲敎他来的。（小生）叫他来何干？（贴）
探取奴家消息，送些银米来与奴家周济。
（小生）不信有这等事。就是那梅香来没，为何有男人的脚迹吓？（贴）吓，那梅香是个女子，如何负得这五斗米来？是我母亲瞒了爹爹，叫梅香仝着老院公一齐送来的呀。（小生）吓！你母亲瞒了爹爹，着老院公，梅香一齐送来的？（贴）正是。（小生）眞个？（贴）眞个。（小生）果然？（贴）果然。（小生）吓，阿呀呀呀！如此，卑人错怪了娘子，奉揖了。（贴）好男子汉，正该如此。（小生）旣说明了，拿粥来吃。（贴）是。（小生）他母亲瞒了爹爹着老院公送来的。（贴）官人，粥在此。（小生）取来。（贴）官人，你手颤，待我拿了与你吃。（小生）不妨，取来。（贴）今日去投斋可投得着么？（小生）我正要吿诉娘子：卑人今日去投斋，不想他们更改了饭后钟，及至卑人到时，竟将我羞辱一场。被卑人道了几句，这些秃驴竟将我一赶。（作泼粥，各哭介）
【香柳娘】叹缘乖分浅，叹缘乖分浅，许多不遂。思量饭食非容易。苦肝肠寸断，苦肝肠寸断。欲待要充饥，谁想又不济？想苍天困我，想苍天困我，何年运至？双双泪垂。（贴）
【川拨棹】休忧虑，劝伊行，莫惨凄。〔呀，〕我只道泼在尘泥，我只道泼在尘泥。〔官人，〕幸喜得裙儿兜起。请些儿充肚饥。有余粒，再煑炊。
（小生）取来。（小生吃介）（贴）官人慢些吃。（小生）好粥！正是饥时得一口，胜似饱时一斗。好吃！好吃！吃完了，拏去。（贴）官人吃了这粥，身上可暖些么？（小生）娘子，吃了这粥，身上就暖烘烘起来了。（贴）方纔问也不问一个明白。（小生）卑人得罪了。（贴）我到忘了，还有十两银子在此。（小生）吓，又有银子？阿呀，银子吓银子！我好几时不曾见你了?，正所谓贫人遇宝。多谢岳母。娘子，收好了。今当大比之年，我欲待上京应试，这银子留一半家中用度，一半可作路费。娘子，你道如何？（贴）官人吓，功名大事，有何不可？但愿此去马前喝道状元来，这回好个风流壻！（小生）阿呀，娘子吓！我此去若得功名，还有相见之日；若不得功名，罢，誓死科场，永不见你之面了?！（仝哭介）
【渔家傲】闻知上国招贤展试闱，功名事，怎敢迟？恩情和你且暂离。（贴）此行愿你登高第，博得个一朝荣贵。（小生）伊休虑，村馆萧条，多只在旬日后便回。〔娘子〕却不道金榜上无名誓不归！（贴）
【剔银灯】慌慌的奔驰到帝畿愿此去高攀仙桂。男儿得遂平生志，竟举笔成文无比。他时荷衣挂体，休敎奴在破窑中眼巴巴望你。（小生）
【破地锦】那时穷不了咱和你，天下尽知。登高第，报着名儿，不枉了十载寒窗，苦心劳志。（合）步云梯，管十年身到凤凰池。（贴）
【麻婆子】怕有，怕有朱门女，求亲向此时。（小生）我记取，记取雕鞍上丝鞭向后随。（贴）休忘昔日彩球儿，和你团圆，百岁永无比。（小生）共伊，共伊仝偕老，叫傍人作话题。
吓，娘子。（贴）官人。（各哭介）
铁冠图
别母
（老旦上）
【引】暮景喜安康，两鬓星霜。（旦上）晨昏甘旨勤供养，侍奉姑嫜。（贴上）萤窗日夜苦钻硏，黄卷青缃。
（旦）婆婆。（贴）婆婆。母亲。（老旦）罢了。老身乃周遇吉之母。我孩儿职居岱州总兵，家眷侨居宁武关。老身年过耄耋，喜得媳妇贤孝，善调中馈；孙儿勤攻书史，娱我暮年。孩儿两月不回，使我时刻思念。（旦）婆婆，闻得流贼围困岱州，你孩儿日夜在城守御，怎得闲暇回来？（老旦）你一向为何再不提起？（旦）恐惊了婆婆，所以不敢说。（老旦）可着人打探消息便好。（贴）孙儿昨日已差人前去打听，早晚必有回音了。（生提鎗上，丑持皂旗上）
【引】败北非因畏敌狂，虑萱堂，倚门凝望。
（丑接鎗下）（末）老爷回来了？（生）我且问你，太夫人在那里？（末）在堂上与夫人，公子讲话。（生）吓，过来，你去准备酒筵伺候。（末应下）（生）母亲。（三旦各见介）（老旦）我儿，你回来了？做娘的正在此想你。（生）母亲请上，待孩儿拜见。（老旦）罢了。（生）孩儿久离膝下，定省有缺，负罪靡涯，恕孩儿不孝之罪。（老旦）儿吓，你勤劳王事，职分当然，我岂罪汝？（生）夫人。（旦）相公。（贴）爹爹。（生）罢了。（旦）相公，闻得贼兵围困岱州，何能得暇回来？（生）我正为贼兵猖獗殊甚，特地回来作个......（二旦）作个什么？（生）咳！你问他怎么？（二旦）好奇怪！（末上）启爷，酒筵完备了。（生）看酒来。（末应下）（生）母亲，孩儿特治一樽与母亲介寿。（老旦）生受你。（生）
【小桃红】擎杯含泪奉高堂。
（老旦）孩儿面貌声音，甚是悲惨之状。（生）
搵不住万斛琼珠漾也！劝萱亲强笑加餐，好把暮年怡养。〔阿呀，亲娘吓！〕切莫要念儿行。
（老旦）孩儿光景，似有可疑。（生）??！我好恨吓！（旦）相公恨什么来？（生）恨我幼时呵：
怎不去效渔樵，习耕牧，守田园，事农桑也？倒得个全终养，尽子职无妨。习甚么剑和鎗！登甚么庙和廊！到如今，敎我进退意傍徨！
（老旦）我儿：
【下山虎】恁般凄怆，这等悲伤，有甚衷肠事，何妨细讲？
（生）孩儿只为远在任所，不能早晚依依膝下，故尔如此。（老旦）吓，就是远在任所，不过一两日日程耳。
何必愁容切切，悲声怏怏？必有万恨千愁故断肠。何须恁掩藏？
（生）孩儿没有甚事，望母亲宽怀畅飮。（对旦扭嘴介）（旦）媳妇奉敬婆婆一杯。（跪介）（老旦）生受你。
手捧这霞觞，心内细参详。〔我晓得了。孩儿，〕你不须悒怏，我有个保节全身善后方。
（生）母亲知道什么来？（老旦）你因流贼围困岱州，恐战死沙场，无人奉养我，所以如此。可是么？（生）吓！孩儿的心事多被母亲猜着了，怎敢隐瞒？可恨流贼统领强兵，直压城下，怎奈岱州兵少粮尽，孩儿连战数阵，不能退敌，岱州已被打破。孩儿只得退守宁武关，怎奈贼兵接踵追来。我想此关前无应援，后无退步，旦夕必破；为此，特，特回来见母亲一面。孩儿战死沙场，分所当然，只是不能保护母亲，所以寸心如割。（老旦）我道你必为此事。（生）孩儿欲命家将保护母亲逃往他州外府，暂避几时，免得受此惊恐。（老旦）孩儿，此言差矣。我闻昔日王陵之母尙然能成子之名。
【五般宜】难道我未亡人畏着刀锋剑芒？难道我暮年人恋着夕阳寸光，不能个成子效忠良？
（生）母亲，还是远避的是。（老旦）你敎我避到那里去吓？
我平生志向，只愿你裕后流芳。
自古妇人三从为首：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吓！你父亲不幸早亡，喜汝名登武库，出鎭此土。今当国难尽忠，你做娘的呵！
也是理所正当，何必再商？
吓！遇吉的亲儿！（生）母亲！（老旦）
你若是为国捐躯，不负我谆谆训义方！
（内喊介）（末急上）启爷，贼兵围困关前了！（生）闪开（两边望介）阿呀！母亲吓！贼兵围困关前了，怎么处吓？--也罢！待我自刎了罢。（老旦）唗！你若战死沙场，则名垂青史；若死在家中，只道你眷恋妻孥，可，可不遗臭万年！（生）母亲说得是。咳！皇天吓皇天！我周遇吉不幸至此！（老旦）过来，我说个古人与你听：东晋时有个苏峻跋扈，提兵犯阙。其时有个大夫卞昆仗剑与苏峻战于阙下而死，一子随父而亡，家中妻子亦伏剑而毙。其母年过九十，拍案大笑曰：『吾门幸哉！吾门幸哉！父死为忠，子死为孝，妻死为节，母死为义！』其母亦自刎而亡。忠孝节义出于一门，至今巍巍庙像，赫赫丹青，千秋万世，永垂不朽。我们也效学他家，岂不美哉？（生）母亲说得是。皇天吓！周遇吉不幸至此！（老旦）家将过来。（末）有。（老旦）我家遭此大难，合门尽节，你每各自逃生去罢。（末）太夫人，小人蒙太夫人豢养，恩仝骨肉，怎忍抛撇而去？情愿死在一处的?。（老旦）好！难得，难得！我家有此义仆，胜似卞家一等也！家将，与我赶他出去！（末）是。老爷请出去罢。（生）母亲，孩儿是去了?！
【山麻秸】遵严训，难违抗；只得含悲忍痛，拜倒阶傍。〔阿呀！〕堪伤，痛衰年暮景，罹此灾殃！
（老旦）过来。
从今后，绝伊留恋，断伊萦系，免伊凝望！
（二旦扯生付剑旦介）（生）母亲，孩儿是去了，谨遵堂上慈亲命。夫人！（旦）相公！（生）亲儿！（贴）爹爹！（生）罢！捐尽余生答圣明！（下）（旦）相公已去，妾当早为自尽便了。
【五供养】我是裙钗妇，守糟糠；闺箴从幼慕共姜，贞操自会凛冰霜。〔阿呀婆婆吓！〕只为龆龄幼子，衰老姑嫜，因此上，偷生忍死相偎傍。〔罢！〕到不如先淬青锋，免使伊牵心挂肠！
（自刎下）（贴哭倒介）阿呀！亲娘吓！（末）太夫人，小夫人自刎了。（老旦）好！眞乃烈妇也！（贴）阿呀！婆婆吓！孙儿呵：
【江头送别】不能勾遵祖训，光耀门墙；不能勾承父志，继绍书香。穷途流落谁倚仗？〔罢！〕倒不如先游黄壤！
（撞死下）（末）太夫人，小官人触阶而死了。（老旦）好！我家有此贤孙，难得，难得！与我把前后门封起来，与我四面放火。（末执火把遶场下，老跳火下）（末刎介）（土地，仙童引三旦，末卽下）（丑素旗随生上）阿呀！亲娘吓！
【蛮牌令】看风助火威光，火趂猛风??，漫天飞烈?，遍地闪金光。〔阿呀！亲娘吓！〕不能勾殷勤奉养，倒使你骨朽刑伤！千倍恨，泪万行。这的是终天抱恨，万刼难忘！
带马。（丑）吓。（生）
【尾】腾腾怒气飞千丈，绝却家庭内顾肠。〔也罢！〕俺待放胆扬眉和他战一场！
阿呀！亲娘吓！（下）
乱箭
（生赶杀丑上）（生）贼将报名上来！（丑）我乃左金王是也！（生）赏你一鎗！（作战，丑败下）（外上接战）（生）贼将留名！（外）俺乃射蹋天是也！（生）赏你一鞭！（作战，外败下）（付上接战）（生）贼将何名？（付）俺乃御弟一只虎是也。（生）看鎗！（作战，付败下）（净扮闯王引众军上）你看那周总兵杀死我数员上将，越杀越有精神了。看他威风凛凛，抖搜精神，料难胜他，不如辍兵退回，再去攻打别处，慢慢的来招抚他便了。（付）哥吓，我想那周遇吉虽然英雄，到底寡不敌众。如今哥哥带领了弓箭手埋伏在前面山谷之中，待兄弟与他交战，诈败佯输，引他追赶到来，一声梆子响，万弩齐发，不怕他飞上了天去。（净）御弟此计甚妙，叫他插翅也飞不去。我就去埋伏，你去引他到来便了。（付）得令。（下）（净）众将官，（众）有。（凈）你们多带强弓硬弩随俺到前面山谷中去埋伏者。（众）得令。（净）用箭须用长，挽弓须挽强；射人先射马，擒贼必擒王。（下）（生追外上，外败下）（生）
【采芙蓉】战场黯黯阵云黄，云寒雾惨，苍茫。
（付上）嘚！周遇吉！敢与俺战几十个回合么？（生）呔！毛贼！
只俺这鎗尖动处，便披靡奔逸忙忙！
（付）放马过来！（生，付杀阵介）（付败下）（净引弓箭手上）众将官。（众）有。（净）你每就在此处埋伏，等待二大王引那周遇吉到来，听我梆子响，便乱箭齐发，不得有违。（众）得令。（俱立高处介）（生追付上）（生）呔！毛贼！那里走！（付败下）（净）众将官与我放箭者！（众乱箭，生败下）（净）众将官，周遇吉已中箭，我们追上前去！（众）得令。（净）
似乌号遍张，飞蝗骤雨难遮障。（下）
（生败上，将鞭拄地介）??哟！??哟！不想悞入罗网，身被重伤。虽然杀出重围，我的性命决然难保了！
【尾犯玉芙蓉】悲怏！身未死，忠魂先漾；心已碎，丹心雄壮！
（付上）呔！周遇吉！你敢再与我战几十合么？（生）放马过来！（作杀阵，生鞭打付左臂，败下）（生）圣上吓圣上！臣力已尽，不能保护你社稷了！
出师未?身先丧，嬴得英雄泪两行！
（内）周遇吉还不投降，等待何时？（生）???！谁敢来吓，谁敢来！（内）早早投降，免得受死！（生）谁敢来！谁敢来！
休无状！（拜介）望龙城??颡。
也罢。（拔剑介）
好从容结缨，正是谈笑飮干将！
呔！谁敢来！谁敢来！也罢！（作自刎，站立场中介）（净引众上）（众）周遇吉自刎在此了。（净）吓！周遇吉果然自刎了？咳！可惜吓可惜！眞乃是忠良雄将！若是明朝将官个个如此，孤家怎能到此？（付扎臂上）??哟！??哟！罢了吓！（净）御弟为何如此光景？（付）阿哟，哥吓，方纔与周遇吉交战，左臂上被他打了一鞭。??哟！痛杀我也！吓！这是何人的尸首？（净）是周遇吉。（付）吓，吓，吓！你这等英雄，也有今日！拿刀来，拿刀来，待我砍他几十段！（净）他也自各为其主。御弟且到后营将息，快请太医调治要紧。（付）多谢哥哥。（下）（净）众将官。（众）有。（净）把周遇吉的尸首衣冠盛殓，抬到高阜处安葬，不许伤损；待孤家登位之后，再行旌奬。（众）得令。（作抬尸下）（净）众将官。（众）有。（净）与我整顿大队人马，直捣燕京便了。（众）得令。（合）
【朱奴犯银灯】蟠螭斾，云中摇漾；飞豹旌，风外飘扬。虎将狰狞豪气狂，马如龙掣断丝缰。遥望五云帝乡，指日里，归吾掌！（众下）
借饷
（老旦老太监，丑小太监仝上）
【六么令】太仓久虚，呼庚嚎癸，无计施为。九重特命下丹墀。
咱家司礼监王承恩是也。只因流贼渐近神京，城中禁卫之兵虽有数十万，皆老弱残疲之辈；如今招兵聚粮，方可御敌。怎奈仓库空虚难办无米之炊。因此，圣上特命咱家呼唤勋戚大臣商议助饷之策。此时想已到了。孩子们，引我到天顺门去。
忙迤逦，下丹墀。殷勤劝勉输金币，殷勤劝勉输金币。（下）};（净上）
【前腔】天家贵戚，玉食锦衣，安享朝夕。鸳班首领，恁威赫，恁威赫。
（老旦见介）（净）??，王公公好？你唤我，我已猜着了。（老旦）你猜着什么来？（净）
不是赍金玉，定是赐珍奇。
（老旦）你怎么这时候纔来？（净）
我在罗绮丛中时时醉，罗绮丛中时时醉。
（老旦）你好受用吓！如今流寇将到保定府了，你可知道？（净惊介）有这等事？（老旦）
【孝南枝】俺奉君王命，出禁帷。
（净）圣上命你来何干？（老旦）
只为贼兵如山压帝畿，指日见凤阙卽摧危，龙城卽崩碎，合宫惊悸。
可怜万岁爷和娘娘呵！
旰食宵衣，忧惶劳悴。
（净）作速差兵前去退敌便好。（老旦）
怎奈将寡兵微，更兼粮饷无接济。
（净）这是要紧的。（老旦）便是。只为太仓久虚，内币已竭，左右支吾，无可措办；因此，圣上特遣本监来传集各勋戚大臣商议助饷之策，要老皇亲做个首倡。
伏望捐私橐，济国危。〔待国家安定了，〕少不得倍酬偿，还要奬忠义。
（净）阿呀！我又不掌朝纲，操国柄，就靠每年支这几担禄米，几两俸银，还不勾我家中用度，那有什么羡余，要我助饷？（老旦）老皇亲位极人臣，宠冠百僚，自当首倡义举，为国家出一臂之力。
【前腔】抒忠节，倡义举，丹书彤管千古题。
（净）银子钱是勉强不得的，我家里没有，难道叫我卖身不成？（老旦）老皇亲与国家休戚相关，国安家安，国危家危。
带砺系安危，休戚应非细。〔国家若还不保，〕却不道山倾玉毁！
（净）老夫闲宦冷官，有何所蓄？难道圣上与娘娘不知道么？（老旦）你不见外边那些文臣武将，拚身舍命的，抛家弃产，为国家勤劳？你是国家至戚，反如此起来？
早难道两手坚持，从傍冷觑？〔万一流贼打破了城池，〕你纵有金穴银山，那时成何济？
老皇亲不可执性。（净）果然没有。（老旦）果然没有？（净）当眞没有。（老旦）外戚如此，国事去矣！只管向这鄙夫说什么！
含悲楚，搵泪珠；对西风，慢挥涕！
孩子闭了门，等别位到了再讲。（下）（净）他愤愤而去，倘奏知圣上，见罪起来，怎么处？我今凑出万金，自去献上，谅他决不见怪。小公公，去请王公公转来。（丑）请公公转来。（老旦上）又叫咱怎么？（净）老公公，我老夫一时昏愦，望公公勿罪。我如今回去将家私变措万金来助饷便了。老公公好好的奏闻于中宫得知。（老旦）老皇亲，这不是咱得罪你，你的职分应该如此。（净）是，是，是。（下）（外扮张文康上）疾风知劲草，板荡见忠臣。（相见介）老公公有何圣旨？（老旦）只为贼兵临近，仓库久虚，圣上特命咱家传集各官助饷哩！（外）不瞒老公公说：本爵累岁日用之余，二十余年积蓄，不上三万余金，情愿尽行交纳，以助军饷。（老旦）老皇亲如此仗义，待咱家奏闻圣上。
只恐君悬望，敢怠迟？把臣衷奏丹墀。
（外下）（净，付二相上）平明登紫阁，日晏下彤帏。老公公，有何圣旨？（老旦）咱家奉圣旨，命各勋戚贵大臣家捐输家财，以充兵饷。二位乃朝中极富极贵数一数二的大臣，请二位老先到来，做个首倡。（净，付）老公公，我二人呵：
【前腔】年衰迈，清且癯。在黄扉供职，调爕理；票拟赞枢机，平章军国计，有限的禄薄俸微。
（老旦）二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侔人主，富堪敌国，若捐三五万金，打甚么紧？（净，付）承老公公再三勉谕，不好违命，也罢，待我们回去设处百金来献。（老旦）百金也不够军中一餐小菜，要他怎么？（净，付）若嫌少，学生就再不敢奉命了。（老旦）百金之事，干得甚么？（净，付）若嫌少，学生便不敢奉命了。（老旦）走来。这是圣上旨意，谁敢违拗？你们一向在朝受了大俸大禄，今日国家有难，捐助些些也不为过。当初张子房破产为国报仇，张巡许远烹童杀妾以励军心；二位身为元辅，反如此坐观！
那些个为国捐躯，成仁取义！枉了纡紫拖朱，在三台蹑跻！
（净，付）不是我们悭吝，其实囊无所蓄。（老旦）二公平日所为，瞒得别人，瞒不得咱家。也罢，待咱替二位写了罢：每位一万，也不为多。（净，付）这个怎当得起？还望公公见谅。（老旦）肯不肯由你，咱家去覆旨，但凭圣上处分便了。
嗟世途，恁崄?；恨不得拔青萍，斩魑魅！（下）
（净）王公公含怒而去，我和你传集众官到舍下，只说圣上命我二人同众官商议，各要捐金助饷，攅凑三五万银子进献，不免慷他人之慨罢了。（付）有理。但是到尊府寂寥无兴，不如到舍下有新开斗大一枝大红牡丹，香艳撩人，大家痛飮一回。正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什么明日愁来明日忧？（各浑下）
刺虎
（小旦上）
【端正好】蕴君仇，含国恨；切切的蕴君仇，愤愤的含国恨！誓捐躯，要把仇雠手刃。因此上，苟日贪生一息存。这就里谁知悯？
奴家费氏，小字贞娥，从幼选入宫闱，以充嫔御，蒙国母娘娘命我伏侍公主。不想流贼簒夺我国，逼死君父，一家骨肉死于非命。可笑那些臣子没有一个为国家报仇泄恨的。难道如此奇寃极恨，就干休了不成？我想忠义之事，男女皆可做得；为此，我到宫中取了一把匕首藏于身畔，又假妆公主模样，指望得近闯贼，杀此巨寇，不想将奴赐与兄弟一只虎为配。罢！且待他来时，我自有道理。
【滚绣球】俺切着齿点绛唇，搵着泪施脂粉；故意儿花簇簇巧梳云鬓，锦层层穿着衫裙。怀儿里，冷飕飕匕首寒光喷；心坎里，急煎煎忠诚烈火焚。俺佯姣假媚妆痴蠢，巧语花言谄佞人。看俺这纎纎玉手待剜仇人目，细细银牙要啖贼子心！〔俺今日呵，〕要与那漆肤豫让争名誉，断臂要离逞智能。拚得个身为虀粉！拚得个骨化飞尘！誓把那九重帝主沉寃泄，誓把那四海苍生怨气伸！也显得大明朝还有个女佳人！
（内吹打介）你听鼓药之声，想是此贼来也。吓，不免乔妆欢笑去对他便了。（下）（四杂引付上）拓地开疆胆气豪，从龙附凤佐皇朝；龙潜且作赵匡义，有日天心属我曹。方纔众将每道俺今夜与公主成婚，备了筵宴与俺称贺。俺那有心情与他每飮酒？被他每你一杯，我一盏，吃得大醉，方纔放我回营。好不知趣也！将校回避。（杂下）（老旦，正旦上）二大王回来了。（付）公主娘娘在那里？（二旦）在内帐。（付）与我请出来。（二旦）公主娘娘有请。（小旦上）（付）公主。拜揖。（小旦）将军万福。（付笑介）妙吓！这一福就酥了俺半边！（小旦）将军乃盖世英雄，皇朝国栋。（付）不敢。拙夫不才，怎敢当公主称羡？（小旦）奴家乃亡国之女，不堪侍寝官闱。（付）岂敢。公主乃金枝玉叶，凤女天孙，万望勿嫌愚夫粗莽，就是万千之幸了。今后宫内之事，悉从公主掌握，凡有吩咐，小将一一从命。（小旦）但夫妇乃人伦之始，当行花烛之礼，合卺之仪，方成大礼。（付）如此，侍女每撤宴过来，待我与公主交拜。（二旦）喜筵俱已完备了。（内吹打定席介）（付）公主请。（小旦）将军请。（付）
【叨叨令】银台上，煌煌的凤烛炖；金猊内，袅袅的祥烟喷。
（付）我和你一夜夫妻百夜恩。（小旦）
恁道是一夜夫妻百夜恩；试问恁三生石上可有良缘分？
（付）公主，早些睡了罢。（小旦）
他只待流苏帐暖洞房春，高堂月满巫山近。恁便道上了蓝桥几层，还只怕漂漂渺渺的波涛滚！
将军请。（付）公主请。（贴）请。（付飮介）干。（付笑介）我好喜也！（小旦）
恁道是喜杀人也么哥！
（付）乐杀我也！（小旦）
又道是乐杀人也么哥！
（付）待我回敬公主一杯。（小旦）将军所赐，奴家自当遵命，也要请将军奉陪一杯。（付）要我陪一杯么？当得。侍女每斟酒过来。（二旦）晓得。（付）公主请。（小旦）将军请。（仝飮介）（付）干。（小旦）
赤紧的这蠢不喇沙叱▲，也学些丰和韵。
（付醉介）（二旦）将军苏醒。（付）公主，俺醉得紧了，安寝了罢。（小旦）将军，侍女每皆辛苦了，将喜筵分散他每去罢。（付）也要留几个在房伏侍。（小旦）房中奴家自能侍奉巾栉，可敎他每去罢。（付）吓，想是公主娘娘怕羞，不好解衣就寝。侍女每过来，公主赏你每酒筵，谢了公主，各自去罢。（二旦）多谢公主娘娘。（付）掌灯送入洞房。（吹打进房介）（二旦下）（小旦关门介）将军，今乃喜日，为何还披此铠甲？（付）一向在皇兄帐中护卫，防备奸细，日夜不能卸甲。（小旦）如今天下已定，还虑什么奸细？今宵乃将军百年喜日，岂可穿此不祥之服？（付）有理。咱也要卸了铠甲，把身子松动一松动，快活睡一夜好觉。待我唤侍女每来卸甲。（小旦）不消唤他每，待奴家亲与将军卸甲，纔是妇道。（付）只是劳动不当。（小旦）好说。
【脱布衫】除却了铁兜鍪凤翅嶙峋；解下了八宝龙泉，偷开利刃；卸下了锦征袍团花袄衬；松解了狮蛮带玉扣双扪；卸下了??猊铠锁子龙鳞。
（付作臂痛介）阿哟！（小旦）将军尊臂，为何如此？（付）不瞒公主说：前日在宁武关被周遇吉打了一鞭，至今未曾痊愈。（小旦）元来如此。侍奴家扶将军入帐安寝。（付）我欲火如焚，按纳不定，求你早些睡，不要迟延了。（小旦）待奴家除了簪珥，脱了袍服就来。
【小梁州】除下了翠翘宝髻耳珰瑱，脱下了凤衮氤氲。俺把那金莲兜紧凤鞋跟，防滑褪，扎起绣罗裙。
（看两边介）呀！
【么篇】听房栊寂寂悄无人，但闻得戍漏频频。〔将军，将军呀！〕觑着他瞇??醉眼醒还昏；休惊迍，觑定了心窝把宝刀抡！
（骇介）阿呀！贼子！（刺介）（付）不好了！（跌介）（夺刀介）（小旦拔剑乱砍介）
【快活三】钢刀上，怨气伸；银灯下，寃家殒！〔叹皇天不佑，〕不能把渠魁刃。便死向黄泉，犹兀自含余恨！
（老旦上）姐姐，二大王与公主做亲，为何房中叫喊起来？我每去看一看。闭门在此，我每打进去。（打进介）阿呀！二大王为何满身鲜血倒在地下？呀！元来被人刺死了！好利刃吓！前心直透后心。（见小旦介）吓！你为何杀死了二大王拿他去见大王！（小旦）唗！你每谁敢来！谁敢来！我元非公主，乃费氏宫人。今日杀此巨寇，替君报仇，便将我凌迟碎剐，亦不畏怯。（二旦）你配了二大王爷，享无穷富贵，也不辱抹了你；况何等将你宠爱？你也不该如此。（小旦）咳！
【朝天子】恁道谎阳台雨云，莽巫山秦晋。可知俺女专诸不解江皋韵？俺含羞酬语，搵泪擎樽。遇寃家，难含忍，猛??得花憔柳悴，珠残玉损！早难道贪恋荣华，便忘了终天恨！
（二旦）拿你去见大王，就是个死哩！（小旦）咳！
一任他屠肠截割，一任他扬灰碾尘！今日里含笑归泉，--
阿呀！费宫人吓费宫人，可惜你大才小用了！
又何必多唇吻！
你看此贼又活了。（自刎介）（下）（二旦）阿呀！他竟自刎了！好个烈性的女子！我每且把尸首抬过一边。（抬付下）姐姐，我每去报与大王爷知道便了。正是：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下）

缀白裘 〔清〕钱德苍编 四.2


四集
二卷

鸣凤记

河套
（众引外上）
【引】官居台鼎，广集忠良同辅政。漫忧朔漠有王庭，还惧朝廷添奸佞。
愁脉脉，忍见塞鸿飞北阙。傍午羽书盈案积，闷怀堆几尺。不惮汗流终日，岂作中书伴食？咳！朝内奸雄除不得，谁人仝着力？我夏言志存报国，力恢河套，前日差都御史曾铣督兵前去，幸他纪律严明，谋猷克固，可谓文武全才。怎奈仇鸾这厮按兵负固，不肯发兵相助。曾铣屡请援兵，又被那丁汝夔等以固守城池为词。我想若再不救援，则前功尽弃。我知道吓，那严嵩怪我老臣执政，又忌曾铣成功，致令边将损兵，英雄丧气，如何是好？我今日邀请老成众官商议，且看那严嵩议论如何。官儿。（丑）有。（外）各位老爷请到的么？（丑）请到的。（外）到时通报。（丑）晓得。（小生上）
【引】边城尘土暗沧凕，勒石燕然未有人。（末上接）漫劳台阁费经纶，补衮分忧志可矜。
（小生）下官礼部尙书吕本是也。（末）下官左都御史周用是也。（合）夏太师相招，一仝进见。（丑）吕周二位老爷到。（小生，末）老太师。（外）救时无善政。（小生）坐鎭有清风。（外）愿借匡扶力。（众）仝收击楫功。（外）请坐。（小生，末）不敢。（杂引净上）
【引】亲臣密迩佐明君，顺旨承颜称上心。
（付）严爷到。（众）太师请。（净）列位请。（众）不敢。（净）占了。（杂）到仪门。（外迎介）（净）老太师。（外）介溪公。（净）学生有事来迟，仰祈恕罪。（外）介溪公释政而来，足叨盛情。（众见礼介）老太师。（净）列公劳待了。（众）学生辈理应伺候。（外）官儿，各位老爷都齐了么？（丑）还有兵部大堂丁老爷未到。（外）再去邀。（净）住了。（丑）吓。（净）老太师，可是那兵部丁本立么？（外）正是。（净）学生委他点盘军器去了。（外）今日可来么？（净）只怕不得进谒，望太师恕罪。（外）今日是他职分之事，也该来议一议纔是。（净）不知老太师呼唤，学生委之在前，所以不能进见。那军器也是要紧的，望老太师恕了他的罪罢。（外）旣是介溪公有所委托，--官儿。（杂）吓。（外）不消去邀了。（净）多谢老太师。（放茶介）吾等蒙老太师见召，不知有何台谕？（外）介溪公还不知那敌人犯边，烽烟不息，督臣待救，帷幄无谋，皆你我两人之罪，如何是好？（净）元来为此么？列公请。（众）老太师请。（净）大家仝议。（众）不敢。（净）占了。老太师听启：那边寇跳梁，自古有之，三皇不能化诲，五帝不能惩督；故汉室和亲，唐家纳币，典午当衰，五胡云扰，靖康失计，二帝蒙尘。覩此虎狼之威，终是犬羊之类。今日之祸，必是枭悍守臣不从朝命，效甘延寿之开边，慕冯奉世之生事，致使北骑长驱，西戎犯顺。然小丑盗弄潢池，终无能为也。（外）为今之计，便怎么？（净）为今之计，不过戒令将士，固守城池为上；若使恋战贪功，必致丧师辱国，所谓明先王荒服之道，峻四夷出入之防而已。老太师以为何如？（外）介溪公差矣。先王守在四夷，谓彼此各有界限，王者不治夷狄，谓华夷不可相亲。未闻中国沦丧，置而不较者。故石敬塘献地契丹，骂名万代；金国主捐燕蒙古，遗臭千年。况此河套沃野千里，我祖宗披荆带棘，开创何难？今到子孙，束手闭门，委弃甚易。赤子苍头，皆为左袵；玉容粉面，尽弃沙尘；迢迢古道积横尸，凛凛朔风飘怨血：此诚我臣子所不忍见闻者。齐襄仅春秋之一国，尙然复九世之仇；贾谊为洛阳之少年，犹思系单于之颈。我和你堂堂天朝，落落宰相，固灭此而后朝食，乃甘于丧师失地，使天下后世将谓你我为何如人也？介溪公请自三思。（净笑介）老太师议得极是。列位，还有一说。（众）是。（净）大抵建功立业，也要度德量力。赵有李牧，匈奴不敢犯边；蜀有孔明，南人不敢复反。苟非其人，必难成事。况河套之失，咎在前人，与我辈何与吓？列公，如今旣没于北地，卽为朔漠之乡，得其人不足臣，得其地不足守。故牛僧孺不受悉怛，贾捐之请弃珠崖，古人所为，必有定见。况我国家四海尽属版图，何在弹丸黑子？百万日增户口，那须屑尔苍生？若追踰垣之贼，必引斩关之盗。那曾铣不过是白面书生，未娴军旅，前旣轻为以取其败，岂可重发而丧其功？（外）依公处之，如何高见呢？（净）依我处之：必须先斩曾铣，强寇不攻自退。（外）咳！介溪，你如此说来，南朝可谓无人矣！大抵子不能为亲成家，卽为不孝；臣不能为君开国，卽为不忠。故献纳二字，富弼强争；睢阳一城，张巡死守。忠臣贤将，何代无之？顾用与不用耳。道济若存，胡马岂容南牧？李纲见用，赵家岂至北辕？若中有忌功之臣，则外无建奇之将。卢??用而怀光叛，秦桧相而岳公死，岂非孤忠被诬之故欤？今曾铣有乐羊子之忠，未免谤书一箧；仇鸾有姚令言之悍，反加锡命三章。咳！介溪吓，忠邪莫辨，用舍不明，时事可知矣！罢！我老臣不能调玉烛于光天，岂忍见铜驼于荆棘？明日奏过圣上，亲总六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净）还请再议。（外）不必再议！不必再议！（众）老太师请息怒。（净）老太师，你何须如此着恼？自古顺天者存，逆天者亡。皇上久厌兵革，方与邵眞人打延熙万寿清醮；老太师执意要兴兵，可不先逆了天了？（外）列公，听他言语，就见心迹。正所谓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皇上修眞打醮，必是小人导之。（净背）这个小人也小得过。（外）吓！如此说来，你就是闭门修斋的王钦若了！（净笑介）阿呀！哈，哈，哈！修眞打醮，这是圣意，与我何干？把我比做王钦若！罢，我甘心认做王钦若！只是老太师也不该谤毁明君。（外怒介）
【端正好】恁道俺谤明君，违天命；不知是那一个谄佞公卿把君权侮弄，将朝纲紊，间阻了忠勋！
（净）间阻了朝廷何事？（外）
俺这里扑登登按不住心头忿！
（众）老太师请息怒。（外）
效微忱，拚死捐生，做不得拂须参政！待要对天朝明询，干君听。
（净）我和你仝为宰辅，只是未达一间耳，也不要太欺了人。（外）
【倘秀才】俺这里持身刚正，说什么太欺人！谁知是你们价作衅？俺和你矢天日辨个忠诚。俺待学会澶渊提着过河兵，俺待学擒元济安着淮蔡民！祇怕那金瓯破损！〔你不救那曾铣呵，〕却不道檀道济坏了长城！
（众）足见老太师忠君为国之心。（外）
俺只是一心分破帝王忧，两条眉锁江山恨！〔列公，〕只看俺两鬓星星。
（净）老太师不消说得是个忠臣。如今大家在此，那个是奸臣呢？（外）只你是奸臣！（净）我那些儿奸处呢？（外）你还说不奸！（净）奸在那里？（外）
【滚绣球】你辟私门贿赂行。
（净）那科道官怎容得我？（外）
半朝臣，皆从顺。
（净冷笑）好个皆从顺！（外）
你狼呑虎噬，伤残了万民百姓，害得那有功臣百事无成你是个老秦丞再生，奸佞！
（净冷笑）又是秦桧，又是秦桧！哈，哈，哈！何苦，何苦！（外）
私寝边兵，迎合着君王性，何异那守天雄束手无门？
（末）老太师请息怒，严太师必无此心。（外）
只敎你一时富贵如朝露，万古奸回遗臭名！仔细评论！
（净）列公，你听他自己比做裴晋公寇莱公；把我比做王钦若，又是秦桧，敎我也没分身处。罢，我奸臣且退，让你忠臣多做几年。正是：要为匿怨求名士。（众）老太师请息怒。（净）列公，你听他把我如此光景，敎我那里当得起？（众）不必动怒。请了。（净）罢！权作呑声忍气人。（下）（众）严太师去了。（外）这奸雄竟自去了？列公，那曾铣有何罪过，就该处斩么？（众）便是。（外）我明日亲自面君，先除奸佞，然后兴师。（众）老太师，自古道：『去河北贼易，去朝中朋党难。』忍耐些罢。（外）咳！列公，还不晓得我夏言平生刚介么？倘有不虞，何惜一死？
【尾】猛拚舍着残生命，不学他腼觍依回苟禄人！接踵奸雄与日增，翘首边尘何日清？怕听嘶风胡马鸣，忍见中原战血腥？谁犯龙颜愿剖心？谁向燕山去勒铭？追想高皇万苦辛！〔只是可惜吓！〕二百年基业无人整。将俺赤惺惺一片丹心化成灰烬！
筹边无计问如何。（末）忠佞由来是两途。（小生）酒逢知己千杯少。（合）老太师，那话不投机半句多。（外）咳！明日老夫面奏皇上，待我亲自领六师出征便了。（众）老太师高年，还须仔细斟酌斟酌。请了。（下）

醉易
（丑扮严世蕃，末，生扮二家人随上）
【引】严君声势震如雷，纵横谋，何求不遂？
我爹爹齿爵俱尊，儿孙并贵。人称我为半朝天子，可谓不谬矣。只是易家与我世仇。他有肥田三千亩在我北庄相近，争奈他恃强负固，不肯报献。正思用计害他，何期那易弘器小畜生又中了解元。昨日到京，特来参谒。我见他一貌堂堂，必然高发，若不早除了他，如虎生翼，后日我子孙难保不受其害。我已定下一计，昨日已曾发帖请他今日飮宴，尽欢沉醉，留他在书房中歇宿，那时锁禁书房。我房中有个使女秋蓉，颜色颇丑，要他也是无用，着家奴彭孔认作妻子，待等三更时分，先杀易弘器，后斩秋蓉，共成奸罪。天明时，叫彭孔执了两颗首级到兵马司去出首，只说易弘器乘醉徉狂，强奸良妇，倂妻杀死。那彭孔不惟无罪，抑且有赏。那易弘器一死，田产不怕不是我的。走来。（生，末）有。（丑）筵席可曾完备了么？（末，生）完备多时了。（丑）易相公到时，卽便通报。（生，末）吓。（众下）（小生扮易弘器上）
【引】文省幸抡魁，到皇都，赴礼闱。
小生江西解元易弘器，因到京会试，今日蒙严府招飮，不得不领其情。此间已是。（生）易相公到了？（小生）是。相烦通报。（生）少待。大爷有请。（丑上）怎么说？（生）易相公到了。（丑）道有请。（见介）吓，取大衣服来。（小生）不消，不消。（脱介）占了。（拜介）（小生）轻率进谒，执贽无仪；猥辱宠招，侍食有愧。（丑）解元兄，我和你英豪聚会，何必谦恭？故旧相逢，勿存形迹。请坐。（小生）如此，叨坐。占了，不当之甚。（丑）解元兄独占魁名，愚父子亦当有光。今春谅必大魁天下矣。（小生）惶恐。（丑）今日聊具豆觞，少壮文场之兴。（小生）多谢。（丑）取大杯来。（众）吓。（丑）斟酒，是解元酒。（小生吃介）（丑）斟酒，是会元酒。（小生吃介）（丑）再斟酒，是状元酒。（小生吃介）吃不得了。（丑定席介）
【玉交枝】春风和霭，漫论交，酒斟玉杯。郁金潋灔生光彩，请君家畅飮开怀。笙歌奏处意和谐，黛眉舞罢杯还再。（合）喜共游皇宫御台，须沉醉肉林酒海。
（小生）吿辞了。（丑）且慢，小酌还在万花楼上，请兄一玩。掌灯。（同走，上楼，坐介）（小生）
【前腔】寒微自揣，荷恩荣，光生上台。玳筵开处频加爱，两情岂复疑猜？锦堂春暖肆徘徊，玉楼人醉生狂态。（合）喜共游皇宫御台，须沉醉肉林酒海。
（小生）小生量不能胜，吿辞了。（丑）易先生不必如此拘束，天色尙早，请再飮几杯。（小生）多感盛情，勉强再坐片时。（丑）小厮，看白玉杯来。（生）吓。（丑）请满飮此杯。（小生）请。（丑）候干。（小生）小生其实量窄，慢些便好。干。（丑）好量吓！小厮斟酒来。（小生）吃不下了。（丑）一定要满飮此杯。（小生）太热了。（丑）太热，看温凉杯来。（小生）实是吃不得了。（丑）请开怀抱，满飮此杯。（小生）干。（生）温凉杯在此。（丑）解元兄，此杯斟酒在内，要暖自暖，要凉自凉，乃是云高木老儿送来的。请干。（小生）再不敢从命了。（丑）不吃么？小厮们，与我跪在那里，等易相公干了，你们起来。（众）易相公请酒。（跪介）（小生）起来，我吃。干。（丑）解元果然醉了。天色已晚，回寓不及了，请到书房中宿了罢。小厮们扶好了。（众扶介）易相公，这里来。此间已是书房，请进去。（进介）（睡介）易相公，睡了罢。（丑）小厮把书房门锁好了。（众）晓得。（丑）断送一生豪气，只消半熟黄粱。（丑，众俱下）

放易
（老旦扮陆氏上）手似扶人杖，心如活命丹；救得千人杰，胜烧万炷香。老身陆氏，乃严太师表妹，世蕃之表姑；因孀居无家，暂依亲戚。我世蕃侄儿敎我敎道小姐的针指，因此得宿卧房。方纔听见他夫妻两人商议：今晚将易解元灌醉，锁禁书房，待等三更时分差彭孔先杀解元易弘器，后斩秋蓉，共成奸罪。老身一闻此言，唬得我汗流脊背。我想那易解元乃是少年英俊，就是秋蓉这丫头亦非其罪，险些断送两条性命！我正思量无计可使，天幸世蕃侄儿睡去，被我窃得匙钥在此，待我悄悄的开了书房门，救了易生出来，那秋蓉自然不死。老身住在此多年，路径颇熟，为此灯火也不取，犹恐走漏风声，黑暗来此。咳！易生，易生，若不是遇了老身，险些死于非命也！咳！此间已是书房门了。果然锁禁在此。天那！若是应该救他，一开就是。咦，果然开了，谢天地。不免进去。易生易生！易解元，易解元！不知睡在那里？（小生打鼾介）那里打鼾响？（摸介）这个就是了。果然吃得烂醉在此。易解元。（小生）吃不下了。（老旦）还不知死在头上？醒来逃难去！（小生）
【奈子花】问管家昏夜何来？
（老旦）我是老妪，不是什么管家。（小生）
问娘行昏夜何来？（老旦）为郞君猝犯飞灾。
（小生）小生醉后不知天地，有甚飞灾？（老旦）那严世蕃道你是夏家的内侄，欲占你田园，顷刻就差人来杀你。（小生跌介）阿呀！妈妈！救我一救！（老旦）为此老身呵：
奋身力救，恐遭毒害。
（小生浑介，老旦各跌介）（老旦）易生，易生！
你寻路径，逃生莫待。
（小生）如此说，你就是我重生父母了！
深赖，铭心镌骨，曷胜感戴！
（跌介）（老旦）阿呀，天那！快些逃难去罢！（小生）妈妈，我一步也走不动了！
【前腔】我战兢兢脚步难捱。
（跌介）（老旦）那边是内室了，这里来。（小生）
为酩酊，欲去还来。〔若不是妈妈救我，〕险些儿做了粉虀肉醢！
（老旦）好了！这里是园门首了。（小生）园门锁在此，怎么好？（老旦）不妨，有匙钥在此。（开门介）如今是外面走得通的了。（小生）吓！走得通的了？
方幸得余生犹在。（老旦）〔易生，〕你行快些防着后面追来，莫解。
（小生）请问妈妈高姓？（老旦）我乃严世蕃的表姑陆氏。（小生）吓，莫氏？（老旦）陆氏。（小生）表姑陆氏。（小生吐介）（老旦）阿呀，且住！我救便救了他，欲去不能，欲回不可，这里有口井在此，不免投井而死罢。（小生）阿呀！妈妈，使不得的！（老旦）阿呀，那边有人来了！（小生）在那里？（老旦作投井下）（小生）阿呀！救人吓，救人吓！我那亲娘！阿呀！你看妈妈为我投井而死！我那亲娘吓！
【尾声】你好似浣纱女子身倾坏，仗义捐生实可哀！
妈妈，我欲待要救你，又恐有人追来，我也顾不得你了！罢！
我且逃出樊笼不再来！};（内应，小生浑下）
（付扮彭孔挂腰刀上）欲求豫让心，先试荆轲剑。我叫彭孔。方纔拉厾吃夜饭，有人对我说：『大爷厾叫?。』我就丢落子个饭碗，一走走得去。我说：『大爷叫我做??？』大爷说：『彭孔，走得来。有一个酒头来厾书房里，你捉子渠来。』我说：『是哉。』问起缘故，原来是易解元与我大爷有仇，今将他灌醉，锁禁书房，待等三更时分，着我先杀易解元，后斩秋蓉，共成奸罪。等待天明，将两颗首级到兵马司去出首，把秋蓉认作妻子，说易弘器乘醉佯狂，强奸良妇，幷妻杀死。说：『不惟无罪，亦且有赏。成事回来，重重再赏。』我说：『是哉。』我答应答应子渠，弗知阿能个到我手来？等我一路摸子去。??！奇哉，那了？书房门才开拉里哉。像是罗个先割子稻椎头去哉。我且进去看。弗知困拉厾落里。咦！个是榻床哉，必定困来上。阿呀，我个儿，儿子吓！凭你铜筋铁骨也要斩子肉油酱！看刀！（杀介）▲！那了，个肏娘贼身上能瘦？纔是一把骨头，一点肉也没得个。且住！等我来摸摸看。咦！那了？弗见吓！是哉，像是扳厾榻床底下。等我乱斩一斩渠使使。阿呀！弗是个哉！得我来推窗一看，就知明白。阿呀！弗好哉！一定是走漏子消息，不伊溜子去哉！且到后门头去看看介。阿呀！弗好哉！花园门才开拉里哉。自然是逃走哉。等我赶上去叫渠转来。喂！易相公！易解元！易弘器！易家门里！老易！你身体走子去没罢哉，拿子个头来介。我只道是个酒头，再弗晓得哩是个逃客。且住！只是敎我那亨回头我里个大爷介？啐！我想大爷与他有仇，我彭孔却与他无仇，何苦要去害他性命？我如今且将机就计回覆大爷罢。正是，得放手时须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介个肏娘贼介悭吝个，一个头弗肯出吓？落里去捉一个飞来头罢。（下）

寻亲记

跌书包
（旦上）
【引】愁云障海头，月冷空闺里。
独学无友，孤陋寡闻，想我孩儿在学攻书，敢胜似前番了？若得他成人，也不枉了我敎训一番。正是：黄金满籯，不如敎子一经。（贴急上）阿呀！苦吓！
【引】蒙娘严命去攻书，受尽万千羞耻。
娘在那里？阿呀！娘吓！（跌地介）（旦）儿吓，你在学里攻书，为何这般模样回来？快说与我知道。（贴）
【红衫儿】娘亲敎孩儿从义学。
（旦）从义学，为何这般光景？（贴）
早被人欺。
（旦）是那个欺你？（贴）
是那同窗朋友搬斗是非。
（旦）他怎么样欺你？你也该忍耐些罢了。（贴）阿呀，娘吓！
怎受他打骂禁持？这寃屈诉谁？
（旦）你为何不禀先生？（贴）先生呵：
怜他是富室之儿，又何曾问取？（旦）
【前腔】莫怪那人欺侮，自恨我家无主。因你父他乡，敎娘独自。〔阿呀，林公子吓！〕纵然你打死我的孩儿，有谁来救取？〔吓，儿吓！〕你且宁耐到义馆攻书，休得懒废。若得你一举成名，那时谁不来敬你？（贴）
【狮子序】他顽劣，娘怎知？
（旦）是他顽劣与你何干？（贴）
况终朝他是饱食暖衣，不似我守着这几瓮黄虀。他怪我做杨修?对，又道是我学班马勤读书。他是琢磨不就，反生嫉忌。
他还骂得孩儿好恨哩！（旦）他骂你什么来？（贻）
他骂我是穷酸寒贱。
不是孩儿夸口说，若读起书来呵：
管封侯万里，索甚毛锥？（旦）
【前腔】只为家贫窘，难度时。况娘身力薄势卑。只愁我旦夕间丧在沟渠！
（贴）连娘也不来护我了？（旦哭介）阿呀，儿吓！
非是娘不来护你，争奈我家不如，力不如，势不如。与他每争甚闲气？
（贴）一学中朋友多是向着他的。（旦）吓！你这些年纪，还不晓得么？
正是世情看冷暖，果然人面逐高低！
儿吓，你且忍耐，待我做娘的送你去。我对先生说就是了。（贴）若是别家，孩儿去的；若到他家去，孩儿死也是不去的。（旦）儿吓，读书是大事，你不要执性，还是去的是。（贴）孩儿决然不去的。（旦）你眞个不去？（贴）眞个不去。（旦）果然不去？（贴）果然不去。（旦）你若不去，我是要打的?。（贴）就打死孩儿，也是不去的。（旦）畜生！这等倔强！我打死你这畜生！（贴倒地，旦打介）畜生吓！
【东瓯令】娘言语，尙兀自不遵依，可知朋友中间争是非。这番打骂不成器，亏娘数载遭顚沛！
（贴）母亲是妇人家，受得这样气；孩儿是男子汉，受不得这样气的。（旦）那个是男子汉？（贴）孩儿是男子汉。（旦）好一个男子汉！（哭介）阿呀，儿吓！
他年若得锦衣归，这便是男儿。（贴）
【前腔】男文墨，女针指；敎子读书，是爹所为。可怜不识趋庭训，断机母将儿诲！他年若得锦衣归，〔我爹爹又不在眼前。〕早难道身挂老莱衣？
（旦）休得与人争是非，从今勤读苦攻书。（贴）龙逢浅水遭虾戏，凤入深林被鹊欺。（旦）拿了书包，随我前去。（贴）我是不去。（旦）今日天色已晚，且待明早待我送你前去。我对先生说就是了。你且随我进来。儿吓！鹤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志气高。随我进来。（贴哭下）

荣归
（旦上）
【剔银灯】孩儿去京华，拜紫宸，一别杳无音信。知他有着荷衣分？知他是依旧白身？思之，敎人断魂！无由得音书到门。
（付上）春从天上至，恩向日边来。此间已是。大娘子拜揖。（旦）客官何来？（付）大娘子，难道就不认得了么？
我当初元是一解人。
（旦）吓，元来是张禁哥。我丈夫怎么样了？（付）
周官人不曾身殒。我中途放他逃生命。人多道他无塜孤魂。
（旦）今日到此何干？（付）
如今小相公步青云。
（旦）不信有这等事。（付）吓，娘子不信，现有登科录在此。
特来报两桩喜信。
（旦）果然我孩儿中了？谢天地。待小儿回来，登门叩谢罢。（付）好说。大娘子，吿辞了。（旦）你是恩人我怎知？定将恩怨诉孩儿。（付）敎子喜登黄甲第。（旦）张禁哥请转。小儿回来要见父亲，往那里去寻？（付）吓，寻亲只在鄂州歧。（旦）吓，多谢了。（付）好说。这也难得。（下）（旦）这也可喜。（虚下）（四杂红毡帽执旗引贴上）
【引】平地一声雷，桃浪暖，已化龙鱼。
（吹打，拜家堂介，众下）（旦上）（贴）母亲请上，待孩儿拜见。（旦）住了，你先去拜了父亲，然后来拜我。（贴）阿呀，母亲吓！二十年来不曾提起父亲，今日孩儿荣归，为何提起父亲来介？（旦）唗！你没有父亲，身从何来？我只道你是孝顺子，谁知是忤逆儿！兀的不痛杀我也！（贴）呀！
【入破】锦衣荣归故里，谁不生欢喜？我娘亲缘何翻成一段愁緖？欲问还疑。未审孩儿有何罪？娘宽恕责罚。娘严命，儿不敢违。（旦）
【入破一】你怎生不知我吃万千狼狈？不因你，我也丧沟渠，怎肯受他人禁持？（贴）料想爹行必受何人寃屈。我是个不孝儿，长养成人，兀自不知娘的就里。（旦）
【入破▲】为筑河堤，你爹娘被官差逼离。无钱用，去求张敏借钱使。谁知他虚塡了空头文契？又把人杀死。诬吿你爹做杀人重罪。他又计嘱官司，把你爹屈招认罪。
其时幸有新太爷到任，你做娘的也顾不得羞耻，只得拦住马头诉寃。那新太爷清如水，明如镜，出你爹爹的罪名，发配到广南雍州。那张敏又买嘱解差，不容回家，就在府场分别，要在中途暗害。
【滚三】又逼我成婚。只因你在娘身，已无可推辞，只得把花容割损方脱离。
（贴）母亲，孩儿只是不信。（旦）儿吓，你若不信呵：
只看娘脸上刀痕，是你娘伤心之痛处。（贴）
【滚四】听说痛言，听说痛言，使儿心碎！二十载，爹受寃，娘受苦，儿不闻之，逆天罪大。恨张敏不仁，恨张敏不仁，把我爹谋害！这奸贼，誓不同天，难容在世！
（旦）你如今待要怎么？（贴）
【滚中】〔孩儿呵！〕拚弃了官；纵杀他，只准复仇之罪。
（旦）我儿吓，杀了人是要做重囚的?。（贴）
我宁做重囚，我宁做囚！不杀他，被人笑，好羞耻（旦）
【滚拍四】你休得差迟，你休得差迟。爹陷他乡里，你不去寻亲，闲聒甚的？
（贴）孩儿一定要报仇的?！（旦）
若去报仇，若去报仇，必落囚牢里。那时儿遭罪，娘思忆，爹不归，一家里多荒废！（贴）未审爹行，灾祸如何脱离？目今流落何方地？还是甚处？
（旦）那解子张禁来说，你爹爹去时：
在神祠里感梦相怜，放他脱离。
（贴）母亲叫孩儿到那里去寻介？（旦）
【出破】你若要寻亲，只在鄂州界里寻。端的当今便作行李计，又添我别离泪垂！
（贴）如此，孩儿就去。（旦）怎生前去？（贴）待孩儿进去更换衣服，母亲写起书来。（下）（旦）相公吓！
【一封书】妻郭氏寸笺，上达儿夫周解元：从别后，苦万千！恨张敏不仁难尽言！今喜孩儿得中选，弃职寻亲到海边。见鸾笺，莫留连，及早回来雪大寃！
（贴上）母亲可曾写完？（旦）书已写完在此了。
【哭相思】莫忆娘亲便转归。
（贴）孩儿就此拜别。
望娘宽取莫思儿。（合）世上万般哀苦事，无非远别共生离。
（贴）母亲在家保重。（旦）路上须要小心。（贴）是。（旦）孩儿转来。若寻见父亲，早早回来，免得做娘的倚门悬望。（贴）是。（悲下）（旦）
儿去也，双泪垂。儿行千里母心随。叫娘望断南来雁，一日思儿十二时。（悲下）

牡丹亭

学堂
（贴上）
【一江风】小春香一种在人奴上。画阁里，徒娇养。侍娘行，弄粉调朱，贴翠拈花，惯向妆台傍。陪他理绣床，陪他理绣床。随他上学堂。小苗条吃的是夫人杖。
花面丫头十三四，春来绰约省人事。终须等个助情花，处处相随步步觑。我春香自幼跟随小姐，妆楼刺绣，台榭观花；看他名为国色，实守家声，杏脸娇羞，老成持重。只今老爷延师敎授小姐讲学，就着我伴读。请来先生叫做什么--（想介）嗄，嗄，叫陈最良。阿呀，那老人家好不古板吓。老爷又对他说：倘有不到的所在，只打这丫头。呀啐！可不是我的晦气！（笑介）想我春香可是与他出气的么？今早伏侍小姐早膳已毕，叫我去看看先生可在学馆中。（内嗽介）咦，你看那老人家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了，待我去请小姐出来上书。正是：有福之人人伏侍，无福之人伏侍人。（下）（生上）吟余改抹前春句，饭后寻思午晌茶。蚁上案头沿砚水，蜂穿窗眼咂瓶花。我陈最良在杜衙设帐，敎授小姐，极承老夫人管待。今日早膳已毕，怎么还不见小姐进馆？却也娇养了些。待我敲三声云板。（敲介）春香，请小姐上书。（贴内应介）（旦上）
【遶地游】素妆纔罢，欵步书堂下。（贴上）对净几明窗潇洒。
（贴）小姐来了。（旦见介）先生万福。（生）坐了。（贴）春香见先生。（生）罢了。（贴）先生休怪。（生）那个怪你？（贴）不是小姐来迟了些？（生）不是吓，女学生，凡为女子：鸡初鸣，咸盥漱，栉?，问安于父母；日出之后，各供其事如今女学生旣以读书为事，须要早起进学，不得懒惰。（旦）以后再不敢了。（贴）先生，我知道了，今夜我同小姐竟不要睡。（生）为何呢？（贴）等到三更时分，就请先生上书，如何？（生）这又太早了。（贴）哟，早又不好，迟又不好，难吓！（生）多讲！去！学生，昨日上的书可曾温习熟么？（旦）温习熟了，只待先生讲解。（生）春香，你可曾熟么？（贴）我么？也熟了。（生）熟了？背来。（贴）是吓。小姐，先生敎你背书。（旦）先生敎你背。（生）敎你背。（贴）我是烂熟的了。（生）熟了，怎么不背？背来。（贴）先生，到晚间背罢。（旦）朝上背与先生听。（贴作背不出）小姐题一字来。（旦）关--（贴）关关--（生）关关--（贴）吓，关关，关关--（生）关关睢鸠。（贴）吓，关关睢鸠，睢鸠。--（生）在--（贴）关关睢鸠，在--睢鸠，在--（生）在河之洲。（贴）吓，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贴对生）可是烂熟的了？（生）一句多背不出，反说烂熟的了！挐去再读！吓，女学生，听讲。（旦）是。（生）春香，你也听着。（贴）晓得。（生）关关睢鸠：关关，是鸟声也；睢鸠，是鸟名也。（贴）先生，鸟声怎么样叫的？学一个与我每听听。（生）??！怎么样学与你听！此鸟性喜幽静，在河之洲。（贴）吓，是了，我晓得了。不是昨日，是前日--呀啐！不是今年，是去年，我衙内关着一个班鸠儿，被小姐放了，一飞飞到何知州衙内去了。（生）这是兴。（贴）一个小鸟儿有什么兴？（生）胡说！兴者，是起也；起那下文。窈窕淑女，是幽闲女子；君子好逑，有那等君子好好的去求他。（贴）先生，为什么要好好的求他？（生）?！我依注讲解，只管胡讲！（旦）先生依注讲书，学生自会；但把诗经大意敎演一番。（生）听讲。春香，你也听着。（贴）吓，晓得。（生）
【掉角儿】论六经，诗经最葩。闺门内许多风雅：有指证姜嫄产娃；不嫉姤后妃贤达。更有那咏鸡鸣，伤燕羽，泣江皋，思汉广，洗净铅华，有风有化，宜室宜家。
（旦）先生这经文有许多？（生）诗三百，一言以蔽之：
没多些，只无邪二字付与儿家。
（旦）是。（贴）好，讲得好听。（生）书已讲完，春香，取纸笔来与小姐写字。（贴）晓得。（旦）学生自会临书。春香还劳先生把笔。（贴）先生，小姐自会临书，春香还劳先生把笔。（生）你书也背不出，又要写字。（贴）背得出的了。（生）看小姐写字。（贴）先生，字写个顺朱儿罢。（生）不要多说，看你小姐写字。（旦）先生，字写完了。（贴）先生，小姐的字写完了。（生）写得快吓。取来我看。（贴）吓。（取字，生看介）好吓！我从不曾见这样好字。（贴）在那里赞了。（生）这是什么格？（贴）先生，这是卫夫人传下美女簪花之格。（生）果然写得好。（贴）先生，我也写个奴婢学夫人，如何？（生）尙早。（贴作呆介）小姐，我要出恭。（旦）对先生说。（贴）先生，领出恭籖。（生）吓，你来得几时，就要出恭了？（贴）来了半日了吓。（生）不许去！（贴）哎哟，急了！（生）哴，去去就来。（贴）吓，领籖。（生）就来吓！（贴）晓得。啐！我那个要出恭？且到那边闲耍一回再来。（奔下）（旦）先生，敢问师母尊年了？（生）目下平头六十。（旦）吓，旣如此，待学生绣双鞋儿上寿。只要请个样儿。（生）生受你。依孟子上样儿做个『不知足而为屦』罢。（旦）晓得了。（生）吓，春香去了半日，怎么还不见来？春香，春香！（贴上）哎哟，只管读书！那边有个大花园，桃红柳绿，好耍子吓！（生又叫介）春香，春香！（贴）来了。这老遭瘟的又在那里叫了！吓，待我只做个出恭不完的意思进去便了。（作衔籖手缚裙带介）（生）春香。（贴）哟，恭也出不完，只管叫交籖！（旦）你为何只管去了吓？（贴）阿呀，小姐，你只管在此读书，元来那边有一座大花园，桃红柳绿，好耍子得紧！（生）吓，吓，吓！你不在此陪小姐攻书，反到后花园去顽耍？自己去了也罢了，又来引动小姐？取荆条来，我要打了。（贴）先生，打那个？（生）打你！打那个！（贴）打我吓？只怕将就些罢。（生）你怎么引逗小姐？（贴）阿呀，先生又来了！
【前腔】我是个女郞行，那里应文科判衙？止不过识字儿书涂嫩鸦。
（生）古人读书：有囊萤的，趁月光的。（贴）
待映月，耀蟾蜍眼花；待囊萤，把虫蚁儿活支煞。
（生）还有悬梁刺股的哩。（贴）
比似你悬了梁，损头发；刺了股，添疤纳，有甚光华？
（内叫卖花介）（贴）咦，小姐。
你听一声声卖花，把读书声差。
（生）又引逗小姐！这番眞个要打了，取手来！（打介）（贴揪住介）放手，放手！（贴）
我是个嫩娃娃，怎生禁受恁般毒打？
（贴夺戒方掷地介）（生）阿唷唷，有这等事！气死我也！明日吿诉老相公，这等可恶，要辞馆了！（旦）唗！贱人！这等放肆！先生，请息怒。恕他初犯，容学生自去责罚他罢。（生）该责，该责！（旦）有这等事！贱人，拾起来！（贴拾介）（旦）取来！（贴）吓！小姐，送与先生罢。（旦）胡说！取来！（贴）吓。（旦）过来跪了！（贴）怎么要我跪起来介？（旦）唗！还不跪？（贴）就跪。（旦）对先生跪。（贴）跪了小姐罢。（旦）胡说！（贴）就对先生罢。（跪介）（旦打贴介）（贴）阿唷，阿唷！（旦）好丫头！这等放肆！自古『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先生打你不得，反去唐突先生么？（贴）我没有唐突先生吓。（旦）还要胡说！（又打介）（贴）吓唷，吓唷！（旦）自今以后呵：
【前腔】你手不许把秋千索拿，脚不许把花园路踏。
（贴）嘴儿说说罢。（旦）
这招风嘴，把香头来绰疤！
（贴）眼睛瞧瞧罢。（旦）
招花眼，把绣针儿签瞎！
（贴）瞎了眼是没用的了吓。（旦）贱人！要你怎么？
则要你守砚台，跟书案，伴诗云，陪子曰：没的争差！
（贴）就差些也罢了。（旦）胡说！
则问你几丝儿头发，几条儿背花？敢也怕些些，夫人堂上那些家法？
（连打介）（贴）阿呀，小姐，再不敢了！哙，先生，讨饶讨饶?！（生）问他下次可敢了？（贴）再不敢了?。（生）女学生，他旣知罪了，饶了他罢。（旦）旣是先生讨饶，且饶你。（贴）啐！早些说便好。（旦）吓！又胡说！（贴）不敢。（旦）起来谢了先生。（贴）谢了小姐罢。（旦）胡说！谢了先生。（贴）多谢先生讨饶。（生）今后再不可如此。（贴做鬼脸学生介）（生）哏，这个丫头！吓，春香，不是我做先生的苦苦敎授你。
【尾声】女弟子则争个不求闻达，和男学生一般儿敎法。（旦合）怎辜负这一弄明窗新绛纱？
（内）老爷请陈相公用饭。（生）知道了。你先去，就来。（内应）我陪老相公闲话去。你每工课完了，方可回衙。（贴）吓，晓得。（旦）学生送先生。（生）不消了。（贴）春香送先生。（生）罢了。（下）（贴）呀啐！老白毛！老不死！好个不知趣的老村牛！（旦）吓，死丫头！自古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难道打你不得的？还要背后骂他？（贴）小姐，背后骂了，他是不晓得的呀。（旦）胡说！随我回衙去罢。（贴）噢。（走介）（旦）走来，我且问你，方纔说的花园在那里？（贴）小姐，你自去读书，不要学我这样死丫头要顽耍的。（旦）这丫头倒来还嘴！不是吓，你实对我说，花园在那里我？也要去闲耍吓。（贴）小姐，你果然也要去么？（旦）正是。（贴）小姐，来。哪，哪，哪，那边不是？这边不是？（旦）可有景致么？（贴）有景致吓。有亭台六七座，秋千一两架，遶的流觞曲水，面着太湖山石，奇花异草，委实华丽得紧。（旦）吓，元来有这等一个好所在。（贴）小姐几时去游玩呢？（旦）吓，吓，吓我想明日不好，后日欠佳，吓，除非是大后日老爷下乡劝农，你可分付花郞，敎他打扫亭台洁净，和你去游玩便了。（贴）晓得，待我就去分付。（旦）也曾飞絮谢家庭。（贴）欲化西园蝶未成。（旦）无限春愁莫相问。（贴）绿阴终借暂时行。（旦）你快去分付收拾，后日准要去的。（贴）是，晓得。（下）

游园
（旦，贴同上，旦）
【遶地游】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贴）注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旦）春香。（贴）小姐。（旦）（乌夜啼）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贴）小姐，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旦）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贴）已吩咐催花莺燕借春看。（旦）春香，可曾吩咐花郞扫除花径么？（贴）小姐，已吩咐过了。（旦）取镜台衣服过来。（贴）晓得。（旦照镜掠??更衣介）（贴）云髻罢梳还对镜，罗衣欲换更添香。（旦）好天气吓！
【步步姣】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的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
（贴）小姐，请行一步。（旦）
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贴）
【醉扶归】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瑱。（旦）可知我一生爱好是天然？（贴）〔小姐，〕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堤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贴）来此已是花园门首，请小姐进去罢。（旦）你看画廊金粉半零星。（贴）小姐，你看，好金鱼池吓！（旦）池馆苍苔一片青。（贴）踏草怕泥新绣袜，惜花疼煞小金铃。（旦）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贴）？便是（旦。贴合）
【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贴）小姐，杜鹃花开的好盛呵！（旦）
【好姐姐】遍青山啼红了杜鹃。
（贴）这是荼?架。（旦）
荼?外，烟丝醉软。
（贴）是花都开，牡丹还早哩。（旦）
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
（内莺叫介）（贴）小姐，你看那莺燕成对儿，叫得好听吓！（旦）
闲凝盼，生生燕语明如剪，呖呖莺声溜的圆。
（贴）小姐，留些余兴，明日再来耍子罢。（旦）有理。（贴）小姐，这园子委实观之不足也。（旦）
【尾声】观之不足由他缱，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惘然。到不如兴尽回家闲▲遣。
（贴）小姐，你且歇息片时，我去看看老夫人再来。（旦）你去去就来吓。（贴）晓得。（贴下）

惊梦
（旦）蓦地游春转，小试宜春面。春吓，得和你两留连，春去如何遣？咳，恁般天气，好困人也！吓，春香，春香。（回看沉吟介）天吓！春色恼人，信有之乎？我杜丽娘常观诗词乐府，古之女子，因春感情，遇秋成恨，诚不谬矣。我今年已二八，未逢折桂之夫，忽慕春情，怎得蟾宫之客？咳，我杜丽娘生于宦族，长在名门，年已及?，不得早成佳偶，诚为虚度青春。光阴如过??耳！（泪介）可惜我颜色如花，岂料命如一叶乎！
【山坡羊】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我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儿谁见？则索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情，那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困介，丑扮梦神持镜上）睡魔睡魔分福禄，一梦优悠，何曾睡熟？某乃睡魔神是也。奉花神之命，今有柳梦梅与杜丽娘有姻缘之分，着我勾取他二人入梦可也。（执镜引小生执柳枝上，又引旦起见介）（小生）呀，小姐，小生那一处不曾寻到？却元来在这里。（旦斜视不语介）（小生）恰好在花园中折得垂柳半枝，小姐，你旣淹通书史，何不作诗一首以赏此柳枝乎？小姐，咱爱杀你也！
【山桃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小姐，和你那答儿讲话去。
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搵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合）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搂旦下）
（末上）催花御史惜花天，检点春工又一年。蘸客伤心红雨下，勾人悬梦彩云边。吾乃南安府后花园花神是也。因杜丽娘与柳梦梅日后有姻缘之分，杜小姐游春感伤，致使柳秀才入梦。吾神端掌惜玉怜香，竟来保护他云雨，十分欢幸也。
【鲍老催】单则是混阳蒸变，看他似虫儿般蠢动，把风情搧。一般儿娇凝翠绽魂儿颤。这是景上缘，想内成，因中见。怕淫邪玷污了花台殿。
待我拈片落花惊醒他。（向鬼门丢花介）呀！
他梦酣春透了，怎留连？拈花闪碎的红如片。
柳秀才，你梦毕之时，好生送杜小姐仍归香阁，吾神去也。
【双声子】柳梦梅，柳梦梅，梦儿里成姻眷。杜丽娘，杜丽娘，勾引得香魂乱。两下姻缘非偶然。羡梦里相逢，梦里仝欢。（下）
（小生携小旦手上）
【山桃红】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则把你云鬟点，红松翠偏。休忘了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和你团成片，也逗得个日下胭脂雨上鲜。（合）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小生）小姐，你身子倦了，请将息片时，小生去了。正是：行来春色三分雨。（旦）秀才。（小生）在。妙阿！睡去巫山一片云。（下）（老旦上）夫婿坐黄堂，娇娃立绣窗；怪他裙衩上，花鸟绣双双。呀，我儿为何睡眠在此？吓，我儿，我儿醒来。（旦醒介）秀......（老旦）吓，是我吓。（旦）元来是母亲。母亲万福。（老旦）我儿，什么秀吓？（旦）吓，孩儿刺绣才罢。（老旦）你为何不到学里去看书，青天白日睡眠在此？（旦）吿禀母亲知道：孩儿适在花园中游玩回来，身子困倦，少睡片时，不知母亲到此，有失迎接，望母亲恕罪。（老旦）儿吓，花园中冷静，少去闲行。咳，女儿家长大，自有这许多情态，且自由他。我去了。正是：宛转随儿女，辛勤做老娘。（旦）孩儿送母亲。（老旦）罢了。（下）（旦）咳，天吓！今日杜丽娘好侥幸也！方纔偶到后花园中，百花开遍，覩物伤情，没兴而回，昼眠香阁，忽见一生，年可弱冠，丰姿俊雅，手持柳丝一枝，要奴题咏。那时待要应他一声，心中自忖：素昧平生，不知名姓，何得轻与交言？正想之间，只见那生向前说了几句伤心的话儿，将奴搂定，到牡丹亭畔，芍药栏边，共成云雨之欢。两情和合，眞个是千般爱惜，万种温存。欢毕之时，又送我回香阁，几声将息而去。正待自送那生出门，忽値母亲到来，将奴唤醒，惊得一身冷汗，却是南柯一梦。又被母亲絮了许多，奴家口虽无言答应，心内思想梦中之事，何曾放怀？行坐不安，自觉如有所失。娘吓，你叫我学堂中看书，叫我看那一种书方消得闷吓？（掩泪介）
【绵搭絮】雨香云片，纔到梦儿边，无奈高堂唤醒，纱窗睡不便。泼新鲜冷汗粘煎。闪得俺似心悠步亸，意软鬟偏。不争多，费尽神情，坐起谁忺？则待去眠。
（贴上）晚妆消粉印，春润费香篝。小姐，被已熏了，请进去睡罢。（旦）
【尾声】困春心，游赏倦，也不索香熏绣被眠。〔阿呀天吓！〕有心情，那梦儿还去不远。
（贴）小姐，看仔细吓。（仝下）

寻梦
（旦上）
【月儿高】几曲屏山展，残眉黛深浅。为甚衾儿里不住的柔肠转？这憔悴，非关爱月眠迟倦，可为惜花朝起庭院。
忽忽花间起梦情，女儿心性未分明；无眠一夜灯明灭，怪杀梅香唤不醒。奴家昨日偶尔春游，何人见梦，绸缪顾盼，如遇平生？独坐思量，情殊怅怳，眞个可怜人也！（贴上）香饭盛来鹦鹉粒，清茶擎出鹧鸪斑。小姐，请用膳。（旦）春香，我那有心情吃什么饭？（贴）夫人吩咐，朝饭要早。（旦）你说为人在世，怎生叫做吃饭？（贴）阿呀，一日三餐，叫做吃饭了。（旦）我不要吃。你自去吃便了。（贴）还是去吃些好。（旦）惹厌！还不走？（贴）吓，受用余杯冷炙，胜如腻粉残膏。（下）（旦）春香已去。天那！昨日所梦，池亭俨然；只图旧梦重来，无奈新愁一段；寻思展转，竟夜无眠。我待乘此空闲，背却春香，悄向花园寻梦则个。（作出门介）吓，天那！正是：梦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一径行来，你看花园门洞开，守园的都不在此，则这残红满地呵！
【懒画眉】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元来春心无处不飞悬。
（绊介）呀！什么子吓？
是睡荼?抓住裙衩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好处牵。
（贴上）吃饭后，不知小姐那里去了。吓，不免寻将去。
【不是路】何意婵娟，〔呀！〕小立在垂垂花树边？〔小姐，〕你纔朝膳，个人无伴怎游园？（旦）画廊前，深深蓦见衔泥燕，随步名园是偶然。（贴）娘回转，幽闺窣地，敎人见那些儿闲串？（旦）
【前腔】〔唗！〕偶尔来前，〔好吓，〕道得我偷闲学少年。
（贴）不偷闲，偷淡？（旦）吓！
欺奴善，把护春台都猜做谎桃源。（贴）〔小姐，〕我敢胡言？
这是夫人着我来的?。（旦）夫人着你来说些什么？（贴）
夫人道：春多刺绣宜添线，润遍炉香好腻笺。
（旦）还说什么来？（贴）
说这荒园堑，怕花妖木客寻常见，去小庭深院。
（旦）吓，原来如此。我知道了。你好生答应夫人去，我随后就来。（贴）闲花傍砌如依主，姣鸟嫌笼会骂人。（旦）呀，你看春香已去，我如今正好寻梦也。
【忒忒令】那一答可是湖山石边？这一答是牡丹亭畔。嵌雕栏，芍药芽儿浅。一丝丝垂杨线，一丢丢楡荚钱。线儿春，甚金钱吊转？
且住，我想昨日梦里那书生将柳枝来赠我，要奴题咏，强我欢会之时，好不话长也！
【嘉庆子】是谁家少俊来近远？敢迤逗这香闺去沁园？话到其间腼腆。他揑这眼奈烦也天，咱噷这口待酬言。
【尹令】咱不是前生爱眷，又素乏平生半面。则道来生出现，乍便今生梦见？生就个书生，哈哈，生生他抱咱去眠。
我想那书生这些光景，好不动人春意也！
【品令】他倚太湖石，立着咱玉婵娟。待把俺玉山推倒，便日暖玉生烟。捱过雕栏，转过秋千，掯着裙花展。敢席着地，怕天瞧见。好一会，分明美满，幽香不可言！
梦到这好时节，为甚花片儿吊下来，把奴一惊也？
【豆叶黄】他兴心儿紧咽咽，呜着咱香肩；俺可也慢掂掂做意儿周旋，周旋。等闲间把一个照人儿昏善。这般形现，那般软绵，忒见一片撒花心的红叶儿吊将来半天，吊将来半天。敢是咱梦魂儿厮纒？
咳，寻来寻去都不见了，牡丹亭，芍药栏，怎生这般凄凉冷落，杳无人迹？好不伤心也！（泪介）
【玉交枝】是这等荒凉地面，没多半亭台靠边，好似咱瞇??色眼寻难见。明放着白日青天，猛敎人抓不到梦魂前。霎时间有如活现打方旋，再得俄延。〔呀，〕是这答儿压黄金钏匾。
（睡倒介）秀才，秀才！呀啐！我若再见此生呵：
【月上海棠】怎赚骗？依稀想象人儿见。那来时荏苒，去也迁延。非远，那雨迹云踪纔一转，敢依花傍柳重重现？昨日今朝，眼下心前，阳台一座登时变。
再稍停一会儿。呀，无人之处，忽见大梅树一株。你看梅子磊磊，可爱人也！
【二犯么令】偏偏则他暗香清远，伞儿般盖的周全。趁这春三月，红绽雨肥天，叶儿青遍。迸着苦仁儿里撒圆。爱杀这昼阴，便再得到罗浮梦边。
罢，罢，这梅树依依可人，我杜丽娘死后，得葬于此，幸也！
【江儿水】偶然间心似缱，在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幷香魂一片，阴雨梅天。〔阿呀，人儿吓！〕守的个梅根相见！
（坐倒介）（贴上）佳人拾翠春亭远，侍女添香午院清。不知小姐那里去了？小姐，小姐。呀，小姐走乏了，在梅树边打睡哩。小姐：
【川拨棹】你游花苑，怎靠着梅树偃？（旦）〔春香，〕一时间望眼连天，忽忽地伤心自怜。（合）知怎生情怅然！知怎生泪暗悬！
【前腔】几度徘徊口懒言。〔呀，〕听这不如归春暮天。
（贴）小姐，去了，明日再来罢。（旦）春香。
难道我再到这亭园？难道我再到这亭园？则挣得个长眠和短眠。（合）知怎生情怅然！知怎生泪暗悬！（旦）
【尾声】软咍咍刚扶到画栏边，报堂上夫人稳便。〔咱杜丽娘呵，〕少，少不得楼上花枝，也则是照独眠。
武陵何处访仙郞？（贴）只怕游人思易忘。（旦）从此时时春梦里。（合）一生遗恨系人肠。};〔仝下〕&size(20){

圆驾
（末上）
【点绛唇】宝殿云开，御炉烟霭乾坤泰。日影金阶，早唱导黄门拜。
鸾凤旌旗拂晓尘，传闻阙下降丝纶，兴王会尽妖氛气，不问苍生问鬼神。下官大宋朝新除授一个老黄门陈最良是也。昨日杜平章题奏一疏，为诛除妖贼事。中间劾奏柳梦梅系刼坟之贼，其妖魂托名亡女，不可不诛。杜老先生此奏，却也名正言顺；随后柳生也题奏一本，为辨明心迹事。都奉有圣旨：朕览所奏，幽隐奇特，必须返魂之女面驾敷陈，取旨定夺。老夫又恐怕眞是杜小姐还魂，已着官校传旨去了，五更朝见，定有分晓。正是：三生石上看来去，万岁台前辨假眞。言之未已，直殿将军早到。（净，丑上）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殿廷示威武，阶殿肃朝衣。俺乃直殿将军是也。万岁爷升殿，今日轮该値班，不免在此伺候。道犹未了，奏事官早到。（外上）
【前腔】有恨妆排，无明躭带眞奇怪！（小生上）这哑迷难猜，明镜有重瞳在。
岳丈大人拜揖。（外）唗！你是罪人，谁做你的岳丈！（小生）平章老先生请了。（外）谁和你平章？（小生）古语云：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平章。今日梦梅争辨之时，少不得要老平章搁笔。（外）你是个罪人，谁来与你咬文？（小生）小生得何罪？老平章乃罪人也。（外）老夫有平李全大功，当得何罪？（小生）你那里平得个李全，只平得个『李半！』（外）怎生只平得个『李半？』（小生）你只哄得那杨妈妈退兵，怎哄得全来？（外）--谁谁--说来！和你官里讲去！（末上）午门之外，谁人喧嚷？且去看来。呀！元来是老平章和新状元。放手，放手。状元何事激恼老平章？（外）他骂俺是罪人，俺得何罪？（小生）你还说无罪么？便是处分令爱一事，也有三大罪。（外）那有三大罪？（小生）太守纵女游春，家法不严，罪之一也。（外）再呢？（小生）女死不搬丧私建庵观，罪之二也。（外）难道！（小生）嫌贫逐婿，吊打钦赐状元，罪之三也。（外）好个状元！那里有做贼的状元！（末）老平章请息怒。状元，你已前也有些罪过，看下官面分，和了罢。（小生）黄门大人与下官有何面分？（末）状元公有所不知，尊夫人请俺上过学来。（小生）吓！敢是鬼请先生的？（末）状元公好忘旧了！（小生）怎么忘旧？（末）当初失足溪桥，曾有老夫来？（小生）吓！足下就是南安陈斋长么？（末）惶恐，惶恐。（小生）呀，老黄门，我与你分上不薄，如何妄报我为贼？你做门馆报事不眞，只怕做了黄门，奏事也不实。（末）远远望见尊夫人将至。二位先行叩礼，今日便见虚实了。（内）奏事官上御道。（外）臣平章杜宝见驾。（小生）臣新科状元柳梦梅见驾。愿吾皇万岁。万岁。（末）平身。（外，小生）万万岁。（内）圣上有旨，宣返魂杜丽娘朝见。（末传介）（旦冠带上）丽娘本是泉下女，重瞻日月向丹墀。来此已是午门。
【醉花阴】平铺着金殿琉璃翠鸳瓦，响鸣梢，半天儿刮喇。
（丑，净）啲！什么妇人冲上御道？拿下！（末）是驾上宣来的，不要惊他。（旦）呀！
似这般狰狞汉叫喳喳，在阎浮殿见了些青面獠牙，也不似今番怕。
（末）前面来的是女学生杜丽娘么？（旦）呀！那黄门官好像陈师父，待我叫他一声。陈师父。（末）呀！眞个是女学生吓！恁是人是鬼，不怕惊了圣驾？（旦）禁声！
再休提，探花鬼，乔作衙；则说状元妻来见驾。
（末）奏事人就此拜舞山呼。（旦）臣妾杜丽娘见驾。愿陛下万岁，万岁。（内）平身。（旦）万万岁。（内）听旨：杜丽娘是眞是假？就着伊父杜宝--（外）臣有。（内）出班识认。（旦）万岁。爹爹，孩儿丽娘在此。（外）鬼乜邪，眞个一般模样，好大胆！臣杜宝谨奏，臣女亡已三年，此女酷似。此必花妖柳怪假托而成。
【画眉序】臣女没年多，道理阴阳岂重活？愿我皇向金阶一打，立见妖魔。
（小生）好狠心的父亲也！臣柳梦梅启奏陛下，那杜宝呵：
他做五雷般严父的规模，则待要一下里把声名煞抹。（外合）便做阎罗包老难弹破，除取旨前来撒和。
（内）平身。（外，小生）万岁。（内）听旨：朕闻人行有影，鬼形怕镜。定时台上有秦朝照胆镜，着黄门官引杜丽娘照镜，看花阴之下有无踪影。回奏。（末）领旨。女学生眞个是人是鬼？随我来。（旦）晓得。
【喜迁莺】人和鬼，敎怎生酬答？人和鬼，敎怎生酬答？
（末）且随我照镜。（旦）
影和形现，托着面菱花。
（末）镜无改面，委系人身。（旦）
只这波渣。
（末）再向花街取影。回奏。（旦）
花阴这答，一般儿莲步回鸾印浅沙。
（末）臣黄门官启奏。（内）奏来。（末）杜丽娘有踪有影，的系人身。（内）平身。（末）万岁。（内）杜丽娘旣系人身，可将前亡后化之事一一奏来。（旦）万岁，臣妾二八年华，自画春容一幅，曾于柳外梅边梦见此生，妾因感病而亡，葬于后园梅树之下。后来果有此生姓柳，名梦梅，拾此春容，朝夕悬念，感动十殿阴司，因此出世成亲，幸尔复见天日。哎呀！
凄惶煞！这的是前亡后化，抵多少阴错则这阳差！阴错则这阳差！
（内）平身。（旦）万岁。（内）听旨：柳状元质证，杜丽娘所言眞假？因何预名梦梅？（小生）臣柳梦梅谨奏：实名春卿，因梦而改名也。
【画眉序】臣南海泛丝萝，梦向娇姿折梅萼；果登程取试，养病南柯。
因借居红梅院中，游其后园，拾的丽娘春容，因而感此眞魂，成其人道。（外）臣杜宝启奏陛下：此人欺诳陛下，兼且玷污臣之女也。论臣女呵：
便死葬向水口廉贞，肯和生人做山头撮合？（小生合）便做阎罗包老难弹破，除取旨前来撒和。
（内）平身。（外，小生）万岁。（内）听旨：朕闻有云，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则父母国人皆贱之。杜丽娘自媒自嫁，有何主见？（旦）万岁，臣妾受了柳梦梅再生之恩：
【出队子】眞乃是无媒而嫁。
（外）谁保亲来？（旦）
保亲的是母丧门。
（外）送亲的？（旦）
送亲的是女夜叉。
（外）这等胡为！（小生）阴阳配合，正理。（外）正理！正理！花你那岭蛮一点红嘴！（小生）老平章，你骂俺岭南人吃槟榔，其实唇红齿白？（旦）噤声！眼睁睁立着个女孩儿，亲爹不认，到做鬼三年，有个远方秀才从梦影里便认了亲。
则恁这喇生生回阳附子，较个争些为甚么？翠呆呆下气的槟榔，俊煞了他。
爹爹，你不认，还有娘在哩。
现放着实丕丕贝母开谈亲阿妈。
（老上）为奏重生事，踹入正阳门。（末）呀，老夫人也来了。（外）那来的眞像俺夫人，怪哉！（老旦）万岁，臣妾杜平章之妻一品夫人甄氏见驾。（外）臣杜宝启奏陛下：臣妻甄氏已死扬州乱贼之手，臣已奏请恩旨褒封。此必妖鬼，揑作母子一路，白日欺天，伏乞圣裁。（内）平身。（外）万岁。（内）听旨：甄氏旣死于扬州乱贼之手，何得临安母子同居？（老旦）臣妾甄氏谨奏：
【滴溜子】扬州路，扬州路，遭兵刼夺。长安道，长安道，远来藏躱。
（末）如此说，下官贼营听见是假的。（老旦）
黑夜向钱塘经过。
偶尔投宿，遇着亡女丽娘，骇问其由。
方知已返魂，心才安妥。母子同居，岂是鬼窝？
（内）平身。（老旦）万岁。（内）朕听甄氏所奏，其女重生无疑。则他阴司三载，多有因果之事。假如前辈君王臣宰不臻的，可有发付他？从直奏来。（旦）这话不提罢了，提起多有。（末）女学生，子不语怪，比如阳世府部州县，尙然磨刷卷宗，他那里有甚会案处？（旦）
【刮地风】〔哎呀！〕那阴司一桩桩将那文簿查，使不着恁猾律拿喳，是君王有半付迎魂驾。臣和宰，玉锁金枷。
（末）女学生，你所言没有对证。假如依你说，秦桧老太师在阴司怎么样受用？（旦）也知道些，说他的受用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