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筠廊偶笔

  作者:清  宋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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筠廊偶笔序

《筠廊偶笔》若干则,分上下二卷,雪苑宋子牧仲所撰。

著事皆幽奇瑰丽,上补輶轩册府所未备,下亦可征得失、稽谣俗焉。语则遒峭整洁,不名一体,大约在裴松之《三国志注》、郦道元《水经注》伯仲间,非余子能仿佛也。维崧性嗜典籍,即至丛言脞史,往往有所津逮。见夫虞初、诺皋者流,非算博士,即鬼董狐耳。既骫骳不足道,间有裨于国家大掌故。如《辍耕录》、《金陀粹编》诸书,则又腕力孱弱,文采不足以发之。甚矣,纪载之难也!向惟秋浦吴次尾先生《觚不觚录》议论绝有根据,近则汪钝庵户部《说铃》叙述不苟,点染复自斐然。吾目中所见说部,仅此二种,今又得牧仲是编相鼎足矣。

嗟乎,古今事理何常之有。秦碑汉碣,纪事编年,考亭、涑水之褒讥,夹漈、贵与之荟蕞,其所大书特书不一书者,自后人视之,以为大非偶然之故也。至于珠囊既熠,玉册安在,庸知不偶者之非偶,而偶者之大为不偶也哉?今观宋子是书,核万物之源流,贯三才之同异,称名迩而寄意远,是书也,而讵偶然乎?赚为“偶笔”,其犹宋子之谦辞也夫。阳羡陈维崧序。

筠廊偶笔序

筠廊者,余兄牧仲读书处也。此地旧有小室,四壁陡峻,竹石环绕,暑月每苦烝湿,人鲜至者。庚戌,余兄自楚黄归,读礼之暇,因撤去垣墙,易以梁构,而廊始成。剪其蒙茸,洗其苔藓,而怪石露,修竹显,对之??有远况焉。廊之下可以蔽风雨,其上可以望云物。以其地多竹,故曰“筠廊”云。时方溽暑,门无客扰,余兄偃仰其下,凉风四至,爽如清秋。偶追思其生平所见所闻,笔而成帙,名曰《筠廊偶笔》。或志怪如《齐谐》,或滑稽如曼倩,或广征物类,或附载奇文,其足以益入神智、发人深省者不少。博物君子,宁可以裨官小史视之耶?弟炘谨序筠廊偶笔卷上

吾宋城南有幸山堂,宋高宗南渡驻跸之所。明崇祯中,沈氏浚池得片石如墨玉,有镌字数行,乃《淳化帖》九卷第一版,王献之书也。此石失去始末,曹士冕《法帖谱系》载之颇详,其为襄州原刻无疑。董文敏尝欲以百金购之,主人益大珍惜,别刻一石以应求者。明末寇变,并瘗两石蔬圃中,后觅不可得。数年前,余见此石原拓一纸于友人处,精光炯炯,果异他本。

明正德时,河南产麒麟,贮邺郡库中。莱阳某公为郡守,割取麟之一臂藏于家,余宗玉叔兄琬亲见之。方鳞黄色,光润如蜡珀,鳞四周五彩环绕如月华状,为从来传说所未及。

黄冈王太史泽弘题吴圣符世睿画册云:“世间凡事当略存画意。”曹蜂仪持巽云:“闯贼陷京师,有中州士人被掠者言昔破某邑,与一士人共住一一大家楼下。时当暮春,雨中对酒联句,其人首倡云:‘风风雨雨送春归。’忽闻楼上续一句:‘无雨无风春亦归。’两人默然拱听,徐云:‘蜀鸟啼残花影瘦,吴蚕食罢柘阴稀。嘴边黄浅莺儿嫩,颔下红深燕子肥。独有道人归不得,杖头长挂一蓑衣。’两人登楼视之,绝无人踪,惟飞尘盈寸而已。”《列朝诗》亦载是作,与此小异。

顺治二年,余随先文康寓长安,见大内所藏龙盘贮一箧中,一角五爪,鳞甲如铁,长丈余,俨然所翁图画也。

黄冈王子云孝廉-翥,负狂名五十年。余判黄时,子云已七十余矣。一日见市上小儿食粉?,辄持一枚走郡守听事急呼,太守何公应珏抚其背日:“此物大是中吃。”杜诗云:“秦州城北寺,传是隗嚣宫。”家玉叔兄分巡秦州,时地震,城北寺裂开丈余,得古瓷一窖,年来散去殆尽,仅余碗二杯一。康熙癸卯冬,玉叔示予于长安。体质厚重,仿佛龙泉窑,古色陆离如汉玉,酌酒土香可爱。一碗面阔五寸,内外纯素。一碗差小,内波纹拱起,似吴道子画水。杯贮水可一合,有鱼四头,亦拱起,游泳宛然,真异物也。又玉叔于秦州建杜工部祠,祠内刻工部《秦州杂诗》,字皆从《陕帖》中钩出,各体具备,时人目为二绝。

吴门徐亦史籀《吾丘集》中载“马卵”、“大卵”二事最奇。

附《吾丘纪轶》:甲申七月,偶至崇明,闻北门外季家马生卵三枝,相传以为怪,因同王韬生往观之。大者如升,质色如雀卵,红白相间,重三斤,二小者斤许。考之书,盖凡兽皆有之,名曰“砟答”,治奇疾难名者,生牛马腹中者良。由是言之,盖不关灾祥也。又先叔曾祖质庵公读书乙云山中,见所芟墓木积一室中有年矣,念木久生火,迁之以疏其气。至中间,忽有物坠下如白,就观之,乃一卵也,坚白无瑕。周视窗楞大不逾寸,不知何物得八生此,窃意惟龙能变化,殆龙所生也。里中有悍者举入大锅煮熟,椎碎之,中黄白宛然,唯作硫黄气,后亦无他。

先文康公过蒲州,谒关侯庙,见一联云:“怒同文武,道即圣贤。”先公以对句不工,思有以易之。偶午睡,梦侯告之日:“何不云‘志在春秋’。”公醒而书送侯庙。

广济张长人仁熙于他处见集唐一联云:“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国衣冠拜冕旒。”亦佳。

明神宗时,楚中一孝廉自山村人城,因有虎患,以两猎户持铁叉随行。日暮向邮亭小憩,忽一虎咆哮而来,两人致孝廉亭前树上,以行縢系之,挺叉迎虎而斗,虎毙,一人足伤。方诣孝廉共慰之,又一虎偕二小虎至,两人力尽死,孝廉于树上惊悸几绝。俄见一物似狗而小,白毛红发,眼金色,走如飞,直前啮三虎,三虎不敢动,皆死。各食脑少许,先死者嗅而不食。

须臾至树下,望孝廉大叫,耸身一跃,忽堕崖下藤蔓中罥之,空曲不能脱。孝廉惶骇,自念待死甚愚,不如先杀之。遂下树取叉,一击而毙,持送县令张某。令取其皮为领,雪不沾衣,后为一直指索去。张之孙御医名其政者亲为余言。

雍丘刘文烈理顺传胪时,同乡兰阳梁康僖云构以御史侍班,印绶忽开花飞起,良久乃落。余过雍丘谒文烈公祠,见明怀宗所赐宫花鹤补,精致异常,云出自田妃手制。

董文敏云:“李北海《云麾将军碑》有二本,世所传者为思训书,又有为昭道书者,然皆似王献之。”康熙丁未冬,余代觐如都,谒相国柏乡魏公。公饮以荷兰酒,色红如琥珀,气类貂鼠,味醇美。又于坐间见小鹿一只,长二寸许,双角崭然,与大鹿无异。王阮亭云:“余备员典客时,见荷兰贡小白牛四,大仅如犬,斑衣,有肉峰如橐鸵。”归州香溪清流湍激,多五色石子。曩有宦其地者于溪中得大石如斗,内隐然有物,剖之得石鸳鸯雌者一枚。三年后,叉渡此溪,随手取一石,与前石略相似,剖之则雄鸳鸯在焉,因琢双杯,宝用之。

米友石先生万钟,明万历中为六合令,好石,六合文石得名自公始。曩晤公子吉士先生寿都,言公珍藏六合石甚多。第一枚如柿而扁,彩翠错杂,千丝万缕,即锦绣不及也。一日,舟泊燕子矶,月下把玩,失手堕江中,多方捞取不得。明年复系缆于其处,忽见扛面五色光,萦回不散,公同:“此必吾石所在。”命篙师没水取出,果前石也。后此石与七十二芙蓉研山同殉公葬。

齐安聚宝山多怪石。明世庙中王梦泽廷陈之侄得红石如钱,上有“万历通宝”四白字。余判黄时得十六枚,作《怪石赞》,为雪堂小品之一。

江南人于京师卖一锦、一罽。锦阔三尺,长百尺,色深红,文彩如画。厨长阔与锦等,红黄白碧各一段,夫类今世剪绒,鲜丽夺目,价千金。大宗伯王公崇简以五百金购之,不能得。

叉桐城某氏有火红火浣布一匹,亦长百尺,为邑令取去。

余从悯忠寺僧洞明处见唐人贯休画阿罗汉十六轴,最为奇古。衣履皆粗笔画成,细绘锦文,其内如毫发。洞明云:“世祖时吴人持此进御,值鼎湖之变,遂卖寺中,价七百。”武昌某氏藏吴道子《水墨普贤像》,骑白象,天王龙女持幢幡导从,衣皆流水纹,毛发飘动,令人肃然起敬,颇胜余家旧藏《钟馗小妹图》。阮亭云:“平阳普庵堂有吴道子画水陆百余轴,先兄西樵曾记其事。”袁箨庵于令以《西楼传奇》得盛名,与人谈及辄有喜色。

一日出饮归,月下肩舆过一大姓门,其家方燕客,演《霸王夜宴》。舆人云:“如此良夜,何不唱‘绣户传娇语’,乃演《千金记》耶,”箨庵狂喜几堕舆。

顺治三年七月二日,上出大内历代珍藏书画赐廷臣。先文康以大学士蒙赐。明年,临洺李台辰芳莎侍先文康夜饮,先公以谢表相委,李挥毫座上如风雨,脱稿时才二鼓耳,一时辇下侈为美谈。

附表:伏以奎壁星辉,摘抉尽图书之秘;风云道合,缄题生史册之光。扬言庆切弹冠,拜赐荣于锡衮。臣等云云。窃惟六书创始,象龟龙草木之形;九鼎告成,绘魑魅山林之变。自风吹去垢,感为占梦神经;而版筑披图,继有中兴盛事。周制:礼在瞽宗,书在上庠,一年视离经辨志,三年视敬业乐群。汉朝前有画室,后有云台。首重者孝子忠臣,坎重者元勋循吏。讵意变唐宋为骚雅,君臣笑辞辇登床;浸假改右相为丹青,父子叹含丹吮粉。元魏皇舆失驭,移石经于兴和武定年间;萧梁职贡题诗,侈金版于合浦交河境上。文武尽于斯夜,不堪重罹秦灾;变化或亦通灵,此后尤为顾悼。兰亭丝竹曾闻,久破陵苔;青冢琵琶饮恨,空归月露。扼腕僧虔秃笔,方从孝建图存;伤心昏德翎毛,竟致宣和内禅。盖牙签锦褾,止供玩好之资;而墨精笔华,奠救危亡之衅。覆车可鉴,纳牖宜宏。

兹盖伏遇皇帝陛下,虎水钟灵,龙刍得瑞。功成制定,当为政子天下之年;德盛教尊,合殷祭于明堂之数。九州既画,兜离成识同文;四海攸同,休烈难施绘事。考上都始制文字,各种游龙独创,则折衷于宋契之间;适中原久诺声名,海陵立马登高,遂隐括乎江山之秀。二者原关大典,但争奇竞巧,镂冰虚掷,流阴历代,遂至滥觞,夸玄赏清谈,玩宝何殊丧志。此在诸臣末技,临摹为一节之长;未应大内深藏,委弃喂千年之蠹。爰宣三吏,下帘声在青云;并及群寮,拂裒神生墨雾。以班定赉,均如汉署分香;量力携归,不类贪人折股。清心盥读,如李斯篆,程邈隶,蔡邕飞,史游草,羲之楷,一室中泄雨崩云;极手编翻,即韩斡马,戴嵩牛,包鼎虎,黄荃兔,道子狮,尺幅内神工鬼斧。挥毫电掣,依稀落翮飞升;设色霞明,想见解衣礴裸。

细勿蜂腰,巨无鹤膝,总由步三折于机先;夜观蚌泪,午视猫睛,亦可访万形于物始。密修小罅,无王涯重宝之装;作戒多藏,惩桓氏轻舟之陋。锡宠仍多蕴藉,珍于瑟瑟三盆;承恩欲进讴吟,孰负堂堂八斗。翰札峰颓岸绝,上动天台;潇湘木落霜高,畴回地轴。难窥海若,但有嵩呼。

臣等数马神惊,图麟识短。君仁臣直,有公权正笔之心;忧盛危明,切郑侠传书之惧。比情思于鸩毒,临池洛水兴波;知稼穑为艰难,晨卷豳风涤圃。将仰溯汉唐标埒,见古人谐声转注之心;岂暗求险易山川,为行兵拉朽摧枯之便。邛竹将遗尊老,礼不遗年;荔枝写赠乡人,廉宁耻陋。

因蒙膏泽,并献刍荛。伏愿书虎同文,画龙莫好。仁流吴会,仿孙权宣示之章;惨极江州,抵曹翰言功之袱。滇黔拜檄,两阶干羽婆娑;海峤趋风,九译衣冠僻诡。无耽曲艺,在朝皆休休奠鼎之臣;加慎祥刑,当宁扩磊磊如无之庆。寰瀛乐业,烟霞并荐贤书;比屋堪封,民物重游画象。

寿齐紫极,宏章燕翼之勋;历过苍姬,永御光华之旦。

今上御极之四年,鹿邑中翰梁公遂以诏使过洞庭。风雨中见一人长髯,蓝衣纱帽,气度闲雅,乘一物似马,半没水内。

侍者持杖狰狞随其后,与波涛上下。舟中数十人共见之,相距才数武耳。逆风而行,良久迷离不见。其年八月,公返棹过齐安,与余杯酒间细言之。或日此洞庭君迎诏使,理或然也。

粱宋间取蚱蜢烹而食之。有人剖其腹,得红线数尺,蠕蠕而动,投之池中,俄顷化巨蛇,蜿蜒数丈,观者千余人。盖明崇祯十三年事也。

青州花之寺,名甚异,见周栎园先生亮工集中。

顺治四年,燕赵鸡牛四翼,人不敢食,鸡多自死。

余性喜射猎。十岁时随先文康于喜峰口飞骑逐黑白兔,至塞外得兔而返。判黄时率健卒出猎,一日得三虎。皆快举也。后连捕十余虎。黄州之害几除。

水晶枕一,长三尺,内桃花一枝。水晶马一,大如鼠,前足连小盆。盆即水中丞,内碧藻澄明可摘。又水晶马一,大相等,黑毛遍体,为镇纸。三物皆周栎园先生从闽中见之。

楚之黄安县野塘荷叶数百为暴风卷起,插三里外稻畦中,一叶不乱。

扬州水月庵杉木上俨然白衣大士像,鹦鹉、竹树、善财皆具。

周栎园先生好墨,作祭墨诗。广济张长人仁熙在余齐安署中,每早盥洗罢,辄取古研磨佳墨就而食之,口常黑。为余作《雪堂义墨说》(按即《雪堂墨品》)及《墨论》,皆佳。

附《墨品》:方正牛舌墨有“极品清烟”四字,论墨家多推方氏,几与小华道人等,殆世庙前人也。宋牧仲使君一日谓余日:“吾藏墨有方正者。”余急呼日:“得非牛舌墨乎?”发视果然。盖诸家推方氏以牛舌为最耳。邵青丘瓜墨有“青门遗”三字,亦世庙前人,此绝无仅有者矣。倍价购于舒氏。舒氏以余为知墨人也,而复售之。

程君房寥天一,万历庚戌。余家世藏,经兵火仅存者。

所谓有墨气无香气,与于鲁反者也。君房墨最玄元灵气,而有时寥天一反踞其上,盖所值工料偶胜耳,识者别之。程孟阳古松煤墨,阴有铭,阳有孟阳像。昔沈珪,嘉禾人。往来黄山,取古松煤,杂脂漆滓烧之,云按韦仲将法,孟阳本此。唐宋以来多松烟墨,少油烟墨,故苏子暗得油烟墨而宝之。今油烟胜而松烟遂少,即有之,质轻善颓,昏糨耳。此独佳绝。孟阳者,松圆诗老程嘉燧也。

钱牧斋《列朝诗集》中极推为嘉定高士,其墨固足传也。又松圆阁墨一截,上大书程孟阳字。程君房陈玄墨制极大。今存其碎余,坚光射人,如小儿目睛可爱。

君房玄元灵气墨,阿胶墨,万历庚戌。薄甚,重不满钱余。其制一而厚者,余往往见之。包以绫文,画牡丹其上,始入匣中,匣亦异今时也。余端蒙墨精,不知何年制。有《墨精缘起》载明皇所见甚悉,极香,亦非近时物。汪仲嘉公孙合造李法墨,有“百年如石”、“一点如漆”二语。“李法”二字,近墨家多用之。汪仲嘉山灶轻烟复古墨,万历丙午。方于鲁青麟髓小墨,有“世宝”字,近程凤池,遂以“世宝”名第一墨。于鲁寥天一墨一截,青麟髓,为于鲁第一墨。余见其数十种,制各不一。有方者,正画一麟,多用熊胆,舐之甚苦。舌形者,横作龙形者,龙缠身而衔珠于其口者,有云于鲁超世之墨者。余有于鲁九玄三极墨,亦与君房墨并藏。兵火中先人手泽也,已赠使君矣。再索视之,云为好事者夺去,惜哉!按:于鲁初执事君房家,已自为墨,遂狎主齐盟不相下,至讼于官。尝以赝者应郡守古公重购,古公怒,请验于汪左司马,逮而笞之。邢子愿号知墨,每云于鲁规模色泽胜耳。左司马差愧太玄董狐。或别有秘合,为司马出一瓣香,未可知也。要之,幼博君房侠于墨意,专在名。

于鲁多为利,利则真赝杂出无疑矣。君房墨有次第而烟皆佳,至最下为妙品,亦足当上乘。此两氏之别乎?潘方凯开天容墨,万历庚戌,如韦轩宝藏。余旧有数种,方圆不同,皆漱金,亦检以赠使君。使君所自藏金退矣,殆藏之未得其道也。汪季常一茎草墨,万历庚戌。叶环源玉髓墨形小圆,阴书“环源”、阳书“玉髓”四字耳。

又一种形方,上画奎像,亦精绝。董玄宰先生生平好用环源墨,环源遂大知名。吴斡古秋叶墨。吴玄象紫雪墨亦数种,有玄枵之精、原始之液、九转百炼、神明紫雪铭,兹所列乃栎社居士家藏者。紫雪形模皆质古,当熹庙时,百昌以富巨万贾祸,宜不惜物力为墨,其真者不在程、方下,近所拟乃俗甚。吴去尘墨一截,不知何制。去尘在启、祯时始为博古,新样品目至六十余种,炫耀光景,较之君房土羹而象箸,大抵效法世庙时邵格之所为者。然形式既殊,物料绝胜,其床头捉刀,遂复寥寥不可多遘,久索乃得此以奉使君。去尘,先孝廉执友也。向所藏颇侈,今乃若海上三山,世变使然耶!黄宾王龙文双脊墨,万历辛亥。有铭,自书放言居士,东林所称黄正宾者是也。

亦与先君子游,犹见其扇上诗字。云“龙文双脊”,廷珪旧墨名也,放言仿之。紫云阁藏墨,上书“壬寅春制”。

不知姓名,亦精甚。吴君章太紫重玄墨,守玄居监制。

世传其天峰神物,佳。余见之,亦松烟之颓焉者,方澹玄非烟墨,万历癸丑。旧见其《墨说》,公安珂雪先生笔也。歙太常吴先生防兵于蕲,曾出以赠先孝廉,佳甚,今亡完。此盖舒氏赠予者。吴乔年知止堂柔翰斋墨,万历戊午,圭形。詹云鹏金盘露墨,作落花流水制,漱金。

舒小康以寿余,今赠使君。德藻堂水苍玉,上书“季园墨”。吴荩卿写经墨,小不盈寸,上书《心经》一卷,此等殊不异。近见叶柏叟辈亦仿此,所刻《心经》更楷。

群玉册府大圆墨,不知何人制。朱一涵双渟化光墨,风文漱金,铭日:“日中黑帝澄玄渟,月中墨帝渟蜀金,是日双渟。双渟之精,淡漠无形,宰万物而天下文明。”此一涵第一墨。向余多藏之,顷亦难索。一涵时人耳,遂珍如此哉!汪美中一茎草墨,天启甲子。吴叔大天琛,仿古箸小墨。款剂天琛,仿承晏墨。新安上色墨,亦天琛,此玄栗斋第一墨。其所仿雪堂义墨,皆以天琛行。

涂伯经龙宾墨。吴鸿渐漱金青麟髓墨。吴鸿渐玄虯脂,桑林里第一墨。自朱一涵至此八墨,皆时制,所谓鄶以下无讥者也。然时墨中亦有绝佳者,如凤池、世宝、叶玄卿、太乙、玄灵、柏叟最上乘,不可胜数,亦当旁搜以资著书之用。若小华道人、中山翰史诸公,余间见之,然未易得也。昔苏子瞻在黄,于雪堂试墨三十六丸,抡其佳者合为一品,名曰“雪堂义墨”。歙人吴叔大遂仿其意,作义墨三十六丸,虽不免时制,而肖形取象,物料精工,余昔珍藏之。今墨皆散去,而雪堂墨匣犹存。暇日搜使君所藏及余家所藏旧墨赠使君者,亦得三十六丸,因以其匣并遗使君贮之,亦雪堂遗意也。又按:王朗守会稽,子肃随之东斋。忽夜有女子从地出,称玉女。晓别,赠墨一丸。肃方欲注《周易》,因此才思开悟。使君守黄五年,构东斋于雪堂之左,著书吟讽其中,今将毋楼诗往往称东斋者是也。亦与古人偶合,因附识之。康熙九年人日,书于藕湾精舍。

附《墨论》:宋牧仲使君问于张子曰:“墨有说乎?”张子曰:“然,有之。古称‘绛人陈玄’,文房艺一耳,然其道可大焉。由其道者可以隐,可以癖,可以博物,可以文,可以悟为文之理,可以教孝,可以佐礼,可以垂训于后裔而戒天下之侈也。《释名》日:‘墨,晦也。’言似物晦黑也。

宋潘谷制墨精妙而价不二,士或不持钱求墨,不计多少与之。苏子瞻赠以诗曰:‘布衫漆黑手如龟,未害冰壶贮秋月。’谷殆韩伯休之流乎!陈惟达之墨与麝并藏一匣,十年而麝气不入,自作松香耳。盖肤理坚密,不受外薰,人如此者,何患世俗之靡耶?故曰可以隐。吕行甫好藏墨而不能书,时磨而小啜之。石昌言藏墨不许人磨。李公择见人墨辄夺。苏子瞻蓄墨至七千梃,遇天气睛霁辄出品玩。而潘谷见秦少游所藏廷珪墨即下拜,曰:‘真李氏物,我生再见矣!’王四学士有之,与此为二也。此与杜左嵇锻嗜石而拜、好书而发冢以求、呕血以思者无异也,故曰可以癖。墨有经、有书、有史、有苑、有辩。有临帖之墨,有画墨,有楷书墨,有写经墨,而程氏《墨苑》自玄工舆图、人官物华、儒藏缁黄、建纬授词种种胪列,故曰可以博物。吴元中起草,令婢远山磨隃麋墨,文即佳,故曰可以文。奚超入新都,语刺史陶雅曰:‘始公岁取墨不过十梃,今数百梃未己也,何精焉?’以超之能,多则不精,故曰可以悟为文之理。初虞世.名士也。善医,好夺人藏墨,人至以‘男早魃’名之。然每得佳墨,必以遗黄山谷,曰:‘山谷孝于其素,吾最厚爱。’故曰可以教孝。‘九子之墨,藏于松烟,本姓长生,孙子图边。’郑氏《昏礼谒文赞》也,故曰可以佐礼。洪觉范禅师云:‘司马温公无所嗜好,独蓄墨数百斤。’或以为言,公日:‘吾欲子孙知吾用此物何为者也。’呜呼,司马公岂玩物丧志者耶?独垂训于后世如此。金章宗用苏合油烟墨,后人以黄金倍易无觅处。唐明皇好墨,墨精化为人,如蝇大,行砚间酬对言语。人主以好墨名,墨卒不可得。明皇墨精不过与梨园妖姬等,君如此,又何称焉。故日可以戒侈。若夫地有墨山,天有墨泉,韦仲将制必以时,捣三万杵乃发坚光。

王迪用远烟鹿角胶而自生龙麝,穷神尽思,妙不可追。此殆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牧仲使君好墨,与予有同嗜者,因举其大者以告之,作《墨论》。”金陵禁中有五谷树,前朝缙绅往往见之。

少宰孙北海先生承泽家藏古玉剑一,鱼肠剑一,又小剑一,上刻“延陵季子之子”。剑以黄金嵌之,宜兴陈其年维崧有《看剑歌》。

附歌:秋星帘前大如斗,看剑斋中夜命酒。先生八十杯在手,酒酣跌宕无不有。须臾叱咤平头奴,跽捧三剑当阶趋。众宾目摄不敢动,列缺闪烁翔天吴。其一首锐不盈咫,款云吴季子之子。其一屈曲如绕指,古之鱼肠毋乃是?其一煅炼非五兵,玉枪堕地啼琤琤。截犀(专刂)兕不足怪,拂钟立断蒲牢鸣。吾闻洛阳街、铜驼里,中有三河轻侠子,醉余乱舞剑花紫,模糊照见春坊字,往往胸多不平事。先生老矣夫何求,一生自问无思仇。胡为龙性驯不得,夜夜神物悬床头。先生大笑一拍手,剑色淋漓着胸走。头白摩挲万卷书.此书与剑吾老友。出如脱兔处静女,夜阑抚剑相尔汝,哀角一声断行旅。

麻城刘同人侗著《南京景物略》未成。余宦黄时求其遗稿不可得,或曰为好事者窃去。叶慕庐云:“王敬哉宗伯撰《于奕正传》。

于生南行,将著《南京景物略》,竟以友夏不果,惜哉。《帝京景物略》奕正《略例述》云‘《帝京》编成,适与刘子薄游白下,朝游夕述,不揆固陋,将续著《南京景物略》,已属草矣。’刚此稿当在于氏处。”余家古竹圃生竖节竹,傍根数寸类鹅颈,截为小瓶。后七年,友人园中生竹极相肖,亦截为瓶,今俱在。

闽中朱竹,房山蓝鱼,曹州黄绿牡丹,与余家北生黄芙蓉,皆奇观也,然芙蓉止一见耳。近闻濮州刘刺史养绿鸠一双类鹦鹉,亦奇。

遵化温泉可熟物。其源涌出,投以钱,摇摇如蝴蝶,久之始下。月夜遥望,气如白虹。余童年随先文康往游,见正德官人题诗,有“溶溶一脉流千古,不为人间洗冷肠”之句。

八月初,一妓从士人会饮,临风举酒,属诸公日:“如此云物高爽,可称诗天。”即日其妓声名顿起。

一年老令君大书县治之前日“三不要”。注之曰:“一不要钱,二不要官,三不要命。”次早视之,每行下添二字:“不要钱”日“嫌少”,“不要官”曰“嫌小”,“不要命”日“嫌老”。

大同左卫玄帝庙铁炉可容一石香灰,中生榆树,大如碗,四时青翠,然根下火常不绝。

延陵陈颉仙土本,明怀宗时以中书奉诏人禁中,见中宫翼善冠嵌珠一颗,大于芡实,紫光灿烂如莲花,至晚则五彩缤纷如琉璃灯焰,即夜光也。东宫束发冠缨前一珠差小,碧焰照耀如盘,似铜青投火中,绿烟郁勃,不知何名。又见汉、唐、宋以来宝琴三百六十二张,皆有赞有铭,惜未录出。

春花落瓣,秋花落朵,盖气候使然也,前人无道及者。

沁水王石幢同春宦蜀中,言火井初无所见,以火投之则赤焰腾腾直上,竟日不熄。以石盖之,少顷渐灭。又雨中野烧甚烈,尝且延数里,草木蓊蔚无恙,日当中则倏然息矣。

康熙己酉夏,余同玉叔兄及华亭周广庵寰、京口谭长益允谦游焦山,宿海云堂,观周鼎及宋真宗赐《焦处士敕》、杨文襄一清玉带,赋诗纪事,勒石“瘗鹤铭”之旁。鼎之始末,详王吏部西樵、仪部阮亭两诗中。

附西樵歌并序:焦山古鼎一,高可二尺许,腹有铭,韩吏部如石为余言:鼎故京口某公家物,当分宜枋国时,某公官于朝,分宜闻此鼎,欲之,某公不即献,因嫁祸焉,鼎竟入严氏。严氏败,鼎复归江南某公,以祸由鼎作,谓鼎不祥,舍之寺中。郡乘、山志皆载“山有周鼎一,而不详所自也”。作歌备掌故焉。海云堂中暮相索,古鼎照人光驳荦。龙文独许吾丘知,篆铭略辨周京作。宛同石鼓出陈仓,那数铜狄传西洛。韩公摩挲指向余,曾入秦家格天阁。云烟过眼已成墟,剑去珠还事堪愕。安得飞龙亦英主,玄修晚慕轩辕乐。一德何人日相嵩,金铉只用青词博。朝廷仍收养士报,杨沈蹇塞如雕鹗。鼎铛有耳岂不闻,耻向回风作秋箨。萼山先生厮养耳,纷纷冠盖多酬酢。嵩家奴严年者,士大夫多与住还,呼为萼山先生。当时不鄙赵师?,于今谁怜贾秋壑。从来铸鼎戒饕餮,此物胡为亦遭攫。山头尚有椒山诗,山顶有椒山先生《过焦山访唐应德》诗石刻。

所云杨子,怀人渡扬子者也。三尺古碑墨先错。只字重于神禹金,犹向山林辟不若。老奴真欲愧欧阳,廿载铃山空寂寞。史吉嵩妻欧阳氏见嵩势盛,曰:“不记钤山堂二十年清寂耶?”嵩甚愧之。培垒已拉冰山摧,有铁谁能铸此错。裴回三叹轩几旁,极目江天莽寥廓。

阮亭诗:晓入枯木堂,怪禽惊翩翻。清露滴松杪,下见古鼎蹲。宝光耀昆吾,中有飞廉魂。上文为雷回,下文为云纷。狞状饕餮伏,兵气蚩尤昏。辛壬与丁甲,世次迷夏殷。初疑周虎彝,复惑虞蜼敦。尊从不可辨,牛豕谁能论。瑰怪压(糸言糸)鼎,谲诡旅纪觑。蛟龙杂蝌蚪,五指不敢扪。在胙想赑屃,识字惊蜒蜿。月黑鬼神泣,峡束波涛奔。籀书失趩?,斯篆摧寴(车巛)。《爱历》迈府令,《凡将》驻文园。史游久已没,皇象不复存。甄丰与董逌,抉剔穷本根。不遇博雅流,孰为洗烦冤。谅比岐阳狩,或同泗水沦。山僧与道右,感激声还吞。分宜昔枋国,气势倾昆仑。斯鼎出京口,上烛光絪缊。役使万指众,负载千蹄犍。大哉宗庙器,讵屑豪贵门。威力镇禅窟,寂寞归祗洹。午夜鸣钟鱼,清昼啼林猿。阅人恒沙劫,如彼虱在裈。我昔访焦先,望气(舌今)不言。五年隔扬子,无翮思腾骞。吾兄癖好古,八书探河源。三日松寥游,坐卧忘嚣喧。扁列析螺书,卷尾搜虿纹。作为奇伟辞,大海抟鹏鲲。春江壮风霆,响激云涛浑。三叹继高唱,海门上朝暾。

嘉禾曹秋岳先生溶尝至昭君墓,墓无草木,远而望之,冥蒙作黛色,古云“青冢”,良然。墓前石案刻“某阏氏之墓”,为蒙古文,先生考绎最详,拓数纸归。

常熟窑变罗汉在方塔寺内,高五六寸,瘦甚,跣足趺坐,顶上骨缝隐然,两齿出唇外如生人,慈悲之意可掬。长安慈仁寺窑变观音以庄严妙丽胜,此以奇古胜。寺内青魈菩萨即睢阳张公巡,赤发蓝面,口衔巨蛇,如夜叉状。余视之不可解。或日公自矢死为厉鬼杀贼,此盖厉鬼像云。

楚江富池镇有吴王庙,祀甘将军宁也。宋时以神风助漕运封为王,灵显异常,舟过庙前必报祀。有鸦数百,飞集庙旁林木,往来迎舟数里,舞噪帆樯上下,舟人恒投肉空中喂之,百不一堕。其送舟亦然,云是“吴王神鸦”。洞庭君山亦有之,传为柳毅使者。阮亭云:“巫峡神女庙亦有神鸦送客,予曾见之,得食辄入峡半石洞中,不柄林木。”大内有“寿亭侯印”,方一寸,瓦钮连环,四刻“寿亭侯印”朱文四字,翡翠灿然,旁有痕,似嵌宝玉取去者。先文康尝印取一纸宝玩之。此印流传不一,详《容斋四笔》中。

曩见水晶一块,内有物如粟,仿佛太极图,转侧视之,必上行如蜘蛛,虽千回不易。又高脚瓷碗一,外画西番莲,淡青色,内“永乐年制”篆书四暗字,日午始见。其边甚薄,以手摩之,依稀丝竹声,可以和歌,声闻里许,惜不久为贵官触破。慕庐云:“余家旧有缅磬一,以杉木离口半寸许绕币二三转,则有声自远而至,良久乃止,必铜性使然也。瓷经锻炼能出声,更奇矣。”麻城刘百年淑颐善集唐,赠余诗云:“曾人甘泉侍武皇李郢,暂随红旆佐藩方韦庄。长承密旨归家少王建,出使星轺满路光钱起。谋略久参花府盛韦渠牟,风流三接令公香李颀。共言东阁招贤地孙逖,肯为诗篇问楚狂周贺。”又《郊行》云:“闻钟投野寺李端,看竹到贫家王维。”《春日闲居》云:“小男方嗜粟李商隐,稚女学擎茶李咸用。”《过毛来仪郊居》云:“四邻因野竹杨颜,一室向青山。”《学圃初成》云:“静时疑水近许浑,高处见山多元稹。”《游龟峰宿能仁寺》云:“怪石尽含千占秀罗邺,异花长占四时天沈传师。”《候槁木大师》云:“烟凝积水龙蛇蛰卢纶,锡响空山虎豹惊许浑。”《寄周示素》云:“万事无成空过日戎昱,百年多病独登台杜甫”《奇李子旻》云:“千回消息千回梦赵象,一度思量一度吟戎昱。”《晓霁即事》云:“蒲生岸脚青刀利韦庄,云锁峰头玉叶寒刘兼。”《坐中忆刘仲夏》云:“美人美酒长相逐刘禹锡,犹恨樽前欠老刘白居易。”《过别业》云:“高杉自欲生龙脑陆龟蒙,浅草才能没马蹄白居易。”《赠歌妓》云:“弦弦掩抑声声思白居易,字字清新句句奇韦庄。”此类甚多,其《四时词》尤妙。

附《四时词》:云母空窗晓烟薄温庭筠,池边雨过飘帷幕许浑。日长风暖柳青青贾至,银线千条度虚阁韩偓。卷帘巢燕羡双飞罗隐,芳草王孙归不归韦庄。曾寄锦书无限意刘兼,箧香消尽别时衣钱翊。右春;午醉醒来愁未醒张子野,烦襟乍触冰台冷韩偓。白莲知卧送清香皮日休,楼角渐移当路影白居易。临风兴叹落花频鱼玄机,又喜幽亭蕙草新杜牧。永日迢迢无一事韦庄,双双斗雀动阶尘元稹。右夏。水映轻苔犹隐绿马怀素,夜窗飒飒摇寒竹刘惠。井边疏影落高梧罗隐,鸟啄风筝弄珠玉元稹。觉来红树背银屏韦庄,露湿丛兰月满庭孙氏。扃闭朱门人不到鱼玄机,轻罗小扇扑流萤杜牧。右秋。城上暮云凝鼓角许浑,狐裘不暖锦衾薄岑参。楼寒院冷接平明李商隐,檐外霜华染罗幕陆龟蒙。烟生密竹早归雅郎士元,向镜轻匀衬脸霞韩偓。迟日未能消野雪皇甫冉,故穿庭树作飞花韩愈。右冬。

宁陵白口陨星,形类砚砖而粗,仿佛太学石鼓。陨时声如雷,人地数尺,掘出犹热甚,不能取也。抚军奏闻,赍送札部。

京师琉璃厂有卖倒掖气者,刘公勇秋部体仁买得一枚于马上弄之,笑谓汪苕文民部琬日:“此事可入弹章。”侯大司徒恂南园芍药数万本,有名“丹山风”者,花开一茎四朵。

余弟子昭为司勋郎,冢宰黄公机问日:“淇园之竹自古称之。余数过其地,绝无一竹,何也?”子昭对曰:“淇竹自汉已无之矣。”公日:“有据乎?”日:“有。昔汉武时河决瓠子,令群臣自将军以下皆负薪置决河,以薪柴少,下淇园之竹以为楗。

歌日:‘薪不属兮卫人罪,烧萧条兮噫乎何以御水,颓林竹兮楗石菑。’盖明验也。”公为叹服。

汴粱相国寺大雄殿相传建自北齐,明末没于河。顺治中抚军贾公重建,见梁木精坚,色深绿,遂易以他木,而取为长几,俨然青玉案也。又寺内旧有葡萄一株,没地下二十余年,近发生原处,蔓延数丈,结实累累,往来游人赋诗纪异者甚众。

城武西二十里有九女祠,相传汉和帝时人。九女以父母无子,终身不嫁,死同穴。

曹蜂仪尝于天津道上日薄暮见一人,高尺许,金甲挟弓矢,骑小白马行野田中,叱之不见。

余于城武见一小儿四五岁,手足似螳螂,头高起作两歧,见人念“阿弥陀佛”,惟索钱无厌耳。

孝感夏孝廉振叔炜见一儿六七岁,浴水中,势与谷道各二。后不知所终。

砀山刘贞甫造铜器精巧绝伦,尝为彭城万年少寿棋造准提。像高二寸许,三年而成,臂十八,手中各有所持。一手擎七级浮图,每级四面,各佛一尊,法象庄严,无毫发遗憾,所谓神工鬼斧也。昔王梦泽称施生雨能于方寸之楮作小楷数千,点画不淆。于粒麻之上宛转书之,成五言诗一绝,即有炯眸,非极视专瞪、数拭屡翕蓄而后张,不可得其仿佛。诚文苑之绝技,生平所未睹也,以较贞甫,恐又有难易之别。贞甫曾为余造图章二,一龟钮,一天鸡钮,俱精妙可玩,后为人盗去。

万年少尝僧服行淮阴市上,有日者他出,万即其寓代为卜筮,得钱二千,留之而去。日者归,茫然不知所以。

大梁林宗张公民表,先大父同年友也。负才磊落不偶,作书擅颜鲁公、黄山谷之长。天启中以公车至长安,崔呈秀持吴绫求书,公磨墨升余,大书“侍生张某拜”六字。呈秀大怒,几陷公不测,然公名自此远矣。凡四方宾客造公者,禁不作寒温语,狂谈纵饮三日后始通姓名。

明正统丙辰状元周旋,弘治丙辰状元朱希周,正德甲戌状元唐皋,万历甲戌状元孙继皋,科目、姓名皆相照应。近同安刘望龄先举本省乡试三十四名,后革去,顺治辛卯复举本省乡试三十四名。武进巢震林于顺治王辰中会试一百六十二名,磨勘革去,复于乙未中会试一百六十二名。

嘉靖中,颍上人见地有奇光,发得古井函一石,上刻“兰亭黄庭”,前有“思古斋石刻”五篆字,下有“唐临绢本”四楷字。复有“墨妙笔精”小印,印细丽匀。疑是元人物,识者定为褚河南笔,因唐以诸臣临本颁赐天下学宫,事或然也。初拓不数张,纸恶而字甚完好,次拓纸墨皆精,“兰亭”类字遂尔残缺,最后为一俗令妄补,大可憎,且拓皆竹纸,草略殊甚,仅存形似耳。今此石碎已久,即竹纸者亦不易得,余游金斗时得一本,犹是次拓,固足宝也。

樵人于王屋山得茯苓如屋,送济源某公,服之十年不尽。

广济刘千里醇骥吊何大复先生一联:“名齐北地空同子,家近南阳淮蔡碑。”佳句也。

嘉禾计甫草东游京师,戏谓人曰:“遍京师皆官,无我做处;遍京师皆货,无我买处;遍京师皆粪,无我便处。”闻之可发一噱。甫草与余为忘形交,尝从河北寄一书,甚佳。

附书:仆久在两河间依人,无一善状可为宋子道者,惟八月中在邺城遍寻谢茂秦葬处,得之南门外二十里。

见小冢颓堕荒草中,为赋试吊之。求其子孙不可得,因固请邺中当事为封土三尺余,禁里人樵牧。其上立石碣,志之日“明诗人谢茂秦之墓”。此一事也。九月杪过顺德,日哺矣,仆夫望逆旅求憩甚亟。忽念归震川先生昔佐此郡,有厅记二篇,记中所称“时独步空庭,槐花黄落,遍满阶砌,殊欢然自得”及“衙内一土室而户酉向,寒风烈日,霖雨飞霜,无地可避”者,迄今不过百数十年,遗址必有可考。入城徒步遍求,莫知所在,裴回不能去,乃于郡署旁废圃中西向设瓣香,流涕再拜而去。道旁儿童观者皆大笑,以为病狂人,即仆夫亦匿笑不止。至逆旅,主人怪,其后几不得眠食。此又一事也。九月浪游,赖有此二事,庶几不虚此行,可为知已告。度宋子亦必以计生为可与言者也,幸为作纪事诗相赠。伫望,伫望,东再拜。王阮亭书后。二事皆可传。施愚山在济南时,拜沧溟先生墓下,重为立石,梦先生绯衣报谢。与此可以并传,勿谓前世人精神不相感也。

杨职方鄂州北杰使日南回,赠余香蜡一瓶,云是树上膏,可润妇人鬓发,殆即苏合油也。

马嵬坡有杨妃冢,冢生白石,可为粉,名“贵妃粉”。

康熙七年,京师正阳门挑浚御河,得玉印如升,篆文,人不能识,礼部出榜访问,并原印印其后,数十日无辨之者。少宰孙北海先生家居闻之,日:“此元顺帝祈雨时所刻‘龙神印’也,各门俱有之。盖雨后即埋地下耳。”因取一书送礼部,上刻印文,注释甚详,一时叹为博物。

一闽人山居,门前忽现宫阙数重,巍焕插天,须臾不见,盖山市也。

合肥许太史孙荃家藏画鹑一轴,陈章侯题日:“此北宋人笔也,不知出谁氏之手。”余览之,定为崔白画,座间有窃笑者,以余姑妄言之耳。少顷持画向日中曝之,于背面一角映出图章,文日“子西”,“子西”即白号,众始叹服。后此事传至黄州司理王俟斋丝,犹未深信。一日宴客,听事悬一画,余从门外舆上辨为林良画,迨下舆视之,果然,即俟斋亦为心折。

同里太常侯公执蒲秋夜坐村中树下,忽风吹落叶由耳边飞过,公随手取一片就灯视之,乃古钱也。公子辅之忭道其事。

黄梅破额山,四祖大医禅师道场也。四祖生于隋大业间,至明嘉靖中肉身犹在。一日楚王梦四祖造访,云:“我将去矣,幸为留一像。”醒而铸铜像,遣人送山中,过浴佛井,井水涌出,盖四祖初生时曾浴此井也。像至而身为火焚矣。冯茂山为五祖大满禅师道场。肉身现在,自唐贞观至今未坏。破额有碧玉流、石渔矶诸胜,余尝两游之。冯茂则望而未至,云山顶白莲甚盛,为五祖手种,亦可异也。又《黄梅志》载邑有两流水三十余里,故历代以来笃生五祖十三仙云。王西樵云,“莱子水皆西流,故余《忆莱诗》有‘溪水尽西流’之句,金、元间丘、刘等七真皆生其地。”渭南渔父于渭水中得秦阿房宫香奁一具,色如鹦哥羽毛。

好事者争购之,近闻已人京师。

余从楚中见飞虎皮.两前足有皮尺许,向后张之如蝙蝠状。

周元亮先生云:黄山五里松架板其巅,车马往来如行路上。又闽中一溪,桃花最盛,舟行三十里尽在花片中。

先文康于京口市上见宋瓷碗,可容二升,索价甚高。先公戏之曰:“此碗却无用处,盛条大,盛酒小。”卖者异之,取以相赠。

同里安舜庭先生世风童子时向郡守求试,郡守指路旁“此房实卖”四字令为破题,安云:“旷安宅而弗居,求善价而沽诸。”郡守首拨之。

友人沈仁伯明仁于永平食石鱼甚肥美,云人才盈寸,产石中,破石取之。又桐城麦鱼亦佳,形与麦粒无异,可糟食。西樵云:“即墨县近劳山有溪,溪中产仙胎鱼,是溪边柳叶所化,长二寸许,形如柳叶也。”华亭周宿来秋部茂源以恤刑驻节雪苑,有山人得罪别驾者,别驾盛怒,欲加以刑,山人仓卒中托言“我秋部执友”,冀缓其责,实未尝谋面也。别驾诣秋部问之,秋部曰:“此余生平好友,幸君相谅。”山人得无恙。一时推秋部为长者。秋部日:“昔余乡钱鹤滩先生福传胪后名噪海内,一老学究冒称先生业师,教授旁邑富翁家,富翁以先生故,大敬重之,五年致资颇丰。一日先生假归,道过旁邑,富翁代学究治具甚恭,曰:‘钱先生至矣必谒君,幸以贱子为言。’学究佯应之而惴惴恐事泄,乃乘夜迎先生数十里于道旁,叩首流涕而言曰:‘某不才,托公二天,感且不朽,但罪有难逭,特来请死。’先生备问其故,笑日:‘此易事,君急返勿使人知,当有以处此。’学究潜归,怂恿富翁扫径以待。先生至,造学究门,执币请谒拜座下,委曲尽礼,曰:‘某远涉京邸,不获晨夕杖履,负罪良多,赖贤主人代为周旋,谊最高。’急请富翁出,再拜称谢。富翁狂喜,事学究倍加恭谨。先生之雅量高致传于今,百余年未衰也,区区向别驾脱山人,敢夸忠厚哉?”宋郡高辛集有异人,不自言名字,年可五十余,乡人与游者自高曾以来所见皆然。每夏月汲水饮人,逢人即呼日:“吃水,吃水。”赤日中被裘无汗,即冬月卧雪中又汗流浃背也。人饮以酒,可一石不醉。

郑民部司直端于京邸午睡,见壁上人面如轮,须臾面化为穴,望之洞然,往来人马如织,俄传贵人经过,旌旗导从如王公。忽有青衣二人持简请民部公宴,简为“侍生胡某”,民部坚拒不可得,随之而往。至则当世名贤半在座间,民部问之不一答,独贵人意甚厚,献酬无失礼,云“慕公久,特请一晤耳”。

良久,民部家人惊怪,为夫人大呼而醒。后每向穴中望之,即昏然与贵人接见如初。意必为狐妖也,移居而绝。

麻城医士赵时雍生子,自言为同里故人刘泰宁。泰宁死燕市久矣,言魂魄南返,每为狂风吹回,遇大树可借以少避.故迟至三载始至里中转生耳。言前生事最悉,妻子相见流涕,为好语解之曰:“已隔世矣,何用悲悼为耶?”后远近观者尝数十百人,时雍惧祸,以狗血喷之,遂不复言。黄州司理王俟斋与时雍善,问之果然。其子名默,字弱言,时已二十余,为诸生矣。

欧阳文忠公《泷冈阡碑》为龙神借观事甚奇,黄鲁直《檄龙文》云:“臣黄鲁直谨言:臣闻天子诏修,永叔以三月三日趋朝,钦承皇上深宠,锡以重爵,推以峻位,加恩三世,著其褒辞以赠。修命石氏镌之,故刻《泷冈阡表世次碑》,乃雇舟载回。

五月十三日至鄱阳湖,泊舟庐山之下。是夜,…叟同五人,青衣大带,来舟揖而言曰:‘闻公之文章盖世,水府愿借一观。’自谓龙也,请碑入水,遂不见焉。惟阴风怒号,淡月映空。修惊悼不已,坐以待旦,黎明起谕直。时知泰和令,以同邦之谊命直为文以檄。‘恭惟洞天水府之官震泽主者润济王阙下:福地阴阳,龙池岁月。星斗芒寒,受穹质于上界;云津变化,膺显号于人间。庙食吴中,官民均赖。兹有河神之玩法,敢将表石以沉沦。妙画雄文,自应呵护;琼章玉册,孰敢谁何?虽龙官之幽玄,而雷神之慧彻,巽风震雷,骇虬奔鲸,地裂水竭,渊泉俱灭。既已各司其职,胡不永保其身。以汝上天功也,骧首云霄,德配亭毒,乾道之性,厥位六焉。鼎成以升,实汝之神。

下地利也,渊源潭洞,养身遁性,坤绝妖尘,其德玄焉。禹舟之负,实汝之功。今汝不然,乃罹兹禁,万一株连,五龙尽灭。’书毕投檄湖中,忽空中语云:‘吾乃天丁也,押服骊龙往而送至永丰沙溪,敕赐文儒读书堂之南龙泉坑而交也。’文忠公归家扫墓,但见坑中云雾濛蔽,虹光烁空。往视一大龟负碑而出,倏忽不见,惟碑上龙涎宛然在焉。乃起置于崇国公墓前,俾垂不朽。呜呼,文能动龙,孝足感天。公之文章德业,至矣,极矣。天下万世,谁不翕然而宗师之。时熙宁三年庚戌七月望日,黄鲁直谨识。”黄州阳逻江上生黑鼠鱼尾,一戍卒得之,越二日死。又白鼠霜毛火眼,甚可爱,余数见之。

兰阳梁康僖公初名某,为孝廉时梦人告之曰;“公举进上名云构,今名安得济?”又曰:“王融《三月三日曲水诗序》久列公名矣。”盖序有“虚檐云构”语也。公改名登第。尝梁上生三芝,公子太常公羽明因号芝三。

明末余亲见人面豆,豆黄色,须髯眉目如生,大是怪异。

余寓黄时自制笔用之。一黑帝矩,一写潇湘,一赋梅,一宣州使者,一五岳摇,名曰“东斋五色笔”。

衡州回雁峰因峰势取名耳,世传谬甚,胡循蜚贞开《游记》一篇辩之甚详。

附《记》略:世传“衡阳雁断”,其说有二:一曰山高雁不能过;一曰江有毒,雁饮水死耳。浅入耳食,奉为信史,可笑也。衡高不过岱、华,其间未尝无雁。即峻不能度,岂无径可通?若水毒杀雁,则衡人之饮于江者靡有孑遗矣。且水既杀雁,亦当杀鱼,是真湘浦鱼沉已。盖衡之七十二峰,从洞庭叠翠南来,如飞如翰,奔八百里至湘江,而一峰夭矫回伏若雁之落,而乘风迅折,复起项领,羽翼翩翩欲动者,势使然也。山距城二百步,高二十仞,凡宴集辄至其地。顺治己丑九日,余与寮友采莱山阿。南望潇水微茫若带,忽闻空中嘹呖声横江西过,余笑谓左右日:“雁今破例,遇峰何以不回?”客有不省者,余乃理前说为记,以质稗史之诬。

子昭弟过伊阙,见山上石佛数万,体皆不全,询之为狄梁公所毁。慕庐云“此灵太后所凿也。”应州木塔甚奇,冯讷生主政云骧有登塔诗一帙,序略日:“塔建自辽,叠木为之,七级八面,高见数十里,朱栏碧瓦,玲珑飞竦。登之河水一杯,孤城如弹也。”唐太原王知敬书《洛川长史贾公德政碑》,在修行寺东南角,极峻利丰秀,至今路人识者驻马往观。见唐窦?《述书赋》。余家旧拓一本出自大内,后有元翰林国史院印。

唐顾况《题石上藤》云:“委曲结绳文,离披草书字。”黄山谷《题萧子云宅》云:“风流扫地无寻处,只有寒藤学草书。”白乐天《池上绝句》云:“小娃撑小艇,偷采白莲回。不解藏踪迹,浮萍一道开。”元张仲举词云:“吴娃小艇应偷采,一道绿萍犹碎。”即此见古人措语必有所本也。

府谷李玉衡国瑾,古君子也。为国学典簿,贫不能买书,日取国学经史板摩挲读之,手爪尽黑。久而淹贯,为世名儒。尝与余共居萧寺,日惟炊俸米一饭,冬夜无火,与一老仆共被敝裘而坐,洵近世所罕闻也。著有《石花鱼赋》,甚佳。曾书一纸寄余,为友人携去。

根梅出均州太和山。相传真武折梅枝插根树,誓曰:“吾道若成,开花结实。”后果如其言。今树在五龙宫北。桹木梅实,杏形桃核,道士每岁采而蜜渍,充贡献焉。黄州郡丞张秀升登举前为其郡司李,收根梅最多,曾以馈余,味甚甘美。

京师鹫峰寺在城隍庙南,有旃檀佛像。《帝京景物略》云:“像为旃檀香木所造,鹄立上视,前瞻若俯,后瞻若仰,衣纹水波,骨法见衣表。左手舒而植,右手舒而垂,肘掌皆微弓,指微张而肤合,三十二相中鹅王掌也。勇猛慈悲,精进自在,以意求之皆备。”按《瑞像记》云:“释迦如来初为太子,诞七日,母摩耶弃世生忉利天。佛既成道,思念母恩,遂升忉利为母说法。优阗国王欲见无从,乃刻旃檀为像,目犍连尊者以神力摄三十二匠升忉利天谛观相好,三返乃成。及佛返人间,王率臣庶自往迎佛,此像腾步空中向佛稽首,佛为摩顶受偈曰:‘我灭度千年,汝从震旦利人天。’像由是飞历西土一千二百八十五年,龟兹六十八年,凉州一十四年,长安一十七年,江左一百七十三年,淮安三百一十七年,复至江南二十一年,至汴京一百七十七年,北至燕京十二年,北至上京二十年,南还燕京内殿五十四年,燕宫火,迎还圣安寺一十九年。元世祖迎人仁智殿十五年,迁于万安寺一百四十余年。以上元学士程钜夫记。

复居庆寿寺一百二十余年,嘉靖戊戌庆寿寺灾,奉迎鹫峰,迄天启丁卯共居八十八年。计优阗造像当周穆王辛卯,至熹宗丁卯凡二千六百一十余年。以上蜀僧绍乾续记。万历己未寺僧济舟在殿诵经,一上人礼拜墀下,僧睹仪观有异,乃迎上殿,士固不可,僧固迎不已。士自通曰:‘城隍也,殿有戒神呵护,我小神,不敢轻入。’语罢不见。”余康熙癸卯秋偕米紫来汉雯同往瞻拜,三日后奉太皇太后旨,请像入大内矣。

同里杨沧屿先生镐奉使高丽,得玛瑙桃一枚,上红点如丹砂者七,以锦袱裹之,袱上织成六字云:“此桃原现七星。”黄安马医某治马如神,人有以病马来者,骨骼硉兀,左胁下肿起如斗。某云:“此马无病,偶饮水吞蛭耳。”以脚向肿处踢之,下蛭数升而愈。

楚人有信卜者,云必遭虎伤,遂住武昌江中龙蟠矶寺以避之。偶早起,见一虎蹲寺门外,遂惊堕矶下,虎随而啮之,立死。寺僧呼渔人共擒虎,虎从容乘流东下,正遇大船迎之而来,船上人投一布被盖虎头,以篙橹乱击杀之,捞取载去。

明神宗时日本僭称帝,由朝鲜入犯,杨沧屿先生奉命经理,战功甚著。旋被谗罢归,朝鲜人思之,为建祠立碑,赋诗歌咏其事。

附碑铭并诗:明有天下二百五十年,政刑修明,薄海内外,无有远迩,悉主悉臣。惟是日本一域,负其险远,不奉声教。秀吉篡其君自立,专用暴力,虎吞诸岛为雄,既穷凶积悖,乃恫疑虚喝,靡所不为。岁辛卯,遣使致书,诇我虚实,将欲假途入犯,胁以逆语。我昭敬王据义斥绝,具奏驰闻。越明年,贼遂倾国而来。属久安备弛,民不知兵,猝遇狂寇,剪焉倾覆。皇帝以为小丑抗天纪,无故入人国,悖逆当诛;属国弱不支,守义罹祸当援;东民亦吾赤子,垫水火当救。乃命文武大臣发兵讨之。天威远畅,海内震动。盖一蹴浿水而三都底定,诸路之贼次第逃遁,退据南边十余郡,筑巢窟、坚砦栅为久计,环寇之师数年不解。兵部以为不可究武,用沈惟敬计,宜诏许封。秀吉奉诏甚倨,丁酉益调兵渡海,袭破闲山,放兵四劫。奏闻,群议盈廷,久而靡定,皇帝赫怒雄断,命选文武全才,委以兵事。时辽东布政司参政杨公镐居忧将释位,廷议以为非公不可,有诏特起公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经理朝鲜军务。是年七月,公提偏师渡江到平壤,闻贼陷南原直上,先锋已迫畿南。公移咨我昭敬王,令修缮京城,固守毋动。即日兼程疾驰,军吏谏勿轻进,不听,遂于九月初三日入王京。与提督麻贵以下诸将上国都南山,张军乐,布号令,夜挑选精壮,募各营骁将,前往剪贼。又令二千骑为后援。公与我昭敬王渡铜雀津,审守御形便。初七日诸将遇贼于稷山,一战大捷,斩首累百级,鏖杀先锋贼将。

诸贼大挫,直走海边。巢幕行长屯顺天,清正据蔚山,东西列郡尽为贼屯。公遗书邢总督,定议先攻清以断贼左臂。遣麻提督以下诸将拥兵而南,选兵凡四万,乃以十二月初八日,公只率勇兵数百,轻裘战巾,驰过鸟岭。赞成臣李德馨傧公迎自界上,至是随公常在军。到义城,公与德馨谋,先遣降贼吕余文潜入贼营,尽得其形势。是月二十日进到庆州,军声大振。风迅电掣,诸将不意公卒至,震傈益用命,都元帅权傈率本国诸将官水陆兵一万余亦听公节制。二十二日,公遂进,阵贼垒十里外。少出兵诱贼,贼悉锐追之,公与麻提督督诸将合击,大败之。斩一千余级,获其勇将,僵尸布野。日暮,扎营休军。翌晓,公亲上阵薄战,炮烟晦天,旗彩耀日,各兵乘胜奋呼,海岳皆振。用飞炮火箭乱烧贼幕,遂拔伴【丘鸟】亭、太和江两栅,贼焚死者无算,尽获其器仗辎重,清正仅以身免,走保岛山,悉力死拒。城峭险,士皆蚁附仰攻。壁坚未易拔,公令各营分兵迭休,围守数匝,贼众渴馁多毙。清正闭壁不出,屡乞降求缓师。公虑其诈,不听,攻之益急,期歼尽乃已。

贼每夜出樵汲,公令本国将金应瑞伺捕无遗类,日不可胜计。如是十三日,贼益穷蹙。军吏竞贺,谓清正就缚在即。会天寒大雨,泥没膝,人堕指,士马多饥冻死。贼援大至,将绕出军后,公密察事机,麾诸将退,舍身自为殿。

贼欲追蹑,公反骑突击,斩累十级,贼披靡不敢近,遂接兵还王京,休师蓄粮以图再举。军校有得罪干公者诉赞画主事丁应泰,应泰雅不善于公,因上奏劾之。国中大夫士成合词颂公冤,我昭敬王据实驰奏,请留公。奏三上,冠盖络属于道。天子以公名臣重任,义不苟其进退,乃命廷臣会勘而且听公还。戊戌夏,公罢归。公河南人,号沧屿。天资豪爽慷慨,有大节,临机料敢若执左契而决江河。军中肃然,不闻急走疾呼。公之还也,都中男妇老少莫不啼呼攀挽,为立石以思之。至于深山穷谷亦皆怃然相吊,若无所依。信乎,仁人之泽入人也深矣!虽天时不助,大功来完,而威振海上,老贼气死,此近古以来所未尝有也。贼中亦相歆叹。至画《天兵攻岛山图》,传看于日本,可见军容之盛、用兵之壮,能使敌人心畏而诚服。南边诸阵莫不鼓气张胆,恃以无恐,是其一战之功,实我东韩再造之基。不幸为人所构,遭诬而归,此东民之所以悲咤扼腕愈久而愈不能忘也。我昭敬王慕公深,命求公像于燕京,阅岁不能得。今我王嗣位,购募益切,岁庚戌始得,遂为生祠以祀之,乃命太史臣廷龟书其事于右。臣承命悸恐,上阁门辞谢不获命,遂叙公东征事迹如左而系之以铭。铭曰:噫噫前岁,岛贼狂猁,乘我不戒。朵颐辽燕,逆锋滔天,目已无鲜。赫怒我皇,天伐用张,止乱存亡。

胜之平壤,贼乃大创,皇威远畅。渠魁逋诛,窟彼南隅,再肆凶图。师老而疲,告功不时,贼反乘之。悉众四抢,尽锐北上,声生势长。公时受命,义先急病,一新戎政。都人恼惧,望公来抚,若大旱雨。谓公于于,公疾其驱,风霆载途。谈笑危城,决败算成,胸万甲兵。蛇豕其奔,怵威退屯,国命再存。岛山之贼,曰宜先击,灭此朝食。麻、刘与李,三路元帅,桓桓虎视。公惟成领,绣钺是秉,堂堂整整。分兵齐举,落其角距,莫敢龃龉。亲冒矢石,火其二栅,血酾骸积。凶贼褫魄,乞命穷蹙,狐鼠窜伏。威振扶桑,势巩关防,我武维扬。功实在斯,将大有为,壤之者谁?公归不复,公绩益白,彼谗罔极。天子曰咨,惟予汝知,汝功可思。何以旌功,玉节总戎,大纛崇崇。猗欤我公,再造吾东,伟烈英风。公之治军,不宽不烦,令肃恩敦。公之制敌,得人死力,忠义所激。公之束下,躬约以化,不威而怕。云胡不思,公实生之,攀慕莫追。汉城之阳,有祠辉煌,公像在堂。白羽纶巾,立发嚼龈,含噫未伸。英姿飒爽,镇我保障,没世瞻想。勒此贞珉,事与名新,万古精神。崇禄大夫行礼曹判书兼弘文馆大提学艺文馆大提学知书筵春秋馆成均馆事世子左宾客李延龟撰。

青社缠妖氛,沧溟沸腥血。假途类豕奔,问鼎非鼠窃三都尽土崩,八路更幅裂。黎侯在泥露,晋臣负羁绁越寝火方抱,齐俎肉且辍。告急谁怜楚,乞灵终救薛天子按玉剑,将军佩金块。三千组练明,十万貔貅列鹤野烟尘昏,鸭水笳鼓咽。经理委戎务,畴咨简俊杰禁中得颇牧,关西擅阀闭。华藻文星朗,清规白云清鹭车建牙旗,绣衣换墨绖。指日邓艾愁,饮冰叶公热解纷奋高义,急病任大节。雄剑白猿术,阴符玄女诀威声山岳动,妙算江河决。神兵集隼墉,穷寇守蚁垤三匝月晕成,九攻云梯设。羊角徒触藩,螳背难拒辙宵遁先邀厄,朝食姑侍灭。只抵臧宫掌,何掉郦生舌萧斧菌未诛,洪炉毛自燕。八水伫涛散,四垒期雾彻天时虽失误,贼势已摧折。高名固所忌,大成还若缺乐羊谤书盈,班超归思切。朝廷果洞烛,正直讵媒蘖鲽域方愿留,鸿渚遽告别。柳营祖席开,玉帐云垒凸仙踪凡界分,离想情源竭。诸公奉成规,新府遵旧臬丑类感忠信,盟书戒诈谲。四裔化初渐,三韩耻既雪卫国乃忘亡,宋祀赖不绝。君子辞猿鹤,万姓免鱼鳖丹浦征何让,白登功可秩。画梁建生祠,黄绢记新碣弦管奏雅颂,大斗祝耆耋。未睹霄汉姿,几叹光阴瞥千金募典刑,什袭费提挈。六法巧安排,一点不蹇拙粉壁垂宝轴,霜绡生彩缬。燕颔异表著,犀脑奇文结缓带蔼神采,纶巾凛风烈。玄豹出雾壑,文凤戏丹穴符德容宜敬,形义色岂涅。英盻讶回电,佳诲怳霏屑。今昔复去来,色相自相迭。享祀供芬苾,瞻望争快悦。范相尚铸金,卫公犹挂铁。甘棠咏遗爱,大树思英哲。况此再造恩,难与一饭说。图报骨仍镂,省患心每噎。先王承謦欬,寡君增伫渴。泰运逢尧舜,勋业迈稷契。霓旌驻辽城,蛮种戢妖孽。惠泽兰芷浴,号令雷霆掣。荫芘固无外,往从恨有截。盛德欲模写,痴语困搜抉。司宪府大司宪李尔瞻撰。

明末蓟州难妇题诗野店壁上,不著姓名。曰:“俯首漫凭几,难将旧日题。夫君镇紫塞,妾命落黄泥。风惨尘为粉,天寒革作衣。何日归桑梓,心酸只暗啼。”味其诗,必守边将帅之妻也。

一仆姓李,矮甚,先文康名之曰“射”。客曰:“公殆用李广故事耶?”公笑曰:“因此仆寸身耳。”客为失笑。

前朝大内猫犬皆有官名、食俸,中贵养者常呼猫为“老爷”。

黄州洗墨池蛙,口食墨而黑,其说见《楚故》,老友张长人为予具说之如此。池为东坡遗迹,废且久。予判黄时重加疏凿,更建竹楼、雪堂于池旁,祀王、苏诸公,合名曰“宋贤祠”。

祠成作记,陷雪堂壁,亦及此语。余寻以忧去,时当初春,池无蛙,竟未验其口何如也。

附祠记:仕宦而至黄者,每艳称子瞻雪堂、元之竹楼。

子瞻故有洗墨池在黄,人罕知者。予判黄之二年,梅川张子长人过余,言曰:“吾黄洊离兵燹以来,名胜悉委榛莽,墨池一洼亦就湮,独赵文敏手书三字犹存瓦砾中,使君得无意乎?”予闻大喜,命舆人移置东斋。又三年为康熙已酉,余董漕自淮归,簿书多暇,念先贤故迹久就芜,不亟思表章,亦守土者责也。始从坡里坊求墨池旧址,得之颓垣败础间。于是芟榛莽,剔朽壤,次淤涂,甃以文石,周以栏槛,俯视一匊,浏然泓然。池故无桥,今则跨池为桥,翼桥为亭,而取文敏字揭之楣。既而曰:“池复矣,无堂曷祠?”乃建堂池东,祠子瞻,以张文潜、秦少游配。两先生固尝游黄,又苏门士也。仍其名日“雪堂”。堂成有余材,建楼池西,祠元之,仍其名曰“竹楼”。墨池因故址,雪堂、竹楼非其地而仍之者,从名也,合之为“宋贤祠”。

祠既成,移余书之复者置楼上,移余东斋花来自中州来者植池侧,而旁为数楹,招僧朱子住其内以供朝夕。于是黄之人若忘其为旧有,而焕然新出于耳目之前也。未几张子复来,予与之周视池上,欣然日:“甚矣,先贤之赖有使君也!是乌可不记?”予唯唯,乃镵石置雪堂壁间以记月日。张子又语予:“昔尝读《楚故》,载东坡墨池蛙口食墨而黑。”予末之见也。

广济多云山,余两过其下,皆晴霁中望见轻云罩峰顶,信山之得名非虚也。岩间有微泉滴出,竟日可得升许。山中人欲凿而大之,方去片石如钱大,泉顿枯。此理殊不可解,或疑于泉脉有伤云。

世传王介甫咏菊有“黄昏风雨过园林,吹得黄花满地金”之句,苏子瞻续之曰:“秋花不比春花落,为报诗人仔细吟。”因得罪介甫,谪子瞻黄州。菊惟黄州落瓣,子瞻见之,始大愧服。按《黄州志》及诸书绝不载此事。余寓黄数载,种菊最多,亦不见黄花落地,后惟盆中紫菊才落数瓣耳,心窃疑之。

因考史正志《菊谱后序》云:“花有落者、有不落者。盖花瓣结密者不落,盛开之后浅黄者转白,而白色者渐转红,枯于枝上。

花瓣扶疏者多落,盛开之后渐觉离披,遇风雨撼之则飘散满地矣。”又尝考之王介甫作《残菊》诗曰:“黄昏风雨打园林,残菊飘零满地金。”欧阳永叔见之,戏介甫日:“秋花不比春花落,为报诗人仔细看。”介甫闻之笑日:“欧阳九不学之过也。岂不见《楚词》云‘夕餐秋菊之落英’。”东坡,欧公之门人也,其诗亦有“欲伴诗人赋落英”,与夫“却绕东篱赋落英”,亦《楚词》语耳。余谓欧、王二公文章擅一世而左右佩剑,彼此相笑,岂非于草木之名犹未尽识而不知有落、不落者耶?若夫可餐者,乃菊之初开芳馨之可爱者耳,若衰谢而后,岂复有可餐之味哉?或云《诗》之“访落”,以“落”训“始”也,“落英”之“落”盖谓始开之花耳。然则介甫之引证殆亦未之思欤。按此则菊原有落、不落二种,赋诗相笑乃欧、王二公事,与子瞻无涉,更无黄州菊落之事。何世人笃信不疑,纷纷引为口实耶?又前代名公咏菊亦有“落英惟有黄州菊,博物荆公服子瞻”之句,岂非惑于俗说而未加考证之过耶?宾客相见,辄以此事来问,为辩之如此。

康熙己酉秋,光、黄闯起蛟以千百数,伤人甚众。有人从山上望之,但见黄黑牛乘流而过耳,然山谷居民无恙。望山巅波涛汹涌,如云烟蔽空,过则峰际穴隙叠叠,皆蛟所从出焉。

又众人立桥上,见一牛没水中,微露双角,曰:“此牛何处漂来?”忽角动水涌,转瞬高数丈,石桥里许皆碎,伤十五六人。

按《庐山志》言:“蛇雉蚯蚓之类,穴山而伏,三十年则化而为蛟。常以夏月乘雷雨去之江湖,三数年一次。”盖凡山中皆有蛟患也。

一人于蒯通墓旁营葬,梦通衣冠甚伟,揖而言日:“我是公前辈,何尺寸地不相让耶?”其人改葬,又梦通来谢世祖皇帝御马有遍身虎文者,有鹿头鹿蹄者,盘旋阶墀如风,余亲见之。

先文康公于京师买碧璞如升,厮养卒见而笑之日:“吾家厕中便有,何买为?”先公命向厕中取之,果得碧璞,长二尺,圆一尺有半。洗涤之,光莹动人,因置石床上为玉枕,题日:“龟兹国有琥珀枕,枕之则十洲三岛五湖四海尽入梦中,此枕无乃是?”盖所居乃前朝中贵旧业,闯贼陷长安,其家藏珍玩遂流落厕中尘埋也。

夏振叔《借山随笔》云:“李自成,陕西米脂县双泉都人。

幼自沙弥还俗,名黄来,鬻为姬氏牧羊奴。崇祯三年流人西川贼不沾泥营,渐为帅领。九年自号‘闯将’,统步骑千余归米脂,椎牛上冢而去。祖海,父守忠,坟俱在三峰子乱山中,距县城二百里,山势环拱,气象狞狰。海乃其里人李成所葬。十五年成尚存时,幕府檄米脂令任丘边长白大绶掘坟剖棺,图以泄其杀气。长白购得成为乡道,至其所,久近墓凡二十有三,葬年既远,成亦不能别识,云葬时曾掘得空穴者三,其一有黑碗,因葬碗穴而填其二,仍置碗冢中,今但有黑碗者即海也。连掘十余冢,骨皆血润,至碗冢则骨黑如墨,头额生白毛六七寸许。

左侧稍下即守忠冢,冢中盘白蛇一,长尺二寸,头角崭然,初见人,首昂起三寸,张口向日,复盘卧如故,意思安闲。守忠骨节间色如铜绿,生黄毛五六寸许。其余骨生毛者凡七八冢。长白有《虎口余生纪事》,叙说极详。枯骨生毛亦从来纪载所罕见者,遗毒海内,夫岂偶然?”曹蜂仪,柴桑流亚也,人恒以狂生目之。曩别余返长安,豪饮数日,醉中持杯向余而言曰:“我自分必以酒死,死犹嗜酒,子得佳酒,幸北向祭我,我能从地下饮也。”余笑而应之,不数年果死。今每逢胜会,临风酾酒,或感叹泣下焉。

余族孙铨日暮骑驴行村中,见烟雾旋绕,鬼兵数千,拥一神将来。铨身入阵巾,魂魄几堕,驴亦觳觫不前,须臾而过,如此者三。铨归,卧病月余。

京师一孝廉会试后夜候发榜,与友人掷骰子约日:“六子皆红者中。”孝廉得五红,其一立盆边良久始落,亦红。又先世神主忽然摇动,合家闻叹息声,移时报孝廉中矣。

秦中会宁县沙中产金雉,食金满五钱则飞,不能远,土人往往逐得之。

《舆图考》载楚中赤壁有二,一在嘉鱼,一在黄州。嘉鱼乃周瑜破曹操处,苏子瞻以黄州赤(山鼻)山为赤壁,谬也。噫,此说起而世人争诮子瞻矣。然唐杜牧之《齐安晚秋诗》结句云“可怜赤壁争雄渡,唯有蓑翁坐钓鱼”,则何以说乎?盖当年舶舻千里,旌旄蔽空,由黄州至嘉鱼皆属争战之所,又乌辨其某舟泊某山,某山为火焚而赤乎?即以黄州之赤(山鼻)为赤壁可也。此说久不定,余为辩之。

先文康抚遵化日,苦旱,有司循例严禁屠沽,先文康出示日:“天人一理,人事不修则天变于上。苟人不为恶,即饮酒食肉何足干天地之怒哉!示后备宜痛加修省,其屠沽如故。”三日后大雨,人皆服公之达。

万年少托济宁僧郢子澄瀚求常州邹臣虎之麟画,画上题一偈云:“画画者谁寄者谁?一为居士两为僧。江山笔墨浑闲事,何日同参最上乘。”又跋云:“海内如万道人不可不为之画,传此画者又不可少郢子,故记此一段。”后臣虎、年少皆死,郢子道过雪苑亦死,此画遂为余有。噫,使臣虎而在,又未免呶呶多言矣。郢子能诗善书,其遗稿惜不存,偶记正月十七口别余往江南一绝甚佳,附录之。

附绝句:昨宵观罢上元灯,又欲寻山过秣陵。骑马乘船都不似,飘然谁识六朝僧。

贾静子先生病,余偕两弟及徐恭士往候。坐卧榻前,先生谈论如畴昔,犹举王守溪先生《制义》某篇某句可议,忽云:“此时当与君等永诀矣!”急命子启夕发秀请客诣听事。先生易新衣,迁正寝,仰卧而逝。众人人哭,见先生手微动者三,若相谢云。先生生平多奇,详《侯朝宗方域传》中。

附《传》:贾生名开宗,商丘人也。少落拓不羁,十四岁从其师学。师故儒者,喜绳墨,贾生慕司马相如之为人,学击剑鼓琴,嗜远游,师以弗类已诮之,贾生固谓:“我非儒,奈何以儒者责我。”即日除弟子籍,更去与里中少年伍。间读书为文词,干谒当世,举茂才第一,是时贾生年二十余,益负才。不事生人产业,破家葬其妻。陈腾凤来校士,寓意郡太守,欲贾生充饩县官,贾生日:“我当不日为卿相,何至谋升斗。”却不就。日共郡人张渭等约汗漫游,仿阮嗣宗纵饮六十日,白昼射箭,中夜击鼓。宋俗上元夜张灯饮酒,贾生率其徒服龙衣,驾鹿车,疾驰百余里,漏下三鼓抵睢阳。司氏者,难阳巨族也。张银瓢容酒数斗,约能胜饮者持瓢去。群小皆醉卧,窘甚。贾生忽叱咤登阶,举满一饮即掷瓢付奴持之,不通姓名,坐宾骇散。久之贾生贫益甚,盛夏服裋褐不完,过市儿童随笑之,贾生浩歌不辍。会太原孙传庭调商丘令,知贾生,下车引见,日往谒,为计赀财,复田合。闽数岁,东平侯刘泽清开府淮阴,奏除翰林院孔目,掌其军书记。贾生察其异,趣不肯就。泽清跋扈,内挟权相,尝衣白衣从军,因事调护。乙酉,泽清自海道来降,贾生乃辞归里。凡七应举不第,作长歌云:“自从廿载归魄余,不信天上有奎宿。”因大悟,尽焚其素所读书,闭户揣摩十余年,驰骛于先达师说十余年,最后而冥坐穷思,与侯方域、徐作肃往复辨论又几十年,卒轨于正,天下以“纯儒”称之。既老,更追忆少游京洛,集所闻见述《帝都》、《君德》、《相术》三篇。

走泰岱观日出处,述《山灵》、《地势》二篇。已,买舟金陵,泛吴越,归而星象、占纬、兵食、图籍各有论说。大概其学术行业恢奇漭瀁,适于致用,然欲以辙迹求之,又不可得也。尝与侯方镇、方域为忘形之友,张渭、徐邻唐、吴伯裔、伯胤、徐作霖、作肃、宋荦为文酒之友,张翮、沈誉、释顶目、乘阔为方外之友,又自称为“野鹿居士”。侯方域曰:“以余观贾生,所谓羊质善变,每变必趋上者耶?抑依隐曼世所称大人先生者欤?少年类邯郸侠,而后乃大雅卓尔。呜乎,彼终身守一众矣。倘非其与道屈伸,亦能知之哉?”余同官黄州司马于北溟成龙由粤西来,赠余《元祐党籍碑》一本,云碑在柳州之融县,乃党人沈千曾孙沈暐刻也。暐跋云:“元祐党籍,蔡氏当国实为之。徽庙遄悟,乃诏党人出籍。高宗中兴,复加褒赠,及录其子若孙。公道愈明,节义凛凛,所谓诎于一时而信于万世矣。其行实大概,则有国史在,有公议在。余官第六十三人,廼暐之曾大父也。后复官,终提点杭州集真观,赠奉政大夫。暐幸托名节后,敬以家藏碑本,镵诸玉融之真仙岩,以为臣子之劝云。嘉定辛未八月既望,朝奉郎权知融川军州兼管内劝农事古誓沈暐谨识。”又周元亮先生《书影》亦载此碑一则,附录之。

附《书影》:倪文正《题元祐党碑》云:“此碑自崇宁五年毁碎,遂稀传本,今获见之,犹钦宝箓矣。当毁碑时,蔡京厉声曰:‘碑可毁,名不可灭也!’嗟乎,乌知后人之欲不毁之更甚于京乎?诸贤自涑水、眉山数十公外,凡二百余人,史无传者,不赖此碑何由知其姓名哉?故知择福之道莫大乎与君子同祸,小人之谋无往不福君子也。余凡两见此碑,各不同。碎碑之后,宜无可拓,必当时令郡邑各建之,或尚有存者,故其式弗一耳。”阮亭云:“《党人碑》阑入章悼、张商英辈,大为诸贤之玷,又不可不辨也。明代东林不尽君子,论世者亦当分别观之。晁氏《客语》云:‘绍圣韧籍定元祐党,止数十人,世以为精选。君乃泛滥,人以得与为荣,而议者不以为当也。”万年少、张长人皆有小研铭。万云“万里于岁,方寸之内”。张云“是其微哉,眇乎小也,而眼光烁破四天下”。皆研铭之佳者。

同里孝廉王嗥之有妹生不能言。及笄,有道人过门乞食,云善治病。或问:“能治哑否?”曰:“能。”孝廉遂以妹请,道人命取水、油各一盏,咒之,倾一处,以簪搅成膏,渐结为丸,日以水调服即能言,但须焚香谢天耳。孝廉以药授妹,服之顷刻能言,急觅道人,不见,举家向空拜谢,闻仙乐喧阗,冉冉而去。

王弇州先生旧藏宋板《汉书》,得之吴中陆太宰家。纸为罗纹笺,字类欧阳率更,是赵文敏故物。卷首有文敏自作小像,紫衣纱帽,神采如生。弇州亦作一像于后。弇州殁,钱虞山先生谦益以千金得之,后转鬻于四明谢象三。虞山云:“此书去我之日殊难为怀。李后主去国,听教坊杂曲,‘挥泪对宫娥’一段凄凉景色,约略相似。”顺治间,此书归新乡某公,近已携往塞外矣。京山李维柱字本石,尝云:“若得文敏《汉书》,当每日焚香礼拜,死即殉葬。”噫,可称好事者已。阮亭云:“余乡张忠定公蓄宋椠《文选》,构宝选斋贮之,亦号萧斋。”闽中洛阳桥圯有石刻云:“石头若开,蔡公再来。”鄞人蔡锡,中明永乐癸卯乡试,仁庙授兵科给事中,升泉州太守。锡至欲修桥,桥跨海,工难施。锡以文檄海神,忽一醉卒趋而前日:“我能赍檄往。”乞酒饮,大醉,自没于海,若有神人扶掖之者。俄而以“醋”字出,锡意必“八月廿一日”也,遂以是日兴工,潮句余不至,工遂成。语载锡本传中,乃实事也。人不知而以其事附蔡端明,且以为传奇中妄语矣。锡官至都御史,以才廉闻。

夏邑彭西园先生尧谕博学有气调,以能诗著闻。明万历中游京师,于席上遇钟伯敬先生,时宾客甚众,未通情款。偶谈诗不合,辄奋拳击之,钟问为谁,彭日:“我西园公子彭尧谕也。”钟敛容谢之。

徐恭士作肃曰:右小品百许则,印事写来,波折自具,散散着笔,道健天成,殆短长肥瘠,各有度与。奇事佳文,当急布之以供世赏。

叶慕庐封曰:何氏《语林》、焦氏《类林》皆补《世说》所未备,然悉前代事也。以余所见,记近事者有朱氏《涌幢小品》,颇足佐正史所未及,然简而核,奇而法,要不若牧仲先生此编之可以传矣。

汪钝翁琬《读筠廊偶笔》诗曰:“知君诚作者,游戏集毫端。糖蟹诚堪议,甘蕉亦可弹。解颐多异论,寓目得奇观。好述輶轩志,他时佐史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