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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云楼题跋

  作者:清  钱谦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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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序言 八
东涧诗钞小传 郑方坤 九
易笺 十一
何平子禹贡解 十一
聂从义三礼图 十一
宋版左传 十二
左传随笔一 十二
左传随笔二 十三
左传随笔三 十三
左传随笔四 十三
左传随笔五 十四
左传随笔六 十四
春秋繁露一 十四
春秋繁露二 十五
季氏春秋私考 十五
方言 十六
礼部韵略 十六
淳熙九经一 十六
淳熙九经二 十六
书史记项羽高祖本纪后一 十七
书史记项羽高祖本纪后二 十八
前后汉书一 二十一
前后汉书二 二十一
旧藏宋雕两汉书 二十一
高诱注战国策 二十二
李肇国史补 二十二
东都事略一 二十二
东都事略二 二十三
钞本北盟会编 二十四
草莽私乘 二十五
南北记事 二十五
寇徐记事 二十六
米元章记颜鲁公事 二十七
邹忠介公贺府君墓碑 二十七
罗近溪记张宾事 二十八
南城徐府君行实 二十九
吴江周氏家谱 三十
列女传 三十一
广宋遗民录 三十二
于广文崇祀录 三十二
吴越春秋 三十三
舆地歌 三十三
邵北虞筑城议 三十四
张天如立嗣议 三十四
述古堂宋刻书 三十五
王稚子石阙碑 三十五
武林两关碑记 三十五
毛黼季所藏定武兰亭 三十六
毛黼季所藏麻姑仙坛记 三十七
程孝直印籍 三十七
杜苍略史论 三十七
修史小引 三十八
自跋留侯论后 三十九
新序 三十九
杨子法言 四十
文中子中说一 四十
文中子中说二 四十
十家道德经注 四十一
道德经指归 四十一
抱朴子 四十一
眞诰一 四十二
眞诰二 四十二
营造法式 四十二
东坡志林 四十三
傅文恪公大事狂言 四十三
严道彻独寤寐言 四十四
南溪杂记 四十五
沈石天浣花闲语 四十六
丁菡生自家话 四十七
朱长文琴史 四十七
酒经 四十八
菊谱 四十八
文房四谱 四十九
归玄恭看花二记 四十九
怀素草书卷 四十九
颜鲁公自书诰 五十
中书科书卷 五十
李文正公手书东祀录略卷 五十
李忠毅公遗笔 五十一
祝枝山书格古论卷 五十二
詹希元楷书千文 五十三
朱水部诰命墨刻 五十三
黄宫允石斋所作刘招 五十四
黄玄宰书少陵书卷 五十四
董玄宰书山谷题跋 五十五
董玄宰与冯开之尺牍 五十五
李长蘅书刘宾客诗册 五十五
尹子求临魏晋名人帖 五十六
张子石临兰亭卷 五十六
雪浪师书黄庭经 五十七
清明上河图卷 五十七
竹林七贤画卷 五十八
顾与治藏大痴画卷 五十九
黄子久画 五十九
程孟阳画 五十九
李长蘅画扇册一 六十
李长蘅画扇册二 六十
长蘅画 六十三
檀园墨戏册 六十三
郑千里画册 六十三
吴渔山临宋元人缩本 六十四
王石谷画 六十五
王石谷画卷 六十五
为沈石天题高士册 六十六
刘媛画大士册子 六十六
赖古堂宝画记 六十七
黄正义扇 六十八
闻照法师所藏画册 六十八
柳敬亭册子 六十九
本草 七十
唐人新集金刚般若经石刻 七十一
苏眉山书金刚经 七十二
书金刚经后 七十四
宋版法华经 七十四
善继上人血书华严经 七十四
张善士墨书华严经 七十五
大悲心陀罗尼经秘本 七十五
憨山师十六观颂 七十七
憨山大师大学纲领决疑 七十七
宋文宪公壁峯禅师塔铭 七十八
清教录一 七十九
清教录二 七十九
石刻首楞严经 八十
金陵旧刻法宝三书 八十一
十八祖道始颂 八十二
远公明报应论 八十二
华严法会笺启 八十三
藏逸经书标目后记 八十四
无可道人借庐语 八十五
蕅益道人自传 八十六
汰如法师塔铭 八十七
又书汰如塔铭后 八十九
惟谔上座传 八十九
觉浪和尚天界初录 九十
沈石天洞书 九十一
武闇斋印心录记事 九十一
紫柏大师手札 九十三
古源上人募缘引 九十四
屠隆重建破山寺碑 九十四
书修建聚奎塔院殿宇缘起后 九十五
刘西佩放生阁赋 九十七
放生池册 九十七
佛海上人卷一 九十八
佛海上人卷二 九十九
李小友戒杀文 一百
舍田册子 一百零一
坡书陶渊明集 一百零一
王右丞集一 一百零二
王右丞集二 一百零二
高丽板柳文 一百零二
张司业诗集 一百零三
钞本元微之集 一百零三
南丰集 一百零四
东坡先生诗集 一百零四
苏长公文 一百零五
渭南文集 一百零五
明钞本汪水云诗 一百零六
汪水云诗 一百零六
钞本滏水文集 一百零七
王原吉梧溪集 一百零七
归太仆文集 一百零八
怀麓堂诗钞 一百零九
高存之邨居诗卷 一百一十
王司马手简 一百一十
董侍郎文集 一百一十
赵忠毅公文集 一百一十一
傅文恪公文集 一百一十二
王损仲诗文 一百一十二
程孟阳赠汪汝泽序 一百一十三
张子鹄行卷 一百一十三
笑道人自叙陈如松又号白菊道人 一百一十四
张子建奇游草 一百一十四
项君禹雁字诗 一百一十五
项孔彰雁字诗 一百一十五
张日永诗草 一百一十六
练君豫中丞诗卷 一百一十六
汤公让东谷遗藳 一百一十七
刘原博草窗集 一百一十七
顾与治偶存稿 一百一十八
顾与治遗稿 一百一十八
胡白叔六言诗 一百一十九
吴太雍初集 一百一十九
纪伯紫诗 一百二十
程穆倩卷 一百二十
燕市酒人篇 一百二十一
偶书黎美周遂球诗集序后 一百二十二
萧孟昉花烛词 一百二十三
瞿有仲诗卷 一百二十三
梅花百咏 一百二十五
嗜奇说书陆秋玉水墨庐诗卷 一百二十六
徐季白诗卷 一百二十七
西湖竹枝词 一百二十八
题李屺瞻谷口山房诗序 一百二十八
香观说书徐元叹诗后 一百二十九
桃溪诗稿 一百三十
严武伯诗卷 一百三十
严武伯八新诗 一百三十一
严武伯秋日十咏 一百三十二
费所中山中咏古诗 一百三十二
再与严子论诗语 一百三十二
冯子永日草 一百三十四
顾伊人诗 一百三十五
塞上吟卷 一百三十五
观梅纪游诗 一百三十五
邵得鲁迷涂集 一百三十六
宋玉叔文集 一百三十七
赵太史鲁游藳 一百三十八
杜苍略自评诗文 一百四十一
王文肃公南宫墨卷 一百四十一
王周臣文稿 一百四十二
徐仲光藏山稿 一百四十三
施秀才卷 一百四十四
钱础日哀言 一百四十四
张子石湘游篇 一百四十五
吴江赵砥之灵巌偶论屈陶有感诗册 一百四十五
朱漳浦赠言卷 一百四十六
曹能始寿林茂之六十序 一百四十六
陆定尔明诗集句 一百四十七
德馨斋稿 一百四十七
题袁母二序后 一百四十八
李尔承诗 一百四十八
王德操诗卷 一百四十九
袁泰征遗稿 一百五十
邓肯堂劝酒歌 一百五十
为邓肯堂跋丹井诗 一百五十一
山晓窗诗藳 一百五十一
偈庵诗册 一百五十一
杨九皋梅花百咏 一百五十二
冯留仙和和陶诗 一百五十二
顾伊人近诗 一百五十三
遵王秋怀诗 一百五十三
遵王绝句 一百五十四
二叶子诗 一百五十四
二陈子英社诗集 一百五十五
介立诗 一百五十五
后香观说书介立旦公诗卷 一百五十五
官和尚天外游草 一百五十七
南来堂拾稿 一百五十七
南云集 一百五十八
鹤如禅师诗卷 一百五十九
山晓上座啸堂诗 一百五十九
净土咏怀诗 一百六十
雪堂选集 一百六十
梦禅吟 一百六十一
峨眉仙人诗 一百六十二
徐阳初小令 一百六十三
一笑散 一百六十三
李笠翁传奇 一百六十四
玉台新咏 一百六十五
宋版文苑英华 一百六十五
中州集钞 一百六十五
明媛诗纬 一百六十六
钱叔宝手书续吴都文粹 一百六十七
沈石田手抄吟牕小会前卷 一百六十八
皇华集 一百六十八
刘司空同年会卷 一百六十九
同学会言 一百七十
月泉吟社 一百七十
吴门吟社雅集 一百七十一
吉州施氏先世遗册 一百七十二
华州郭氏五马荣归集 一百七十二
姚母旌门颂 一百七十三
丁菡生藏余尺牍小册 一百七十四
为龚孝升书近诗册子 一百七十五
为黄子羽书诗册 一百七十六
留题丁家水阁绝句 一百七十六
元钞本乐府新编阳春白雪 一百七十七


序言
绛云一炬,牧斋缥缃籖题,荡为灰烬,今所传题跋文字,其载初学卷八十三至八十五及有学卷四十六至五十两集外者,零星捃摭,不存什一。弱冠从事搜孖,得有学集初刻卷五十及二刻金匮山房重刻五十一卷本,较其异同,甚多出入。又得黄梨洲评本,勘正讹夺。初刻本诗多三题,文多七首;二刻本则增益诗二十一题,文多九十首。涵芬楼影印入四部丛刊,初据金匮山房本传布。丛刊再版时,征得吾家所藏初刊本,别录金匮山房本校补附行。证余所得两集外,传世抄本,有牧斋有学集补遗一书,较金匮本复有增益。余别藏抄本牧斋外集丁祖荫校正误字甚精二十五卷,则又在三本之外矣。综余钩稽所得,并访求其它佚文,都题跋二百六十五首,汇写成帙,藏诸箧衍。二十年来,未经覆瓿之厄,爰重加校订,传诸墨版。存绛云之鳞羽,补东涧之遗绪,世有好者,傥亦有取于斯乎?
一九五七年十二月潘景郑识于上海




东涧诗钞小传 郑方坤
钱谦益字受之。号牧斋。常熟人。为明万历庚戌科进士。以名鼎甲回翔禁林。声华烜赫。莫与为比。俄而巨珰用事。诛锄正人略尽。牧斋以东林眉目削籍归里。崇祯改元。召起田间。不数月。洊登学士。掌内制。骎骎且大用。会枚卜议起。佥壬力齮龁之。竟罢去。已而当轴者修前隙。必欲置之死地。复罗织前科场事以奏。刊章急征。锒铛被体。身填牢户。命如悬丝。终以事无左证。又众口群白其冤。逾年而狱始解。既得释。则筑室拂水之隈。建绛云楼其上。积图书万卷。拥艳姬柳如是。焚香瀹茗。校勘赓酬。修赵德甫李易安故事。当是时。虞山之名满天下。王夷甫琼树瑶林。韩昌黎泰山北斗。不是过也。顾虞山虽负君宗重望。然固为富贵利达士。舆倪鸿宝黄石斋诸公。实熏莸不同器。其生平所最抱恨者。尤在阁讼一节。每一纵谈及之。辄盛气坌涌。语杂沓不可了。逮福王南渡。马阮当国。复思以他途进。及南都不守。万众倒戈。独策马走军营。先臣民上降表。盖其出处本末。与南宋方万里大致略同。不但日暮途远。倒行而逆施也。迨本朝迄未收用。旋以遣归。尤力以明史自任。乃绛云一炬。始叹息于白首有期。而汗靑无日也。悲夫。当虞山之以遣归。有题诗虎邱刺之曰。入洛纷纭意太浓。莼鲈此日又相逢。黑头早已羞江总。靑史何曾借蔡邕。昔去尚宽沈白马。今来应悔卖卢龙。可怜折尽章台柳。日暮东风怨阿侬。词语虽伤忠厚。亦字字实录也。虞山学问渊博。浩无涯涘。其诗昌大宏肆。鲸铿春丽。一以少陵为宗。而出入于昌黎香山眉山剑南。以博其趣。而于北地信阳王李锺谭诸作者。尤排击不遗余力。浮萍草靡之徒。始稍稍旋其面目。本朝诗人辈出。要无能出其范围。诚大雅之扶轮。中流之砥柱也。徒以诗论。固未可与灜奎律髓同类而并观也夫。




绛云楼题跋 清钱谦益撰 潘景郑辑校
易笺
文王明夷。则君可知矣。仲尼旅人。则世可知矣。故曰。作易者。其有忧患乎。闇斋先生。遘丧乱之余。晚而好易。其于屯之初九六二。复之上九。益之六三。旣济之六爻。极深而研几。恫乎其有余悲也。愀乎恤乎。其犹有余思也。读者观而玩之。文王仲尼之易。于明夷屯难之中。思过半矣。宋有谢石者。以拆字术忤权幸。编管山中。遇异人工斯术者。拜而问之。其人曰。子以字为字。吾以身为字也。余再蒙大难。思文明柔顺之义。自名为蒙叟。读闇斋易笺。窃有谢石之愧焉。书以识之。钞本牧斋有学集补遗题跋
何平子禹贡解
往余捜采国史。独儒林一传。寥寥乏人。国初则有赵子长。嘉靖中则有熊南沙。近见何玄子之注易。私心服膺。以为可与二公接踵者也。玄子之弟平子。作禹贡解。上自山海经。下逮桑郦水经。古今水道。分劈理解。如堂观庭。如掌见指。此亦括地之珠囊。治水之金镜也。昔谢庄分左氏经传。随国立篇。制木方丈。图山川土地。各有分理。离之则州别县殊。合之则寓内为一。吾每叹之以为绝学。今平子殆可以语此。平子其茂勉之。更与玄子努力遗经。兄弟并列儒林。岂非本朝盛事哉。初学集卷八十三
聂从义三礼图
宋显德中。聂从义新定三礼图二十卷。援据经典。考译器象。繇唐虞迄建隆。粲然可征。然如尊彝图中牺象二尊。并图阮氏郑氏二义。而不主王肃之说。先是太和中。鲁郡地中得齐大夫子尾送女器。有牺尊。以牺牛为尊。而聂氏考犹未核。南宋人谓观其图。度未必尽如古昔。有繇然也。此等书。经宋人考定。其图象皆躬命缋素。不失毫发。近代雕木。传写讹谬。都不足观。余旧藏本。出史明古家。此本有俞贞木图记。先辈名儒。汲古嗜学。其流风可想也。有学集卷四十六
宋版左传
宋建安余仁仲校刊左传。故少保严文靖公所藏。其少子中翰道普见赠者。脱落图说。并隐公至闵公五卷。昭公二十一卷至二十四卷。却以建安江氏本补足。纸墨差殊。每一翻阅。辄摩挲叹息。今年贾人以残阙本五册来售。恰是原本失去者。卷尾老僧印记。亦复宛然。此书藏文靖家可六十年。其归于我亦二十年矣。其脱落在未归文靖之前。不知又几何年矣。不图一旦顿还旧观。羽陵之蠹复完。河东之亡再觏。鲁国之玉。雷氏之剑。岂足道哉。此等书古香灵异。在在处处。定有神物护持。守者观者。皆勿漫视之。崇祯辛未七月曝书日跋。初学集卷八十五
左传随笔一
公入而赋。句 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句 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杜注曰。赋。赋诗也。以赋字为句。则大隧四句。其所赋之诗也。锺伯敬不详句读。误认为左传叙事之辞。加抹而评之曰俗笔。今人学问麄浅。敢于訾讥古人。特书之以戒后学。初学集卷八十三
左传随笔二
僖二十四年传。郑公子士。泄堵俞弥。建安本公子士泄。读 岳珂本公子士。读 按二十年注。公子士。郑文公子。泄堵寇。郑大夫。此注云。堵俞弥郑大夫者。泄姓见前。不须更举也。今人皆以泄属上读。宜从岳本。二十八年。楚子伏已而盐其脑。建安本伏字绝句。则已当音以。岳本及淳熙本皆伏已绝句。则已当音纪。陆德明音义不云音纪。则知当以楚子伏为绝句。而已作以音。不音己也。读书句读宜详。勿以小学而忽之。同上
左传随笔三
少读宣十二年战于邲传云。屈荡尸之。殊不觉其误读。前汉王嘉传。坐户殿门失阑免。师古曰。户。止也。嘉掌守殿门。止不当入者。而失阑入之。故坐免也。春秋左氏传曰。屈荡户之。乃知流俗本尸字乃户字之讹也。本传云。彘子尸之。又云。以表尸之。遂讹户为尸耳。淳熙九经本。长平游御史本。相台岳氏本。巾箱小本。并作户。而建安本却作尸。知此字承讹久矣。宜亟正之。同上
左传随笔四
襄二十四年传。寡君是以请罪焉。陆德明本。是以请请罪焉。并七井反。徐上请字音情。请。请罪焉。句法当拈出。同上
左传随笔五
昭十九年传。以度而去之。杜注连所纺以度城而藏之。音义云。去之。起吕反。藏也。裴松之注魏志云。古人谓藏为去。今关中犹有此音。正义云。字书去作弆。羌莒反。谓掌物也。今关西仍为弆。东人轻言为去。音莒。前汉陈遵传。皆臧去以为荣。师古曰。去亦臧也。音丘吕反。又音举。字书陈遵传作弆。宋景濂文屡用藏弆字。同上
左传随笔六
子服景伯旣言伐邾之不可。而孟孙曰。二三子以为何如。恶贤而逆之。言季孙自贤其伐邾之谋。而诸大夫不敢逆也。对曰以下。皆景伯之言也。知必危。何敢不言。鲁德如邾。而以众加之。可乎。知鲁不当以不德加邾。已知其危而不得不言也。杜注云。何敢不言以上。大夫阿附季孙之言。鲁德如邾云云。则孟孙盆答大夫也。文义违背。似为未允。景伯不与伐邾之谋。而城下之盟。则深耻之。负载造于莱门。请释子服何于吴。释。舍也。释我。犹言舍我请不与盟也。吴人许之。以王子姑曹当之而后止。传曰。次国之上卿。当大国之中。中当其下。下当其上大夫。以王子当景伯。重之也。注言鲁人欲留景伯质吴。复求王子交质。而后两止。皆非也。同上
春秋繁露一
万历壬寅。余读春秋繁露。苦金陵本讹舛。得锡山安氏活字本。校雠增改数百字。深以为快。今见宋刻本。知为锡山本之祖也。宋本第十二卷阴阳始终篇。入者损一而出者句下。二行阙五字。二行阙六字。虽纸墨漫漶。行间字迹。尚可扪揣。锡山本盖仍之。而近刻遂相沿以为阙文。其第十三卷。四时之数及人副天数二篇。宋刻阙卷首二纸。亦偶失之耳。非阙文也。如更得宋本完好者。则尚可为全书。好古者宜广求之。有学集卷四十六
春秋繁露二
繁露深察名号篇云。性比于禾。善比于米。米出禾中。而禾未可全为米也。善出性中。而性未可全为善也。又云民之性如茧如卵。卵待覆而为雏。茧待缲而为丝。性待教而为善。余少而服膺。谓其析理精妙。可以会通孟荀二家之说。非有宋诸儒可几及也。今年八十。再读此书。证之弱冠时所见不大缪。余每劝学者通经。先汉而后唐宋。识者当不河汉其言。同上
季氏春秋私考
近代之经学。凿空杜撰。纰缪不经。未有甚于季本者也。本着春秋私考。于惠公仲子。则曰隐公之母。盗杀郑三卿。则曰戍虎牢之诸侯。使刺客杀之。此何异于中风病鬼。而世儒犹传道之。不亦悲乎。传春秋者三家。杜预出而左氏几孤行于世。自韩愈之称卢仝。以为春秋三传束高阁。独抱遗经究始终。世远言湮。讹以传讹。而季氏之徒出焉。孟子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太和添丁之祸。其殆高阁三传之报与。季于诗经三礼皆有书。其鄙倍略同。有志于经学者。见即当焚弃之。勿令缪种流传。贻误后生也。初学集卷八十三
方言
余旧藏子云方言。正是此本。而纸墨尤精好。纸背是南宋诸公交承启札。翰墨灿然。于今思之。更有东京梦华之感。有学集卷四十六
礼部韵略
礼部韵略。以宋雕本为准。元版去之远矣。凡字书皆然。有学集卷四十六
淳熙九经一
淳熙九经椠本。元人俞石磵所藏。后归徐子容侍读。余得之于锡山安氏。孝经易经后。俱有王文恪题字。此书楮墨尊严。古香袭人。眞商周间法物。可作吾家宗彝也。石磵者。名琰。隐居吴之南园。老屋数间。古书今诗。充牣其中。传四世。皆读书修行。号南园徐氏。金张七叶。不足羡也。吾子孙得如俞氏。足矣。初学集卷八十三
淳熙九经二
淳熙九经。点断句读。皆精审。如论语书云。句 友于兄弟。又甚矣。句 吾衰也久矣。句 吾不复梦见周公。又予不得视犹子也。句 非我也夫。句 二三子也。中庸所求乎子以事父。句 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句 未能也。皆与今本迥别。学者宜详考之。同上
书史记项羽高祖本纪后一
班氏父子。踵太史公纪作书。以谓慎核其事。整齐其文。而其体例各有不同。史于汉元年诸侯罢戏下。就国之后。历举楚之所以失天下。汉之所以得者。使后世了然见其全局。楚之杀义帝。不义之大者也。故首举之。并次年江中贼杀之事。而终言之。不复系之某年也。废韩王成为侯。已又杀之。而诸侯心离矣。臧荼因此击杀韩广。而诸侯不用命矣。田荣以怒楚故杀三田幷王三齐。而齐叛矣。荣与彭越印。令反梁地。而梁叛矣。陈余说田荣击尝山以复赵。而赵叛矣。是时汉还定三秦。起而乘其敝。复以征兵怨英布。而九江亦将叛矣。所至残灭。齐人相聚而叛。而田横亦反城阳矣。撮项王举事。失人心局势之大者。总序于汉元二之间。提纲挈领。较如指掌。此太史公作史之大法也。班书以事之先后为次。首序田荣之反。次及汉定三秦。遗羽书。次及九江称疾。次及羽使布杀义帝。次及陈余立赵。年经月纬。一循史家之例。而于太史公序事之指意。则失之远矣。于高祖本纪亦然。项羽出关至北击齐一段是也。楚本纪不系年月。而详具于月表。观者可以参考而得。不然。则如刘知几之所谓载诸史传。成其烦费。而表可以不作矣。此史之又一法也。史云。汉之四年。楚遂拔成皋。汉使兵距之巩。令其不得西。是时彭越渡河击楚东阿。杀楚将军薛公。项王乃自东击彭越。汉王得淮阴兵。欲渡河南。郑忠说汉王。乃止壁河内。使刘贾将兵佐彭越。烧楚积聚。项王东击破之。走彭越。汉王则引兵渡河。复取成皋。军广武。就敖仓食。项王已定东海来。西与汉俱临广武而军。相守数月。此一段总叙楚汉荥阳成皋间转战相持之事。先举其纲而后目之也。次云。当此时。彭约数反梁地。绝楚粮食。项王患之。为高俎置太公其上。愿与汉王挑战。此在羽东击彭越。汉杀曹咎等汜水上复取成皋之后。项王与汉王临广武间而语。汉王伤。走入成皋。即上文与汉俱临广武而军相守数月之事而终言之也。此已下又详书楚王命大司马咎守成皋及汉复取成皋之事。曰我十五日必诛彭越定梁地。即上所纪项王东击破之走彭越者是也。非又一事也。汉大破楚军汜水上。尽收楚国货赂。即上所纪引兵渡河复取成皋军广武就敖仓食之事。而又终言之也。下文云。项王在睢阳。闻海春侯军败。则引兵还。汉军方围锺离昧于荥阳东。项王至。汉军畏楚。尽走险阻。此一段又应前项王已定东海来西与汉临广武而军相守数月之事。而又终言之也。先后皆此一事也。纲而目之。目而纲之。错综反复。非复史家尝例。然于高纪则以事系年。部居井然。使后人可以互考也。班马之异同。学者之所有事也。繇吾言而求之。庶几大书特书。发凡起例。得古人作史之指要。而不徒汩没于句读行墨之间乎。书之以俟好学深思者政焉。初学集卷八十三
书史记项羽高祖本纪后二
以项高二纪观之。二公之序事。笔力曲折。盖亦有可窃窥者。鸿门霸上之事。史在项纪。汉在高纪。史云。项羽遂入。至于戏西。沛公军霸上。未得与项羽相见。此两军相望之形也。而汉略之。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云云。项羽大怒曰。旦日飨士卒。为击破沛公军。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在新丰鸿门。沛公兵十万。在霸上。此两军强弱之大势也。而汉又略之。且羽纪项羽大怒。系于曹无伤云云之下。然后及范增说羽云云。汉纪旦日合战。直系于增言之后。虽略本高纪。而序事之先后。则有间矣。史序项伯欲呼张良与俱去。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大惊曰。为之奈何。张良曰。谁为大王画此计者。曰鲰生说我。曰距关毋内诸侯。秦地可尽王也。故听之。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当项王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为之奈何。危急之际。突兀谯让。归咎于设谋者。家人絮语。所谓溺人必笑也。而汉略之。张良曰。请往为项伯言。沛公不敢背项王也。沛公曰。君安与项伯有故。张良曰。秦时与臣游。项伯杀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来告臣。事已亟矣。却穷究其所以告良之故。娓娓相告语。此情语也。而汉略之。沛公曰。孰与君少长。良曰。长于臣。沛公曰。君为我呼入。我得兄事之。张良出要项伯。项伯即入见沛公。沛公奉巵酒为寿。约为婚姻。问其少长。愿得兄事。一时无可奈何。諈诿相属之意。可以想见。奉巵酒为寿。何其郑重也。而汉略之。项王即日因留沛公与饮。项王项伯东向坐。亚父南向坐。亚父者。范增也。沛公北向坐。张良西向侍。范增数目项王。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序某向坐者。为下文舞剑翼蔽张本也。亚父之下。独云亚夫者。范增也。于此燕一坐中。点出眼目。所谓国有人焉者也。而汉略之。樊哙直入谯羽之事。汉纪从略。具哙传中。史云。于是张良至军门见樊哙。樊哙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今者项庄拔剑舞。其意尝在沛公也。哙曰。此迫矣。臣请入与之同命。良与哙偶语惶骇。哙曰。与之同命。何其壮也。而哙传略之。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交戟之卫士。欲止不内。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哙遂入。披帷西向立。瞋目视项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项王按剑而跽曰。客何为者。披帷西向立。立于张良之次也。哙目无项羽。羽亦稍心折于哙。与一生彘肩。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剑切而啖之。此眞为哙开生面矣。而哙传略之。史云。项王未有以应。曰坐。樊哙从良坐。史状项羽毷鄵气夺。一语曲尽。汉但云项王默然而已。从良坐。又与西向立相应也。沛公曰。今者出未辞也。为之奈何。樊哙曰云云。何辞为。于是遂去。此脱身至军之决策。而汉弗载也。当是时。项王军在鸿门下。沛公军在霸上。相去四十里。欲叙沛公置车骑闲行之事。而先言两军相去若干里。又谓张良曰。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耳。度我至军中。公乃入。昏夜闲道。踟蹰促迫。狙伺兔脱。可悲可喜。而汉亦弗载也。繇此观之。二史之体例。岂不画然迥别与。抑亦班氏父子所谓慎核其事整齐其文者。乃其所以不逮太史公者与。二书之可拟议者多矣。聊因二纪以发其端尔。初学集卷八十三
前后汉书一
赵文敏家藏前后汉书。为宋椠本之冠。前有文敏公小像。太仓王司寇得之吴中陆太宰家。余以千金从徽人赎出。藏弆二十余年。今年鬻之于四明谢象三。床头黄金尽。生平第一杀风景事也。此书去我之日。殊难为怀。李后主去国。听教坊杂曲。挥泪对宫娥一段。凄凉景色。约略相似。癸未中秋日书于半野堂。初学集卷八十五
前后汉书二
京山利瓦伊柱。字本石。本宁先生之弟也。书法橅颜鲁公。尝语余。若得赵文敏家汉书。每日焚香礼拜。死则当以殉葬。余深媿其言。初学集卷八十五
旧藏宋雕两汉书
赵吴兴家藏宋椠两汉书。王弇州先生鬻一庄。得之陆水邨太宰家。后归于新安富人。余以千二百金从黄尚宝购之。崇祯癸未。损二百金。售诸四明谢氏。庚寅之冬。吾家藏书尽为六丁下取。此书却仍在人间。然其流落不偶。殊可念也。今年游武林。坦公司马携以见示。谘访眞赝。予从臾劝亟取之。司马家插架万签。居然为压库物矣。呜呼。甲申之乱。古今书史图籍一大劫也。庚寅之火。江左书史图籍一小劫也。今吴中一二藏书家。零星捃拾。不足当吾家一毛片羽。见者夸诩。比于酉阳羽陵。书生饿眼。见钱但不在纸裹中。可为捧腹。司马得此十箧。乃今时书库中宝玉大弓。当令吴儿见之。头目眩晕。舌吐而不能收。不独此书得其所归。亦差足为绛云老人开颜吐气也。劫灰之后。归心空门。尔时重见此书。始知佛言昔年奇物。经历年岁。忽然覆睹。记忆宛然。皆是藏识变现。良非虚语。而吕不韦顾以楚弓人得。为孔老之云。岂为知道者乎。司马深知佛理。并以斯言谂之。有学集卷四十六
高诱注战国策
战国策经鲍彪淆乱。非复高诱原本。而剡川姚宏较正本。博采春秋后语诸书。吴正复较正鲍注。最后得此本。叹其绝佳。且谓于时蓄之者鲜矣。此本乃伯声较本。又经前辈勘对疑误。采正传补注。标举行间。天启中。二十千购之梁溪安氏。不啻获一珍珠船也。无何又得善本于梁溪高氏。楮墨精好。此本遂次而居乙。每一摩挱。不免以积薪自哂。要之此两本实为双璧。阙一固不可也。有学集卷四十六
李肇国史补
绛云一炬之后。老媪于颓垣之中。拾残书数帖。此本亦其一也。有学集卷四十六
东都事略一
河南王损仲。数为余言东都事略于宋史家为优。长安吕少卿家有钞本。遂假借缮写。天启三年春。繇济上放舟南下。日读数卷。凡半月而毕。余观作者之意。可谓专勤矣。贯穿一百六十余年。为北宋一代之史。以事在本朝。故孙而称事略云尔。其书简质有体要。视新史不啻过之。本纪载诏制之辞。与朱勔传载华阳宫记之类。尤为有识。信损仲之知言也。本纪最佳。列传佳者几十之五。亦多错互可议。世有欧阳公。笔削宋事以附五代史记之后。则是书亦宋史之世本外传也。呜呼。余安得而见之哉。损仲博闻强记。删定宋史。已有成书。以其言考之。殆必有可观者。是年二月十四日丹阳道中书。初学集卷八十五
东都事略二
宋史既成。卷帙繁重。百年以来。有志删修者三家。昆山归熙甫。临川汤若士。祥符王损仲也。熙甫未有成书。别集中有宋史论赞一卷。每言人患宋史多。我正患其少耳。此其通人之言也。若士翻阅宋史。朱墨涂乙。如老学究兔园册子。某传宜删。某传宜补。某人宜合某传。某某宜附某传。皆注目录之下。州次部居。厘然可观。若士没。次子叔宁曰。此先人未成之书。须手自刊定。不肯出。识者恨之。天启中。损仲起废籍为寺丞。过余邨舍。移日分夜。必商宋史。是时李九如少卿。藏宋宰辅编年录。及王秘阁偁东都事略三百卷。损仲怂恿予传写。并约购求李焘续通鉴长编。以蒇此役。余于内阁钞李焘长编。只卷初五大本。余不可得。余既退废。不敢轻言载笔。损仲遂援据事略诸编。信笔成书。今闻损仲草稿。与临川宋史旧本。并在苕上潘昭度家。而予老倦研削。亦遂无意于访求矣。今年初夏。见述古堂东都事略宋刻。即李九如家钞本之祖也。为之抚卷忾叹久之。当余与损仲商榷史事。横襟相推。唯九如在旁知状。损仲扬眉抵掌。时扪腹自叹。挥斥柯维麒新编。陈谷腐谰。徒乱人意。今吴中谀闻小生。耳食长编。偶见书肆撮略残本。及一二零断小说。便放笔删定宋史。此不足承损仲余气。而馆阁大老。拱手荐撙。奉为宝书。呜呼。文献无征。岂独杞宋。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斯孔文举所以泫然流涕也。修史之难。莫先乎征举典故。网罗放失。遵王壮盛有志。藏弆是书。当深思归熙甫宋史恨少之语。并悼予与损仲之无成。而兴起于百年之下也。为书此以勉之。有学集卷四十六
钞本北盟会编
崇祯己巳冬。奴兵薄城下。邸报断绝。越二十日。孤愤幽忧。夜长不寐。翻阅宋人三朝北盟会编。偶有感触。辄乙其处。命僮子缮写成帙。厘为三卷。古今以来可痛可恨可羞可耻可观可感。未有甚于此书者也。神宗末年。奴初发难。余以史官里居。思纂辑有宋元佑绍圣朋党之论。以及靖康北狩之事。考其始祸。详其流毒。年经月纬。作为论断。名曰殷鉴录。上之于朝。以备乙夜之览。迁延屏弃。书不果就。奴氛益炽。而余亦冉冉老矣。是编之录。其亦犹殷鉴之志乎。录始于政和七年丁酉。尽于靖康二年丁未。宣政末。马定国题酒家壁诗云。苏黄不作文章伯。童蔡翻为社稷臣。三十年来无定论。到头奸党是何人。录成。点笔一过。又书此诗于跋尾。是冬之小至日。虞山老民钱谦益书。初学集卷八十四
草莽私乘
余往辑桑海续录。访问龚圣予文履善陆君实二传而不可得。从江上李如一借得陶南村草莽私乘。则二传及君实挽诗。俨然在焉。不独二公须眉如在。亦如与龚孝予吴立夫诸老执手接席。欷歔叹噫于寒灯竹几之间也。万历庚申春日谦益记。草莽私乘
南北记事
余读参藩富平石公南北记事。盖喟然而叹曰。甚矣斯世之未尝无才。而人才之表见于斯世者。诚不可掩也。公以关中一豪杰。间世挺生。其文章声气。可以通车箱之路。跖巨灵之掌。久次中翰。践更外藩。不以钱榖为琐科。不以簿书为俗务。治兵于北。理漕于南。以兼人之器。应八面之锋。劈肌分理。所至治办。今其奏议文稿具在。沈几先物。会文切理。若奕秋之当局。若秦越人之见垣。箕风毕雨。燕函越镈。游刃发硎。驾轻就熟。世之老于谋国熟于吏事者。钳口敛手。未能或之先也。故曰。斯世未尝无才。然而公之才固有本焉。公一行作吏。受命饮冰。朝竞夕惕。凛凛然以不负百姓不愧鬼神为先务。以是故干办日新。才谞富有。而夙夜匪懈。痌瘝在躬。其处心积虑。益渊塞而不少懈。公之所以居其才而善用之者。诚为之本也。谚有之。男子佩兰。美而不芳。继子得食。肥而不泽。言诚之不可掩也。世之能人。以有才自命者多矣。无诚心以为之柢。其才知旁见侧出。如灯之在风中。闪烁不定。膏尽炷灭而其光亦与之俱尽矣。世人之才知。风中之灯也。石公之才知。室中之灯也。吾故曰。人才之表见于世。有不可掩者。有为之本者也。余初登第。谒见冢宰立山孙公。公谬以余为可教。执手训迪。以古名宰相相期许。去今五十年。颐颔如虎。渊停岳峙。古名臣巨公。气象宛在目中。石公孙公之周亲也。惟桑与梓。风流绵邈。窃有中郎虎贲之思焉。读其记事。居今思古。聊书数语于简端。知我者谓我心忧。三秦之君子。亦或为之三叹也夫。牧斋外集卷二十五
寇徐记事
子暇为举子时。莳花艺药。焚香埽地。居则左琴右书。行则左弦右壶。一旦为广文于徐。当兵荒洊臻之日。挟弓刃。衣袴褶。授兵登陴。厉气巡城。日不饱菽麦。夜不御筦簟。世间奇伟男子。磊落变化。何所不有。试令子暇揽镜自照。不知向来有此面目否。故当盍然而一笑也。徐为南北重镇。宋元丰中。苏子瞻以为徐城三面阻水。楼堞之下。以汴泗为池。独其南可通车马。屯千人于戏马台。与城相表里。而积二年粮于城中。虽用十万人。不易攻也。子暇则以为徐城东北枕河南。阻重山。独西方一望平原。四战冲要。所宜厚防。宜选一能将。结营戏马台。专事训练。不与调遣。以与道卫相犄角。则徐城可保。盖古今形胜不同。攻守之略。亦与时互异。徐城独不然。自元丰至于今日一也。屯兵宿戍。襟带南北。岂独为守徐计。令子瞻生于今日。不知其慷慨建白。又当何如。子暇又云。徐一道。一镇。一州牧。二卫。三营。虽有多官之名。不得一官之用。徐之不破亡者幸耳。痛哉斯言。以襄雒两都会。亲藩胙土。俨然城阙。而毁之如燎毛。何有于徐。济不戒而有襄。襄不戒而有雒。襄雒之不戒。徐之前车也。徐之能戒。天下之左券也。余故读子暇之记事。谨书其后。以劝能者。且使读子暇之书者。抚掌叹息。无谓今天下遂无子瞻也。辛巳冬日牧斋书。初学集卷八十四
米元章记颜鲁公事
忠臣谊士。殁而登眞度。世往往有之。盖当其见危授命。之死靡佗。脱离分段。生死如旅人之去其次舍耳。东坡云。颜平原握拳透爪。死不忘君。此正其修炼得力时也。刘聪自知为遮须国王。且不畏死。而况如鲁公者乎。读米南宫所记鲁公事。方摊书欲卧时。不觉悚然而起。初学集卷八十六
邹忠介公贺府君墓碑
故征仕郎文华殿中书舍人丹阳贺公之卒也。吉水邹忠介公书其墓碑。后十九年为崇祯壬午。公以子世寿贵。得赠兵部右侍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乃砻石以斲忠介之碑。刻趺篆首。陈之隧道。而属谦益记其事。余与世寿。两牓皆同举。得以契家子事公。公与常州沈伯和。长兴丁长孺。金坛于中甫。吾里缪仲醇为友。以节槩意气相期许。余晚出、亦参与焉。公遂以弟畜余。不以年家辈行也。长孺中甫。时人以为党魁。公与周旋患难。不少引避。仲醇布衣韦带。伯和老于公交车。公以长兄事之。肩随却立。老而不衰。应山杨忠烈令尝熟。官满。不能赁车马。公质贷为治装。杨公被急征。语所亲曰。江左更安得一贺知忍乎。世寿以钩党被锢。公告余曰。吾喜吾儿之得与党人也。吾又喜兄之硕果不食也。辛酉冬。余报命北上。公病亟矣。执手榻前。气息支缀。谆谆念主幼时危。国论参错。而以枝柱属余。余至今愧公坠言也。汉之党人。自相署号。以财救人者。曰八厨。其中如度尚。张邈。胡母班。皆以将帅显名。而刘儒有珪璋之质。以灾异上封事。桓帝不能纳。此其人皆与君俊顾及。互相题拂。蕴义生风。俗儒不察。希风元凯。而以厨为讳。陋矣。孔子曰。季孙之赐我粟千锺也。而交益亲。南宫敬叔之乘我车也。而道加行。微夫二子之贶财。则丘之道殆将废矣。繇此观之。人富而仁义附。孔子不讳言。厨而俗儒顾讳之者。何也。公家不逾中人。晚年匮乏。减先人之产。未尝以无为解。公殁而江南节侠之种子绝矣。缓急扣门。无可告语者矣。忠介之文。书公之大节为详。世道休明。党论屏息。虽有范蔚宗。亦何容以朋徒部党之议标榜于今日乎。然而千里诵义。亦太史公之所亟称也。遂假其阴以记。初学集卷八十四
罗近溪记张宾事
盱江罗汝芳杂记云。关西康德涵。扶乩下神。神批云。我张右侯也。问右侯为谁。曰。君不读晋载记乎。我石氏辅张宾也。吾少有大志。自期佐眞主定天下。不幸失身伪朝。言听计从。封为右侯。自愧功名不如管乐。每与横林子中夜叹息。未尝不涕泗横流也。问横林子为谁。曰。苻氏相王猛也。与吾并事伪主。各负感愤。至今郁郁鬼录。汝芳万历间名儒。所谓近溪先生者也。斯言得之同年王中丞。为德涵乡人。而申论之曰。千载之下。豪杰尚抱终天之恨。吾侪幸生盛世。其可不勉。当是时。款塞互市。三垂晏然。不知近溪何为而发此论。余窃怪之。又常观刘聪子约暴亡而苏。言见元海于不周之山。经五日从至昆仑。三日后还不周。见诸王公卿相死者悉在。宫室甚壮丽。号曰蒙珠离国。以宾猛之灵爽。其殁也。岂无蒙珠离国。可以栖托。而幽沉鬼录。若是惫欤。抑亦有其地而不乐居。聪子以为昆仑乐国。而彼自以为幽都九关与。抑亦诸人所居。亦有如所谓蒙珠离国者。自有国土。自有君臣。终不获与华夏管乐之俦。比肩陟降与。不然。何其谋略展于当时。勋德着乎殊俗。而魂魄私恨无穷。历百代未瞑也。呜呼。孟孙景略。赵魏之英。宾希子房。猛儗孔明。风高月满。佐命告成。名飞八部。魂羁九京。失身膻潼。遗恨丹靑。戴记悠悠。鬼录冥冥。关塞月黑。风凄哭声。约梦则妖。乩告有灵。近溪子之戒。其可不惩。有学集补
南城徐府君行实
昔北齐刘献子有言。百行殊涂。准之四科。德行为首。若能入孝出弟。忠信仁让。不待出户。天下自知。傥不能。虽复博闻强识。不过为土龙乞雨。眩惑将来。于立身之道何益乎。南城徐铨部仲芳。叙次其尊府君行实。少服牛行贾。以纾其亲。长束修镞砺。以立其身。晚教忠训廉。以成其子。今之士大夫。墙高基下。蜡言栀貌。为土龙致雨者。视府君何如也。府君有勇知兵。马上舞双刀如轮。昏夜中能挟弹取物。其平居俯躬抠衣。龂龂如也。甲申后。旧京改元。岁时家祭。称崇祯年如故。嗟乎。称弘光犹不忍。况忍改王氏腊耶。记曰。战阵无勇。非孝也。传曰。死而无义。不登于明堂。府君之为。勇与义兼之。节以一惠。宜谥之曰孝子。谨书其后。以信献子之说。有学集卷四十九
吴江周氏家谱
余少壮取友于吴江。得周子安期。及从弟季侯。皆珪璋特达君子雄骏人也。季侯与余偕举于乡。已而取科第。历雄职。臿牙拊颊。忤珰考死。易名赐祠。蔚为名臣。安期晼晚。不能取一第。与余交益亲。因得见其二弟安石安仁。所谓瑶环瑜珥。称其家儿者也。余每过吴江。泊舟垂虹亭下。安期垫巾扠衣。信步追蹑。若与长年要约。或舟未舣映望亭畔。招手叫呼。舟人讙笑。知为安期也。安期殁后。间复过垂虹。追忆安期步屧。登舟足迹。犹可指数。招邀笑语。咳吐宛然。辄潸然泣下。不忍久泊而去。衰年念故。辄作数日恶。以是故于安石兄弟。亦不促数相闻。今年征求内典。书尺往复。安石以修葺家谱示余。使为其序。余惟周氏南渡世家。恭肃为盛世名卿。远有代序。忠毅趾美。相继庙食。炳着琬琰。固无俟于余言。恭肃之诸孙。有叔宗季华两征君者。外服儒风。内閟梵行。执侍巾瓶于紫柏大师。为白衣弟子。而其母薛太君。精修赡养。端坐往生。于是周氏一门。承紫柏之付嘱。熏化母之教观。莫不持木叉。奉檀度。旁行插架。漉囊依户。吴中高门甲第。兰锜相望。未有是也。季侯解八识规矩。潜虚慈恩之一灯。安期定径山祖位。默护曹溪之一叶。愭拄末法。金汤俨然。安石辑古今禅门文字。州次部居。不下数百卷。珠林宝藏。于斯为盛。当世文人词客。著书满家。相与捜虫鱼矜篆刻者。亦未有是也。恶浊昏迷。残劫腥秽。阎浮提臭气上直光音天四十万里。如周氏者。斯可谓栴檀之林。香积之国也。昔者颜侍郎作家训。建立归心一篇。以告戒其子姓。然则广之推之意。其不欲以七叶之汉貂。六阙之唐尹。夸诩周氏之谱牒也。可知已矣。余老归空门。将与安石为梵侣。知其有异乎世之君子也。于是乎书。有学集卷四十九
列女传
余藏列女传古本有二。一得于吴门老儒钱功甫。一则乱后入燕。得于南城废殿中。皆仅免于劫灰。此则内殿本也。功甫尝指示予。图画虽草略。尚是顾恺之遗制。苏子容尝见旧本于江南人家。其画为古佩服。而各题其颂像侧。今此画佩服古朴。坐皆尚右。儒者生百世之下。得见古人形容仪法。非偶然者。吾子其宝重之。余心识功甫之言。不敢忘。近又简吴中旧刻。赞后又赞。乃黄鲁直以己作窜入。与古文错迕。读者习焉不察久矣。秦汉古书。多为今世妄庸人驳乱。其祸有甚于焚燎。不可不辨。有学集卷四十六
广宋遗民录
元人吴立夫。读龚圣予撰文履善陆君实二传。辑祥兴以后忠臣志士遗事。作桑海余录。有序而无其书。明朝陈学士克勤。取立夫之意。撰宋遗民录。谢皋羽已下凡十有一人。余惜其仅止于斯。欲增而广之。为续桑海余录。亦有序而无书。淮海李小有。更陆沉之祸。自以先世相韩。辑广遗民录以见志。取清江谷音桐江月泉吟社。以益克勤所未备。其所采于逸民史。其间录者殊多谬误。以王原吉为宋人。张孟谦与谢唐同时。令人掩口失笑。近世著书。多目学耳食之流。踳驳杂出。是其通病。惜乎小有辍简时。不获与余面订其阙失也。小有殁。以其稿属王于一。于一转以属毛子晋。而二子亦奄逝矣。余问之子晋诸郎。止得目录一帙。后有君子。能补亡刊正。厘为全书。则小有犹不死也。撰序者李叔则氏。谓宋之存亡。为中国之存亡。深得文中子元经陈亡具五国之意。余为之泣下沾襟。其文感慨曲折。则立夫桑海录序。及黄晋卿陆君实传后序。可以方驾千古。非时人所能办也。小有字长科。故相国李文定公之孙。叔则。名楷。秦之朝邑人。逝者如斯。长夜未旦。尚论遗民者。殆又将以二君为眉目。呜呼尚忍言哉。有学集卷四十九
于广文崇祀录
语有之。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于公为广文。恂恂不胜衣。举杯浮白。听然移日。一旦捐馆舍。弟子废讲行服。缙绅先生及里巷细人。皆为流涕。此岂非太史公所谓忠实心诚信于士大夫者欤。唐张旭为尝熟尉。志但载其与老父判牍一事。而草圣祠之祀。至于今不废。公之酒德。与旭略相似。昔王无功所居。东南有盘石。立杜康祠祭之。尊为师。以焦革配。他日附公草圣祠。比于杜康之焦革。有如王无功其人者。埽地而祭。吾知公必顾而享之。以为贤于两庑之余沥也。初学集卷八十四
吴越春秋
余十五六喜读吴越春秋。流观伉侠奇诡之言。若苍鹰之突起于吾前。欲奋臂而与共撇击者。刺其语作武子胥论。长老吐舌击赏。华颠胡老。重观此书。灯牕小生。搤腕奋笔之状。宛然在行墨间。老阿婆临镜。追理三五少年时事。不免掩口失笑。有学集卷四十六
舆地歌
天官家有步天歌。相传为李淳风所作。三垣二十八宿。各为一歌。千载而下。观象玩古。未有能出其范围者。今娄江之位初。博学好修。有志经世大业。作舆地歌。以追配步天。南条北戒。山河经纬。尽在歌诀中。堵墙瓮牖之夫。熟记闇诵。可以横览八区。坐抚四海者也。吾尝谓天官家言。至□□宋秦之世。则□□南北□□毕□昴之占穷。舆地家言。至□□宋元之世。则甸侯要荒□□□□之制穷。天地翻覆。劫灰迁改。虽有重献司天。坚亥步地。其若之何。寒灯竹几。朔风萧然。使童子雒诵此歌。不禁喟然叹息。然维摩居士。晏坐丈室。妙音世界。以右手断取如陶家轮。则亦何虑于是哉。有学集卷四十八
邵北虞筑城议
世庙年间,倭寇内讧。濒海诸邦。蹂践无宁宇。吾邑苍野王公。殉身倭难。城幸以全。是城也。人知守之维艰。不知未成之先。经画指定。凿凿不刊。实北虞先生为之倡也。其议坚论弘卓。形势详明。洵足为当事者之鉴。呜呼。世之俎豆先生。百有余年矣。童蒙者师其文。表德者高其品。而此屹然如带。扞灾御患。以至于今。不尤可尸而祝哉。先生老于公交车。未尝建立于天下。使当日身膺大任。发挥事业。其有裨于斯世斯民。必不托诸空言已也。噫。太岁玄黓摄提格之壮月蒙叟钱谦益题。牧斋外集卷二十五
张天如立嗣议
天如馆丈之殁也。诸执友议立后焉。论宗法以次及次房之应立者。又于应立之中。推择其稚齿。便于抚育者。天如之母夫人暨其夫人。咸以为允。诸晜弟皆曰诺。呜呼。天如之殁而耿耿视不受含者。独念母夫人耳。自今以往。庭户依然。田庐如故。夫人甘衣美食。僮奴指使。久而忘天如之亡也。天如之魂魄晨夕于母夫人之侧。久而自忘其亡也。季札有言。苟先君无废祀。民人无废主。吾谁敢怨。吾辈庶可以慰天如于地下乎。嗣子生十龄。未有名字。诸公以狗马之齿属余。余为命其名曰永锡。而字之曰式似。诗有之。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又有之。教诲尔子。式榖似之。是子也。推孝子不匮之思。应蜾蠃类我之祝。善事其大母及母。天如犹不死也。岂必属毛离里而后。使人曰幸哉有子也哉。初学集卷八十四
述古堂宋刻书
辛丑暮春。过遵王述古堂。观所藏宋刻书。缥靑介朱。装潢精致。殆可当我绛云楼之什三。纵目浏览。如见故物。任意渔猎。不烦借书一瓻。良可喜也。吴儿穷眼。登汲古阁。相顾愕眙。如入羣玉之府。今得覩述古堂藏书。又复如何。遵王请余题跋。乃就所见各书数语归之。有学集卷四十六
王稚子石阙碑
子羽令新都。归囊无长物。惟搨得王稚子石阙碑数纸耳。今全蜀残破。锦官少城。皆为□□□□。文翁石室圣贤图像。恐不中作礟车用。此碑装潢完好。不惟江夏子孙。奉为廉石。实劫火后希世之宝也。是岁玄月十八日。蒙叟为子羽题。牧斋外集卷二十五
武林两关碑记
神庙庚戌之后。族子用章水部。司榷南关。舟船上下。颂声殷殷然也。越四十有四载。用章之孙福先。复起甲第。司榷北关。计口食俸。洗手奉公。蠲除琐科。爬搔敝蠹。征输鳞次。行旅乌集。帆樯廛舍。舆诵周浃。及瓜之日。荐绅怀铅素。童髦卧辕辙。相与咨嗟涕洟。伐石诵美。访求用章遗爱之碑树北关者。磨洗摩搨。合为一帙。自昔甘棠之封殖。兴思剪伐。岘首之沉碑。致叹陵谷。未有丰碑齐竖。绰楔交矗。祖武孙谋。项背相望。如今日者。班固有言。士服旧德之名氏。工用高曾之规矩。盖百年以来。庞丰熙洽。羔羊素丝之风。操兆于一门。非独阀阅之美谈。箕裘之盛事也。昔我先王。有国吴越。当五代浊乱之季。生全十四州之苍赤。仰父俯子。昌大繁庶。今用章祖孙。司榷临安。实惟我先王故土遗民。是用保乂还乡之歌曰。斗牛无孛人无欺。将无枌榆。故国先王之精神。盼蠁式凭在兹。有徼福假灵焉者乎。用章之尊人侍御公。建五王祠庙。尊祖合族。大书表忠碑文。刻于球门之上。漆书煌煌。昭垂金石。作忠教孝。其用意良远。今日之举。先河后海。咸归美于侍御。猗欤休哉。昔者表忠观成。苏文忠公有诗送守祠之僧曰。堕泪行看会祠下。姓名终拟附碑阴。我先王之遗爱余休。兹久勿替如此。今日者南北两关。考贞珉而镌乐石。金银之管。琬琰之录。炳烺于沧桑变易劫火洞然之后。德泽之在人心。与天壤俱敝。可知已矣。诗不云乎。无念尔祖。聿修厥德。邹长倩之勉公孙次卿。以谓针纪緵襚。积而有成。此修之之道也。德福之基也。基厚矣。墉则在子。福先念之哉。余宗老也。不可以不志。于是乎书。有学集卷四十九
毛黼季所藏定武兰亭
长安兵火后。有竖子以稻艹为标。持宋刻兰亭三十余纸求售。胡井研以三十钱易之。乃游丞相家经进本也。余攘得四纸。装潢携归。烬于绛云之火。闻其存者。亦散落无几矣。见此本怃然有故剑之感。善本良不易得。毛子其珍惜之。牧斋外集卷二十五
毛黼季所藏麻姑仙坛记
余所见麻姑仙坛记。惟汪仲淹娄子柔二本最佳。今并此而三矣。乱后见此。如对故人。为之叹息。己亥余月望日。牧斋外集卷二十五
程孝直印籍
私印之作。独盛于元。吾子行三十五举。言之最详。而赵子昂陆友仁辈。靡不究心于此。盖印文虽一艺。实原本于六书。六书之学。自非上窥六经。下穷小学。其有能贯穿者。鲜矣。吉日之题。岐阳之鼓。仲山甫之鼎。以至于欧阳永叔。赵明诚之所录。洪景伯之所释。朱伯原之所编。苟不荟蕞而通醳之。则上下千古。其能免于驳乱混淆者。亦鲜矣。然则非博雅君子。深思而好古者。印文亦胡可轻议哉。吾友嘉定程孟阳。有子曰士颛。字孝直。善擘窠大书。且志篆籀之学。以所摹印章见眂。余观世之篆刻者。人自为谱。几如牛毛。喜孝直之有志于此。而又欲其进而之古。学吾赵之学。而不以一艺自小也。故书此以告之。初学集卷八十五

杜苍略史论
有一代之史。马班之书是也。有万世之史。孔子之春秋是也。太史公当天汉之时。序孝武帝穷兵黩武。虚耗海内。书法不隐。可谓良史。班氏则谓戾太子之祸。由于武帝之好杀。推引助顺佑信之训。以着明报应之理。尤可以垂戒将来。然吾谓孔子作汉春秋。必深予孝武。必不以马班之史为案断。何以知之。以其仁管仲之功。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而知之也。孝武之功。何以伟于管仲。以史之所载。幕南无王庭。及渭桥受朝之事而知之也。汉之后为典午。典午之后为石晋。为天水。由是而思孝武之功。岂直一匡天下。孔子仁管仲。安得不仁孝武。故曰。马班一代之史。孔子之春秋。万世之史也。孔子具万世之眼。马班具一代之眼。即此一事论之。孔子云。百世可知。岂虚语哉。杜子作史论。论太史公之书。标新竖义。皆前人所未发。余读之一过。如临朝镜。观秋水。慨然有穷尘历劫之想。偶有感于汉事。书之以广杜子之意。亦因以自观焉。抄本牧斋有学集补遗题跋
修史小引
谦益曰。盖往者滥尘史局。窃有意昭代编年之事。事多抵牾勿就。中遭废弃。日夕键户。荟蕞所辑事略。颇可观览。天不悔祸。绛云一炬。靡有孑遗。居恒忽忽。念海内甚大。何无一人可属此事者。近得松陵吴子赤溟。潘子力田。奋然有明史记之役。所谓本纪书表。世家列传。一仿龙门。取材甚富。论断甚严。史家三长。二子盖不多让。数过余。索烬余及讯往时见闻。余老矣。耳聩目眊。无以佐二子。然心幸二子旦夕成书。得一寓目。又惧二子以速成自愉快。与市肆所列诸书无大异也。乃二子不要名。不嗜利。不慕势。不附党。自矢必速。而不求连。曰终身以之。然则此事。舍二子其又谁属。余因思海内藏书诸家。及与余讲世好者。不能一一记忆。要之此书成。自关千秋不朽计。使各出所撰着及家藏本授之二子。二子必不肯攘善。且忘大德也。敢代二子布告同人。毋以我老髦而憗遣我。幸甚。钞本牧斋有学集补遗外集
自跋留侯论后
余年五十。作留侯论。盛谈其神奇灵怪。文词俶傥。颇为长老所称许。今乃知其不然。子房当吕政幷吞。宗国沦丧。籍五世之业。敌九世之雠。破家致命。闵闵皇皇。如鱼衔钩。如雉带箭。博浪之椎。一发不中。将百发而未已。岂自料必有济哉。求士而遇沧海君。潜匿而遇圯上老人。穷途亡命。萍梗相値。固非有意钓奇也。轵道降秦。垓下蹙项。风云玄感。雪耻除凶。自请封留。平生之愿足矣。龙准迟暮。雉姁晨鸣。金玦菀枯。炎祚扤棿。报韩之心已了。报刘之绪未憗。于是扣囊底之智。钩致四老人以肇安刘之绩。两家宿债。一往酬还。都无余剩。自是乃可以长谢世间。伴黄石而寻赤松矣。由是观之。子房盖楚汉间一了债人也。厓山之忠臣。得请于帝。报在百年已后。是固然矣。借力于百年。又将结债于来世。以债还债。宁有了时。岂若子房。天助神佑。功成身退。五世之雠。报于一身。多生之债。酬于现世。呜呼。如子房者。眞千古之幸人也哉。有学集卷四十七
新序
旧本新序说苑。卷首开列阳朔鸿嘉某年某月。具官臣刘向上一行。此古人修书经进之体式。今本先将此行削去。古今人识见相越。及镵刻之嘉恶。一开而可辨者此也。有学集卷四十六
杨子法言
宋御府刻杨子法言。卷末署名。韩琦曾公亮在中书。欧阳修赵槩在政府。以编年考之。韩曾并以嘉佑二年拜昭文集贤相。治平元年闰五月。韩自门下侍郎兼兵部尚书同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魏国公。加尚书右仆射。曾加中书侍郎。欧阳公年谱。治平元年二月。自金紫光禄大夫行尚书户部侍郎参知政事。特授行尚书吏部侍郎。赵升授亦同。观四公署衔。则知此书之刻。正在治平元二间。亦必在元年闰月已后。二年十月已前。先此。则韩公未加仆射。后此。则二年十一月。欧公又进加光禄大夫兼上柱国。不如此结衔矣。有宋隆平盛际。羣贤当国。人文化成。于此可以想见靖康板荡。图籍北迁。此本尚流传人间。眞希世之宝也。为泫然涕流者久之。有学集卷四十六
文中子中说一
文中子中说。此为宋刻善本。今世行本出安阳崔氏者。经其刊定。驳乱失次。不可复观。今人好以己意改窜古书。虽贤者不免。可叹也。有学集卷四十六
文中子中说二
文中子序述六经。为洙泗之宗子。有宋巨儒。自命得不传之学。禁遏之如石压笋。使不得出六百余年矣。斯文未丧。当有如皮袭美司空表圣其人者。表章其遗书。以补千古之阙。惜我老矣。不能任也。书此以告后之君子。同上
十家道德经注
宋人集注老子。自开元政和御注外。详载有宋诸家。而韩非解老喻老。严君平指归。及有唐陆希声等注。皆不及焉。此书行而古注湮灭多矣。道德指归。旧有钱榖钞本。较金陵檇李刻颇异。此书多微文奥义。在郭象张湛之右。今舍此而取河上公伪注者。何也。有学集卷四十六
道德经指归
嘉兴刻道德经指归。是吾邑赵玄度本。后从钱功甫得乃翁叔宝钞本。自七卷迄十三卷。前有总序。后有人之饥也至信言不美四章。与总序相合。其中为刻本所阙落者尤多。焦弱侯辑老氏翼。亦未见此本。良可宝也。但未知与道藏本有异同否。绛云余烬乱帙中得之。属遵王遣人缮写成本。更参订之。有学集卷四十六
抱朴子
抱朴子内篇二十卷。宋绍兴壬申岁刻。最为精致。其跋尾云。旧日东京大相国寺东荣六郎家。见寄居临安府中瓦南街东。开印输经史书籍铺。今将京师旧本抱朴子内篇校正刊行。此二行五十字。是一部东京梦华录也。老人抚卷。为之流涕。有学集卷四十六
眞诰一
稽神枢第二。淳于斟入吴乌目山中隐居。遇仙人慧车子。授以虹景丹经。注云。吴无乌目山。娄及吴兴并有天目山。或即是也。此未悉乌目山为虞山别名耳。有学集卷四十六
眞诰二
眞诰未见宋本。近刻经俞羡长刊定者。至改握眞辅为掘眞辅。舛缪可笑。此钞依金陵焦氏本缮写。与道藏本及吾家旧刻本略同。比羡长刻盖霄壤矣。里中有二谭生。长应明。字公亮。伉侠傲物。扳附海内巨公名士。好购书。多钞本。客至郑重出视。沾沾自喜。次应征。字公度。此本则公度所藏也。公度纨袴儿郎。尤为里中儿贱简。不知其于汗简墨汁。有少因缘如是。余悲两生身沈家亡。有名字翳然之感。故录而存之。同上
营造法式
营造法式三十六卷。予得之天水长公。长公初得此书。惟二十余卷。编访藏书家。罕有蓄者。后于留院得残本三册。又于内阁借得刻本。而阁中却阙六七数卷。先后捜访。竭二十余年之力。始为完书。图样界画。最为难事。用五十千购长安良工。始得厝手。长公尝为予言。购书之难如此。长公殁。此书归于予。赵灵均又为予访求梁溪故家镂本。首尾完好。始无遗憾。恨长公之不及见也。灵均尝手钞一本。亦言界画之难。经年始竣事云。有学集卷四十六
东坡志林
马氏经籍考。东坡手泽三卷。陈氏以为即俗本大全中所谓志林也。今志林十三篇。载东坡后集者。皆辨论史传大事。世所传志林。则皆璅言小录。杂取公集外记事跋尾之类。捃拾成书。而讹伪者亦阑入焉。公北归与郑靖老书云。志林竟未成。但草得书传十三卷。则知十三篇者。盖公未成之书。而世所传志林者。缪也。宋人编公外集。尽去志林诗话标目入之杂着中。最为有见。近代所刻仇池笔记志林之类。皆丛杂不足存也。初学集卷八十五
傅文恪公大事狂言
近代馆选。丙戌己丑为极盛。诸公有讲会。研讨性命之学。丙戌则袁伯修。萧允升。王则之。己丑则陶周望。黄昭素。董思白。及文恪公。幅巾布衣。以齿叙不以科叙。词林至今以为美谭。文恪公温文静退。光风淑气。熏然袭人。不以讲学树坛墠。而其学视诸公为尤精。每谓昔人移头换面。是学问中穿窬手。于单传直指。深言不疑。然实死心于儒门。乃能穿穴逗漏。打破漆桶。非如今人影掠话头。从鬼窟中作活计也。狂言谓大慧大悟一十八遍。小悟不计其数。元晦先生及伊川横渠。我朝罗整庵。虽尝学禅。微有所见。安能透彻如许。又谓阳明龙溪。尚未了向上一着。独知一念。禅家谓之独头无明。盖无量劫来生死本也。须知有向上事。将此生死根本。转为涅盘妙智。阳明云。无声无臭独知时。此是乾坤万有基。认此为极。则毫厘千里矣。此公之心学也。考公之为人。绳趋矩步。进寸退尺。作省心记。记过差以自省曰。平生亭亭楚楚。以丈夫自雄。乃为百欲作臧获。驱之禽兽之羣。又云。今之谭禅者。皆宗赵大洲只贵眼明不贵践履之说。终日谈玄说妙。考其立身制行。辞受进退之际。无一毫相应者。乃反贬剥周程。岂知彼在塔中安坐。而我乃遥说相轮耶。因病废药。箴砭干慧。口鼓之流。可谓至矣。读公书。正宜于此处着眼。庶可谓学佛作家。不负我师一片老婆心也。初学集卷八十六
严道彻独寤寐言
余读道彻子独寐寤言。视瞿元立所著生传。大有径庭焉。古之文人。多好反言击排。如所谓反骚非国语者。未有躬自击排如道彻子者也。白公有言。人固可与微言。夫人之可与微言者亦鲜矣。人生而吉凶相攻。情伪得失相感。犹形之有影也。人有形而影斯传焉。至于影又岂有传之者哉。作而起。行而止。离之则宛然。而即之则无有也。貌影中之人。而别其美丑。象其色笑。虽善画者。必穷执影中之人而加以玄冕。施以桁杨。虽善使物者不能也。元立之传。道彻子捜次其生平。比于曾史。皆影也。镂尘画空。饰以靑黄。岂有实相可指据哉。道彻子乃作寤言。痛自绳削。佹佹乎恶其影而去之。而不知其亦影也。道彻子之为道彻。善画者之所不能图。而善使物者之所不能索。固自若也。元立也。道彻子也。以影问形。将使谁正之哉。且道彻子之痛自绳削。不以饰智而盗名乎。而盗固圣贤精为之者。东郭先生之语盗曰。若一身庸非盗耶。道彻子之盗。东郭先生之所并席而坐也。古之人有所盗必有所舍。尧舜不盗慈。汤武不盗忠。周公不盗弟。道彻子循览于家人妇子。自视欿然。所不盗者固已侈矣。独盗名足病乎。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极元立所捜次。不出仁义道德之属。皆盗余也。元立以为金玉。而道彻子以为土苴。视世儒之发冢胪传攘臂而仍者。不已远乎。道彻子语余。寤言之为梦呓也久矣。子何以觉我。余曰。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庄生为子作注脚矣。余复何言。道彻子笑而不答。或曰。道彻子姓严氏。古称蜀庄。亦曰严周。道彻子今之庄生也。初学集卷八十六
南溪杂记
袁小修尝云。文人之文。高文典则。庄重矜严。不若琐言长语。取次点墨。无意为文。而神情兴会。多所标举。若欧公之归田录。东坡之志林。放翁之入蜀记。皆天下之眞文也。老懒废学。畏读冗长文字。近游白门。见寒铁道人南溪杂记。益思小修之言为有味也。道人之诗。与记杂出。古人之妙理。作者之文心。尺幅之间。层累映望。如诸天宫殿。影见于琉璃地上。行者殆不敢举足。久之而后知为地也。咏怀金陵古迹。及和皋羽隆吉诗。零星点缀。皆有深寄。苦爱洪觉范陆放翁。目为南溪二友。其言曰。石门。文中之佛也。放翁。文中之仙也。余为通其意曰。石门谒梁公鲁公庙李愬画像诸诗。佛子之忠义郁盘。扬眉努目。现火头金刚形相者也。放翁巢车望尘。家祭嘱子诸诗。仙人之飞扬跋扈。奋椎飞剑。负靑城老将毛羽者也。道人灰心入道。古井不波。学仙学佛。何独取乎二友。记言溪之东陂。钟山峯影。如莲华倒垂。夕阳晓月。有气熊熊然。二友之文章光怪发作。化为灵风怪雨。怳忽遁去。子可不慎备乎。道人不答。反手长啸。目直上视。仰睇云汉者久之。有学集卷四十九
沈石天浣花闲语
绛云一炬。万卷成灰。幷腹笥中西瓜大十许字。亦被六丁收去。此中空无所有。便作结绳以前人矣。且病眩经年。又如儿女子守闺阈。不得空阔一步。灰烬之余。巢栖树宿。幷无少文壁。染神山水。胶蜗冻蝇。目光如许。生人之趣。于我何有哉。读游轮曼记而喜可知。朗衢从西浙言归。凡遇片石之灵。一壑之奇。以至谼崖窅谷。彪猿之所啸据。樵镰之所不入。臞必诗传其神。文绣其骨。愈险愈快。不下靑柯之泪。至唁夷光而遘止后身。参桐君而盘桓流裔。吏逢尹喜。倾倒玄诠。僧访道明。谘商国事。适志觞咏。娱情丝竹。名花献笑。山鸟赠言。朗翁不惜泚靑镂管收之。第不忍过谢氏西台竹如意击石处。仅向庄韵楼一濡袂耳。于戏。世多凡才。不得不逃之于仙。世多鬼才。不得不趣之于圣。朗翁骨有九还之采。胷藏五色之珠。迅口信笔。出入玄化。盖飘飘乎其欲仙。洞洞乎其将圣也与。余一夕而味象名山。移情老宿。既窥瑶轮之秘。奚须万卷。悟宝筴之旨。兼空四大。余瘳矣。余无复有言矣。辛卯余月蒙叟谦益书于绛云余烬处。牧斋外集卷二十五
丁菡生自家话
樊迟在洙泗间。以从游善问称。左氏记其与齐人战。三刻踰沟之事。盖孔门高明广大英伟之儒也。既而请学农圃。收钦其精华果锐之气象。归于眞实。夫子目为小人。犹佛家之所谓小乘云耳。而儒者以麤鄙近利诃之。岂不陋哉。陈述古好谈禅。以东坡所言为浅陋。坡语之曰。公之所谈。譬之饮食。龙肉也。而仆之所学。猪肉也。公终日说龙肉。不若仆之食猪肉。实美而眞饱也。今世学禅者。镂影划空。金刚圈栗。棘蓬葛藤满纸。菡生自家话。近里着已。语皆实际。岂时人所谈。皆述古之龙肉。而菡生所学。乃东坡之猪肉耶。一以为粗鄙。一以为浅陋。下士闻道大笑。彼以为尘垢糠粃。而我则以为妙道也。僧问赵州如何是玄中玄。州云。汝玄来多少时。僧云。玄之久矣。州云。若不是老僧。几乎玄杀。有其眼者。莫将菡生话头蹉过。恐不如赵州僧玄杀。便终日坐饭箩边饿杀也。钞本牧斋有学集补遗题跋
朱长文琴史
朱长文琴史载董庭兰事云。薛易简称庭兰不事王侯。散发林壑者六十载。貌古心远。意闲体和。抚弦韵声。可以感鬼神。天宝中。给事中房管。好古君子也。庭兰闻义而来。不远千里。管为给事中。庭兰已出门下。后为相。岂能遽弃。唐史谓其为管所昵。数通赇谢。杜子美论救管。亦云。庭兰游管门下有日。贫病之老。依倚为非。管之爱惜人情。一至于玷污。易简在天宝中。以琴待诏翰林。与管同时。其言必信。繇易简之言观之。则庭兰固高人也。赇谢之事。出于赞管者之口。唐史固出于流传。而子美亦未为笃论也。以次律之贤。抱诬简牍。而庭兰一老。亦悠悠千载。伯原诗史。一旦洗而出之。可谓大快。次律贬广汉。庭兰诣之。次律无愠色。唐人诗云。惟有开元房太尉。始终留得董庭兰。庭兰果通赇谢依倚为非者。肯以朽耄从房公于蜀汉贬谪之日乎。书此以订唐史之误。初学集卷八十四
酒经
酒经一册。乃绛云楼未焚之书。五车四部书为六丁下取。独留此经。天殆纵余终老醉乡。故以此转授遵王。令勿远求罗浮铁桥下耶。余已得修罗采花法。酿仙家独夜酒。将以法传之遵王。此经又似余杭老媪家油囊俗谱矣。有学集卷四十六
菊谱
屈子云。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盖其遭时鞠穷。众芳芜秽。不欲与鸡鹜争食。餔糟啜醨。故以饮兰餐菊自况。其怀沙抱石之志决矣。悠悠千载。惟陶翁知之。其诗曰。秋兰有佳色。裛露啜其英。饮酒荆轲诸篇。抚己悼世。往往相发。曹子桓送菊锺繇。谓感时迟暮。谨送一束。以助彭老之术。此非知屈子者也。檇李吕翁天遗。雅好莳菊。自谓有菊癖。述树艺栽植之法。为菊谱一卷。闻翁为故相文懿公之后。避世墙东。制荷衣。戴箨冠。其斯世遗民。悠然在南山东篱之间者与。抑亦饮兰餐菊有灵均之志与。嗟乎。人世荣华势焰。如风花烟草。昔时东陵侯。今为种瓜人。故相之子。于今为庶。能以种菊自老。贤于金张七叶多矣。他日访吕翁之菊谱。安知不以为靑门之阡陌乎。钞本牧斋有学集补遗题跋
文房四谱
文房四谱五卷。此本阙二卷。笔之词赋。又每谱词赋俱阙。又脱易简后序。非完书也。丙寅五月牧翁记。楹书隅录卷三
归玄恭看花二记
余尝谓西京杂记载上林令虞渊花木簿。排列名目。使人观乌椑木弱枝枣。辍兴卢橘蒲桃之感。不复点缀词组。若欧阳公牡丹志。小小谱录。发挥出如许议论。古人为文。或繁或简。皆非苟然而作。陆士衡云。故无取乎冗长。此所谓伐柯之则也。不然。则甲乙账簿耳。何以文为。玄恭今岁饱看牡丹菊花。纪其游最详。属余评定。岁莫偪塞。卒卒未遑点笔。姑书此以复之。然玄恭看牡丹诗云。乱离时逐繁华事。贫贱人看富贵花。此二句可括纪游数十纸矣。有学集卷四十九
怀素草书卷
余所见藏眞眞迹。凡数卷。大都绢素刓敝。字画浅淡。令人于灭没无有之间。想见惊沙折壁因风变化之妙耳。此卷笺纸簇新。无直裂纹匀之状。字皆完好。无一笔损缺。应知此上人是阿罗汉现身。尚在人间。故于此纸上挥洒墨汁。重作醉僧书游戏神通也。有学集卷四十六
颜鲁公自书诰
鲁公以精忠大节。不容于本朝。元载既诛。又为杨炎所恶。代宗山陵毕。授光禄大夫太子少师。依旧为礼仪使。此告云。建中元年八月廿八日下是也。旧书以谓外示崇宠。实去其权。明年。卢杞尤忌之。改太子太师。并罢其使。又明年而有许州之行。君子之不能胜小人。与小人之善祸君子若此。德宗号英主。受炎杞辈牢笼。若出手掌。何也。此告流传至今。虽悍夫弱女见之。皆知改容敛手。然当日之事。回环思之。犹可为感激流涕也。崇祯四年八月廿八日谦益拜观谨跋。初学集卷八十五
中书科书卷
今人书法。多涂雅结蚓。又每自书所为诗文。往往如鸟言鬼语。使人展卷茫然。不可别识。昔人诗云。醉来黑漆屏风上。草写卢仝月蚀诗。良可一笑也。此卷皆宣政间书史之笔。遒谨可观。且所书皆古人诗文。偶一展玩。如人当裸裎同浴时。忽见抠衣整冠者。不觉为洒然变色易容。于乎。此亦可以观世矣。初学集卷八十五
李文正公手书东祀录略卷
西涯先生李文正公东祀录一卷。在怀麓堂全集中。此其手书。以贻太原乔公白巌者。刘司空敬仲藏弆是卷。出以示余。余尝与敬仲评论本朝文章。深推西涯。语焉而未竟也。请因是而略言之。国初之文。以金华乌伤为宗。诗以靑丘靑田为宗。永乐以还。少衰靡矣。至西涯而一振。西涯之文。有伦有脊。不失台阁之体。诗则原本少陵随州香山。以迨宋之眉山。元之道园。兼综而互出之。弘正之作者。未能或之先也。李空同后起。力排西涯。以劫持当世。而争黄池之长。中原少俊。交口訾謷。百有余年。空同之云雾渐次解驳。后生乃稍知西涯。呜呼唏矣。试取空同之集。汰去其吞剥寻撦吽牙龃齿者。而空同之面目犹有存焉者乎。西涯之诗。有少陵。有随州。有香山。有眉山道园。要其自为西涯者。宛然在也。卷中之诗。虽非其至者。人或狎而易之。不知以端揆大臣。衔君命祀阙里纪行之篇什。和平尔雅。冠裳佩玉。其体要故当如此。狎而易之者。祗见其不知类而已矣。若近代訾謷空同者。魈吟鬼啸。其云雾尤甚于空同而不自知也。又乌足以知西涯哉。余将与敬仲别矣。敬仲暇日焚香帘阁。勿着西涯空同于心眼中。取两家之集。平心易气。旋而观之。以余言为何如。他日幸有以教我也。初学集卷八十三
李忠毅公遗笔
江阴之东原。里名长泾。赤岸相去五六里。牛宫豚栅。比屋相望。其中有二伟人焉。一为宫谕谥文贞缪公当时。一为御史谥忠毅李公次见。次见。则当时夫人弟之子也。余与当时游。识次见书生时。天启乙丑。逆奄钩党急。刺促长安中。篝灯夜坐。当时絮语及应山。余抚几叹曰。应山拚一死糜烂。为左班立长城。微应山。党人骈首参夷。他日有信眉地乎。次见击节以为知言。目光炯炯激射。寒灯翳然。为之吐芒。相与长叹而罢。明年。二公同时被祸。奄败。卒与应山偕恤录。盖三十余年矣。次见子逊之。钩摹槛车遗书。刻之于石。余观之。老泪沾纸。如绠縻不绝。余老而后死。洊更桑海。追忆往事。又在龙汉劫前。不自知涕之无从也。次见之训子。本忠孝教尊让。当饮章急征时。无湫攸孤愤之词。盖其天资近道。不事镞砺。而又涵养于神庙中年化成之日。为盛世之人材。宜终和且平若此。诗曰。先君之思。以勖寡人。有周中衰。妇人女子。浸灌先王之教。驯习温柔敦厚之风。孔子曰。丰水有芑。百世之仁也。不其然乎。不其然乎。逊之九龄藐孤。佩服遗训。崭然无忝所生。人谓次见有后矣。聿怀多福。君子有榖诒孙子。于李氏。庶几左验矣。而顾未验于国家。次见偕当时朝于帝所。周视下士。其亦有隐恫也矣。有学集卷四十六
祝枝山书格古论卷
允明眞迹。江左亦不易购。仿之锺王颜柳。上下千古。如子美所云。伯仲之间见伊吕也。余喜事收藏。得骏马之骨。犹沾沾自喜。冀绝足不远而自至。盖亦愚矣。岁戊寅。漫游广陵。及门二三子相随杖履。因于贵戚家得阅此二三卷。种种具备。不觉目眩心驰。如入栴檀香林。见具足相。为三生庆幸。遂诿諈我门商子。出所携舟中古彝宣炉二物。强为易之以归。延津之锷。恐为蛟龙摄去。榜人催促。倦游就道。时三月既望漏下二刻。翦烛为之记云。张大镛自怡悦斋书画录
詹希元楷书千文
中书舍人新安詹希元。以书法着于国初。尝楷书千文字。大如手掌。好事者摹刻行世。尝侍刘君潜熙所藏弆是也。希元之后。为永嘉姜立纲辈。后生习书者。皆贱简之。以为佐史之笔。几用以蜡车覆瓿。余则以为希元之书。遒劲整栗。视近代名家。反为胜之。妄庸之徒。目无古人。往往窜叔重之解字。诋羲之为俗书。于詹姜乎何有。繇君子观之。讹谬成种。迷妄相仍。书学亡而书法亦弊。曾不如詹姜佐史之笔。犹庶几乎六书之幪待。分隶之蜾蠃也。立乎今日。以指国初。制度文章。莫不有高曾规矩之叹。岂独翰墨一小技哉。后汉宦者汝阳李巡。白灵帝与诸儒共刻五经文于石。于是诏蔡邕等正其文字。自后五经一定。熹平之刻石经。儒林传之以为美谭。而不知其原本于巡也。刘君博学多览。精研六书。表章希元之书。为后生楷则。其亦有汝阳之志乎。呜呼。世之学士大夫。亦可以劝矣。初学集卷八十五
朱水部诰命墨刻
唐徐浩所书朱巨川告。余曾见之于长安。盖唐人最重告命。往往令攻书者为之。开元中。加皇子荣王以下官。诏宰相张九龄。裴耀卿。李林甫。朝士萧嵩等十二人。就集贤院人书一通以进。而颜鲁公所受诰及父赠诰。皆公自书。浩为肃宗中书舍人。当时以谓遣辞赡敏。而书法至精。故足宝也。吾同门友朱水部。恭遇两朝霈恩。三受宠命。皆出翰院巨笔。而最后则吾师高阳公之辞也。水部隆重其事。乞董学士玄宰书之。而斲石以传于后。余不知学士书法。于季海何如。第巨川告辞。寥寥简质。而水部所得。则极铺张扬厉之致。此亦古今文章之流别也。余承乏当制者几二载。窃叹于斯久矣。承水部之命。漫书于跋尾。初学集卷八十五
黄宫允石斋所作刘招
古人之文。未有无为而作者。无为而作。虽作而不传。传而不久。不作可也。余少时。读苏子繇三宗汉昭帝论。忽易其文词。窃疑吕成公不当录之于文鉴。已而深考之。子繇为此论。当哲宗初元之时。人主方富于春秋。冀其学道爱身。祈天永命。而托论于三宗。昭帝忧深虑远。古之大臣。献金鉴而箴丹扆者。殆未有以过此。吾以此益信古人之文。断无无为而作者。而少时之轻于持论。为可愧也。漳浦刘渔仲。挟筴游吴。经年未归。黄宫允石斋作刘招以招之。其文仿大招招魂。而其缠绵恻怆。起兴于朋友。而托谕于君臣之间。则亦屈宋之遗也。今之名能文章者多矣。如宫允之斯文。皆以为古之有为而作。作而传。传而可久者也。崇祯九年三月常熟钱谦益书其后。初学集卷八十五
黄玄宰书少陵书卷
陶仲璞守宝庆。强项执法。获罪岷藩。罢官还滇南。舟中无长物。惟董宗伯所书少陵诗一卷。是其生平所宝爱者。藏弆箧衍。出入怀袖。郁林太守以廉石压载。以此方之。彼为笨伯矣。宋人有渡江遇风者。悉索舟中宝玩畁之。风益急。最后以黄鲁直书扇投之。立止。江神故具眼如此。其视此卷。安知不宝重于南金大贝乎。仲璞其善藏之。初学集卷八十五
董玄宰书山谷题跋
右董文敏公玄宰书山谷题跋十则。是其中年最合作之书。公尝过余山楼。为人题松雪字卷竟。阁笔谓余。每一搦管。秀媚之气。侧出于腕间。不能驱遣。坐此不及古人耳。今所书山谷书。有云。凡书要拙多于巧。意亦相似。然此书轻浓得中。姿态横陈。唐人谓春花发艳。夏柳低枝。亦何尝以秀媚为病。而虎文爱此卷如头目。不忍豪夺。遂题归。有学集卷四十六
董玄宰与冯开之尺牍
冯祭酒开之先生。得王右丞江山霁雪图。藏弆快雪堂。为生平鉴赏之冠。董玄宰在史馆。诒书借阅。祭酒于三千里外缄寄。经年而后归。祭酒之孙硏祥。以玄宰借画手书。装潢成册。而属余志之。神宗时。海内承平。士大夫回翔馆阁。以文章翰墨相娱乐。牙签玉轴。希有难得之物。一夫怀挟提挈。负之而趋。往复四千里。如堂过庭。九州岛道路无犲虎。远行不劳吉日出。呜呼。此岂独词林之嘉话。艺苑之美谭哉。祭酒殁。此卷为新安富人购去。烟云笔墨。堕落铜山钱库中。三十余年。余游黄山。始赎而出之。如丰城人物。一旦出于狱底。二公有灵。当为此卷一鼓掌也。初学集卷八十五
李长蘅书刘宾客诗册
壬申秋夜。梦与长蘅遇于濠淮间。隔船窗相语。顾视舟中。笔床砚屏。位置楚楚。同游三人。幅巾道衣。皆有韵致。余问长蘅。兄今笔墨之债。约略尚如生前乎。长蘅曰。甚苦。今早正受人刺促。纸燥笔枯。心痒痒不耐。故出游耳。观其意思洒落。故知不堕鬼趣。却未知所与同游者。为何人也。乐天哭梦得诗云。贤豪虽没精灵在。此语信然。偶阅长蘅所书梦得诗册。漫记于此。嘉平九日书于荣木楼之残雪下。初学集卷八十五
尹子求临魏晋名人帖
子求谢黔兵事还蜀。不远东吴万里。吊我于削杖中。期以三年后携家出蜀。相依终老。而不得遂。此帖。则子羽宦蜀时。书以相贻者也。子求廉直好古。所至焚香拂地。晨起手自涤砚。楷书百余字。钩摹魏晋书法。捜剔抉擿。细入丝发。今观此帖。老苍瘦劲。光明雄骏之气。郁盘行墨间。良可宝也。子求生平。不吐一俗语。不作一俗事。不侣一俗客。处中朝士大夫中。如异鸡介鸟。顾其晚节卓绝如是。昔颜鲁公叱卢杞。詈希烈。握拳透爪。死不忘君。其在吴兴。与杼山画师陆鸿渐张玄眞之徒。理经藏。修韵海。坐三癸亭。援云倚石。风流弘长。映带百世。以是知古来忠臣志士。捐躯殉国。卓荦惊世者。皆天下眞风流不俗人也。吾又于子求见之矣。有学集卷四十六
张子石临兰亭卷
往吾友程孟阳汲古多癖。常宝藏兰亭一纸。坐卧必俱。以为眞定武也。等慈长老居拂水。亦好观兰亭。梦阳端席拂几。郑重出视。等慈指放字一磔。以为稍短。孟阳怫然不悦。曰此放字一磔稍短。如苍鹰指爪一缩。有横击万里之势。若少展。则无余力矣。师老书家。尚留此俗笔于眼底耶。辞色俱厉。面发赤不止。余以他语间之而罢。今年冬日。纸牕孤坐。忽见子石所临兰亭卷。追忆四十年前。山园萧寂。松括藏门。二老幅巾凭几。摩挲古帖。面目咳唾。宛如昔梦。子石斯卷。恨不得见孟阳昂首耸肩。抚卷而叹赏也。为泫然久之。有学集卷四十六
雪浪师书黄庭经
余少习雪浪师。见其御鲜衣。食美食。谭诗顾曲。徙倚竟日。窃疑其失衲子本色。丁未冬。访师于望亭。结茅饭僧。补衣脱粟。萧闲枯淡。了非旧观。居无何而示寂去矣。师临行。弟子环绕念佛。师忽张目曰。我不是这个家数。无烦尔尔。嗟乎。师之本色如此。岂余向者号嗄儿童之见。所能相其髣髴也哉。读师所书黄庭经。当知与五千四十八卷一切法宝。等同无异。虽然作如是观。所谓又是一重公案。非师本色矣。初学集卷八十六
清明上河图卷
嘉禾谭梁生。携清明上河图过长安邸中。云此张择端眞本也。卷首有五言律诗一首。题云。赐钱贵妃。下有内府珍图之印。又有清明上河图五字。卷尾有天辅五年辛丑三月十日观十一字。按金太祖天辅五年辛丑。即宋徽宗宣和三年也。若宋人题此。则不应以天辅记年。若金人所题。则当是时。阿骨打继杨割而起。方与辽日寻干戈。其所谓文臣。仅杨朴。高庆裔。高随等三四人。荜路蓝缕。何暇拈弄文墨。宋虽与金通问。马政赵良嗣辈。国书信使。浮海往还。皆讲论夹攻割地之事。此卷何以得入金源。而有天辅五年之题识耶。靖康二年。少帝在靑城。金人尽索法服玉册五辂九鼎之属。及国子监书版。三馆秘阁四部书。太尝礼物。大成乐舞。明堂大内图。以至乘舆服御珍玩之物。辇至军前。此卷或因以入虏。则题识当在天会以后。不当在天辅也。大梁岳璇跋尾。谓清明上河图五字。为宋道君书。而定以为道君之书。金主之印。殊未可信。或云。五言诗盖金章宗之作。尤非也。章宗所幸李元妃。性慧黠。知文义。即陈刚中所咏李妃妆台者。章宗何以不赐李而赐钱。金史所载章宗诸妃。亦无钱姓。此卷向在李长沙家。流传吴中。卒为袁州所钩致。袁州籍没后。已归御府。今何自复流传人间。书之以求正于博雅君子。天启二年壬戌五月晦日。初学集卷八十五
竹林七贤画卷
天启壬戌冬。余请告。将出都门。高邑赵忠毅公过邸舍。曰。此后再晤。未省何时。明日当携一尊酒偕高存之来。剧谭尽日而别。时内计戒严。余以为辞。公大笑曰。公亦为此言乎。避嫌疑。存形迹。岂我辈事哉。遂以刁酒固始鹅为饷。公亦不复来。此后遂不得见公矣。存之者。无锡高忠宪公也。逆阉之难。二公相继受祸。余慬而不死。曾为忠宪作神道碑。序其师友部党之详。而不获效一言于忠毅。盖忠毅与余气谊感激。有后死之托。其家子弟。未必知也。丹阳姜中翰。以所藏竹林七贤卷求题。开卷而忠毅忠宪之手迹俨然。为之掩袂拭面。不能自禁。呜呼。十四年以来。死生患难。宛如度一小劫。其间世事可悲可畏可涕可笑。亦不复堪再道也。总付与阮公一恸。幷借诸贤酒杯浇我块垒耳。崇祯己巳七月。初学集卷八十四
顾与治藏大痴画卷
大痴富春山图。已为焦尾琴烧竹笛矣。浮岚暖翠。往在毘陵唐氏得见之。如拱璧今堕落铜山钱埒中。明妃远嫁呼韩。欲省识春风一面。安可复得。此卷为与治家藏。清斋韵士。焚香矜赏。天寒翠袖。日暮修竹。如此相守。亦复何恨。一峯老人在车箱谷前。亦当披云一笑。庆兹卷之遭也。有学集卷四十六
黄子久画
一峯老人游履徧宇内。顾独爱虞山。结庐其下。朝云夕烟。变幻百出。俱归之老人笔底。此幅为四明谢象山所贻。适以示檀园。檀园拊掌赞叹。以为是必子久在虞时所作。故能为虞山写照。精妙入神至此。夫子久相去三百年。人得其片纸。辄珍如拱璧。今象山不远千里。邮致此图。而又遇檀园法眼鉴定。悬之草堂。顿令生色。故乐而书。辛巳二月望日记。张大镛自怡悦斋书画录
程孟阳画
孟阳最矜重其画。不轻为人点染。此幅眞吉光片羽。人间不足见也。近有吴中画家。伪作孟阳一册。属余题识。予面斥之。不怿而去。今为栎园题此幅。孟阳常为默举矣。丙申春三月谦益书于报恩僧窗。钞本周栎园藏画题记
李长蘅画扇册一
长蘅晚年游迹。多在西湖。邹孟阳闻子将。每设长案。列缣素。摊卷拭扇。以须其至。长蘅笑曰。此设三覆以诱我矣。挥毫泼墨。欣然乐为之尽。故两家所得最富。扇纸累百计不止。余平生爱惜朋友。檀园松圆楮墨。藏弆仅以十数计。绛云之灾。胥熸于火。而邹闻溘逝后。箧衍狼籍。僮奴窃取以供博奕。不知其为主人之头目脑髓。可叹也。有学集卷四十六
子羽收画扇十幅。上有邹氏图记。余抚之怃然而叹。以长蘅之诗画。两家之多取与余之寡取。未转盼而同归于尽。天下之物。其可锢而留之也哉。此册为楚人之弓。递代邮传。以及子羽。而余得以摩挲把玩。幸矣。子羽达人也。书其后而归之。己亥夏六月蒙叟钱谦益书碧梧红豆村庄。据金匮山房复位本补
李长蘅画扇册二
渊明集有画扇赞。卢尔德水取以名室。曰画扇斋。余爱德水之妙于欣赏而工于标举也。过杜亭信宿斋中。因语德水。此中难着俗物。如吾友程孟阳李长蘅。乃画扇斋中人耳。德水死。此斋为马肆矣。子羽得长蘅画扇。宜举德水例以名其斋。德水以渊明之赞。而子羽以长蘅之画。如灯取影。各有其致。余他日党补为之赞。
拂水丙舍新成。溪堂磵户。差可人意。松圆老人叹曰。但恨长蘅早去。不得渠仰面背手。吟啸叹赏。为缺陷事耳。今年修葺秋水阁。少还旧观。松圆亦为古人久矣。览长蘅画扇。烟岚浓淡。堤柳蔽亏。朝阳花信。居然粉本。吾诗固有之。安知李三不与大痴诸人神游其间耶。
过南滁上清流关。关山屈盘。关门有壮缪侯庙。朱干红斾。闪扬山城丽谯上。此扇景约略近之。过此如穿井干而出。惊沙平田。骋望千里。此走濠泗丰沛道也。长蘅过此。口占示余曰。出门日日向东头。才过濠州又宋州。心似磨盘山下路。千回万折几时休。扇头岭路纡余。人家客店。几点在夕阳外。正似磨盘山脚。日晡驱车时也。欧阳公云。漠然徒见山高而水清。此何时也耶。长蘅诗檀园集失载。追录于此。
此幅长堤疎柳。溪桥回复。绝似吾山庄沿堤风景。孟阳居闻咏亭。散步行吟。垫巾往返。步屧可以指数。今扇头堤桥上。一叟闲闲扳枝倚树。傲兀自得。使山中村媪牧竖。信手指目。必以为吾孟阳也。长蘅尔时随手点染。岂自知为孟阳写眞耶。
东坡书报王定国。余近日画得寒林。已入神品。此老矜重。自以为能事如此。岂若吾长蘅盘礴之暇。以退笔残墨挥洒。遂妙天下耶。坡尝言。欧阳公天人也。人或以为似之。且过之。非狂即愚。余安得为此无稽之言。亦聊以发子羽一笑耳。长蘅易直阔达。多可少忤。然其胸中尚有事在。启祯之交。感愤抑塞。至于酸辛呕血。作枯木皱石。虬曲蟠郁。亦所谓肺肝槎牙生竹石也。
松圆老人尝于奚奴折扇。画袁海叟隔花吹笛正黄昏之句。珠林玉树。淡月朦胧。余苦爱之。长蘅此幅。彷佛相似。登铁山。坐长蘅六浮阁址。看西山梅花海。古香清尘。浮动心眼。使人取次指点。便欲扬去。大抵清林疎樾。清烟淡粉。昔人所评浅绛色画。唯吾江南有此风景。又非此中高人秀士。不能笼挫捞漉。写着阿堵中也。二老仙去。子羽故应玄对此语。
东坡李唐臣秋景云。野水参差落涨痕。疎林欹倒出霜根。浩歌一棹归何处。家住江南黄叶村。长蘅画扇累幅。皆饶此意。盖自壬戌罢公交车。绝意荣进。思终老于菰蒲稻蟹之乡。其寄兴疎放如此。今余老矣。暮年江关。微风摇动。未知长腰缩项。得安稳老饕否。李画中有长年舟子。却回烟棹。张颐鼓枻。故坡诗有浩歌一棹之句。今应于扇面补画一白头老人。企脚放歌。以代舟子。诗有之。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江南黄叶村中。岂可无此一老人耶。
展画卷至第十幅。扁舟浅水。蓑笠一翁。面山兀坐。居然李唐画中。舟子抚卷辗然。岂天之有意于斯人耶。碧梧红豆村中。凉风将至。白鸥黄叶。身在长蘅画扇中。仙酒独酌。炉香凝尘。因念柴桑处士。观山海经。览穆王图。流咏荆轲田畴胸中。犹扰扰多事。放笔一笑。钞本牧斋有学集补遗题跋
长蘅画
长蘅每语余。精舍轻舟。晴窗静几。看孟阳吟诗作画。此吾生平第一快事也。余笑曰。吾却有二快。兼看兄与孟阳耳。长蘅没后七年。从昭彦见此幅。为之慨然。遂题数语。使后之观者。不独赏绘事之妙。亦知其虚怀好善。不自以为能事。眞有前辈风流也。乙亥新秋日题。初学集卷八十五
檀园墨戏册
悠悠世事。一切摆落。惟故人如梦阳长蘅。时时入梦想中。去岁泊西湖。有怀二君诗云。佛灯官烛古珠宫。二十年前两寓公。画笔空蒙山过雨。诗情淡荡水微风。断桥春早波吹绿。灵隐秋深叶染红。白鹤即看城郭是。归来华表莫匆匆。山僧遗老。犹及见二君者。读余诗咸为叹息。今年冬。子羽持长蘅画册索题。余方翻阅首楞。未遑着语。遂书此诗于后。倘如吾诗落句。华表归来。安知不拈伽陀中语。却来观世间。犹如梦中事。相与破颜一笑也。辛卯阳月蒙叟钱谦益书。牧斋外集卷二十五
郑千里画册
丁南羽郑千里皆与予善。而箧中无一缣片素。今王君藏千里小景百幅。装褫标识。卷帖精好。人之好事与不好事相去若此。然君既善收藏。又乐与人赏鉴。晴牕棐几。焚香展玩。百幅中云舫烟海。时时与余共之。则余家画笥。故在金陵。安知非余一厨之寄。而徒以藏弆为有无也哉。君宝爱此册。属余题其端。余观古人书画。不轻加题识。题识芜烦。如好肌肤多生疥疠。非书画之福也。桓玄憎客以寒具手执画。好事家以为美谈。余之信手批抹者。其点污卷轴。尤甚寒具之油。而人顾以为好者。何也。聊书此以发君一笑。有学集卷四十六
吴渔山临宋元人缩本
董巨以后。山水一派。流种东南。元初赵文敏独臻其妙。黄子久。吴仲圭。倪元镇。王叔明诸家。相继而作。明兴百余年。而有沈启南。唐子畏。文征仲。又将百年而有董华亭。盖江左开天之地。斗牛王气。垂芒散翼。焕为图绘。非偶然者。其风流文采。久而滋长。亦熏习之力使然也。余闻子久居乌目傍小山。饮酒所至。辄画自湖桥抵拂水。放舟两湖。画横卷长数十丈。稿本未经装裱。民家束入竹筒。置复壁中。访求不可得。华亭为抚掌叹息。舣舟湖山间。坐卧累日。语予曰。子久数十丈卷。今饱我腹笥。异时当为公倒囊出之。华亭仙去三十余年。山牕水榭。未尝不追忆斯言也。冬日屏居。渔山吴子视予手临宋元画卷。烘染皱皴。穷工尽意。笔毫水墨。皆负云气。向之慨慕子久。与华亭所手摹心追者。一往攒聚尺幅。如坐镜中。岂不快哉。渔山古淡安雅。如古图画中人物。将子久一派。近在虞山。余深望之。此卷眞迹。皆烟客奉常藏弆。又亲传华亭一灯。密有指授。故渔山妙契若此。烟客跋尾。不欲示人以斲轮之妙。故隐而不书。予聊及之。以信吾熏习之说。有学集卷四十六
王石谷画
黄子久没二百余年。沈文一派。近在娄江。石谷子受学于玄照郡守。又从奉常烟客游。尽发所藏宋元名迹。匠意描写。烟云满纸。非画史分寸渲染者可几及也。子久居乌目西小山下。坐湖桥看山饮酒。饮罢辄投其缾于桥下。舟子刺篙得之。至今呼黄大痴酒缾。晚年游华山。憩车箱谷。吹仙人所遗铁笛。白云滃起足下。拥之而去。石谷安贫守素。胎性轻安。去凡俗腥秽远甚。已得子久少分。画品当亦尔尔。昔人言子久画山头。必似拂水。叔明画山头。必似黄鹤。二公胸中有眞山水。以腹笥为粉本。故落笔辄似。石谷殆可与语此。然吾乡艺苑多人。画家则子久。隶篆则缪仲素。词赋则桑民怿徐昌国。今皆寥绝无继。而子久衣钵殆将独归石谷。此可为三叹也。有学集卷四十六
王石谷画卷
子久殁二百余年。沈文一派。近在娄江。石谷子受学于玄照郡守。又从奉常烟客游。尽发所藏宋元名迹。匠意描写。烟云满纸。非画史分寸渲染者可几及也。子久居乌目西小山下。坐湖桥看山饮酒。饮罢投其瓶于桥下。舟子刺篙得之。至今呼黄大痴酒瓶。晚年好华山。憩车箱谷。吹仙人所遗铁笛。白云滃起足下。拥之而去。石谷安贫守素。胎性轻安。去凡俗腥秽远甚。已得子久守分。画品当亦尔尔。昔人言子久画山头。必似拂水。叔明画山头。必似黄鹤。二公胸中有眞山水。以腹笥为粉本。故落笔辄似。石谷殆可与语此。然吾乡艺苑多人。画家则子久。隶篆则缪仲素。词赋则桑民怿徐昌国。今皆寥绝无继。而子久衣钵殆将独归石谷。此可为三叹也。癸卯中秋东涧遗老钱谦益题于云上轩。牧斋外集卷二十五
为沈石天题高士册
于陵仲子。兄为炎相。不如李螬。朝野多机;不如桔槔。柳城君□。茸柳百城。南面不易。抢身入图。呼之不出。老莱子妻。我韨子佩。荣必有辱。鸟残毳余。永矢弗告。桐君□□。指桐自称。卖药取醉。眞人息深。投水齁睡。道明尊宿。织屦养母。大者退贼。心城内攻。世何不识。子云先生。艹玄避世。深心抽啧。桐子无知。等于寥习。谭化之□。齁咍囊中。别有天地。笑问书存。渔也同类。司空图□。裂月撑霆。惊人一鸣。槁死空谷。了尔平生。船子和尚。竖起桨子。讨个下落。不愁风波。平地作恶。谢皋羽□。西台泪竭。竹如意碎。为知己死。举世有媿。郑所南□。死心心史。史成可死。死在天上。生在井底。沈遴士□。身隐织帘。意则遐托。胤亦有人。埋光佣作。牧斋外集卷二十五
刘媛画大士册子
吴道子画佛。昔人以为神授。今观刘媛所画大士。岂亦所谓梦作飞仙觉来落笔者耶。沈生乃得此嘉耦。岂非宿缘。萼绿华降羊权。南岳夫人曰。冥期数感。亦有偶对之名耳。东坡曰。羊生得妻如得风。握手一笑未为辱。殆谓沈生夫妇也。初学集卷八十五
赖古堂宝画记
古之高人胜流。蜚遯遗俗者。其神情兴寄。必栖托于山水。或清斋燕处。未遑登涉。往往以图画代之。如渊明之诗。所谓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者。是已。人生此世界。沈埋五浊恶世。市廛桎其身。名利梏其心。如蛣蜣转丸。不能自出。惟是栖名山。临大川。空灵秀发之气。吸而取之。可以涤荡尘俗。舒写道心。若乃天外数峯。云山一角。烟岚云物。涌现笔墨间者。化工妙韵。与方寸灵心。熏染映望。相逼而出。向子平之五岳。宗少文之四壁。着屐非遥。卧游非近。此可与解人道也。栎园好近代名士画笔。藏□甚富。舟车南北。恒贮箧衍。予以为栎园非独爱其画而已。其栖托盖有进于此者。道书言宇内洞天福地。皆仙眞所治。如人间之宫府。而佛言人间深山旷野。诸阿罗汉圣道场地。世间麁人所不能见。夫世之麁人。既不能见名山洞天圣道场地。则其于烟云风月所变现之笔墨。玩之无声色而嚼之无滋味。固其宜也。无始来二气。与业识和合。成就人身。此心识所变之境一分。与心识和合成人一分。即是山河大地国邑。山河大地皆依第八业识变现。而画家之灵心妙韵涌现笔墨间者。由觉人观之。比之于山河大地。不尤近乎。栎园妙契唯识。试于此着眼。故知文字性离。即是般若。此画册中能炽然说法矣。丙申正月三日虞山蒙叟钱谦益书于报恩僧舍。钞本周栎园藏画题记
黄正义扇
三代以降。人才莫盛于三国。三国之主。皆名士也。苏子瞻每唾骂曹公以为视操如鬼。及其出官于黄。夜游赤壁。则赋之曰。酾酒临江。横槊赋诗。此固一世之雄也。盖亦为之慨然太息。企慕以为不可及。故曰。孙刘相显。曹公相隐。善相者至于发声大哭。则三分割据。属此三人。天下之人。皆能指而目之矣。有三主者。鼎足而起。则其臣亦玄感而应之。读三国名臣赞。吴蜀之士。殆与两汉同风。非偶然也。典午之后。宇宙之劈裂。凡三降而为五胡。又降而为五代。戎翟盗贼。交窃神器。求其衣冠文物之似。不可得矣。而况于所谓名士者乎。耶律德光升殿会朝。语羣臣曰。我亦人也。可勿惧。言之可悲可悯。至此极矣。而祸所由来。则自世之无名士始。世无名士。则上无孙刘之主。下无管葛之佐。神州陆沉。而天地或几于熄矣。余老废。归于空门。愿作不求名比丘。然未尝不愿斯世有名士也。余姚黄子正义。忠端之孙。太冲之子。非聊尔人也。奉其父叔之命。过余而请益。余为书所诵慕于三国者以广其志。有学集补
闻照法师所藏画册
古之善画者。以山河城郭宫室人民为吾画笥。以风云雪月烟雨晦明为吾粉本。不知此世界中。山河大地。水陆空行。一切唯识中之相分也。画家之心。玲珑穿漏。布山水于行间。吐云物于笔底。一切皆唯识中之见分。从觉海澄圆妙明明妙中。流现侧出者也。华严五地菩萨登地之后。乃能妙解世间画笔琴书。种种伎艺。至于尘里转轮。豪端见刹。而画家之能事毕矣。王右丞曰。宿世谬词客。前身应画师。杜工部曰。一重一掩吾肺腑。山鸟山花吾友于。孰谓文人为不知道乎。闻照法师精通性相。开演唯识。苦爱无补画册。不忍去手。其高足琼师。丹靑特妙。余恐世之观者。以二师皆有画癖。非衲衣本色也。故书示之。有学集卷四十六
柳敬亭册子
太史公滑稽传曰。优孟摇头而歌。负薪者以封。吾观汉人孙叔敖碑文。言楚王置酒招客。优孟前举酒为寿。即为孙叔敖衣冠。抵掌谈笑其中。楚王欲立为相。归而谋诸其妻。为言廉吏不可为。孙叔敖之子。贫贱负薪。为之歌辞。以感动楚王。复封其子。此盖优孟登场扮演。自笑自说。如金元院本。今人弹说之类耳。而太史公叙述。则如眞有其事。不露首尾。使后世纵观而自得之。此亦太史公之滑稽也。嗟乎。孙叔敖相楚之烈。自若敖蚡冒荜路蓝缕之后。于荆尸无两。一旦身死。其子贫贱负薪。楚之列卿大夫。无一人为楚王言者。而寝丘之封。乃出于一优人之口。则卿大夫之不足恃赖。而优人之不当鄙夷也。自古已然矣。虽然。孙叔敖之身后。而优孟可以属其子。假令优孟而穷且无后也。楚国之人。其复有一优孟为之摇头而歌者乎。士大夫恬不知愧。顾用是訾謷优孟。以为莫己若也。斯可为一喟已矣。柳生敬亭。今之优孟也。长身疎髯。谈笑风生。插齿牙。树颐颊。奋袂以登王侯卿相之座。往往于刀山血路骨撑肉薄之时。一言导款。词组解颐。为人排难解纷。生死肉骨。今老且髦矣。犹然掉三寸舌。餬四方口。负薪之子。溘死逆旅。旅榇萧然。不能返葬。伤哉贫也。优孟之后。更无优孟。敬亭之外。宁有敬亭。此吾所以深为天下士大夫媿也。三山居士。吴门之义人。独引为己责。谋卜地以葬其子。幷为敬亭营兆域焉。延陵嬴博之义。伯鸾高侠之风。庶几兼之。余谓梁氏生赁伯通之庑。死旁要离之墓。今谋其死而不谋其生。可乎。平陵七尺。玉川数间。故当并营。不应偏举。敬亭曰。此非三山只手所能办也。士大夫之贤者。吾侍焉游焉。章甫韎韦之有闻者。吾交焉友焉。闾巷之轻侠。裘马之少年。轻死重气。骨腾肉飞者。吾兄事焉。或弟畜焉。生数椽而死一坏。终不令敬亭乌鹊无依而乌鸢得食也。某不愿开口向人。惟明公以一言先之。余笑曰。太史公记孟尝君客。鸡鸣狗盗。信陵君从屠狗卖浆博徒游。生之所称引者。冶游则陆博蹴踘之流。豪放则椎埋臂鹰之侣。富厚则驵侩洗削之类。其人多重然诺。好施与。岂龌龊阘茸。两手据一钱惟恐失者。要离鱄诸。春秋时吴门市儿也。岂可与裒衣博带大冠如箕者。比长而较短哉。子姑以吾言号于吴市。吴市之人。有能投袂奋臂。感慨而相命者。吾知其人可以愧天下士大夫者也。子当次第记之。他日吾将按籍而从游焉。有学集补
本草
金源氏以彝狄右文。隔绝江右。其遗书尤可贵重。平水所刻本草。题泰和甲子。下己酉岁金章宗太和四年甲子。宋宁宗嘉泰四年也。至己酉岁。为宋理宗淳佑九年。距甲子四十五年。金源之亡已十六年矣。犹书泰和甲子者。蒙古虽灭金。未立年号。又当女后摄政。国内大乱之时。而金人犹不忘故国。故以己酉系太和甲子之下。与作后序浑源刘祁。字京叔。着归潜志。事见金史。及王秋涧先茔碑。亦金源之遗民也。有学集卷四十六
唐人新集金刚般若经石刻
唐弘农杨□(左皋右页)。取金刚经六译。排纂删缀。命曰新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成于太和元年。经文五千一百六十七字。今本仅四千四百五十六字。翰林诸学士郑覃。王源中。许康佐。路羣。宋申锡。李让夷。柳公权为之赞。太和四年四月。奉宣上进新刻碑本。署特进行右威卫上将军知内侍省事上柱国弘农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臣杨承和状进。其略云。披诸异义。一贯羣宗。为麁愚却妄之程。岂上达不刊之法。臣惭为小善。遂刻私名。伏奉恩华。不敢追改。据状则杨□(左皋右页)即承和之私名也。其年八月。敕并示左右街功德使。令编入藏经目录。其石经在上都兴唐寺安立。初刻是八分书难读。右卫仓曹参军唐玄度翻集。晋右将军王羲之书刻石。太和六年春毕功。赵明诚金石录。标目王右军六译金刚。今新安程穆倩所宝藏也。有唐君臣。于此碑刻。崇重庄严如此。□(左皋右页)之自叙。谓金刚前后六译。贝叶皆自西来。而五天音韵。非一如小失佛心。即大讹秘典。今为合诸家之译。择其言寡而理长。语近而意远者。其状又曰。鸠摩最上。美冠后来。然不舍菁华。犹疑珪璧。恐绝编隐耀。匣智镜于阙文。蠹轴韬明。鏁心灯于坠典。盖唐人宗慈恩之说。料拣秦译。有由然也。予观宋有孙知县及龙舒王日休。皆以己意刊定金刚经文。大慧杲禅师及宋学士景濂。后先弹驳。有招因带果。毁谤圣教之呵。不谓唐人已先有此。柳诚悬之赞曰。揣摩一经。前后六译。今之而七。毕竟斯获。殆明谓六译不容有七。而稍讔其词耳。穆倩少多病骨立。从其父游天目。遇异人于阴林席箭之间。顾穆倩曰。儿骨峭而方。终朝寿且昌。又曰。记取一人口千人。六译七译三晋王。三十余年。穆倩贫病益甚。感异梦。购得是刻于新安故家。病不药而愈。数腴如壮盛时。连举四丈夫子。始悟异人谶记云云。所谓一人口千人者。即太和年号也。此经冥祥感应。耸动幽明。以丛残石本。犹能于千载之下。现此灵异。安知穆倩非有唐诸人。宿世信持。乘彼愿轮。重来开显者欤。余窃谓是刻。在今已为绝编蠹轴。而师心删略之文。又不可以行远。穆倩工二王书。当钩搨此碑书法。依秦译经文摹而刻之。不独右军之书。得仗法宝以柱灰劫。而昔人刊削圣教之过愆。亦隐然代为忏除。斯或如来护念付嘱之遗意也。穆倩当谨思吾言毋忽。有学集卷四十六
苏眉山书金刚经
余久滞宦途。与稼轩遭湖州之离。桎梏邸舍。楚囚相对者经年。得邀天恩。赦归闾里。尽谓余生誓念。此身日礼空王。忏悔宿业。终此残年。弗意稼轩公纶音重。召移镇西粤。不两年间。四方瓦解。有破碎山河之叹。余亦驻节江上。进退维谷。究作画虎不成之举。归而谋遯湖山。葺红豆村庄。瑟缩畏人。如秋末寒蝇。敛迹十年。得老农老圃之趣。偕故人程孟阳耦耕垄上。放纵徜徉。茶铛酒盏。从事诗章。联床夜话。索句推敲。极人生之乐。不几何而孟阳长别舍我去矣。镜花水月。眞可寒心。从此究心内典。自宋元法派禅宗律旨诸书。不惜朱提徧访。汇成楞严经疏钞。金刚心经注疏。偶在苕溪僧舍。觅得苏眉山所书弥勒下生经一卷。嗣后逢人说项。即片纸只字。亦以白镪易归。数年间。所得全卷。十仅二三。徐孺安之长君圣木。持眉山手书金刚经一卷授余。余以赤金一握赠之。喜而忘寐。日为展诵。幷道及兴化李石麓之孙藏坡公眞迹法华经七卷。欲归此即尔装裱成帙。以五百金购求两年。究不可得。此志少衰。坡公字迹。自内府收藏外。世所罕见。独于经典徧书施舍。特现居士身而为说法。实佛菩萨再世也。余平生所宝。惟北苑夏山。巨然听瀑。摩诘春山云树。米南宫楚山晴晓。幷黄大痴赵文敏卷册。同此经秘藏含晖阁中。皆希世之珍。而聚萃一堂。眞人间之奇遇也。病榻婆娑。翻经禅退。杜门谢客已久。奈文魔诗债。不肯舍我。友生故旧四方请告者绎络。何今且休矣。执笔如握石。看书如障绡。穷年老朽。如幻泡然。未知能圆满此愿否。后人克继我志者。悉为潢池完好。以此跋为左券云。海印弟子八十一翁蒙叟钱谦益书。墨迹
书金刚经后
此吴人杜大绶所书金刚经不全之本。太仓王异公补成之。以追荐其母夫人者也。韩昌黎儒者。抗言排佛。其为绛州马刺史行状。则曰。司徒公之薨也。刺臂出血。书佛经千余言。期以报德。然则书经荐亲。固亦大儒辟佛者之所不禁。与般若智炬。炳乎文字。当异公书经时。当有六种金刚涌现笔端。不离卷帙。已恍如见母夫人珠宫贝阙生天之处矣。有学集卷四十六
宋版法华经
子羽方便现病。烟客奉常驰赠宋版法华经。以代文殊师利。诣彼问疾。昔者智者大师诵经至药王品。悟知灵山一会。俨然未散。子羽今于病榻受持。便当不离一床而现莲华国土。始知老维摩随心净土。非为虚语。庶不虚奉常问疾一段因缘也。己亥阳月二日蒙叟谦益拜手谨题。牧斋外集卷二十五
善继上人血书华严经
半塘寿圣禅师藏善继上人血书华严经。故学士承旨宋文宪为序赞。新安有谢陛少连者为之跋尾。备载此经去来事。而曰永明师一转为善继。再转为文宪。以文宪为善继后身。误也。文宪序云。无相居士未出母胎。母梦异僧手写是经来。谓母曰。吾乃永明延寿。宜假一室。以终此卷。母梦觉已。居士即生。其赞永明遗像曰。我与导师有宿因。忽悟三世了如幻。此文宪为永明再来之证也。若永明之为善继。善继之为文宪。陛之言将安据耶。文宪序赞。载其门人李端郑渊所刻潜溪后集中。盖文宪未入国朝之作。而善机写经。始于至正二十五年乙巳。成于次年丙午。文宪生于元至大庚戌。计是时五十有七年矣。序云。今逢胜因。顿忆前事。文宪殆亲见善继者。安得为善继后身乎。三世去来。如屈信臂。不可思议。然以应身信之。则后先历然。谢氏之讹。不可不订也。丙辰冬十月过半塘瞻礼是经。因志其后。初学集卷八十六
张善士墨书华严经
华严大经。经中之王。受持读诵书写。是功德无量无数无边。往吾友昆山王提学淑士。嘉定李孝廉长蘅。皆发愿写华严经。淑士临终正定。耳中闻天乐来迎。殁后亦数见生天之兆。嘉定人有入冥者。见沈公路在善趣中。问曾见长蘅否。沈答曰。长蘅写经功德大。吾辈安得见之。余亦梦长蘅告曰。吾写经功德。受用不可赀省。此中专设一官。为我典守。此二事皆余所灼知者。以是知传记所载盥水拯虫蚁。一偈破地狱。皆是实理实事。如语不诳语也。张善士发大愿心写是经。一字一画中。种种具足。若谓但是书写流通。须更踏向上关头。作如是合头语。于华严法界观门。尚未梦见在。庚子七月海印弟子钱谦益合十敬题。
大悲心陀罗尼经秘本
右经为宋人写本。题云大唐三藏不空译。较今藏函伽梵达摩译本。唯经前偈稽首观音大悲王。乃至所愿从心悉圆满十六句。与达摩本十四句互异。从南无大悲观世音。乃至说神妙章句陀罗尼后无量众生发菩提心。则宛是一本也。呪中每一句下。有白描小画像。夹住诸佛菩萨诸天神鬼名于其下。此则达摩本所无。亦今世间人所未晓者。余敢以臆通之。昔者金刚萨埵。亲于毘卢遮那佛前。受瑜伽密部最上乘义。后五百岁。传龙猛菩萨。龙猛又数百岁。传于龙智。龙智传金刚智。金刚智传大广智不空。自毘卢遮那如来至于不空。才六叶耳。不空年十五。师事金刚智。受金刚界大曼荼罗法。又诣龙智扬搉十八会金刚灌顶。及大悲胎藏建坛之法。传经论至五百余部。当玄肃之朝。建灌顶道场。则文殊现身。诵仁王密语。则天兵助阵。非其五部教门。别有密印。观法行果得总持中密中之密。何以有此。唐世梵僧。写进陀罗尼梵本。必于细妙氎上图画形质。及结坛手印。上每令宫女绣成。或匠人画出。其尤秘密者。藏诸册府。不许流布;唐末丧乱。经画销毁。亦有流入日本者。此本必是不空所翻五百余部之一。其画像。则梵僧细氎图形之遗制。丧乱之后。或自册府流落人间也。或疑此本画像。有马鸣龙树二菩萨。本身佛与观音大士说经呪时。何以有此。余应之曰。佛说此经。在补陀落迦山观世音菩萨宫殿中。子亦将疑曰。佛说经处所。不在竺国。则在天宫。何以降迹于南方之补陀耶。楞伽中。佛告大慧善逝涅盘。后未来世。当有持于我法者。南天竺国中大名德比丘。厥号为龙树。则又将疑曰龙树生于像法之末。何以佛于楞伽会上。先为记莂耶。瑜伽密教。一祖为毘卢遮那如来。二祖即龙猛菩萨。圣位玄功。难思难议。岂止分身百亿。现影三千。而可以时分数量。比拟测度也哉。毛子子晋获此本于苍雪法师。余见而叹曰。灵文秘典。仅存于后五百岁。东夏之人。有如一行慧朗者。传教金轮。用以显神功而求轨迹。其必有取于此乎。子晋其善护持之。余敬书其后以竢。有学集卷五十
憨山师十六观颂
楞严二十五圣。齐说圆通。如月光童子自叙水观。自入室安禅。童子误投瓦砾。乃至开门除去已。叙致详委。历历如画。自家屋里人。说家常话。故应尔尔。憨大师枯坐东海。入海湛空澄观。楞严观境。了然心目。厥后作净土十六观颂。一门超出。宜其凿凿如悬镜也。学人影掠光影。辄思拈弄偈颂。余每诃之。霍光将假银城卖与单于。谁人作保耶。杭城毒热如焚。圣可上座以大师手迹见示。不觉凉风沁骨。谨书其后。有学集卷五十
憨山大师大学纲领决疑
此憨山大师所著大学纲领决疑也。大师居曹溪。章逢之士。多负笈问道。大师见举子身而为说法。今年过吴门。举似谦益曰。老人游戏笔墨。犹有童心。要非衲衣下事也。子其谓何。某闻张子韶少学于龟山。窥见未发之中。及造径山。以格物物格宗旨。言下叩击。顿领微旨。晚宋称气节者。皆首子韶。繇今观之。子韶抗辨经筵。晚谪横浦。执书倚立。双趺隐然。视少年气节。殆如雪泥鸿爪。非有得于径山之深而能然耶。然径山以物格折子韶。而大师欲遍摄今之为子韶者。愿力不同。其以世谛而宣正法则一也。扁鹊闻秦人爱小儿。即为小儿医。今世尚举子。故大师现举子身而为说法。何谓非衲衣下事乎。子韶尝云。每闻径山老人所举因缘。如千门万户。一蹋而开。今之举子能作如是观。大师金刚眼睛。一一从笔头点出矣。初学集卷八十六
宋文宪公壁峯禅师塔铭
金陵梵刹志载嘉靖元年碧峯寺记云。洪武五年壬子。勅工部黄侍郎重建。先是碧峯禅师奏上建寺请名。高皇帝御赐号。因以题寺。按建寺之年。即禅师示寂之岁也。宋文宪碑文立于次年癸丑七月既望。何以不载建寺缘起章明法门盛事耶。国初工侍仅黄立恭一人。考之钦录集。洪武二十年五月。鞍辔局大使黄立恭于大庖西奉圣旨。至二十一年戊辰御制修报恩寺塔记。始称工部左侍郎黄立恭。昔本技流。今职工部。安得于五年先官工侍耶。记称师弃发存须。出使西洋诸国。授爵固辞。俗所传西洋记。称碧峯同三宝太监下西洋事。盖委巷小人之语。寺记殆承此讹也。郑和等使西洋。始自永乐七年。师示寂久矣。如有之。则文宪于天界昙公记奉使西域事甚详。何独略于师耶。记又称师祈雨灵异。为眞人所谮。投之水火无损。后辞归西域。巳时陛辞。期午时出潼关。是日以上赐袈裟。遣守关吏奏上。师生于干州名族。而曰西域胡僧。示寂金陵茶毗聚宝山。而曰辞上西归。师世寿六十五。而记称高帝赞碧峯像云。年逾七十几。益又谬矣。国初大浮屠。惟碧峯最着。流传神异。未易更仆。寺记所载。皆非实录。他可知已。示现微权。与诸法实相无二。末法无正知见。往往以神通相眩惑。请以文宪塔铭正之。初学集卷八十六
清教录一
清教录条列僧徒爰书交结胡惟庸谋反者。凡六十四人。以智聪为首。宗泐来复。皆智聪供出逮问者也。宗泐往西天取经。其自招与智聪原招迥异。宗泐之自招。以为惟庸以赃钞事文致大辟。又因西番之行。绝其车马。欲陷之死地。不得已而从之。智聪则以为惟庸与宗泐合谋。故以赃钞诬奏遣之西行也。果尔。则宗泐之罪。自应与惟庸同科。圣祖何以特从宽政。着做散僧耶。岂季潭之律行。素见信于圣祖。知其非妄语抵谩者。故终得免死耶。汪广洋贬死海南。在洪武三十二年十二月。去惟庸之诛纔一月耳。智聪招辞惟庸于十一年。已云如今汪丞相无了。中书省惟我一人。以此推之。则智聪之招。未可尽信也。闻清教录刻成。圣祖旋命庋藏其版。不令广布。今从南京礼部库中钞得。内阁书籍中亦无之。初学集卷八十六
清教录二
按清教录复见心招辞。本丰城县西王氏子祝发行脚至天界寺。除授僧录司左觉义钦发凤阳府槎芽山圆通院修寺住。洪武二十四年。山西太原府捕获胡党僧智聪。供称胡丞相谋举事。时随泐季潭长老及复见心等。往来胡府。复见心坐凌迟死。时年七十三岁。泐季潭钦蒙免死。着做散僧。野史称复见心应制诗有殊域字。触上怒。赐死。遂立化于阶下。不根甚矣。田汝成西湖志余。载见心临刑。道其师诉笑隐语。上逮笑隐而释之。尤为傅会。笑隐入灭于至正四年。而为之弟子者。宗泐也。来复未尝师笑隐。野史之传讹可笑如此。同上
石刻首楞严经
新安程生高明。少而好学。岁乙卯。有眞灵降于其室。如紫阳桐柏之于杨许者。久之辞去。有冯于叶者而告曰。余唐李太白也。有问焉则如响。多谭名理。书画奇逸无俗笔。人以为眞太白也。为生书首楞严经。将刻之石以传。而属余序其缘起。夫首楞严言鬼道。则莫辨于十类矣。言仙道;则莫辨于十种仙矣。今之冯于程生者以为仙。则犹有冯焉。而所谓昼游而夜伏不及于人者。其族类犹未离乎鬼也。以为鬼则归依大乘。以笔墨流通佛法。其识已超越于仙趣矣。而况于鬼欤。然则其为鬼与仙欤。非鬼欤。非仙欤。固不可得而定也。麻姑取米掷地成丹砂。王方平笑曰。吾老矣。不喜作狡狯变化也。太白少遇司马子微。自谓神游八极之表。而今犹作此伎俩。比于神君紫姑之流。得无为方平笑欤。以仙籍考之。如太白者。未有不度名东华简刊上帝者也。使世有陶隐居。则眞灵位业之图周班。固有序矣。而犹滞淫于鬼与仙之界欤。然则其太白欤。非太白欤。又不可得而定也。眞诰称有圣德为地下主者。凡二千四百年。乃得入仙阶。而又有以三百年为一阶者。以二百八十年为一阶者。繇宝应壬寅以迄今日远矣。以仙阶之迁转。则年限历然。非如人间历数考如历刼也。今之冯于叶者。即眞太白也。其鬼道欤。仙道欤。抑繇鬼而仙。如仙阶之有等数欤。吾亦无从而定之也。吾所知者。佛事门中。不舍一法人之情。傲化而亲诱。尊鬼而说仙。有鬼神冯仪其间。游戏神通。以引众生而起其正信。神道设教。庶乎末法之宜也。是举也。无问其为鬼为仙。为太白与非太白。要为诸佛所共护念。有欢喜赞叹而已。初学集卷八十六
金陵旧刻法宝三书
金陵少宗伯殷秋崖先生。手订楞严解十卷。采录华严合论为约语四卷。又得宗镜会要于长干精舍。锓梓行世。又七十有余年而滇南陶仲璞太守获其版于公之诸孙。将募送嘉兴经藏。以广流通。而属余书其事。当嘉靖中。士大夫之崇信佛乘者。公与故太宰陆庄简公为最。陆以弘获金汤为能。而殷以精研性相为要。皆法门龙象。自具金刚眼睛者。近世魔禅横行。聋参哑证。瞎棒胡喝。世尊四十九年所说。彼将束之高阁。屏为故纸。而何有于此三书乎。宰官长者。影慕禅宗。互相唱叹。以为甚难希有经所谶。佛法将灭。魔子出家。师子身中虫。还食师子肉。正为此辈授记也。今者狂焰少息。病根未除。正须昌明宗教。以扶元之药。治狂易之症。譬如奴□交讧。生民涂炭。必差择兵将。储偫粮食。然后可以为扑灭之计。欲救魔禅。则此三书者。亦佛法之赀粮兵食也。佛言乌洛迦蛇最毒。尝患毒热。以身遶栴檀香树。其毒旋息。魔禅如毒蛇。三书如栴檀香树。流布津梁。此末法中第一义谛。世岂无如陆殷两公深心尘刹者乎。仲璞为龙湖高足弟子。而时时抵齿于三峯禅。余尝以躶国解衣讽之。今观其沈酣于三书。汲汲然欢喜赞叹。知其眼光烁然。不为波旬只手所障也。喜而为之证明如此。癸未正月聚沙居士书。初学集卷八十六
十八祖道始颂
蕅益法师旭公。请郑千里绘西方此土诸祖。凡十八人。作序颂以志皈依。旭公殁。弟子圣可藏弆供奉。请余题其后。旭公于诸祖数止十八。每宗各师一人。非有轩轾。本朝则奉云栖紫柏憨山三老。继诸祖后。嗟夫。师子辍响。野于雷鸣。临济一宗。储胥林立。而位置三老于门屏之外。旭公于此中郑重顶礼。拣别僭伪。风雪当门。孤危搘拄。斯所谓田光贯高之用心与。余顷者刊定憨大师全集。撰曹溪肉身记。及紫柏密藏遗集序。不惜以短兵匹马。横身四战之地。惜乎旭公久逝。不得见其危身竦坐。展纸疾读。拊几而流涕也。有学集卷五十
远公明报应论
远公明报应论。载在弘明集。但书为远公之作。考出三藏记目录云。远法师答桓玄明报应论。论中问曰者。皆玄之文也。玄之难问报应。可谓精矣。初明四大结结为神宅。灭之无害于神,影掠拂经四大分散之言。次明因情致报。乘感生应自然之迹。顺何所寄。窃取老子道法自然之义。故远公评之曰。此二条是来问之关键。立言之精要。晋宋以后。何承天范缜之徒。诤论神灭。要皆述祖桓玄。但得其少分麄义耳。远公之答。伐树得株。炙病得穴。自宗少文已后。极论形神者。一一皆远公注脚。故此论即神不灭之宗本也。卢循瞳子四转。远公谓之曰。君体涉风素。而志存不轨。灵宝之凶慝。固已悬镜久矣。感应之论。条分祸福。所以翦其奸萌。折其弑械。岂但是求理中之谈哉。玄倚恃邪见。不信罪福。窃位扇恶。无复顾忌。不知义旗电发。推步厌胜。闻人怨神怒之言。拊心自悔。尚能执冥科幽司。都无影响否。凶渠即僇。县首大桁。此时地冰火风。结为神宅。亦无受伤之地否。循览远公之论。而披寻其扣击之所以然。后知拨无因果。乃乱臣贼子积劫之芽种。刳心克骨。以桓玄为殷鉴。寻影响之报。以释往复之迷。无父无君之流毒。庶可以少杀矣乎。孟子曰。春秋成而乱臣贼子惧。吾以楼烦之着论。比东鲁之春秋。非虚语也。后世儒者。诛逆臣于晋季。失席痛恨。莫桓玄若也。及其标榜竖义。排斥三报。抹摋三界。胥归命于神灭。其不以玄为太宗者几希。呜呼。其亦弗思之甚也哉。有学集卷五十
华严法会笺启
含光法师坐莲子峯头。宣讲清凉大钞。毕苍汰二师未了誓愿。学徒英敏者。翘勤启请。连章累牍。烂然可观。法师剧喜为法筵盛事。驰示聚沙居士。居士翻阅一过。熙恬微笑。赞叹不已。既而思之。昔者圭峯大使讲悬疏于上都。泰恭小师断臂庆法。今日听徒。岂无观智增上如斯人者。又当知泰恭闻法时。玄妙难思。若何领会。遂能庆法断臂。定慧说法时。甚深妙义。若何举扬。至能令人庆法断臂。倘能于每一会中。师资扣击。谘决印可。一一披其关键。开其钩锁。于以宣畅玄宗。唱导聋聩。正须闾巷街谈。家常俗语。良不必排比四六。装潢尺幅也。大法将开。龙象蹴踏。老夫在华严法界中。头面礼足。犹恐不及。岂徒欢喜赞叹而已耶。有学集卷五十
藏逸经书标目后记
密藏开法师捜访教乘。手录标目一册。留平湖陆季高家。余得之吴江周安石氏。此册为藏师甲乙掌簿。草次标识。然实有益于禅讲两家。吾尝谓圭峯大师讲清凉疏钞于东都。泰恭小师至于断臂庆法。今之讲疏钞者。寻行点句。动云一标二释三结。未知古人讲演。果如是否。师谓经疏钞不应并讲。又谓单讲会玄为大愚。以此正告讲席。斯可谓天鼓发声矣。其抗辨宗门。有云。救少林绢帕之讹。则披根评唱。惩白莲邮册之祸。则斩蔓兰风。斯二者其病症粗。其攻伐显。若以正法眼藏剔邪别伪。由茕绝法舟而抉摘笑岩。在法门。则金刚之眼也。在儒门。则春秋之笔也。盖昔者紫柏海印二太师。谓五灯之传不正。则慧命不续。而狮弦则遂绝于楚石。藏书谓入室弟子。接鹅王之油。而择牧女之乳。点胸刻骨。非师而谁。奉二师之正印。全提眞吼。勘辨诸方。推倒回头。趯翻不托者。非师而谁。法运陵迟。魔外恣横。法门中师子虫。不在绢帕。不在部册。而炽然于登堂付法。僭王窃号之徒。金刚王宝剑沈薶断落。如电光一线。偶烁昏涂。其谁信而从之。岂惟不信。殆必有血牙炬口。锋起而妨难者矣。师之誓愿。不惜头目脑髓。回向法界众生。假令阿僧祗劫恒河沙数无量无边众生。各化无量无边口舌。咀嚼于师。各由无量无边笔墨。描画于师。各殚无量无边智辨。推剥于师。师以一言半句为弄引。与无量无边众生作缘。于其婆心热血。庶有少分相应也。然则师于佛法中。古人所谓程婴公孙杵臼田光贯高之用心。固无憾于斯人之徒。而余为奋笔举扬。留眼目于末后。亦何惮矣哉。师以万历己丑。驻锡虞山东塔。余方童稚。从祖父存虚府君。携往礼足。标目中所谓钱文学顺化也。距今七十年矣。师得龙树尊者不死之法。长髯褐衣。时时游行人间。偶睹此册。必将曰。此吾向日摩顶抚慰八岁小儿也。今老大掉弄笔舌如此。能无粲然而顾笑乎。有学集卷五十
无可道人借庐语
金华宋学士。至正末。坚辞辟命。入仙华山为道士。镏靑田赋诗以招之。濠泗眞人。从非非想天出定。云龙风虎。应期而起。握三寸管。阐扬佛法。龙华法界。变现于龙荒沙漠之余。学士故永明智觉后身。乘大愿轮。现身说法。时节因缘。不可思议如此。无可道人后三百年。踵金华之后尘。其人与其官皆如之。遘遇丧乱。薙发入庐山。披坏色衣。作除馑男。又何其相类也。金华题庐山十八贤图。以谓君子在山林则天下乱。至于披图流涕。道人借庐之诗。茫茫焉。落落焉。不复知有情器世界。尘劫坏成之事。翎弹松漠。规啼居庸。如风起靑苹之末。迢然过吾耳也。白香山居庐山艹堂。炼丹垂成。除书至而丹鼎败。龙河之币聘。亦仙华败鼎之日也。恐道人未免捉鼻耳。癸巳元日海印弟子某题。有学集卷五十
蕅益道人自传
道人辞世之日。遗嘱诸弟子勿起塔。勿刻铭。荼毘之后。以骨肉施禽鸟。岂复有意于身后名哉。此传是癸巳岁手书。以遗其上足圣可者。圣可出以视余。请书其后。呜呼。今世宗师座主。踞曲盝床。建大法幢者。多矣。孰有千经万论。如水泻瓶。横心横口。信心信口。横说竖说。具大辨才如道人者乎。孰有持木叉戒。冰清玉栗。虽复白刃穴头。飞铁灼身。断不肯毁缺针鼻。如道人者乎。孰有笃信大乘最上乘法门。破斥第二义谛。不游兔径。不内牛迹。不乘羊鹿二车。如道人者乎。其立论。以为随机羯□磨出而律学衰。指月录盛行而禅教坏。四教仪流传而台宗昧。举世若教若律若禅。无不指为异物。嫉若仇雠。道人坦怀当之。攒锋集矢。无可引避。昔者宋人论洪觉范曰。宁我得罪于先达。获谤于后来。而必欲使汝曹闻之。于佛法。与救鸽饲虎等。于世法。程婴公孙杵臼田光贯高之用心也。吾尝谓紫柏海印二老后。道人殆庶几不媿此语。于乎难哉。然道人眼捷手快。立心公虚。余尝见其四书解。微言规切之。幡然有省。遂秘不复出。初未尝封己贡高。自以为是也。今其著书行世者。诸方耆宿。或然或疑。佛无定法。教有多门。在作者意广言高。岂能以一手握定。在观者射声问影。未免以众矢拾决。要以门墙既别。标指各殊。未尝往复酬对。谘决于生前。而徒以函矢碪锥。抉摘于身后。道人为正法。为末法。一往深心苦心。穷尘积劫。孰有能明之者。此余所为咨嗟惋惜。愿与斯世法将。共表明之者也。余老皈空门。辱道人有支许之契。哲人往矣。安仰安放。每读其书。时有弋获。灯前茶罢。不复能执卷请益。永言思之。潸然泪下。遂书以示圣可。幷以告诸上首弟子。其未知以余言为然邪否邪。道人名智旭。号素华。亦云蕅益。传文不载。法得附书。有学集卷五十
汰如法师塔铭
余为汰如法师塔铭。狥苍雪彻师之请。据其行状而作也。后十余年。汰师高足含光渠师。来告我曰。有人议先师塔铭。寥寥数言。不足以称道德业。愿奋笔改定。渠以为不若仍请于公。取次增润。不独于先师有光。亦聊以塞谣诼之口也。余唯唯曰。吾文芜陋多矣。敢不唯命。翻经少闲。取旧稿及新所撰述。循览反复。哑然而笑曰。彼何人哉。殆欧阳子论尹师鲁墓志。所为世之无识者也。凡志浮屠师者有三。一曰授受师资。系法脉啮节则书。二曰讲演经论。系教海关键则书。三曰道场住持。系人天眼目则书。舍是无书焉。今之铭汰师也。先书其行履。次书其讲演。后书其归宿。于苍师之状。无溢词焉。用古书法也。书行履。曰随雨师住铁山。继师住中峯。既而说法于杭之皋亭。吴之花山。白门之长干寺。军持锡杖。至止略具足矣。必欲补书曰。以何年住某处。以何梦兆住某山。甲乙编次。古无是也。法师应期。必有檀越启请。四众围绕。必欲详书曰。某宰官致书。某宰官护持。某捐资供养。某具舟津送。古德住五山十刹。犹唾弃为挂名官府。如有户籍之民。而今之津津利养者。何也。书讲演则莫大乎创讲大钞。与苍雪践更法席。故次及之。书归宿则莫要乎临行怡然。惟自念言心不知法。法不知心。直如谭倦欲息。声息旋微。故又次及之。末复引据苍师之论。谓师事业福德。未能如古人。亦未可与今之不教不禅欺世盗名者比。此苍师之直言也。亦寔语也。所谓古人者。杜顺贤首清凉之流。谓师不如古人。非抑之也。虽未能如古人。而其戒力见地。已迥绝乎世之不教不禅欺世盗名者。则已横截末流。如麞独跳。不可谓非扬之至也。然而师之生平。以华严为大宗。以讲演大钞为弘愿。法席有终。此愿无已。故余为之铭也。然则师之说法。固未尝止。而大钞之讲席。其可以为未终乎。其所以藏往愿。启后缘。赞叹而唱导者。其亦可谓深切着明已矣。谓未足称道德业者。何也。文不载嗣法弟子。此苍师之略。非予过也。张说大通碑。不载普寂义福。王维大鉴铭。不载南岳靑原。古人亦有之矣。添亦无害。勉狥而添之可也。其最可嗤者。不言余文之不工。而讥其寥寥数言。无以称道德业。然则称道人之德业。必连篇累牍。更仆罗缕。而后为愉快胜任乎。黄鲁直陆务观为高僧塔铭。寥寥数言。亦将买菜求益乎。行船之顺风。听众之挤压。僧徒老少之寒暄。丛林交单之諈诿。鄙猥琐碎。岁时咸将一一书之。拈花因缘。出于大梵天王经者。特因为博闻证据。得毋令善星比丘掩口而笑乎。欧阳公有言。世之无识者。不考言之重轻。但责言之多少。夫巳氏尚不读欧阳文。安责其它僧家。不谙外教。不知古文法。则心欲推崇其师。而妄为无识者所撼。不直则道不见。故不敢不以正告也。余为此言。不独以告汰师之徒。亦欲使后之铭浮屠者。知有所谓古法而从事也。丁酉阳月十六日。钞本牧斋有学集补遗题跋
又书汰如塔铭后
崇祯十二年。汰如河法师讲大钞于花山。开讲日。天池石鼓有声。四众咸有喜色。师蹙然曰。谶有之。石鼓鸣。吴中兵。今江淮多警。岂宜有是。一朝讲毕。白鹤数十。飞鸣盘舞。咸以为讲演之瑞。师正色曰。来鹤之事。道家有之。非吾佛法所重也。坐上为之敛容。石鼓主兵。所在多有。吾往习道家科仪。醮坛炼度。结旛召鹤。道流以为固然。良不足异。师之言信也。余往撰塔铭。据苍老行状。略书其事。戊戌冬。毛子晋过村庄。备道其亲闻于讲席者。乃知师深心渊识。具正法眼。迥绝于流俗若此。谨书之以备前志之阙。余尝有诗赠讲师云。谁拈齩蚤家常话。忽漫天花下讲台。意亦如此。庚子中秋二十五日。同上
惟谔上座传
即中见公。赞惟谔上座行履。极称其舍道归禅。得三圣设教之意。而愚以为归禅犹易。归禅之后。习禅于闻谷。学教于新伊。晚而谘决于灵峯。一时魔禅盛行。开堂付拂。纷起如猬毛。而能湛寂自守。不堕其云雾中。此则枝柱末法。为风雪当门之人。斯为难能也。溯其生平。乘戒两急。福慧双修。以六度万行。训迪子孙。俾其谨守木叉。精严持诵。重规迭矩。击蒙守拙。而不敢掠虚。头标影悟。扇狂风而卷恶慧。厥孙苍晖。受灵峯遗嘱。杰然称师子儿。其家风可知也。苍晖勉之。眞修实悞。勿负二老人为法苦心。即堪从佛转轮。作人天眼目。余将援笔以观其有成。有学集卷五十
觉浪和尚天界初录
余下根钝器。衰老失学。每见世间文字。及诸方语录。堆床积案。便眼昏头运。不能开卷。每拈懒瓒语。那有闲功夫。替俗人拭鼻涕耶。然每于灯残月落。梦回寱醒。先佛古师。一一染神克骨。语句影略逗漏。时时落齿牙喉吻中。如小儿弄语时。婆婆和和。有人诘之。茫然不能置答。有掩口一笑耳。与觉浪和尚相闻十余年。始得把臂。不交一语。顿觉心腑清凉。辄伸笔为文以赠。顷又见其天界初会语。是三十年前与焦弱侯诸先生聚首提唱和者也。迄今藏弆箧笥。未有人着语。而公之上首鹤溪。猥以见属。每欲下笔。辄作婆婆和和状。是又可一笑也。尝闻长者言。本朝禅门。自琦楚石泐季潭后。一灯迢然。而憨大师盛称寿昌无明。此为法眼。圆明振起末俗。今浪老实寿昌的骨。子孙建大法幢。狮弦继响。读斯语者。有以洞见其提挈纲要。照用遮夺之机。无以斯世颟顸龙统。冬瓜瓠子之印。同类而举扬之。庶不为延津刻舟之人所窃笑也。昔吾憨师。赞寿昌之像曰。突出大好山。千里遥相见。博山见之。以为知寿昌之深。无如憨师也。今吾幸于暮年得见浪老。相与敲空作响。无舌而谈。善财童子登妙峯顶。不见德云比丘。及见德云。乃在别峯之上。盖余与浪老。所谓千里遥相见者如是。鹤溪以为然否。钞本牧斋有学集补遗题跋
沈石天洞书
孔自孔。老庄自老庄。禅自禅。乘流示现。面目迥别。宋儒林鬳斋。影掠禅宗。注庄子河伯海若。谓与传灯录忠国师无情说法。无心成佛同看。却又不敢不依傍程朱。移头换面。三家门庭。从此无风起浪。葛藤不断。庄生云。凿混沌之窍。七日而混沌死。其鬳斋之谓与。石天居士具正法眼。具大辨才。说庄颂庄。横说竖说。非鬳斋一知半解之比。方今魔外盛行。矫乱论议。佛法世谛。如金银铜铁搅和一器。其罪业尤甚于毁佛谤经。请石天特出手眼。横截众流。勿使明眼人谓鬳斋一往败阙。延津剑已去。尚有刻舟人也。有学集卷五十
武闇斋印心录记事
予老归空门。患苦目学。妄思设三大火聚。以待世间之书。一曰炎祖龙之火。以待儒书。凡儒林道学剽贼无根者。投畀于是。一曰然须弥之火。以待释典。凡文句语录。骈赘无根者。投畀于是。一曰扇丁甲之火。以待玄文。凡经方符箓。诞谩无稽者。投畀于是。盖尝用是法以销归世间文字。虽大地为纸。微尘为墨。而吾以灰心闭目。冥置之而有余。戊戌良月之晦。有一伟丈夫扣我柴门。闯然而入。拱揖肃拜。捧持所著书。盈箱溢帙。出而就正于予。其为书也。网罗三教。悬镜一心。穿天心。压月窟。凌四游。贯八极。骤而即之。如入鲛人之室。明珠夜光。撤地而涌出也。如登羣玉之府。琬琰珪璋。触目而森列也。徐而探之。如涉大海。天吴阳候。鱼颉鸟哘。砐硪而逆击也。如入深山穷谷。豪猪虎豹。迅奋而攫挐。急与之角而力不暇也。予耳嘈金奏。目眩银海。一不知丈夫之为何人。是书之为何书也。其以为儒家也。则未知为河雒之图与。端门之命与。赤虹黄玉之刻文与。其以为释家也。则未知为阿难海之集与。遮具盘之藏与。昙无竭之宝床金牒与。其以为道家也。则未知为灵飞之经与。良常之铭与。骊山老母之丹杖与。其以为诸子百家也。则未知为雕龙炙踝与。白马非马与。蒯通之隽永。郑虔之荟蕞与。始而惊。已而喜。既而愕眙徊徨。不能自持。则曰有三大火聚在。盍畀诸。畀诸儒火。则有缥笔绛衣之大儒。摄斋而临之。畀诸佛火。则有赤幡白牛之天神。执杵而护之。畀诸道火。则有星冠霞帔之仙眞。佩玺而守之。余为之手战头晕。口呿而不合也。兴金藏之云。不能覆也。鼓毘岚之风。不能吹也。张炎官之伞。不能焦也。所谓三大火聚者。其赫熹可以焚铁围。亘梵天。而此书无恙也。余所设投畀之法。穷矣。于是乎荡荡墨墨。隐几而卧。如游帝所。如入墨穴。如魇如寱。求寤不得者久之。绍介丈夫来者。陈子金如。趣呼予曰。是夫也。非他人。兖之曹县武闇斋先生名张聪者也。是东鲁洙泗之名儒。而先皇帝玄纁之遗臣也。是曹安邑之入室弟子。张藐山黄石斋之畏友也。弱冠壮游。明心访道。效善财童子南询。徧历百城。顶礼善知识。而今首及于夫子。夫子其安意以接之。无恐。予乃憬然而寤曰。予知是人久矣。于安邑为吾同门。于张黄为吾同志。今南询百城以及我。予酰鸡也。其发吾覆也多矣。予其为弥伽俗士乎。故当下座。于善财所散花供养。起立称叹。若还升本座。为善财说法。则非所能也。予闻西域善财塔庙。于今现在居人。多唱善财歌辞。虞山城东。亦有福城塔庙。予请为丈夫唱善财歌。以代弥伽散花作礼。不亦可乎。丈夫闻之。辗然而笑。践席酌酒。唱和歌辞。再拜别去。而予篝灯拂纸。为记其事。有学集卷五十
紫柏大师手札
右紫柏大师手札十二通。故祭酒冯公开之家藏。其孙硏祥装裱为一册。冯公万历中名宰官。皈心法门。大师以末法金汤倚重。故其手札丁宁付嘱。如家人父子。而其猛利烹炼。毒手钳锤。迥出于软暖交情之外。公为人眞实无枝叶。则以心眞而才智疎。终非金汤料勖之。其御物疏通多可。则以世故重而道念轻。恐中心柱子不甚牢固。砭之。官位稍进。则以官渐大疾亦大。谓南宫冷静。可以久禄。为自食其言。警之。公技痒好作时文。则以秀铁面诃。李伯时画马。应入驴胎马腹。药之。公以吉凶悔吝商榷行止。则以断发如断头。更有何头可断。决之。横行直撞。热喝痛棒。剺破面皮。隳落情网。皆所谓自敌已下不能堪者。师既不惜饶舌。而公则奉为金口。师资吸受。如磁引铁。近古所希有也。大师去世已久。读其手札。慈容悲诲。俨然如生。一腔心血。倾倒为人。角芒槎牙。涌现于笔尖幅上。虽欲不俯首下拜。热泪迸流。而不可得也。大师作书。都不属草。缘手散去。全集载与祭酒书。才二纸。甬东陆符搜访为别集。而未尽也。硏祥以念祖之故。念法念僧。郑重藏弆。俾余得翻阅缮写。岂不幸哉。硏祥胚胎前光。熏染深厚。正法眼藏。如力士宝珠在额上。久当自现。余愿执简以须之。有学集卷四十六
古源上人募缘引
古源上人。以英灵汉子。厌离世俗。一旦须眉自落。袈裟着坚。持木叉。备头陀行。靑莲出于污泥。良可嘉叹。令挂锡虞山拂水之西。结草庵中。偕一二衲子。日中一餐。将篾束肚皮过日。思鹑鸠苦行。请指拾斋。不可持久。又不欲为上下仰口食以犯净戒。发愿广告善信。置田为庵中常住。上以香花供佛。下以韲盐供僧。分卫不烦。钟鱼多暇。庶可以昼夜六时。诵经念佛。修习静观。其志良可嘉尚。而所求不奢。缁白四众。但肯发心。便是祗树林中布金长者。我知福不唐捐。应之如响矣。钞本牧斋有学集补遗题跋
屠隆重建破山寺碑
余儿时游破山。残灯石壁。依稀如谢昼诗。常少府所称禅房花木。几成往劫事矣。先君子奉王母卞夫人命。延高僧无着经营十余年。稍还旧观。而余家城南数顷。亦日割长卿碑云。善女人罄产倡缘。几似昔贤之舍宅。盖亦先君子志也。长卿文成三年而无着殁。钵庵师弟。住持此山。亦相继殁。余又奔先君丧以归。藏舟日走。抟沙易离。树静鱼枯。俛仰增恸。不惟远公墓木之悲而已。本石先生书长卿碑勒石。如子属余志其后。不觉沾臆。嗟乎。本石书与长卿文竞爽千古。劫火洞然。恐不免贬眼陵谷。余乃犹兴悲雪涕。惘惘作有情痴。祗令牛山笑人耳。万历壬子立冬日钱谦益跋。搨本
  按如子。释孚如。钵庵禅师乃远公也。见龚立本志。
书修建聚奎塔院殿宇缘起后
吾邑聚奎塔之建。创始于故观察萧公。天启中。余以宫僚里居。有感于里人戴老。承护法神。示现付嘱之事。遂与稼轩留守。应缘唱导。邦君大夫。以暨邑绅。咸协力佽助。而溃于成。落成之后。世运阳九。俄而沧桑变易。干戈俶扰。塔院香火。仅余粥饭残僧。莫克肩营造之役。堂殿之基址徒存。伽蓝之规模不立。席肩蓬户。梵呗荒凉。板屋衡门。僧徒漂寄。雀离浮图。干云孤起。高檐积拱。树经云旛。与风铃替戾之声。晨夕应和而已。大都护关西杨公。以元戎休沐。寓居兹邑。瞻礼塔院。周视廊庑。循览废兴。徘徊太息。会长干大报恩寺刻箴法主松影和尚。仗缘驻锡。讲演楞严。妙义弘宣。四众歙集。都护公顿悟夙因。弘思佛嘱。遂慨然以缔构殿宇。了毕塔院为己任。公之宾友吕君心生。及旧部将刘君集之。共礼佛发愿。誓竭乃心力。相助胜缘。公自为文以唱导。相地命工。既有日矣。余考内典。阿育王取世尊舍利建塔。勅诸鬼神于阎浮提主。海际城邑聚落满一亿众者。为世尊立塔。况窣堵波所在。必有伽蓝梵刹。庄严表示。阿育王取金华金旛。悬诸刹上。塔寺低昂。未有浮图孤起。而不用刹摩标表者也。此世界一切众生。沉沦五浊。轮回六道。三灾八难。相挺而起。受诸无量苦恼。皆一念贪瞋炽然。为之种子。佛言三灾起时。阎浮提中一切国土。遭大疾疫饥馑。起大甲兵。一切鬼神起瞋恶心。损害世人。寿命短促。所可资食。稊稗为上。人发衣服。以为第一。父母儿子兄弟眷属。互相斗诤。瓦石刀仗。互相悕畏。劫未七日。手执草木。即成刀兵。三灾劫尽时。有一人合集阎浮提男女。惟余一万。为当来人种。惟此万人。能持善行。诸善鬼神拥护是人。欲令人种不断绝也。由此观之。众生一念贪杀。即是三灾劫因。一念善行。即是当来人种。我佛大慈哀愍。劝诱末世。众生修造塔寺。营建伽蓝。供佛供僧。舍财舍业。以布施破贪。以慈悲去杀。庶几三毒销薄。五福增长。当来为善鬼神护持。不为恶鬼神吞噉。经言后劫火起时。曾作伽蓝所不为火焚。又言涂埽佛僧地。造像塔如毋指。常生欢喜心。不为三灾所动。如来过戏论。宁有虚词诳惑众生哉。十年以来。刀兵劫炽海内。流血成川。暴骨满野。吾邑庐井无恙。生聚日蕃。岂非仗我佛菩萨慈光加被塔院中。天龙八部。冥感阴护之力。劫数甫定。恶业繁兴。家藏衷甲。人怀腹钊。悭贪滋甚。杀盗交作。恶强善弱。福往业留。具天眼者。岂能无沉灰骤雨之虑哉。护公之唱斯缘也。仗佛慈。挽劫运。为合邑销业种。为众生植善根。其愿力甚深。其机缘甚切。观音大士三十二应。应天大将军身得度者。即现天大将军身。而为说法。公岂非夙受佛勅。现身说法者耶。是举也。尘沙诸佛。于相论光中。同声赞叹。凡我善信。踊跃欢喜。兜率天宫。下移人世。在刹那间耳。余敬合掌以俟之。钞本牧斋有学集补遗外集
刘西佩放生阁赋
天台泐子后生为慈月夫人。以台事示现吴中。劝人蠲除杀业。是为痛切。其言曰。鱼虾之属。方下箸时。犹唧唧悲鸣。入喉方止。惟天耳能听之。而人与鬼神皆不知也。现身鬼神道中。劝诱血食者。俾受佛戒。虽未尽奉行。亦有为减膳者。呜呼。可以人而不如鬼乎。豫章王于一。持刘西佩放生阁赋示余。以锦绣綦组之文。宣扬戒杀放生第一义。谛以慈月之事观之。此诸天鬼神所共护念者也。而况于人乎。东坡作岐亭诗。岐亭之人化之。有不食肉者。坡作诗以戒杀。西佩作赋以放生。世之君子。愿以文章作佛事者。应作如是观。初学集卷八十六
放生池册
嘉生议捐华汇田三十亩。凿放生池。归之福城塔院。为一邑普利。时武林无生上人住持福城。而佛日法师以讲演疏钞至。相与证明其事。合掌赞叹。嘉生兄弟。服习宫相之教训。而乃祖封太史公。往游长安。结放生社于燕中。栴檀佛前。着为条约。盖慈心功德。其家世演迤若此。昔北齐颜侍郎作归心篇。勒之家训。言好杀生之报验。最为详切。而其五世孙鲁公。撰天下放生池碑铭。流传金石。今之许氏。庶几近之。夫放生之福报。莫先于多男子。而诗人美周之公子。必取兴于麟趾。以其不履生虫。不践生草。为文王后妃仁厚之报。故知此生孤单短折。为多生杀生之报。即子姓烦多。而产破镜鸱鸮之属。或噬人。或自杀。其种杀业尤深。感杀报尤重。而世人或未之知也。邑之人莫不愿多男子。莫不愿有贤子弟。覩嘉生此举。其谁不欢喜踊跃。竭心力而佽助之。两湖泽国。皆将化为八功德水。而何有于斯汇乎。初学集卷八十六
佛海上人卷一
佛海上人欲续修传灯录。谒余而请曰。愿有以教我也。嗟乎。禅学蛊坏。至今日而极矣。吴中魔民横行。鼓聋导瞽。从者如市。余辞而辟之良苦。要之殊不难辨也。拈椎竖拂。胡喝盲棒。此丑净之排场也。上堂下座。评唱演说。此市井之弹词也。缪立宗祧。妄分枝派。一人曰我临济之嫡孙。一人曰彼临济之假嗣。此所谓郑人之争年。以先息为胜者也。古德之立言。如精金美玉。而今人如瓦砾。古德之行事。如寒冰凛霜。而今人如粪土。希声名。结俦党。图利养。营窟穴。以乞儿市驵之为。而袭诃佛骂祖之迹。入地狱如箭射。鬼神皆知谴诃。而愚人如蛾之附火。死而不悟。岂不悲哉。昔人谓赞宁为僧中之董狐。觉范为禅门之迁固。当斯任者。必如将印在手。纵夺惟我。又如摩尼在握。胡汉俱现。然后可以勘辨机缘。发挥宗旨。不然。手眼未明。淄渑莫别。宵行之熠耀。夜然之阴火。将与兰膏明烛。争光夺照。长夜昏涂。伥伥乎莫知所适。从何传灯之与。有续禅灯者。所以续佛命也。传灯之指一淆。则佛命亦几乎断矣。可不慎哉。上人将徧走海内名山古刹。网罗放失。以蒇续灯之役。新安江似孙辑本朝僧史有年矣。上人之采访。必自似孙始也。其幷以余言告之。初学集卷八十六
佛海上人卷二
佛海发愿修续传灯录。乞言于余。别去八载。已俨然成帙矣。当佛海载笔之初。魔民外道。横踞法席。靡然从之者。如中风饮狂。叫号跳趵。余辞而辟之。欲以一掌諲江河。故于斯录之修。嗟咨太息。三致意焉。曾几何年。而向之横行倒植者。灰飞烟灭。其所著之书。皆已扬为尘沙。鞠为粪土矣。从上诸尊宿。眞参实悟。一言一偈。如牟尼宝珠。揭日月而尝新。经劫火而不坏。有眞必显。无假不归。可不畏哉。可不醒哉。佛海斯录。区别宗派。勘辨机缘。其用心之良苦。传灯之源流既明。一切野狐恶。又不攻而自破矣。闲邪去伪之指。隐然于笔削之间。此又其著录之深意也。云栖净土之宗子。雪浪论师之巨擘。其于单传一宗。门户少别。要其归宿如旅人之赴家。未始不一也。末法刓敝。影掠话头者。往往艳禅门而薄宗教。故以一门该之。收其不禅而禅者。正以拒其禅而不禅者。兵之有交有攻。药之有泄有补。皆此志也。世固多金汤弘护者。人天眼目。从此不孤矣。初学集卷八十六
李小友戒杀文
山家村舍。客至无时。杀鸡烹伏。用为常供。不知鸡之被杀者。宛转沈痛。受诸苦恼。手提绳缚。无复出路。即铁笼弥覆地狱。砧几割截。鸾刀细脔。即刀山剑镢地狱。挦毛剥翼。汤水煎沸。即镬汤洋铜地狱。猛火烧煑。骨髓焦烂。即热灰炉炭地狱。彼虽旁生。毛羣羽族。神识受苦。与我何异。尔时宾主周旋。祝延酬劝。一谈一笑。匕箸相向。岂知盘中之物。受如是无量苦恼耶。况坐中之客。岂无受持杀戒。权开五净者。彼若不食。我强之食。我既杀生。又破彼戒。彼戒既破。我业增重。又复我虽强彼食。彼终不食。彼不破戒。不为我杀。彼戒无损。我自以杀生。强人破戒。我业增重。又若贪夫大嚼。饥口垂涎。凿齿摩牙。撑肠拄腹。了无悲愍之心。但有饕餮之乐。恶业相成。招报牵引。愚人放箸而一笑。智者染指而痛心。是可忍也。不亦伤乎。广仁居士慈悲说法。聚沙蒙叟赞叹助缘。愿我同人。共相戒勉。当知人生食羊。羊死为人。人羊相食之果。佛语昭然。即鸡蛊相啖之因。交报不爽。菜羹蔬食。吾儒自有素风。酌醴焚枯。古人传为佳话。守烹鸡之一戒。广戒杀之多门。今日之祝鸡翁。即他劫之救鱼长者。诸佛诸天。共相欢喜称叹。其独小有斯文。能现广长舌相哉。有学集卷五十
舍田册子
里中顾善士伯永。辛勤拮据。治生创业。家产不过数千金。而能捐舍三百亩。归诸招提。供佛及僧。为忏罪植福之计。斯可谓甚难希有者矣。昔年西天戒日王。积集财宝于两河间。立大会场。五年一大施。已成五会。欲作第六会。请玄奘大师随喜。会成。踊跃欢喜。合掌告法师曰。某积此财宝。常惧不入坚牢之藏。今得贮福田中。可谓入藏矣。逝多太子曰。佛为福田。宜植善种。今善士施田三百亩。一锥一粒。皆坚牢入藏中。又以此田为子孙植善根。即子孙之福田也。由此观之。世之拥帑藏。据膏腴。不肯发心布施者。斯眞寠人穷子。身无半分。家无寸土。又率其子孙。生生世世为寠人穷子者也。吾于斯举。深为善士庆。又深为善士之子孙庆也。有学集补
坡书陶渊明集
北宋刻渊明集十卷。文休承定为东坡书。虽未见题识。然书法雄秀。绝似司马温公墓碑。其出坡手无疑。镂版精好。精华苍老之气。凛然于行墨之间。眞希世之宝也。西蜀雷羽津见之云。当是老坡在惠州徧和陶诗日所书。吾以为笔势遒劲。似非三钱鸡毛笔所办。古人读书多手钞。坡书如渊明集者何限。但未能尽传耳。先生才大如海。不复以斗石较量。其虚怀好古。专勤笃挚如此。吾辈无升合之才。慵堕玩愒。空蝗梁黍。读古人书未终卷。欠申思睡。那能缮写成帙。每一翻阅。辄兴不殖将落之叹。未尝不汗下如浆也。癸未夏日书于优昙室中。初学集卷八十五
王右丞集一
文苑英华载王右丞诗。多与今行椠本小异。如松下清斋折露葵。清斋作行斋。种松皆作老龙鳞。作种松皆老作龙鳞。并以英华为佳。送梓州李使君诗。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作山中一半雨。尤佳。盖送行之诗。言其风土。深山冥晦。晴雨相半。故曰一半雨。而续之以僰女巴人之联也。崔颢诗。寄语西河使。知余报国心。英华云。余知报国心。如俗本则颢此句为求知矣。如此类甚多。读者宜详之。初学集卷八十三
王右丞集二
王右丞集。宋刻仅见此本。考英华辨证字句。与此互异。彼所云集本者。此又不载。信知右丞集好本。良不易得也。有学集卷四十六
高丽板柳文
高丽国刻唐柳先生集。茧纸坚致。字画瘦劲。在中华亦为善本。陪臣南秀文跋尾。称其国主读书好文。虑词体之不古。命陪臣有文学者。会倅韩柳二家注释印布国中。嘉惠儒士。使之硏经史以咀其实。追韩柳以摛其华。跋之前后。敬书正统戊午夏。正统四年冬十一月。尊正朔大一统之意。肃然着见于简牍。盖李氏虽篡弑得国。箕子之风教故在。而明皇家文命诞敷。施及蛮貊。信非唐宋所可比伦也。呜呼。天倾地昃。八表分崩。高句丽久不作同文梦矣。摩挲此本。潸然陨涕。陪臣奉教编次者。集贤殿副提学崔万里。直提学金镔。博士李永瑞。成均司艺赵须等。而南秀文应教署衔。则云朝散大夫集贤殿应教艺文应教知制诰经筵检讨官兼春秋馆记注官。幷书之以存东国故事。有学集卷四十六
张司业诗集
唐新书韩愈传后云。张籍。和州乌江人。番阳汤中据退之张中丞传后序。称吴郡张籍。及司业寄苏州白使君云。登第早年同座主。题诗今日是州民。知司业为吴人。后尝居和。故唐史误以为和人也。同时张洎亦曰苏州吴人。此本多古诗十数首。学仙董公二诗。乐天所称可上讽人主下诲藩臣者。亦具载焉。较它本为完善。初学集卷八十五
钞本元微之集
微之集旧得杨君谦抄本。行间多空字。后得宋刻本。吴中张子昭所藏。始知杨氏钞空字。皆宋本岁久漫灭处。君谦仍其旧而不敢益也。嘉靖壬子。东吴董氏用宋本翻雕。行款如一。独于其空阙字样。皆妄以己意揣摩填补。如首行山中思归乐。原空二字。妄补云。我作思归乐。文义违背。殊不可通。此本流传日广。后人虽患其讹。而无从是正。良可嘅也。乱后。余在燕都。于城南废殿。得元集残本。向所阙误。一一完好。暇日援笔改正。豁然如翳之去目。霍然如疥之失体。微之之集。残阙四百余年。而一旦复完。宝玉大弓。其犹有归鲁之征乎。着雍困敦之岁皋月廿七日东吴蒙叟识于临顿里之寓舍。牧斋外集卷二十五
南丰集
临川李涂曰。曾子固文学刘向。余每读子固之文。浩汗演迤。不知其所自来。因涂之言而深思之。乃知西汉文章。刘向自为一宗。以向封事及列女传观之。信涂之知言也。及观王子发南丰集序云。异时齿发壮。志气锐。其文章之慓鸷奔放。雄浑瓌伟。若三军之朝气。猛兽之抉。江湖之波涛。烟云之姿状。一何奇也。方是时。先生自负为刘向。不知韩愈为何如耳。退之进学解。言太史相如子云。而不及刘向。盖古人之学问。各有原本。深造独得。如昌歜羊枣之嗜。甘苦自知。非如今之人。夸多炫博。而其中茫无所解也。欧阳公曝书。得介甫许氏世谱。忘其谁作。曰当是子固作。介甫未便会如此。荆公铭子固之母曰。宋且百年。大江之南。有名世者先焉。是为夫人之子。今人或訾謷子固。不知其自视于欧阳公及荆公。果如何也。初学集卷八十三
东坡先生诗集
吴兴施宿武子。增补其父司谏所注东坡诗。而陆务观为之序。务观序题嘉泰二年。是书刻于嘉定六年。又十二年而后出。故其考证人物。援据时事。视他注为可观。然如务观所与范致能往复云云。不知果无憾否。诗以记年为次。又附和陶一卷。坡诗尽于此矣。读者宜辨之。初学集卷八十五
苏长公文
吾读子瞻司马温公行状。富郑公神道碑之类。平铺直序。如万斛水银。随地涌出。以为古今未有此体。茫然莫得其涯涘也。晚读华严经。称性而谈。浩如烟海。无所不有。无所不尽。乃喟然而叹曰。子瞻之文。其有得于此乎。文而有得于华严。则事理法界。开遮涌现。无门庭。无墙壁。无差择。无拟义。世谛文字。固已荡为纤尘。又何自而窥其浅深。议其工拙乎。朱少章云。东坡未作胜相经藏及大悲阁记。尝与陈季常论文曰。某独不曾作华严经耳。季常指鱼魫冠曰。请拟华严经颂之。坡索笔疾书。不易一字。少章知鱼魫冠颂之为华严。而不知他文之皆华严也。此非知坡之深者也。苏黄门言少年习制举。与先兄相后先。自黄州已后。乃步步赶不上。其为子瞻行状曰。公读庄子。喟然叹息曰。吾昔有见于中。口未能言。今见庄子。得吾心疾。后读释氏书。深悟实相。参之孔老。博辩无碍。然则子瞻之文。黄州已前。得之于庄。黄州已后。得之于释。吾所谓有得于华严者。信也。中唐已前。文之本儒学者。以退之为极则。北宋已后文之通释教者。以子瞻为极则。孟子曰。孔子之谓集大成。二子之于文也。其几矣乎。初学集卷八十三
渭南文集
先辈题跋书画。多云某年月日某人观。陆放翁跋所读书。但记勘对装潢岁月。寥寥数言。亦载集中。盖古人读书多。立言慎。于古人著作。非果援据该博。商订详审。不敢轻着一语。亦文章之体要。当如此也。今人于法书名画。强作解事。蝉连满纸。必不肯单题姓名。坊间椠本。不问何书。必有跋尾附赘其后。如涂鸦结蚓。漫漶不可了。试一阅之。支离剽剥。千补百缀。天吴紫凤。颠倒裋褐。穷子为他家数宝。人皆知其无看囊一钱耳。偶读渭南文集。聊书之以为戒。初学集卷八十五
明钞本汪水云诗
钱塘汪元量。字大有。以善琴事谢后及王昭仪。国亡。随之而北。后为黄冠师南归。其诗见郑明德陶九成瞿宗吉所载。仅三四首。夏日晒书。理云间人钞书旧册。得其诗二百二十余首。手写为一帙。湖州歌九十八首。越州歌二十首。醉歌十首。记国亡北徙之事。周详恻怆。可谓诗史。有云。第二筵开入九重。君王把酒劝三宫。酡酥割罢行酥酪。又进椒盘剥嫩葱。又云。客中忽忽又重阳。满酌葡萄当菊觞。谢后已叨新圣旨。谢家田土免输粮。与郑明德所载花底传筹杀六更。风吹庭燎灭还明。侍臣写罢降元表。臣妾签名谢道清。合而观之。紫盖入雒。靑衣行酒。岂足痛哉。水云作谢后挽诗曰。事去千年速。愁来一死迟。国灭君死。幽兰轩之一烬。讵可以金源为夷狄而易之乎。余欲续吴立夫桑海余录。卒卒未就。读水云诗毕。援笔书之。不觉流涕渍纸。崇祯辛未七夕牧翁记。初学集卷八十四
汪水云诗
汪水云诗杂见于郑明德遂昌杂录。陶九成辍耕录。瞿宗吉诗话。及程克勤宋遗民录者。不过三四首。夏日晒书。理云间人钞诗旧册。得水云诗二百二十余首。录成一帙。然乃贤序水云诗。以为多记国亡时事。此帙多有之。而所谓与文丞相狱中倡和者。概未之见也。惟浮邱道人招魂歌。拟杜少陵七歌体制者。今见文丞相集后。水云诗集。刘辰翁批点刊行者。藏书家必有全本。当更与好古者共购之。牧斋。钞本汪元量水云集
钞本滏水文集
元遗善中州集刘祁归潜志。均称赵闲闲滏水集三十卷。或并外集计之耳。此本由金椠过录。篇次全备。乃完本也。杨绍和楹书隅录。
王原吉梧溪集
江阴王逢原吉。元末不应辟召。我太祖征至京师。以老病辞归。有梧溪诗集七卷。载元宋之际逸民旧事。多国史所不载。元吉为伪吴画策。使降元以拒淮。故其游昆山。怀旧伤今之诗。于张楚公之亡。有余恫焉。而至于吴城之破。元都之失。则唇齿之忧。黍离之泣。激昂忾叹。情见乎辞。前后无题十三首。伤庚申之北遁。哀皇孙之见获。故国旧君之思。可谓至于此极矣。谢皋羽之于亡宋也。西台之记。冬靑之引。其人则以甲乙为目。其年则以羊犬为纪。廋词讔语。喑哑相向。未有如原吉之发摅指斥。一无鲠避者也。戊申元日则云。月明山怨鹤。天暗道横蛇。丙寅筑城则云。孺子成名狂阮籍。伯才无主老陈琳。殆狂而比于誖矣。或言犁眉公之在元。筹庆元。佐石抹。誓死驰驱。与元吉无以异。佐命之后。诗篇寂寥。或其志故有抑悒未伸者乎。士君子生于夷狄之世。食其毛而履其土。君臣之义。虽国亡社屋。犹不忍废。则其居华夏。仕中朝。又肯背主卖国。以君父为市侩乎。夷齐之不忘殷也。元吉之不忘元也。其志一也。孔子必有取焉。彼谓原吉为元之遗民。不当与谢皋羽诸人并列于忠义者。其亦闇于春秋之法已矣。初学集卷八十四
归太仆文集
归熙甫先生文集。昆山尝熟皆有刻。刻本亦皆不能备。而送陈自然北上序。送盖邦式序。则宋人马子才之作亦误载焉。余与熙甫之孙昌世。互相捜访。得其遗文若干篇。较椠本多十之五。而误者芟去焉。于是熙甫一家之文章粲然矣。熙甫生与王弇州同时。弇州世家膴仕。主盟文坛。海内望走。如玉帛职贡之会。惟恐后时。而熙甫老于场屋。与一二门弟子。端拜雒诵。自相倡叹于荒江虚市之间。尝为人叙其文曰。今之所谓文者。未始为古人之学。苟得一二妄庸人。为之巨子。以诋排前人。弇州笑曰。妄诚有之。庸则未敢闻命。熙甫曰。唯庸故妄。未有妄而不庸者也。弇州晚年。颇自悔其少作。亟称熙甫之文。尝赞其画像曰。风行水上。涣为文章。风定波息。与水相忘。千载有公。继韩欧阳。予岂异趋。久而自伤。其推服之如此。而又曰。熙甫志墓文绝佳。惜铭词不古。推公之意。其必以聱牙诎曲不识字句者为古耶。不独其护前仍在。亦其学问种子。埋藏八识田中。所见一差。终其身而不能改也。如熙甫之李罗村行状。赵汝渊墓志。虽韩欧复生。何以过此。以熙甫追配唐宋八大家。其于介甫子繇。殆有过之无不及也。士生于斯世。尚能知宋元大家之文。可以与两汉同流。不为俗学所澌灭。熙甫之功。岂不伟哉。传闻熙甫上公交车。赁骡车以行。熙甫俨然中坐。后生弟子。执书夹侍。嘉定徐宗伯年最少。从容问李空同文云何。因取集中于肃愍庙碑以进。熙甫读毕。挥之曰。文理那得通。偶拈一帙。得曾子固书魏郑公传后。挟册朗诵。至五十余过。听者皆欠申欲卧。熙甫沉吟讽咏。犹有余味。宗伯每叹先辈好学深思。不可几及如此。今之君子。有能好熙甫之文。如熙甫之于子固者乎。后山一瓣香。吾不忧其无所托矣。癸未中夏日书。初学集卷八十三
怀麓堂诗钞
弘治间。北地李献吉。临摹老杜。为槎牙兀傲之词。以訾謷前人。西涯在馆阁。负盛名。遂为其所掩盖。孟阳生百五十年之后。捜剔西涯诗集。洗刷其眉目。发挥其意匠。于是西涯之诗。复开生面。譬如张文昌两眼不见物已久。一旦眸子清朗。历历见城南旧游。岂非一大快耶。近代诗病。其证凡三。变沿宋元之窠臼。排章俪句。支缀蹈袭。此弱病也。剽唐选之余渖。生吞活剥。叫号隳突。此狂病也。捜郊岛之旁门。蝇声蚓窍。晦昧结愲。此鬼病也。救弱病者。必之乎狂。救狂病者。必之乎鬼。传染日深。膏肓之病日甚。孟阳于恶疾沈痼之后。出西涯之诗以疗之曰。此引年之药物。亦攻毒之箴砭也。其用心良亦苦矣。孟阳论诗。在近代直是开辟手。举世悠悠。所谓亲见杨子云禄位容貌。不能动人。其孰从而信之。可一喟也。癸未夏日书。初学集卷八十三
高存之邨居诗卷
存之丈家食几三十年。闭门学道。时方钩党风涛喧豗。优游自得。有终焉之志。读邨居诗。可想见矣。今方官御史大夫。踞独坐双藤倚。户外羣僚。奉手屏气。不知存之居太微执法之署。视菰芦中老屋数间。又何如也。广陵舟中为密纬题此卷。入长安见存之。当以语之。天启甲子八月。初学集卷八十四
王司马手简
崇祯元年。余以阁讼待罪长安。临邑王公和仲为大司马。手书慰谕。一日至数十纸。恨不能为余排九阍。叫阊阖。执谗慝之口而白其诬也。余既罢归。公以疆事下狱死。精爽可畏。时时于梦寐中见之。其手迹久而散佚。椟其存者。以示子孙。公书法苍老。语多棱磳感激。想其掀髯执简。欲尽杀奸谀小人于毫兔间。可敬也。初学集卷八十四
董侍郎文集
闽中董侍郎崇相。以所著文集示余。引丁敬礼对陈思王之语。俾余删定其文。余感其意不忍辞。朱黄甫竣而崇相没矣。万历间。崇相为吏部郎。辽左全盛。建州夷方戒车入贡。崇相独策其必叛。每逢边人。辄问辽事。嗟咨太息。若不终日。福清当国。崇相遗书极论辽事。谓建夷之祸。不出四五年。奴酋有子歹商。德明之元昊也。又谓金人两道伐宋。以四月举汴。今之灾异。不下宣政。今之边镇。只恃一辽。一旦有事。内虚外弱。首尾牵制。何恃而不恐。金再举而宋虏者。以不听李纲散遣勤王诸将之故。今可泄泄不早为之所乎。承平日久。颇以崇相言为不祥。亦不重怒。憗置之而已。六七年而奴酋发难。崇相之言若左券。崇相老矣。耳聋目眵。龙钟班行中。与谈辽事。则目张齿击。划然心开。精强少年弗如也。飞章削牍。大声疾呼。指画安危。激劝忠义。风击泉涌。笔有舌而腕有口也。余所取崇相之文。胥以此类求之。其它沿袭应酬者。多所涂乙焉。亦崇相之志也。天启元年。奴陷辽阳。袁自如以邵武令入计。匹马走山海。周视形势。七日夜而返。崇相要过余邸舍。共策辽事。夜阑灯炧。僮仆僵卧。崇相拍案击节。残缸吐焰。朔风猎猎射窗纸。迄今更二十三年。狡奴益横。自如磔。崇相死。而吾衰已甚。约略如崇相往年。摩挲遗集。掩卷三叹。为书其后如此。癸未三月晦日记。初学集卷八十四
赵忠毅公文集
高邑赵忠毅公。讳南星。字梦白。卓荦负大节。悲歌慷慨。轻死重气。古称邹鲁守经学。韩魏多奇节。公盖兼而有之。其为文章。疏通轩豁。能畅其所欲言。不拘守尺幅。而有宋元名家之风。至于击排朋党。伸雪忠愤。抑塞磊落。万历间。文人当推公为首。其诗瘦劲有风致。惜其犹未脱李空同畦径。掀髯戟手时。露伧父面目耳。公尝酒间属余。我死。子当志吾墓。公殁后。余罢官里居。其子请辇上名高者为之。往闻王弇州以四部稿遗公。公缘手散之。邨僮里媪。人持一二帙而去。余为志。岂遂足以当公。幸公子为我藏拙也。初学集卷八十四
傅文恪公文集
近世翰林先生。人各有集。诗赋制诰叙记碑志之文。无不胪列。观者多束之高阁。或用覆酱瓿耳。先师定襄文恪公之集。高可数册。余为存其可观者数卷。文之传也。贵使人得其神情謦欬。千载而下。如或见之。若应酬卷轴之文。学徒胥史。互相传写。槩而存之。则其人之精神。反沉没于此中。不得出矣。或曰。公之精神在大事狂言。此集虽不传。可也。初学集卷八十四
王损仲诗文
祥符王惟俭。字损仲。多闻强记。与人覆射经史。每弋获。摩腹大笑曰。名下定无虚士。读古文品外录。抉擿其纰缪。轩渠向余。兄每为此君护前。今不当云悔读南华第二篇乎。晋江何穉孝修明史。题曰名山藏。损仲指而笑曰。记则记。书则书。此何为者。吴原博修姑苏志成。杨君谦遥见其题。不开卷掷而还之。岂为过乎。损仲家无余赀。尽斥以买书画彝鼎。风流儒雅。竟日谭笑。无一俗语。可谓名士矣。其诗婉弱有俊语。为文简质。以刻画自喜。惜其少年崛起。无师友摩切之力。未免于无佛处称尊也。初学集卷八十四
程孟阳赠汪汝泽序
闽中董侍郎崇相。负经济。喜功名。当辽事孔亟。号跳呼嘂。每逢人。辄咏将伯助予之诗。涕泗横臆。虽以余之不肖。数相招邀。期为县官助一臂。而余未有以应也。余未识汪汝泽。然为崇相之客。而孟阳之友。即其人可知矣。孟阳此文。磊落抑塞。使人起劳人志士息机摧撞之叹。崇相老矣。屏居海上。令见此文。当作廉将军被甲跃马状。而余方煨饭折脚铛边。如枯木寒灰。都无暖气。可为一笑也。初学集卷八十四
张子鹄行卷
金陵张子鹄。世将家也。天启二年。督漕入京师。甫踰淮。东方□起。烽烟四塞。子鹄荷戈坐甲。与漕夫艘卒。拮据于宵旗夜柝之间。戒严稍解。以其闲作为诗歌。息劳舒啸。过邸舍请余是正焉。子鹄深目戟髯。有幽燕老将之风。读孙子兵法。妙得其解。大江南北。襟带险要。与夫江淮习流之卒。吴越击剑之客。无不收贮奚囊中。天下方多事。何暇以翰墨为勋绩耶。庆历以来。称名将者。无如戚南塘俞盱江。南塘之练兵实纪。盱江之正气集。使文人弄毛锥者为之。我知其必缩手也。子鹄继俞戚之后。登坛秉钺。方当论兵法。议束伍。修缉方略有用之书。长歌短讴。请一切庋置高阁。他日功成奏凯。效曹景宗竞病之什。余当属而和之。初学集卷八十四
笑道人自叙陈如松又号白菊道人
颜延之称陶渊明畏荣好古。此非知渊明者。饥来叩门。冥报相贻。渊明之畏饥寒。慕禄仕。亦犹夫人耳。饥冻诚不可耐。而违己不堪其病。口腹自役。怅媿交作。就官少日。眷然怀归。固即其畏饥寒慕禄仕之本怀耳。渊明固云。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而以畏荣好古为言。则亦远其怀矣。今世文烦吏敝。独太仓州太守同安陈君。清静寡欲。苏醒氓庶。有古人之风。观君之自叙。峭独自憙。意有不可。即日解绶。其亦昔人所谓腰下有傲骨者欤。君年五十余。奋迹仕途。与渊明少异。然吾观渊明赋归去来。年四十一。而白乐天作醉吟传。司空表圣记休休亭。年皆六十七。千载之下。第其品级。初无间然。则后世之视君。其又可知已矣。初学集卷八十四
张子建奇游草
唐人论诗。每云工于五言。五言工。不必问七言也。今体工。不必问乐府古诗也。今人篇什。自赋骚乐府以下。无不胪列。如五都列肆。货物充牣。过而问之。无可着眼者。灾木费纸。良可一笑。泾上张建元。字子建。以诗示余。余苦爱其五言今体。如云。烟香归草霁。日隐贷松凉。蓂落催游子。花残失故人。石香浮露气。松影落溪声。鱼龙争积气。天地避朝曦。空江闻鴈剧。疎树领秋多。清新深稳。有言外之味。置之刘文房司空表圣集中。殆不可辨。子建勉之。深造自得。他日称五言长城。亦可矣。兼工而不足。固不若专诣而有余。今人之不及古人。此亦其一端也。初学集卷八十五
项君禹雁字诗
鴈字诗唱于楚人龙君御。袁中郎小修。海内属和者。溢囊盈帙。其在吾吴。则嘉定唐叔达为最工。叔达之诗。不拘拘于模拟比物。连类纵横。络绎标举于意象之外。而求工者反失焉。余尝语程孟阳。叔达之诗。亦诗中之鴈字也。孟阳以为知言。檇李项君禹。亦为鴈字诗。意象开拓。约略如叔达。而荟蕞百家。穿穴琐碎。殆有加焉。诗家之称咏物者。如郑谷之鹧鸪。袁凯之白燕。皆七言五韵而止。若夫极命庶物。原本篆籀。衍造化之生机。扶文人之灵府。未有如近日鴈字之盛者也。君禹诗固当孤行于世。盍亦悉索同调。都为一集。为鴈字之瑶林玉海乎。君禹笑曰。吾与秋潭老人。于折脚铛边。拈鴈字诗作没意味话。鴈过长空。影留寒水。无作延津刻舟人。为老人所笑也。初学集卷八十五
项孔彰雁字诗
诗而至于咏物。咏物而至于鴈字。此诗中之诗。画中之画也。鴈字诗唱于楚中。秋舷老衲与檇李诸君。更相酬和。卷轴麄于牛腰。而孔彰诗后出而弥工。吾观孔彰画后招隐图。苍茫荟蔚。备极山川林麓晴雨晦明之妙。发之于诗。气韵生动。传模移写。使人徘徊吟咀。如度鴈门。遵衡阳。亲见其飞翔行列。萦回于楮墨之间也。古人诗画。无取于多。袁海叟白燕诗。月明雪满二语。三百年词人。不能及其髣髴。郭忠恕之画。最为实重者。山亭一角。远山数峯而已。诗耶画耶。诗中之诗。画中之画耶。微孔彰吾谁与言之。癸未正月。初学集卷八十五
张日永诗草
乐清张日永。渡江应省试。裹十日粮。徒步访余虞山。且将游福山。观大海。望狼五山而还。余甚壮之。吾邑僻陋在东海之隅。在昔名贤。东游吴会者。未尝过而问焉。然吾观杜之壮游曰。东下姑苏台。已具游海航。到今有遗恨。不得穷扶桑。安知其不尝问渡于斯。望涯而反欤。文文山自眞州浮海而归。亦取道于此。有诗在指南集中。张吴之季。陈敬初海道出师之诗甚伙。即九四入吴故道也。日永舟中读文山希古之集。为诗以吊之。忾然有旷世之思。今之观海而还也。望洋击檝。吊古悲歌。志节当益豪。诗当益壮。安知不为少陵之壮游乎。初学集卷八十五
练君豫中丞诗卷
余屏废家居。君豫开府秦中。逢人辄问余起居。且有知己之言。余入请室。访君豫旧游。壁间残墨如盘蜗结蚓。漫漶煤土中。每低徊拂拭不忍置。周淮安。君豫之乡人也。出其中南诗卷示余。是时秦□未憗。羽书旁午。乃为中南三日游。从容赋诗。亦所谓好以暇以众整者乎。当国者借疆事钩党君豫。槛车急征。而秦□益蔓延不可为。读此诗。尤可以三叹也。君豫荷戈瘴乡。其老谋壮事具在。一旦起行间。为天子汛扫蚁□。凯旋入秦。赋诗志喜。有如韩退之所云。日射漳关四扇开者。当并此诗刻石流传人间。余尚能泚笔以和之。初学集卷八十五
汤公让东谷遗藳
吾七世祖竹深府君。节侠有文。于时名人。如晏铎振之。聂大年寿卿。方荣华伯。刘溥原博。皆定文字交。而于汤胤绩公让为尤深。今东谷遗藳所载永福庵记。奚浦观音堂碑。为府君祖父作也。振德堂记。铁券歌。为府君兄弟作也。平轩记。竹深堂水月舫诗赋。为府君作也。公让为东瓯襄武王诸孙。尝大署其厅事曰。片言曾折虏。一饭不忘君。力战死虏之后。题诗驿壁。词翰凛然。而其生平倾倒于吾祖若此。此可以知吾先德矣。公让在景泰十才子。名亚刘原博。故以东谷遗藳次草窗集。合为装潢。幷录家乘中诗文遗藳所未载者。以备吾家之故云。天启四年六月籛后人谦益谨书。初学集卷八十五
刘原博草窗集
此故太医院吏目原博刘先生讳溥之集也。余七世祖竹深府君。讳洪。字理平。景泰中。以国难输马于朝。得赐章服。其南还也。朝士多赋诗宠行。先生诗为压卷。今载草窗集第八卷中。先生为景泰十才子之冠。土木之难。奉使边塞。作为诗歌。感激悲壮。有塞鴈南旋又北旋。上皇消息转茫然之句。朝士皆为流涕。读先生之诗者。苟有忠君爱国之心。斯可以兴矣。况有先世遗文在乎。吾子孙其宝藏之。天启元年六月。籛后人谦益谨书。初学集卷八十五
顾与治偶存稿
今天下文士。入闽无不谒曹能始。谒能始。则无不登其诗于十二代之选。人挟一编以相夸。视如千佛名经。独与治有异焉。能始题其诗曰偶存。所以别与治也。诗之为物。陶冶性情。标举兴会。锵然如朱弦玉磬。凄然如焦桐孤竹。惟其所触而诗出焉。今之为诗者。以剽贼排比为能事。如贫儿之数宝。如买菜之求益。是岂复有诗也哉。与治寄托高深。风义绵邈。幞被絮酒。吊亡友于陈根绝哭之后。胸中声气。伊郁蜿蜒。泄为声诗。刘梦得所谓孤桐朗玉。自有天律。吾于与治见之。王辅嗣论易曰。召云者龙。命律者吕。隆墀永叹。远壑必盈。吾取以为论诗之法。且以论与治之诗。试以吾言寓能始。视如何也。初学集卷八十六
顾与治遗稿
予初识与治。见其威仪庠序。笔墨姸雅。喜王国之多士。而华玉英玉之有后也。莆田宋比玉客死吴门。归葬于闽。家贫无子。诗草散佚。与治裹粮走三千里。渍酒墓门。收拾遗草。请予勒石表其墓。金陵乱后。与治与剩和尚生死周旋。白刃交颈。人鬼呼吸。无变色。无悔词。予以此心重与治。片言定交。轻死重气。虽古侠烈士无以过也。晚年屡遭坎陷。困于蒺藜。卒无子。穷老以死。施愚山学宪经纪其丧。又属其友方尔止沈子迁网罗放失旧稿。手自排纂为集。刻而传之。嗟乎。与治以老书生盖棺。瓦灯败帏。委缞无后。愚山惠顾风雅。嘘枯而然死。若此其汲汲也。愚山之于与治。犹与治之于比玉。尹班之永夕。范张之下泉。气类相感。可以征天道焉。风尘澒洞。士生其时。蒙头过身而已。孤生党军持而抗服匿。读与治诗。九原尤有生气。存与治之诗。所以存与治也。知愚山存与治之义。士之自立而悲于无徒。与夫慕义而惧于湮没者。可以慨然而兴起矣。有学集卷四十九
胡白叔六言诗
曹能始见人诗卷。辄笑曰。开卷定是七言律诗。以今人习为此体。熟烂可厌也。白叔近作六言绝句二十余首。如鹊噪鸠呼时。忽闻清蝉幽鸟之声。使人耳根冷然。前后际断。可为一快。虽然。白叔其善藏之。若令纷然属和。王右丞一日满人间。又将恨白叔为作俑矣。初学集卷八十六
吴太雍初集
古人之诗文。必有为而作。或托古以讽谕。或指事而申写。精神志气。抑塞磊落。皆森然发作于行墨之间。故其诗文必传。传而可久。余观西吴吴太雍之文。忧时愤世。抗论惛俗。如遒人之警道路。如司寤之诏夜时。此吾所谓有为而作者也。汉始元中。征贤良文学。问以治乱。汝南桓宽称中山刘子。推言王道。矫当世反诸正。九江祝生。奋史鱼之节。发愤懑议公卿。而车丞相及两府之士。括囊不言。阿意苟合。皆有彼哉。斗筲之诮。海内多故。天子方号咷博求。太雍执此以往。论列殿廷。与刘子祝生何异。忧时矫世之士。岂无着论以相明如桓宽者乎。初学集卷八十六
纪伯紫诗
海内才人志士。坎壈失职。悲劫灰而叹陵谷者。往往有之。至若沉雄魁垒。感激用壮。哀而能思。愍而不怼。则未有如伯紫者也。涕洒文山。悲歌正气。非西台恸哭之遗恨乎。吟望阅江。徘徊玉树。非水云送别之余思乎。芒鞵之间奔灵武。大冠之惊见汉仪。如谈因梦。如观前尘。一以为曼倩之射覆。一以为君山之推纬。愀乎忧乎。杜陵之一饭不忘。渭南之家祭必告。殆无以加于此矣。袁中郎评徐文长之诗。谓其胸中有一段不可磨灭之气。英雄失路。托足无门之悲。故其诗如嗔如笑。如水鸣峡。如钟出土。如寡妇之夜哭。如羁人之寒起。当其放意。平畴千里。偶尔幽峭。鬼语幽坟。移以评伯紫之诗。庶几似之。余方银铛逮系。累然楚囚。诵伯紫之诗。如孟尝君听雍门之琴。不觉其欷歔太息。流涕而不能止也。虽然。愿伯紫少閟之。如其流传歌咏。广贲焦杀之音。感人而动物。则将如师旷援琴而鼓最悲之音。风雨至而廊瓦飞。平公恐惧。伏于廊屋之间。而晋国有大旱赤地之凶。可不慎乎。可不惧乎。有学集卷四十七
程穆倩卷
读穉恭先生赠穆倩序。倾倒于穆倩至矣。穉恭之文。三叹于漳海清江。颇以其不能荐樽穆倩为惜。余于二君。礼先一饭。不以我老髦而舍我。清江自监军还。访余山中。余赠诗有梅花树下解征衣之句。漳海毕命日。犹语所知。虞山不死。国史未死也。嗟乎。吾党心期蕴藉。良有托寄。向令得操化权运。帝车海内。投竿舍筑。讵止一穆倩。今日者。驾鹅高飞。石马流汗。穆倩既于旅人栖栖。穉恭亦有客信信。诗有之。谁能秉国成。不自为正。大命以倾。岂不痛哉。世之有心人。读穉恭斯文。而有感于漳海清江用舍存亡之故。爰止之悼。百身之悲。盖将交作互发。而穉恭之赠穆倩者。为不徒矣。然吾闻穉恭。秦人也。秦士之论。皆布候于庆阳。而穉恭此文。抑扬起伏。油然自得。有欧阳子之风。此则吾所为喜而不寐也。有学集卷四十七
燕市酒人篇
甲午春。遇孝威于吴门。孝威出燕中行卷。皆七言今体诗。余赏其骨气深稳。情深而文明。他日当掉鞅诗苑。今年复遇之吴门。见燕市酒人篇。学益富。气益厚。骨格益老苍。未及三年。孝威之诗成矣。或曰。孝威诗于古人何如。案头有中州集。余曰。以是集拟之。当在元裕之李长源之间。或怫然而起曰。今之论诗者。非盛唐弗述也。非李杜弗宗也。拟孝威于元李。何为是諓諓者乎。余曰。不然。诗言志。志足而情生焉。情萌而气动焉。如土膏之发。如候虫之鸣。欢欣噍杀。纡缓促数。穷于时。迫于境。旁薄曲折。而不知其使然者。古今之眞诗也。吾读裕之长源诗。皇极永明之什。牛车孝孙之篇。朔风萧然。寒灯无焰。如闻叹噫。如洒毛血。斯亦骚雅之末流。哀怨之极致也。孝威以席帽书生。负河山陵谷之感。金甲御沟。铜驼故里。与裕之长源共欷歔涕泣于五百年内。盈于志。荡于情。若声气之入于铜角。无往而不一也。安得而不同。子又云盛唐李杜者。偶人之衣冠也。断菑之文绣也。我之云裕之长源者。旅人之越吟也。怨女之商歌也。安得以子之梦梦。而易我之諓諓者乎。孝威自命其诗曰燕市酒人篇。嗟夫。白虹贯天。苍鹰击殿。壮士哀歌而变征。美人传声于漏月。千古骚人词客。莫不毛竖发立。骨惊心死。此天地间之眞诗也。子亦将以音律声病句刌而字度乎。知孝威命篇之指意。余之以元李拟孝威也。虽諓諓庸何伤。孝威悦是言也。以告芝麓先生。先生曰善哉。能为裕之长源者。望盛唐李杜。犹北涂而适燕也。人言长安乐。出门向西笑。孝威自此远矣。有学集卷四十七
偶书黎美周遂球诗集序后
西昌徐巨源序番禺黎美周之诗。以为太白以后一人。而自恨其不如。余惊怖其言。读美周之诗。心眩目眙。惝恍自失者久之。广陵郑超宗邀诸名士赋黄牡丹诗。糊名易书。属余看定。如唐人所谓擅场者。余取美周诗压卷。一时呼黄牡丹状元。镂朱提为巨杯。镌余言以识。去今二十年。岭邮中。得其子所寄莲须阁集。撰文怀人。潸然出涕。徐而视之。卷帙如故。向之烂然夺目者。都不忆记何处。岂陵谷贸易。诗以时更邪。抑朱碧错互。识以久徙邪。不然。则或者老向空门。舍离文字。向者之耳目。茫然易向。而不能自主也。客曰。不然。向之评美周。以巨源评美周也。今之评美周。以美周评美周也。向也实而今也虚。向也有待而今也无待也。鸠摩罗什为儿时。随母至沙勒。顶戴佛钵。私念盋形甚大。何其轻邪。即重失声下之。母问其故。对曰。我心有分别。故钵有轻重耳。征童寿之盋喻。则客言亦大有理。未知巨源今日戴盋轻重。视余又何如也。恨越在二千里外。无从与巨源剧谈喷饭。聊书此以寄之。有学集卷四十七
萧孟昉花烛词
孟昉自西昌来。就婚南都。词人才士。有名士悦倾城之羡。并赋花烛词。流艳人口。孟昉要余继声。暑夜酒阑。拍蚊挥汗。勉如卷中之数。诸公之诗。鲜荣妙丽。反商下征。幽兰白云之曲。而余以兔园村夫子。摇腐毫。伸蠹纸。颂斯男而祝偕老。譬如乐工撒帐。歌满庭芳。匠人抛梁。唱儿郎伟。虽其俚鄙号嗄。不中律吕。而燕新婚者。贺大厦者。亦必有取焉。唐人记嵩岳嫁女。田疁邓韶两书生。奉引相礼。虽为羣仙所怜。倾折花枝杯。赐熏髓酒。然老措大举止郎当。衣冠潦倒。应不免令碧玉堂上捧玉厢托红笺人掩口窃笑。余之诗忝预羣公之列。得无类是乎。孟昉归。属子晋刻其诗。趣为跋语甚急。余语子晋。予子当是卫符卿李八百也。幷书以博孟昉一笑。有学集卷四十七
瞿有仲诗卷
余常谓论诗者。不当趣论其诗之姸媸巧拙。而先论其有诗无诗。所谓有诗者。惟其志意偪塞。才力愤盈。如风之怒于土囊。如水之壅于息壤。傍魄结轖。不能自喻。然后发作而为诗。凡天地之内。恢诡谲怪。身世之闲。交互纬繣。千容万状。皆用以资为诗。夫然后谓之有诗。夫然后可以叶其宫商。辨其声病。而指陈其高下得失。如其不然。其中枵然无所有。而极其挦撦采撷之力。以自命为诗。剪彩不可以为花也。刻楮不可以为叶也。其或矫厉矜气。寄托感愤。不疾而呻。不哀而悲。皆象物也。皆余气也。则终谓之无诗而已矣。契家瞿生有仲。傫然书生。而有囊橐一世。牢笼终古之志气。其为诗。长篇如诉。短咏若泣。俄而靁叹颓息。搯膺擗摽。俄而牢刺拂戾。拊噪踊跃。使读者怆然累欷。惝恍自失。徐而即之。则似攫龙蛇。搏兕虎。欲与之斗而不能也。余观今之称诗者多矣。求诸声律排比之外。而论其有诗无诗。则不能不推有仲。有仲通怀敏志。以余礼先一饭。偻而问道焉。老而失学。无以相长。则进而语之曰。子之诗富有日新。不可以岁月判断。然吾观确庵子之所评定者。则子之质的也。昔者玉川子作月蚀诗。韩子心服焉。而隐括其文。曰效玉川子作。韩子之效之也。所谓约之以礼也。子之才华。雄放奡兀。可以进步玉川。而确庵子则有志乎韩子之学者也。评子之诗。引绳切墨。盖亦有约礼之思焉。子于是乎求之。有余师矣。陶冶性情。杼轴理道。词约义丰。诗之正令也。若夫连章累牍。悦目偶俗。以樗舆为同声。以嘈囋为多助。揽采烦则意象杂。申写易则蕴蓄浅。陆士衡所谓寡情鲜爱。浮漂不归者。此才多之通病。而长胜之兵所以善败也。古人所以善居其有者。则必有道矣。以吾言商诸确庵子。以为何如也。有学集卷四十七
梅花百咏
今之论诗者。以势尖径仄。扪枯守寂为宗。若咏梅花诗。尤争为荒寒瘦饿。如烟似梦之句。譬如蟪蛄之声。发于蚯蚓之窍。虽复凄神寒骨。亦何足听。又况陈根宿莽。滋漫因仍。腐烂满纸。正所谓陈言务去者乎。新安程穆倩。示余梅花百咏。泺水高二亮先生。和中峯本公韵而作者。弘放演迤。地负海涵。芳华妙丽。无所不有。其象物也博。其取境也全。其称名指事也。肆而隐。曲而不晦。隋何之珠。径寸照乘。而昆山之人则用以抵鹊。富有日新。诚哉是言也。夫今之咏梅。所谓荒寒瘦饿者。亦取其形似而已矣。空山野水。梅之玄圃也。亦知夫珠宫玉照之非凡乎。疎篱短彴。梅之逸致也。亦知夫上林兔苑之非俗乎。前村一枝。梅之远神也。亦知夫罗浮万树之非繁非杂乎。古来咏梅之诗。托始于水部少陵。譬之光音天人。未食地肥。于人间秔稻气味。犹相越也。林君复为清眞雅正主。以暗香疎影之句。标举梅之眉目。高季迪为广大教化主。以雪满月明之句。洗发梅之精神。二公自众香国中来。为此花持世各三百年。文心秀句。新新不穷。披华启秀。浚发斯咏。后三百年。修标梅之祀者。孤山靑丘坛墠不改。顺祀配食。则南村在斯。以余言跻之。其可也。余老矣。皈心空门。世间文字。都如噉蜡。读二亮百咏。此心痒痒。食指欲动。二亮有事吴门。而余方凿坏踰垣。屏迹贵游。不获一见。聊书长语于卷末。因穆倩以寓焉。墓田丙舍。老梅数十株。日夕把百咏。吟赏其下。凌风却月。缟袂扣门。酒阑梦断。怳忽在卷帙间。谓余不识二亮故未可也。有学集卷四十七
嗜奇说书陆秋玉水墨庐诗卷
孙子子长。吾党之知言者也。好陆子秋玉诗。袖以示余曰。此今之嗜奇人也。夫子幸有以张之。留之弥月。取次吟赏。标新领异。良如孙子所云。余胸中无奇。以孙子言。直叹其奇而已矣。东海中有水母。以虾为目。而余以孙子为目。甚矣余之可笑也。孙子趣欲余张其诗。请为孙子终嗜奇之说。今夫刍豢粱肉。天下同嗜也。有人焉厌膏粱而甘藜苋。或嗜梨栗。或嗜枣芰。则奇。又有人焉。厌五谷。炼服食。餐云母而摩甘露。则益奇。虽然。未尝奇也。彭祖之斟雉羹。麻姑之擗麟脯。皆其日用饮食也。仙家有梨枣之药。诸天有饮食之树。自然任运。非幻化而得也。物亦有之。麝之食柏也。虫之食木也。蠹之食字也。人以为奇。而彼固以为刍豢粱肉属厌而后已也。若夫夷由食火。蜣蜋食粪。蝍蛆食虵脑。窃脂贼苗之类。皆将笑而哕之。则亦何奇之有哉。昔者昌黎之门。文莫奇于樊宗师。诗莫奇于卢仝。樊之文。昌黎以为文从字顺者也。卢之诗曰。海月获羁魂。到晓点孤光。夜半睡独觉。爽气盈心堂。吾以为非昌黎不能道也。孙子既以嗜奇知陆子。括羽镞砺。请以昌黎之门为准。若夫马兰请客。盖玉川子之俳语。而长颈高结。斗险于菌蠢彭亨之辞。亦非余之所谓奇也。书之以复于孙子。且以为陆子诗序。有学集卷四十七
徐季白诗卷
余少不能诗。老而不复论诗。丧乱之后。搜采遗忘。都为一集。间有评论。举所闻于先生长者之绪言。略为标目。以就正于君子。不自意颇得当于法眼。杂然叹赏。称为艺苑之金錍。而一二询厉者。又将吹毛刻肤。以为大僇。老归空门。深知一切皆幻。付之卢胡而已。偶游云间。徐子季白持行卷来谒。再拜而乞言。犹以余为足与言者也。余窃心愧之。余之评诗。与当世抵牾者。莫甚于二李及弇州。二李且置勿论。弇州则吾先世之契家也。余发覆额时。读前后四部稿。皆能成诵。闇记其行墨。今所谓晚年定论者。皆举扬其集中追悔少作。与其欲改正巵言。勿悟后人之语。以戒当世之耳论目食。刻舟胶柱者。初非敢凿空杜撰。欺诬先哲也。云间之才子。如卧子舒章。余故爱其才情。美其声律。惟其渊源流别。各有从来。余亦尝面规之。而二子亦不以为耳瑱。采诗之役。未及甲申以后。岂有意刊落料拣哉。嗟夫。天地之降才。与吾人之灵心妙智。生生不穷。新新相续。有三百篇。则必有楚骚。有汉魏建安。则必有六朝。有景隆开元。则必有中晚及宋元。而世皆遵守严羽卿刘辰翁高廷礼之瞽说。限隔时代。支离格律。如痴蝇穴牕。不见世界。斯则良可怜愍者。如云间之诗。自国初海叟诸公。以迄陈李。可谓极盛矣。后来才俊。比肩接踵。莫不异曲同工。光前绝后。季白则其超乘绝出者也。生才不尽。来者难诬。必欲以一人一家之见。评泊古今。牛羊之眼。但别方隅。岂不可为一笑哉。余绝口论诗久矣。以季白虚心请益。偶有枨触。聊发其狂言。亦欲因季白以錞于云间之后贤也。有学集卷四十七
西湖竹枝词
每读西湖书不耐版荡黍禾之语。杨铁崖故宫诗用红兜字。辄欲举笔抹之。今观鹧鸪竹枝百首。虽复慷慨历落。别有托寄。而所叙列多不可了吾意。吾祖武肃王筑钱塘诗云。传语神龙幷水府。钱塘今拟作钱城。去今千余年。英雄之气尚在。每吟鹧鸪一绝。辄曼声歌此诗以乱之。有学集卷四十七
题李屺瞻谷口山房诗序
故御史大夫谥愍肃泾阳渐庵李公。万历之伟人也。余儿童时已知颂公。如苏子之于韩范富欧。长而奉教于先达。知公为赵浚谷先生之婿。微言大义。扣击于浚谷者为多。余评定列朝奏文。以浚谷为冠首。行求李公之文。唯流传奏疏。每为嘅叹。今年游白门。得见李公之曾孙屺瞻。弓冶箕裘。羽仪是在。不独蔡中郎虎贲之思而已。屺瞻以诗草示余。属为是正。屺瞻之诗。如陈正字行卷。一日而倾雒下。何竢余言。余观秦人诗。自李空同以逮文太靑。莫不伉厉用壮。有车邻驷铁之遗声。屺瞻独不然。行安节和。一唱三叹。殆有蒹葭白露美人一方之旨意。未可谓之秦声也。诗曰。自我有先正。其言明且清。盛明之世。大人君子诒谋善物。皆有温柔敦厚。岂弟易直之流风。观于屺瞻之诗。余之颂慕渐庵为不徒也已。有学集卷四十七
香观说书徐元叹诗后
余老懒不耐看诗。尤不耐看今人诗。人间诗卷。聊一寓目。狂华乱眼。蒙蒙然隐几而卧。有隐者告曰。吾语子以观诗之法。用目观不若用鼻观。余惊问曰。何谓也。隐者曰。夫诗也者。疏瀹神明。洮汰秽浊。天地间之香气也。目以色为食。鼻以香为食。今子之观诗以目。靑黄赤白烟云尘雾之色杂陈于吾前。目之用有时而穷。而其香与否。目固不得而齅之也。吾废目而用鼻。不以视而以齅。诗之品第。略与香等。或上妙。或中下。或斫锯而取。或煎笮而就。或熏染而得。以齅映香。触鼻即了。而声色香味四者。鼻根中可以兼举。此观诗方便法也。余异其言而谨识之。春初游灵嵒。于天山和尚禅榻。得元叹新诗一帙。归舟雒诵。抚几而叹。香严言烧沉水香。香气寂然来入鼻中。非此观也耶。元叹摆落尘坌。退居落木庵。客情既尽。妙气来宅。如薛瑶英几肉皆香。其诗安得而不香。牛头栴檀。生伊兰丛中。仲秋成树发香。则伊兰臭恶之气。斩然无有。取元叹之诗。杂置诗卷中。剔几辟恶。晋人所谓逆风家也。吾奉隐者之教。养鼻通观。请自元叹始。虽然。吾向者又闻呵香之说。昔比丘池边经行。闻莲花香。鼻受心着。池神呵曰。汝何以舍林中禅净而偷我香。俄有人入池取花。掘根挽茎。狼籍而去。池神弗呵也。有学诗者。于此骈花镂叶。剟芳拾英。犯枣昏馢俗之忌。此掘根挽茎之流也。神之所弃而弗呵也。杼山论诗。科偷句为钝贼。是以应以盗香结罪。下视世人。逐伊兰之臭。胖胀冲四十由旬。诸天恶而掩鼻者。其又将若之何。虽犯尸罗戒。吾以为当少假焉。少陵之诗曰。灯影照无寐。心清闻妙香。韦左司曰。燕寝凝清香。之二公者。于香严之观。其几矣乎。雪北香南。清斋晏晦。愿与元叹共之。用以证成隐者鼻观之法。不亦可乎。天山和尚妙于诗句。能以香作佛事。吾恐学人爱染着知。见香未免为池神所诃也。作是言已。书于元叹诗后。幷诒和尚观之。以发一笑。有学集卷四十八
桃溪诗稿
近来画家。不复知屋木人物。里中渔山吴子。摹刘松年四皓图。辄以赠予。盖其朽约皴染。踰两月而后就。予观郭恕先画屋木楼观。多与王士元对手。往往假士元写人物于其中。渔山有志于古。命意造景。以二李恕先辈为师。此所以夐绝于今人也。渔山不独善画。其于诗尤工。思清格老。命笔造微。盖亦以其画为之。非欲以涂朱抹粉。争姸于时世者。昔之论画者。谓画之为竹木。犹书之有篆籀。二者之法相近。故郭恕先俱为第一。而荆浩然答僧画山水图诗五言四十字。平生山水诀。尽在其中。士固未有不汲古不攻文而可谓之善画者也。渔山以二李恕先为师。执古人之六要六长。以硏味于风雅。其俊而挟毂古人也。孰得而御之。吾老矣。庶犹得见公望启南于斯世也。有学集卷四十八

严武伯诗卷
武伯游吴江。过周安石斋中。大书一绝句于壁。余爱其词气朴直。有宋名人之风。去年冬。以诗句投余。凡数百篇。披华落实。明玕靑瑶。落落于行墨之间。信武伯之昌于诗而殖于学也。昔者渊明为责子诗曰。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此盖达人智士。任运玩世。摆落嘲弄之辞耳。而杜子美诃之曰。陶潜一老翁。闻道苦不早。有子贤与愚。何其挂怀抱。子美之诃渊明。则达矣。其于宗文宗武。则曰。骥子好男儿。前年学语时。又曰。汝啼吾手战。吾笑汝身长。其怀抱之萦挂与否。视渊明何如也。当武伯投诗日。余方有哭孙之戚。老泪渍眼。为之破泪一笑。客或从旁惎之。嗟夫。人当陨霜杀草。兰摧蕙折。靡不凄然感叹。俄而之于五芝之田。八桂之林。芳菲极目。未有不彷徨忻赏者也。如客之云。洪觉范所谓痴人前不可说梦。岂不可为一笑乎。武伯。子张之才子也。子张有幽忧之疾。二童子扶掖就医。余语武伯。子勿忧。子于晨昏少间。举其所著歌诗。高吟雒诵。如弹丝竹。如考琴瑟。子之尊人。凭几而听之。殆将气浸淫满。大宅霍然。体轻而病良已也。书之以诒武伯。且以示世之人。知渊明少陵之古方。可以起沈忧代药物也。则自余之疗子张始。有学集卷四十八
严武伯八新诗
袁海叟作白燕诗。过于时大本。今武伯和袁八新诗。复过于袁。夫体物之作。在于若远若近。离形而得神。坡公云。作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为黏皮缀肉者下一针也。武伯眞得之矣。铁崖复起。亦当遍书以示座客耳。严熊白云诗
严武伯秋日十咏
余往作交芦集。有悲秋二十章。通人览之。以为缠绵恻怆。一往情深。然余读退之秋怀诗。清晓卷书坐。南山见高棱。及归愚识夷涂。汲古得修绠。则又知退之之所谓秋怀。非犹夫人之坎懔失职。悲湮阨而叹穷愁已也。秋窗闲坐。白云在天。木叶微脱。吟武伯和元恭诗。风味萧瑟。凄然有言外之致。信武伯之深于秋也。黄花将放。当与武伯掇英浮白。共咏退之秋怀之句。以交勉焉。蒙叟钱谦益。严熊白云诗
案有学集有遵王交芦言怨集序。牧斋未闻有此集名。疑此跋有误。
费所中山中咏古诗
近世学者。摛词掞藻。春华满眼。所中独好谈握奇八陈兵农有用之学。山中咏古。上下千载。得二十四人。可以观其志矣。余少壮而好论兵。抵掌白山黑水间。老归空门。都如幻梦。然每笑洪觉范论禅。辄唱言杜牧论兵。如珠走盘。知此老胸中。尚有事在。所中才志郁盘。方当不介而驰。三周华不注。何怪其言之娓娓也。昔人有言。治世读中庸。乱世读阴符。又云。治世读阴符。乱世读中庸。此两言者。东西易向。愿所中为筮而决之。有学集卷四十八
再与严子论诗语
武伯新诗益富。风轖阵马。凌猎可畏。而其自叙则谓掉鞅于诗。富有弋获。皆自余言发之。严子以余为识道之老马。则已误矣。今复抠衣再拜。挟箧固请。余非洪钟也。而钟击之不休。不已窘乎。顷者脚病伏枕。偶翻郭景纯游仙诗。其二章曰。靑溪千余仞。中有一道士。云生梁栋间。风出窗户里。借问此何谁。云是鬼谷子。吟讽数四。霍然心开。如登日次。如出云外。累苏积块。窅然若丧其所有。甚矣古人之诗之不易读也。余年八十。慬而能读。而犹未能窥其所以。海底之珊瑚。没人能取之。玉河之玉。天西之人能采之。黄帝之玄珠。虽离朱犹不能索而得也。不于此中截断众流。斩关夺命。摄古人之精魂。而搜讨其窟穴。虽其雕章断句。缛绣满眼。终为土龙象物而已矣。今之论诗者。亦知评量格律。讲求声病。搰搰焉以为能事。由古人观之。所谓口耳之间兼寸耳。人以两轮卷叶为耳。亦知有大人之耳。张两耳以为市。人以时集会其上乎。人以一尺口齿为面。亦知有无首之民。乳为目。脐为口。操干戚而舞乎。今之论诗。循声按响。尺尺而寸寸者。两轮之耳。一尺之面也。古人之诗。海涵地负。条风凯风。出纳于寸管之中。大人之耳市。刑天之脐口也。今人穷老于诗。欧丝泣珠。沾沾焉以为有得而自喜。知尽能索。终不出两轮尺面之间。不已辽乎。得生于喜。喜生于爱。是为爱魔。亦为诗魔。此魔入人肺腑。能招引种种庸妄。诗魔以为伴侣。魔日强而诗日下。唐人之授剑术也。凡刺人必先断其所爱。然后决之。此言虽诞。可以为学道学诗之善喻。陆士衡曰。苟伤廉而愆义。亦虽爱而必捐。亦此志也。吾子之学诗勤矣。入海而求宝珠。其肯顾长年。舞篙橹。泝游于寻常浍渎之间乎。闻吾之言。抚心定气。恤然而若失。人之望吾子也。自此远矣。语曰。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惟其不知。是以放言而不惭也。老学荒落。茫无端崖。偶有枨触。婵媛不休。聊书之以塞子之请。并以谂后之下问者。有学集卷四十八
冯子永日草
冯子无咎。吾故人定远之子也。余与定远为父行。亲见定远羁角裹头。以迨班白。而今复见其子之能诗。甚矣韩子之有感玉三世也。读已。听然有喜。而正告之曰。今称诗之病有二。曰好奇。曰好艳。离岐以为奇。非奇也。丹华以为艳。非艳也。十九首。五言之祖也。亦奇亦艳。惊心动魄。自是以降。左之咏史。阮之咏怀。陶之读山海。奇莫奇于此矣。郭弘农之游仙。谢康乐之游揽。江记室之拟古。艳莫艳于此矣。而人不知也。搜卢仝刘义以为奇。猎玉台香奁以为艳。问其所以为奇为艳者。而懵如也。嗜奇之病。顷少为士友发之。又尝谓李义山之诗。其心肝腑脏窍穴筋脉。一一皆绮组绣缛排纂而成。泣而成珠。吐而成碧。此义山之艳也。古之美人。肌肉皆香。三十三天以及香国毛孔皆香。刘季和有香癖。熏身遍体。张坦斥之曰俗。今之学义山者。其不为季和之熏身者尠矣。而况不能如季和者乎。冯子之为诗不然。选词按部。行安节和。温温抑抑。有君子之志焉。于斯世好奇好艳之病。超然未有所染也。孔子适齐郭门外。见童子挈壶俱行。其视精。其心正。其行端。语弟子曰。趣驱之。趣驱之。韶乐作矣。定远告予。里闬少年偕其子称诗者。凡十余辈。皆有文理。今观冯子之诗。所谓视精心正行端者。有其兆矣。余之所为听然而喜者矣。有学集卷四十八
顾伊人诗
杜子美诗云。陶潜一老翁。闻道苦不早。有子贤与愚。何其挂怀抱。及其晚年居蜀。喜宗文宗武诵诗入学。欢喜吟赏。累见于诗。有子贤愚。何尝不挂怀抱也。东坡云。轼穷困本缘文字。在海外见过文字一篇。辄数日喜。今观织帘父子唱和之诗。去之十余年。旁观者尤为动色。而况其父子之间乎。聊书其后。以见古人之意。亦庸以励儿曹也。有学集卷四十八
塞上吟卷
岁云暮矣。白衣补衲。坐竹牕木榻上。挑灯读塞上吟卷。云旗雷车。猎猎然从空而下。如嫖姚将军。率轻勇骑。弃大军趋利。转战过焉支山。又如昆阳城西。震呼动天地。屋瓦皆飞。虎豹股战。快矣哉。已而更阑吟罢。佛火靑荧。刁斗无声。木鱼徐响。然后知此诗中边声猛气。适足助老夫禅观也。作者。娄江王紫涯氏。其人挽十石弓。执丈二殳。磨盾鼻草檄。笔墨横飞。临阵作壮士歌。功成和竞病诗。老夫坐长明灯下。只用尔时一味水观消受耳。有学集卷四十八
观梅纪游诗
经年卧病。仰看屋梁。戚戚都无好怀。武伯示我梅游诗一帙。观其典衣命棹。却笋舆。穿犊鼻。与酒徒衲子。跳踉梅花邨中。昔人言寻花乞命。庶几近之。朗然一过。如移卧榻入众香国。补衲絮被。皆染香气。岂不快哉。犹忆崇祯初元。偕邵子僧弥观梅西山。于时明离初旦。雺雾乍涤。山中草木。欣欣向荣。游人担夫。皆有弹冠振衣之色。今何时哉。冰坚地冻。万木皆僵。前村一枝。束为薪楚。独西山老梅。居然无恙。殆眞有无量主林神。擢干舒光而为护持者耶。老人惝恍自失。如诞如梦。如赵师雄醉醒罗浮酒肆。翠羽啾嘈。月落参横。但惆怅而已。览斯卷者。有感余言。或为之辍简而慨然也。有学集卷四十八
邵得鲁迷涂集
邵得鲁以不早薙发械系僇辱。濒死者数矣。其诗清和婉丽。怨而不怒。可以观可以兴矣。得鲁家世皈依云栖。精硏内典。今且以佛法相商。优波离为佛薙发。作五百童子薙头师。从佛出家。得阿罗汉果。孙陀罗难陀不肯薙发。握拳语薙者。汝何敢持刀临阎浮王顶。阿难抱持。强为薙发。亦得阿罗汉果。得鲁即不剃发。未便如阿难陀。取次作转轮圣王。何以护惜数茎发。如此郑重。彼狺狺剃发。刀锯相加。安知非多生善知识。顺则为优波离之于五百释子。逆则如阿难之于难陀。而咨叹慨叹。迄于今似未能释然者耶。我辈多生流浪。如演若达多。晨朝引镜。失头狂走。头之不知。发于何有。毕竟此数茎发。剃与未剃。此二相俱不可得。当知演若昔日失头。头未曾失。得鲁今日薙发。发未曾剃。晨朝引镜时。试思吾言。当为哑然一笑也。有学集卷四十九
宋玉叔文集
豫章王于一。文士之不苟誉人者也。来告我曰。玉叔不独诗擅场也。其文章卓然名家。惟夫子有以表之。俾后学有职志焉。余闻之喟然叹息。余之从事于斯文。少自省改者有四。弱冠时。熟烂空同弇州诸集。至能闇数行墨。先君子命曰。此毘陵唐应德所云。三岁孩作老人形耳。长而读归熙甫之文。谓有一二妄庸人为之巨子。而练川二三长者。流传熙甫之绪言。先君子之言益信。一也。少奉弇州艺苑巵言。如金科玉条。及观其晚年论定。悔其多误后人。思随事改正。而其赞熙甫。则曰千载有公。继韩欧阳。余岂异趋。久而自伤。盖弇州之追悔俗学深矣。二也。午未间。客从临川来。汤若士寄声相勉曰。本朝文自空同以降。皆文之舆台也。古文自有眞。且从宋金华着眼。自是而指归大定。三也。毘陵初学史汉为文。遇晋江王道思。痛言文章利病。始幡然改辙。闽人洪朝选撰晋江行状。区别其源流甚晰。而弘正之后。好奇者旁归于罗景明。吴人蔡羽与王济之书。极论其侧出非古。由是而益知古学之流传。确有自来。四也。余之于此道。不敢自认为良医。而审方诊病。可谓之三折肱矣。要而言之。昔学之病。病于狂。今学之病。病于瞽。献吉之戒不读唐后书也。仲默之谓文法亡于韩愈也。于鳞之谓唐无五言古诗也。灭裂经术。偭背古学。而横骛其才力。以为前无古人。此如病狂之人。强阳偾骄。心易而狂走耳。今之人。传染其病。而不知病症之所从来。如羣瞽之拍肩而行于涂。街冲沟渎。惟人指引。不然则扪钥以为日也。执箕以为象也。幷与其狂病而无之。则谓之瞽人而已矣。玉叔之文。骨力秀拔。意匠深远。标章命意。迢然以古人为师。盖其道心文府。本之天授。俗学之熏染。无自而滓其笔端也。吾是以读之而喜。虽然。羣瞽冥行。无目诤日。虑玉叔出而空其羣也。必将羣噪吾言。吾是以滋愳。其说在吾之雹论也。亦蕲乎玉叔之自信而已矣。樊宗师之为文。艰涩不可句读。而韩子铭之曰。惟古于文必己出。降而不能乃剽贼。尹师鲁纵横论难。极谈兵事利害。而欧阳子称其文简而有法。归熙甫尝语其门人。韩子言惟陈言之务去。何以谓之陈言。门人杂然以对。熙甫曰。皆非也。惟不切者为陈言耳。玉叔以古人为师。究极文章之体要。虽世所称高文巨笔。尤将持择洮汰。以为剽贼为陈言。况夫目论耳食。嚼饭餧人者。奚足置齿颊间乎。玉叔携其文过余。抠衣避席。引古人后世谁定吾文之语。诱之使言。余故敢自仞为识道之老马。略举生平所知者以告之。亦于一所更端请益。而未能更仆者也。玉叔年力壮盛。通怀虚己。富有日新。殆不知其所至。幸深以吾言自信。余虽髦老。尚能凭轼以俟之。有学集卷四十九
赵太史鲁游藳
崇祯戊寅九月。余蒙恩湔祓南归。恭诣阙里。谒先圣林庙。赋诗一百韵。叙次其梗槩。越二十有一年己亥。锡山赵月潭太史渡淮泗。抵东兖。肃谒林庙。礼成而言归。作记一篇。赋诗数十章。自谓如太史公适鲁。登圣人之堂。见俎豆礼器。喟然而叹。心向往之。彽徊留连不能去。涉末流。处乱世。居今晞古。慨然慕西京元封之盛事。今太史犹古太史也。余读而心重之。当余谒阙里时。天步未夷。四郊多垒。箧中携茶陵李文正公东祀录。想见弘正间盛世元臣。衔命祗事。肃雝至止之彝典。俛仰江河。唏嘘嘅慕。所著诗盖三致意焉。今读太史鲁游录。天地改易。衣冠参错。墓门之荆棘未辟。城上之弦诵犹在。以石渠载笔之遗臣。偕一二周余夏肄。拱立端拜于榛芜灌莽之余。视余展谒时。已邈然如上古七十二君封云禅亭之时世。循览彻简。相向饮泣。不知清泪之渍纸也。太史肃拜坛墀。瞻仰图像。追思先皇帝视学释奠。周行两庑。亲谕儒臣。当尊崇有宋周邵程朱张六子。表章正学。圣谟洋洋。謦咳在耳。而孔子后人。不能复问诸掌故。为之沾襟掩袂。已而访问阙里诸志录。残缺失次。以谓当及时修葺。彰明先圣典录。以立千万世瞻仪之楷则。此则余之所夙昔寤叹。梦寐不忘者也。居尝谓今世宪章二祖。三教鼎立。释氏琅函珠林。宪有三藏。道流若汉天师世家谱牒。历然可观。独吾先圣一门。纪载阙如。昔人撰录。若祖庭广记。东家杂记。孔子世家谱诸书。今之儒者。有曾考览者乎。阙里谱系。宋元丰孔子四十六代孙知洪州军宗翰所编也。孔子续录。元延佑五十一代孙元祚所编也。孔圣图谱三卷。一图谱。二年谱。三编年。元大德五十三代孙津所刻也。此皆孔氏遗书。藏弆奎阁者。今之后人。有能举起名籍者乎。本朝金华宋文宪公着孔子生卒考一篇。辨正彼此疑互。吾夫子降精梦奠。端门受书之时日。儒者已付之威音往劫。不能委知。而况其它乎。从祀之典。昉于汉文翁石室图像。唐处州刺史李繁新作孔子庙。命工改为颜回至子夏十人像。其余六十二子。及后大儒公羊高。左邱明。孟轲。荀况。伏。毛。韩。董。高堂。扬雄。郑玄等数十人。皆图之壁。韩文公详记其事。历代崇重祀典。黜陟进退。凛于秋霜。而余尤有不能无议者。有元之许衡。以仕元议辍。宜也。若江汉之赵复。资中之黄泽。临川之吴澄。有功圣门。无玷仕籍者。不当补祀乎。朱子之学。一传为何基王柏。再传为金履详许谦。又传为本朝宋文宪濂。王忠文袆。文宪又传为方正学孝孺。文宪忠文以文学佐高皇帝。黼黻开天鸿业。开三百年斯文之脉。此可以无祀乎。方正学为朱子之世适宗子。九死殉国。开三百年节义之脉。此可以无祀乎。以儒林言之。新安之赵汸汪克宽。一则承资中之绝学。一则阐紫阳之遗文。其有功圣门一也。以道学言之。三原王端毅恕。其学力岂下于薛文清。石渠意见。发挥经学。河汾读书录之季孟也。是三君子者。其可以无祀乎。太史晞圣考文。逖稽遐览。志则韪矣。日尤在天。文未坠地。明君圣王。必将有祀太牢坐讲堂。如炎汉之高光者。执此以往。后死者之得与斯文也。其在斯乎。其在斯乎。杜牧有言。自古称夫子之德莫如孟子。称夫子之尊莫如韩吏部。余深望于太史。故谨书其后以竢焉。有学集卷四十九
杜苍略自评诗文
不见苍略。于今五年。遇阨而气益昌。家贫而学益富。才老心易。趾高视下。宜其所著撰。宏肆奡兀。富有日新。一至于此也。苍略不以余为老髦。过而问道于瞽。请为疏瀹其脉理。而抉摘其指要。则余固不能也。岂惟余哉。虽古之人亦有所不能。夫诗文之道。萌折于灵心。蛰启于世运。而茁长于学问。三者相値。如灯之有炷。有油有火而焰发焉。今将欲剔其炷。拨其油。吹其火。而推寻其何者为光。岂理也哉。方其标举兴会。经营将迎。新吾故吾。剥换于行间。心神识神。涌现于句里。如蜕斯易。如蛾斯术。心了矣而口或茫然。手了矣而心尤介尔。于此之时。而欲镂尘画影。寻行而数墨。非愚则诬也。柳子之读毛颖传也。曰。譬如追龙蛇。搏虎豹。欲与之角。而力有不暇。苍略之诗文。赴壑之龙蛇也。当道之虎豹也。顾欲为之诋诃利病。捃摭失得。蹈龙蛇之头。而履虎豹之尾。此则柳子之所不暇。而余能暇之乎。少陵之诗曰。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苍略之于诗文。既已自为评定。则所谓千古寸心者。苍略盖自知之矣。若其灵心浚发。神者告之。忽然而睡。涣然而兴。苍略固不能自知也。而余顾能知之也耶。有学集卷四十九
王文肃公南宫墨卷
故少保太原王文肃公。以嘉靖壬戌首举会试。试卷流布华夏。经生学子。家户诵习。而南宫故牍。锁院手书者。兵燹隳突。尚在人间。公之孙奉常时敏。购得之。捧持以示谦益。谦益窃惟国家久道化成。重熙累洽。莫盛于世宗肃皇帝。神庙显皇帝。公登科在嘉靖。入相在万历。历事三朝。身在台阶斗柄之地。长养五十余年和平盛大之福。吁谟典册。炳蔚廊庙。人皆能知之。其奋迹场屋。致身馆阁。实以是卷为先资。当此之时。风檐烧烛。笔腾墨飞。五星明聚。百神下观。不知光怪惊爆。当复何状。迨乎得君当国。天人和同。人主深拱。而薄海向风。讽议雍颂。而四彝解辫。盖其光明俊伟庞鸿深厚之气象。固已着见于蚕书蠹纸。文句点画之间。考其世。知其人。有不彷徨嗟咨。俛仰流涕者乎。奉常少侍文肃。曾覩此卷。谓出严文靖家。乱后乃得之不知何人。呜呼异哉。有唐之季。赞郑公之遗笏。记卫公之故物。承平久长。寤叹斯作。居今之世。获见斯笔。其隐心动色又如何也。周陈大训。鲁归宝玉。天之所与。有物来相。谦益敢谨书其事以示观者。其将以为西清东观。遗文未坠。而慨然有遐思焉。斯亦文肃之志也。有学集卷四十九
王周臣文稿
周臣示余新文数首。笔势俛仰精强之气。尤在眉睫间。读不盲道人说。为慨叹久之。余往作二盲说。赠锡山华仲通。谓春秋之世。举世皆盲人。独师旷与左丘明两人。四目了然在宇宙间。周臣以十年未字之女。抱五世相韩之耻。穷愁结轖。发病于目。余以为居今之世。尽皆蒙瞍拍肩。独周臣一人目光如炬耳。韩退之叹张文昌。盲于目不盲于心。厥得文昌双目再明。人谓文人之文。能笔补造化如此。今周臣坐卧一室。有比丘穿针之叹。吾辈袖退之两手。不能伸笔援救。居然为造化所聊萧。良可自愧也。元遗山有句云。无穷白日青天在。定有先生引镜年。请以斯言为周臣左券。有学集卷四十九
徐仲光藏山稿
今世达官贵人。例有文集行世。诸为序述者。诗汉魏迄李杜。文左马迄韩柳。兼工媲美。穷神极化。吾将踵为赞颂。罗无量百千万亿口为吾口。敛无量百千万亿手为吾手。聚无量百千万亿纸墨为吾纸墨。曾不足博其一顾。曰吾诗笔固如是也。少不惬顺。则愠詈随之。吾是以闻命。饮冰搜肠。掐肾惊爆。竟日夕。呜呼。何其苦也。今吾读徐仲光之文。信手翻阅。移日终卷。忽然而睡。涣然而兴。欣欣然气浸淫满大宅。何仲光之能移吾心也。仲光之文。本天咫。搜神逵。纪物变。极情伪。其雅且正者。如金石。如箴颂。其变者。如小说传奇。其喜者。如嘲戏。其怒者。如骂鬼。其哀者。如泣如诉。其诡谲者。如梦如幻。笔墨畦径。去时俗远甚。吾将为次序赞述。如上所云。仲光未必喜。即不如上所云。仲光未必恚。盖仲光之蕲得余言也不苟。而余之为仲光言也。称心出之而无所绠避。信仲光之能移吾心也。仲光贻书属余评定其文。自比李翱张籍。而以昌黎目吾。仲光等夷翱籍。斯可矣。余之观昌黎。犹天之不可阶升也。仲光于是乎失辞矣。李肇言元和已后文章。学奇诡于韩愈。学苦涩于樊宗师。昌黎称绍述之文。以为至于斯极。昌黎之于樊也。耦平云尔。张籍曰。后之学者。号为韩张。李翱曰。兄为汴州。始得见交。昌黎之于李张也。侪乎云尔。吾观翱与陆倕书。谓李观虽不永年。亦不甚远于扬雄。又曰。孟轲既殁。亦不见有过于愈者。习之之有道而文。通怀乐善。盖亦百世之师也。今之君子。执子瞻汗流走僵之言。下视籍湜。殆循箕斗之虚名而为既其实与。侏儒问天于长人。以为庶其近天也。彼长人者自诩为近天。则更为侏儒所笑。余倾倒于仲光至矣。愳二人者之更相笑也。戏书其后以交勉焉。有学集卷四十九
施秀才卷
呜呼。此吾吴郡二十年中事也。有是太守。廉办得民。辑瑞告行。黄童白叟。如免父母。有是诸生。举幡诣阙。为州人借□。扑被策蹇。不醵邑室一钱。有是孝廉。迹不入公府。蕴义生风。臿树齿牙。镞砺流俗。岂非中吴之盛举。郡志之美谈乎。城阙天沮。宫阙幽绝。匹夫庶士。靡因靡资。投匦呼天。朝上夕可。惟先帝综核吏治。周悉民隐。神心睿虑。经纬万方。深仁厚泽。庶可以想见万一。诗云。于戏前王不忘。可不念哉。有学集卷四十九
钱础日哀言
或有问于余曰。礼有之。至哀无文。又曰。斩衰之丧。唯而不对。础日之丧其亲也。而为文以告哀。礼欤。曰。礼也。今夫斩衰之哭。若往而不及。齐衰之哭。若往而反。此哀之发于声音者也。夫鸟兽之丧其羣也。越月踰时。翔回焉。鸣号焉。至于燕雀。尤有啁噍之顷。皆声音之属也。创巨者其日久。痛甚者其愈迟。哭踊无数。恻怛痛疾。志懑气盛。而托之于文。以发动其触地坏墙。痛毒凭塞之极哀。称情而生文。先王之所不禁也。颜之推曰。孝经曰。哭不偯。谓哭有轻重质文之声也。礼以哭有言者为号。则哭亦有辞也。江南丧哭时。有哀诉之言。苍颉篇有倄字。训诂云。痛而謼也。础日之告哀。是亦哭辞痛謼之类也。礼缘人情。何为而不可。或曰。然则彼都人士。相与摛词点笔。以相其哀。亦礼欤。曰。邻有丧。不相舂。古之有丧者。三日不吊则绝之。王修以社日哀母。邻里为之罢社。今为础日之友者。缠绵恻怆。各相其哀。以比于邻舂罢社之义。亦犹行古之道也。或者拱而起曰。善哉。吾未闻此言。信子游氏之儒也。以礼许人。吾不敢以汰哉目子矣。有学集卷四十九
张子石湘游篇
孟阳晚年归心禅说。作緪云诗数十章。蝉媛不休。至今巡留余藏识中。梦回灯炧。影现心口间。人生斯世。情之一字。熏神染骨。不唯自累。又足以累人乃尔。顷见子石湘游诸诗。风神气韵。居然孟阳。却恨孟阳已逝。不获摇头拊髀。共为吟赏。余读此诗。感叹宿艹。不复向明月清风。闲思往事。亦少有助于道心也。嘉平廿日蒙叟谦益题。牧斋外集卷二十五
吴江赵砥之灵巌偶论屈陶有感诗册
沅湘之兰。化为茅艾。东篱之菊。夷于枳棘。生斯世也。而有吊屈和陶之思。望古遥集。若砥之者。与吾不能和其诗。有长歌当泣而已。戊戌季秋日虞山蒙叟钱谦益书。牧斋外集卷二十五
朱漳浦赠言卷
此吾邑东可朱公主漳浦簿。而乡先生送行之诗若文也。朱公力学修行。数踬琐院。垂老折腰一官。故严文靖瞿文懿之文。咨嗟太息。至今有余憾焉。然文靖于文懿为词馆前辈。文懿甲辰登第。文靖又为对房经师。而文懿以齿踞上坐。投刺不少孙。乃其送朱公文。署名称侍教。不敢以行辈交。前辈于乡曲序德尚年。不以官阀重轻若此。虽然。亦足以知朱公矣。余又观杨宪副梦羽送公诗云。一官牢落文章在。三策周详笔砚同。其自注云。仪在场屋。第三策问多得之朱君。仪以是科得举。梦羽自负博雅。口多微词。前辈中稍称佻达者矣。今世小生。窜窃人文字。墨汁未干。即夸诩为手笔。或反唇询之。视梦羽何如哉。因读朱公卷有感。为表而出之。牧斋外集卷二十五
曹能始寿林茂之六十序
余与能始宦途不相値。晚年邮筒促数。相与托末契焉。然余竟未识能始为何如人也。今年来白下。重逢茂之。剧谈能始生平。想见其眉目嚬笑。显显然如在吾目中。窃自幸始识能始也。顷复见能始所制寿序。则不独茂之之生平。历历可指。而两人之眉目嚬笑。又皆宛然在尺幅中。天下有眞朋友。有眞性情。乃有眞文字。世人安得而知之。余往刻初学集。能始为作序。能始不多见余诗文。而想象为之。虽缪相推与。其辞藐藐云尔。读此文。益自恨交能始之晚也。虽然。能始为全人以去。三年之后。其藏血已化碧。而余也楚囚越吟。连蹇不即死。余之眉目嚬笑。临流揽镜。往往自憎自叹。趣欲引而去之。而犹怅怏能始知余之浅也。不亦愚而可笑哉。戊子秋尽虞山钱谦益撰于秦淮颂系之所。牧斋外集卷二十五
陆定尔明诗集句
定尔集唐诗句成编。余喜而为之序。今见其集明诗句益奇。盖有明三百年之诗。分门立墠。未有定论。其中识见通别。才力强弱。阡陌委曲。虽作者有不自知。而定尔能撮略标举。淘汰其杂糅而刺取其精英。其大指则存乎发挥性命。申写物状。么弦孤桐。取裁天律。而尽刊烦嚣怒张剽略补缀之词。一二幽人韵士。词林罕知其氏名。一经拣择。眉目咳唾。隐见于行墨之间。如与述作同游者。余尝戏语吾儿。定尔于明诗。岂如摩酰首罗天。大龙王降雨。皆能识其滴数者邪。不然。何其总持玄会。一至于此也。迩者中原诸才子。竞嗜古学。汉魏三唐之诗。胪列简牍。字句搜攓。殆如五都列肆。亦可谓勤古者矣。若以标解举要。领略于文句之外。则集古不若集句之为近也。吾老矣。不复措意此道。吾党有人。望古遥集。岂有意为斯世之针药乎。属吾儿传示定尔。姑秘吾言。世当有过而问焉者。牧斋外集卷二十五
德馨斋稿
富贵家子弟。能不藉祖父势焰。鲜衣怒马。豪举乡曲间。束修自励。不隤其家声。斯已难矣。若其好学笃志。深思天人之际。标举古昔格言遗行。以警浮生而诫惛俗者。则尤难之难也。里中陆子善长。荫藉高华而修韦布君子之行。著书数篇。有薙淫戒杀醒贪之目。盖率循儒门三戒。佛门五戒。而归宗于太上感应篇。其意诚而笃。其词丽而切。可以铭诸盘盂。徇之道路。其在斯世。岂非优昙钵华不见者与。余读诗抑之篇。古人解不愧屋漏曰。言屋漏之处。若有人居之。无谓无见我者。神见汝矣。晁文元公引之以证中庸慎独之义。其言最为明切。使世之人皆知屋漏有鬼神。则一切贪淫破戒负心倍理之事。不待刑辟而自寡矣。聊为拈此以助善长救世之百一云。牧斋外集卷二十五
题袁母二序后
余中年始少知学古。窃闻先生长者之绪言。笔力虺隤。旧学荒落。偶一省记。如哑子作梦。口不能言。旋即忘之矣。顷在吴门。获见松江王玠右。长洲陈鹤客赠袁母二序。翻阅一过。划然心开。作者之骨力老苍。与其意匠经营。不失古人寸度。阡陌曲折。盖举目而得之。西京记言太上皇游新丰。见其鸡犬皆识衢路。余读二子文。髣髴类此。二子才力雄健。掉鞅词林。薙剪稂莠。殆将如齐桓北伐山戎。悬车束马。刜令支。斩孤竹。而余以创残疲驽。得自比于老马之识道。顾不幸与。牧斋外集卷二十五
李尔承诗
吾友李贯之。有才子奕茂。字尔承。胚胎前光。读书好古。不得志于场屋。则入赀为大鸿胪。属思以修途自奋。椓人乱政。其从弟次见。与姑之夫缪文贞公。相继被急征。钩党促数。饮章牵连。遂请急免归。不幸先贯之以殁。其子汝集。刻其遗诗若干首。余读而叹焉。贯之晚与余定交。尔承奉手抠衣。执弟子礼甚谨。闽人有陈鸿节者。善词赋。独身游长干。丧其资斧。病卧不能起。尔承载与俱归。连床拂席。躬身诊视。病愈治装遣归。陈生泣语余。非尔承殆不能生。以此知尔承□(上草头下易)傥蕴藉。轻死重气。非独悛悛退让君子也。薄宦忧时。叹惋时政。每思奋臂出其间。念有父不可呼。愤邑郁发。病以死。盖其生平处君臣父子朋友之间。皆有可观。亦贯之方闻好修流风。今其子复能束修自励。表章先世之遗文。李氏有人矣。昔梁湘东尝言。记载忠臣孝子遗言善行。当以金银管书之。尔承之诗。读者当用此例。勿以雕虫篆刻求之可也。牧斋外集卷二十五
王德操诗卷
德操丈七十生子。羁贯成童。裒其生平所得名人胜流赠遗寄示之作。装潢成卷。以当万金之诒。而属余为之题识。偶未及点笔。此卷留箧衍中已十年所。德操墓木拱矣。今年六月。子晋携其子僧佑来见。薿然玉立。有成人之姿。余悲德操之不可作。而喜其有子也。出是卷于藏弆。亟题而归之。丧乱以来。余所畜法书名画。一一荡为刼灰。不知是卷何以独存。岂非德操有灵。能致鬼神护诃以遗其子孙耶。江左靑箱。故是王氏世业。沩其慎守之。使乌衣马粪。后世传为美谈。庶不虚德操弓冶之望也。己丑六月三日虞山蒙叟谦益书于绛云楼下。牧斋外集卷二十五
袁泰征遗稿
此吴人袁应诏泰征之遗诗也。泰征少负渊敏。读书励行。遭时轗轲。不能变奇成偶。而浮湛酒人以死。死之日。遗孤骏甫三岁。今乃能食贫奉母。为白华之孝子。而又能于虫干鱼蠹之余。采辑其父之遗诗。以传于世。人皆曰。泰征幸哉有子也。余录皇朝诗集。吴中名卿硕辅。高文大册。勒金石而征琬琰者。往往多有阙遗。而老师宿儒。小生妇孺。兔园之残册。蜡车之故纸。搜罗访求。不遗余力。余读泰征之遗诗。为三叹焉。昔梁元帝著书记述忠孝。全者用金管书之。德行清粹者。用银管书之。文章赡丽者。则以斑竹管书之。今泰征之诗。既可以传。而又得孝子以传世。有湘东王。吾知必以金银管从事焉。或者不达而比量文辞。绳以斑竹之例。则亦未之乎其为论矣。牧斋外集卷二十五
邓肯堂劝酒歌
东坡自言饮酒终日。不过五合。而谓天下之好饮无在予上者。后人掇拾东坡全集。以王无功醉乡记羼入其中。岂非以东坡慨慕东皋。庶几友其人于千载。其妙于酒德有相似者。与予酒户略似东坡。顷又以病耳戒酒。读肯堂诗。浩浩然。落落然。如与刘伶毕卓辈。执杯持耳。拍浮酒池中也。他时有编余诗者。将此首编入集中。余方醉眼模糊。仰天一笑。安知其非余作也。牧斋外集卷二十五
为邓肯堂跋丹井诗
吾乡自桑民怿后。作诗者以沿袭冗长为能。嘉靖中。邓文度独肆志古学。规摹昌黎。长篇突兀奇崛。余固度众而亟录之。肯堂此作。叙致宏硕。得其家风。时调靡靡。日趋萎弱。我深望子后文度一振起之也。牧斋外集卷二十五
山晓窗诗藳
胜国之季。诗莫盛于中吴。吾邑寥寥无闻。兵兴以来。帝车南指。骎骎再盛。而虞山蒙气如故。十余年来。后生俊民。握铅怀素。摩厉以趋词坛者。项背相望。陈子南浦其一人也。陈子家贫而学富。齿壮而才老。读其诗。选义按部。考辞就班。戛戛然有意于剔萎败。洗淟涊。而不屑以稗贩剽贼为能事。其志之所存远矣。假令世有铁厓。则可以摄齐于袁华郭翼之伦。世有靑丘。则北郭诸子。亦将轩翥其后。而伥伥焉以余为识道之老马。过而问津焉。惜乎吾愳其穷也。然诸子方掉鞅狥垒。而陈子为之职志。余虽老耄。巢车以望战尘。曳足以观鼓噪。亦庶可少作其朝气邪。聊书此而凭轼以俟之。庚子涂月江村老叟钱谦益题。牧斋外集卷二十五
偈庵诗册
孟阳仙逝去今八年。此册则癸酉之春。子羽枉吊先太夫人为书于山庄者也。八年之中。天地翻覆。劫火洞然。而孟阳残编烂简。人间藏弆者。不啻如洞章玉书。子羽此册。良可宝也。昔元裕之于金源亡后。撰次中州集。为溪南诗老辛敬之立传。敬之遂有闻于后世。孟阳之为诗与其辨论。殆非敬之可及。余近辑列朝诗集。颇思为孟阳题品。而人地卑冗。求如裕之之能为辛老重。其可得乎。因子羽索题。遂三叹而书其后。庚寅正月书于沁雪石下。牧斋外集卷二十五
杨九皋梅花百咏
学道之人。嗣如来之法。补处祖位。须有三朝天子福。八代状元材。中峯大师其人也。梅花百咏。自昔有和者。盍各言志。亦随其所得耳。重其过持杨子九皋诗示余。且去年始髫岁。噫。九皋才子。不知林君复八梅。乃和中峯百咏。其宿生慧业。当与诸老宿有文字缘。余老而栖心释典。犹汩汩故纸中。于九皋之诗。三复不能已已。中峯之才。于九皋何如邪。拾得子云。我诗亦是诗。他人唤作偈。九皋偈邪诗邪。眞应唤作诗矣。与中峯果有异同否。请明眼人辨之。牧斋外集卷二十五
冯留仙和和陶诗
子瞻以英声直节。播迁岭海。乃作和陶诗。留仙保全东南善类。触迕权臣。谪官左宦。作和和陶诗。感时危。忧国蹙。风尘行役。杯酒淋漓。长歌浩叹。申写胸臆。此留仙之和和陶诗也。留仙长身山立。乐易轩豁。酒酣执杯持耳。诙笑杂出。语及小人误国。四郊多垒。头毛植立。声泪俱下。二十年来。陵谷迁移。人才遒尽。吾眼中岂复见此忠诚奇伟之男子乎。渊明咏荆轲曰。其人虽已殁。千载有余情。吾于留仙亦云。牧斋外集卷二十五
顾伊人近诗
伊人为织帘先生之子。胚胎前光。又杰出于确庵子之门。殆宋金华所谓岂知万斗毛。难媲一角麟者也。其为诗陶冶性情。清丽婉约。名章秀句。芊眠绮合。至于孤情瘁音。苕发颖竖。或偏弦而独张。或一徽而众悲。作者有不自知。而秋士恨人。每抚卷三叹焉。确庵子赏其佳句。以为远过元人。今之称诗者。大历以下。斥为啻门小乘。于元何有。子夏不云乎。音者生人心者也。治世之音安以乐。乱世之音怨以怒。亡国之音哀以思。开元天宝之诗。其于政和安乐也已有间矣。执咸通以后之诗。而律以景龙景云升平逸豫之音。不已辽乎。情动于中。而形于声。乱世之不能不怨怒而哀思也。犹治世之不能不安以乐也。局于初盛中晚之论。是将使人不欢而笑。不病而呻。哀乐而乐哀。音不生于心。声不动于情而后可也。伊人虽盛年英妙。而不能无梦华许剑愀怆怫□(左竖心旁右胃)之辞。确庵子儗之以元人者。信也。斯可以言诗已矣。牧斋外集卷二十五
遵王秋怀诗
有客渡江。嗤点诸名士诗。谓将文选唐诗。烂熟背诵。挦攓搜略。遇题补衲。不问神理云何。警策云何。盖末流学问之误如此。予谓此非学问之误。乃胎性使然也。仙家言胎性舍于营卫之中。五藏之内。虽获良针。故难愈也。今诗人胎性凡浊。熏于荣卫五藏。虽有文选唐诗以为针药。适足长其焰烟。助其繁漫耳。学问何过之有。余苦爱退之秋怀诗云。清晚卷书坐。南山见高棱。高寒凄警。与南山相栖泊。惊绝于文字之外。能赏此二言。味其玄旨。斯可与谈胎性之说矣。遵王近作怀秋十三首。余观其有志汲古。味薄而抱明。冋冋乎南山之遗志也。故亟取焉。而遵王避席请未已。若退之梦吞丹篆。傍一人抚掌而笑。似是孟郊。余老矣。无以长子。他日丹篆文成。余为梦中傍笑之人。不亦可乎。有学集卷四十七
遵王绝句
断句诗神情轩举。兴会络绎。颇似陆鲁望。自遣三十首。殊非今人格调。良可喜也。多读书。厚养气。深造而自得之。如鲁望所谓凌轹波涛。穿穴险固。率造平淡而后已。吾有厚望焉。仲文之赋湘瑟。思公之继玉台。籛后风流。庶几再覩。吾老矣。当泚笔以俟之。钞本牧斋有学集补遗题跋
二叶子诗
览二子之诗。既蕙质而兰心。复金声而玉振。标举性情。师法风雅。百年以来。颓风俗学。无片言只字点染其笔端。岂非天姿绝出。兼有家学渊源。而能若是乎。深心勉学。重积厚发。以必及古人为期。而无以能越今人为喜。双龙两凤。踵机云之清尘。吾有厚望矣。戊子三月牧斋老人题。牧斋外集卷二十五
二陈子英社诗集
吾邑以葩经冠三吴。瞿文懿而后。首推吾顾邵暨陆魏诸君子。互踵其盛。迄今流风余韵。芬郁齿颊。而诸家子弟起而继之者。不无绍述少衰之感。司空陈旦融昆季。以诗先后起家。每津津此中。未尝不以匡说解颐自负。今其子姓恺悰辈。走锐策精。聚通国专业者。共继其声焉。殆有窥见前贤齐名追步之志。此余所乐观厥成者也。牧斋老人谦益题。英社诗集
介立诗
昔人云。僧诗忌蔬笋气。余谓惟不脱蔬笋气。乃为本色。惟清惟寒。亦玄亦澹。如佛言食蜜。中边皆甜。此眞蔬笋气。天然禅悦之味也。旦公诗托寄孤高。属意清切。庶几道人本色。不失蔬笋气味。余读而深叹之。唐僧之诗。各有原本。赞宁称抒山之诗。谓文人结习深重。故以诗句率劝。令入佛智。此昼诗之本领也。旦公从文字因缘。深入佛智。作诗如华严楼阁。弹指皆启。岂以一章半偈为能事乎。他日以今之旦配古之昼。何为不可。钞本牧斋有学集补遗题跋
后香观说书介立旦公诗卷
余用隐者之教。以鼻观论诗。作香观说。序元叹诗卷。灵嵓退老叹曰。此六根互用心手自在法也。金陵介立旦公。遣其徒遗所著诗。属余评定。余自己丑读江上诗。叹其孤高清切。不失蔬笋气味。庶几道人本色。今十余年矣。余昔者论诗。以目观。今以鼻观。余之观诗者已非昔人矣。旦公之诗。所谓孤高清切。不失蔬笋风味者。有以异乎。曰无以异也。古人以苾刍喻僧。苾刍。香草也。蔬笋。亦香草之属也。为僧者不具苾刍之德。不可以为僧。僧之为诗者。不谙熟笋之味。不可以为诗。旦公具苾刍之德。而谙蔬笋之味者也。其为诗也。安得而不香。吾规规乎目观。以色声求旦公之诗。偏弦独张。清唱寡和。诚不欲与繁音缛绣。争妍而赴节。若夫色天清迥。花露滴沥。梵猿应呼。疎锺殷床。于斯时也。闻思不及鼻观。先参一韵。偶成半偈。间作香严之观。所谓清斋晏晦。香气寂然。来入鼻中者。非旦公孰证之。非鼻观孰参之。吾今取旦公诗尽摄入香界中。用是以证成吾之香观也。不亦可乎。或曰。子向者有诃香之说。旦公矜爱其诗若是。池神则何以待之。曰。子不闻靑莲华长者之鬻香乎。池神之护香也。长者之鬻香也。其回香之大小。区以别矣。长者了知一切。如是一切香土所出之处。了达诸治病香。乃至一切菩萨地位香。知此调和香法。以智慧香而白庄严于诸世间。皆无染着具足成就。长者所鬻之香。即人间罗刹界诸欲天之香。亦即池神所护呵之香。岂有铢两差别哉。此世界熏习秽恶伊兰胖胀之臭。上达光音天。旦公现鬻香长者身。以蔬笋禅悦之香。作妙香句而为说法。池神安得而诃之。若犹是余尘瞥起。名吕命律。憎伊兰而爱栴檀。则与夫入池取花。掘根挽茎者。一间而已矣。长者之别香也。断恶生善。今诸有为。生乐着香。生厌离香。旦公。华严法界师也。吾请以鬻香长老之香。助旦公之香观。即用旦公诗句。代旦公说法。不亦可乎。作香观后说以讯旦公。幷再质之退老。以为何如。有学集卷四十八
官和尚天外游草
往年游南北两都。剑叟和尚抠衣谒余。是时为秦川贵公子。为山东英妙。已而为西东京循吏。为西台遗老。今遂坏衣髹发。修头陀行。拄杖拈锥。扬眉瞬目。作堂头老和尚。一生面目。斩眼改换。使人有形容变尽之感。而余犹刺促作老秃翁。雀入水化为蛤。我独不能。岂不悲夫。剑叟今年晤余武林。出天外游艹示余。剑叟所云天外者。欲界天外耶。色界方外耶。无欲无色。四空天外耶。欲界之顶。即色界天。色界之顶。即无色界天。安得有天外之天可游。四空天依于空。空无所依。又安得有空外之天可游。我辈波波碌碌。多生积劫。往来天上人间。安得有一天外之人。与剑叟证明此事耶。如来言有一人发眞归元。十方虚空一时消殒。虚空既言消殒。剑叟所游之天外。未知安放何处。觉浪老人近在皋亭。此老生身在空劫已前。或能知天外事。剑叟试以吾言问之。有学集卷五十
南来堂拾稿
余常谓古今禅讲诸师。文集行世者绝少。以贤首一家。征之帝心。惟法界观门一书而已。贤首惟教义还源观金师子章而已。清凉圭峯。著述弘多。皆无文集行世。古人之指意。以为后五百岁弘宗扶教。其纲要在于阐扬法界。廓清教海。而骈枝俪叶之文。固不足为有无也。末法凌夷。雪浪崛起东南。人谓窥基再来。雪浪工于讲演。解粘释缚。言语妙天下。顾不肯著书。雪浪之后。再传为菓雨苍汰。法席最盛。而四公者。皆后先顺世矣。苍老之孙行敏。掇拾其文。顶礼悲泣。乞余一言以流通于世。余谓苍老之于法门。深心誓愿。泐金石而度河沙者。在与汰师互演大钞。燃杂华法门千年垂绝之灯。此盖清凉现龙之分身。蜿蜒靑冥。百千数变之一耳。其应世酬物。取次点染之文。如龙之片甲。如麟之一鬛。固不足以为有无。而人亦不必比量其工拙也。行敏思表着乃祖绪言。如此其笃挚。而落木居士。又为评定其什一。则顺其意而流通。亦无不可者。佛言如拆金杖金体不殊。苍老之文。固不可以为是金杖之全也。抑岂可以为是拆金之杖而非金也耶。亦在乎善取之而已矣。钞本牧斋有学集补遗题跋
南云集
大慧禅师尝云。余虽学佛者。然爱君忧国之念。与忠义士大夫等。紫柏老人读李江州传。涕泪交下。侍僧有不哭者。便欲推堕万丈深坑中。余观楚南云行者。破衲如败芭蕉叶。悠悠忽忽。不颠不狂。其为诗。深幽古淡。寄托迢然。忠义之气。蟠结于笔端。如欲喷薄而出。其亦今世之径山紫柏与。南云自此将卜隐深山。一瓢一拂。在折脚铛边过活。其入道益深。其诗句当益佳。后有好事者。如闾丘太守。于嵁岩绝壁上。采录缮写。又当与寒山拾得并传。虽大慧老人。亦莫得而□之也。戊戌仲冬日虞山俗衲谦益题。牧斋外集卷二十五
鹤如禅师诗卷
洞闻长老。为紫柏憨山上首弟子。坐破山道场。说自在法。频申婆和而逝。鹤如禅师悳公。为其再世嫡孙。亲承巾瓶。妙得心印。顾不肯坐曲盝床。开堂竖拂。和光匿影。虚己酬物。以撑柱丛林。禀持清规为能事。天寒岁俭。斋厨萧然。法筵清众。锺鱼不改。庄严像设。殿无凝尘。洒扫阶除。院无宿草。禅诵之暇。焚香涤砚。贾其余闲。作为歌诗。与词人诗僧。击钵刻烛。往复酬和。其言蔼如也。诗成。持一卷求正于余。而余谓之曰。子知夫鹤乎。是仙家之骐骥。羽族之介鸟也。以喻于子。如子之孤迥洁白。枓櫢而离俗也。其鸣于九皋。声闻于天也。以喻于子之诗。如其清吟静啸。警露而唳空也。其鸣于在阴而其子和也。以喻于子之友声。如其琴心三迭。一倡而三叹也。吾向者以鹤字子。今有其征矣乎。我闻弥陀佛国。有诸众鸟。昼夜六时。宣说妙法。而白鹤居其首。今子学世间诗。说世出世间法。假宫商之调。演根力微妙之音。鹤以音声说法。子以诗句说法。又安知子之非鹤而鹤之非子乎。鹤如踊跃欢喜。合十而言曰。驱乌之岁。夫子以鹤如字。我今乃知夫子之记我也。此中山林木池沼。宛然西方。公若肯来。用迦陵仙音说法。某得如五百鹤众。闻一偈而解脱。则大幸矣。请书之以为券。钞本牧斋有学集补遗题跋
山晓上座啸堂诗
今之缁流。多喜为诗。或排列华要。如千佛名经。或摭拾偈颂。如戏场科诨。每一触目。辄为赤眚满眼。顷见天童晓上座诗。体清心远。恬虚乐古。居然衲衣本色也。余爱韩退之诗。清晓卷书坐。南山见高棱。此二语。殆为山晓写照。其诗亦仿佛似之。杼山不云乎。隳名之人。万虑俱尽。强留诗道。以乐性情。盖由瞥起。余尘未泯。岂有健羡于其间哉。上座能了此义。月下风前。么弦孤韵。色天清迥。花漏滴沥。诗当益工。禅心当益妙。以此为今之缁流。药其尘垢而疗其狂易。用诗句为牵劝。故知不后于古德也。上座此行。将木陈和尚命。请余作天童塔铭。余不敏。不能如无尽居士为石门点出金刚眼睛。却与点缀诗卷。作泥人揩背因缘。持归示木老。定当为破颜一笑。钞本牧斋有学集补遗题跋
净土咏怀诗
楚石琦公。作西斋净土诗。备陈乐邦之妙。使人如闻迦陵频伽和雅仙音。心神熙怡。便欲从之西逝。巨方上人。饱参经论。专修念佛三昧。作净土咏怀诗。名曰莲券。殆亦闻楚石之风而兴起耶。然吾闻楚石示疾时。作木马夜鸣。西方日出之偈。梦堂诃曰。西方有佛。东方无佛耶。乃厉声一喝。泊然而逝。二公熟知乐邦道路。互执契券。正恐霍光将假银城。典与单于。未有人作保。巨方以为何如。钞本牧斋有学集补遗题跋
雪堂选集
雪堂之集。余既为文弁其首。其门人吉公司李致师命以请曰。诗文之道。作必有为。美斯可传。请精择其尤者以垂于后。杨用修之张愈光朱子价例。可引也。余受命唯唯。稍为诠释。得若干卷。而复书其后曰。古今之诗。总萃于唐而畅遂于宋。至金元则靡矣。眉山横从贪负。无所不有。得杜之大而变。西江则称少陵为别祖。自命眞子。火传灯续矣。然其丰神气韵。去唐少远。金元之诗。泛滥元白。杂出中晚。而其丰神气韵。去唐反近。本朝之诗亦然。西涯之详谛安雅。弭节于元和。去唐近也。崆峒已后。槎枒奡兀。布鹄于少陵。去唐弥远也。雪堂之诗。意匠郁陶。兴会森发。未尝不取材三唐。而于金人赵闲闲元裕之诸家。尤博采而深造焉。要以陶冶性情。笼挫物变。钩索唐人之精髓。而不复规摹形似。斯其所以足传也。昔者吾友程孟阳。讲求唐诗。妙于析骨析肉。离形得髓。晚年盛谈中州麓堂。以为学唐者。当由此发轫。哲人往矣。恨其不见雪堂之诗。共相吟赏耳。余选雪堂集。采其诗得十之三。其文得十之四。皆择其出风入雅。刊落浮蔓。可爱而可传者。昔人云。后世谁相知定吾文者。感雪堂知己之言。不敢以漫应也。雪堂以天官料士于秦。得秦士曰韩圣秋张稚恭杨吉公。此三人者。空同对山之后贤。取其蝥弧先登者也。其以吾言为然乎否邪。牧斋外集卷二十五
梦禅吟
今人多好言诗。而鲜有以诗名僧者。此亦诗之幸也。长公云。雄豪而妙。苦而腴。惟有琴。聪与密殊。则世之豪而不妙。苦而不腴者。均无当于诗之义。而况于僧乎。梦父上人挟其诗以来吴。今又挟其诗以归楚。梦父之诗不尽是。而吴与楚不可不称为诗国。昔者闻而来。今者见而归。军持梵芨之间。十余年之领略多矣。亦有会于妙且腴者乎。韩昌黎世之所谓不爱禅者也。然其送皇甫灵诗篇中。备述围棋六博。饮酒嘲谐。高唱清绵之致。而终之以方将敛之道。且欲冠其颠。韩公虽谓之不爱禅。不可谓不爱灵也。梦公既以诗名。盍于两公言参之。将有进于游者。其于诗当更未可量。且存是为他日把晤券可也。牧斋外集卷二十五
峨眉仙人诗
巴陵杨一鹏。万历庚戌进士。为成都府推官。登峨眉山。有狂僧踞佛堂。睨杨笑曰。汝犹记下地时。行路远。啼哭数日夜。吾抚汝顶而止耶。杨忆儿时语。大惊。礼拜耳语达旦。临别属曰。三十年后见汝于淮上。杨后开府淮安。一日薄暮。有野僧击鼓称峨眉山万世尊。寄书发函。得绝句七首。传其五云。谪向人间仅一周。而今限满苦难留。清虚有约无相负。好觅当年范蠡舟。业风吹破进贤冠。生死关头着脚难。六百年来今一遇。莫将大事等闲看。浪游生死岂男儿。教外眞传别有师。富贵神仙君两得。尚牵疆锁恋狂痴。难将蟒玉拒无尝。勋业终归土一方。欲问后来神妙处。碧天齐拥紫金光。颁来法旨不容违。僊律森严敢泄机。楚水吴山相共聚。与君同跨片霞飞。其二首秘不传。质明大索寄书僧。已不知所往矣。□□焚凤阳陵寝。杨以失救论死西市。神色扬扬如平尝。但连呼好师傅数声而已。杨之仲子昌荐告余曰。万世尊名大傅。今尚在峨眉。往来人间无尝处。人亦时时见之。初学集卷八十六
徐阳初小令
里中徐生阳初。属其族子于王。以所著小令示余。余方摊书病卧。客有善讴者。使之按节而歌。歌竟。病霍然良已。盖余方有幽忧之疾。欷歔烦酲。而阳初词多呜咽感荡。如雄风之袭虚牝。宜其能愈我疾也。阳初博学能诗。妙解宫商。工于填词度曲。所制红梨花院本。穷日落月。身自教演。高则诚作琵琶记。歌咏则口吐涎沫不绝。按节拍则脚点楼板皆穿。阳初庶几似之。词曲虽小道。求其清新华艳。负歌山曲海之名。亦岂易言哉。昔人言关汉卿杂剧。可继离骚。汉卿仕元为太医院尹。一散吏耳。马致远为江淛行省属。张小山以路吏转首领官。郑德辉杭州小吏。宫大用钓台山长。元时中外雄要之职。皆其国人为之。中州人每每沈抑簿书。老于布素。穷困不得志。其词曲独绝于后世。阳初秦川贵公子。连蹇坎轲。故能以词曲显。于王亦恨人也。与阳初独深。吾益以此知阳初矣。初学集卷八十五
一笑散
此书传自秦酉岩氏。秦疑为康浒西之笔。余则定为章丘李中麓。以所载沉醉东风。有传自吾章弭少庵之语。且熊南沙。王遵岩。唐荆川。陈后冈。皆中麓之友。与浒西不相及也。家有中麓闲居集。贮书楼壁角中。发而观之。中麓归田后。专肆力于词。自制六院本。总名之曰一笑散。此书之所繇名也。其自序以谓无他长。独长于词。远交王渼陂。近交袁西野。足以资而忘世。乐而忘老。故此书称渼陂西野为多。又曰。借此以坐消岁月。暗老豪杰。呜呼。其尤可感也。何季公者。酉岩之友。读书好古人也。亦手钞此书。余从其孙士龙借看。题其后而归之。辛巳良月望日记。初学集卷八十五
李笠翁传奇
笠翁传奇前后数十种。横见侧出。征材于水浒。按节于雍熙。金瓶无所鬬其淫哇。而玉茗不能穷其缪巧。宋耶元耶。词耶曲耶。吾无得而论之矣。有读笠翁传奇。始而疑。既而眩。终而狂易却走。余为解之曰。子未读山海经乎。东海之外。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大言。有大人之市。名曰大人之堂。郭弘农曰。山形如堂宇耳。大人时集其上作市肆也。经又曰。有一人踆其上。张其两耳。由今观之。大言之国。不知其所言何事。要必非蹄涔之游。翳荟之集也。有大人者。张耳以为市。又有一大人者。张两耳而听之。言者与听者。斯可谓两相当矣。今子听笠翁之传奇。在此国土中。以为大言。惊而相告。不知笠翁之两耳。可以为市。而子以径寸之耳轮。倾侧而听之。虽欲不骇眩却走。乌乎可。笠翁闻而笑曰。渔也诚无辞于大言矣。踆于大人之堂。张耳而听之者。非夫子其谁。请书之以告世之为耳市者。辛丑夏日虞山钱谦益书于杭城之适轩。牧斋外集卷二十五
玉台新咏
玉台新咏宋刻本。出自寒山赵氏。本孝穆在梁时所撰。卷中简文尚称皇太子。元帝称湘东王。可以考见。今流俗本为俗子矫乱。又妄增诗二百首。赖此本少存孝穆旧观。良可宝也。凡古书一经庸人手。纰缪百出。便应付蜡车覆瓿。不独此集也。有学集卷四十六
宋版文苑英华
文苑英华。文选以后文章之渊薮也。闽本苦多讹阙。莫可是正。曹野臣为余言。王户部岕庵有宋刻残本七十册。购得之庙市者。属野臣借阅。岕庵欣然见授。得纵观者匝月。谚云。借书一瓻。还书一瓻。宋葛文康公好借书。尝以酒券从尚公辅假太平御览。诗在丹阳集中。词林至今以为美谈。余次韵答岕庵诗。有酒券赊文籍之句。盖谓此也。长安酒贵。余无从贳一鸱。又无酒券可以当假许之璧。余比于文康为幸。而岕庵之胜公辅。远矣。遂题而归之。他日亦可作吾两人故事也。初学集卷八十五
中州集钞
元遗山编中州集十卷。梦阳手钞其尤隽者若干篇。因为抉擿其篇章句法。指陈其所繇来。以示同志者。盖自靖康之难。中国文章载籍。捆载入金源。一时豪俊。遂得所师承。咸知规摹两苏。上泝三唐。各成一家之言。备一代之音。而胜国词翰之盛。亦嚆矢于此。孟阳老眼无花。能照见古人心髓。于汗靑漫漶丹粉凋残之后。不独于中州诸老。为千载之知己。而后生之有志于斯者。亦可以得师矣。遗山论溪南诗老辛愿曰。敬之业专而心敏。敢以是非白黑自任。每读诸人之诗。必为之探源委。发凡例。解络脉。审音节。辨清浊。权轻重。片善不掩。微颣必指。如老吏断狱。文峻网密。丝毫不相贷。如衲僧得正法眼。征诘开示。几于截断众流。同志中有公鉴而无姑息者。必以敬之为称首。遗山题中州集后云。爱杀溪南辛老子。相从何止十年迟。遗山上下百年。尚论一代风雅。而独津津于一老。岂徒然哉。吾观梦阳。殆无愧于斯人。而余之言不能如遗山之推辛老。使天下信而征之。则余之有媿遗山多矣。癸未夏日。书于玉繠轩。初学集卷八十三
明媛诗纬
本朝闺秀篇章。每多撰集。繁芿采撷。皆由章句竖儒。孟浪品题。近出屠沽俗子。回文锦字。涂抹兔园。紫凤天吴。颠倒裋褐。侍中口病。指点河汉之机丝。浑敦形残。评泊霓裳之歌舞。徒使香奁掩鼻。美嫔捧心而已。山阴王大家玉映。名刻苕华。肉齐环壁。松风入砚。金壶之汁不干。云母养笺。蠺书之体自作。游兹策府。荡我文心。绿笥丹筒。则卷盈方底。金箱玉版。则名溢缥缃。于是命绛人。敕毛颖。拂毫素。戒赫蹏。硏匣琉璃。映澈观书之秋月。笔床翡翠。欲飞点笔之风霜。出入岂但于千金。褒贬有同于一字。命名诗纬。嗣音玉台。亦诗亦玄。又香又艳。斯则聊同弃日。孝穆所以无讥。诒我彤管。蔚宗为之三叹者也。昔者上官昭容席人主并后之权。评昆明应制之什。丹铅甲乙。纸落如飞。遂使沈宋诸人。俛首一时。流艳千古。玉映以名家之女。擅绝代之姿。韲盐自将。丹黄不御。聊以偏削。消此余闲。走羣娥于笔端。笼娈诸于几上。玄音高唱。若嵩岳之会众眞。墨兵萧闲。如吴宫之教女战。吕和叔昭容书楼歌曰。自言文艺是天眞。不服丈夫胜妇人。悠悠古今。同斯永叹矣。道人心如水石。叙以梦言。匪云作戏逢场。聊亦助成水观。有学集卷四十七
钱叔宝手书续吴都文粹
吴郡钱榖叔宝。以善画名家。博雅好学。手钞图籍至数十卷。取宋人郑虎臣吴都文粹。增益至百卷。以备吴中故实。余从其子功甫借钞。与何季穆周安期共加芟补。欲成一书未就也。功甫名允治。介独自好。不妄交接。口多雌黄。吴人畏而远之。余每过之。坐谈移日。出看囊钱市糕饼噉余。老屋三楹。丛书充栋。白昼取一书。必秉烛缘梯上下。一日。语余。吾贫老无子。所藏书将遗不知何人。明日。公早来。当尽出以相赠。吾欲阅。更就公借之。何如。余大喜。凌晨而往。坐语良久。意色闵默。不复言付书事。余知其意。亦不忍开口也。辛酉冬。余北上。往别。病疡初起。疮瘢满面。冲寒映日。手写金人吊伐录本子。忽问余曹能始尚在广西。有便邮属彼觅通志寄我。余初欲理付书旧约。语薄喉欲出而止。无何。功甫卒。藏书一夕迸散。钞本及旧椠本。皆论秤担负以去。一本不直数钱也。功甫少及见文待诏诸公。尝言吴中先辈学问。皆有原本。惟黄勉之为别派。袖中每携阳明空同书札。出以示人。空同就医京口。诸公皆不与通问。勉之趋迎为刻其集。诸公皆薄之。又云。李空同言不读唐后书。左国玑为左宜人之弟。空同文称内兄。内外兄弟在小戴礼。亦唐后书耶。四部大函之书。别字讹句。堆积卷帙。两司马当如是耶。每抉擿时人制作。余每指其口失笑而止。呜呼。功甫死。吴中读书种子绝矣。余欲取吴士读书好古。自俞石磵以后。网罗遗逸。都为一编。老生腐儒。笥经蠹书者。悉附着焉。庶功甫辈流。不泯泯于没世。且使后学尚知有先辈师承在也。姑志之于此。初学集卷八十四
沈石田手抄吟牕小会前卷
石田先生吟牕小会前卷。皆古今人小诗警句。心赏手抄者。今为遵王所收。后卷向在绛云楼。为六丁取去久矣。少陵云。不薄今人爱古人。前辈读书学诗。眼明心细。虚怀求益。于此卷可以想见。今之妄人。中风狂走。斥梅圣俞不知兴比。薄韩退之南山诗为不佳。又云。张承吉金山诗。是学究对联。公然批判。不复知世上复有两眼。虽其愚而可愍。亦良可为世道惧也。有学集卷四十六
皇华集
本朝侍从之臣。奉使高丽。例有皇华集。此则嘉靖十八年己亥。上皇天上帝泰号。皇祖皇考圣号。锡山华修撰察。颁诏播谕而作也。东国文体平衍。词林诸公不惜贬调就之。以寓柔远之意。故绝少瑰丽之词。若陪臣篇什。每二字含七字意。如国内无戈坐一人者。乃彼国所谓东坡体耳。诸公勿与酬和可也。有学集卷四十六
刘司空同年会卷
成弘之际。吾乡吴文定李文安诸公。在长安有三同五同之会。赋诗绘像。至今流传人间。以为美谈。其所谓同者。盖同榜。同乡。同官。同甲子之类也。当是时。朝野恬熙。士大夫仕官不出都门。雍容馆阁邸舍中。皆有佳园别馆。朝罢经过。饮酒分韵。以相虞乐。其流风余韵。至今犹可想见也。今年丁丑。刘大司空敬仲。与其同榜五人。俱在请室中。敬仲手书绢素以纪其事。而属余识其后。夫敬仲之所谓同者。同榜同絷。二同而已。与夫先朝之三同五同。殆不可同日而语矣。杜子美之诗云。空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岂不可为三叹哉。吾旋观诸公。或拮据河渠。或鞅掌国计。或僇力疆场。或讽议台省。皆奉公忧国。有古劳人志士之风。在圜土之中。抢首交臂。梏拲相向者。其人材卓荦如此。则夫纡朱拖紫。高议云台之上者。又岂不有什百于此者乎。诗云。王国克生。维周之桢。又云。济济多士。文王以宁。以请室中之人才观之。则今天下动称乏才。或非笃论也。嘉靖庚戌。虏薄城下。徐文贞赵文肃建议请用废臣聂豹废将周尚文等。天下多故。阨塞磊落之奇材。不容于庙堂。而掩没于狴奸之间。则此中固亦人才之渊薮。为工师匠石者。固未可过而不视欤。余观诸公多感时惜别留连光景之语。故书此以振其朝气。幷以告世之为文贞文肃者也。时崇祯十年七月十日。初学集卷八十四
同学会言
自梁溪有东林之会。顾端文高忠宪以明善为宗。力辟吴门无善无不善之宗旨。皋比之席。海内望风奔赴。忌者侧目。遂合道学党锢而为一禁。迄于今未衰。毗陵孙文介公。生同时。讲同学。而其意旨有异焉。其论学以易为宗。其论易以艮背为宗。端居索处。穷理尽性。不聚徒。不设教。一二同人。布席函丈。覃思瞑目。相与疏通证明而已。梁溪之明善也。有善则有不善。太极降而为阴阳。五行吉凶悔吝生焉。其犹有立极之思乎。毗陵之艮背也。曰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身且不获。人且不见。而何有于善恶吉凶之纷纷。艮□□象无极也。无极则无善无不善。不落阴阳五行矣。微乎微乎。两家之宗旨。异而同。同而异。其有可深长思者乎。诸子生毗陵之乡。学文介之学。又有张席之吴峦稚两公导其先路。离经辨志。繇制科之业。而视归乎圣贤也不远矣。于其以文来谒也。书此以谂焉。初学集卷八十六
月泉吟社
月泉吟社。仿锁院试士之法。以丙戌小春月望命题。丁亥正月望日收卷。三月三日揭晓。以春日田园杂兴为题。收二千七百三十五卷。选中二百八十名。自第一名罗公福至六十名。赏罗缣深衣布笔墨有差。送诗赏各有小札往复。主其事者。浦阳月泉社诗盟吴渭清翁。主考谢翱睪羽。其年前至元二十四年也。按胡翰作谢翱传。谓其自勾越之越之南鄙。依浦阳江方凤。永康吴思齐。亦依凤三人。皆高年。俱客吴氏里中。柳贯作方凤墓志。言浦阳吴明府渭。与其伯兄弟辟家塾。延致先生吴溪上。晚善括苍吴善父。武夷谢皋羽。则知翱传所谓依吴氏以居。盖依渭也。睪羽死。葬睦之白云邨。其徒吴贵。买田祀之月泉精舍。贵必渭之子弟也。睪羽以丙戌哭信公于越台。丁亥哭于西台。距信公亡五六年。正吟社考诗之年也。当有宋初亡。黍离板荡之日。遗民旧老。皆依渭以居。渭可谓非常人矣。西台恸哭记称友人甲乙若丙。张孟兼之注以吴思齐冯桂芳翁衡实之。而不及渭。诸为睪羽立传者。亦不列渭名。非吟社之刻。则渭几泯没无传。余故表而出之。本朝程克勤辑宋遗民录。载王鼎翁谢皋羽辈仅十有一人。余所见遗文逸事。吴越间遗民已不啻数十人。余网罗之以补新史之阙。以洗南朝李侍郎之耻。世之君子。其亦与我同此叹惋者乎。癸未初夏日记。初学集卷八十四
吴门吟社雅集
晦木偕兰生薄游吴下。进耻脱粟之食。退羞弹铗之歌。重其伟楚又王诸君。杯酒留连。倡和成卷。兰蕙之叹依然。缟纻之风不替。诗可以兴。岂不信夫。渊明停云之诗。思亲友也。而有八表同昏之语。楚人曰。登山临水兮送将归。岂徒怅望于凛秋乎。读之凄然有秋风茅屋之感。遂题而归之。己亥三月九日谦益题。牧斋外集卷二十五
吉州施氏先世遗册
丧乱之后。国家宝书玉牒。与故家缥囊缃帙。靡不荡为煨烬。践为泥尘。独吉州施氏累世图像遗文。散失十有三载。裔孙伟长。一旦得之僧舍。岂非施氏风流弘长。先人灵爽凭依。不与劫灰俱泯。抑亦伟长抑塞磊落。龙蛇起陆。天实护持以畀之与。吾家自汉南纳土。彭城尚主。得复王封。六世后。渡江居海虞者。彭城之宗子。于礼实为大宗。居于他国。越在草莽。开天之日。铁券进御。不获与守祧之裔。共覩天颜。宗老言之。皆为陨涕。乙未岁。伟长游临海。谒先庙。拜武肃忠懿文僖画像。获观铁券。及周成王飨彭祖三事鼎。鼎足篆东涧二字。以周公卜宅。时乃卜涧水东。瀍水西。故有此款识也。谦益老耄昏庸。不克粪除先人之光烈。尚将策杖渡江。洒扫墓祠。拂拭宗器。以无忘忠孝刻文。乃自号东涧遗老。所以志也。伟长曰。公方深惟周鼎。而吾家复还鲁弓。公侯之后。必复其始。其有占兆邪。乃再拜稽首。敬书此卷之末。有学集卷四十九
华州郭氏五马荣归集
孝宗敬皇帝之朝。运会雍熙。明良喜起。宗臣元老。错列朝着。于时一命之士。祓濯休明。人怀缁衣之好。家厉素丝之节。譬诸春阳丽日。一草一木。靡不舞和风而含元气。猗欤盛哉。华州郭公。由乡举。三任方州。廉办着闻。引年致仕。时人作为诗文。以荣其归。其词颂而不谄。质而不俚。沨沨乎盛世之音也。嗟乎。君子壮而出仕。仕而得归。归而老。老而死。此亦民生之常。无足道者。由今观之。则相与惊怪错愕。以为吉祥善事。甚难希有。陆大夫之燕喜。疏太傅之祖送。西京东都。朝野欢娱。岂得于吾身亲见之哉。郭氏此卷。放失已久。乱后得之败屋坏垣中。裔孙总戎光复。属余书其后。总戎今年六十有九。据鞍上马。矍铄哉是翁。汾阳异姓之后。郭有人焉。天其畀以斯卷。为何比干之赐策乎。是可书而券也。有学集卷四十九
姚母旌门颂
余为姚母作旌门颂。在万历之丁巳。又三年己未。孟长举进士高第。选入翰林。太孺人文驷雕轩。就养玉堂之署。蓬池之鲙。郢水之醪。孟长晨夕视具。杂腆洗而进之。词林传诵。以为美谭。天启乙丑。逆奄构祸。衣冠涂炭。孟长奉太孺人丧南归。庐于墓侧。攀柏哀号。声动林木。佛灯荧荧。与素帷相映。三年如一日也。今天子即大位。元凶就殛。即家擢孟长为太子赞善。尽给所夺官诰。且有后命。孟长悼往事。感新恩。而悲太孺人之不及见也。属文起侍读书余所作颂。刻之乐石。而复命余志其后。余与孟长定交二十有五年。登堂拜母。于太孺人有犹子之谊。而文起则太孺人之稚弟也。奄祸之方炽也。以余三人为党魁。刺探之使。朝于吴门而夕于虞山。匈匈如不终日。孟长间遗余赫蹏书。语不及他。辄曰。得无损太安人眠食乎。以孟长之念吾母。则其念母勤可知也。以孟长之笃挚于念母。太孺人虽长寝。其啮指之思。倚门之望。终不能舍然。又可知也。一旦天晶日明。余三人同日并命。余既具冠衣。拜母堂上。退而念孟长之所以谂余者。痛定思痛。君臣母子之间。其不能无泫然也已。昔苏子瞻自黄州召归。为王晋卿作诗。道其出处契阔之故。而终之以不忘在莒之戒。余于孟长之刻兹石也。其感殆不后于子瞻。故详着之如此。诗有之。孝子不匮。永锡尔类。余三人期交勉之哉。崇祯改元之六月。初学集卷八十四
丁菡生藏余尺牍小册
戊子岁。讼系南都。从丁菡生借书。往返促数。菡生辑余手简。成二小册。褾背装褫。郑重精致。余既不工书。小简语尤潦草。见之惭惶。便欲攫付水火。然深愧其意。缩恧而止。昔人言北宋诸老。书问修整。无一漫笔。独王荆公不尔。观其笔札。一往似忙迫时所为。朱子讥之曰。人生那得有如许忙时耶。余文章名位。不能望荆公什一。独此一病。彷佛相似。常举以语人。辄为一笑。老友程孟阳每正色曰。荆公病痛弘多。此特其小小者。然亦不愿兄效之也。顷阅米元章书史云。荆公少时。书学杨凝式。元丰六年。始识公于钟山。谈及此。公大赏叹曰。无人知之。其后与余书简。皆此等字。方知荆公墨妙如此。余虽欲援公以自解免。其将能乎。令孟阳而在。亦将拊掌揶揄笑前言之过许也。菡生寄册子索题。遂喜而归之。属其贮之箧衍。为我藏拙。流传家塾。存吾两家故事。虽然。恐他时贤子弟仍不免哄堂一笑耳。
余采本朝诗。数从菡生借书。今诗集已行世。鸿儒巨公。交口传诵。鸡林使人。每从燕市购取。三百年风雅未坠于地。菡生有助焉。集中小传。略具评隲。平心虚己。不敢任臆雌雄。举手上下。如王长公桑梓前辈。童稚时钦挹。所谓晚年定论者。皆取其遗文绪言。证明诠表。未尝增润一字。李空同之剽略。同时诸老。啧有烦言。非吾树的也。间有论著。排斥严羽卿刘辰翁高廷礼之俦。疏瀹源流。剪薙缪种。寸心得失。与古人质成于千载之上。声座迢然。与一二时流何与。而及唇相向乎。有梦与人搏而负者。旦而求敌于衢。日暮不得。饥疲而后反。斯人也。其将终寻梦中之搏乎。抑亦将日暮而返乎。吾知其不与同梦而已。欧阳公。宋之大人君子也。作尹师鲁墓志。愤时人之讥评。盛气怒色。见于文辞。有岂惜小子之言。余。学佛人也。彼是两行。如微风之过萧。颔之而已。客方盱衡来告。而菡生以小简索题。遂书其语以视菡生。菡生不应。卷册子入袖去。钞本牧斋有学集补遗题跋
为龚孝升书近诗册子
往在白下。余淡心采诗及余。余告之曰。老来作诗。约有二种。长言谰语。率意放于笔。不征典故。不论声病。吴人嗤笑俚诗。谓是静轩先生有诗为证。余诗强半似之。至若取次应酬。率率属和。撑肠少字。捻须乏苗。不免差排成联。寻撦作对。子路乘肥马。尧舜骑病猪。此十字金针诗格。閟为家宝。但是扇头屏上。利市十倍。不敢云舍弟江南。家兄塞北也。金陵士友为之哄堂大笑。顷孝老过吴门。出素册嘱写近诗。扁舟细雨。聊为命笔。辍简观之。大约是二种诗中前一种耳。晼晚失学。老归空门。世间文字。都如嚼蜡。诗选之刻。流传咸阳。闻高句丽使人。颇相访问。而大冠如箕。有戟手骂詈者。若令见余近诗。拖沓潦倒。向慕者或不免抚掌三叹。而唾詈者。庶可以开口一笑也。孝老爱我。将以老去诗篇浑漫兴解嘲。则吾岂敢。有学集卷四十七
为黄子羽书诗册
余自甲申后。发誓不作诗文。间有应酬。都不削藳。戊子之秋。囚系白门。身为俘虏。闽人林叟茂之。偻行相劳苦。执手慰存。继以涕泣。感叹之余。互有赠答。林叟为收拾残弃。楷书成册。题之曰秋槐小稿。盖取王右丞落叶空宫之句也。己丑冬。子羽持孟阳诗帙见示。并以素册索书近诗简。得林叟所书小册。拂拭蛛网。录今体诗二十余首。并以近诗系之。嗟夫。庄舄之越吟。汉军之楚歌。讹然而吟。诎然而止。是岂可以谐宫商较声病者哉。河上之歌。同病相怜。其亦有为之欷歔烦酲。顿挫于邑。如李贺所谓金铜仙人折盘临载潸然泪下者乎。孟阳已矣。子羽其幷视孟凫。庶几实获我心尔。庚寅二月二十五日蒙叟钱谦益书于绛云楼左厢之沁雪石下。牧斋外集卷二十五
留题丁家水阁绝句
余澹心采诗。来索近作。余告之曰。吾诗近有二种。长言放笔。漫兴无稽。强半是静轩先生有诗为证。若乃应酬牵率。枯肠觅对。子路乘肥马。尧舜骑病猪。取作今体。诗法自谓独绝。澹心为抚掌大笑。此诗削稿。改罢长吟。自家意思。便多不晓。大率是前所云耳。书一通寄澹心。传示白门诸友。共一哄堂耳。丙申仲春少三日蒙叟书于燕子矶舟中。钞本秋槐别集选
元钞本乐府新编阳春白雪
惠香阁藏元人旧钞本阳春白雪十卷。依元刊本校录一过。分注于下。丙子二月花朝牧翁。楹书隅录续编卷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