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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史郄视

  作者:清  李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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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史郄视 清 李塨

  阅史郄视五卷,吾友蠡吾恕谷先生则古昔经世务之所为作也。其于诸史中众人嚣嚣、置论不休者,都不滥及,而独措思于其要者、切者,若兵农诸大政,尤三致意焉。其忧深,其识远,其旨约,其言文,有天下者举斯编而措之,以比隆前古之盛,有余裕矣。自来汗牛充栋,群言满家,无足复陈也,石门吴先生亟称,以为有用之学。君子之言信而有征矣,愚受读浃旬,洋洋乎涉之而见其广且深,津津乎味之而觉其多且旨也。敬识简端,以劝当世之得读是书者。德州愚弟孙勷敬书
  余每谓天下无无用之学,其学而无用者,惟佛老二氏与帖括秀才而已。盖空谈性命,则必以事功为粗迹;高语文章,则必以综理为琐务。自古及今,宇宙河决鱼烂,皆坐此病。今读恕谷先生所著阅史郄视五卷,实获我心。苟欲澄叙官方,振兴士类,以此书为正鹄,可也。石门弟吴涵谨跋

阅史郄视卷一 清蠡县李塨着
  太公告武王曰:先谋后事者昌,先事后谋者亡。万世成败,尽此二言矣。
  伊尹周公,德宜有天下者也,而屈于太甲成王,故殷以天子之礼葬伊尹,周以天子之礼祀周公,非过分也,宜也。且周公葬成周而天变,葬毕而安,此可见天道之公,不可得如周公之私情也。盖必欲以臣子自居者,伊尹周公之道也;而不敢以臣子待之者,殷后周王之道也。道各自尽而已矣[据尚书,风雷之变在公未殁之时,乃居东之日耳,故成王迎之。今乃以史记为据云]。
  鲁桓公少,国人立隐公而奉之,后桓长,羽父请杀桓公,将以求太宰。公曰:为其少故也,吾将授之矣。使营菟裘,吾将老焉。羽父惧,反赞公于桓公而弒之。吁,可畏哉,君子之心常恕常厚,小人之心必险必刻。故君子每阴为小人所害而不知。彼见事之有利也,则欲以言啖我;见我之有怒于人也,则嫁我以起衅。君子虽立心有准不听其辞,然未必不以彼为爱我也,或以腹心告之矣。即不然,而未必恶之也;即恶之,而未必防之也。嗟乎,祸莫深于此矣!我不为利,则彼言者为利矣;我不害人,则彼之嫁我者害人矣。彼之险刻,肯居此贪名耶?不畏所害之人知而怨之耶?势必反害我之事,而起人之衅以害我,故挑我以利者,即加我以害者也;嫁我以害人者,即嫁人以害我者也。君子如有权焉,必斩除此辈;无权,则婉词以谢之,细心以防之可也。
  孟尝君待客,屏风后尝有侍史,主记君所与客语,问亲戚居处。客去已,遣使献遗存问其亲戚。真一时之雄哉!曹孟德诗云: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三复读之,有余味矣!
  于文定公曰:魏文侯与田子方饮,文侯曰:钟声不比乎左高。子方曰:君明乐官,不明乐音。今君审于音,臣惧其聋于官也。盖凡人有大器者,于小事多不精察;小事精察者,多不能临大事。故晋文驾羊,曾子种米,孙权敖相楚三年不知轭在前卫在后。夫以数数米盐之察,不可以居大位,而况君人者乎?然此为好事琐小者言耳。若夫用兵者必尽晓兵之事,而后可以用兵;督农者必尽晓农之事,而后可以督农。至他经济亦然,又不可以不娴细小为辞、自居于迂疏也。
  田单遇老人涉淄而寒,解裘而衣之,襄王曰:单之施于人,将以取我国乎?不早图,恐后之变也。左右顾无人,堂下有贯珠者,王呼而问之曰:汝闻吾言乎?对曰:闻之。曰:汝以为何如?对曰:王不如因以为己善。单有善而王嘉之,单之善亦王之善也。王说。郑小同诣司马师,师有密疏未屏,入厕还,谓之曰:卿见吾疏乎?对曰:否。师疑而鸩之。合观二事,可以知人之私语不当听,人之私书不当启矣。然使贯珠者不以闻对,则身必死;小同以见对,或尚可生。亦可以得待奸雄之道矣。故隰斯弥不伐树,王羲之卧处大吐,其智矣哉。
  石建奏事上前,即有可言,屏人乃言极切;至廷见,如不能言者。上以是亲而礼之,此亦获君之一法也。观
  汉文召冯唐,让曰:公众辱我,独无闲处乎?可以观矣。然职司谏垣者,又不可以此为例。
  英布奉命归汉,汉王方踞床洗足,召布入见。布大悔,欲自杀,及出就舍,帐御饮食从官皆如汉王居,布又大喜过望。盖布雄杰暴骜,可以富贵邀者也,故简于礼以消其暴骜之气,厚以恩以收其雄杰之心。若以此待淮阴,则大不可,筑坛具礼,拜于上座,又是一番作用。知此可知高祖之将将矣。可知驾御英雄之道矣。
  淮阴胯下之辱,固少年无识,亦必淮阴之骄情锐状有以致之也。夫英忽傲大之气,最足以误事,非阅历不能平,非挫折不能降。圯下之履,市上之胯,其磨砺英雄等耳。宜淮阴之既为楚王而壮之哉。然淮阴葅醢,卒以傲致之,则有愧于胯下者不尚多欤?
  班史刑法志曰:天下既定,踵秦而置材官于郡国,京师有南北军之屯。至武帝平百粤,内增七校,外有楼船,皆岁时讲肄。汉宫仪曰:高祖定天下,选能引关蹶张、材力武猛者以为轻车骑士,材官楼船,常以秋后讲肄课试,各有员数。平地用车骑,山阻用材官,水泉用楼船。易祓曰:是时兵农未分,南北两军实调诸民,北军番上与南军等,南军卫士调之郡国,北军兵卒调之左右京辅。林駉曰:汉制南军卫宫,卫尉主之。北军护京,中尉主之。南军则有郎卫兵卫之别,如三署诸郎;羽林期门则皆郎卫也,如卫士令丞;诸屯卫侯则皆兵卫也。是卫也,非南军守宫之卫乎?北军则有调兵募兵之分,如三辅兵卒,则是调兵;而卫如八校胡骑,则是募兵而卫。是卫也,非北军护京之卫乎?此南北军之制也。汉调兵之制,民年二十三为正,一岁为卫士,二岁为材官骑士,习射御驰战阵,年六十五衰老乃得免为庶人,就田里。更有三品,有卒更,有践更,有过更。古者正卒无常人,皆迭为之,一月一更,为更卒也。如淳曰:卒更者,正身供正役也;践更者,以钱雇直代行者也;过更者,亦以钱雇直不行者输之县官以给代者也。苏轼曰:汉出征皆以虎符调发郡国之兵,事已则复其初。其余发兵散见于史者,有发关东轻锐士及郡国三百石吏能骑射者从军,有发殊死罪以下从军。后汉宿卫常选汉阳、陇西、安定、北地、上郡、西河凡六郡良家子弟补羽林郎,比三百石百一十八人,此汉之军制大略可考者如此。大抵犹有周秦之遗也,迁、固不知志兵,遂使一代戎制无从详考,可慨也哉。
  汉吏皆言守某治,察得其绩乃为真,事亦可法。
  季孙意如每有所居,必葺其墙垣而后行。薛宣思省吏职,下至财用笔砚,皆为设方略,利用而省费。郭有道逆旅居停必洒扫而行,岳鹏举宿兵造食,临行令士涤濯其什器。故王五公尝教我小事克勤,谓小事皆有次第节奏,然后大事可为也。
  汉高击韩信还,令士卒从军死者为槥归其县,县给衣衾棺葬具,祠以少牢,长吏视葬,重之厚之如此。士真乐为死矣。
  汉高大启九国,自雁门以东尽辽阳,为燕、代;常山以南,太行左转,度河、济,渐于海,为齐、赵;谷、泗以往,奄有龟、蒙,为梁、楚;东带江、湖,薄会稽,为荆、吴;北界淮濒,略庐、衡,为淮南;波汉之阳,亘九嶷,为长沙。诸侯北境周匝三垂,外接外国,天子自有三河、东郡、颍川、南阳,自江陵以西至巴蜀,北自云中至陇西,与京师、内史,凡十五郡,而公主列侯颇食邑其中。然当时不闻供亿之缺,至于文帝,粟红贯朽,后世版图一归天子,赋租及于锱铢,而每忧不足。可以观矣,可以思矣[所以然者,备多而费广也]。
  周之支费浮于汉,以什一三十一见之,此中有大得失大机括在焉[亦由七国以来杀人多而户口少]。
  汉宣帝追尊悼考为皇考,立寝庙,宋儒非之,非也,张永嘉继统不继嗣之说,乃千载不易之定论。礼:为人后者为其父母云者,犹以父母称之,为本生父母,不问亲疏,皆齐衰不杖期。则虽继嗣如汉哀帝、宋英宗,亦当异于诸王,致其特尊之典,但不可追称皇耳。至光武崛起中兴,而不追尊南顿,更失之矣。张文升曰:兴献入庙称宗,而竟居武宗之上,则不可也。
  鼍错说文帝令民入粟于边,受爵免罪,边食可以支五岁,可令入粟郡县足支一岁以上,可时赦,勿收农民租,如此则贵粟务农,天下安宁。上从其言,公私皆足。此虽非圣王之政,若但加以虚爵、免其轻罪,亦后世蓄积之善术也。而今纳粟入监以折色,则非昔人本意矣[近则更成弊薮矣。然使用以救荒,犹为有实济]。
  伍被知淮南谋叛之无幸,乃不引退,卒与其祸,是智而不勇者也。
  贾长沙劝文帝众建诸侯而少其力,文帝谦让未遑。复上疏言诸国皆已强大,皇太子所恃者,梁王无后,惟淮阳、代二国耳[文帝三子]。代北边匈奴,与强敌为邻,能自完则足矣;而淮阳之大,比诸侯仅如黑子之着面,适足以饵大国耳。臣之愚计,愿举淮南地以益淮阳,而为梁王立后,割淮阳北边二三列城与东郡以益梁,不可者,可徙代王而都睢阳。梁起于新郪以北,着之河,淮阳包陈以南,揵之江,则大诸侯之有异心者,破胆而不敢谋,梁足以扞齐赵,淮阳足以禁吴楚,此二世之利也[言文帝及太子嗣位]。文帝乃徙淮阳王武为梁王,北泰山西至高阳,得大县四十余城,卒以御七国之变。使当时不从谊言,不立梁王,吴楚直趋洛阳,钲鼓震于长安,虽有亚夫,胜败正未可知耳。呜呼,行谊之次策犹足以定大难若此,则谊不惟汉之巨儒,亦汉之元勋也,乃不得与绛灌比功,惜哉!
  平七国之功,长沙第一,条侯次之。
  长沙眼界识见,高出汉人以上。
  郑当时,字庄,陈人也。其先郑君,尝事项籍,籍死而属汉,高祖令诸故项籍臣名籍,郑君独不奉诏。诏尽拜名籍者为大夫,而逐郑君。郑君死,孝文时,当时以任侠自喜,脱张羽于阨,声闻梁楚间。孝景时,为太子舍人,每五日洗沐,常置驿马长安诸郊;请谢宾客,夜以继日,至明旦。常恐不徧,戒门下:客至,亡贵贱,亡留门下者,执宾主之礼。以其贵下人,性廉,又不治产,仰奉赐以给诸公,然其馈遗人不过算器食,每朝,候上间说,未尝不言天下长者。其推毂士及官属丞史,诚有味其言之也。常引以为贤于己,未尝名吏与官属,言若恐伤之。闻人之善言,进之上唯恐后。山东诸公以此翕然称郑庄,使视河决,自请治行五日。上曰:吾闻郑庄行千里不赍粮,治行者何也?贤哉,不亦宜乎!而郑君不名故君,尤可嘉焉。
  李广素恨霸陵尉辱,拜右北平太守,请与俱,至而斩之,上书自陈谢罪。上报曰:振旅抚师,以征不服,怒形则千里悚,威震则万物伏,夫报忿以除害,损残去杀,朕之所图于将军也。若乃免冠徒跣,稽颡请罪,岂朕之指哉?武帝御将,荡佚不规常法,皆此类。所以北扫南平,东渐西被也。后人尾尾文法,何当焉。
  孔光谏辄削草藁,有所荐,惟恐其人之闻知,沐日归休,兄弟妻子燕语,终不及朝省政事。或问光温室省中树皆何木也,光嘿不应,更答以他语。不泄如是,可以法矣。
  汉官廪禄皆月给之,半钱半谷,制诚善也。
  宋枭患凉州寇暴,欲多写孝经,令家家习之,庶或使人知义。盖勋谏以为不急静难之术,徒取笑朝廷,果如其言。宋明之儒,见多与宋枭类。陆秀夫于倥偬败亡之秋,犹日进大学衍义,与陈败而讲老子,梁亡而谈苦空,不同一可笑也哉!
  韩信谓汉王曰:今东乡争权天下者,非项王耶?为人喑哑叱咤,千人皆废,然不能任属贤将,此特匹夫之勇耳;项王见人恭谨慈爱,悯人疾病,然有功当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此妇人之仁耳;项王雄伯天下,不居关中而都彭城,所过无不残灭,天下多怨,百姓不亲附,特劫于威强耳。名虽为霸,实失天下心。今大王诚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诛?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何所不取?马援对隗嚣曰:前到朝廷,上引见数十,每接燕语,自夕至旦。才明勇略,非人敌也。且开心见诚,无所隐伏,阔达多大节,略与高帝同。经学博览,政事文辩,前世无比。嚣曰:卿谓何如高帝?援曰:不如也,高帝无可无不可,今上好吏事。动如节度,又不喜饮酒。嚣意不怿,曰:如卿言,反复胜耶?荀彧、郭嘉谓曹操曰:绍有十败,公有十胜,虽强,无能为也。绍繁礼多仪,公体任自然,此道胜也;绍以逆动,公奉顺以率天下,此义胜也;桓、灵以来政失于宽,绍以宽济宽,故不慑。公纠之以猛,而上下知制,此治胜也;绍外宽内忌,用人而疑之,所任惟亲戚子弟。公外易简而内机明,用人无疑,惟才所宜,不问远近,此度胜也;绍多谋少决,失在后事。公得策辄行,应变无穷,此谋胜也;绍高议揖逊,以收名誉,士之好言饰外者多归之。公以至心待人,不为虚美,士之忠直远见而有实者皆愿为用,此德胜也;绍见人饥寒,恤念之形于颜色,其所不见,虑或不及。公于目前小事时有所忽,至于大事,与四海接。恩之所加,皆过其望。虽所不见,虑无不周。此仁胜也;绍大臣争权,谗言惑乱。公御下以道,浸润不行,此明胜也;绍是非不可知,公所是进之以礼,所不是正之以法,此文胜也;绍好为虚势,不知兵要。公以少克众,用兵如神,此武胜也。合而观之,帝王英雄成败得失之机,了然目中矣!
  光武既息兵革,天下少事,文书调役务从简寡。至乃十有一,民其得息肩矣。
  昆阳之战,势如压卵,光武谋共拒御,诸将各欲分散。光武乃笑而起,尤来贼攻光武,追急,短兵接,光武自投高岸,遇突骑王丰下马授光武,光武抚其肩而上,顾笑谓耿弇曰:几为虏嗤。当此天动地岋之时,而谈笑应之,真人杰也!诸将策立更始,刘伯升恐赤眉复有所立,王莽未灭,宗室相攻,议且称王以号令诸将。若赤眉所立者贤,相率而从之;如无所立,破莽降赤眉,称帝未晚。此千古图中兴者之所当知也[明末诸藩惟不此之知也,故粤与闽、浙自斗于穴中,而王师得以乘其敝]!
  刘秀击铜马,吴汉将突骑来会,悉上兵簿于莫府,请所付与。不敢自私若是,则韩、彭之祸奚至焉。
  朱鲔降光武,封为扶沟侯。夫举大事者不忌小怨,光武所言,自是大略耳。然司徒之仇,当不反兵而鬬者,小云乎哉!孙策别袁术行,收兵告谕诸县:乐从军者一身行,复除门户;不乐者不强。大略哉!
  萧望之案劾杀韩延寿,马融代疏杀李固,千载有余恨矣。二子乌可称哉[望之真庸人鄙夫耳,本无可称;若扶风者,又进退失据者也]!
  孔融才疏意广,高谈可玩,而诵考实难可悉行,但能张磔网罗。而自理甚疏,造次能得人心,久久亦不愿附也。况所任又多剽轻小才耶?
  李翼为兖州刺史,司马师遣使收之,翼妻荀氏曰:可及诏书未至赴吴,何为坐取死亡?左右可同赴水火者为谁?翼思未答,妻曰:君在大州,不知可与同死生者,虽去亦不免。乃止死。智哉荀氏也!人生在世,而无同生死之人,以之处患难颠沛之秋,其寄存幸耳。
  曹公征刘晔、蒋济等五人,皆扬州名士,每至亭传,辄谋进见效论之具。晔独卧不言,人怪之,晔曰:对明主非精神不接,精神可学而得乎?此言有至理微机,非上智不知也。及进见,曹公问扬州先贤、贼之形势,四人争对。待次而言,再见如此,公每和悦,晔终不一言。四人笑之。后一见,公止无所复问,晔乃设远言以动公,公适知便止。若是者三。其旨趣以为远言宜征精神,独见以尽其机,不宜于揋坐说也。公探见其心,坐罢,寻以四人为令,而授晔以腹心之任。每有疑事,辄以函问,一夜数十至。观古人心腹之得君乃如此,彼媟媟婞然者何以为哉[晔所谓远言,盖舜禹之事耳。故以腹心任之也]?
  陈寿志不惟略,亦不知经济,不能使一代兴乱之机昭然纸上。大抵当时曹魏之政,伤于苛虐,魏略载郡被书录寡妇,或有已相配嫁,皆录夺,啼泣道路。又记他书载将民妻女与士其好者入宫,故张悌言其刑烦役重,诸葛孔明言陷赤子于豺狼,陈羣言天下人民不过文景时一大郡,则享国之不永,宜哉。且待宗于太薄,亦大失策也。
  魏取天下之策,得十之三四,而守则全无焉,晋取诸人之怀耳。取守两无可纪矣,然晋祚尚延于魏,则以其积泽于民较魏犹浮也。
  吴蜀之和也,登坛歃血,声曹氏篡窃之罪告神,示民中分天下,使士民各知所归。此亦千古偏安者之一大兴会也。
  鲁子敬好奇节,计天下将乱,学击剑骑射,聚少年猎,阴相部勒,讲武习兵。父老咸曰:鲁氏世衰,生此狂儿。后中州扰乱,乃命其属曰:淮泗间非遗种之地,惟江东可以避害。使细弱在前,强壮在后,男女三百余人,州骑追之,不敢偪而还。周瑜将数百人,故过候,并求资粮,遂指三千斛一囷米与之。一见孙权,即建鼎足江东、兼并荆楚、分据帝王之策,何其明也!及后破曹瞒、和关羽、借元德地,识见高出公瑾辈矣。且营垒整肃,令行禁止,路不拾遗,盖才德俱胜之豪杰也。
  张温清浊太明,善恶太分,孔明以为败废之由。然后知华而不实者,怨之府也。
  世说云:王丞相拜扬州,宾客数百人,并加沾接,人人有说色。惟有临海一客姓任,及数外国人为未洽。公因便还过到任边云:君出,临海便无复人。任大喜说。因过外国人前,弹指云:兰阇兰阇。外国人皆笑。四坐并欢。又晋阳秋曰:导接诱应会,少有牾者,虽疏交常宾,一见多输写款诚,自谓为导所遇,同之旧昵,真干济之宏才也。我之刚愎粗疏,其必以此为师而后可[或者不免巧言令色之讥耶?以丞相下士则可矣,非我辈所当学也]。
  观六朝加九锡及禅授之文,语藻规模如出一手,惜哉。
  袁淑尝诣彭城王义康,义康问其年,答曰:邓仲华拜衮之岁。又曰:陆机入洛之年。义康并不知。李延寿志之,讥其浅陋。义康固非全材,此非其短也。帝王卿相之学,自有要领,不在广览博记间也。霍光、张安世不失为桢干,沈约、沈佺期不失为邪佞。南北史才不逮古人,而学识亦愈下矣。
  桂阳王休范自寻阳昼夜取道大雷,戍主杜道欣驰下告变,道欣至一宿,休范已至新林步。上攻新亭垒,分遣杜墨蠡、丁文豪等直向朱雀门,战胜入之。可谓迅雷疾电,知所向矣,乃以轻信伪降见杀,非战之罪也,萧道成之胜幸耳。
  胡藩谓刘裕曰:豁达大度,功高天下,连百万之众,允天人之望,毅固以此服公;至于涉猎记传,一咏一谈,自许以雄豪,加以夸伐,搢绅白面之士,辐凑而归,此毅不肯为公下也。呜呼,毅之所长,乃幺么腐儒自求灭亡之具耳,乃不以服人乎?后车其鉴之。
  刘道和内总朝政,外供军旅,决断如流,事无壅滞。宾客辐凑,求诉百端,内外谘禀,盈阶满室。目览词讼,手答笺书,耳行听受,口并酬应,不相参涉,皆悉赡举。又言谈赏笑,弥日亘时,未尝倦苦。裁有闲暇,手自写书,寻览篇章,相定坟籍。性奢豪,食必方丈,旦辄为十人馔,未尝独餐。真近古之人豪哉!王昆绳闻予言,曰:穆之固奇才,然非经理天下之大道也。君相要务,在知人善任使而已。事事自为,亦何为者?且因此而有矜才竞胜之心,则愈偾厥事矣。此论固可补予言之未备也。
  谢灵运狂妄人耳,何足以言学?且已仕宋矣,而曰龚胜、李业,然乎哉?然乎哉?
  南史宋齐以后,文人武士浪得虚名者,皆所谓小有才而未闻大道之人也。其覆败者十之八九,非不幸也。
  览王谢诸子弟传,不终篇,即知其必败。既而果然。乃知放诞风流之习,可以败国、可以杀身也。而当时皆钦以为才望,国家安得不乱哉?呜呼,何、邓之祸,至五代而极,不惟无三代之英,并汉室人物,望之如在云端矣。盖读史必先得一代大势,方可论古。五代之速亡,非仅五代之罪也,自魏晋以来习尚气势驱迸而前,如颓波之东下,溃散颠倒所必至也。极则必反,至唐而变矣。
  佛教虽自汉明入中华,然当时士大夫崇奉之者,百无一二。至晋,惟北朝时信崇之,南朝亦尚未闻。迄宋、齐后而渐盛矣。盖邪教必盛于乱世也。
  柳元景令军中曰:鼓繁气易衰,叫数力易竭,但各衔枚疾战,一听吾营鼓音。此亦战之一道也。
  梁武临雍州,命按行城西空地。将起数千间屋,多伐材竹,沈于檀溪,积茅盖若山阜,皆未之用。僧珍独悟其旨,私具橹数百张。及兵起,悉取檀溪材竹,装为船舰,葺之以茅,并立办。众军将发,诸将须橹甚多,僧珍乃出所具,每船付二张。亦智矣。
  南史所载隐逸传,如刘慧斐、顾欢辈,惑溺佛老,比比而是。乃俱以隐逸称之,学衰道废,于斯极矣。
  陈后主之败,江总、孔范诸狎客致之也。诗文之无用,而且以亡人国也,甚矣。
  汉史外国传无信佛者,至南北史而外国始多佞佛者矣。乃知治乱之相寻,邪正之相胜,中外一耳。
  史有纪传而无表志,则当时之天文地理、兵刑礼乐,缺焉泯焉。何以考其治乱乎?不可以言史矣。
  高贺六浑军士有盗杀驴者,应死弗杀,将至并州决之。明日战,奔西军告贺六浑所在,西师尽锐来攻,众溃几不免。此以知军法言赏不过时、罚不踰刻,万世宜遵也。
  高洋猖徉淫贼,近古未之有也,真非人类矣。至后主高纬,马及鹰犬乃有仪同郡君之号,鬬鸡亦号开府,一时纡青拖紫者与狗马仝班,亦汗颜哉。
  梁中宗萧詧不入于南史,以继梁朝之统,乃入于北史,以备周附庸之数,何哉。
  李延寿笔削史文,多有点金成铁处,为冯梦祯所标甚多,至尤难通句。屡曰:某人性好释学。夫佞佛乃由性生也哉?异矣。
  李崇为兖州刺史,村置一楼,楼置一鼓。盗发之处,双槌乱击,四面诸村闻鼓,皆守要路,俄顷之间声布百里,其中险要悉有伏人。盗窃始发,便尔禽送。此合乡兵以弭盗之策也。然其妙在四面诸村各伏要路,今乃合团聚守,与贼死角,非策矣。
  高洋苻生等传,人不可以不观。观之,则遭乱世而贪位慕禄之心息矣。
  尔朱荣令侯深讨韩楼,配众甚少。或以为言,荣曰:深临机设变,是其所长。若总大众,未必能用。止给骑七百。深遂广张军声,率数百骑深入楼境,去蓟百余里。遇贼帅陈周马步万余,大破之,虏其卒五千余人。寻还其马仗,纵令入城。左右谏,深曰:我兵少不可力战,须为计以离隙之。深度其已至,遂帅骑夜进,昧旦叩其城门。韩楼果疑降卒为内应,遂遁走,追禽之。荣又言:尔朱兆虽勇,所将不过三千,多则乱。此知人才有长短用者,不可一丝紊也。
  诵读诗文,非圣贤之学也,而人君效之,更速其败。梁主绎将降魏,焚古今图书十四万卷,以宝剑击柱,折之,叹曰:文武之道,今夜尽矣。或问何意,曰:读书万卷,犹有今日,故焚之。嗟乎,读书万卷,正当有今日耳!且绎并不知文武之道为何如者,而猥云尽,何也?周官周礼、礼乐兵农,可以易乱为治、易危为安,昭昭可行也。有教之日读书,而不知为政者乎?有教之敌兵临城,犹口占为诗、君臣倡和者乎?徒以书为文武之道,此文武之道所以亡也。
  隋炀幸楡林,内史令元寿曰:汉武出塞,旌旗千里。今御营之外,请分为二十四军,日别遣一军发,相去三十里,旗帜相望,钟鼓相闻,首尾连注,千里不绝。此亦出师之盛者也。周法尚曰:不然,兵互千里,动间山川,卒有不虞,四分五裂;腹心有事,首尾未知。道阻且长,难以相救。虽是故事,此乃取败之道也。宜结为方阵,四面外拒,六宫及百姓家口并住其间。若有变起,当头分抗,内引奇兵,外出奋击。车为壁垒,重设句陈,此外与据城理亦何异。若战而捷,抽骑追奔;或战不利,屯营自固,乃牢固万全之策也。隋炀曰:善诚善也哉。

阅史郄视卷二 蠡县李塨着
  唐高祖以有道伐无道,汤武之会也,乃听裴寂、殷开山邪说,准伊尹放太甲、霍光废昌邑故事,尊炀帝为太上皇,立代王为帝,自蹈纂逆之罪。不学无术莫甚于此。
  国家有事求助于外兵,是饮鸩毒以疗恶疮也。唐之中叶,借兵回纥、土番可鉴已。高祖命刘文靖请兵突厥,私谓曰:彼骑入中国,生民之大蠹也,吾所以欲得之者,恐刘武周引之共为边患,聊借之为声势耳。数百人之外,无所用之。盖策在鼓行而西,使晋阳无内顾之忧而已。又突厥送马千匹互市,高祖择善者,止市其半。将士请以私钱市其余马,高祖曰:彼饶马而多利,其来将不止,恐汝不能市。此等识见,真英主也。
  唐太宗曰:俗云生日可嘉乐,于吾之情翻成感思。君临天下而追求侍养,永不可得。泣下数行。羣臣皆掩泣。其言甚是。至于明皇之千秋节,肃宗之地平天成节,加以侈大之名,非礼也。且唐至五代,皆命缁黄讲经设斋,甚者令羣臣赴僧寺斋会,其祟邪害治,不已甚乎。王钦若册府元龟诞圣一则,不记太宗之语而记此等事,小人之无识如此[生日节于义理毫无所据,时俗相沿不可禁,贤者有所不免矣]。
  天下有一法即有一弊,惟在权其弊之轻重何如耳。周行封建,其亡也以封建;汉重郡县,其亡也以郡县;唐有藩镇,其亡也以藩镇;秦、宋、明去封建、轻郡县、无藩镇,其亡也遂以匹夫矣。周弱于封建,而实延数百年之命于封建;汉亡于郡县,而亦延数十年之命于郡县;唐亡于藩镇,而亦延数十年之命于藩镇。固不若秦宋明之一败涂地、蹶然而尽也。孔子曰:先有司一邑且然,况天下乎。天下之权必欲总搅于一人,究之一人亦不能总揽,徒使天下之事善不即赏、恶不即诛,兵以需而败,机以缓而失,政以掣肘而无成。平时则簿书杂沓,资猾吏上下之手;乱时则文移延迟,启奸雄跳梁之谋而已矣。此郡县之权太轻,陈龙川所以窃叹也。宋与金之将亡也,乃议封建藩镇。余谓今日者,封建即难骤复,而郡县之权必宜如汉故事,使之得专生杀人,使之得操兵柄,使之有事直达天子,祇数年遣官一巡视,而不复设监司以弹压之,然后郡县之势强。郡县之势强,则朝廷强矣。
  朝廷者天下之首也,天下者朝廷之腹背四肢也。世有腹背四肢疲病而元首康安者乎?秦始皇以私智取天下,恐天下之叛也,遂削兵坏城,诛豪俊、坑儒生,为弱天下之谋,而不知其亡也忽焉。何者?腹背四肢病,而元首亦随之以亡也。呜呼,愚矣。道德齐礼则民不忍为逆,乐乐利利则民不肯为逆;讲武练兵,即猝有逆者,而众可以拒御、可以削平,亦何必鳃鳃焉弱之哉?沿而后世,唐宋明以文艺取士,士坐老于章句间,文且为虚,武益不问,而士弱矣;承平之后不行古田猎之法,以时练兵,而兵弱矣;兵民分而民不知兵,而民弱矣;宋忌将得士心,明中叶以下文尊武卑,而将弱矣;郡县之权太轻,有事不得专决,而官弱矣。士弱兵弱民弱将弱官弱,而天下俱弱矣。朝廷安得而不削亡也哉!呜呼,君民一体也,有子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予曰:百姓强君孰与不强,百姓不强君孰与强?
  李卫公言史官鲜克知兵,故兵制不传。余览汉史以至南北朝,良然。至唐书,乃专志兵,则欧阳诸公之识可谓卓越前人矣。王昆绳曰:唐书亦第载其制耳,兵法之不知,自若也。
  武瞾增父在母服,韦庶人增出母服,卢履冰、褚无量力谏其非,有大识也夫。
  封建郡县,柳陆诸人议各不同,唐史论云:救土崩之难莫如建诸侯,削尾大之势莫如置守宰。平论亦至论也。
  读魏文贞谏章,及病革与太宗涕泣相对之语,不禁为之泣然泪下,不自止云。李纳遣使至汴,刘元佐盛饰女子进之,厚馈遗,皆得其阴谋。此所谓干戈起于袵席也。
  唐自南诏入寇蜀,败杜元颖,而郭钊代之,病不能事民,失职无聊。李德裕至则完残奋怯,皆有条次。成都既南失姚协,西亡维松,由清溪下沫水,而左尽为蛮有。始韦皋招来南诏,复巂州,倾内资结蛮好,示以战阵文法。德裕以皋启戎资盗,养成痈疽,第未决耳,至元颖时遇隙而发,故长驱深入,蹂剔千里,荡无孑遗。今瘢痍尚新,非痛革弊不能刷一方耻。乃建筹边楼,按南道山川险要与峦相入者图之,右西道与吐蕃接者图之,右其部落众寡馈运远迩曲折咸具,乃召习边事者,与之指画商订。凡虏之情伪尽知之,又料择伏瘴旧獠,与州兵之任战者,废遣狞耄什三四,士无敢怨。又请甲人于安定、弓人河中、弩人浙中。由是器械犀锐,率户二百取一人使习战,贷勿事,缓则农急则战,谓之雄边子弟。其精兵曰南燕保义、保惠、两河慕义,左右连弩,骑士曰飞星、鸷击、奇锋、流电、霆声、突骑,总十一军。筑仗义城以制大度溪关之阻,作御侮城以控荣经掎角势,作柔远城以扼西山吐蕃,复卭崃关,徙巂州治台登,以夺蛮险。旧制岁抄运内粟赡黎巂州,起嘉眉道阳山江而达大度,乃分饷诸戌。常以盛夏至,地苦瘴毒,辇夫多死,德裕命转卭雅粟,以十月为漕,始先夏而至,以佐阳山之运,远民乃安。于是二蛮寖惧,南诏请还所俘掠四千人,西番维州将悉怛谋以城降。维距成都四百里,因山为固,东北由索丛领而下,二百里地无险,走长川不三千里直吐蕃之牙异,时戍之以制虏入者也。德裕既得之,即发兵以守,且陈出师之利,牛僧孺居中沮其功,命返悉怛谋于虏,以信所盟。德裕终身以为恨。夫唐相自李绛裴度而后,可人意者惟李文饶一人而已,乃以党邪制之,惜哉!
  俭之自下则涓滴,俭之自上则邱山。开元天宝中,宫嫔至四万,宦官黄衣以上三千员,衣朱紫千余人,其侈靡可想见矣。
  刘士安曰:善救病者不使至危惫,善救灾者勿使至赈给。名言也。
  唐太宗勤劳庶政,其司门式曰:无门籍者有急奏,令监司与仗家引对,不得关碍;置立仗马二,须乘者听。受言之防壅蔽如此,贞观之治所以盛也。
  平蔡之役,非李光颜苦战疾鬬,重致洄曲之兵,则李元直不能成夜半之绩。非李元直示弱招降,能速雪夜之入,则李光颜亦未必即奏荡平之功。二公者各擅其长,以交相成者也。
  马燧字洵美,与诸兄学,辍策叹曰:方天下有事,丈夫当以功济四海,诟老一儒哉。更学兵书战策,后卒如其志。功成与李晟皆在朝,每晏乐,恩赐使者相衔于道。两家日出无鼓钟声,则金吾以闻。少选使者至,必曰:今日何不举乐?二公有济四海之功,其享受也固宜。
  崔郾治虢以宽,经月不笞一人。及莅鄂,则严法峻诛一不贷。或问故,曰:陕土瘠而民劳,吾抚之不暇,犹恐其优。鄂土沃,民剽,杂以恶俗,非用威莫能治。知变如此,可与言政矣。
  王君廓入朝,李道元寓书房元龄。君廓素与道元隙,发其书,不识草字,疑谋己,遂反。道元坐是流巂州。夫以一书而成大祸如此,则凡事体重大与嫌疑当避者,皆不可轻用草书,亦涉世者所当知也。
  舜造漆器,禹雕其俎,谏者十余。不止古人之防奢戒侈乃如是哉。
  傅奕一生斥佛,集魏晋以来与佛议驳者为高识篇,请除佛法。临终犹戒子习六经,拒妖胡。又尝上疏欲变虐隋制度,兴作礼乐。又请简省簿书。则其抱负经济,不止天文占验而已也。然以高祖之贤,不能新典章;以太宗之贤,且以崇佛法,而傅公遂不能究其用矣。病未尝问医,忽酣卧蹶然悟曰:吾死矣乎。即自志曰:传奕青山白云人也,以醉死。则其言固有所憾也夫!
  苏定方谓裴行俭曰:吾用兵世无可教者,今子也贤,乃尽畀以术。后行俭在西陲屡立奇功,仪凤二年,十姓可汗阿史那都支及李遮匐诱蕃落以动安西,与吐番连和,朝廷欲讨之,行俭议曰:吐番叛涣方炽,敬元失律,审礼丧元,安可更为西方生事。今波斯王死,其子泥涅师质京师,有如遣使立之,即路出二蕃,若权以制事,可不劳而定也。帝因诏行俭册送波斯王,且为安西大食使,径莫贺延碛,风砾昼昏,导者迷,将士饥乏,行俭止营致祭,令曰:水泉非远,众少安。俄而云彻风恬,行数百步,水草丰美,后来者莫识其处,人以方汉贰师将军。至西州,诸蕃郊迎,行俭召豪杰千余人自随,扬言大热未可以进,宜驻军须秋。都支觇知之,不设备。行俭徐召四镇酋长,伪约畋,谓曰:吾念此乐未始忘,孰能从吾猎者?于是子弟愿从者万人。乃阴勒部伍,数日倍道而进,去都支帐十余里,先遣其所亲问安否,外若闲暇,非讨袭者。又使人趋召都支,都支本与遮匐计及秋拒使者,已而闻军至,仓卒不知所出,率子弟五百余人诣营谒,遂禽之。是日传契箭召诸部屯长悉来请命,并执送碎叶城。简精骑约赍袭遮匐,获遮匐使者,释之俾前往谕其主,并言都支已禽状,遮匐乃降,悉俘至京师,刻石碎叶城以纪功。是行也,提孤军深入万里,兵不血刃而叛党禽夷,与班超陈汤先后并烈,有非宋明所可及者。然后知作天下事,必有窍,得其窍则功易成。行俭能平都支,其才也;而立波斯王,其窍也。后之志于功名者,亦寻其窍而已。
  裴行俭以为士先器识后文艺,讥王勃等浮躁衒露,非享爵禄之器。千古名言也。
  齐澣谏宠王毛仲,且言君不密失臣,臣不密失身。及出饯麻察,因道谏语。察素奸佻,遽言状。明皇怒召澣入,曰:卿尚疑朕不密,而反告察谓何?贬高州良德丞。澣之浅暗固不足道,然亦可见居官涉世如履风波、如对敌国。出语交人,不可不慎之又慎也。孔光不答温室树,善矣。然士必伏处沈深有素,而后当路有成。不则平居道听涂说、轻浮浅露,当大任,未有不败者。
  姚元之初见明皇,先设事以坚其意,阳不解,帝怪之。因跪奏十事。范希文初见仁宗,问以治道,恍恐不知所所对,退而上四事。二人高下可以见矣。
  李德昭返唐之功,狄梁公之流亚也。至于吉顼,人固可訾,而以计说张易之兄弟,使返中宗。更为得窍矣。
  魏元忠从盩厔江融学兵,尽其术。后上封事,谓今言武者先骑射,不稽之权略。言文者首篇章,不取之经纶。夫由基射能穿札,不止鄢陵之奔;陆机识能辨亡,无救河桥之败。其言剀切,可为万世取人者龟鉴,而后人覆辙相寻,谓之何哉!吴竞撰国史为则天本纪,沈既济奏议,以为则天当称后,不宜曰上。中宗宜称帝,不宜曰庐陵王。且则天僭革唐步,今以周厕唐列为帝纪,是谓乱名;中宗嗣位在太后前,而叙年制纪乃居其下,方之跻僖,是谓不智。宜省天后纪合中宗纪,每岁首必书孝和在所以统之,曰皇帝在房陵、太后行某事。纪称中宗而事述太后。至太后名氏才艺、崩葬日月,则入皇后传,乃为得宜。予谓武氏不可入帝纪,亦不可入皇后传,别立篡逆传可也。
  张九龄与严挺之、萧诚善,挺之恶诚佞,劝绝之。九龄忽独念曰:严太若劲,然萧软美可喜。李泌在旁率尔曰:公起布衣,直道至宰相,而喜软美者乎?九龄惊,改容谢之,呼为小友。夫以子寿之贤而好侫,吾辈可不悚然哉。然佞固不可好,而直拒之、疏待之,必至于有祸。丁谓为寇准拂须,准笑曰:参政国之大臣,乃为官长拂须耶?谓大惭恨,遂成雠隙。故君子于佞人,苟有权则屏诸四夷,不则远之,而勿显拒可也。
  韩思彦举下笔成章志烈秋霜科,韩琬举文艺优长贤良方正科,王缙举草泽文词清丽科。则唐取士之途亦尚多端矣。
  王晙上言处降人河曲后,必内外表里为患,请至农隙令朔方军大陈兵,召酋豪告以祸福,啖以金缯,且言南方鱼米之饶,并迁置淮右河南宽乡,给之程粮。虽一时之劳,然不二十年渐服诸华,料以充兵则皆劲卒。其议甚是。友人张文升亦谓当迁降于南方柔脃之地、窎远之乡,然必使之渐染华风,久而自忘,乃为长策。若如今之犭回犭回,尚异其服习其教,犷悍难制,则又祸端也。
  苏定方父邕,当隋季,率里中数千人为本部讨贼,定方骁悍有气决,年十五从父战,数先登陷阵。邕卒,代领其众,破剧贼张金称等,追北数十里。自是贼不舍境,乡党赖之。贞观中乃仕唐为匡道府折冲,卒成大将。此遭时团练乡村者之榜样也。
  唐俗称举人为觅举,觅者自求也,贱之也。谓时之缉缀小文名曰策,学者无实用也。今又谓之,何哉?
  宋璟挺挺二张间,固自跨厉百代。然天下事成于刚直廉峭之人少,成于宏襟伟抱之士多。张易之尝从容问自安之计于狄文惠,答曰:惟劝迎庐陵王可以免祸。使非平日天覆地载,贤奸仝在驾御间,何能使之听哉。后每以天性感动后,后悟,使人迎庐陵王于房州,王至后匿王帐中,召见文惠语庐陵事,文惠敷陈切至,涕下不能止,后乃使王出,曰:还尔太子。斯言也,一若还太子专为文惠者,一若太子为文惠之太子而还之者。至诚感人,乃能至是,千载下读之犹泫然交颐也。盖诚至,则虽行术亦诚也,故诚以术,而入术以诚而神。徒诚而愚,不可济也;徒术而谲,不可为也。事父母几谏,几即术也;谏君有五,惟讽谏为上。讽即术也。孟子曰仁术,其此之谓欤。
  陆象先政尚仁恕,不事鞭扑。曰:天下本无事,庸人扰之为烦耳。第澄其源,何忧不治。千古名言也。
  柳浑早孤,方十余岁,有巫告曰:儿相夭且贱,为浮屠道可缓死。诸父欲从其言,浑曰:去圣教为异术,不若速死。伟哉斯言!卒为唐名相,有以也夫。
  鲁炅守南阳一年,斗米五十千,一鼠四百,贼不得剽乱江湖。张巡守睢阳,至杀爱妾以食,贼不得剽乱江淮。皆扼冲要以成保障,唐中兴之巨功也。
  安禄山初反,高邈谋声进生口,直取洛阳,无杀太原尹杨光翙,天下当未有知者。何千年亦劝令高秀岩以兵三万出振武,下朔方,诱诸蕃取盐夏鄜坊使李归仁。张通儒以兵二万道云中,取太原。团弩士万五千入蒲关,以动关中,劝禄山自将兵五万,梁河阳,取洛阳,使蔡希德、贾循以兵二万绝海,收淄青以摇江淮,则天下无复事矣。禄山不能用。及禄山据洛阳,李泌告肃宗,谓贼之骁将不过史思明、安守忠、田干真、张忠志、阿史那承庆数人而已,今若令李光弼自太原出井陉、郭子仪自冯翊入河东,则思明、忠志不敢离范阳常山,守忠、干真不敢离长安,是以两军絷其四将也;从禄山者独承庆耳,愿敕子仪勿取华阴,留其两京之路,陛下以所征边兵军于扶风,与子仪、光弼互出攻之,彼救首则击其尾,救尾则击其首,至则避其锋,去则乘其弊,使贼往来数千里,疲于奔走。来春命建宁由塞北出,与光弼南北掎角以取范阳,覆其巢穴,然后大军四合而攻之,必成禽矣。此一策者,料天下事如在掌中,而唐亦不能用。天下事其败于庸人,盖不少也。
  钱牧斋向言曰:唐之方镇始于肃宗,夹河五十余州,更立迭夺,或服或叛,遂与唐相终始。当安史之后,河北已非唐有,名为方镇,实则羁縻。元稹所谓五纪四宗,容受隐忍,岂得已哉。李纲于靖康建议,以为唐之藩卫拱卫京师,虽屡有变,卒赖其力。今莫若以太原、真定、中山、河间建为藩镇,择帅付之,许以世袭,收租赋以养将士,习战阵以资声援,金人何敢深入。又沧州与营平相直,隔黄河下流及小海,其势易以侵犯,宜分滨棣德博,建横海军一道如诸镇之例,则帝都有藩篱之固矣。宰执不可,建横海一军,以安抚使总之,而藩镇之议寝。金自贞佑迁汴,河北土人往往团结为兵,或为羣盗,苗道润诣南京求官封,宰相难其事,王扩曰:道润得众有功,因而封之,使自为守,策之上也。今不许,彼负其众,何所不可为。于是除道润同知顺天府军节度使事迁中都路经略使,前后抚定五十余城。道润死,靖安民代领其众,是后乃封建矣。兴定三年,太原不守,河北州县不能自立,议者以为宋人以虚名致李全,遂有山东实地。苟能统众守土,虽三公亦何惜焉。于是乃封沧海河间恒山高阳易水晋阳平阳上党东莒为九公,集创残饿羸之余以遏方张之敌。上党提孤军辟府马武(山名),以七州北捍者十二年。恒山中叛复归,终始十八年。元不能以一口吞河北。仅金存而后亡者,封建之力也。房管建分镇讨贼之议,诏下,禄山抚膺曰:吾不得天下矣。谋国者制置天下,犹奕棋然。从房管之议,可以救全局;从王扩之议,可以收残局。如其不然,未有不推枰敛手、坐视其全输者也。周之伐纣而归也,放牛归马,衅甲包戈,乃示天下以休息耳。其实田赋出兵搜苗狝狩之法,森然举行,何尝去兵,何尝一日而忘兵耶?唐之萧俛段文昌者,以两河略定谋销兵,奏议密诏天下有兵之处,每百人一年,限八人逃死。异哉,穆宗之时,岂销兵之时哉?而逼人以逃限人以死,自古亦未有如是之销兵者也。腐儒愚谬之极,乃至此耶!宜天下之叛乱四起,而不可制也。
  五代之梁晋,罪状比肩。而石敬塘得罪天下尤甚。契丹册为皇帝文曰:咨尔子晋王,子视尔犹子,尔视予犹父。真留千古之笑骂也。

阅史郄视卷三 蠡县李塨着
  宋艺祖恢阔大略,已与汉高帝唐太宗有间,至太宗,则又下矣。宜其终身不能混一宇内,而成一代阘茸之天下也。太祖纪诏郡国令佐察民有孝弟力田奇材异行或文武可用者,遣诣阙下。又诏民五千户举孝弟彰闻德行纯茂者一人,奇材异行不拘此限,闾里郡国递审联署以闻,仍为治装诣阙,不专以进士取人也。至太宗纪,则无闻焉。规模之大小,此亦一班也。
  史官曰,宋自太宗幽州之败,恶言兵矣。盖统君臣朝野言之也。至真宗与契丹和,遂欣然大赦天下。宋之不竞也宜哉!
  理宗教度宗甚严,而无救于乱亡者,则以讲性命、事诵读。所教者,已失帝王之正学矣[此恐未可厚非,当云徒事诵读耳]。
  赵保吉之死也,国危子弱,众心未定。曹玮请假精兵出其不意禽送阙下,复河南为郡县,此真可乘之机也。朝议欲拟恩致德明,抑而不许。元昊未叛前,其部落山遇者归延州告其谋,时天章阁待制郭劝守延州,乃械锢还贼,示朝廷不疑之意,贼戮其族无遗类。由是西人怨惧,向化之心遂绝。宋人迂腐懦弱遂至于此,可叹也哉!
  三代最重田猎,所以习武备也。太宗不好猎,诏除有司行礼外,罢近甸游畋,五坊所畜鹰犬并放之,腊日但命诸王略畋近郊,而太祖五坊之职废,宋之孱弱有自来矣。
  差役即周之闾胥族师,汉之三老亭长也。东坡比唐之庸,误矣。差役变为雇役,雇役变为义役,盖由有司贪虐,迫之奔役包粮,势不得不然也。使知周汉之法,皆用士人贤才,隆以官秩,何至若此哉?然如今之所谓士人,惟解读书,不通世事,使之为之,亦未了了。是必选举学校,皆复古制而后可也[以读书应事为两件,则不知所读何书,亦风云月露之陋而已矣]。
  东汉时选举辟召,皆可以入仕。以乡举里选循序而进者,选举也;以高材重名躐等而升者,辟召也。而辟召人尤荣之,如蔡邕辟司徒桥元府,周举辟司徒李合府,黄琼五府俱辟,陈纪四府并命,孙宝为京兆尹,故吏侯文以刚直不苟合,常称疾不仕,宝以恩礼请文为布衣交,文求受署为掾,进见如宾礼。任延为会稽都尉,吴有龙丘苌者,隐居太末,王莽时四辅三公连辟不受,延遣功曹奉书记,吏使相望于道,积一岁,苌乃乘辇诣府,遂署议曹祭酒。此法百世行之可也。乃至于隋,则海内一命之官,并出于朝廷。州郡不复辟署。唐仕者多由科目,而辟署亦时有之,其法不一。有既为王官而被辟者,若张建封之辟许孟容,李德裕之辟郑畋是也;有登第未释褐入任而被辟者,若董晋之于韩退之是也;有强起隐逸之士者,若乌重允之于石洪、温造,张搏之于陆龟蒙是也;有特招智略之士者,若裴度之于柏耆,杜慆之于辛谠是也。刘贡父言唐时诸侯自辟幕府之士,惟其才能,不问所从来。朝廷常收其俊伟以补王宫之缺。取人之道犹广。宋虽有辟法,然白衣不可辟,有出身而未历任者不可辟。其可辟者,复拘以资格,限以举主,长材屈于短驭,比比而是。迄明季,则绝无此矣,非科目无以得官,非铨曹无以授职,内外官难以独理,皆延请幕宾,然非宿登任版,则虽极知其才能,亦不能振拔以收其用。法网愈密,文墨愈严,而奇才异能愈漏网而去矣。
  滕达道微时为范文正公馆客,常私就侠邪饮。范病之,一夕候其出,径坐达道书室,明烛读书以俟其至。达道大醉竟入,长揖,问范公读何书。曰:汉书。复问汉高帝何如人,范逡巡走入。然则文正固宋室书生之雄也,下此者不解矣。
  宋仁宗诏:良民子弟或为人诱隶军籍、自今两月内父母诉官者,还之。此何说也夫!古之为兵者皆于齐民中选其材力出众者,使为君父捍患御灾,所以异而用之,非所以困而苦之也。汉选六郡良家子及郡国三百石吏为兵,犹有古意,故汉兵最强。今宋乃诏良民子弟不愿为军者退还,是以兵为辱也,示人以兵之苦也,是为兵者必皆不良之民而后可也。谁复有乐荷干戈而为君父敌忾者乎!至明发罪人充军,是等征戍于流放,宜人之恶而避之矣。古有出罪人为兵者,盖用其愧耻之心而开以洗涤之路,使之踊跃杀敌耳,岂因其有罪而置之死地也哉!南朝之兵孱,皆士大夫创立法度者学术不明之过也。
  工虞水火,尧舜相传之治道也,神宗命司马光都大提举修二股河工役,吕公着言遣光相视董役,非所以褒崇近职、待遇儒臣。然则禹之四乘自轻耶?舜之使禹贱之耶?而胡为乎谆谆于治水之功德必以天下让之耶?自此言出,士之徒虚言而无实学者,不惟不愧,且以自高矣!
  咸平四年杨亿上疏曰:国家忧铨拟不允,置审官之司;虑议谳或滥,设审刑之署;恐命令或失,建封驳之局。臣以为在于纪纲植立,不在于琴瑟更张。若辨论官材归于相府,即审官之司可废矣;详评刑辟属于司寇,即审刑之署可去矣;出纳诏命关于给事中,即封驳之局可罢矣。又言:唐之盛时,官奉甚厚。昔汉宣帝下诏云,吏能勤事而奉禄薄,欲其无侵渔百姓,难矣。遂加吏奉。今结发登朝,陈力就列,其奉也不能致九人之饱,不及周之上农;未尝有百石之入,不及周之小吏。若乃左右仆射,百僚之师长,位莫崇焉,月奉所及,不及军中千夫之帅,岂稽古之意哉?夫事不责所任而重置官,是东坡所谓廐长增立而马益癯者也;官不厚其禄而望以廉,是夏竦所谓衣食困于家、虽严父慈母不能制其子者也。亿之所陈,固后世两不可解之政也。
  宋太祖即位,申明周显德三年之令,课民种树,定民籍为五等,第一等种杂树百,每等减二十,梨枣半之。男女十岁以下种韮一畦,阔一步,长十步。乏井者邻伍为凿之。令佐春秋巡视,书其数,秩满第其课为殿最。又诏所在长吏,谕民能广植桑枣、垦辟荒田者止输旧租。县令佐能招徕,使户增田辟者议赏。若风土不宜种艺者,不须责课,丰岁则谕民谨盖藏、第费用以备不虞。民伐桑枣为薪者罪之,剥桑三工以上[宋制四十二尺为一工],为首者死,从者流三千里。不满三工者减死配役,从者徒。明太祖劝民稼穑树植之政,亦甚详悉。则知帝王开国,无不由于农事也,岂独成周而已哉。
  宋至治平年间,天下垦田无虑三千余万项,而赋租所不入者十居其七。固见宋政之宽大,而亦可知继乱之治,垦荒为第一要政也。
  东南水利,自钱镠而后,南宋浚治甚悉,宜其以半壁而御北方一二百年无脱巾之患也。然扬州古称下,下地之肥瘠,岂不以其人哉。
  知袁州何蒙请以金折本州岛二税,真宗曰:若是,将尽废耕农矣。不许。绍熙元年臣僚言:古者赋租出于民之所有,不强其所无。今之为绢者,一倍折而为钱,再倍折而为银。银愈贵,钱愈艰,得谷愈不可售。使民贱粜而贵折,则大熟之后反为民害。愿诏州郡凡多取而多折者,重置于罚。今世之一条鞭,曷不思及此哉?徽宗爱书画修道观采花石,天下绎骚,然佛道寺观、骨董图画糜财至巨,为今时牢不可破之弊。不知何时乃一洗而去之也!
  宰相见天子议大政事,必命坐面议之,从容赐茶而退。唐及五代皆行此制。范质等惮宋祖英睿,每事辄具剳子进呈,曰如此庶尽禀承之力、免妄庸之失。坐论礼遂废。庸愞之人,真不可以为宰相也!
  宋初西北相抗,太祖注意于谋帅,命李汉超屯关南,马仁瑀守瀛州,韩令坤镇常州,贺惟忠守易州,何继勋领棣州,以拒北敌。又以郭进控西山,武守琪戌晋州,李谦溥守隰州,李继勋镇昭义,以御太原。赵赞屯延州,姚内斌守庆州,董遵诲屯环州,王彦升守原州,冯继业镇灵武,以备西夏。其族在京师者,抚之其厚。郡中筅榷之利,悉以与之,恣其贸易,免其所过征税,许其召募亡命以为爪牙。军事皆得便宜,来朝必召对,命坐,厚为燕赍。由是边臣能养死士为间谍,洞知敌情,多致克捷。盖宋帝之雄才大略者,惟艺祖。艺祖亡,而天下不能混一矣。
  许骧父唐,值后唐季,知契丹将扰边,白其父信曰:今国政废弛,狄人乘衅而动,朔易之民不即去者必为所虏。信以厚资不乐他徙,唐遂潜赍百金而南。未几石晋果以燕蓟赂契丹,唐归路遂绝。有识之士遇乱世而不能自遂,父子阻越,诚可叹也。然保其宗嗣,累世贵显,不毙虎穴,是则孝之大者矣。
  孔道辅论王德用得士心不宜久典机密,狄青亦以得士心为吕景初欧阳修等所论。嗟乎,选将者将选不得士心之人而用之耶?宋人如三尺童子,见一魁岸巨人,则愯愳号呼,不待其怒搏也。削也固宜。
  小之敌大也以奇,非奇则情见势屈立致溃败。大之平小也以正,非正则疏虞偶失,坐损国威。李药师破突厥,马隆讨树机能,皆以正兵,是千古最知兵者。宋之征元昊,正当用此策,方轨徐进,来则抵战,去勿急迫,不求奇、不争利,直逼其穴。彼弹丸之地、蚁子之众,乌能当之哉?乃一时盈廷聚讼,言攻言守,毫无一是。
  欧阳修赞王彦章尚悔西事不用奇用速。文人之不知兵乃尔。惟杨偕论八阵图,进神楯劈阵刀。其法外环以车,内比以楯,王吉用之败元昊于兔毛川,颇得制之之道矣。王昆绳曰:奇正因敌变化,不可方物,乌能先定哉?予曰:然。有方者所用无方,无方者乃所以成有方也。
  太祖太宗既平天下,乃令江淮诸郡毁城隍、收甲兵、彻武备者二十余年。书生领州,大郡给二十人,小郡减五人以充常从,号曰长吏,实同旅人;名为郡城,荡若平地。所以盗贼敌国,一发则跳梁莫御,良由贻谋之未善也。
  颜习斋先生曰:宋主以将得众心而窃天下,故销将权去藩镇,一闻士心服将则惧而销其位,而不知将缩兵弱,遂至于积衰而丧亡也。悲夫!
  元昊反,张元为泾原路兵马钤辖知渭州,累迁右骐骥使忠州剌史,徙郦延路知墉州,上疏曰:旧制诸路总管钤辖都监,各不过三两员,余官虽高,止不过一路总管钤辖,不预本路事。今每路多至十四五,最少亦不减十员,皆兼本路分事,不相统制。凡有论议,互报不仝。按唐总管统军都统处置制置使,各有副贰。国朝亦有经略排阵使。请约故事别置使名,每路军马事止以三两员领之。又泾原一路自总管钤辖都监巡检及砦所城部六十余所,兵多者数千人,少者才千人。兵势既分,不足以当大敌。若敌以万人为二十队,多张声势以缀我军,后以三五万人大入奔突,则何以支?又比来主将与军伍移易不定,人马强弱配属未均。今泾原正兵五万,弓箭手二万,鄜延正兵不减六七万,若能预为团结,明定节制,迭为应援,以逸待劳,则乌合饥馁之众,岂能窥我浅深乎?请下韩琦范仲淹分按逐路,以马步军八千已上至万人择才位兼高者为总领,其下分为三将,一为前锋一为策前锋一为后阵,每将以使臣中佐三两人分屯要害之地,敌小入则一将出,大入则大将出。昨延州之败,盖由诸将自守,不相应援。宜令边臣定法,敌寇某所则某将为先锋、某将出某所为奇兵、某将出某所为声援、某城砦相近出敢战死士、某所设覆,都同巡检则各扼要害。又令邻路取某路出应,仍潜用旗帜为号。昨刘平救廷州,前锋陷贼者已二千骑,平犹不知;赵瑜步马军间道先进,而赵振与王逵趋塞门至高头,平路白马报敌张青盖驻山东,振麾兵掩袭,乃瑜也。臣在山外策应,未尝用本指挥旗号,自以五行支干别为引旗。若甲子日本军相遇,则先见者张青旗,后见者以绯旗应之,此是干相生,其干相克及支相生克亦如之。盖兵马出入,昼则百步之外不能相知,若不预为之号,必误军事。国家承平日久,失于训练,今每指挥艺精者不过百余人,余皆瘦弱不可用。且官军所恃者,步军与强弩尔。臣知渭州日,见广勇军彍弩者三百五十人,引一石二斗者仅百人,余仅及七八斗,正欲阅习时易为力尔。臣以跳镫弩试,皆不能张,阅习十余日,裁得百余人。又教以小坐法,亦十余日,又教以带甲小坐法,五十余日始能服熟。若安前弊以应新敌,安有胜理?又兵官务张边事以媒进邀赏,刘平之败,正繇贪功轻进,镇戎军最近贼境,每报贼骑至,不问多寡,凡主兵者皆出,至边壕则贼已去矣。盖权均势埒,各不相下,若不出,则恐得怯懦之罪。且诸路骑兵不能驰险,计其刍粟,一马之费,可养步军五人。马高不及格,宜悉还坊监,止留十之三,余以步兵代之。又比来禁卫队长,繇年劳换前班者,或为诸司使副,白丁试武技,亦命以官,而诸路弓箭手生长边陲,父祖效命,累世捍贼,乃无进擢之路,何以激劝边民?窃闻大帅议五路进师,自用兵以来屡出无功,若一旦深入,臣切以为未可也。山界部州城砦距边止二三里,夏兵器甲虽精利,其战斗不及山界部族,而财粮又尽出山界。若十月后令诸将分番出界,使夏人不得耕牧,然后出步兵,负十日粮,人日给米一升,马日给粟四升、草五分,贼界有草地,以半资放牧,亦可减挽运之半。王师既行,使唃厮啰及九姓回纥分制其后,必荡覆巢穴。初,元请乘驿入对,诏令手疏上之,后多施用。又奏边政失宜者十事,言:王师每出不利,岂非节制不立、号令不明、训练不至、器械不精?或中敌诡计,或自我贪功,或前后左右自不相救,或进退出入未知其便,或兵多而不能用,或兵少而不能避,或为持权者所逼,或因懦将所牵,或人马困饥而不能奋,或山川险阻而不能通。此皆将不知兵之弊也。未闻深究致败之由而为之措置,徒益兵马,未见胜术。一也;去春敌至延州,诸路发援兵,而河东、秦凤各逾千里,泾原、环庆不减十程。去秋贼出镇戎,远自鄜延发兵,千里远斗,锐气已衰,如贼已退,乃是空劳师旅。异时更寇别路,必又如此,是谓不战而自弊。二也;今鄜延副都总管许怀德兼管勾环庆军马,环庆副总管王仲宝复兼鄜延,其泾原、秦凤总管等亦兼邻路,虽令互相策应,然环州至延州十四五驿,径赴亦不下十驿;泾原至秦凤千里,若发兵互援,而山路险恶,人马之力已竭。三也;四路军马各不下五六万,朝廷罄力供亿,而边臣但言兵少,每路欲更增十万人,夫兵无节制一弊,无奇正二弊,无应援三弊,士将不一四弊,兵分势弱五弊。有此五弊,虽百万亦无益于事。四也;古之教习,须三年而后成,今之用兵已三年矣,将帅之材孰贤孰愚,攻守之术孰得孰失,累年败衄,而居边要者未知何谋。使更数年未罢兵,国用民力何以克堪。若因之以饥馑,加之以他寇,则安危之策,未知如何。五也;今言边事者甚众,朝廷或即奏可,或再详究以闻,或付有司。前条方行,后令即变,胥史有钞录之劳,官吏无商略之暇,边防军政一无定制。六也;夏竦、陈执中皆朝廷大臣,凡有边事,当付之不疑。今但主文书、守诏令,每有宣命,则翻录行下;如诸处申禀,则令候朝旨。如是则何必以大臣主事?七也;前河北用兵,减冗官以省费,今陕西日以增员,如制置青白盐使副、招抚蕃部使臣十余员,所占兵士千余人,请给岁约万缗。复有都大提举马铺器甲之类,诸州并募克敌、致胜、保捷、广锐、宣毅等兵,久未曾团结训练,但费军廪,无益边备。八也;今军有手艺者,管兵之官,每一指挥抽占三之一。如延州诸将不出,即有兵二万,除五千守城之外,其余止一万五千。若有警急,三日内不能团集,况四十里外便是敌境,一有奔突,何以备之?九也;陕西教集乡兵共十余万人,市井无赖,名挂尺籍,岂无奸盗杂于其中?苟无措置,他日为患不细。十也。既而复请面陈利害,不报。观此二疏,宋之朝议,宋之兵将,靡乱纷纠如在目前。其不能制元昊也固宜。夫元昊地小兵寡,而以种世衡之计,遂杀野利兄弟,则其智略亦未必大过人,乃宋人无具,坐恣横逆深,可叹哉!
  张元谋击琉璃堡,使媟伏敌砦旁草中,见老羌方炙羊髀占吉凶,惊曰:明当有急兵,且趋避之。众笑曰:漠儿皆藏头膝间何敢。元知无备,夜引兵袭击大破之,夏人弃堡去。吁,宋人为小丑所轻笑如此,闻之能无汗颜乎。
  元昊反,时一时材勇之士未见有出狄武裹右者。为人慎密寡言,其计事必审中机会而后发,行师正部伍、明赏罚,与士卒同饥寒劳苦,虽敌猝犯无一士敢后先者。尤喜推功与将佐。始与孙沔破侬智高,谋一出己,贼既平,经营余事悉以诿沔,退若不用意者。沔始叹其勇,既而服其为人,自以为不如也。贼尸有衣金龙衣者,众谓智高已死,欲以上闻,武襄曰:安知非诈耶?宁失智高,不敢诬朝廷以贪功也。始交趾愿出兵助讨智高,余靖言其可信,具万人粮于邕钦待之,诏以缗钱三万赐交趾为兵费,许贼平厚赏之。武襄既至,檄余靖无通使假兵,上奏曰:李德政赴援非其情实,且假兵于外以除内寇,非我利也。以一智高而横蹂二广,力不能讨,乃假兵蛮夷;蛮夷贪得忘义,因而启乱,何以御之?请罢交趾助兵。从之。真大将材也!使西事专委此一人,而以如张玉、种世衡、张元者为之偏禆,元昊可计日而平也。乃宋不能格外用人,而徒倚办于庞籍、范仲淹、韩琦诸文臣,何能制敌之死命哉!
  狄武襄之讨侬智高也,未至广西,钤辖陈曙辄以步兵八千犯贼,溃于昆仑关,殿直袁用等皆遁。武襄曰:令之不齐,兵所以败。晨会诸将堂上,揖曙起,并召用等三十人,按以败亡状驱出军门斩之。孙沔、余靖相顾愕眙,诸将股栗。盖宋以文弱为习,赏罚悠柔,将卒怠玩,何以制胜?武襄此一着,已得平贼之本矣。
  王德用狄青之流也,在元昊反时,名位尚未大着。德用则赫然有闻矣,乃自请讨之,而朝廷不许,何也?
  夏国主秉常被篡,滕甫言:继迁死时李氏几不立矣,当时大臣不能分建诸豪,乃以全地王之,至今为患。今秉常失位,诸将争权,天以此遗升下,若再失此时,悔将无及。请择一贤将,假以重权,使经营分裂之,可不劳而定也。神宗奇其策,然不果用,何哉!
  郭谘上平燕议曰:契丹之地,自瓦桥至古北口,地狭民少,自古北口至中原属奚契丹,自中原至庆州,道旁才七百余家。盖契丹疆土虽广,人马至少,傥或南牧,必率高丽渤海黑水女直室韦等国。其来既远,其粮匮乏,臣闻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用兵之善计。又闻得敌自至者胜,先据便地者佚。以臣所见,请举庆历之策,合众水于溏泊之北界以限戎马,然后以景德故事,顿兵自守,步卒十二万、骑卒三万、强壮三万,岁计粮饷百八十三万六千斛;又傍河郡邑可水运以给保州,然后以拒马车三千、陷马枪千五百、独辕弩三万,分选五将,臣可以备其一,来则战去则勿追,幽州粮储既少,敌不可久留。不半年间,当遁沙漠。则进兵断古北口砦松亭关,传檄幽蓟,燕南自定。且彼之所恃者惟马而已,但能多方致力,使马不获伸用,则敌可破,幽燕可取。仁宗壮其言而不能用。夫宋以天下之全力而制一隅之契丹,苟使强将劲兵各剳边要,练卒裕粮,用车为营,方轨徐进,得地守地,得城守城。彼兵寡财少,日不得暇,其何以支?不数年间直抵沙漠,易易耳!乃宋人视之如猛虎毒蛇,不可向迩;不则欲决胜负于一朝,真不知兵者也。
  辽使萧禧来议疆事,神宗诏问羣臣。韩琦上言:近来朝廷举事,似不以大敌为恤。彼见形生疑,必谓我有复燕之意,故引先发制人之说,造为衅端,所以致疑。其事有七:招高丽朝贡,契丹必谓将以图我,一也;攻吐蕃之地建熙河,契丹必谓行将及我,二也;植榆柳于西山,制其蕃骑,三也;创团保甲,四也;筑河北城池,五也;置都作院,颁弓矢新式,大作战车,六也;置河北三十七将,七也。臣谓如将官之类,宜因而罢之,以释其疑。噫,荆公此数举,颇强人意,而魏公乃欲罢之耶?盖鳃鳃焉惟惧辽之败盟而已矣。夫辽使之来也,宜告之曰:论疆界非汝之利也,若正封疆,燕云十六州,古岂汝有哉!辽人特故造事端以震宋人耳。宋能自强,彼必不敢败盟也。如其败盟,我之训甲练兵何为者?正当声罪以讨,恢复先王疆宇,何为罢我制敌之策而求释其疑耶?每阅靖康时朝臣谓用李纲非金所喜,因罢李纲以谢金人,辄叹宋人恐惧颠倒至于如此!奈何如魏公者,乃已先有此种识见矣,又何怪于李邦彦之流乎!然荆公卒割东西七百里与辽,盖亦不免于震惧矣,使神宗安所倚赖哉?
  辽之视宋小矣,夏益小矣。当日情事,譬如防风与侏儒持,防风畏动,侏儒好动,防风遂不胜其扰而自困耳。若使防风与侏儒一拳一脚,或后或先,不失节奏,则侏儒奉头抱腹号呼不暇矣,尚敢倔强哉。然辽之于宋,亦非好动也,但以动吓之,而宋人遂倒矣。异哉!
  寇准劝幸澶渊之策,所谓相席行令也。使在汉唐,一将之任耳,安事天子自出哉?
  神宗锐然有为,积财练兵,意在刷耻。一时才略之士,若熊本、萧注、陶弼、林广、王韶等,皆卓然立功戎间。但宋朝一代气习安于柔靡,羣臣异同,动多掣肘,故功业远逊汉唐耳。元佑初司马光无故欲弃河湟,幸赖孙路言而止,后卒用苏辙议,而不听游师雄之言,弃兰州米脂等五砦。宋人之偏激怯弱,不知远略,乃如此哉!今天下如川广云贵,朝廷不惟不享其赋入,而且有屯兵助饷之费。然使忽然弃之,则自生变故矣,乌乎可哉?
  沈括笔谈云:范文正尝言,史称诸葛亮能用度外人,用人者莫不欲尽天下之才,常患近己之好恶而不自知也。能用度外人,然后能周大事。诚哉是言。
  神宗以陈升之平章事,谓司马光曰:近相升之,外议如何?对曰:闽人狡猃,楚人轻易。今二相皆闽人,二参政皆楚人,必将援引乡里之士充塞朝廷,风俗何以更得醇厚?邵雍在天津桥闻杜鹃声,曰:天下治,地气自北而南;乱,地气自南而北。此后南人作相,天下多事矣。宋有南人不可为相之论,明有浙不入户、闽不入相之规。夫天之生才,何地蔑有?用人者本不必以南北拘,但北方风气刚劲,人常厚重;南方风气柔弱,俗易轻靡,其大概也。考廿一史,三代而上,南方不入中国版图无论已;汉唐时,宏功伟业多出北方来。自神宗以前,天下治平,大任十九北人。明太祖仁宗注意北人,杨东里、王忠肃亦皆言北人可倚赖。古人谅有所见,而岂皆偏哉。
  金以孤军入汴,种师道请迟西师之至,待其惰归歼诸河上。李纲误听姚平仲之言,以为怯缓,使平仲斫营而败,金人长驱上党。种师中上言黏罕已至泽州,臣欲由邢相间捷出上党,捣其不意,当可以逞。朝廷疑而不用。后黏罕至太原,悉破诸县为琐城法困之,避暑云中,许翰误信觇者之言,以为将遁,责师中逗挠,遂进战而败。李许岂有心误国者,但以逢掖不知兵,动失机宜,国事以败。可叹也哉!
  苏轼上议曰:性命之说自子贡不得闻,而今之学者耻不言性命。读其文,浩然无当而不可穷观。其貌超然无着而不可挹。此亦切中当时谈学者之病。
  陆佃受经于王安石,及安石行新法,数谏诤之,不肯依阿。至哲宗时,修神宗实录,数与范祖禹、黄庭坚争辨,大要多是安石。庭坚曰:如公言,盖佞史也。佃曰:尽用君意,岂非谤书乎?观此,则何怪乎蔡卞之请重行刊定也。
  宋自元佑而后,分党攻激此进彼退,迭改史文。则宋史固难以尽信矣。
  元佑二年召彭汝砺为起居舍人,时相问新旧之政,对曰:政无彼此,一于是而已。今所更,大者取士及差役法,而士民皆病,未见其可。盖司马光德厚而才短,志诚而识闇,不能以虚明行之,所以卒互激递变而靡定也。
  宋史记载甚滥,文章甚冗,论断亦无见解,非大删修不可成书也。
  靖康敌退之后,吴敏等秉政,有八不管之谣云:不管太原,却管太学;不管防秋,却管春秋;不管炮石,却管安石;不管肃王,却管舒王;不管燕山,却管聂山;不管河界,却管举人免解;不管河东,却管陈东;不管二太子,却管立太子。腐儒之误国,为天下所传笑如此!
  方腊将反,召其众谓曰:吾等起事,旬日之间万众可集,守臣闻之,固将招徕商议,未必申奏。延滞一两月,江南列郡可一鼓而下也。朝廷得报,亦未必决策发兵,迁延集议,调集兵食,非半年不可。是我起兵己首尾期月矣。二敌闻之,亦将乘机而入。我但画江而守,轻徭薄赋以宽民力,十年之间,终当混一矣。呜呼,郡县无权,簿书繁密,往来迟滞,为奸盗所窥伺如此。治天下者尚不知变计哉!
  高宗初立,李纲请命张所为河北招抚使,傅亮为河东经略副使,有能全州复郡者如唐方镇,使自为守以保中原。又言巡幸之所,关中为上,襄阳次之,建康为下。又请暂驻南阳,乃还汴都。及高宗不用而南,又请于淮之东西及荆襄置三大帅以临之,皆石画也。高宗愚弱,动辄不用。可慨也哉!
  岳飞命牛臬及王贵、董先、杨再兴、孟邦杰、李宝筹经略东西京、汝邹颖陈曹光蔡诸郡,又遣梁兴渡河,纠合忠义社,取河东北州县。未几李宝捷于曹州捷于宛亭捷于渤海庙,董先姚政捷于颖昌,刘政捷于中牟,张宪复颖昌淮宁府,王贵之将杨成复郑州,张应韩清复西京,牛皋及傅选捷于京西捷于黄河上,孟邦杰复永安军,其将杨遇复南城军,又与刘政捷于西京,梁兴会大行忠义及两河豪杰赵云李进董荣牛显张峪等,破金人于垣曲,又捷于沁水,追至孟州之邵原,金张太保成太保等以所部降。又破金高太尉兵于济源,乔握坚复赵州,李兴捷于河南府捷于永安军,梁兴在河北取淮卫二州,大破兀朮军,断山东河北金帛马纲之路,金人大扰。呜呼,燕云唾手可取矣,以奸臣败之,可恨也哉。
  李迨具奏曰:臣尝考刘晏传,是时天下岁入缗钱千二百万,而管榷居其半。今四川榷盐榷酒岁入一千九十一万,过于晏所榷多矣。诸窠名钱已三倍刘晏岁入之数,彼以一千二百万赡中原之军而有余。今以三千六百万贯赡川陕一军而不足;又如折估及正色米一项通计二百六十五万石,止以绍兴六年朝廷取会官兵数计六万八千四百四十九人,决无一年用二百六十五万石米之理。数内官员一万一千七员,军兵五万七百四十九人,官员之数比军兵之数约计六分之一,军兵请给钱比官员,请给不及十分之一。是宂滥在官不在兵也。夫后世官宂权分、坐糜廪禄,凡职皆然,不独兵官也。至有明知其弊而恐庸才候选之人怨望,遂不敢议裁,何为也哉!
  邓肃言外夷之巧在文书简,简故速。中国之患在文书繁,繁故迟。呜呼,此宋明之所以削也。
  虞允文为相,籍人才为三等,有所见闻即记之,号材馆录。真宰相事也。
  辛弃疾有宋一代奇伟之士也。何物王蔺沮其功业?然其初乃历城人,为耿京掌书记。耿京者,金主亮死,中原豪杰并起,聚兵山东,称天平节度使,节制山东河北忠义军马者也。宋时中原豪杰之大起也有三:宋始南渡一也,金主亮死二也,元人困金三也。此种人不惟忠义懔然,其才略必皆有大过人者。宋室君臣不能接济,胥以沦亡,宋之负中原豪杰甚矣!
  宋末襄阳人有张惟孝者,襄乱后卜居江陵,至沙市,众舟大集不可涉,顷有峩冠张盖、从者数十,则宣抚姚希得之弟也,令曰:敢有争岸者投水中。惟孝睥倪良久,提剑驱左右而出,举白旗以麾令众船登岸,毋敢乱次。干官锺蜚英见而异之,以告唐舜甲,舜甲曰:吾故人也。具言惟孝生平。蜚英谓曰:今日正我辈趋事赴功之秋。惟孝不答。又叩之,则曰:朝廷负人。明日蜚英道希得罗致之,宴仲宣楼,蜚英酒酣,曰:有国而后有家,天下如此,将安归乎!惟孝跃然曰:从公所命!乃请空名帖三十以还。逾旬与三十骑俱拥甲士五千至,旗帜鲜明,部伍严肃,上至公安下及墨山,游踏相继。希得大喜,请所统姓名,惟孝曰:朝廷负人,福难祸易,聊为君侯纾一时之难,姓名不可得也。时鼎澧五州危甚,于是击鼓耀兵,不数日众至万人,数战俱捷,江上平。制使吕文德招之,不就而遁,物色之不可得。或云已趋淮甸,后不知所终。如此奇人,千载下闻之,令人悲歌叹想。宋以小朝廷不能用之,惜哉!
  余玠言:今世冑之彦、场屋之士、田里之豪,一或即戎,即指之为粗人,斥之为哙伍。愿陛下视文武之士为一,勿令偏有所重。偏必至于激,文武交激非国之福。
  宋明气习皆如此,欲不孱而亡得乎!朱子曰:去同甫事功始可入道。范希文曰:名教中自有乐地,何事于兵?呜呼,天下气习之靡,谁实倡之哉!
  衡州有灵祠,吏民夙所畏事。胡颖至彻之,作来谂堂奉母居之。尝语道州教授杨允恭曰:吾夜必瞑坐此室察影响,咸无有。允恭曰:以为无则无矣。从而察之,则是又疑其有也。颖甚善其言。真最上理也。
  朱熹尝谓,圣贤道统之传散在方册,圣经之旨不明,而道统之传始晦。于是竭力著书。夫谓圣贤之道寄于经书,未尝不是,然遂以注经为得道统,则叶公之画龙也。曷不观圣门之言道传,一则曰文不在兹乎,一则曰文武之道在人,贤者识大,不贤者识小。俱指礼乐法度而言乎。曷不竭力于此求之。
  陈淳往见朱熹,陈其所得。熹曰:如今所学已见本原,所阙者下学之功耳。是上达而后下学也,毋乃非圣人之学教耶?
  陈亮盖世奇才也,中兴诸论,字字石画。乃不惟举朝迂儒以为狂怪,天亦促其年。宋之日颓,岂气数使然耶?
  江南初平,汰李氏时所度僧十减六七。胡旦曰:彼无田卢可归,将聚而为盗。悉黥为兵。亦一策也。
  石介尝患文章之弊,佛老为蠹。着怪说中国论,言去此三者,乃可以有为。卓识哉!
  尹源在仁宗时作唐说及叙兵十篇上之。其唐说略云:弱唐者诸侯也,既弱而久不亡者,诸侯维之也。其叙兵略云:唐自中世以来,凡有征伐,皆假诸侯外兵以集事,朝廷所出禁军,不过为声援而已。故所至有功。今患藩镇之强,兵俱萃于京师,虽滨塞大郡,籍兵不踰数千。每岁防秋,则戍以禁兵,将帅任轻而事分,军事往往中御。此可施于无事时,苟外入侵轶,未必能取胜也。何则?兵主于外则勇,主于内则骄。勇生于劳,骄生于逸。故唐失于诸侯之不治,非失于外兵之强,故有骄将,罕有骄兵。今失于将太轻,而外兵不足以应敌。内兵鲜得其用,故有骄兵,不闻有骄将。宜稍革旧制,大募豪勇,益外兵以备战,使内兵为声援,重边将之任,使得专一方之事。斯获近利而亡后患。此言切中当时之弊。夫京师兵重,固强干弱枝之意,然有事必发京军,远则不及,数则自惫,岂善策哉?而况以轻将而驭骄兵,安能奏指臂之功耶?
  李全张林等南归,山东已为宋有。大豪杰干旋之,中原可图也,乃以庸才如贾涉许国者驾驭之,乌能制虎狼之命哉?徒招乱耳。

阅史郄视卷四 蠡县李塨着
  辽太祖选三万骑以攻幽州,后述律氏指帐前树曰:无皮可以生乎?太祖曰:不可。述律氏曰:幽州之有土有民,亦犹是耳。吾以三千骑掠其四野,不过数年困而归我矣。夫三代之师诛暴而安民,即汉唐宋之兴,亦争城争野兵相杀戮耳,断不肯杀民也。而辽人乃建此策,不仁哉。然使如周之封建、汉之重郡县,处处皆兵,人人习战,则此策亦安能行哉?孟子曰仁者无敌,盖必仁者而始无术以敌之也。
  辽累世子孙自相屠戮,金太宗子孙为海陵所杀无噍类,阿鲁补以罪杀挞懒,以逆图被杀,及其二子。兀朮子孙亦为海陵所诛。干离不二子京文以谋反诛,黏罕孙秉德共海陵弒熙宗,后海陵忌而杀之,遂尽杀黏罕子孙三十余人。皆所谓以杀启杀也。开国君臣,何为而不行仁耶。
  金南渡后,至以二十五人为谋克,四谋克为猛安,除旗鼓司火头五人,任战者只十八人,不足成队伍,但务存其名而已。每下令签军民家丁男,或尽取无遗,号泣盈于道路。又尽籍山东河间大名猛安人为兵,老弱城守,壮者捍御。贞佑时,任子为监当者赴吏部选,宰执命取为监军官。元光末,备潼关黄河,又签军,自见居官外,无文武大小职事官皆充军,愤愠哀号卒不能行。嗟乎,弊之溃乱至此,得不亡哉。
  金史曰:金初入中夏,民多流亡,土多旷闲,遗黎惴惴,何求不获。纵不能复井地沟洫之制,若用唐之永业口分以制民产,仿其租庸调之法以足国计,何至百年之内弊政纷纭、度支日匮乎?此言甚善。予尝谓,颜习斋先生曰:井田必于开创行之,盖谓斯也。
  金刷官田与女直,其实皆民田也。如城燕子城之类,乃秦汉以来名称民业之不计其年矣,尽指以为官田而夺之,可哉?
  种师道曰:女直不知兵,岂有孤军千里深入而能善其归者?岂知郭药师降金而从宗望南侵也,尽以宋事虚实告之,能逆测其不竞也乎。呜呼,宋以堂堂天下,为叛臣所料如此,一时君臣士大夫,千载而下有愧颜矣。
  自古成功之士,史但记其得耳,其失多不载。如吴玠吴璘等败衂,不见于宋史者,金史书之。兀朮等败衂,不见于金史者,宋史书之。使非互考,安得而知之哉?然一胜一负兵家之常,为将终身,亦难以处处皆胜也。但当论其成耳。
  宣宗迁汴,言者谓河朔受兵,群盗并起,宜严河禁以备不虞,凡自北来而无公凭者勿听渡。时河朔汾晋凶荒饥甚,又禁河南粟麦不许渡河,以至山东燕晋万里榛莽,真斯民之阨运也哉!
  钱牧斋向言曰:金南渡之后,为宰执者上下同风,以苟安目前为乐。每北兵压境,君臣相对泣下,已而敌少退解严,则大张具会饮黄阁中矣。议事至危处,辄罢散曰:俟再议。已而复然。用人必择无锋铓、软熟易制者,曰:恐生事。正人君子多不得用,虽用亦未久而遽退。近侍谄谀成风,每奏四方灾异、民间病苦,必相谓曰:恐圣主心困。有人曰:今日恐心困,后日大心困矣。临时不肯分明可否,相习低言缓语互推让,号养相体。宣宗尝责丞相仆散七斤:近来朝廷纪纲安在。七斤退谓郎官:上问纪纲安在,汝等自来,何曾使纪纲见我。因循苟且,竟至亡国。呜呼,金源之君臣崛起海上,灭辽破宋,如毒火之燎原;及其衰也,乃化而为弱主谀臣,低眉拱手,坐而待其覆亡矣。噫!
  钱牧斋向言曰:元人进金史表曰:劲卒捣居庸关,北拊其背;大军出紫荆口,南陇其吭,此燕都防患之明验也。梁干德二年,晋主李存勖命周德威出飞狐,与赵将王德明、义武将程岩会于易水,围涿州降之,进克瓦桥关,拔顺蓟州,命李嗣源攻山后武儒,诸州皆下之。德威逼幽州,拔平营瀛郑州,遂入燕,执刘守光父子以归。此出紫荆攻燕之一也。紫荆关北口浮图峪为飞狐之地,晋都太原,故由紫荆出师,与真定定州之军会于易水,既取山后及燕东西诸州,则燕京势孤不能立矣。同光三年,阿保机入寇,败周德威兵于新州,西出居庸关,围幽州,唐主遣李嗣源救之,辽人遁走。宣和四年,金主分道进兵,至居庸关,厓石自崩,戍卒多压死。阿骨打入燕,辽太后自古北趋天德,此出居庸关攻燕之二也。嘉定四年,蒙古铁木真攻克宣府,至怀来,金兵保居庸,不能入,乃留兵拒守,而自以大兵趋紫荆口,败金兵于五回岭,拔易涿二州,分命遮别将兵反自南,攻居庸破之,出古北,与外兵合,蒙古主留兵屯燕城北,乃分军为三,右军循太行,而南破保州中山邢洺磁相卫辉怀孟诸郡,径抵黄河,大掠于平阳太原之间;左军遵海而东,破滦蓟,大掠于辽西之地;蒙古主自将中军,与子拖雷破雄鄚清沧景献河间滨棣济南诸郡。此出紫荆攻燕之三也。宣德即宣府紫荆旁口,今五虎岭郎五回岭,元人败金兵之处。西北之山,东起医无闾,西接太行,其为要害之关,曰紫荆、居庸、倒马。居庸岩险易守,倒马去燕稍远,紫荆则夷于居庸而近于倒马。金人知守居庸不知阨紫荆,非失计耶?元之分军也,河北山西山东皆被兵,数千里之间杀僇殆尽,金帛子女畜产皆席卷去,长淮以北惟真定太名与山东青兖以南尚存,燕都终不下。责犒师以和出居庸,取所虏子女数十万坑之而去。金乘间迁汴元,复围燕都,又不下。明年乃破燕。元兵初抵燕京,乃守而不攻,三道抄寇者,非直贪利,盖以孤燕也诸郡不守,燕不攻自破,即辽人剥树皮之策也。呜呼惨哉!
  元之信异端也,帝师天师倍极尊崇,至文宗立皇后,诏天下受佛戒于帝师,且詈僧者截其舌、殴僧者断其腕,事佛之谨如此。而揭竿称首者,则白莲会,烧香惑众,言弥勒下生之韩山童也。至芝麻李等,亦以烧香聚众而起,佛之福利安在哉?
  元法攻城邑以矢石相加者,城下尽屠之。其攻燕也,三道杀掠,复杀所掠去数十万人于居庸关下。使非有耶律楚材之言,则真将悉杀汉人、空其地以牧马乎!世祖既平中原,黩武嗜杀,终无穷极,岂天心之不仁耶,抑中原之恶积贯盈而假手于元耶?
  元世祖嗜杀黩货、谤圣轻儒、崇佛道、任奸回,秽政种种,史多讳而不书。盖佞史也,王祎等漫无订正,何以示信于后哉?
  宪宗在蜀,郝经上议曰:国家开统以来垂五十年,一之以兵。遗黎残姓,游气惊魂,虔刘劘荡,殆欲歼尽。自古用兵未有如是之久且多也。嗟乎,汉五年而成帝业,唐六年而平四海。元自起兵以至灭宋,七十余年,无日不肆屠杀,惨哉!此时之乾坤气象奚似耶?郝经曰:并力一向,争地之术也;诸道并进,取国之术也。可谓知兵者矣。
  元世祖总统东师,有得宋国奏议以献。其言谨边防守卫,要凡七道。下诸将议,郝经献议曰:彼之素论,谓有荆襄则可以保淮甸,有淮甸则可以保江南。先是我有荆襄有淮甸,上流皆自失之,今当先荆后淮、先淮后江,从彼所保以为吾攻,命一军出襄邓直渡汉水,造舟为梁,水陆济师,以轻兵缀襄阳,绝其粮路;重兵皆趋汉阳,出其不意以伺江隙。不然,则重兵临襄阳,轻兵捷出穿彻均房,远叩归峡,以应西师,如交广施黔选锋透出,夔门不守,大势顺流,即并兵大出,摧拉荆郢,横溃湘潭,以成犄角。一军出寿春,乘其锐气并取荆山,驾淮为梁,以通南北;轻兵抄寿春,而重兵支布锺离合肥之间,掇拾湖滦,夺取关隘,据濡须,塞皖口,南入舒和,西及于蕲黄,徜徉恣肆,以觇江口。乌江釆石广布戍逻,侦江渡之险易,测备御之疏密,徐为之谋,而后进师。所谓溃两淮之腹心,抉长江之襟带也。一军出维扬,连楚蟠互,蹈跨长淮,邻我强对;通泰海门,扬子江面,密彼京畿,必皆备御坚厚,当以重兵临维扬,合为长围,示以必取,而以轻兵出须泰,直塞海门瓜步全山柴墟河口,游骑上下,迟以岁月,以观其变。是所谓图缓持久之势也。三道并出,东西连衡,殿下或处一军为之节制,如是则未来之势变可弭,已然之失可救也。其后南下多用经策,此后世守江攻江者之大榜样也。然宋之奏议不能密秘,为敌国所得,遂倒其柄而击之,亦后车之鉴哉!
  元漕东西以供燕京,运河溢涩,转输靡费。用朱清张瑄议,建海漕,初年四万六千余石,后乃至三百万。终元之世赖之。至正之季,征海运于江湖,张士诚输粟,方谷真具舟,输十一万石于京师,岁以为常。其后淛运不至,陈有定自闽输数十万,京师民始再活。明初海陆兼运,既而浚元会通河,遂罢海运。万历中,运河渐梗,王宗沐建议曰:唐都秦,右据岷凉,左通陕渭,有险则天宝兴元乘其便,无水则会昌大中受其贫。宋都梁,背负大河,面接淮泗,有水则景德元佑享其全,无险则宣和靖康受其病。国家都燕,北有居庸、医无闾以为城,南有大海以为池,天造地设,山环水卫,而自塞其利者,何也?都燕之受海,犹凭左臂从腋下取物也。置海漕而专力于河,一夫大呼,万橹皆停。腰脊咽喉之譬,先臣邱浚之谆复者,不可不虑也。富人之造宅也,旁启门焉,中堂有客,则肴核可自旁入也。忧河之梗而又难于通海,则计将安出哉?
  说郛云:古今户口登耗不同,大抵易代之初常耗,而承平日久则豋。禹分九州岛时,民户[册府元龟户字作口]一千三百五十五万三千九百二十三,民口三千九百二十二万[册府元龟无此句]。周公相成王时,民户[册府元龟户字作口]一千三百七十一[册府元龟无一字]万四千九百二十三[册府元龟作三十二],民口四千九百二十三万二千一百五十一[册府元龟无此句]。春秋时民口一千一百八十四万七千[七千册府元龟作一千九百三十三人],汉平帝时[册府元龟作元帝]民户一千二百二十三万三千六十二[册府元龟无六十二三字],民口五千[五千册府元龟作一千]九百五十九万四千九百七十八,此汉之极盛也。光武之兴,民户四百二十七万九千[册府元龟无九千二字]六百三十四,民口二千一百万七千八百二十,桓帝时民户一千六百七十万[七十册府元龟作七万七千]九百六,民口五千六万[六万册府元龟作六百四十八万]六千八百五十六。至三国鼎立之时,通计户一百四十七万三千四百三十三,口七百六十七万二千八百八十一。晋武平吴,天下户[册府元龟多二千二字]二百四十五万九千八百四十,口一千六百一十六万三千八百六十三。至隋大业中,户八百九十万七千五百三十六,口四千六百一万九千九百[册府元龟无九百二字]五十六。至府永徽中,户三百八十万,天宝中户八百九十一万四千七百九[册府元龟作户八百三十四万八千三百九十五],口五千二百九十一万九千三百九[册府元龟作口四千五七十二],此唐之极盛也。至大历中,户纔一百三十万,此古今最耗者。宋太祖定天下,户三百九万五百四。至真宗时,户七百四十一万七千五百七[宋史真宗大中祥符七年户九百五万五千七百二十九],口一千六百二十八万二百五十四[宋史作二千一百九十七万六千九百六十五]。神宗时户一千七百二十一万一千七百一十三,口二千四百九十六万九千三百。徽宗宣和中,户二千八十八万二千二百五十八,口四千六百七十三万四千七百八十四,此宋之极盛也。元混一之初,户一千三百一十九万六千二百六,口五千八百八十三万四千七百一十一。至其末年,口五千九百八十四万八千九百六十四,此元之极盛也。明自洪武至嘉靖中,户九百三十五万一千九百七,口五千八百五十五万七千七百三十八,亦可谓盛矣。然明制军匠等户不分析,民户之入籍者十漏五六。不知汉唐时又何如也。张文升曰:通观历代,虽处极盛,口不满六千万,以下农夫计之不过千万家耳。而天下之田以方里而九顷计之,千里即九百万顷矣,纵除山川城邑,约可得五百万顷。禹贡云天下之为千里者九,何分田制禄之不可行乎?然今天下常苦人多而田少者,必荒芜者多也。独不观之雍豫齐蜀乎?可慨也夫!但历代户口之数未必甚清,呜呼,安得天下之户口土田真清册而筹之也!
  史记一代政事之治乱、人才之消长,为后世鉴耳。廿一史之无关系而可削者甚多,至宋以后更为繁杂。如元史志表列传,琐卑宂滥,何其漫无所裁耶?圣人删诗书,而况后世之文与事哉?可删者多矣。

阅史郄视绩一卷 蠡县李塨着
  明太祖谓羣臣曰:朕渡江以来,观群雄所谓非淫即贪,奢侈者溺,剽贼者鬬,朕始有救民之心。当时张士诚恃财,陈友谅恃兵,朕独无恃,恃不杀人、布信义、守勤俭而已,又恃卿等同心共济。其时二寇相持,人有言士诚切近,劝朕先击之,击友谅,士诚必乘后。朕谓友谅剽而轻,士诚狡而懦,击友谅,士诚必不能援;击士诚,友谅空国来矣。此朕所以取二寇之先后也。二寇既除,或劝朕荡平羣盗,乃取元都,或欲直趋元都,兼取陇蜀,皆未合朕意。夫先声既震,幽蓟自倾,朕所以命卿等先取山东,次及河洛,且朕亲至大梁,止潼关之兵者,张思道、李思齐、扩廓帖木儿三人,皆百战之余,未必遽降,是以出不意,反旆北行。元都既举,然后西征,张李望绝势穷,以故不劳而克,然扩廓帖木儿犹能力战相拒。向令未平元都,先与角力,彼人望未绝,胜负未可知矣。明祖料敌之明如此,而能禁杀掠、用贤才,此所以布衣崛起,直继汉高而称英主也!
  太祖谕诸将校曰:朕昔下金华,有馆卒能言元时点兵事,使者问其主将曰:兵有乎,皆安在?将举佩囊片纸,指名曰:在此矣。及天下乱,以农夫市人战,汝等娱乐不练士,有急安使?元兵最强,而将亡时乃亦如此。有国家者练兵可不急哉?
  太祖御制资世通训曰:士不识时务者,听世俗之谀誉,咬文嚼字以妨后学,询及行事,茫然矣。徒高谈而阔论,若是则君安用之?夫太祖之论士是矣,乃卒以帖括取士,非咬文嚼字而何?何乃自背其言也。
  岢岚州学正吴从权、山阴教谕张恒以给繇见,上问民间所苦,皆对曰:不知也,而非职事。上曰:学官即勤教,岂有不与人接者?朔望休暇、四时节序、朋友往来,民情世务当亦谈及,夫其所学皆圣贤之道,固将用之,君虽不问犹且陈焉,概云不知,何者为教,何以用之?将来其窜之极边,榜谕于天下。考自洪武二年令天下皆立学,学者专治一经,以礼乐射御书数设科分教。夫六艺之学正在民情世务用功,非仅习其文也。吴张二人概云不知,其见罪也宜哉。但太祖言朔望节序、民情世务,亦当谈及。是终以诵读为正学、而经济为兼学也,亦明昧参半矣。盖太祖本可与言圣贤之学,但为前人词章所溷,而当时无明圣道之儒者以告之,所以志兴实学而不能就,遂使一代学教终不出文墨故辙也。可概也夫!
  太祖定金陵后,立管领民兵万户府,谕行中书省臣曰:古者寓兵于农,有事则战,无事则耕,暇则讲武。今兵争之际,当因时制宜。所定郡县民间武勇之材,宜精加简拔,编缉为户,立民兵万户府领之,俾农时则耕,闲则练习,有事则用之,事平有功者一体升擢,无功者还为民。如此则民无坐食之弊,国无不练之兵。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庶几寓兵于农之意也。太祖此法甚善,不惟开创当行,守成亦当行之。今之乡兵,亦此法之余意也。
  山西训导叶居升上言分封太侈,用刑太繁,求治太速三事,切中洪武开国之病,乃不见用,而反逮问死狱中。何哉?夫以太祖之英明,而独不能虚心受谏,甚可惜也。
  解大绅洪武中大庖西上封事云:治历明时,授民作事,但伸播植之宜,何用建除之谬?方向、煞神甚属无谓,孤、虚、宜、忌亦且不经,东行、西行之论,天德、月德之云,臣料唐虞之历必无此等之文。所宜著者,日月之行、星辰之次、仰观俯察、事合逆顺,七政之齐,正此类也。颜习斋先生尝言:治历本以敬授民时,今与民时、国政无与矣。吕氏月令,或古历什一之存者,意正与绅论同。
  建文元年,燕王起兵,上日召学士辈讨论周官法度,处便殿,弄柔翰。方孝孺书事诗曰:风软彤庭尚薄寒,御炉香绕玉栏干。黄门忽报文渊阁,天子看书召讲官。鸣呼,以太祖之英武,一傅而为读书论文之君臣矣!至所谓讨论周官法度者,方且拘文牵义,更张于琐屑之务,而所谓大经大略者,不知也。然则永乐岂能亡之哉,自亡耳!
  永乐以臣篡君,罪无可逭。然实天开英武,继太祖以定一代国运。不然,如建文君臣迂腐之行,不一二世而即削弱靡溃矣!欲三百年金瓯天下,得乎?
  仁宗谕杨士奇曰:近觉羣臣助我也,或快意行事,退思方悔。外间已进言。人主省过受谏如此,几于圣贤矣。
  洪熙宣德之治也,以三杨;天顺之治也,以李贤、王翱、马昴;宏治之治也,以刘健、刘大夏。孟子曰: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岂不信哉!
  正统初,张太皇太后一日坐便殿,召张辅三杨入,怒责王振罪,女官刃加颈。已而释之。乃三杨不能乘此时,明太祖制度,窜逐殛戮,卒致土木之变,而一代阉寺弄权,始于此矣。夫大臣于国家事成败祸福,必宜为百世之计,而以身任之。岂可浮沈其间,而贻昔人遵养时晦之讥哉!韩琦之处任守忠,善矣!
  李梦阳曰:夏蹇经纶悃愊,文皇北征,全国是属。三杨熙绩台省,坐臻太平,所谓代天之相也。英庙之遇文达,密画显断,万几精核,局体一变。成化间三原河州覃县封邱,居则岳屹,动则雷击,大事斧断,小事海蓄,帷幄佞幸,请剑必殛。使见之者畏、闻之者慑,斯其人死生富贵足动之哉!然较之天顺以前,则殊矣。时与位不同耶?委任权力殊耶?宏治中,华容洪洞钧阳灵宝阳曲卢氏金陵安福,咸称名卿,然志存纳约,行在精审,苟济其事,小枉安焉。局体又一变矣,虽形存罔暴义存骄直,亦运数然也。观北地此言,宏治以前大臣气象,历历可想。至正德而后,替矣!
  刘文靖传曰:宏治以前,士攻举业,仕精法律、勤职事,鲜有博览词赋。间有之,众皆慕说,必得美。除孝宗在宥,朝政有常,冠佩委蛇,士各奋兴,健独教人看经穷理。李东阳以诗文气节,援引名流,健处之若不知者;吴宽文学著名,谢迁欲健荐之同相,健外示唯唯而已,强之则曰:待公柄事,与之同升。何景明年少有文,兼健同乡人,谓得选翰林无疑,健独嫌景明福薄也。夫明之初也,三物之学士,虽失于初服,而入仕以后精法律勤职事,犹然实业也。至宏治而后,士竞以文墨相高,分门别户,评古弹今,甚至弃职掌而专事浮靡,而国事日坏,沦胥以亡矣。东阳辈乌得辞其责哉!刘文靖所见,盖加于诸公一等矣。嗟乎,此明代盛衰之一大关也!
  正德时,崔铣与罗圮论一时大臣孰堪内阁,玘曰:能割颈者,斯可矣。铣曰:孰当之?玘曰:若求其次,其傅邦瑞乎。夫宰臣以休休有容为主,不专以刚烈见长也。崔罗二公之言,盖慨正德朝宰执多依违羣小,国政浊乱,故思生死不渝者以主持之,所谓救时之论也。
  王阳明寄杨邃庵书曰:身任天下之祸者,然后能揽天下之权;操天下之权,然后能济天下之患。而君子之致权也有道,本之至诚,以立其德;植之善类,以多其辅;示之以无不容之量,以安其情;扩之以无所竞之心,以平其气;昭之以不可夺之节,以端其向;神之以不可测之机,以摄其奸;形之以必可赖之智,以收其望。坦然为之下以上之,退然为之后以先之。此书乃阳明一生之作用也。
  隆庆二年,大学士张居正上言:天下事虑之在详,行之在力,谋之在众,断之在独。今朝廷之间一事也,而甲是乙非一人也,而朝由暮跖、前后毁誉,自为矛盾。臣谓无全利无全害者事之形,有所长有所短者人之才,权衡斟酌、委任责成者君之道。今也未熟计,而以人言行;终也靡定持,又以人言罢。加以爱恶交攻,意见横出,谗言微中,蜚语流传,是以人怀疑贰,动见诪张,虚旷岁时,成功难覩。语云多指乱视、多言乱听,最当今患也。伏望皇上审事于初,既行以断,慎人于始,既任以专。一切章奏敕部院衙门务从明简,以仰体省事尚实之意,是谓省议论。比者上下姑息,百事委徇,摸棱而曰调停,迁就而曰善处,骤然振之,必将曰此拂人之情,务为操切者也。夫徇情顺情,名同实异;振作操切,事近用殊。伏祈皇上握宪贞度,不执乎私情,毋纷于浮议,是谓振纪纲。迩者天子号令,概从怠玩,伏望敕下部院诸臣,奉旨事务,数日之内即行题覆,若其了然易见,不用抚按议处者,便据理剖分,有合行议勘问奏者,酌缓急远近,严与为期注销,稽久以违制论,是为重诏令。今也称人才,不必试之以事;任人事,不必更考其成;偾事之时,又未必明正其罪椎。鲁少文以无用见讥,大言无当,以虚声叨誉,士大夫务为声称,舍其职事而思出位,建白条陈累牍连篇,核其本业,名实茫然。臣愿敕下吏部,用舍进退,一准功实,是谓核名实。皇上即位年,蠲赋一半,国用边费遂见萧然,不得已差四御史分道督赋,三都御史清理屯盐,皆一切权宜之计,民灾伤而不能赈,两广军兵供饷不支。臣谓民贫财尽,凡不急工程、无益征办,当一切停罢,仍敕吏部慎选良牧,上考必其端洁慈祥者,虽有才局,止与中考。贪污显著者,令所坐赃输边自纳,以为固圉一助。又今风俗侈靡,服舍无限,豪强兼并,赋役不均,奸徒欺公,侵损冒破,钱谷漫无稽实,吏胥因而滋奸。此皆耗财妨政之大者。若敕下户部,讲求堤防之术,何必索之劳苦之民、自惫国家之元气乎?是为固邦本。今事可虑者,莫重边兵,不患少也,患弱。若按籍征求,清查影占,募补训练,何患无兵?食不患不足也,患耗损无用不急之费,并其财力以抚战士,何患无财?将不患不得人也,患无以鼓舞之。悬之重赏,宽以文法,何患无将?至于选择边吏,团练乡兵,守墩堡、令民耕收,时简精锐捣其空虚,则目前之计也。是为饬武备。江陵作用,大略见于此疏,真救时之相也。然明季衰败之故,观此疏所陈弊端,亦可想而知矣。
  诗云:谋夫孔多,是用不集。发言盈庭,谁敢执其咎。如匪行迈谋,是用不得于道。又云:维迩言是听,维迩言是争。如彼筑室于道,谋是用不溃于成。又云:具曰予圣,谁知乌之雌雄。明自万历以后,朝中气象酷似此而殆甚焉。文墨之士自以为自是以为忠,负气而争,鼓舌而辩,呼朋引类,号呼喧阗,各不相下。使听之者迷,当之者聩,而国是因之日乱矣。至今世呼生员曰雀嘴。又谚曰:秀才造反三年不剸,谓其聚聒而无实用也。前哲云:愚儒讘讠夹,多诵古先之书。盖书生之好浮议,自古以为叹矣。
  吴宽当时号吴呆子,世人多传其迂腐事,今人概以书呆子指目读书之士。盖徒诵读而不通世务,诚为世所诟病也。
  倪元璐曰:自神祖中叶以来,三四十年间,朝廷之局凡三变。其始天子静摄,听臣工羣类之自战,而不为之理,所谓鼠鬬穴中,将勇者胜耳。故其时其血元黄、时胜时败。其既阉寺擅权,宵人处必胜之地,正人亦戢心抟志而甘处不胜,不敢复言战。宵人亦不曰战,直曰禽馘之耳。然其时正人虽婴祸患,其心益喜,曰吾君子也。其后魁柄已振,百尔臣工皆怵然不敢穷战,而阴制以谋,故其时气战者败、谋战者胜,谋阳者败、谋阴者胜。凡明主所箝鞬以绳贪人者,宵人皆借之以穽正人,其正人既祸败,即无可自解,曰吾君子。其宵人亦不靳归名君子,而但使其无救于祸败。夫宵人阉寺无可言矣,而一时号为君子者,亦多不为国家计虑久远,结党负气,哓哓争辩,甚至自相攻击,而国是日溃,大厦不支矣。谓之何哉!
  神庙末年,高攀龙、冯从吾等讲学京师,或邀鹿善继往,既而善继闻不言朝政、不谈职掌,曰:离职掌言学,则学为无用之学,圣贤为无用之人矣。遂不往。鹿公之见,卓矣哉。
  文词与世道相为盛衰,世道盛则文词衰,文词盛则世道衰。唐初文陋,而盛于韩柳;宋初文陋,而盛于苏王;明初文陋,而盛于何李归唐。其陋也,世道皆盛;其盛也,世道渐衰。譬之治家然:祖宗勤俭创业,耕田凿井,日不暇给,乌覩所谓一觞一咏、咬文嚼字者乎?一觞一咏咬文嚼字而已者,衰其至矣!
  高岱论明代法详之弊,曰:事有宜密,虽腹心不得闻也,而必须关白;人有可用,虽将相不为过也,而必循资格;钱谷出纳,有足以利民者,专之可也,而惮于稽考之严;刑狱重轻,有当以情处者,遂之可也,而涉于出入之议;赃仗未具,知其为盗而不敢诛也;符笺未下,知其为奸而不敢捕也;机当速应,固之者有留难之虞;势宜有待,促之者有迁延之谴;一金之费干历诸司,一令之行徧咨羣长;甲可乙否,此从彼违;图政理之志轻,而稽簿书之念重;敷治化之日少,而办文移之日多;少有荡轶,则下以废法而讦其非,上以悖法而重其谴。故君子不敢为善,殆甚于小人不敢为恶矣。三代而下,惟汉为禁网疏阔,故汲黯得以骄制而发仓粟,陈汤得以便宜而斩郅支,然当时不闻以法疏而多弊也。秦制日更而奸愈滋,隋令日下而乱益甚。法亦何以详为贵乎?明兴之初,虽国用重典,而人以意通,故功要其成、事观其利,不肖者以详而惧,贤者不以详而阻也。而何至如今日琐琐之甚乎?有味乎其言之也。盖上古法宽,后世法密;盛世法宽,衰世法密。有识者其知之也。
  何乔远名山藏曰:承平日久,士大夫谈兵事所以弱,皆曰将非人也、士弗厉也、器弗精也、私门役使之也,朝廷以供土木之役也,而非其本也。夫今日之武将,非贿中官权门不得也,文臣与之处,必厚赔遗酬谢焉,抑而不敢声,若无口者也。甲冑弱于缕绣,靺鞈脃于屦绚,而将气已丧也。夫以是得居其官也,而又欲肥其家也,舍士卒之外,何人可脧削?士饥寒也老弱也,而后法不行矣。法不行则技不精勇、伍不充实,武吏不得而振之,文吏亦安得而问之也?予平居,闻督抚吮噆武将者十六七,犹云时平自怠弃。至于国家有事,犹然军事之成败、疆土之存亡,不寘念也。呜呼,弊乃至此乎,甚矣文武之不可分也!
  明初令商输粟于边,官给盐与引货买以酬其劳,名曰开中。商贾自出财力,招游民就塞下垦荒种艺,自为保伍塞下之人,其勤者亦力耕岁收以待贸易,边备充足。至宏治中,户部尚书叶淇奏请折色,而边储大困矣。无识之人坏朝廷事如此。
  明初令民养种马课驹,后民苦之。万历初张江陵当国,尽卖种马,纳价太仆。太仆出价买骟马而寄养于马户,一时马价充牣,而论者以为变祖宗法,万一有警,调发必阙。夫民间养马,不论如何行之,皆不甚便。古人騋牝三千、思马斯藏之咏,悉官养之。周之非子、唐之王毛仲,非明征乎?若于边荒置牧场,而以官领其事,岁课孳息,复佐以蕃人易茶之马,国何忧无马,而亦何必寄养于民乎?且也复三物取士之法,而以骑射当古之御,则士之养马者多矣。寓兵于农,则民之养马者多矣。此又不求天下之马蕃庶,而马自蕃庶之道也。中国亦何至鳃鳃焉以马少为虞哉?
  锦衣卫镇抚司专主诘问奉旨对簿之人,兼得缉访辇毂下奸私,名曰天子诏狱,岁上功兵部,捕获多者为右职,至有起身小校、超阶勋臣。是以每每阴阳上意、影响人罪以邀爵秩,囚不胜榜录,延喘甘承。且访捕所及,家资若洗,甚至并其同室之有席卷以去,故京师被访之家称为刬,言若刬刮无余然者。威挟于近贵也。夫刑狱有司寇专之矣,又有三法司会审矣,镇抚司胡为者哉?真弊政也。
  明之廷杖甚非刑不上大夫之意也。贤人君子,必多高蹈而不仕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