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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垣笔记

  作者:明  李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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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垣笔记 明 李清撰


自序
三垣笔记者何?崇祯丁丑,予以司李内召入京,其明年戊寅,蒙毅宗烈皇帝亲策,简入刑垣。又明年庚辰,予以大司寇不职,屡牍规之,为所噬,迁外。未及任,丁内艰,会司寇以罪废,上念予言,壬午,蒙恩赐环,补吏垣。癸未春,闲关淮济入京,转本垣右,已转工垣左。其秋,奉命册封淮藩,明年甲申春三月,方脂辙,值北变,随复命金陵,晋掌工垣,斯则所云三垣也。曰笔记者何?盖自丁戊讫甲乙凡九年,举予所闻见,以笔之书,非予所闻见,不录也。所上诸疏,止录其留中者,其已报,则亦弗悉录也。盖内之记注邸钞,多遗多讳,外之传记志状,多谀多误,故欲借予所闻见,志十年来美恶贤否之真,则又予不敢不录也。然犹以目见与耳闻,不无疑信之别,故先举予所灼见以笔之书,其因闻而记者,犹云附述,终致其慎焉,而总以数言括之,则于己恩,固不敢饰瑜,即于己怨,亦不敢益瘢,惟存其公且平者云尔。予初读蔡孝来《尚论录》,或曰:「此君子之言也。」然予不尽是其言,其言之非,间有之,间有非,则偏。继读吴纯所《吾徽录》,或曰:「此小人之言也。」然予不尽非其言,其言之是,间有之,间有是,则愈偏。独夏彝仲《幸存录》出,乃得是非正,则以存公又存平,斯贵乎存耳。若予作是记,与是录相先后,时殊事殊,而惟无偏无党以立言则不殊,苟彝仲见此,无乃首颔是记亦如予首颔是录,而又以存我心之同然为幸也。



三垣笔记 上
崇祯 一
上于崇祯戊寅四月,忽一日御门召诸推知入对,一无问难,惟五人一班,听其自言。或语琐碎不可了,上必云:「减省些。」或误称臣为知县,或误称上为老大人,旋觉误,仓皇称老皇上者,上微笑。问毕,人给一卷,试题亲洒宸翰,贴于壁,惟判题不同。盖亦仿唐人身言书判故事也。
上召对推知,于姓名单上分别圈点,及卷入,复留中六七日,时位置已定矣。一日忽发送阁阅,时薛辅国观、 【万历己未,韩城人。】 孔辅贞运 【万历己未,句容人,谥文忠。】 等谓听其为政,遂置私人于前列,而抑其不悦者居后。数日旨下,皆上亲定,阁拟并不允,相顾失色。
予为宁波司李,与同乡慈溪令汪伟 【崇祯戊辰,江宁人。国朝顺治九年改谥文毅。】 相善,即后殉闯文烈公也。伟先以入觐留部候考选,予时以署篆钱粮被部参罚,不敢离任。伟跨瘦马行烈日中,为予营解,始得开复。迨入都,或语予曰:「汪旧属,应逊若居先。」予曰:「彼位置久定,且尽心于我,奈何以负心报?」后伟得简讨,予得给谏,皆上特擢。予笑曰:「若从人言,相见汗颜矣。」
御擢诸词林,皆彬彬文士,惟江西曾翰林就义 【天启乙丑,宁都人。】 卷云:「各县令拆封多私火耗,宜用司李监收。」又浙江虞翰林国镇 【崇祯戊辰,义乌人。】 卷云:「宜罢诸廪生粮银,用充兵饷。」又广东李翰林士淳, 【崇祯戊辰,程乡人。】 年耄矣,时田冢宰惟嘉 【万历丙辰,饶阳人。】 议将推知不应登台省者先转部曹,诸人欲疏辨,而惮以为首获谴,遂不告士淳,首其名,士淳惧且怒,大哄。上以为首者必知名士也,士淳遂得翰林,余四人皆授御史。四人者,任公浚、 【崇祯辛未,益都人。】 王公章、 【崇祯戊辰,武进人。殉闯难,谥忠烈,国朝顺治九年改谥节愍。】 涂公必泓、 【崇祯辛未,南昌人。】 予叔嗣京 【崇祯戊辰,兴化人。】 也。
上御试毕,台省科道皆属钦定,已亲策十八卷,发部议行,予卷亦在内。时诸御史以例往朝房谒阁臣,孔辅贞运独曰:「皇 【「皇」字依抄本乙补。】 上所发十八卷,其说皆难行,首卷更难行。」随言屯盐亦难行。郭侍御景昌 【崇祯戊辰,洛阳人。】 曰:「王道无近功,安边永远之法,莫过屯盐。」贞运曰:「难其人。」景昌曰:「此屯盐且难行,则北敌可听其犯顺,而终不扫乎?流寇可任其纵横,而终不翦乎?」贞运曰:「愈难其人。」景昌曰:「有人不能识,不能举,岂可以难之一字委弃?此全在执政择人用之。」贞运怫然无以对。景昌遂具疏纠其胡涂阘懦,有「揆席岂养济院,为彼伴食素餐之资」等语,贞运卒以此去。
朝议以国计不足,暂借民间房租一年,于是怨声沸京城,呼崇祯为重征。犹海刚峰 【名瑞,谥忠介,琼山举人。】 疏内呼嘉靖为家净,谓家家俱净也。
予初入刑垣,郑司寇三俊 【万历戊戌,建德人。】 获谴归,予就寓谒,问刑部何事最冤,三俊惨然曰:「无过盗情。若欲平反,不过云秋后处决尔。」予愕然曰:「何谓?」三俊曰:「此皆从东厂缉获者,司官不敢反,堂官何繇反?惟择无赃无证,情可矜疑者,缓以秋决,或可从容解网也。」相与叹息久之。三俊有清正名,下狱时,风埃暴起,翳日无光,行路莫不吁嗟。田冢宰惟嘉,以考选不公,为杨翰林士聪 【崇祯辛未,济宁人。】 所纠。传闻惟嘉素通内,故先得稿,以辨疏进,后复为士聪所纠,责以参疏未下辨疏先上之故,奉旨回奏,茫无以应,执惟嘉仆四人送镇抚司。一时吏部重贿,俱夤夜运入锦衣,人有「吏部囊空,锦衣地重」之诮。
予初入刑垣,闻东厂盗最冤,每厂役获盗,必加以五毒,择肥而攀,俟罄掳既饱,然后呈厂。厂上疏皆历历有词,不四日便下部拟,不十余日便依样招奏,又不四日便会官处决。曾有一盗赴市,太息云:「我贼也不曾做,如何诬我为盗?」一日,予晤刑部一司官,以平反劝,惨然曰:「不敢。」予曰:「何也?」对曰:「天下有一介不取之官,而无一介不取之吏,若一翻厂招,异日借题罗织,官吏并命矣。」一时干和招灾,莫此为甚。
上寄耳目于锦衣卫,称为心膂大臣,托采外事以闻。吴金吾孟明,缓于害人,而急于得贿,其子邦辅尤甚,每缉获州县送礼单,必故泄其名,沿门索赂,赂饱乃止。东厂亦然,尝有某知县送银二十四两,求胡编修守恒【崇祯戊辰,舒城人。】 撰文,时尚未受,亦索千金方已。一时士大夫皆重足而立。
刑部诸招,屡奉内旨严驳,刘司寇之凤 【万历丙辰,中牟人。】 惧,司官呈稿,概蓄缩不发,司官间往叩署,亦不见。刑部希哲 【崇祯辛未,淳安人。】 进按季摘参本,盖故套也,发改票数四。时上意欲处之凤,方辅逢年 【天启壬戌,遂安人。】不寤,遂诘责去国。逢年尝醉,误以拟票直书本上,具揭请罪,上虽暂宥,心不宁也。
东林诸公素矜节义,以劾宦官为名高。后冯给谏元、 【天启壬戌,慈溪人。】孙给谏晋 【天启乙丑,桐城人。】 等倡为法门广大说,于是吴仪曹昌时 【崇祯甲戌,吴江人。】 始与东厂比,一切行贿受贿间被缉获,必托昌时以数千金往方免,昌时亦扬扬居功,不以为愧。予亲于徐给谏耀【崇祯戊辰,泰州人。】 家见之。
新建伯王文成守仁 【弘治己未,余姚人。】 卒,子正亿嗣,正亿有二子,嫡承勋,庶承恩。及卒,承勋嗣,承勋嫡妻无出,惟妾沙氏有三子,长先进,次先达,季先道。先道以早殇无后,先进生一子业昌,先达生二子业弘、业盛。【「业盛」下抄本甲有「时并无异言也。沙氏生三子后,故宠渐弛,因罪被黜」二十字。】 先进子业昌殀, 【抄本甲作「已,先进子业昌又殀」。】 请于弟先达,欲继其长子业弘,以待袭爵。时先达妻章氏悍,与伯嫂不相睦,厉声曰:「何继为?阿伯无子,袭爵应自我夫耳。【抄本甲作「阿伯无子袭爵,应自我夫袭爵耳」。】 繇夫及子,爵安往?」先进怒且自伤,改立今王司马业浩 【万历癸丑,山阴人。】 亲弟业洵为嗣。业洵者,守仁父华【成化辛丑状元,余姚人。】 后也。于是承勋室宇赀财并承袭祭田数百顷,皆为业洵所有。已,业浩为业洵谋,谓己非文成后,例不应袭,袭者终是先达耳。 【「是」字依抄本甲增。】袭爵必索产,遂诽谤先达为乞养,而另推承恩子名先通者嗣。不过谓非其爵而爵,则感出意外,自有产不问耳。由是先达与先通争袭,数十年不决。及奉旨下抚按勘,乃予司李宁波时也,同绍李郑瑜【崇祯辛未,番禺人。】 与台李张化原会审。时先达亡,惟子业弘与先通对质,予问曰:「何以前后两子皆真,而中子独伪?又何以无后之两子皆真,而有后之中子独伪?且何以沙氏既有子兼有孙,乃预知两子一孙之或绝或殇,而中抱一乞养?」先通无以应,不过曰:「承勋曾具疏,万历时指先达为继,今留中耳。」予曰:「留中疏有据乎?」先通曰:「禁地深严,【抄本甲作「宫禁邃密深严」。】 一字不漏,阅简自见。」予曰:「若简而有,则业弘父伪,爵合归尔。若简而无,则汝言诞,爵合归业弘。」于是先通、业弘皆叩首承服,然实无从简也。讯毕,化原举首指天谓:「先通之承服,天道乎!」瑜亦叹曰:「业弘实不伪,但【抄本甲「但」下有「予司李是邦」五字。】 柰予乡公祖何?」郑广东人,时业浩方总督郑乡, 【抄本甲「郑乡」作「两广」。】 故云。及予入刑垣,事犹未决,拟具疏稿,以伸公议。业弘不知,托叶姓者至寓,求予一言,且谓袭爵后当割二岁俸为寿。予作色曰:「若如此,不独愧文成,且上欺君父,当立焚稿耳。」迟一月方上,旋奉旨速核。时简承勋留中疏不得,然诸公侯皆为贿动,遂首倡去疑存信之说,以先通嗣。业弘持疏入禁地,举刀抹颈,且云:「以留中一疏有无定两家真伪,有原问官刑科李清可问。」疏闻,下狱拟罪,竟不问予也。先通袭爵仅四年,京城破,为闯贼所杀,业弘反免。
予入都后,见此番考选最为奔竞,时王侍御万象 【天启乙丑,掖县人。】 以齐人掌河南道,尤喜贿。故予同乡数人,转易如流,问其故,皆以贿之增减为升降耳,一时争高下者,遂至相殴。而江右理学之薮,亦以同籍兼至戚争高下相詈,詈殴之声哄于长安。予入垣后,有当路问予曰:「何以江南风波乃尔,而江北独无?」予曰:「予江南两同籍皆以第一第二位置非词林即科,然必不肯舍词林就科,两虎相斗,遂至俱败。予入都最晚,前三人位置已定,无计跨越,安分而已。彼居第二而不甘,予居最末而忘言,所以有今日之滥竽也。因此悟功名退步处最为得力。」
陈中书龙正, 【崇祯甲戌,嘉义人。】 喜谈理学,屡疏条陈,皆深当上意。最后西北垦荒一疏,尤为实务。时持国计者,皆以加派为长策,龙正既疏陈其事,复着议数千言,大略谓:「金非财,惟五谷为财,兴屯不足以生谷,惟垦荒可以生谷,起科不可以垦荒,惟永不起科可以垦荒。五谷生则加派可罢,加派罢则民生可安。」上特下旨取龙正议入览,为设总理司道,专董其事。而垦屯迄无定指,竟寝。
往例,考选科道,内用中行评博,外用推知,自部属改授之例出,于是六部各司官,视升郎中如锢地狱,视管繁差如坐缧绁,惟日夤缘科道为华选地。或知府司道缺出,吏部阁笔不敢升,若升一贤能往,则大怨大谤随之,惟阘懦乃行。予尝见襄阳知府缺,以一昏醉司官王承曾补之,到任未久城陷。
往例,考选科道多用甲科,乙榜则间见,明经竟绝迹矣。自一体考选之旨行,于是乙榜、明经,无人不催科,正饷杂项,无一不考成。其实甲科初选,半系腴壤,间补瘠邑,不久辄调。若乙榜、明经,大约瘠邑多于腴壤,以钱粮难完之地,而人人思为科道,求其必完,此民所以多病也。予尝过恩县,见乙榜令催比钱粮,血流盈,可叹。
上初即位,便严于钱粮,部议知府非完钱粮不得升司道,推知非完钱粮不得与考选。于是松江方郡伯岳贡、 【天启壬戌,谷城人。】苏州陈郡伯洪谧, 【崇祯辛未,晋江人。】 有住俸数十次,降至八十余级者。若推、知考成钱粮,只不过京边辽饷,后又益以杂项,时户部堂司皆穷于磨对,惟书手为政,若得贿,便挪前推后,指未完作已完,不则已完亦未完也。故一时谣言有「未去朝天子,先来谒书手」之诮。
上屡用人不效,思用保举,初所举者,犹知名士以数奇困场屋者,最后皆铜臭。予入垣后,有求予保举者,先议以三千两赠,若包揽部考,为讨美缺,则再以一千两赠。予愧且忿,与解给谏学尹【崇祯戊辰,兴化人。】 立志不保,然亦不被谴也。
朱别驾术珣, 【辽王府裔。】 宗室也,以钦召入京,授户部主政,管草场。乃具疏云:「以奉旨钦召,亲承召对之官,一出门外,便被户部尚书拿去买草。」又陈给谏启新【山东武举。】 册封某藩,赐之带,中途失,乃具疏云:「各役言此中多狐,窃人物。」观者传笑。
陈启新以武举为吏科,后转刑科右。时宋都谏玫 【天启乙丑,莱阳人。】 每入,必与言医药卜筮事,娓娓不倦。启新喜甚,谓:「都掌科亲我。予与同乡,但呼老掌科,不呼老亲翁,渠亦喜甚。间以事他出,托守科或代签驾帖,俱欣然不辞。每俟予辈出,辄呼诸书手与语云:「吾亦从此中来,若尔等尽心奉公,吾官即汝官也。」」盖启新先又为书手,故其言如此。
边报钞传有禁,故自本兵、兵垣外无知者。第闻九门俱闭,刘辅宇亮 【万历己未,绵竹人。】 戎服乘马,阅内外城京兵,内丁持械,而行路交错,各门列执斧执棍者各五十人,然斧阔不二寸,棍皆柳木,殊不堪用。每巷内辄有兵十人,执械坐卧,城门经数刻一启。时尘埃蔽天,有小车骡驴载妇女老稚,其面皆如土偶之落尽金漆者。问之,云:「闻北兵来,故避入城。」薄晚见兵科钞,亦未言兵犯某地,但见京营提督疏请盐菜行粮,吏部请拨大臣及勋臣分守各门,司礼监、锦衣卫、都察院、吏科亦各请拨司礼监臣、锦衣卫官、御史给事分坐各门,管理城守。官催办悬帘油烛,或请令惠安伯催督煤入城,则兵已入口矣。
北兵南下,上召对群臣。兵科姚都谏思孝 【崇祯戊辰,江都人。】 面奏,谓:「北兵虽南,恐其分兵窥关,宜命总监高起潜回守,而以遏敌重任专委总督卢象升。【天启壬戌,谥忠烈。】 「意亦微矣。上疑象升难独任,不允。北兵以二十三日破墙子岭,进据牛栏山。初二日,卢总督象升以兵二千至,屯德胜门外,入觐,上赐之银弊,慷慨以破敌自任。出朝门,杨阁部嗣昌【万历庚戌,武陵人。】 邀于直房,讽以和,象升毅然曰:「此来不能尽孝,也须尽忠。」嗣昌知其讽也,怫然,象升跃马去。自此军中所请多格。
卢督师象升驻德胜门外,兵甚多,屡檄高总监起潜兵合击不至,上疏期以望夜袭敌李家桥,迄旦不见捷音,疑京兵颇有丧失。司礼内监曹化淳驻城楼上,有以首级来者,辄赏元宝一锭,令部辨验。兵部核,西虏之首,面阔口短,东人多系辽阳,与中国无异,无可验驳。繇是兵益杀良为功,有以湿草鞋击去网巾痕,蒸其首使涨大充敌首者,赏虽费,敌无损焉。
卢督师象升故督宣、大二镇,兵稍用命,然亦有规避去者。上以地屡失,责战急,刘辅宇亮、杨阁部嗣昌均请督师,上乃命宇亮出,削象升职,寻镌其尚书秩,以侍郎总督。象升知忤嗣昌意必为所陷,亦急欲杀贼自赎。贾庄之役,以卒六千迎敌,势不支。虎总兵大威劝其暂避,图再举,不可,乃力战死。败报至,云象升以紫衣双刀奋马出,后不知所在,忌者乘之,以为偷生。上严诘死状,后得其尸,面中二镞,身有三创。及山东颜抚军继祖【万历己未,龙溪人。】 等以失机立决。徐都谏耀顾予叹曰:「若象升不死,必为肆市之魁矣。」
杨司马嗣昌父鹤 【万历辛丑。】 为三边总督,以失机逮,缘嗣昌现任关内监军道,薄戍鹤,未几复原秩。上之以大司马起嗣昌也,生其父,故以夺情责报耳。嗣昌以夺情代父报,何辞?但先不请缨,后复入阁,此其罪耳。时黄翰林道周【天启壬戌,漳浦人。】 等皆以夺情罪嗣昌,惟保举监生沈寿民疏云:「嗣昌以居丧起用,业一年矣,汉儒创金革无避之说,君子犹谓罪人。令甲有墨衰从事之科,或者施于武弁,乃若遭时孔棘,寇迫门庭,君父总属大伦,臣子势难偏尽,则有仓皇奉命,慷慨誓师。宋刘珙之六诏不起,非所宜言,周伯禽之哭以征戎,恐在当效。下可报其先人,上即酬其殊遇。讵有支吾旦夕,安枕京畿,于以蔑天常而昧国宪若嗣昌者。」又云:「所尤痛者,乞罢之疏屡闻,而反复无虑十数,冀逭斧钺之或加,最擅欺者,从军之请曾见,而后先仅掇数言,预杜肺肝之如见。」又第二疏论嗣昌并及熊督文灿【万历丁未,永宁人。】 抚张献忠 【陕西肤施人。】 事云:「据其筹兵,则似罄中外之精良,无当于用,而惟借力于余孽,始克振畅天威。据其告捷,则似诸将士之俘斩,未为有无,而一恃降寇为先声,便已铺张殊绩。」又云:「古人之剿不失抚者代有之,而要其施为,固有序也。耿弇大破张步于临淄,僵尸相属,步始窘促,负斧锧于军门,任其传诣行在,罢十余万归乡里。冯异大破樊崇于崤底,东走宜阳,崇始弃甲兵如山,肉袒献所得玺绶,时但待以不死,给田宅终其身。古人先剿后抚,成效章明,诚以威不极则惠不深,力不穷则心不帖耳。而为文灿者,愦然不知擒纵之有方,妄狃海上之前规,侥幸于再试。为嗣昌者,夷然不顾养痈之可虑,复将未盖之父愆,仍袭为便图,遵此术以往,难远宽几岁之限,更累数年之民,卒恐荡贼无期,而漫欲告成于旦暮,不亦诞哉。」张纳言绍先【万历丙辰,巨鹿人。】 惧嗣昌怒,托言字逾格,阁不上。寿民复约其语上闻,辞不达意,遂留中。
赵职方光抃, 【天启乙丑,德化人。】 时推边材,其出抚密云,总监内臣邓希诏失守封疆,自有正罪。乃县得奸细梁四供云:「希诏尝受敌驼马之赠,实与敌通。」黄少参衷赤鞫,以为信。光抃列上之,希诏争辩,下镇抚司,悉反原招,以为道与县锻炼,乃逮光抃、衷赤及密云令王应元【崇祯甲戌,通州人。】 云。
北兵方深入,山永冯抚军任 【万历丁未,慈溪人。】 报四王子尝征朝鲜中创,今疮发已死,舆归。阁部遽以闻,已察知其伪,中外笑之,任遂解职。
北兵以正月望焚王府,大驱辎重而北。时言敌既重有所忌,必多瞻顾,且无必死心,利于邀击。然自济至通,莫敢尾追,况截杀乎?上严旨令无纵出口,杨抚军绳武【崇祯辛未,宜山人。】 亲服戎服,执旗立口上指挥,发铳破敌,敌逡巡不出,寻繇分监内臣孙茂霖所守地脱去。人谓孙及部下皆得重贿,凡一人出,率予五两,乃不发炮而俾之逸。夫敌亦何惧?乃以贿来,直将士不敢击耳。茂霖后以纵敌,与邓希诏骈斩。
北兵入犯,连破数十城,无敢撄者。孙总督传庭 【万历己未,振武县人。】 亦云:「我麾下百战兵,为流贼望而胆落者,遇北兵辄股栗。偶一日,与北兵隔河相望,我兵詈云:「吾淫若妻女。」北兵大笑,驱营中妇女百数十出,皆红紫成群,指与我兵曰:「此若辈妇女,尽为人淫,反欲淫人耶?」语未毕,以数十骑浮渡,我兵数千皆走,如失魂魄,蹂践死者甚。」
崇祯九年八月初,北兵入塞,陈给谏启新时派守门,有新安官生杨光先历阶而上,责以不请缨而守门。启新惭,但答:「一死无益。」光先曰:「公以口舌得官,既荷殊恩,当有异报,乃惮一死耶?」拂衣欲出,启新复揖之入室。光先责以先不当受职,又责以「受职后,国计民生兵马钱粮四项绝不侃侃直言,而今日一疏,色衣穿朝,明日一疏,御街走马,后日一疏,护日不敬。岂未为官时,天下便有许多可痛哭流涕处,一为官后,便人人迁悔改过,事事革故鼎新,天下遂到无一事可言处?」又曰:「公一味真方假药,恕己责人,寻人小疵,搪塞了事。异日被上看破,讨不得个明哲保身,思予言晚矣。」启新怒甚。后如其言。
上因杨辅嗣昌请勉从众议,然犹欲隐其名。会黄翰林道周疏驳,中寝。及北兵入犯,上抚膺叹曰:「大事几成,为几个黄口书生所误,以至于此。」道周之逮肇此。
杨司马嗣昌,值北兵交横,羽书填积,握豪如夙构,俄顷数纸,人服其敏。但以救郭少司马巩 【万历癸丑,迁安人。】 戍,为姚给谏思孝所纠,遂结怨门户,未免先私仇而后公家之急。及夤缘入阁,一手握定,凡兵部覆疏,皆自上自票,他阁臣无敢睨视,上委任之专如此。及北兵入犯,五案失机,诸臣皆骈首西市,嗣昌虽名革职,犹眷倚如故。
刘辅宇亮自请督兵,至军中,诸将皆不奉约束,无如之何。于是召诸将前,设席拜之,激使力战,然骄懦如故。盖总兵不能令偏裨,偏裨不能令士卒故也。宇亮竟获谴。然请缨之首辅褫官,而坐啸之薛辅国观,反扼其吭而夺之席,此任事者所以灰心也。
山东颜抚军继祖未败时,徐都谏耀梦继祖囚服阶下,惨然捉耀手曰:「奈何?」又梦吏持一卷前,耀揭视,触目戈戟,伤者死者累累纸上,又揭数页过,旁有人谓耀曰:「若已免矣。」未几,继祖果以失机诛。后杨司马嗣昌荐耀边才,及召对,仅平平数言,示不能状,盖有惕于梦也。
北兵将攻高唐,阖州绅衿惶惧。适江西解官以银至,逼知州出库银,并借此项解银合十万馈敌,因免攻。事闻,下刑部,州之正佐官无不拟辟。时王进士正中【崇祯丁丑,宛平人。】 丁艰里居,以知州姻娅过从,又主簿同里人朱佳毂,以青衿馆谷衙内,皆坐不能谏正拟徒,得旨云:「王正中、朱佳毂还确拟具奏。」一时堂司罔测,遂援教诱人犯法律以辟拟。予疏言之,姚辅明恭 【万历己未,蕲水人。】 不为票明,止云该部知道。后以朝审先后请宥,上悉允之。
北兵破蠡县,有刘印妻李氏,兵欲逼污,以死拒之,被杀,既死,犹手护其衣带不解。生员边逢圣妻刘氏,兵欲牵之,坐地寸步不移,亦为兵斫死。时李十九岁,刘二十岁云。
旧例,六垣有差,不守科宿科。予巡视十库,念同垣中止同年袁给谏恺 【崇祯辛未,聊城人。】 一人仍旧守科,夜有内官捧红匣至科,乃处决失机督抚监镇等官者,以事系刑垣,云非本科官不授。其实六科除兵科外,五科皆轮流入宿,以防接本,而是晚应轮宿者,又户科辜给谏朝荐【崇祯戊辰,揭阳人。】 也。内官觅刑科不得,哄甚,不得已,命书手邀户科至,而朝荐又未入,内官怒,以予是日守科,遂指名报。越数日奉旨:「李某为何不直科,自行回奏。」予商之恺,恺曰:「公不应守科,但以予回奏,若再责予回奏,予直指户科,何疑?」予曰:「不然,若公指辜,辜必重处。惟予不应守科而守,但据实认罪,或可以勤慎邀宥耳。」是晚草疏,明晨即上,恺与朝荐俱不知也,若已置一官于度外矣。越八日旨下,竟免究。
上处决五案,自督抚、监军而下,并县令、青衿,共三十余人,即内官所捧红匣也,旨娓娓数十言,皆上御笔。诸臣为封疆受过,一死何辞?然子弟奴仆,俱奉旨逐出,至委骸不收数日,亦可伤也。予晤一同垣先辈云:「上初即位,欲决杨经略镐、王抚军化贞【万历癸丑,诸城人。】 等,阁臣或言中宫将诞,宜少宽,上曰:「祖宗封疆不能保,何有于儿孙?」遂处决。自是督抚失机,累累骈首矣。
张给谏作楫, 【崇祯戊辰,富阳人。】 为人朴讷,入兵垣后,止上三疏,一议罚,二议处。作楫时顾予叹,谓不利如是,且停封事耳。忽北兵入犯,奉旨条陈,作楫疏有「提兵十万,逗遛不前」等语,奉旨指名,时实无提兵十万者,知不免处,遂参高总监起潜纵兵殃民,兼为敌护送辎重,并及杨司马嗣昌。上怒甚,涂抹不绝,至「皇上」二字,亦加一大叉。人谓必廷杖,及回话疏上,止从重议处。一时直声动内外,然初无意建言也。
崇祯十一年六月十一日,谕总督东厂王之心:「今年火星逆度两次,为灾猛烈,深可惊悼。夫刑罚所以诛不仁,缉访欲得真事,苟或加之良窳,饰虚为实,大犯命官之戒,必干天地之和。近来人情奸者固多,雠诈者亦复不少,今后凡有首报事件,旗番止许拘人,或求亲审。叮咛刑官查质,真者据实参奏,诬者实时开释。仍将首报之人,反坐示戒,不许径自拿人,私行拷打。彼卑官小民,以衙门为活计,惟知嗜利,罔有良心,是以有钱者放,无钱者方来呈禀。所以真者不胜其狼狈,诬者即使放去,亦家财尽矣。甚至张冠李戴,增少为多,或久禁暗刑,或苦打屈服,可恶情状,令人一见辄怒。全凭尔心腹近臣,以清严作标,虚公为准,固不可疏忽偏听。若事果偶误,纵或上本,仍应简举改正,别衙门偶有平反,亦须公听。旧有平反原衙门无罪之例,如坚持人罪,偏执己见到底,护短遂非,轻视人命,非惟有孤任使,且损阴功。亦不许因此推诿,滋旷溺职。戒之戒之,特谕。此密谕也,不发钞。」
予为宁波司李,见郑庶常鄤 【天启壬戌,武进人。】 被参下狱,时王侍御章为鄞令,鄤同邑也,语次间极薄鄤。予曰:「慎行孙宗伯【万历乙未探花,武进人。】 贵邑端人,何独鄤?」章曰:「宗伯喜读书,左右数人无不饱鄤贿,每宗伯阅某书,必驰报,越数日往谒,凡宗伯帐中之秘,鄤皆口诵如流。宗伯因大服,不知其阴习也。」
郑庶常鄤贪横,惟同年黄翰林道周偏信之。予以问鄤同里之贤者,咸曰:「黄尝寓鄤家,渠皂帏瓦器,事事同荆素,每宴坐,必入询母数四,或餐或药,皆躬亲。及黄与眷属行,鄤又奉母亲送,煦煦承颜。黄太夫人曾诮黄曰:「尔事我能如是乎?」舟发,母先辞归,惟鄤不忍别,作数日送。一日,忽愀然抚胸曰:「吾心痛,必家慈感疾,曩恒如此。」须臾,僮至,果以太夫人病告,遂仓皇归。【原作「须臾,数僮果以太夫人病告,逆仓皇归」,此依抄本甲改。】 或曰,彼舟中母,亦假一老妪为之。」及处决旨下,犹神色不变,徐整衣帽,先拜天,次拜二亲,方就市。时监斩卢侍御世 【天启乙丑,德州人。】 以他事东行,驰骑召之,往返几二十余里,鄤缚市曹待者踰时,惨矣。
靳考功光先 【天启乙丑,汾阳人。】 性刻,每奉旨议处各官,皆深文巧诋,无幸脱者,时人谓吏部中有刑部。及郑庶常鄤处决,责科道不言,一概议处。光先看语有云:「皆为不鸣之寒蝉,孰是指佞之屈轶?」于是各降级有差。次日入朝,徐都谏耀顾同官笑曰:「何蝉之多!」
予司李宁波,郑庶常鄤已下狱,及奉旨处决,犹予署刑部前一日事耳。上以诸科道不早言,俱令回话,以六垣人可尽言,不专责刑科垣也。时五垣都谏升京卿近,皆惮以为首处,谓疏下刑垣,宜刑垣为首。予与同垣袁给谏恺曰:「若吾二人坚辞,是小胆也。宁以独奏,自谢牛后之名,亦无以首奏,予人附骥之便。」遂不入五垣疏,另为一疏,皆奉旨议处。时先任宋都谏之普,【崇祯戊辰,沂州人。】 系薛辅国观年侄,遂置守制、奉差、升任于不问,止处现任者,予以署篆降二级,余皆分别带降。某侍御以奉差先一日离京,遂免议。又某侍御以服阕补官方三日,遂降二级。
予入刑垣,见一切廷杖拿送并处决,必锦衣卫送驾帖至科,俟签押持去。予初谓故套,及署印,以赴廷推归,见校尉森列,持杖不下,一应杖官已解衣置地。予问何待,答曰:「非科签驾帖,则不得杖耳。」然后知此为封驳设也。今仅作承行耶!予召数老书手问封驳云何,皆云不知。
予署篆后,见一书手把 【按抄本甲「把」字傅以礼均校改为「抱」字。】 册而前请用印,予问何册,旁一书手 【按抄本甲「书手」傅以礼均校改为「书吏手」。】答曰:「此名史书。」盖汇刑部诸招疏送翰林院,为他日修实录地也。予取阅,见中有去取,因问把册书手:「此谁为政?」其人瞪目张口,不知所答。旁一书手曰:「若聋耳。」予不得已,以口逼耳再三呼,方点额曰:「小人为政。」予叹曰:「彼何知,误收犹可,误遗奈何?」因命此后钞送皆听予手酌。未几予以言谪,恐又书手为政矣。
熊总督文灿,先抚闽寇郑芝龙, 【南安人。】 张献忠,猾虏也,屡抚不就。时少宗伯姚明恭系文灿儿女戚,闻予叔嗣京侍御疏纠留中,怒曰:「独不闻座师姻娅耶!」明恭,湖广人,与杨司马嗣昌同乡,两人俱力主文灿说,卒致决裂,文灿骈首,而明恭致政,幸哉。
田贵妃幼时,父弘遇曾携至扬州,寓予表姑阎姓家。表姑母与予语,妃性寡言,虽酷暑热食,或行烈日中,肌无纤汗,枕席间皆有香气。予后巡视十库,内官复为予言,往时驾往东西二宫,暴行巷中,贵妃入,乃置篷覆其上,往来无阻。无乃祖宗用意良深,而后人未可遽变耶!又于西宫建一台,置小洞,与上同玩月,非公事上殿,则首不加笄,每着衣,必日更数色。又上所冠平天冠,旧时多用鸦青石,而间以珠,妃则取珠大如弹丸者缀之,皆备重价购得,冠上石少珠多,所以光明炫目。
田妃之宠,周后颇不能容。一日,妃疏列后过,上曰:「妃可无礼于后耶!」命罚处某宫半年。其实妃不能文,上故命为之,以讽止后,又量示罚处,以存大体耳。此亦十库内官为予言者。又云,凡东西宫对上言,皆自称女儿。
上自田贵妃入宫后,凡衣鞋之类,悉用南制,贵妃母扬州人,岁制以进。又宫中灯皆以金四周,仅窍可通光,贵妃命去其一,蒙以夹纱。上甚悦,命宫中尽易之,旧制靡存矣。
上一日于宫中闻贵妃窃抚琴,疑之,问在家师谁,贵妃以母授对。次日即召其母入,与妃对弹,始释然,赐而遣之。先朝后妃母罕入宫者,惟孝宗张后母金夫人时得入见,盖继于周而数于田也。
田弘遇挟贵妃宠,恣行结纳。一日,邀同郡台省共饮,中堂陈设甚盛,酒数巡,肉数簋,即止。中席后,掩门邀予辈至后堂,初以为酣饮,及明烛卷帘,则歌姬罗列,曲度新奇,达旦方启户出。后一二风流学士以不简闻,予耻之,不复再往。
旧例,兵垣非机密边情不密封,间有密封,五垣亦得借观。自杨司马嗣昌力主 议,恐别垣有言,于是先锄异己之姚都谏思孝,而以沈枢曹迅、【崇祯辛未,蓬莱人。】 曾枢曹应遴 【崇祯甲戌,宁都人。】 等前后改入兵科,自此科员如属员,一听指麾矣。或旨竟发兵部,或发兵垣转发别垣,无敢窥者。时刑垣与兵垣近,予谓兵垣诸公曰:「昔人谓耳属于垣,今亦垣,独不许耳属耶?」【抄本乙作「今敝垣独不许耳属耶」。】 诸公默然。
张侍御孙振 【崇祯戊辰,霍山人。】 巡按山西,为吴抚军甡 【万历癸丑,兴化人。】 所纠,逮狱。或言欲拟戍恐甡嗔者,予曰:「不然。此事曲在孙振,彼纠一介执之文宗已误,奈何牵及吴公?又欲指无干饷金入吴公罪,吴之纠以不得已应耳,而况于杀?安有君子以怨杀人且杀同乡者?是薄待吴公也。」其人无以应。时徐给谏耀在坐,以争宋、颍二公谥与予微隙,遂以予私孙振为言。立言之难如此。
杨副总戎德政疏请府添设守备,县添设把总,且请裁府之通判,县之主簿,以其俸薪改给二官,另募兵听练。予谓:「国初止有卫所设官与军,今以积弛不可用,已添设流官兵民,奈何又增此扰?」因言:「德政所谓守备、把总,即卫所指挥千百户等官,而所谓府州县之兵,亦即卫所之军,宜绥抚巡道,集指挥以下及于应袭等员,皆比试枪法,择其力扼虎射饮羽者,以当守备把总等官。至所谓兵,则合军与军余,各简弓马优长者以补,而务精不务多。其官止给以通判主簿之柴薪,其军亦稍益以民壮之工食,而禄与米银仍资之卫所原额足矣。若不此之务,而增官增兵,可商有三:欲取科于武科,既罗布未充,欲搜官于白衣,岂钻营无窦?则官之可商一也;欲聚兵于屯守,则鸡犬难静,既恐惊下乡之蚕鱼,欲集兵于召募,而风鹤忽传,岂尽效当关之虎豹?则兵之可商二也;欲资饷于司农,而三空四尽之余,既难为点金之应,欲派饷于闾阎,而剜肉敲骨之下,岂能为炊石之供?则饷之可商三也。夫创一事者,计利必兼防害,而虑远乃可忧近。倘饷犹未裕,而遽言募兵,则已设之官可以复罢,既聚之兵难以骤散,存则骈指,割则决瘤,将奈何?臣闻神孙之于圣祖良法也,譬如作室者,稍加补葺,便成轮奂。若俯鉴臣议,按部酌行,则官即为将,军即为兵,军粮即为饷,一举而三备矣。」疏上,留中。
予署篆时,袁同官恺忽入,预与予别,予惊问故,恺袖出一稿示曰:「已上。」余阅之,言甚激。其一言上不可过宠宗室,以鱼肉小民。其二言上不宜滥开保举,以混浊仕路。其三言上不宜赘设总监臣,以掣诸督抚肘。其四言上不宜戮辱大臣,致罪轻罚重之刑部尚书刘之凤身罹重辟。中一段有云:「近上决意兴河工,同官夏尚 【崇祯辛未,大兴人。】 切切言之,亦未重谴也,诸臣皆不言,何耶?」末云:「辅臣薛国观是忠是佞,更望详察,以听自裁,无令久妨贤路。」予阅讫,举手贺曰:「直哉!公一身不惜,何有一官?」越数日,竟留中。或云上是时已疑国观,故不处恺。国观闻而衔之,每恺具一疏,不曰殊属沽名,则曰何得市恩。若上一改票,便加降调耳。阁臣休容之度一时乃尔。
袁给谏恺,每具疏,皆孤行己意。时台省以年例为升转,然非尽公道,半锄异己耳。恺忽具疏云:「凡科道升缺,宜一内一外,如旧制,不得越次外迁,启排挤异己之路。」时虽奉旨未允,然前辈及瓜者皆为努目。
上于阁臣拟票及刑部诸招,间不适意,则或抹或叉。阁臣必繇浅之深,刑部亦繇轻之重,然上意渊微,原未可测,乃附会者之过耳。闻阁臣遇台省诸疏微涉逆鳞,则以该部知道尝试,若一改票,便从严。时刑部诸司官蓄缩尤甚,刻者加一等以防驳,巧者留一等以待驳,一驳则重,再驳则再重。甚有假此勒贿,动云上意不测者。噫!律例荡然矣。
上于刑部诸招多驳,每繇轻之重,然时有繇重之轻者。如某氏女已嫁夫,夫出不归,复寓母家。一奸棍心涎其艾,恳伊母求娶,母不允,怒甚,诱杀母并幼子。时母现怀孕,刑部援杀一家三命律,拟凌迟。上谓以孕作一命,太重,命改斩。又刑部失陷封疆一案,拟道臣李梴、【天启壬戌,蕲州人。】 王鸣辟,上命改戍。又拟弃城知县刘贯与迎贼知县刘业嵘 【崇祯丁丑,乐安人。】 不时决,上命改弃城者为秋后。其矜慎如此。
往例,朝审时刑科必具一疏,不过故套耳。时用法惨急,故予疏有云:「近见皇上批驳诸招,或曰所拟未足蔽辜,或曰还欠确拟具奏。夫谓所以未足蔽辜,是罪浮于法,未可轻出也。谓确拟具奏,是情未合律,非必尽入也。乃谳狱者不能仰体,致举确拟具奏与所拟未足蔽辜者,一概从轻之重,误矣。」时阁臣见此数语,恐拂上意,止批该部知道。上以朝审大典,欲申饬数语,又发改票,阁臣疑上怒,闻拟票末句云:「李某不必袭陈。」仍不允,始改票云:「朝审矜慎,圣谕已详,参与审各官虚公祗遵,以成明允。」上改朝审为二审,又加圣谕为十年圣谕。其精详如此。
予为给谏时,每逢节庆,必在导驾列,见上升御座时,手足浮动,及下座,两臂挺起,玉体摇曳,黄袍亦荡漾不止,将入御屏,必回顾,率以为常。
上每阅章疏,必召皇太子同观,且语之曰:「凡阅科道疏,须观其立意,或荐剡市恩,或救解任德,此立意处。若铺张题面,娓娓纸上者,借耳,无为所欺也。」
姚辅明恭致政,一词林作诗赠别,内有「免为太庙牺」句,人哂其言。及后薛辅国观、周辅延儒 【万历癸丑状元,宜兴人。】相继赐死,人始以其诗为谶。
上好文墨,初读史,司礼监内臣多阅史,后多延师习时艺,兼务博综。司礼秉笔六人,名下各有六人,六部、两直、十三省各有专司。故阁部台省讹舛,靡不订正者,乃阁臣多假手深年中书。浅学庸流,葫芦依样,一命改票,模揣周张,故为上所轻,致无暖席。
上感念皇生妣,从群臣请,加皇后为皇太后。时予导驾,见上御殿,凄怆动容,及奉上册宝,以手拭泪,潸然不能止。
礼科徐都谏耀长躯多髯,声气主盟也。杨司马嗣昌忽以边才荐,一日上召耀与杨侍御绳武对殿前,绳武吐言如流,画地成图,耀平平数言耳。同乡姚都谏思孝,生平尚气,面尤之。耀俟思孝退,语予曰:「予书生耳,若令披甲彀弓,实不能,不能而弗自以为能,此予之能也。」
予同年左给谏懋第, 【崇祯辛未,莱阳人。】 忠正士也,言:「太夫人陈氏喜读书,尤好谈节义。予时上 【「上」字依抄本乙补。】疏,为 【「为」字依抄本乙补。】 开国靖难惨死诸忠请谥。太夫人阅之,辄击节称快。其好尚如此。」后懋第以兵部侍郎使北,竟不屈死,或得之母教居多。
徐都谏耀声气自矜,然时有委蛇。谢冢宰升 【万历辛丑,德州人。】 将起,言官多阻之,惟耀独婉解得推。予曾密问曰:「何推异己耶?」耀曰:「彼羽翼已成,知其必不能遏而故阻之,此正人君子他日隐忧也,不如从而玉成。犹昔人所云宽一分则受一分之赐耳。」
吴仪曹昌时为大行,旁若无人。旧例,每遇考选,必同乡诸公为政,其视同乡葛给谏枢 【崇祯辛未,丹阳人。】 等,皆藐如也。及考选,得礼部,愠甚,又思攫吏部一席。枢言于太宰,急推王大行重【崇祯辛未,沂州人。】 上闻,故三部衙门皆不得。
、兵科沈给谏迅疏云「即不能如唐臣傅奕所言,命僧尼匹配,增户口数十万,亦宜量汰」等语,一时哄然讹传,谓不日议行。于是京城诸尼,或易装越城,远匿村墟,皆以偶僧为惧。闻者莫不传笑。
绩溪县民李世选自称韩国公李善长 【定远人。】 十世嫡孙,捧高皇御笔龙封,自云善长赐死后,驸马都尉李祺 【长子。】 嫡子李盛庆贬绩溪为民,即临安公主 【高皇长女。】 出也。因主号泣上前,故赐之龙封,封面书云:「敕赐皇亲外孙李盛庆,尔祖善长因国事罚贬去守龙关,二百十六春为民,依数满我封。此旨到京,见主开拆,复忠臣勋爵护国,永远世世不忘。刘、李、徐勋臣,保障我为主,收伐陈友谅,【伪汉王,沔阳人。】 天下俱服。十大功劳,秋毫无犯。洪武二十三年出给李盛庆收执。」又封内密谕末云:「勋臣善长,群臣诈称伪,坐胡惟容,不晓自犯,向后复查,毫不干你事。李善长保障开国,十大功劳,秋毫无犯。忠臣与我股肱心腹,你为国为民,我不忍忘,天誓我常怕。你先年同刘基【诚意伯,青田人。】 一时败友谅十六万大兵。今你男李棋外孙福缘已故,止存三外孙,李盛庆长孙贬罚二百十六春为民,取复护国,准旨到京见主,复韩国公,收过家资钱粮,数万国用养老,三万还你开国勋臣,敕赐皇亲」云云。时上辨验龙封,云长字、二字、臣字、爵字相似,余不尽似。又书胡惟庸为容,书祺为棋。且善长之死在洪武二十三年五月乙卯,而此又云仲春月,故阁臣以为疑。适钱少宗伯谦益 【万历庚戌探花,常熟人。】 出都,以所钞阁中奸党录示宋给谏鸣梧, 【万历己未,沂州人。】且云善长之狱已有招,妻妾与火者俱有招,实录犹多讳,安得有此?故鸣梧疏诋其伪。及下抚按查,云盛庆以三岁贬,与世选为善长后,俱实,但龙封真伪不可知。时熊给谏维典 【崇祯辛未,建昌人。】 先为绩溪令,语予云:「自下车以来,便闻世选为善长后,龙封相传已久,士大夫及里民俱知,非新假者。」予时为刑垣,疏请,世选方得宥逐,然已系狱十年矣。龙封真伪卒莫能辨。惟郑司寇三俊有批云:「若善长之功,虽百世宥之可也。」此言为得。
沈枢曹迅,博学多才,与张枢曹若骐 【崇祯辛未,登州人。】 皆以邑令考选,因书帕未周,触杨翰林士聪怒。士聪尝语人曰:「某司李冷曹,尚以同谱,薄致殷勤,吾同里同籍,乃漠置耶?」其纠两人以此。迅寻改兵科,杨司马嗣昌意也。独若骐不得,嗣昌胸中固有优劣,观两人末节可见。
涂侍御必泓在台,日与同年王侍御范 【崇祯辛未,内江人。】 争差大哄,闻于上,故范以云南改浙江,必泓以浙江改云南。
往时词林见前辈,皆矩步偻躬,每同赴宴,非前辈帖邀则逡巡不敢至,迨推知与选气稍骜。一日早朝,某词林以臂格吴编修伟业,【崇祯辛未榜眼,太仓人。】 抑使下其前辈也。又翰林院一送卷官,以小事触怒,笞三十,此官泣诉,前辈云无例,沈简讨延嘉 【崇祯辛未,鄞县人。】 笑曰:「此某四府某太爷,未可以庶常忽视也,若笞固宜。」
姚给谏思孝、孙给谏晋皆气高,遇考选,独不与陈给谏启新互商,启新怒。故往者有考选预定之纠,而江南考选知县陆自岳 【崇祯辛未,武进人。】 遂以访单书「公举翰林」四字坐谪外。及姚、孙去国,徐都谏耀每事与之商,启新始喜。会江北铨部缺,耀不敢坐名,以阄置瓶中,夹取得张大行一如, 【崇祯辛未,芜湖人。】 思孝深病之。其实启新在座,唯唯而已,虽预定,亦不纠也。
李方伯光春 【万历丙辰,乐清人。】 破例推佥院,御史中有昔为巡按曾疏荐光春而今作属员者,光春心歉,每御史来谒,俱往答,非体也。上廉知,不旬月罢。
上每于科道升京卿,必诘是边才与否。予在刑垣时,见同官数人,皆借边才二字铺张数语,遂蒙钦点。然京卿外迁巡抚者,重则下狱,轻亦带降。惟留内,不数年便至部堂。如山东颜抚军继祖,本旧科臣,以失机诛。又如江西解抚军学龙,【万历癸丑,兴化人。】 亦旧科臣,以钱粮带降,不迁者九载。又如徐都谏耀,力辞边才,不二年便以少卿转佥都。比比皆然,上亦不能察也。
戴玺丞澳 【万历癸丑,奉化人。】 居乡贪横,后以京卿陪推巡抚,澳念先陪后正,可翘足待,非有以中上所喜,恐不点。时惩贪最严,遂疏陈贪利为害,上命指名具奏,仓卒无以应,再四追诘,不得已,遂参及嘉兴司李文德翼、【崇祯甲戌,德化人。】 平遥令王凝命。 【崇祯辛未,呈贡人。】 德翼素有文名,而凝命则旧李福州,以强项降补。闻两人单据,皆临期丐取。沈给谏迅不平,疏驳之。未几,下澳镇抚司拷讯。或曰,吴仪曹昌时与德翼乡试同门,颇有力,然亦自取也。
故李侍御应升 【万历丙辰,江阴人。】 之舅蔡士顺,自号东林乡人,着尚论录,凡列声气二百余人。书贾携数十部至京,时礼科徐都谏耀克己有名,恐为异己所构,遂以重价尽市之,秘不出。刊者固好事,而市者亦小胆。古有上书耻不与党者,独何人也?
陈司马新甲 【四川举人。】 入都,风埃四塞,黄雾酸鼻,见者以为不祥,后卒弃市。
孙冏丞三杰先为吏科,以连参温辅体仁 【万历戊戌,乌程人。】 被谪,转今官。时薛辅国观日与东林诸公构,而刘都谏安行【万历己未,襄阳人。】 曾先任礼垣,国观都而安行左也。国观往阅卷,曾驳举人曹某卷数语,将题参,安行以伊婿,故力解。于是三杰疏发其事,谓安行以属处,则国观当以受属处耳。上见疏,命取原卷进,止下安行狱,而以国观先驳,置不问。未几,三杰以他事为同里所牵,国观亦挟忿屡驳,竟郁郁卒于官。
王给谏文企 【崇祯戊辰,江夏人。】 先以庶常散,甫得报,即丁艰归。及服阕补官,首以民穷财尽言,奉旨降调。一生止一疏。
上忧国用不足,发万历中所储辽参出外贸易。予时市其中者,上有微孔,色坚而味永,与他参迥异,惟吴仪曹昌时所市最多,皆取其上者。闻此番贸参,获可数万金。
蔡少司空国用 【万历庚戌,金溪人。】 以会推阁员不与,心怏怏,及召对,言曰:「近来党比成风,国家大事皆为数人把持耳。」声色俱激,上默然。既退,冯给谏元与予言曰:「彼欲以此激上,为点用地耳。今上无言,气折矣。」越数日,竟入阁。
范廷尉复粹 【万历己未,横县人。】 与予比邻,不数日大拜,予往谒,见其中庭置案奉佛像,晨昏跪拜而已。时张辅四知【天启壬戌,费县人。】 与蔡辅国用皆庸,予与同年申铨曹佳胤 【崇祯辛未,永年人。后殉闯难,谥节愍,国朝顺治九年改端愍。】 曰:「若辈纵不能益国,或不至害人耳。」佳胤曰:「不然。彼无识又无力,闻所票拟或驳,则心手俱战,极力附会,恐庸之害甚于忮也。」果然。
傅司马宗龙 【万历丁未,昆明人。】 初入见,谆谆以民穷财尽为言,云饷不可加,兵不可增。上初云:「卿言是。」时宗龙指天画地,言愈力,上始不悦,语宗龙曰:「卿但当料理寇敌耳。」既退,语阁臣曰:「宗龙所言,半言官唾余,何也?」自此兵部诸疏无一俞者,未几下狱。
刑科葛给谏枢曾具条陈疏,有「自礼乐工虞以及水旱盗贼,边兵之议增议汰,京饷之额出额入,远而治乱兴亡,近而得失败,无一非辅臣启沃,则无一非辅臣职掌」等语,上加大圈十九,命阁臣票进,遂以说得是拟。枢见疏喜,予曰:「公祸自此始矣。」未几,疏陈边务,批葛某不谙。未几,疏救刘司寇之凤、周郡伯光夏,【天启乙丑,杞县人。】 又批葛某市恩,再发改票,遂降调。一时阁臣以私怨处人若此。
仙居过邑侯周谋, 【崇祯戊辰,新城人。】 熊铨曹文举 【崇祯辛未,新建人。】 同乡也。曾遣二仆入都求迁,宿娼家,酒后泄言,为厂役缉获。其与文举一禀云:「所送尊翁宅者,乃王者兴必有名世者之数也。」又云:「敝座师首揆处业有善意。」东厂以闻,薛辅国观甚不悦。时冯少常元飙奉差回籍,其保举邑令秦姓者,亦以书礼馈被厂缉获,吴仪曹昌时敛金亲友,力解乃息。国观密以闻,于是阁厂水火。而昌时自为大行,即树东林帜。及考选时,见上于部拟各衔多所改定,诸阁臣颇得操议。于是又托国观私人,拜为门生,然国观疑其狡狯,弗信也,卒改科为部,仇隙日深。国观刚愎,夙与东林为难,然不闻有贪秽声。月前,昌时忽语人曰:「国观辈必败,吾已于厂遍处张四面网矣。」国观等知之,然无如之何,不数月果败。予曾询钱主政位坤,【崇祯辛未,长洲人。】 云:「有之。」但视吏部升一美官,昌时必以小纸报东厂,云国观得银若干,厂皆以闻,他日赐死追赃本此。
甄司寇淑性刻,及代刘司寇之凤为尚书,愈深文。每语司官云:「但将应拟杖者拟徒,应拟徒者拟戍,应拟戍者拟辟,则可不驳。」故一时诸司官无不以残刻为事。自安之道,在人之死,岂圣世所宜见耶!
云南二将张铨、彭大道,以失机先经抚臣拟戍,及事下刑部,甄司寇淑改辟,俞之。时事关兵部,杨司马嗣昌仍拟戍,亦俞之。予心语曰:「此正可借题洗发,使上知法官深文如是,又使在下知上无意深文如是也。」故疏云:「此一事也,而忽轻忽重,非兵部纵,则刑部苛。臣为此一事言,而实不止为此一事言。」淑见疏怒,欲是兵部,则己为失入,当引罪;欲是己,则兵部为失出,亦当引罪。时嗣昌以部臣兼阁臣衔,遂不敢言而止,恨予刺骨矣。
傅司马宗龙以复疏拂上意下狱,入门即索钱,及行至天下太平一门,钱尽,监门者闭不使入。宗龙彷徨门外,俟续取钱至方入。又原任谢少司马启光【万历丁未,章邱人。】 下狱,为牢头索诈不遂,被击数掌。予时以久旱,疏请宽刑,且列二事于疏末,有言「不知提牢官所司何事,而致令狱吏之贵,移为牢头之横」等语。时提牢官宋秋曹翼明,【崇祯甲戌,山东人。】 薛辅国观门生,许秋曹璟, 【崇祯戊辰,莆田人。】 姚辅明恭门生也,不悦,责予以不得暗有把持,不过谓上所恶者把持,一改票即处耳,幸不改票。遂蓄怒不已。偶一日,上召甄司寇淑至,语曰:「若司官卖法,尔部即参处。」淑承旨,又曰:「若他官把持,尔部亦参处。」淑不对,退。时明恭系淑同乡,又挟恨,从后呼淑曰:「命公参把持者,不承旨为何?」于是明恭主议于上,两提牢官传语于下,此淑劾予一疏所由来也。阁臣批云:「明系暗有把持,姑且回将话来。」一二同志见旨严,忧不测。予草疏讫,慨然曰:「吾不受赂,又不徇情,虽人非徐有功而言,则其言欲回人于生而自陷于死,无此天道也。况又有圣明可恃耶!」旨下,仅命议处,吏部复降二级照旧,竟改为降一级调用,阁臣意也。
甄司寇淑疏下,或劝予托人两解,予笑曰:「宁败吾官耳!彼险且很,若以求解上闻,吾气节堕地矣。」又郭侍御景昌素恶淑,出其数十单据授予,欲予入告,予曰:「吾为谏官时,即对天自誓,止就事论事,从不开人单据。盖恐谏官疏下,必播之海内,若以莫须有之事玷人名节,无论是公难于自容,独不为他人之孝子慈孙地乎?初誓固在,岂以新怨改?且有言不先,而待淑操戈方言,若圣明反诘,将何辞对?」卒不上。
予自入刑垣,见厂卫暨刑部日事苛杀。或上闻取数事及于宽政,则录置案头,入之疏内,以赓扬当开导。是岁元旦,朝贺罢,戴给谏明说【崇祯辛未,沧州人。】 执予手曰:「若今岁册封矣。」予曰:「不然。近拟宽刑数疏,将次第奏,恐未耸圣听,先触时忌,已不能待耳。」又王给谏文企以极陈催科之害处,予往谒别,且曰:「公以薄税敛请,予又将以省刑罚请,徐之,公先我继耳。」果如言。
予降调后,金冏丞光辰 【崇祯戊辰,全椒人。】 为予言,往伊为侍御时,每同官以言谈,则共制锦帐,不称慰,称贺。又胡编修守恒语予云:「往吴给谏家周,【天启乙丑,歙县人。】 以劾温辅体仁。时先耸之言者,孙给谏晋也。往谒,苍头与主人皆努目视。」予闻而笑曰:「两公言往事,吾言近事。近葛给谏枢被贬,有谓渠太痴徒抛弃好官者,今予又贬矣,彼固无帐相贺,想当代予努目耳。夫公论郁于上,则清议明于下,今两者俱无,世道忧也。」二公太息退。
予奉旨谪外,门可设罗,惟刘翰林理顺, 【崇祯甲戌,吴县人。后殉国难,谥文正,国朝顺治九年改谥文烈。】 从未识荆,独命骑顾予,且袖扇赠,有诗曰:「丰彩追仪凤,好生矢拜扬。中心如皎日,世事付黄粱。湖上峰峦远,天边雨露长。宣公祠宇下,相对且飞觞。」时予谪补浙幕故也。又语人曰:「吾读彼数疏,犹知逆鳞耳。」刘公,【甲戌状元,吴县人。】 为同袍二十八年,所居止茅屋。其子以庚午登贤书,偶关说一事,遂挞其子而返其物。及中鼎元,乡人扁其门曰:「天从人愿。」后殉闯贼难。
予同年乔侍御可聘 【崇祯辛未,宝应人。】 巡浙归,梦吾邑魏少司马应嘉 【万历甲辰,兴化人。】 书耆英会,其一自书,其二少司马甡,其三姚都谏思孝,其四乔,其五予,皆同郡人也。时应嘉与甡致政,惟予三人现任。未几,思孝与可聘俱谪,又未几,予亦谪。同时徐都谏耀、顾给谏国宝,【天启壬戌,通州人。】 亦同郡人也,饯予城外,慨然曰:「两弟嗣归耳。」予笑曰:「弗忧,乔公梦中无二公。」寻皆卒于京,惟予辈五人家居。
傅冏少永淳 【天启壬戌,灵寿人。】 先巡按陕西,劾予叔抚军乔 【万历己未,兴化人。】 遣戍。及予给谏命下,对人言辄惴惴,首谒予于宅者即永淳也。王少司马道直【天启壬戌,旌德人。】 晤予,言傅司马宗龙入狱,为牢头所诈。予据以入告,后以此疏为甄司寇淑反噬,奉严旨回话。道直又惴惴,托人言于予,求回话疏无牵及。未数年,道直总宪而永淳冢宰,乃知为大官者必须小胆。
凡御史至会极门上疏,必赠收本官银三钱,六科则无,惟裹疏大纸四张而已。黄翰林道周上三疏,一言杨嗣昌不当夺情入阁,一言方一藻【天启壬戌,歙县人。】 抚北事与俺答不同,一言不必又起复陈新甲为宣大总督。其言一藻与新甲两疏,俱在未枚卜之先,五月间已缮完,命班役投会极门,班役以道周方在枚卜,望其万一起用,则己即为中堂。班役又知此疏一上,必忤旨不用,乃架言会极门中贵索银八两,道周无以应。至枚卜既下,班役绝望,乃并投三疏,故上诘道周:「当用新甲时,何不即言?直待枚卜不用乃言,明系挟私。」道周亦不能对。至召对后,语人曰:「都是几个班役把朝廷大事误了。」
予同籍屠翰林象美 【崇祯辛未,平湖人。】 有婢红叶,因内笞棰死,或曰以不谨死。瘗之郊,忽苏,呼声闻于外,发视则活。锦衣卫勒象美贿不得,奏闻,寻冠带闲住。时予以言善,同辞朝,人嘲之曰:「李给谏风节,屠翰林风流。」
金冏丞光辰与予别,切齿曰:「司寇毒恶乃尔,可计倾也。」予曰:「彼以计倾我,我亦以计倾彼,相当耳。出尔反尔,先贤格言,曾见周兴、来俊臣辈终为牖下老乎?弟非徐有功之官,而实有功之言,今归矣,行坐观其败。」不数月,果为厂缉,云受钱霖贿下诏狱,此淑攻予一事也。当淑入狱时,闻狱中绅民皆欲痛击,叶主政国华时提牢,恐其致毙,乃以狱官房处之,命诸囚无得近,犹诟詈。数日。然受贿者实其子也。淑刻而不贪
万历间,诸谏官以藩幕谪者,抵任即归,以待内迁。然初谒院道,犹用手本,冠以旧衔,而列今衔于后,院道皆辞不见。徐乃往拜,以素服迎,用主宾礼。惟项词林煜【天启乙丑,吴县人。】 谪浙幕,独持书投帖,仍大字,院道反往拜,葛给谏枢遂踵为故事。独予以为自尊固体非所以共君命也,欲仍如前,会丁内艰,不行。



补遗
上命杨辅嗣昌督师讨张献忠,亲作诗饯之云:「盐梅今暂作干城,上将威严细柳营。一扫寇氛从此静,还期教养遂民生。」其属望嗣昌若此。初败张献忠于玛瑙山,几获,已窜入蜀,复袭破襄阳,事遂大坏。未几,嗣昌愤悒死,或曰饮酖也。
凡六垣上陵归,必送同垣枣栗等四种。又册封回,必各送青布一疋,犹有简朴古风。
凡按院出巡,用精微批,先送刑科签押,于直隶巡按监察御史某准此,则用朱笔大直。如按院直推知法,于批后又书「候回还日缴」五大字,送中官用印。予曾顾同垣笑曰:「我辈下笔如此纵放,若上入宫,见必怒矣。」一日,果命中官至垣诘责,因告以旧例,取历年所缴批进览,次日发出,亦莫稽其故也。大约科臣签押,疑代皇后为之者。
内臣刘若愚先为霍给谏维华、 【万历丁丑,东光人。】 杨侍御维垣 【万历丙辰,文登人。】 所纠,拟绞系狱。
予于朝审时犹及见之狱中所著酌中志略,略次大内规制井井,而所纪客氏、魏忠贤骄横状,亦淋漓尽致,其为史家必采无疑。然以如此博洽宏才,而迫于太监李永贞唤召,又知永贞必败而不能见几托病以去,致自罹网罗,可叹也。后竟毙于狱。
姚都谏思孝,主持声气,及以谪出国门,送者倾都,应接不暇。不二月,予亦以谪行,送者寂然也,止同郡顾给谏国宝、姚都谏耀一至,饮数杯即行。孤立无倚者,喧寂迥异乃尔。岂知他日同列名赐环,而独蒙钦点者乃予也。
予读滇志,载洪武间傅天锡历官郡守,以谪滇,遂家于滇,为傅颍公友德后,名山藏史,概皆因之。及予给谏刑科,晤傅司马宗龙,问公信颍公后否,宗龙但云:「上世传闻如是耳。」因忆杨学士慎【正德辛未状元,新都人。】 传内谓某方伯将聘修滇志,而因乡士大夫有欲冒嗣友德以觊世爵者,慎不可,遂去。其言良有指也。宗龙即天锡玄孙,其曾祖良弼,嘉靖时给谏,与慎同时。欲冒嗣以觊世爵者,必指此。
崇祯十二年己卯,上召对候考选诸推知于中左门,命先将吏部所试奏疏大意各奏其概。韩城左邑侯懋第所奏未详,已奏次员职名,复命懋第再奏。及诸臣各奏讫,复出御题就试阶下,又命中使设冰水一瓮于侧,内贮四竹筒。少顷,命中使移诸臣试桌东廊下,以避日色,其曲体若此。后御定懋第为第一,授户科给事中。懋第与御定之刘状元理顺,俱先后死难,亦佳话也。


三垣笔记 中
崇祯二
予于崇祯十五年五月得环召报,初不解所以,继得汪简讨伟书,乃知上从张侍郎肯堂 【天启乙丑,华亭人。】 言,录谪降诸臣,而吏部以名闻者十八人。复命取诸臣去国原疏与阁臣面议,或指及某某,则曰:「此喜事者。」故止点四人复职,而予与焉。此伟书语也。虽济济名贤,实不止此,然蒙恩者再矣。
予同邑内中九十六名者二人,一魏少司马应嘉,一予也,俱司李,又俱给谏,又俱刑科。及予被谪归,晤应嘉于里,乃知往年谪官时,所补为浙江布政司照磨,而予亦此地此官也,后赐环补吏科,无不同者。又予降调前一日,梦口诵二句云:「古木阴云里,时时见月明。」至是,与阴给谏同赐环,又同守制。所谓古木者,或取风木兴悲义,若阴云见月,则与阴同环召耳,异哉。
予起补吏科不数日,即闻边警,以主恩深重,冒险北上。行至淮安,方遇予师倪少司马元璐、周仪曹镳、 【崇祯戊辰,金坛人。】方中丞孔照 【万历丙辰,桐城人。】 等,议同行。一日,闻周仪曹昌时改文选正郎,倪愀然曰:「恐非其福。」又闻廖给谏国遴、杨给谏枝起 【崇祯甲戌,金山人。】 为孙侍御凤毛【崇祯庚辰,莱阳人。】 所纠,相顾太息,谓凤毛不知何所凭借,辄排挤善类,岂知有不然者。
予与倪少司马元璐 【天启壬戌,上虞人。后殉难,谥文正。】 寓淮,有客献议,谓开登州某路以通漕运,可省贴款银二百万两。倪以为奇,于召对及之,不一月,即改户部尚书。上意欲节此费耳。后予询前后巡漕诸公,佥云:「贴款无几,客妄言也。」
予行至济宁,与河道黄总督希宪 【天启乙丑,原名金贵,分宜人。】 晤,希宪故应抚,坐次间,言首揆必败。予愕问故,希宪云:「往在江南时,见首揆弟名正仪,今为新同袍者,每得乃兄手书,即遍示亲知,招摇纳贿。」又云:「差役自长安来,见首揆门如市,朝廷耳目广,终以此败耳。」首揆者,予师周辅延儒也。
予与倪少司马元璐行抵济宁,忽飞骑传北兵至,城中如沸,妇女啼号载道。诸公皆惶惑欲遁,倪走书约予,矢不他移,且拟次日与周仪曹镳、钱寺簿位坤同登城犒兵,诸公惭而止。又行至一小堡,值北兵攻某城,炮声甚逼,诸公又惶惑欲遁,倪曰:「吾当以死守堡耳。」次日方徐徐登道。时与北兵虽分道,然相去仅三十里,一横冲便至,倪不惧也。
予过德州,与同乡雷佥宪演祚 【崇祯壬午特用榜,太湖人。】 晤,演祚乙榜,刚愎。时范督志完 【崇祯辛未,归德人。】尾北兵,德州兵横甚,不杀贼杀良。又行牌仰道,演祚以非所辖,怒抗,不令入城。未几,疏纠,有「凭借大力」等语,盖暗指周辅延儒也。时周犹荷眷顾,责令指实回奏,演祚迁延未上,予问故,演祚曰:「未见部咨到。」予曰:「见邸报即是,何必部咨?」演祚不能答。
予与倪少司马元璐行至雄县,传闻北兵弥近,周仪曹镳、钱寺簿位坤决意不行。诸仆皆止予,予曰:「倪,吾师也,背师独生不可。」遂联舆行。行二日,有传倪与予皆陷身北兵者,众咸懊叹,惟镳抚掌大笑曰:「前行者竟何如!」时位坤与同行诸公皆以此薄之。
予与倪少司马元璐行过涿州,忽冯旧辅铨 【万历癸丑,涿州人。】 以飞骑至,邀回州款语,半日方旋。予问倪曰:「冯何言?」倪曰:「惟言不敢与声气左耳。」
予入吏垣,始与吴都谏麟征 【天启壬戌,海盐人。】 晤,语次间,询廖、杨两给谏被纠状,吴云:「两人自入户垣,从不守科发钞,非匍匐政府,则奔走吏部,以除奸扶正为名,卖官纳贿为实耳。」予方知孙侍御凤毛之纠,非过也。杨给谏枝起与铨曹昌时,儿女戚也。昌时纳仁和令培昌多金,以雁行呼,谋引至黄门。而枝起怒其贿不及己,遂唆宁侍御承勋纠之,即枝起所草疏也。昌时闻而大恨,知陈中书龙正与枝起交故,亦百计相倾,以闱事牵致龙正坐谪。时枝起与廖给谏国遴、曹侍御溶【崇祯丁丑,秀水人。】 等,皆以考选一事干周辅延儒不遂,怒欲返戈延儒,事寻泄。此孙侍御凤毛纠疏所自来也。闻泄国遴等谋于延儒者,乃马给谏嘉植,而泄枝起言于昌时者,又徐侍御殿臣。【崇祯甲戌,鄞县人。】 一时贪横变诈气习,殊可想见。
孙侍御凤毛纠廖、杨疏,以密封下,予取视,疏言国遴、枝起宜纠,且谓凤毛密封亦不可训。及晤左给谏懋第,方知凤毛本露章,上自密封发科耳。予询衙门前辈云,密封之起,由前宋给谏权【天启乙丑,商邱人。】 始时颜都谏继祖深非之,例转本此。
予抵京后,韩给谏如愈 【崇祯辛未,兴化人。】 与予言,每过吴辅甡寓,吴仪曹昌时必在。又甡过昌时寓,亦留连竟日,率以为常。
旧例,吏部繇别部调者,不过主政。天启时,赵冢宰南星 【万历甲戌,高邑人。】 在部,始调兵部邹员外维琏 【万历丁未,新昌人。】于吏部,时犹大哄。若以礼部正郎调吏部文选司正郎,则又自昌时始。予邑辅甡与密,讽之曰:「闻文选司一官必起家久任,后辈无先者,公或以稽勋验封带管文选何如?」昌时正色曰:「天子欲为天下得人,故特简一文选,况目前铨部诸君皆予手援,彼后辈也。」未几竟败。
上一日语周辅延儒等曰:「往例,巡按出皆微服访民间,近高牙大纛,气凌巡抚。且衙门前后皆启窦通贿,每奉差竣,富可敌国,宜重惩以警。」时予叔侍郎嗣京,福建巡按也,与周辅延儒善,又吴辅甡同里至戚吴铨曹昌时,以甡督师有离心,故借口上所指者嗣京,欲重处以媚延儒。时郑冢宰三俊议转年例,亦坚不从也。毛佥宪士龙【万历癸丑,宜兴人。】 之纠缘此。
吴铨曹昌时既破格调,思以奇策坚上意,且箝制台省口,春季例转皆自己出,吏科吴都谏麟征、掌河南道祁侍御彪佳, 【天启壬戌,山阴人。】并未商也。科五道十,几两倍旧额。盖因上疑台省横,屡旨申饬,且恐他日有指摘,则以例转挟忿为言耳。时浙江同乡诸公集议,本省新吏部昌时、麟征、彪佳皆往,咸努目视,惟向侍御北【崇祯甲戌,慈溪人。】 诟谇尤力,几饱以拳。
吴铨曹昌时欲破格外转科道,谓吴辅甡曰:「惟此一案,可为郑太宰三俊结知主上。」甡曰:「不然。大臣以休容为度,当保全言路。子甫入而破格行之,若此端一开,后此不肖者驱逐言官,必借郑公为口实,恐忠良之士亦皆寒心。」昌时不从,甡复言之郑冢宰三俊,三俊然之。后以昌时意坚,仅留二人,余皆外转。然昌时计甚巧,皆择其平平者充之,中情怯耳。恶伤其类,人有同情,故一时众口交沸,识者皆曰:「昌时之祸,从此始矣。」
蒋内阁德璟 【天启壬戌,晋江人。】 语操闽音,不甚辨,然博学,其谈古事则述二十一史如黄河泻水,至于丛残小记,无不毕忆。其谈近事,则十三陵之迹,五府六部之故实,与九关十二镇兵马钱谷新故之数,无不手画而口数也。又尝一日应阁中,二十余诰皆立就,文极典核,同事骇叹。
旧例,六垣例转,皆听吏科都为政,五科都唯唯而已,左右散以下皆不得闻。自廖给谏国遴、杨给谏枝起等入,始雌黄先辈,谓某堪某不堪。及吴吏曹昌时越额例转,人疑有所授,吴都谏麟征语予曰:「皆廖、杨所为。」时两人已下狱,予惊问故,麟征曰:「此皆伊素所雌黄指为不堪者耳。」
予与吴都谏麟征同任吏垣,曾密询云:「吴公正人自负,公何嫌?」麟征曰:「彼非独予同乡,且门人之门人也,然实鄙薄其所为。如嘉兴府王太守某,予公祖也,闻以二千金托,竟攫入私囊。及将挂察典,伊苍头惶急,致贷金长安为弥缝计。又海盐令刘某,予邑父母也,诱伊数万金入己,托言谋佳缺,然即其房师处亦不为通讯。今罹察典,束装无资,特为昌时贪耳。举二事,余可例推矣。」又曰:「公如不信,可询贵乡光公。」光名时亨,【崇祯甲戌,桐城人。】 海盐令房师也。予后晤时亨,不述麟征言,但云:「贵门人刘某曾相候否?」时亨曰:「无。」方知麟征言不谬。初,刘某入闱,昌时以其子密托之,刘某恐后为己累,以蓝笔重加圈点,而以墨笔抹,托言大主司翰林国华 【崇祯甲戌榜眼,宜兴人。】 所为,已询之国华,非也,故恨。若王某,则以五百金馈,不称昌时意耳。此又何枢曹刚所言也。
吴都谏麟征为予言,昌时居里时,凡公祖父母,皆执贽称门下士,彼峨冠博带,此方巾短袍,延送至中门止,盖以师道自居也。有强项不执贽者,即于上台处媒孽,故无不望风而靡。
予为刑垣时,见言路诸公以频过阁臣为愧,至此番独不然。每清晨过阁臣门,马扇重沓,非某科亦某道,周辅延儒喜软美,故多媚子,吴辅甡尚声气,故间出伪士。惟蒋辅德璟有才名,喜掖后进,知名士多附焉。予与沈给谏荫培【崇祯辛未,归安人。】 往谒,见座无虚席,止立谈中门,饮茶阶下而退。予上马,顾问荫培曰:「何例?」荫培笑曰:「新例也。」
予族兄沛, 【诸生,兴化人,国朝征贤良方正,不就。】 同邑吴辅甡甥也。予赐环北行,语予曰:「弟行矣,何以益吾舅?」予曰:「但不为累。」兄曰:「何累?」予曰:「不肖者贪利,则假同邑相公以招摇;贤者好名,则假同邑相公以标榜。皆累也。」及抵京,闻周、吴二阁臣处,人竞挑激。时韩给谏如愈,予同邑同籍也,入谒,蹙眉曰:「吾辈一门人,一同里,两姑难为妇,若何?」予曰:「非公事不见,亦非公服不见耳。」如愈首肯。故予二人游二辅间,独免于评论。
韩给谏如愈起家单门,然为令清,及居言路,亦孤立无附。时江南北阁臣,一座师,一同里,皆不昵也。予登堂谒,见大书一对曰:「见地一分南北,便是小人;脚跟不着东西,方为君子。」予为揭去曰:「予与公刻心可耳,何必对也。」
予与韩给谏如愈,每谒吴辅甡,则曹给谏良直、 【崇祯丁丑,汾阳人。】 龚给谏鼎孳 【崇祯甲戌,合肥人。】 必先在坐,话毕偕行,行至阶下,良直必曲躬辞送,曰:「门生不敢。」鼎孳曰:「予陪率以为常。」然两公皆险刻,每遇早朝,则自大僚以至台谏,咸啧啧附耳,或曰曹纠某某,或曰龚纠某某,皆畏之如虎。两人与甡密,人有以此并疑甡者。
龚给谏鼎孳日趋吴辅甡门,江南诸人啧啧,疑其构周辅延儒隙。甡一日语予曰:「龚故非江北人所用,先未考选时,委身江南,与周仲琏【崇祯甲戌,长兴人。】 誓不相负,故介绍首揆以黄门擢耳。既列黄门,见江北风价稍高,故回面就此。」
傅给谏振铎, 【崇祯丁丑,题名碑作金溪人。】 临川人。曾具疏云:「凡招权纳贿,言清而行浊者,虽日讲门户,日附声气,而亦真小人也。凡不招权,不纳贿,品高而名闇者,虽门户无讲,声气无附,而亦真君子也。」时龚给谏鼎孳面诋其非,遂相哄。一日鼎孳言及逆案,振铎佯曰:「能相示否?」鼎孳出诸袖,振铎故指龚 肃 【万历丙辰,合肥人。】 问曰:「若为谁?」鼎孳曰:「予嫡伯也,最无行。」振铎一笑。
曹给谏良直、龚给谏鼎孳居言路,日事罗织,予每骑过二人寓,见有扇倚门,问之,必彼此过从也。偶一日往谒鼎孳,门者固拒,予指曹扇诘之,遂入。时鼎孳尚未栉沐,与良直同话内室,不得已,邀予进,予微讽曰:「言官难两人。」问曰:「何难?」予曰:「言有言之流弊,如谪官杖狱,皆言官本分,惟以一疏故,而或云指示,或云附和推戴,致君父疑而寮寀构,此流弊也。」又曰:「往予初入刑垣,言事甚锐,独同乡金公光辰语予云:「天下好事不是一人做尽。」予初疑,及以宽刑数疏奉严旨,他无所念,惟念老母在堂,恐贻慈忧,方叹金公言不误耳。」两人知予讽彼,不悦,然以予与吴辅甡同里,故不敢侵。
熊司副开元, 【天启乙丑,嘉鱼人。】 故给谏也,往因周给谏瑞豹 【天启壬戌,秀水人。】 作令时,以某项钱粮未完,先出己赀代纳,故得与考选。已事发,奉旨议处。时周辅延儒以瑞豹其门人,力救,且言如瑞豹比者甚多,故牵及开元,亦坐谪。至是,欲求赐环,又以非建言不得,心愈恨,纠延儒一疏,实孙廷尉晋意授,人疑晋欲辅甡为首揆,故有此疏。然疏中所指,皆药石也。未几,晋出为宣大总督。
熊司副开元请对,意在攻周辅延儒,故请屏人,诸臣请退,皆允之,惟延儒等请退,则谕止之,故开元不能畅所欲言。上命开元具本,盖欲其直发延儒之过,延儒心疑,托吴铨曹昌时至开元寓,故开元疏中所言,半为昌时勒删。上怒,谓其阴阳两可,几欲置之死。
骆金吾养性,楚人,周辅延儒特用也。吴辅甡以序不应及,独谓不可。一日召对,言及各衙门弊窦多端,甡言:「锦衣卫尤甚,卫役冗杂,宜加清厘。近有疏及者,已拟旨,兵部察奏如实,当赐处分。」延儒亦言:「近日缇骑奉差逮人,需吓尤横,即途远,抚按拿解可也,不必又遣缇骑。」上然之,养性不悦。适熊司副开元、姜给谏采【崇祯辛未,莱阳人。】 廷杖旨下,养性密语同乡廖给谏国遴曰:「有密旨置两人死,予不奉诏。」国遴以告曹给谏良直,良直即草疏入告,谓:「无此旨,养性不宜谤君,有此旨,养性不宜自诩。」疏上,以为必胜,然竟留中。自此恨良直入骨,又以良直与甡密,故并疑甡。
曹给谏良直疏既上,久留中不发。一日召骆金吾养性至,以疏示之,养性饰辞对,遂解。不知其所饰何辞也,然亦无意杀熊司副开元矣。已再讯,开元遂尽举阁臣私语以对,大约旨指周辅延儒守不洁,而吴铨曹昌时所言,亦供入疏内。疏上发阁,使延儒知之,其意可知矣,此他日所以死也。时辅甡劝延儒宜自引咎而请释言者,延儒不能从。
孙廷尉晋先在言路,以声气自雄,然为人圆巧,善于迎时。及总督宣大,予谒之城外,见其身着兜鍪,忸怩作书生面目。闻处江南、江北两辅间,颇有趋忤,故出之。若之何以封疆为戏也?至宋纳言学显【崇祯戊辰,吴县人。】 所举边才,乃同里钱位ぃ焕す誓现胺嚼桑缌鞒≈衅裼姓鄢逡勘呤掳驳貌换担/font>
成枢曹德 【崇祯辛未,霍州人。后殉国难,谥忠毅,国朝改介愍。】 寓江南,每昌言于人曰:「周老师大错。」忽一日,风闻长安言,与马翰林世奇、王铨曹重谋疏纠周辅延儒,并及周仪曹仲琏。仲琏逢人垂泣,愬其羽翼正人功。已知讹也,人皆哂之。
周仪曹仲琏 【崇祯甲戌,长兴人。】 与周辅延儒密,自称犹子,每致书于人,目曰辅叔,与昔之无赖曹钦程 【万历己未,彭泽人。】呼冯辅铨为家师同。然无螫手,人鲜怨者。一日,有给事往晤仲琏,周仪曹镳适至,给事逊坐,仲琏遽曰:「舍弟。」给事笑曰:「若令弟,则僭坐矣。」
郑冢宰三俊以声气与周仪曹镳密,每入见,非竟日不出。揭阳令张明弼, 【崇祯丁丑,金坛人。】 镳母舅,又师也,抚按交荐,三俊独欲处之,曰:「吾有腹肚单。」又原任封邱令曹宗璠,【崇祯辛未,金坛人。】 镳妇兄,先以银六两饷邑绅,边刑曹之靖 【万历己未,封邱人,先令兴化。】 为厂缉禁锢,具疏求雪,久搁不复,人皆谓镳所为。予不信,曹、张出镳手书保札以示,先谆谆引咎,后云:「此后患难功名,皆镳躬任。」且有同邑诸公花押,而吴廷尉履中【天启乙丑,金坛人。】 列名焉。时镳为韩给谏如愈所纠,恐两人乘机出疏故也。是耶,非耶?
郑太宰三俊素有清望,予疏中曾及之。及为冢宰,误任吴选郎昌时,用舍一凭指授,而周仪曹镳亦与,故韩给谏如愈纠镳,并尤三俊偏听。然前纠昌时者,吴都谏麟征、祁侍御彪佳,后皆殉国。乃一二偏袒,吴壬犹目麟征等排挤正人。信哉,明党之能亡人国也。
吏科章都谏正宸 【崇祯辛未,会稽人。】 以罪行,上慎重其代,周辅延儒举在籍吴给谏麟征对,遂用之。初,延儒以己与麟征俱先后出张中丞延登【万历壬辰,章邱人。】 门,故力行推挽。及麟征抵任,落落难合,谒见甚稀。一日往见,延置上坐,盖同门交,谓曰:「吾以言路第一要任属公,知否?」麟征曰:「公不审某不肖,愿申公谊以报私恩。」延儒不悦。及欲复冯辅铨冠带,麟征谓,非大贤殊杰,不宜轻改成宪。又延儒曾因会议首举一曹郎姓氏,询百官,皆许其当,麟征复有言,自此与延儒隙矣。
上以边寇交炽,与周辅延儒议南迁,命无泄。传闻,懿安 【天启后张氏。】 皇后语周后云:「此周延儒误皇叔也。宗庙陵寝在此,迁安往?」且历言周短。周后【崇祯后。】 以闻,上大怒,遣宦者往询索传语者,懿安坚讳,上坚请,迫欲自缢,不得已,乃遣周代征,盖观其后也。一云,骆金吾养性重贿周后父奎,故后言之。未知孰是。
周辅延儒出征,邀方给谏士亮 【崇祯辛未,歙县人。】 从行,与予皆门人也。时周门客猥杂,予语之曰:「凡观人当于其骨,今日颐指,他年下石,无两人也。若非门生,须不屡邀不往,若门生,亦不邀不往,方可信耳。军中暇时,幸及此。」然已无及。
周辅延儒出征时,识者知上意疑之,必有朝行夕伺者。及至军中,用刘总兵泽清 (东平伯。) 为中军官,诸大将及偏裨奔走如猬,犹居长安时。内官密以闻,上始大疑。
癸未正月二日,大风昼晦,次晨稍霁。又三日午后,传各殿脊烟起,疑有火灾。诸阁臣出视,见各殿及门脊上冉冉若炊烟而微淡,久之乃息。亦异云。
崇祯癸未三月,湖广塘报李自成 (米脂人。) 攻陷襄阳,承天失守。上召对,陨涕谕吴辅甡曰:「卿向历岩疆,可往湖广督师,以图恢复。」甡请发劲兵,假便宜以往,命条奏来看。甡疏言:「李贼蹂践两河,聚众数十万,我兵怯弱,未敢一矢加遗。总镇左良玉退避汉阳,不肯用命杀贼,而乘乱肆掠。臣此行必得精兵三万,与敢战之将统之南征,方可恢复承、襄,扫清陵园。南京丰重地,恐贼窥伺,亦当兼顾。而两河则责秦督孙传庭出师,南北夹剿。」疏入,不下。甡请面对,上御文昭阁,召入,谕以:「所需多兵,难以猝集,南京隔远,似不必退守。」甡奏左良玉跋扈,近阁部督师,九檄征兵,一旅不发。又河南总督羸卒数千,仅充舆从,臣即凭借国灵,不过仍如阁部。而良玉退据江汉,更有甚于河南。若臣督领战将,自统精兵,进可追剿勍寇,退可驾御骄帅。若仅张空拳,节制不行,徒损威重耳。南京从襄阳顺流而下,窥伺甚易,敢不兼顾,非退守也。」时陈辅演【天启壬戌,井研人。】 言:「督师出,则督抚之兵皆其兵。」甡言:「臣之请兵,正为督抚无兵耳。使臣出而仰面强镇,束手待贼,然后呼吁,事机一失,臣有不忍言者。」上始怡然曰:「先生言是。」乃命下兵部议。张司马国维【天启壬戌,东阳人。】 请以唐通兵七千、马科兵二千、京营兵一千应。又言:「此项兵马,皆发去防边,必俟师旋,方可调度。」上曰:「姑俟兵集,启行未晚也。」已,北兵退,演复具揭留唐兵,已得旨,甡又揭请集所调兵。时上命兵部另议征调,实无一兵,迁延久之,甡遂得罪。初,杨阁部嗣昌出视师,九调良玉兵而九不至,嗣昌怏怏死。丁总督启睿【万历己未,永城人。】 代之,则往来依违,为良玉调遣文书,时人诮为左府幕客。甡之所言,不为无见。但良玉素服甡威名,闻其至,必倾心听命,且欲屈节以见,而甡不知其意,且欲集兵以制乃驯。至龃龉停待,成命中格,而国事亦随之。事乃关天,非独甡之过也。
吴辅甡奉旨剿寇,久未行,适周辅延儒奉旨代征,朝拜命,夕出都。时蒋辅德璟言于倪司农元璐曰:「上欲吴公速行,缓语相慰者,试耳,观首揆疾趋可见。」予闻倪言,即往告甡,甡曰:「无兵安往?」时孙都谏承泽【崇祯辛未,顺天人。】 亦力言宜速,甡皆不以为然。盖因甡屡奏请行,以无兵为言,上曰:「徐之,边事静则兵集,独卿往何益?」然圣意实欲甡先行,而以兵继之也。初,甡奉命后,孙督传庭将出兵剿闯,上以语甡,甡力言宜持重,无信间谍,以堕贼计,上不以为然,则已窥见其端矣。
吴辅甡面奏,欲疏请蠲楚赋,谓:「民久困兵火,征必不能应,且令仁声先路,则安民即剿寇胜甚耳。」允之。及疏入,留中,盖不欲恩归臣下也。
白总兵广恩本流寇,麾下兵数万,甚锐。时赵督光抃为人粗率,先未告广恩,密请召广恩入京,锡之宴,用为武经略。时上频诛大帅,又故袁经略崇焕【万历己未,藤县人。】 亦以召诛。广恩先失机,心疑,拥兵不至,以索饷为名,盘桓真定城下。时辅甡欲上严旨治罪,而己为力救,率之剿寇自赎,以密揭请,广恩甚感。不数日,上命内臣二人赍银二万犒其军,且谕以温旨,广恩意骄,遂不为甡用。
秦督塘报,左良玉 【宁南侯,临清人。】 兵驻武昌,贼船过汉阳,为左兵追杀,复退。上密遣中贵金币往营谕之。未几,楚按臣疏至,并无追杀有功情状。吴辅甡具揭,言:「左镇坐视承、襄之陷,退避湖南,方怀疑惧,今复遣内臣往,若追杀报虚,疑惧愈甚,乞暂停遣,俟察实命兵部差官照常赏赍未晚也。」御批云:「左良玉之退,亦由地方官不为措给粮饷,朕故加意激劝,留此一枝劲兵,助先生徂征半臂耳。中使已发,不及停矣。」上宽假左帅若此。
吴辅甡语予曰:「我日请兵,兵不集,若足迹先越春明,恐当事者愈作秦越人视耳。」及边警弛,先所请唐总戎通兵,又为陈辅演揭留,云关门不可无备,不得已刻期辞朝。行之前一日,出劳从骑,上犹命内官赐银牌给赏。越一宿,忽责其逗遛,命辍行入阁。或云,骆金吾养性之媒孽也。
吴辅甡既奉旨杜门待罪,予往谒,适龚给谏鼎孳至,曰:「必首辅所为。」甡正色曰:「不然。适苍头自阁至,见首揆揭缴圣谕,且力争,既缴复发,安有一面媒孽,一面解释者。」鼎孳无以应。方知两辅水火,皆若辈构成也。不数日,首辅看议旨亦下。
周辅延儒应对票拟,机敏称上意,吴辅甡自言不及。然门客猥杂,酬酢纷纭,竟若忘为雄察主也。及北征归,犹锡之宴,手玉卮赐饮。又失机范督志完、赵督光抃等或戍或徒,【抄本乙作「又失机督臣范志完、赵光抃等或戍或徒」。】 不由刑部,由阁拟皆从轻,悉俞允。不数日,命九卿科道会议,惟五府一单,称其有功无过,余九卿科道议单,皆褒贬相半,独曾都谏应遴被论注籍,出一议单,托同官持至,议独峻,未之用。及予辈入垣,见是日新下一疏,乃应遴数日前所上也。中二语云:「首辅之功,何减韩、范。」观者失笑。
周仪曹镳抵京,逢生辰,周辅延儒躬往拜之,若甚密者。及延儒奉旨放归,镳欲自解,正色语予曰:「吾欲纠首辅。」予曰:「当首辅得志时,不独公宜纠,即予为门生亦宜纠,不纠诚负国。今乘危下石,非君子所为。」镳乃止。
往例,科道疏互驳皆控御前,无抄参者,抄参则抚按及部疏也。会刘给谏昌 【天启乙丑,祥符人。】 于数月前纠赵督光抃,又云范督志完可用。志完,河南人,与昌同乡,光抃,江西人,与曾都谏应遴同乡也。及疏下,志完已决裂,故不直昌疏者众,但应遴抄参过耳。昌怒,疏劾应遴,历数反复罪,中有云:「譬如倚门妖态,送故迎新,爱憎易心于转盻。譬如傅粉梨园,扮男饰女,黑白换形于须臾。」疏上,留中。曾都谏应遴与韩给谏如愈皆兵科,或言散员不宜纠都谏,如愈正色曰:「若都谏贤则敬之,若都谏奸则纠之,吾忝居言职,敢恤寮谊而欺明主哉!」遂疏纠,有云:「应遴先为杨嗣昌私人,便辟庭中,喔闼侧,故繇兵部改兵科者,嗣昌力也。迨嗣昌既死,则力攻嗣昌,疏请剖棺戮尸。夫嗣昌即有罪,即应剖棺戮尸,而岂应遴之摇尾生前反唇死后者所宜以怨报德哉!其反复一也。嗣昌既殒,则附薛国观,然谁为介绍而进之者,国观同乡词林卫胤文【崇祯辛未,韩城人。】 也。迨国观遣归,又疏弹胤文为解免地。时胤文征色发声,云彼手书在,应遴始惶惧求解,得冥无言。其反复二也。国观既毙,则又附周延儒,近于公座语人云:「我一生不负周老先生。」迨延儒奉旨看议,则又从注籍中仓皇送单,读其议,凛然霜钺矣。及臣归垣发钞,则云首辅之功,何减韩、范,又应遴疏也。议单方出,媚牍旋下,诋延儒,抑诋韩、范耶?其反复三也。昔吕布【后汉九原人。】 始反丁原,再反董卓,则为二反;刘牢之 【汉元王交裔。】 初反王恭,继反司马元显,终反桓玄,则为三反。应遴之反,二耶三耶?且偶牢之而过布矣。」次日上,置红匣中,命一内官送阁拟票,阁批有「该部参看」等语,竟留中。或见应遴与铨部昌时同谒一大珰,疑其有妙用也。
韩给谏如愈以同垣后辈纠曾都谏应遴,旨虽未下,传诵遍长安。独龚给谏鼎孳不平,欲约同时兵垣救应遴而劾如愈。时右给谏公甘来 【崇祯戊辰,新昌人。后殉国难,谥忠节,国朝改谥庄介。】 不从,遂止。甘来,应遴同乡,鼎孳,如愈同乡也。如愈与同门陈计曹道晖最洽,及迁广平守,又疏言其非才,是能不徇情面者。
杨司马嗣昌条奏机宜,自一至数十,绳绳不绝,人笑其以口击贼耳。及曾主政应遴改兵科,亦踵故智,北兵入,日具一疏,上一日召,诘曰:「汝为兵科,严战守,劾功罪,约言不烦足矣。日疏何赘也?」应遴惭而退。
魏编修藻德, 【崇祯庚辰状元,通州人。】 前科状元也。先上屯田御敌等疏,平平耳,留中。至是忽召对,褒其前疏,语毕云:「朕将大用。」藻德逊谢,上曰:「尔不闻「惟辟作威,惟辟作福」耶?」越数日,大拜,周辅延儒奉旨看议。
袁给谏彭年 【崇祯甲戌,公安人。】 先以司理转礼部,因病乞归,及起补复,疏求考选,陈辅演严驳,不行。彭年又托周仪曹仲琏言于周辅延儒,再疏,票允,始授科。至是,乞差不下,杜门养病。及见会议旨,遂首纠延儒,疏列多人,而不敢及仲琏,仲琏太息,每指阶前石语人曰:「此某跽天指心,誓不负政府处也。」
周辅延儒看议甫数日,武德道雷佥宪演祚回奏即到,大僚则范公景文 【万历癸丑,吴桥人。后殉闯难,谥文贞,国朝改谥文忠。】等,词林则方公拱干 【崇祯戊辰,桐城人。】 等,言官则朱公徽、 【崇祯辛未,进贤人。】 沈公胤培、袁公彭年等,景文虽周同籍,然甚疏,每谒则辞不见。拱干新入都,徽与胤培皆门生,人谓发踪指示者,同乡龚给谏鼎孳也。疏中所劾,御笔涂抹处,若甚怒首辅者。且召演祚见,越数日抵京,又越数日方入对,上意若不属者。及见,召方翰林拱干与质,拱干辨晰甚明,且云:「臣不敢自谓贤,即果大不肖,欲为志完行贿,而敌骑充斥,安敢载数千金入都?且志完与延儒门生也,又有子为金吾,贿岂籍外人?」演祚遂屈。不数日命复任,亦无优擢。人谓陈辅演密间之也。
雷佥宪演祚因参周辅延儒,召见,扬扬有骄色,以总宪自居。其掌扇大书云:「不要钱,不怕死。」武德道已命复任,始气沮。
周辅延儒既奉旨放归,犹疑曹、龚二给谏有言,托吴辅甡代解。不数日,良直纠疏忽上,时甡尚未出都,良直不时过从,故人愈疑之。甡与予云:「彼晋人,以吾抚晋,故云门生,渠自为之,我不知也。」疏下,涂抹与雷疏同。然良直数日前又频过周,若甚款,殊不可测也。
吴辅甡将出都,语予曰:「幸语龚给谏,弗言及首揆,人将谓吾教之。」及行后,鼎孳出疏纠劾,胪列六十余款,又密疏一封,力言王应熊【万历癸丑,巴县人。】 为延儒私交。疏上,皆留中。周辅之逮,与应熊他日之至而旋斥,皆由此。噫,密疏已非体,又延儒行时,鼎孳远送,伛偻舆前,其叵测又如此。或云,鼎孳诸 ,皆得之给谏廖国遴、杨枝起往入幕时所记也。
吴辅甡行后,黄辅景昉 【天启乙丑,晋江人。】 语予曰:「 公必有后祸。」予问故,景昉曰:「每阁中见劾周疏,必云发踪由吴,恐浸入圣听,祸同连鸡耳。」其意盖指陈辅演也。演素与甡不协,故云。
予入吏垣时,江之南北各推同乡二政府为主,遂分南北党。既又以光给谏时亨、龚给谏鼎孳为一党,以予及方给谏士亮、韩给谏如愈为一党,以予辈三人皆江北,独孤行无傍,故外之也。
沈少宰惟炳 【万历丙辰,孝感人。】 居言路时,以东林为魏珰削夺,至是复与江北左。时吴辅甡以督师候集兵未行,惟炳楚人,疏请甡速之楚,甡以事不先商,相见时辞色甚峻,惟炳遂劾甡逗遛。及甡罢,惟炳来谒予,言:「此劾本非得已,因尔时家报至,云武昌陷,不惟合家飘零,亦阖城涂炭,故愤恸交迫,疏言吴公早行,必不至此耳。」时陈给谏泰来【崇祯辛未,新昌人。】 疏,亦点缀数语,劾甡者两人而已。
光给谏时亨有疏及周辅延儒,云「利归众小,玷集厥躬」。人皆以为当,延儒闻之,亦首肯。
吴辅甡督师时,光给谏时亨自请监军,以甡不行止。后又乞慰安惠藩差,时应以此差行者,沈都谏胤培也。胤培是岁应入春闱,曾都谏应遴以胤培科资先己,恐不行则己入闱无阶,阴唆龚给谏鼎孳止时亨行,遂已。时亨失身闯贼,致罹刑辟,若辈误之也。
往例,科员入闱皆论资先后,是科应入闱者四人,首吴都谏麟征,次吴给谏甘来,次沈都谏胤培,次予,次曾都谏应遴也。吴铨曹昌时、龚给谏鼎孳皆与应遴密,为图入闱,雷佥宪演祚之参胤培,半由此。至是,予以两叔入闱,坚欲乞差,应遴自幸唾手可得,不意前辈辜给谏朝荐又至。时予以吏科右应转工科左,而应补吏右者,朝荐也。于是应遴与昌时计,谓不转予则朝荐无缺可补,无官何缘入闱?未几,以本至会极门,复追回,然一面追回,又一面以单报吏科,踰二月旨不下。一日,朝荐语予曰:「公未升?」盖疑予也,予骇,往查果然。时具黄门非假升之官一疏,将入告,闻蒋侍御拱宸【崇祯甲戌,丹徒人。】 疏上,念乘危下石不可,遂焚稿。
上召对知推,俱以圈点为高下,蒋侍御拱宸初得圈,自负必科,然上以巡方任重,欲概置御史。会有觊科者谋之吴铨曹昌时,时北兵新入,昌时言于周辅延儒,示意张司马国维。于是荐候考知推十二人察视诸郡城守,谓已有巡按,非科不可,皆借题也。拱宸以不得科,有怨言,昌时复嗾当路,以拱宸监赵督光抃军,时范督志完尽调重兵堵所守口,而光抃诸守口甚严,拱宸惧获罪,促光抃战,战辄大败。昌时又致书光抃,劝以催战罪拱宸,光抃不从,以书示拱宸,合疏上闻,谓往日以不战挫,今以战小挫,未可深罪也。会昌平内官以大挫报,上怒。时拱宸疑昌时嗾之,故冒险发通内诸侍,昌时激之也。吴铨曹昌时通内,每阁票一旨,必先知,是以众论沸腾,具疏乞休,拟票云:「吴昌时准回籍调理,病痊起用。」闻周辅延儒票也。旨未下,昌时已宣言于人,谓已得温纶。及与蒋侍御拱宸质御前,拱宸几屈,惟所纠预闻旨一,上取原票阅之,果是,故败。
吴铨曹昌时与吴金吾孟明密,及骆金吾养性以楚人继,尽革孟明诸厂役与昌时相通者,昌时怒,欲除养性,以己心腹代。适朱侍御国昌【崇祯甲戌,合肥人。】 疏纠养性,养性所费几及十万方解,或云周皇亲奎力。周辅延儒亦有易养性意,故养性并怒焉。
蒋侍御拱宸劾吴铨曹昌时有通内数帙,闻上日置案前亲阅,阅讫纳袖中,不令内官见。及旨下,乃御票也。往御票诸疏真草相半,此独楷书,止一画带草耳。黄侍御耳鼎【崇祯丁丑,蕲水人。】 亦有疏纠,在拱宸先,独不下。
陈辅演者,吴铨曹昌时乡试大座师也。自周、吴二辅行后,昌时与曹、龚二给谏又百计图演。闻演亲过昌时寓,致殷懃,且托人语曰:「俟入春闱讫即行。」然恨昌时入骨矣,其得祸本此。
上御中左门,召蒋侍御拱宸与吴铨曹昌时对质,命锦衣卫备刑具,昌时初诋拱宸监军时匿失机不奏,上诘之,拱宸对多支饰,命拿送朝房候旨。又诘昌时通内各侍,昌时坚执不认,命锦衣卫加刑,吏科吴都谏麟征奏曰:「臣闻祖宗朝刑人不于朝廷,昌时罪无所逃,宜下司寇治,以明国体。」上曰:「吾患刑部多所瞻顾,不能尽法耳。」时昌时足夹几折,不胜痛,呼号曰:「臣俱承认便是。」遂下狱。事讫,上复作色语曰:「两辅臣负朕!朕待延儒厚,乃纳贿行私,罔知国法。又朕命甡督师,百计延挨,为推卸地,延儒被纠,甡何独无纠?」既而曰:「朕虽言,知终无纠之者。本宜一同逮治,姑念国体所关,着锦衣卫俱唤来候旨。」时携皇太子同出,立久,亦倦极凭地。盖陈辅演孽甡于内,骆金吾养性构延儒及甡于外,然激成两辅臣祸,使群小藉为口舌者,曹、龚两给谏也。
吴辅甡得罪被逮,南京史司马可法 【崇祯戊辰,祥符人。】 疏言:「甡赈秦抚晋,素有重名,日者奉命督师,以调集兵马延时日,但甡拜命时,即将布置情形移书于臣。又虑镇臣左良玉不为用,即委良玉差官持檄慰勉之,身虽依于阙下,心已属于行间。至于虑将帅跋扈而力请多兵,亦非得已,察督师、楚抚原各有兵万余,自左镇倡议勤王,尽为收去,江督袁继咸【天启乙丑,宜春人。】 屡次索取,仅发三百余名,而楚抚王聚奎 【崇祯戊辰,郿县人。】 则求一名不得。若辅臣视师,兵力不厚,岂不损兵威而辱国体乎?臣于六月间晤甡淮上,责以君恩未报,相对欷歔。一时偶误,其罪或可原,向后自赎,其效犹可责也。」疏奏留中。
吴铨曹昌时先陷故辅薛国观、内阁王中翰陛彦以乙榜坐罪弃市。至是,人梦陛彦曰:「吾已诉上帝,夙冤获伸,昌时不日祸及矣。」未几,难作。
周辅延儒软美,凡门生故人有求,鲜不应,故疵议遂集。吴少廷尉履中尝曰:「若周相去其欲,则周、召何远之有?」予曰:「不然。若吴公去其偏,则周、召何远之有?」甡赈秦抚晋,声望赫然,然减于为相时。盖缘认门户太扬,论是非不论真伪,故偏也。郑冢宰三俊亦同此累。
郑庶常鄤,吴铨曹昌时,皆奸人也,一附黄翰林道周,一附郑冢宰三俊。人欲击鄤,恐累黄公,欲击昌时,恐累郑公。故上独断诛两人,即孔子诛少正卯不过是也。
黄给谏云师 【崇祯庚辰,德化人。】 号雷岸,王侍御燮号雷臣,皆疏纠贺冏丞王盛, 【崇祯戊辰,丹阳人。】 时人有二雷击一贺之笑。时辨疏先纠疏下,云:「贺王盛已有旨了。」竟不知何旨,越月余,云师疏方下。
予为刑垣时,见言路诸疏以四日下,间改票亦六日下,及此番入垣独异,或数月,或半年一年。尤可异者,督抚或请兵饷,或补官,皆中阁。又北兵已退半载,而边臣诸告急疏犹续下传者,以为北兵再至也。
赵督光抃猛率喜谈兵,以北兵入口,方赴召,闻于某山下遇敌,诸将欲走,惟光抃坐地不起,以死自誓。诸将迫之,方敛兵稍避,得免。然卒与范督师志完同诛,人颇以为冤。盖上因白广恩一事愧且恨,不尽因失机也。
冯司马元飙与倪司农元璐同心剔厘,请兵则核饷,请饷则核兵,此两部通算法也。后元飙以忧劳成疾,上遣中使往视,赐酒米等物,名赐实瞷也。寻以真病得放。
天津冯抚军元扬 【崇祯戊辰,慈溪人。】 耄,言路诸公皆知不胜任,然无敢纠,云恐得罪正人。后闯势渐迫,不得已始代归,与元飙相继卒。元扬清挺,元飙机敏,介不如兄也。两公居乡甚善,故皆以功名终。
陈少司空必谦, 【万历癸丑,常熟人。】 声气夙望也,予往谒,语予曰:「往东林初起,皆仗楚人为先锋,今不与合,反与角,若用其锐以反攻,吾党败矣。」不数日,【自「人为先锋」至「不数日」二十五字,据古学汇刊本补。】 周、吴两政府相继败,时人皆谓骆金吾养性所为,养性楚人。
往,给谏初入言路,或劾纠,或条陈,见邸钞不绝至左右,则渐跫音矣,然都垣尤甚。大抵散员迁至都谏,则视京卿为掌中物,得失交战,故所言必少必平。间奉旨条陈,则又独后,官前而言后,罔愧也。予赐环后,转右,旋转左,一载得十疏,时写本者阻予曰:「数矣。」予曰:「何谓?」对曰「散员以月谏,左右都以季谏。」予笑曰:「我不愿为季给谏。」
陈启新以无赖滥竽省垣,但诸公所劾  实莫须有,谓不如是不足耸圣听耳。然启新非无欲,而人不敢贿,恐以为奇货故也。时奉旨下抚按察奏,启新已逃。后予过淮安,访之史总督可法,可法止笑云:「渠贫耳。」若可法以为虚,则言官姜给谏采等必获罪,若以为实,则所坐数千谁偿?或云,可法故纵之,其妙用也。
钱塘刘烈女者,幼许吴生嘉谏,年十九。邻有富儿张阿官屡窥之,一夕掇梯入,女呼其父共执之,候晓鸣官。阿官侄遂倡刘氏诲淫缚人取财之说,鸣金聚众,众皆信之。女哭告父曰:「向未污吾身,犹可活,今污吾名,不可活也,我当死告鬼求直耳。」即自缢。官验之,时盛暑,暴日下无尸气。其夫嘉谏初惑人言,不哭,及令人薙眉察之,知其真女也,伏尸大恸。女目忽开,迸流血泪数行,若对泣者。阿官延讼师丁二,坚执前说,女见形于丁二曰:「若以笔污我,吾先杀汝!」二立死。时江涛震吼,裂崩岸,上下人以为女冤,官遂杖杀阿官并侄。
宫中有秘室,久锢不启,上特命启之,见箧内有元人朝会图一册,胡人华人皆分行坐,上见之不悦。此吴铨曹昌时亲得之内侍口者,外传启画三轴,非也。已,北兵入燕,其言始验,时昌时死久矣。
予一日与某同籍谒周辅延儒,自午至暮,不得见。一长班耳语曰:「有四人方巾便服,径入后宅矣。」予问之,其一铨曹,一仪曹,一兵曹,一同乡闲署也。予归而叹曰:「吾师必败矣。他且弗论,安有以趋热铨曹夤夜入相君宅而不起物议者!」不数日败。铨曹者,吴选郎昌时也。
张司马缙彦 【崇祯辛未,新乡人。】 初入都召对,忽传范司空景文接密封已出,对诸廷臣长吁言曰:「新大司马经济乃尔!」及询之,则缙彦奏周府金银数百万皆汴河,欲选慎密司官作速打捞故也。会国亡,不果行。
上用人屡不效,又思用侯伯,曰:「毕竟是我家世官。」其最属意者,襄城伯李国桢 【永乐初李浚裔,和州人。】 与抚宁侯朱国弼、【景泰初朱谦裔,夏邑人。】 诚意伯刘孔昭、 【刘基裔,青田人。】 忻诚伯赵之龙也。国桢后殉难。
上即位后,每勤召对,人渐以口舌迎合,如黄侍御澍,其尤也。最后无赖董心葵, 【武进人。】 亦缘周辅延儒鹰犬谬邀召对,辜给谏朝荐疏云:「臣子任事,决无不出于朴诚而能克济时艰者。然朴诚之人多得之老诚练达,远不具论,迩来督抚中称足任者,如卢象升、史可法,亦祗实心实做,若与杨嗣昌、张若骐等粉饰诡辩,必不能远过。繇是观之,在此不在彼。况今日口舌相高,攻讦滋胜,将恐诸臣精神不用以实图职业,而用以揣摩笔端。虽皇上召对时勤,无所逃于电照,然既察其才辩,又当察其朴诚,若徒以小才喋喋,付之事权尝试,追悔何及!」疏上,留中。
往例,司礼监内官,如外之翰林,不繇他衙门进。元年冬,上始亲考,命作时艺,首出「事君能致其身」题,考中郑内官之惠、曹内官化淳,皆升随堂。后又拔季端入司礼。端京师人,本子衿,然入司礼后,颇与外人交通,后以赂遗事发自杀。
国朝祭帝王陵寝不及夷君,惟元魏孝文帝以用夏变夷,独得列祀,应祭于洛阳之瀍西,而国初礼官沿袭宋误,祭于陕西之富平。盖其孙文帝都关中,故陵在此,非孝文陵也。予言于礼科,沈都谏胤培疏云:「魏有两文帝,名宏者,用夏变夷,蔚然令主;名宝炬者,政在宇文,徒拥虚器。按魏书冯后传云:「孝文迁都洛阳,自表瀍西,以为山园之所。」今乃祀于富平,是否无误?所当亟议改正。」疏奏留中。
东林诸君子皆以文章气节廉隅相高,即间有假借,犹存白日面目,予初入垣犹然。及环召后,见诸扫门政府者,言夷行跖,恬不知愧,而省中尤横,予知必为国祸,痛切言之。惟韩给谏如愈、傅给谏振铎、朱给谏徽以为善,怂恿速奏,初疏云:「臣观古忠臣事君,居安则不逢其所喜,而遇警则必隐其独忧。今皇上宵衣旰食,日昏咨儆者,非忧在边寇乎?故臣谓今日策门户独与诸臣异,盖诸臣所持在内,则为剖忠别佞,清议独标之门户;而臣所争在外,则又为防危图安,仔肩共力之门户也。一曰边,今特暂伏耳,然再逞奈何?若问北门之锁钥谁司,则当以三协为门户,脱烽火复懈于传,致令穿塞而入,则北之门户隙矣。一曰寇,今犹盘踞耳,倘扬帆奈何?若问陪畿之扃键谁辖,则当以两淮为门户,脱干橹不戢于摇,致寇呼风而下,则南之门户又隙矣。故臣谓国家两门户,莫大于此。而大小臣工所当急图巩固以宽我皇上焦劳者,亦莫大于此。虽然,是未可与全躯保妻子之臣谋也,臣以为正当与全躯保妻子之臣谋也。今试问边骑所蹂躏,闯、献所翦刈,谁是身膺簪笏,幸保首领者?其它衣冠子女,或絷虎穴,或抛中野,而毕竟吾躯能全否?吾妻子能保否?故谓君事视身,国事视家,犹落第二义。而臣谓舍君别无身,舍国别无家,直一体也。若犹怡堂如故,穴如故,有薪独贻君父卧,有胆独贻君父尝,安乎,不安乎?昔宋韩琦、 【谥忠献。】 范仲淹 【谥文正。】 皆经略西边,而迨其续登揆席也,虽二三宵小,百计媒孽,然无能损其邱山之望,而君子终胜,小人终诎,则奠封疆于外,正以持门户于内也。且今之门户,亦骎骎莠乱苗矣。盖始犹正与邪角,而今则邪与正混,言夷行跖,文章之外,另有肺肠,致泾渭不分,可叹也。乃其最无赖者,不为公家指佞屈轶,而为私门善眩胡人,忽咿喔入幕,忽叱咤反戈,世道江河,长此安底?夫士君子行己,当于炎处寻冷,故非独贪如严嵩,【弘治乙丑,分宜人。】 专如张居正, 【嘉靖丁未,江陵人。】 所宜裹足,即望尘三杨 【士奇,谥文贞,泰和人。荣,谥文敏,建安人。溥,谥文定,石首人。】 门,终是趋炎有心,耐冷无骨耳,况下焉者乎!扫门何亲,下石何捷,犹腼颜自标曰:「我正人也,直臣也。」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故臣谓门户之大,弊极蠹至,此辈为烈。而孰端孰邪,将安从辨?则请仍从封疆辨,果闭门诵经,闻敌股战,必王钦若辈也,是谓真小人,小人爱其身。果饮博谑呼,对虏色奋,必寇准【莱国公,华州人。】 徒也,是谓君子。君子爱其国,故谓去河北贼易,去朝中党难,犹中主狐疑之见。而惟以奉公之诚伪,任事之虚实,定立品之端邪,则诸臣固不必以门户自标,皇上亦不必以门户致疑,直相与涤肝协胆,人人自赴于筹边画寇之场已尔。繇是,功不自我立可也,朝廷苟有肩事之人,此身即不必在朝廷,繇是恩不自我尸可也。怨家苟有利国之为,此日即可用怨家,封疆之门户巩,而朝端之门户合,一道同风,其在是乎!」疏上,留中。再疏云:「臣闻古人臣忠国,时平则崇清议,而势急则干实功。故臣近者有疏,欲诸臣以筹边画寇为先,然非尽言提醒,恐犹膜外视。而玄黄水火之战,不向外敌而向中朝也。夫自古君子与小人角无论已,即以君子与君子角,而究竟何便宜之有?是故宋雒、蜀、朔之帜标,则君子分曹以角,而熙丰小人,卒伺间起,问曾去雒容蜀否,问曾去蜀容朔否。盖至感生抱蔓而悲深狐兔,始追悔向者同根之煎为失策也,嗟其晚矣。故以君子与小人角,犹胜负半,惟君子与君子角,而以小人乘其敝,则一蹶不振之道也。且今之君子,亦岂尽如雒、蜀、朔之徒,咸卓然有以自标哉!不过一二败类,貌君子而实小人者,此分门,彼别户,庙堂之心战,猛过巨鹿,于封疆何利之有?且不特此也,遇君子则能为君子之言,或理学,或节义,既欲袭弄簧之百舌以鼓喙,遇小人则能为小人之事,或情面,或贿赂,又欲效献媚之九尾以扫门,如吴昌时、廖国遴等,比比是也。谓是崇清议乎,干实功乎?诸臣何助竞焉!昔唐安禄山叛时,起郭子仪【汾阳王,谥忠武,华州人。】 为帅,时李光弼 【临淮王,谥武穆,昌黎人。】 素不相能,入见请死,子仪趋抱上堂而泣曰:「今岂怀私忿时耶?」执其手相持而拜,故人知其能收功于百战,而不知其止收功于一,夫所谓一者,人和也。今边骄寇横,势极倥偬,而文与文相鏖,若身居暇豫,其识出唐二武臣下矣。臣闻鼎之为器,独举则壮士折肋,而合肩则懦夫增气。迩者,饷匮矣,兵懦而骄矣,督抚或才不副任,或用违其才矣。若止以一人肩一事,而不合众人筹一事,非策之长也。臣愿自今以始,上而阁部,中而台省、部曹,皆勿作局外观,而以群力佐独力之不及,一若人人有户兵二部责,又有督抚责者然。且使诸臣果砻厉除敌之戈,则同类之戈自息,何也?专于此则不分于彼也。然则仗马之不鸣,乃为息乎?盖鸱枭必搏,尤望鸾凤来仪,若盻彼鸱枭,快吾弹射,亦蛇蝎螫人之肺肠耳。此臣愿为居言路者下一针砭也。若夫是非淆于盈廷,而听之噢咻则愈惑,端邪迷于筑舍,而决之圣断则立清。臣尤望皇上简发诸疏,立赐剖决,是者俞之,非者置之,其有倒是非而混端邪者,不妨参之舆论,定之圣断,量惩一二,以警其余,此日嚣风其少息乎!夫雒、蜀、朔构,而始乘之者小人,继乘之者外患,为身为国,两者无一焉。」疏奏留中。
予尝叹世事之来,必有其渐,毅庙出卖辽参,即建州入中原,遍地贩参之兆;毅庙夹吴昌时于廷,即闯贼遍夹诸戚绅,肆勒多金之兆;毅庙改张侍御任学【天启乙丑,安岳人。】 为总兵,即建州改总兵土国宝为巡抚,耿焞为蓟抚之兆;毅庙用无赖之武举陈启新为给谏,即建州入中原,将饲马、肩水、放炮各贱役俱任司府守令之兆;毅庙以时艺考内官得入司礼,即建州以时艺考女直、蒙古人得登科名之兆。又曹司礼化淳建卢沟桥城,题其一门曰「永昌」,一门曰「顺治」,即闯贼年号永昌,建州年号顺治之兆。
予以册封淮藩行,甫出门数步,节摃忽断折,及闯贼入都,予缴节南畿。节者君也,折,其亡乎!
予奉差至姑苏,晤徐翰林汧, 【崇祯戊辰,长洲人。】 吴铨曹昌时儿女戚也,语予曰:「吾知伊死久矣。人皆欲市恩令人感,伊独欲示威令人畏,如某某败官,某某罹辟,皆非其所为,辄宣言曰「忤我」。众怨所萃,祸能无及?」
予奉差至扬州,遇周辅延儒舟,欲入谒,诸仆以缇骑同舟阻。予曰:「此岂门生所为耶!显赫而远之,患难而亲之,何害?」及见,周以圣怒不测为忧。予劝速行,又曰:「今日弹劾之人,半是昔日委蛇之人,何也?」周惟太息而已。
山东剿寇功,因中珰滥赍,为公论所讥。山东刘总兵泽清上书辞恩荫,吴辅甡拟旨允之,语周辅延儒曰:「中珰昨赍功者,上旋即处分,泽清之荫尤滥,不可不拟允辞也。」延儒默然,旨下允辞矣,泽清衔恨。适泽清遣役行贿,刺取兵垣章奏,甡同邑署兵垣韩给谏如愈疏纠之,奉密旨提问诸役。泽清惭惧,持重币至,如愈呼使诮让,返其贿,泽清甚恨,且疑甡指授,然如愈实非听人指授者。后奉差督饷,行至山东,遇害中道。时坐马一骑名杨国柱者,指麾加刃,云「为主帅报仇」,泽清使之也。初,周辅延儒罢,曹给谏良直疏纠之,并及泽清行贿。予与如愈闲坐,曾曰:「泽清飞扬久,非白简所能制。若因子疏激变,言官必坐罪,不则吾辈奉差往返,道经齐地,聂政、荆轲之事可畏也。」时予不知如愈有疏,故云,然竟验。如愈被害日,即北都沦陷先帝宾天之前一日也。泽清又欲杀蒋侍御拱宸,以不值免。
甲申二月,闯势日炽,薄真定。徐抚军标 【天启乙丑,济宁人。】 为叛兵缚去,汪简讨伟作书寄同年陆给谏朗 【崇祯辛未,上元人。】云:「闯贼袭据真定,去神京咫尺,都门外一步不可行,而奸细满都城,米银外解,无斗粟分文至者。太仓银库不过千三百两,内府扫地不过四五十万,何以立国?诸大小臣工无一人可支危亡者,圣主日昃不遑,焦劳无计,今已调取边兵三桂、 【高邮人。】 唐通入援,而边患更烈,关门危殆,真不知所底。弟命已付之大义,如圣主何,如东宫何!此所以愤恨于平时误国之人,终日言门户,而不顾朝廷之门户,终日言声气,而不问穷民之声气,积渐至今,尚何处伸其狂喙耶?南中赖史公祖稍定,昨庙议又要移动,弟正色言之曰:「诸公并江南亦不要耶!」年兄此时,移孝作忠,久卧苫次,不妨挺身为士夫百姓倡,江南一路作何防守,贼得志于此,势必长驱而南,其不为秦晋续几希矣。贼之奸细,想亦满布南畿,内地可虞。真定之失,贼尚未到,而内已缚总督送出矣。贼之奸细,有算命者,有开店者,有作前程者,有投充将领者,种种奇幻,地方官与地方士民共缉之,方可得其情状。年兄与史公祖及各台公祖商而密行,幸甚幸甚。今都门所恃,、唐二镇兵马,得胜则旦夕尚可恃,若有意外之变,则三四月间已不忍言,弟死不足言,南中当思万全可也。」嗣后每与亲知遇,无不谈朝事泣下,因与同门 给谏甘来密订同死,后如其言。
闯贼围京城,马翰林世奇 【崇祯辛未,无锡人。】 与成枢曹德书云:「吾辈舍一死无别法,吾不为其难,谁为其难者!」而德亦复书云:「人生慷慨仗节易,从容就死难,吾辈为其难,亦为其易乎!」又云:「弟老母舍妹争欲先引决,弟止之,志在为其难。然虑变起仓卒,我辈无以自明,故复以二义相商也。」已,妹先自尽,德哭视其缢,其妾请继之,德痛不及视,入别其母张氏,哭尽哀,出而自缢。母见子女及妾皆没,亦自缢,惟继妻一妾一子留居江南金坛县得免。越载余,忽传德不死,间行抵江南。妻妾闻之,皆忿然曰:「彼若不死,我辈必死,名殉实逃,何颜生存?」既问之,妄也。其忠义所感,刑于寡妻如此。
魏忠贤初得志时,曹钦程以一主政纠四御史,乃周侍御宗建、 【万历癸丑,吴江人。】 李侍御应升、黄侍御尊素、 【万历丙辰,余姚人。】张侍御慎言 【万历庚戌,阳城人。】 也。后三人皆死镇抚司,惟慎言戍。予为刑垣时,同官朝审,点及钦程名,惊其犹生,五彪 【许显纯、田尔耕、孙云鹤、杨寰、崔应元。】中尚有二彪存,不知上何以不诛。闯逆陷京师,钦程等遂为漏网,亦可叹也。
予以壬午冬季过维扬,梦予师倪司成元璐为予题一绢云:「深山移静,罹卜筑之无声,倪虽上虞,实寄籍山阴,深山移静,将弹冠矣。」果起少司马,至京改司农,寻还詹事府。未及枚卜,殉闯祸,非「罹卜筑之无声」何?
陈辅演新失上意,屡疏求去,已得旨。王总督永吉 【天启乙丑,高邮人。】 上疏劾之,言其逆料神京孤危,急思全身远害,不忠不孝,当诛,且历数其裁密抚撤保督诸罪状。演闻之,不敢行,遂罹闯祸。
许光禄誉卿 【万历丙辰,华亭人。】 所纳名妓王微 【抄本甲「微」字傅以礼校改作「媺」。】 有远鉴,南渡后,微病,临终,以所缄一布袱授誉卿曰:「我死必乱,汝可启之。」及北兵入 ,誉卿将远匿,乃启袱视之,则破衣一件,碎银一包也。若钱宗伯谦益所纳妓柳隐,则一狎邪耳,闻谦益从上降北,隐留南都,与一私夫乱,谦益子鸣其私夫于官,杖杀之。谦益怒,屏其子不见,语人曰:「当此之时,士大夫尚不能坚节义,况一妇人乎!」闻者莫不掩口。
予差竣返扬州,适吴辅甡以遣戍归,与同郡郑进士元勋、 【崇祯癸未,江都人。】 乔侍御可聘就饮,予先至,首言昌时反复状,谓:「近读锦衣卫招,见昌时口供,云:「公称蒋侍御拱宸贤,夫拱宸以纠昌时通内,故忤内,称其贤者似与谋焉。」以此下石拱宸,并下石公耳。」甡正色曰:「不然,此骆养性憾予肆行捏砌,昌时岂至此!」语毕,元勋至,不知予先有言,又言昌时媕阿状,往得罪周辅,委蛇蒲伏,顿头不起。甡又正色曰:「不然,此嗔昌时者所砌,昌时岂至此!」语毕,可聘至,又不知予与元勋有言,复备言昌时贪横状,某处纳贿若干,某事纳贿若干,言尤力。甡讶曰:「乃尔!」宴罢,甡先行。予述予言告郑,又述予与郑言告乔,笑曰:「三至投杼矣。」
北都既陷,蒋辅德璟以致政抵高邮,云先帝已北来,有见之天津,与周后及内官数十人,俱妆饰一样。且云郡邑不宜遽设龙亭哭临。又出黎抚玉田书云:「吴将军三桂方图闯,且有传定王已在关门。三桂破贼,立之南来。」已知皆诞也。
山东王抚军永吉戢盗除奸,家家尸祝,一时誉满长安,有北史南王之称。及北兵入齐地,陷五十余城,上赦不诛,改总督蓟辽,召对引罪,上谕以图功。及北都陷,削发遁【「遁」字据抄本甲补。】 归,其师尚应轸作诗云:「昔日文山今铁山,文山死节铁山还。」又有人续之云:「更有叠山能蹈死,三山相遇问谁惭。」
崇祯末,有商人自山东载花豆渡淮,及出卖,如人首然,耳目口鼻皆具。
自古人君即位后,中宫方生太子,一为商纣,亡国;一为宋太子劭,盘游;一为宋钦宗,与父徽宗俱被金掳;一为本朝武宗,几以倦勤失国,且无后。至此,为毅宗皇太子,又亡国殒身。亦一异也。
惠宗之亡,有皇太后吕氏在上,今亦有懿安皇后在上,惠宗之亡,有三皇弟,今亦有三皇子,惠宗之亡,后马氏殉,今后周氏亦殉。且庙号之上,与谥赠之加,自二帝二后以及东宫诸王暨前后殉国诸忠,皆骈集弘光时,若一案然。尤可异也。
弘光初,先从高辅弘图 【万历庚戌,胶州人。】 之请,上帝庙号曰思宗,予上疏请改,屡拟皆驳。最后管少宗伯绍宁 【崇祯戊辰,武进人。】 疏言:「谥法庙号,不妨互见,如我朝有睿皇帝,又有睿宗,有仁祖又有仁宗。卜世无穷,嘉名有限。」乃以敬宗与毅宗并请,诏用毅。
予偶读一闽绅集,见称毅宗为威宗,已,乃知为隆武 【唐王。】 时所改也。按汉桓帝庙号威宗,以无功德罢,北齐主高洋先谥文宣皇帝,庙号显祖,其臣祖珽有夙憾,言文宣狂暴,何得称文?既非创业,何得称祖?遂改谥景烈,庙号威宗。珽贬逐后乃复旧。未审隆武时诸臣何以改此号,前既与刘禅同谥,后又与汉桓、高洋同庙号,且为洋弃而不用之庙号,宜乎古人有宰相须用读书人之叹也。若新朝遵议庙号之人,不称怀帝而称怀宗,尤异,不知何家之宗也。金哀宗乃其末主承麟所谥,我明止谥元庚申君曰顺帝。
毅宗既改庙号,礼科罗都谏志儒 【崇祯戊辰,濮州人。】 复以陵名请,商之予,予曰:「既改新庙号,当以故庙号名陵曰思陵。」志儒是之。
盱眙县陈岐山以外科寓常州,见陈生组绶, 【崇祯甲戌,武进人。】 年尚少,贫而能文,衣食之。后组绶登第,授枢曹,因兵部火药局一武弁罢职去,召岐山子至京补之。甫三日,局失火,组绶恐岐山子因此失官,乃与同年李枢曹青【崇祯甲戌,金坛人。】 私计,谓前武弁已去职,且失火罪轻,可以其名代,不意圣怒不测,立命弃市。是日青即见无首人来索命,数日死。组绶为含殓归,又见无首人来索命,亦数日死。岐山子复为含殓讫,亟归,至良乡,又见无首人来索命,卒于邸。
予赐环后,疏凡十上,而留中者七,他疏亦然。或疑上倦勤,非昔时比。已,见一圣谕云:「为国者为君子,为身者为小人。」即予「国家有两大门户」疏中语也。始知上于留中诸疏,亦非不览者。
上甫五岁,所生皇太后早逝。登极后,以不及尽尊养为憾,宫中瞻太后遗像,必呜咽泣下。询乳媪,或云未肖,益大痛。随遣中使偕画工诣刘新乐侯文炳第,命瀛国太夫人口授之,三易粉图,具卤簿以进,上俯伏大明门迎入,安置奉先、景神诸殿,上食如平生,辄痛哭拜伏不能起。因进文炳祖瀛国公、祖母瀛国太夫人封号。后数推恩,文炳父叔兄弟第宅茔田禄米恩赉无算。当甲申三月初,适瀛国寿八十,上益歔欷,思皇太后不置,赐赉金币有加。上之孝至矣。
刘新乐侯文炳素与巩驸马永固善,永固尚李选侍所生皇八妹者也。甲申正月,文炳偕永固召对中左门,首请分封永定二王不果。三月十八日,中使捧诏谕文炳、永固率健丁护驾,而外城已陷,文炳十九日投井,永固已纵火焚公主柩,自刎死。当文炳与永固十八夜入见时,上曰:「朕志决矣,朕不能守社稷,然能死社稷。」上哭,文炳、永固与左右皆伏地哭失声。次日遂有煤山之变。
清世祖顺治十四年,谕工部曰:「朕念明崇祯帝孜孜求治,身殉社稷。若不急为阐扬,恐千载之下,竟与失德亡国者同类并观,朕用是特制碑文一道,以昭悯恻。尔部即遵谕勒碑,立崇祯帝陵前,以垂不朽。又于所谥怀宗端皇帝上加谥数位,以扬盛美。」又尝登上陵,失声而泣,呼曰:「大哥大哥,我与若皆有君无臣。」上为后代所惓怀如此,况其臣民乎!
陈进士丹衷 【崇祯癸未,上元人。】 上疏毅宗,欲调广西土司兵以剿流寇,上喜,授御史,命持诏往。及至留都,识者皆言其不可,迟疑不行,及北都之变,奉监国谕至扬州。郑进士元勋与丹衷同籍,言于万枢曹元吉【天启乙丑,南昌人。】 曰:「陈君自负奇男子,受知先帝,迟回故里,半年未移一步,徼幸国家沦丧,以成其功名。」且云:「功成不受爵,功不成而反受,得无负其生平乎!责善,朋友之道,予不敢为好友讳也。」元吉亦然之。
工部尚书严震直后人至京,欲为震直请谥。问以诸书所载遇惠宗云南吞金死,则齐东也。时管少宗伯绍宁欲予谥,而以建文降臣,恐见尤舆论,欲取历代舆论久孚尚未补谥者数人,为震直掩疵。予曰:「虽滥一震直,而波及诸贤得与易名,亦快事也。」因举罗通、【永乐壬辰,吉水人,谥襄宁。】 王世贞、 【嘉靖丁未,吉水人,谥文宪。】 顾养谦、 【嘉靖乙丑,通州人,谥襄靖。】 陶鲁、 【郁林人,谥襄靖。】 周新、【南海举人,谥忠直。】 况锺、 【吏员,靖安人,谥肃惠。】 王艮、 【建文庚辰榜眼,吉水人,谥端裕。】 王三善 【万历辛丑,永城人,谥襄烈。】 等以告,疏已录就矣,因王阁学铎不悦世贞,尼之而辍。


三垣笔记 下
弘光
北都变闻,在籍钱宗伯谦益有迎潞王议,扬州郑进士元勋密语予:「予语里人解少司马学龙曰:「祸从此始矣。神宗四十八年,德泽犹系人心,岂可舍孙立侄?况应立者不立,则谁不可立?万一左良玉扶楚,郑芝龙扶益,各挟天子以令诸侯,谁禁之者?且潞王既立,置福王于何地?死之耶,抑幽之耶?是动天下之兵也,不可。」」时沈都谏胤培以此询章都谏正宸,正宸曰:「当光庙【泰昌。】 在青宫时,则以光庙为国本,当光庙与熹、 【天启。】 毅 【崇祯。】 二庙皆绝时,则又以福藩为国本。若谓潞可越福,犹谓福可越光庙也,于国本安居?」时草野闻立潞,皆不平,及王监国,人心乃定。首谒孝陵,避御路,自西门入,祭告陨泣。礼毕,问懿文太子陵安在,遂往瞻拜。
高杰 【兴平伯。】 等既封伯,袁督继咸入见,奏曰:「封爵以功,无功而伯,则有功者不劝,跋扈而伯,则跋扈者愈多。」上颔之,叹曰:「事已成,奈何?」忻城伯赵之龙奏曰:「臣昨过扬州,亲见高杰与黄得功格,本辅臣士英 【万历己未,贵阳人。】 引杰过河,宜令士英往辑。」继咸亦从臾,上曰:「其如不肯去何?今史先生愿去。」继咸曰:「皇上即位之初,虽以恩泽收人心,尤当以纪纲肃下志。大抵君德以英断为用,伏祈振治精神,申明法纪。冬春间淮上未必无事,臣等虽驽,愿奉六龙为澶渊之行。」上颇有难色,姜辅曰广【万历己未,新建人。】 言:「澶渊之行,不是遽为此事,故不可不时提此志。」上又颔之。继咸又请榻前密奏,曰:「左良玉虽无异图,所部多降将,非孝子顺孙,皇上初登大宝,人心未免危疑,意外亦不可不防。臣当星驰回信。」上允可。继咸往阁,责阁臣可法不当遽伯高杰,士英不悦。时人谓继咸言虽正,然使诸臣果以序迎,则上何至书召四镇,士英与杰又何得居功?非钱谦益、吕大器【崇祯戊辰,遂安人。】 误之而何?
周辅延儒再召原任,阮光禄大铖 【万历丙辰,桐城人。】 迓之江干,情甚挚。延儒虑逆案难翻,问大铖废籍中谁为若知交可用者,大铖举原任宣府马抚军士英对。时士英犹编戍籍,忽起凤督,茫然,既知大铖荐,甚感,故力荐于上,诸阁臣皆以为不可,士英曰:「我自任之。」其冠带来京一旨,即士英手票也。
阮光禄大铖陛见,自陈江防要害,娓娓可听。将退,马辅士英申言大铖陷十有数年,钦定逆案,署以赞导,初无指实。大铖自诉陷,谓:「辅臣弘图,向同班行,亦当知之。」高辅弘图言:「天启年间,崔、魏乱政,人知崔、魏,不知朝廷,人知富贵功名,不知名教气节。先帝初政,有钦定逆案一书,大铖与焉。臣亦知大铖才可用,但以逆案制自先帝,不敢擅改,惟求下九卿科道公议,则大铖出亦自光明。」上首肯曰:「会议良是。」士英曰:「满朝大半东林,一会议,大铖且不得用。且有何不光明?岂臣曾受大铖贿耶?望陛下独断。」弘图曰:「光明非不受贿之谓,且大铖之用,何藉通贿?臣以会议请,正为大铖见用地,非阻大铖以不用也。」因请罢斥,以谢不能附和之罪,上慰留之。
长洲许生员琰闻毅庙缢殉,恸哭投水死。于少参重庆 【崇祯辛未。】 先济南道,以国变南归,与同乡冯绅犹龙 【长洲人,名梦龙。贡生,寿宁知县。】饮,犹龙力称琰忠,重庆曰:「不然,若非忧贫则忧病,假此为名耳。」犹龙斥其言,重庆几与大哄,解之乃已。
刘泽清初主立潞议,至是陛见,欲自解免,极诋东林与江北党诳言害己。又言:「中兴所倚,全在政府,旧用大帅,自应群臣公推,今用宰相,亦须大帅参同。」退谒姜辅曰广,曰广微以先日声气讽,泽清作色曰:「我先帝时为东林所卖,被弹无完肤,不尽杀此辈不止。」曰广默然。越数日,疏纠吕大器、雷演祚,荐张捷、【万历癸丑,丹阳人。】 邹之麟、 【万历丁未探花,武进人。】 张孙振、刘光斗 【天启乙丑,武进人。】 等。
马辅士英以荐阮光禄大铖为中外攻,甚忿,大铖亦语人曰:「彼攻逆案,吾作顺案相对耳。」于是士英疏攻从逆光时亨、龚鼎孳、周锺【崇祯癸丑,金坛人。】 等,大铖教也。
宁南侯左良玉接监国诏书,不肯拜,袁督继咸贻书良玉,备道上伦序之顺,乃开读如礼。属何内臣志孔、黄直指澍入贺,实窥伺朝廷动静也。澍陛见,面数马士英十大罪,且言:「不宜垂涎纶扉,弃皇陵入朝,又得张献忠伪官周文江银八千两,题授参将,罪可斩。」上曰:「若有此事,先帝时何不纠举?」然澍犹攻诋不休。时志孔亦助澍诋士英,兼言文江不法,声色俱厉。司礼监韩赞周叱志孔使退,将议处分,士英恐失良玉心,疏宽志孔,竟释之。澍复连疏劾士英,不报。时有以澍此纠为正议者,予言于乔侍御可聘曰:「以澍纠士英,所谓以燕伐燕也。郑鄤不救旧辅文震孟耶?护君子与攻小人,同一借题耳,无以澍为鄤续。」可聘是之。
陈少宗伯盟 【天启壬戌,富顺人。】 尝赴阁请转某翰林官,姜辅曰广固言不可。盟作色固争,曰广亦厉色曰:「待年兄入相自为之。」纶扉一席,几成聚讼。
旧例,六科侍班皆立御道侧,东西向,而侍御则止纠仪四员列御道,对御座立。予初入南都,见台省径入殿内,列阁臣下,又导驾科员皆面向退走,不敢背向。予初入南都,见导驾背走,为正其误,而内员反嗔面向者行稽,众呵之。又百官见阁臣言事,止立阶上,无入阁坐者,今则匡坐健谈,一时草率气象,殊可想见。
马辅士英方移病,忽疏荐原任谢辅升、张少宰捷,言二臣清执无党,又非逆案,宜以升为吏部尚书带阁衔,捷为吏部侍郎,皆阮大铖意也。初,士英以荐大铖,致中外沸议,意稍折。一日,阁中推词臣缺,言已故张庶常溥【崇祯辛未,太仓人。】 可惜。士英曰:「我故人也,死酹而哭之。」姜辅曰广笑曰:「公哭东林贤者,亦东林耶?」士英曰:「予非畔东林者,东林拒予耳!」高辅弘图复从臾之,颇有和解意。及刘总宪宗周【万历辛丑,会稽人。】 疏自外至,大铖等宣言:「曰广实使之。」于是士英怒不可回,而荐升、捷等之疏出矣。或曰激宗周上疏者,在籍周仪曹镳,曰广不知也,然人终以宗周疏为正。
左少司马懋第、陈都督洪范北行,命会同府部等官从长酌议,或言以两淮为限,高辅弘图曰:「山东百二山河,决不可弃,必不得已,当界河间耳。」马辅士英曰:「彼主尚幼,与皇上为叔侄可也。」人哂士英言。
上召对北使,左少司马懋第以忧不入,独阁部九卿科道与陈都督洪范、马冏少绍愉俱对。上言及和北,绍愉言:「先帝时曾命臣使北,若和成,必无今日。」上问不成故,绍愉言:「使者更往,则和矣,主和者陈新甲,以言官劾弃市,故辍。」上曰:「如此,新甲应恤。」诸臣无应者,独陈翰林盟朗应曰:「可。」上命即恤,并察处劾新甲者。六垣合争,乃止。
陈仪曹龙正既升今任,竟不赴,因赋诗云:「京华歌舞新南极,野哭泛澜旧帝星。」日闭门朗读,人服其高。时姜给谏应甲、 【崇祯戊辰,金华人。】 李侍御模 【天启乙丑,太仓人。】 见时事日非,俱坚辞不出。东平伯刘泽清请宥周辅延儒助饷赃银疏,时议不欲在外武臣干与朝政,故暂停不下,欲令发自言路,后久无言者,乃票发部覆。
予崇祯时曾题颍国公傅友德、 【宿州人。】 宋国公冯胜 【凤阳人。】 赠谥,为礼科徐都谏耀所格。南渡后,复疏请,始赠友德丽江王,谥武靖,胜宁陵王,谥武庄。陈给谏子龙 【崇祯丁丑,青浦人。】 言于予,谓宜入功臣庙,予复为题允。忽一夕,予稚儿梦两官人入谒,呼童索茗甚急,云是功臣庙来谢者。一躯长面赤,一躯稍短面圆,皆有喜色,耸立以俟。旦告予,予讶而询之,乃入庙日也。后予得宁陵像于其家,果长而赤,但未知丽江像如何。盖二百余年之灵不昧,而假灵于牧人之梦若此。二王入庙日,历冬至、岁暮、春分,三祭而国亡。
祖宗法制多为牵制,如众典疏请下吏部,选司核其铨除,功司核其功业,封司题与赠荫。祭葬题于礼部,得请,以葬事移工部。至与谥,则词臣拟二,兼作谥议呈礼部,礼部又呈阁,阁具揭请,上御点,下礼部,外人罕见者。南渡后,顾宗伯锡畴【万历己未,昆山人。】 俱一手握定,后虽各还职掌,惟拟谥不由词臣,请谥亦不藉阁揭,止部疏题请而已。然部疏奉旨,人得共见。而开国、殉难、惨死三案,累累数百,得以数月告竣者,亦缘转折少也。但非祖宗其难其慎之意,恐滋徇滥。
张少司农有誉 【天启壬戌,江阴人。】 先历任漕储道,上召对时,抚宁侯朱国弼力争漕运总兵不可罢,有誉不与辨,惟历陈漕事原委,洞如指掌,国弼一语不能对,颊赤而已。至是,以周司农堪赓【天启乙丑,宁乡人。】 久不到任,转升有誉为之。识者谓且启阮大铖等转升渐也,劝有誉力辞,不能从。
于忠肃谦 【永乐辛丑,钱塘人。】 子应天府尹冕无嗣,徽人于嵩冒称谦族子,得世杭州千户奉祠,后改世锦衣卫。黄侍御澍亦由徽籍移杭籍,遂为嵩后之英谋求改伯,徐冢宰石麒等疏,即澍草也。予独以为不可,曰:「以忠肃功,即公侯之,非滥,而况于伯?然非其后。独不见开国功臣广德侯华高【和州人。】 卒无子,纳券墓中乎!乃以加远不可知之族裔耶!」时陈中允之遴 【崇祯丁丑榜眼,海盐人。】 心党之英,又援安乡伯张兴 【寿州人。】 侄勇世袭例,张都谏希夏【崇祯戊辰,蒲州人。】 折之曰:「勇随兴有血战功,之英有此否?」议遂诎。
马辅士英与姜辅曰广同诋上前,曰广曰:「皇上以亲以序当立,若何功?」士英厉声曰:「臣无功,以尔辈欲立屏藩,绝意奉迎,故成臣功耳。」时朱统锠【南昌宁府裔。】 以宗贡寓京师,遂疏纠曰广,疏不由通政司,以他窦而入。
顾宗伯锡畴署铨日,复诸言官起废疏,如金佥宪光宸、杨编修廷麟、 【崇祯辛未,清江人。】 詹侍御尔选, 【崇祯辛未,乐安人。】皆一时名流。他如徐侍御殿臣 【崇祯甲戌,鄞县人。】 以年例,胡大行麒生、 【崇祯戊辰,德清人。】 胡秋曹江 【崇祯戊辰,孝感人。】 以部拟科员,俱未蒙钦点,而概与赐环。又如陆枢曹奋飞【崇祯辛未,宿迁人。】 以耳重久废,为怀远侯常胤绪 【开平王裔。】 荐,而亦与起用,又于复疏后自荐冯侍御明玠 【天启壬戌,青浦人。】 等数员,一并题用,尤非礼。若沈给谏迅,已蒙毅宗环召,独不入启事,后阖门殉难。
马辅士英初亦有意为君子,实廷臣激之走险。当其出刘入阮时,赋诗曰:「苏蕙才名千古绝,阳台歌舞世无多。若使同房不相妒,也应快杀窦连波。」盖以若兰喻刘,阳台喻阮也。
顾宗伯锡畴署铨,为章都谏正宸、熊给谏汝霖疏谪,后以削温辅体仁谥,为张侍御孙振纠,又以署铨不简,为何侍御纶纠。正宸与孙振等皆不同道,两路夹攻一人而已。
部起孙宣督晋户部右侍郎,命另推,内旨也。先二日,内传王文选重至,云欲换本,既而止。及推晋疏下,已点复挖,补痕宛然。闻阮大铖语人曰:「我阻之也。」内传起升阮大铖兵部添设右侍郎,从安远侯柳祚昌言也。时马辅士英谓大铖冠带已复,且因荐丛议,意稍懈。至是,忽因祚昌荐,传升今官。说者谓李司礼承芳发南都时,因失势无与交者,独大铖杯酒殷勤,意甚感。此番传升,实系承芳,士英不知也,颇惭恨。
陆给谏朗家居留都,以例推留用,人疑其重贿内臣得之。若徐太宰石麒所云奉差督饷,挟妓饮西湖,则风闻误也。石麒疏朗通内,被留,朗亦疏诋石麒巧织赃污,并及章都谏正宸,以正宸书朗名于掌示石麒,故例转也,卒得留。先是,江阴李令皙【崇祯庚辰。】 未入都,有妾弟主内臣田成家,不告令皙,托为求吏部,致公言于朝,称敝门生。又有中城兵马司朱阳,先以郭寺丞维经 【天启乙丑,龙泉人。】 荐,得与考选,又托内臣孙元德为求御史,故石麒以此诋朗。
陆给谏朗留后,复疏纠徐冢宰石麒,有「不可宽斧钺之诛」一语。时熊给谏汝霖 【崇祯辛未,余姚人。】 素敢言,朗同籍同官也。以差行,陈中朝敝政甚悉。一日,朗饯汝霖于家,适科钞至,朗一读一击节,及读至「一官外迁,辄訾当事为可杀」二语,相视默然,旁观者笑之。
徐冢宰石麒疏纠陆给谏朗,侵及内臣,及予告,阁臣知内臣恨之,拟旨甚峻。上曰:「冢臣犹冢子也,当以优礼遣耳。」遂得温旨归。
文正一谥,旧不谥死节者,倪宗伯元璐弟与予书曰:「曾子云得正而毙,孟子亦云顺受其正。何必不谥死节者?以谥先兄可乎?」予言于管少宗伯绍宁,以为然,遂与刘中允理顺俱谥文正。方侍讲孝孺【洪武征辟,宁海人。】 谥文正仿此,亦以先有正学先生称也。
建文诸臣赠官,皆予与张仪曹采 【崇祯戊辰,太仓人。】 所定,采议赠魏国公徐辉祖王爵,予以光山拟,采抚掌称快。华铨曹允诚【天启壬戌,无锡人。】 慎重王封,乃改赠太师。时金川门卒龚诩独未得谥,采以为恨。予言之管少宗伯绍宁,绍宁谓不便续请,予曰:「卓忠贞 【名敬,洪武戊辰榜眼,瑞安人。】以私谥作公谥,采舆论耳。今诩私谥安节,但须吏部赠官时,援忠贞例,题作公谥可矣。」采请于允诚,遂得谥。又靖难诸臣予谥几百余人,皆绍宁所定。或疑此案太滥,宜稍裁,予曰:「若自我辈手定,当少为贵耳,既予复夺,可施之诸忠耶!且此案郁勃已久,与其靳也宁溢。」遂止。内臣,自有明二百余年,无谥者,得之,自王忠愍承恩与李恭庄凤翔始。然承恩从先帝缢,破例非过,凤翔虽城破自刎,止依嘉靖赠云骑例可也。
予请谥开国、靖难、惨死三案,格于崇祯时礼垣徐都谏耀,成于弘光时管少宗伯绍宁,耀与绍宁皆寡学,然耀耻下问,每与言三案,坚执不行。独绍宁虚怀,初欲以谥建文诸忠一案,托予拟稿,予以各有司者力辞。及谥此案,后闻人议其稍滥,遂亲过予寓,以谥开国及惨死两案恳予拟稿,予嘉而允之。后谥惠宗诸子弟亦然,皆得报可。视耀度量,真天渊也。
开国、惨死二案人少,题覆较易,惟建文诸忠一案,多至数百,礼、吏二部艰于缮写,故久阁。予时为工垣都谏,力言修祠是某职掌,移文屡促之,且言于二部诸司官,始题允。祠犹未及修,予以升任奉差,而国旋亡矣,若稍迟之,便成诸忠一大缺典。
姜辅曰广力争阮大铖不可用,与张九龄先见何异?但疏内历暴毅宗用人行政诸失则过,人臣以身殉国,犹当因其大节,讳其宿过,况人主乎?
上之得立,实由四镇。然当日欲舍上立潞王者,乃姜辅曰广、吕少司马大器与钱宗伯谦益等也。若仿英宗 【正统、天顺。】罪援立外藩事,加以王文 【永乐辛丑,束鹿人。】 等之戮,诸臣何以自免?乃上不惟不加谴责,且加擢用,其大度亦不可及。
上宽仁,即位后从不追咎异议。一日,马辅士英言及立潞王事,上曰:「朕叔父立,亦其分耳。」
黄仪曹端伯 【崇祯戊辰,新城人。】 考选时,初拟授科,以生平喜释,中用二释语,故得部,后卒死难。
章奏,外官由通政司,京官则由皇极门实封奏闻,文书房内员收之,例无副本。九月间,新考选科道,内员忽索副本,云「恐内中有言及马相公与我内员者。」【钞本甲作「云恐内中有言及马相公与我内里底」。】 后为前辈台省执不与,已之。然亦足知内臣权臣之横矣。
宣城人刘振,著书甚富,经年矻矻,予见其所著国史,虽笔非高健,然已有成书。又振尝言:「东林所持挺击、红丸、移宫三案皆非。彼三朝要典之假借,当非其所借之人,不宜非其所借之言。」又言:「刘学士三吾,【洪武征辟,茶陵人。】 因懿文太子薨,太祖欲立燕王,以「置秦、晋二王于何地」对,故惠宗得立。今惠宗既上庙谥,三吾亦宜谥。」言颇可采。
管少宗伯绍宁谥建文诸忠,皆准殉国忠纪,周仪曹镳所纂也。内左佥都御史司中不屈,成祖命以铁帚扫其肉,死最烈,殉国忠纪内遗此一事,遂不得赠谥。
世庙时,革诸戚臣世袭,爵止其身。至是,皇太后弟邹存义封大兴伯,予世袭,非制也,人无知者。
郭侍御贞一 【崇祯庚辰,惠安人。】 考选时,以俸未及瓜,拟部旨改道,人疑马辅士英有力。后纠刘纳言应宾, 【万历癸丑,沂水人。】犯士英所昵,被谪,人始服其正。贞一谪后,以辨疏上,内臣以为谪官疏应从通政司入,宗纳言敦一 【崇祯辛未,宜宾人。】 以为故侍御,仍应从皇极门入,疏遂不得上。贞一首纠从闯诸臣,后降北,仍为御史。
往例,阁中票拟,必请裁首辅,故鲜矛盾,马辅士英为首相,终不晓此制。如诸旧臣子孙纷请赠谥,王辅铎以为杜其荫则自绝,故多驳,乃士英又票允,如北都公侯先降闯贼见杀者,俱请恤,怀宁侯孙惟藩【天顺时都督孙镗裔,大同人。】 子请恤不许,乃以同降同死之新建伯王先通又同日批恤,甚至赠成国公朱纯臣 【永乐间都督朱能后,怀远人。】 王爵,比之张辅, 【英国公,祥符人。】 殊骇听闻。一荫而允驳殊,一赠而予夺迥,其颠谬乃尔。
弘光元年正月朔,上退朝,诸寺人设宴为上庆贺,在某宫,值天晦,上意不怿,诸阉竞趋下堂除窗格,上曰:「不必除,朕此处坐不久。」诸阉失色,闻之政府,皆骇为不祥,后果验。
顾宗伯锡畴署铨,开单坐缺,批送王选司重,重概不从,以手书与,亦不答。锡畴怒,疏纠之,咸谓曲在锡畴。吏科章都谏正宸疏留重,然犹密语予曰:「吾疏中不敢许者清耳。」予问故,曰:「渠先任北都铨曹时,素有物议。」后重卒以正宸有异言,告病去。
阮司马大铖自受事以来,凡察处降补各员,贿足则用。尝语沈都谏胤培曰:「国家何患无财?即如抚按纠荐一事,非贿免即贿求,半饱私橐耳。但命纳银若干于官,欲纠者免纠,欲荐者予荐,推而广之,公帑充矣。」又云:「某人求监纪,初馈金五百,不纳,再赠千金,亦不纳,直至二千,用以充饷。」又语人云:「考选某某,以二千金相送,推之不去。往我居省垣时,两人各送一缶,皆白物耳,今则黄爵二进或二对,不纳不已。」无耻孰甚。噫!若辈无耻固应厌薄,然身实为贪作此,鄙夷奸狠,出人意表。
管少宗伯绍宁署礼部,初拟谥孔辅贞运文恪、文恭,奉旨有「既无瑕德,亦无表见」等语,不允。至是,绍宁忽改拟文忠。贞运为相,醇谨无短长,且以天年终,何云义愤?因驳加美,伊子夤缘力也。前二谥当。
往时南粮南饷以给官俸军粮,常苦压欠不给,上即位后,楚镇及四镇 【刘泽清、刘良佐、高杰、黄得功。】 频以匮告,而司兵惟务姑息,不知汰无用,核虚名。楚镇兵五万余,需银一百八万,四镇兵各三万,需饷二百四十万,本色一百万。五镇不足恃,且还为我虞。居重驭轻,有京营六万,需饷一百二十万,锁上游,控江北;复有江督、安抚、芜抚、文武操江,郑鸿逵、郑彩、黄斌卿、黄蜚、卜从善等八镇,共兵十二万,计饷二百四十万,合之七百余万,而川、楚、东、豫督抚镇不与焉。然而监纪多镇抚所题,以备使令,且皆龌龊下流,敢有核虚冒一议汰练乎?借警咆哮,甚而截劫。乃大司农综计所入,止六百万,关榷俱在焉。而七百万外有俸禄国用之增,六百万内有水旱灾伤之减,太仓既无宿储,内帑涸无可发,漕粮改折,此盈彼诎。至利臣言利,当轴以为奇谋,力主童生纳银,沿海开洋之说,喑呜叱,力诋人为迂腐,而决行之,所入几何?而珠池,一内臣屯洋,两抚臣数道臣及中军取用,不可胜计。其供馈役使,所縻尤不赀,于兵饷所济几何?
自燕京定鼎,南都宫阙坠而不新,衙宇亦日从凋落,而外解钱粮,率急大农而缓水衡。上嗣立金陵,百役并作,部库如洗,不得不开事例,副贡纳贡。已,恐后来壅仕途,中秘减银,纳者群至,绣衣大扇,招摇道途。至后府部首领、郎官,寄径也,二千金即得之。待诏清华,府判民牧,一千金即得之。光禄之署,设官数倍,有官有俸,不免阴偿。迨大工既毕,中外执例关请,尝阅司空札放从工垣挂号者,军火器械,十不及一,而内员之请讨,十居六七,衙宇之修葺,十有二三。如银作局工匠千名,人日给工食银一钱二分,每月支银三千六百两,工食如此,所打造金银又当如何?锦衣监房修造,至价银一千五百两,光禄寺厨房至八百两,独无可节可缓乎?其余监局靴帽,冬至兽炭,至银二千。种种皆援全盛旧制,泥沙之用,终为名器之滥耳。后府判为铨部执停,府部首领、待诏尽改中书,然不免为失大信而愚小民矣。
婚礼钱粮,出户工二部,合京兆,共措至二万余,内府执言不足。礼冠需猫睛、祖母碌,又重二钱珠及重一钱五分者数百粒,又一钱及五分珠千粒,监臣商人估价数十万,司空、工垣言之,俱不允。后司徒合司空、京兆公疏:「会计目前所入,止六百二十万,养军所出至七百余万,通计每年正项缺一百五十万,乞上减定冠价。」得旨,定为三万,所减不啻十之九。
京师选淑女,人疑为宫嫔,竞规避,后知备后选,方竞出,五城每城不下百人,命监臣汇选。乘舆鱼贯,金彩红紫夺目。初得之人,言一黄氏为冠,入内,以失投推算人一刺,作祟退出。再选,内竖坐名索马中书女,闻此女色艺双绝,选时故欹其颈,作断尾牺鸡,亦不入选。
彭枢曹遇(风岂) 【崇祯癸未,沂州人。】 以内传忽改授御史,巡按浙江,除授不自铨部,题差不必总宪,马辅士英所为,欲布心腹以箝潞王也。或曰遇(风岂)通内,径取上传耳。遇(风岂)既得旨,凡浙绅谒贺银币悉纳,足迹未离国门,筐箧灿然矣。
王齐抚燮、王东抚潆 【万历丁未,益都人。】 辞朝后,皆恇怯不行,观望淮上,虽疏纠旨催,充耳而已。予言于马辅士英,谓国法宜振,士英但曰:「人言我愦愦,后人当思我愦愦。」
北使左少司马懋第等之遣也,书称大明皇帝致书北国可汗,又赐吴蓟国三桂及陷北诸臣诏谕,通和意。懋第将行,予以同籍至交与深语,问使指若何,以不屈对。予曰:「成事贵于死事。君不闻富郑公对辽使语乎?昔北使时方卧病车中,闻北诏至,即起拜,凡以图成事也,时予以今日之事,自立为贵,所以通和,为缓兵计耳。不用诏用书,以敌国待。若至彼国时,以代先皇帝复仇为辞,廷谢之。待其情意渐洽,方与议和。若骄蹇不从,则骂敌而死,未晚也。」言未竟,懋第慨然曰:「彼吾属夷,非辽与宋比,虽富郑公膝,亦不可屈。」予服其理正,遂不竟所言。至燕京,议见摄政礼,同行总兵陈洪范等皆言欲全国以全身,必屈膝乃可,独兵部司务陈用极曰:「吾辈千秋气节,皆系于此,何言屈膝!」懋第亦以书内有「不屈膝即为不辱命」语,故持初议甚坚。而洪范畏祸,且潜通摄政左右,故独得南旋。懋第等已遣,复追还,改馆太医院,题其院门曰:「生为大明忠臣,死为大明忠魂。」后有续议遣使者,上曰:「我往被拒,祗取辱焉,但图内治可矣。」然空言无益也。
左少司马懋第等北使,为犒师,为祭山陵,访东宫二王 迹。其奏:「据探官探视,先帝梓宫以三十六人、周后以十六人,舁至田贵妃坟上,民醵钱四十千,开隧道安厝。此山陵局也。」东宫二王,钞有「北示云,有一男子自称太子,至周奎家,入见公主,主为先帝手砍折臂,未死也,此人掩面哭,公主不相识。奎入奏,令侍书朱国诏等及为太子医癣内官等辨认,皆以为非,惟一管鱼【「鱼」字依抄本甲补。】 池内监三武侍卫武臣以为是。及见袁贵妃,贵妃云,太子有四虎牙,牙根甚黑,今无此,非也。发刑部审, 【此下抄本甲有「云鱼池太监进鱼入朝,侍卫官侍班遥望,皆不的」十九字。】因欲置伪太子死,恐真太子藏匿,故留之,令父兄出首。此东宫之局也。」二王杳然。后陈洪范归,言皆为闯杀,亦未确。
忻城伯赵之龙有疏荐逆案陈常少尔翼, 【万历丙辰,山阴人。】户科吴给谏适 【崇祯丁丑,长洲人。】 时移署吏科,钞参其非,之龙怒,疏争之。然张太宰捷不顾也,仍奏起用尔翼。时杨纳言维垣 【万历丙辰,文登人。】 由逆案雪,然不欲多雪,每语人曰:「若不应雪而雪,则雪者不光。」故尔翼虽题用,终不登启事。
蒋侍御拱宸,先帝时疏侵刘东平泽清,泽清遣人刺之途,以不遇免。至是复官,泽清出不逊语,故独不登启事,镇臣之能夺权臣柄如此。又先任宋少司农之普,曾荐钱宗伯谦益等,冀取容门户,复为章都谏正宸厌薄,钞参之。至是,夤缘张侍御孙振、黄侍御耳鼎疏荐求起用,亦以见恶泽清寝。后仕北为户部主政,忽堂忽属,又泽清恶得其正者。
解司寇学龙再以从逆六案上,兼谓停刑,盖为光时亨与周锺缓须臾死也。恐马辅士英不悦,或再驳,适士英援例乞罢,方注籍。学龙不过,止过王辅铎密商。疏上,批允,有「详慎平允」褒。迨士英见揭,则旨已下矣,疑学龙欺己,会讯僧大悲狱,阮少司马大铖与张太宰捷怒杨银台维垣等,言早晚当有疏,学龙遂移病。初,大铖入士英幕,多微服小舆,每学龙以和衷语进,大铖辄属垣听,乘机中之,有以也。
阮少司马大铖语人云:「皇上早朝宴罢,何云溺声色?乃门户诸奸以此诬蔑君德耳。」又张侍御孙振云:「皇上御讳为十八,所云「十八孩儿与胡战者」,非谶乎?此万年祚也。」其相率蒙饰类是。【御名由崧。】
少司马大铖意气轩骜,侵挠铨政,其门如市。马辅士英稍和,然亦以铨部为奇货,或有未经考授径补推知者,或有曾经补官,合入大选,而入急选以便掣缺者,重以刘文选应宾卖官鬻爵,恃二人为墙壁,张太宰捷画题而已。或夜榜大铖门曰:「闯贼无门,疋马横行天下;元凶有耳,一兀直犯神京。」又为对曰:「闯用牛,明用马,两般禽兽;清用铨,明用铖,一块金钱。」其为人恶若此。
少司马大铖为都谏时, 【此句古学汇刊本作「阮都谏大铖」。】 与魏都谏大中 【万历丙辰,嘉善人,谥忠节。」】 以吏部一缺相迕,然大铖资俸居先,迫之去者,过章都谏正宸尝言之。至魏忠贤杀大中,谓为大铖阴行赞导者,亦深文也。但一出而悍傲贪横,锄正引邪,六十老翁复何所求?而若敖已馁,何不留千秋名,乃遗万年臭?读恢复防江二疏,良为惋惜。若张太宰捷,居官清干,居家孝友,尤不当抑。及为冢宰,追怨东林刺骨,且以诸勋臣及士英、大铖荐己,一切推升,悉听颐指。又起用张侍御孙振、袁侍御弘勋。【万历己未,慈溪人。】 以乱国是。若非一死,不免鲜终。
崇祯癸未岁,左帅良玉惮贼势鸱张,托言饷不足,将就粮南畿。阮司马大铖时犹为民,以招其年侄侯生方域与交不赴,素恨之,遂言方域与良玉善,将内应。方域贻书诮之,内云:「执事忮机一动,长伏草莽则已,万一得志,必至杀尽天下以酬其宿所不快。」至是乃验。
吴学士伟业以奉差行与阮戎政大铖别,大铖曰:「上仁柔主,一切生杀予夺,惟予与数公为政耳。归语声气诸君,猿鹤梦隐,定不起同文之狱也。」又曰:「周锺、光时亨自有公论,周镳无死法,惟雷演祚当正大法耳。」其横恣如此。
王选司重既与徐太宰石麒相继去,以张太宰捷代。捷虽有守,勋臣、柄臣、中人、要人挟恩势为请托,更承以委靡多欲之刘选司应宾,闽浙监司尽行变置,一应人托,一饱己欲。初尚价廉,渐之涌贵,如闽中一道,一农部以七百金幸得之,命甫下而丁艰。一候补监司,即以李元功力,用千五百金得之,命下三日,暴亡京邸。不三日,一人又以二千金转补。价日增而取如券如此。以后凡系道缺,价率三千金,缺美更增,遂无复公道。至于卑秩,推升截选,非官 利,即吏受财。又台省公疏云:「计典废锢,断不容推用,以遵祖制。明旨方允,而察处闲住各外官,或补或升。中人敢为请托,铨部敢于违制,应宾竟得美转,不数月自常少而掌银台。郭侍御贞一抗疏纠之,反谪,朝政如是,何得不乱?」
刘选郎应宾狼籍,每以关说笼络言官,欲箝其口。予丑之,绝不往见,应宾心疑。一日,遇予于张都谏希夏座,问曰:「不见数月矣。」予曰:「言官多见则苦铨部,公欲自求苦耶?」应宾默然。
予以谒客过阮司马大铖门,见一司阍者,问曰:「主人在否?」阍者对曰:「若主人在,车马阗咽矣,如此寂寂耶!」予为一叹。
韩赞周以守备首翌戴掌司礼,而从龙则有屈尚忠、田承,来自流离,甚贫,故好贿,且多妄动。而自北来者亦皆窘甚,竞乞差讨缺,非营催钱粮,则开缺【按古学汇刊本无「缺」字。】 厂。往有乞三考缺者。至此,竟开单送选司,云某人乞与考选,某人乞与某府,某人乞与某道。虽一时哄然,然徐冢卿石麒去,而此辈益张,当轴更与之比。赞周云:「我未见阁臣与内臣称雁行饮酒者,可叹也。」
吏部起原任唐总宪世济 【万历戊戌,乌程人。】 原官,管左都御史事。李总宪沾 【崇祯戊辰,华亭人。】 方现任,忽起一先任者,为逐沾地也。时掌道张御史孙振贪横,目无堂官,文移直达吏部。或劝沾疏纠,以一去争之,于名高,沾不能从。
旧例,现任加衔,升任即停。张侍御孙振加仆少,复援登极恩例,以三品服供奉,至是蒙封二代,功司无敢驳者。
王辅铎当高、姜共事时,持内传与厂甚力,又力言蔡奕琛、 【万历丙辰,德清人。】张捷等不可用。每指其文集语诸同志曰:「吾铮铮自树,则此集传,否则覆瓿耳。誓不学周、温辈以贪奸贻唾也。」及奕琛等秉权,意稍折。至是,以票拟从逆为公疏,暗摘刘侍御光斗,又昌言攻之。不得已,一日三往,兼调停于内,方留中。至是宣谕入阁。
王辅铎工于诗,然票拟非长,拟旨或四字,止曰烦聒可厌,或单句,止曰入监者何其太多。何侍御纶 【崇祯丁丑,英山人。】疏陈文体,票有「鬼语四六,不雅不奇,一味汉人胡语」等句,皆笑柄也。一日,票外廷诸疏皆尔之,姜辅曰广从容言曰:「外人以尔同内臣呼如何?」铎大怒曰:「书言「尔有嘉谟嘉猷」,「入告尔后」,亦内臣耶?」是日诸疏票尔者不绝,他类此。
旧例,铨曹一缺,必用部属及推知之无议者。自武枢曹备 【崇祯丁丑,兰阳人。】 以谪处旧令陪推,反蒙钦点,而此例遂破,同乡王辅铎始也。若熊枢曹人霖,【崇祯丁丑,进贤人。】 以察处旧令点,尤异。
王辅铎初入阁,为誓文告关圣,守颇介,然其后稍稍易也。喜作诗文,中多奇字,每客过,则出而读之,且读且解。谈宴无倦色,间或解膊挥毫,字作龙蛇状,虽儿童舆卒请之,欣欣也。与后进札,辄自称弟,为刘东平泽清作序,呼其母为老伯母,人谓谦而失体。
吏部尚书缺,马辅士英欲用张司马国维,以国维和易,且为刘总宪宗周纠也。阮少司马大铖以国维为给谏时所荐所纠皆与声气合,故欲用张少宰捷。内传忽出,士英抚颊惊愕,自此始惮大铖矣。予时与张都谏希夏在坐,捷虽喜,犹顾予两人曰:「此某朝某人例。」意殊不安也。
诚意伯刘孔昭等思欲入阁,且援国初徐中山王为中书右丞相例,不知此带衔如唐郭汾阳兼同平章事,非实任也。后以舆论不许,马辅士英亦不欲,入相之谋始折。
袁侍御弘勋疏纠三案,为已故王之寀、 【万历辛丑,朝邑人。】 孙慎行、杨涟、左光斗,现存吴甡、郑三俊等,欲将部院正罪,余附和诸人,一并勘议。得旨:「事属已往,且经大赦,不必追论。」时马辅士英富贵已极,惟包揽交结,思永固福禄而已。贪庸误国,不杀人者,士英也。贪奸误国,又思杀人者,阮大铖也。
沈侍御宸荃 【崇祯庚辰,慈溪人。】 以大行考选,乡人爱之者曰:「马相君方收俊乂为用,请以千金贽。」宸荃作色拒之。已,是人复至,云:「不必金,但微服投一门生刺,立千金券可也。」宸荃曰:「空言恐不足取信,微服相见,恐累相君。且始以贿进,相公亦安用此龌龊人为?」已,赴考得台,初疏为阁臣侧目,复见忤同乡及掌道,不六月外转。外转疏将上,其书办童姓者曰:「部疏上,惟内阁可挽,愿代措千金,但乞发一门生帖耳。」宸荃曰:「若用书办千金,我将为书办用,且向不肯作门下士,今有急相投,彼岂相信?」遂得外。
彭侍御遇(风岂)以幸进,且滥鬻官爵,纵兵激变。佥谓年例当用遇(风岂)或陈侍御潜夫, 【钱塘举人。】 不则王侍御孙蕃。乃遇(风岂)为马辅士英所庇,潜夫、孙蕃欲重处,遂议用游侍御有伦、【崇祯庚辰,婺源人。】 贺侍御登选。 【崇祯甲戌,鄱阳人。】 有伦屡疏忤,时登选则与黄侍御耳鼎纠荐相左者,经数日,又易有伦以高侍御允兹, 【崇祯甲戌,利津人。】临开送铨部,则又以沈侍御宸荃易登选。宸荃居乡,遇废籍袁侍御弘勋,薄弘勋,以为不同道当处,而掌道张侍御孙振又憎其疏有「党邪丑正」四字,故外。
张侍御孙振嗜贿,某侍御面乞某差,屈二指,孙振以为二千,开颜诺之。次日,以二百金至,忽庄容大言曰:「若贿差当纠!」某侍御失色退。
沈侍御宸荃例转,乔侍御可聘过,慰之曰:「目今所忌而欲除者仇怨也,次异己,次中立,次将及调停。但须考察时作一网空,此后似并归一路矣。然毕竟自相蹄啮,又一哄散耳。」时东林现任已同抱蔓,惟在籍未处,故张掌道孙振请以改元察,虽京察有期,不及待也。孙振坚握河南道印,欲俟京察方迁。刘侍御光斗、袁侍御弘勋,以资深不得,皆恨。故可聘及之。
沈常少胤培谕祭周藩归浙,邀友陆云龙 【钱塘人。】 同行,云龙曰:「公在北以使事出都,不半月变作,今又行矣,时事如何?」胤培曰:「君以为何如?」云龙曰:「似乎要败。」胤培曰:「还似等不得要败。」时蔡少宰奕琛起用,予谑胤培曰:「同乡至,佥院入掌矣。」胤培曰:「弟今日上策,当循序迁一冷曹耳,佥院岂可为耶!不为用则速败,为用则败稍缓,然名位俱失。予即不能出上策,何至出下?」
乔侍御可聘掌河南道,有同乡门生以一杯镌号进,三往皆回。吏垣章都谏正宸尤峻,一同乡托沈常少胤培转致书札,胤培笑云:「老虎头上敢抓痒耶?」又曰:「他人怒时可畏,惟章格庵笑时亦可畏。」一时掌科掌道,清操凛凛。
闯伪防御使武愫 【崇祯癸未,泾县人。】 至徐张示,谓「自」为「字」,「成」为「丞」,避李自成讳也。郭佥宪维经先为廷尉时,以刑部未解审,止送招画题,遂题请,故动色疏争,驳愫不宜死,盖未见此示也。时邹少京兆之麟涎佥宪缺,唆保国公朱国弼纠其庇逆,遂以此去。
杨纳言维垣巡按河南时,以祥符季邑侯寓庸 【天启壬戌,泰兴人。】 首荐,故此番又列名荐疏,与虞给谏廷陛 【万历丙辰,嘉兴人。】等并列。后吏部复疏,以廷陛等复原官,而寓庸不得复。铨部止云候服阕起任烦剧,盖因言官前以贪纠,故难之也。时寓庸守制,闻报,即解衰绖,易乌纱帽,圆领角带,与亲友宴旬余。
傅给谏櫆 【万历癸丑,临川人。】 当天启时,连疏纠左佥宪光斗、魏都谏大中等,诚过,然狎邪之汪文言自宜纠。解给谏学龙曾为予言,一时颇称快,后因纠魏忠贤,服阕后,终珰世不出。乃以杀光斗等为櫆赞导者,亦过。张太宰捷屡称其枉,然不起,亦不雪。或曰,崇祯时先经杨纳言维垣疏谪,意不许也。
僧大悲屡经会讯,语言颠谬,有「潞王施恩百姓,人人服之,该与他作正位」等语,几构大祸。上召对阁臣于内殿,皆请包荒以安反侧。独张侍御孙振审词有:「大悲本是神棍,故作疯僧,若有主持线索。」又云:「岂是黎邱之鬼?或为专诸之雄。」语多挑激。时孙振与阮戎政大铖欲阱诸异己,有十八罗汉、五十三参、七十二菩萨之说,非上宽仁,大狱兴矣。闻马辅士英亦不欲,故止诛大悲。
蔡辅奕琛自是才人,其入相,杜铜臭,入部院词林,杜纳贡选教职,罢冒滥职方,禁部札参游守把为害地方,严核请乞及铨选之伪冒者。又严束金吾,不许添役收受词状,亦有一番厘振。惜腹心已溃,支吾何补,且大节已丧,不足录也。
陈侍御丹衷巡按湖广,未行时,丹衷与马辅士英密,周仪曹镳系狱,托丹衷致书币求解,未投,被厂役缉获,故例转长沙知府。
许定国欲图高杰,多选诸妓,以二妓縻杰一兵,又选四艳妓侍杰。及中夜伏兵发,一兵已为二妓所掣,故败。
福建郭文宗之奇, 【崇祯戊辰,海揭人。】 以庶常散馆仪部转今官。王辅铎素与之奇善,因陆直指清源 【崇祯甲戌,平湖人。】疏荐,径批还,翰林而超擢,旧例所无也。寻以张抚军肯堂有言,复调外。忽内忽外,有同儿戏。
旧例,言官赐环,必需建言,由京察得者三人。戴给谏英 【崇祯甲戌,宜兴人。】 以房师薛辅国观累,既例转,复察处不谨,赐环后,纠韩翰林四维【崇祯辛未,嵩县人。】 从逆,不应复官。又纠王济抚燮、王东抚潆不赴任,颇凿凿。吴给谏希哲以察降,赐环后,气稍平,言不欲为已甚。惟杨给谏兆升 【天启壬戌,武进人。】以醇谨称。
或构予于张太宰捷,谓将唆吴给谏适纠之。予闻而笑曰:「予生平从不为此。昔作刑垣时被谪,有同郡徐都谏耀仆语人曰:「我主居言路久,每后进有言必过商,独李不然,知有今日久矣。」又乔侍御可聘夙称莫逆,然亦不相商,尝语之曰,吾所言平,则无可商,若戆,则内断耳。脱与知己相商,将令我卑之爱官,中之爱身,抑高之爱君父乎?生平不受人教,乃教人耶?」构者为惭沮。
旧例,六科抄参,皆于部复时入疏中上闻。然用人行政大事,则以疏争,钞参其琐务耳。张都谏希夏时为吏科,独以钞参为常,如戴给谏英等皆察处,不宜与建言同环召,又陈都谏尔翼荐崔呈秀为本兵,不宜以逆案录用。皆不具疏争,止以钞参结局,又已隐其名,而以移署吏科之给谏适当其咎,皆巧卸也。适下狱胎此。
甲申十二月间,高鸿胪梦箕 【河间人。】 仆穆虎自北而南,中途遇一稚子,挟与偕,薄暮解内衣,灿然龙也。虎惊询,谬云:「我王子。」既益狎,乃易语太子。行抵京师,望孝陵辄伏地哭。梦箕初犹疑,留与深语,每言及先帝先后,则长号。又问:「闯贼入宫,何以呼尔?」稚子涕泪交下,故作羞恨状曰:「儿我。」间娓娓宫中事,梦箕无以辨也,乃始信之。初欲疏闻,继谓此先帝胤,出恐不免,密送杭州宅内。稚子至,益骄,每酣饮则狂呼,间大言阔步,梦箕侄不能禁也。惧,书达梦箕,箕亦惧,命载送金华之浦江,然外人已啧啧矣。不得已,于正月疏闻,上亟遣内臣冯朝进追回,至绍兴方及,命府部大小九卿科道旧日东宫讲读等官前去辨验。时诸讲官刘中允正宗、【崇祯戊辰,安邱人。】 李司业景濂皆云:「太子眉长于目。」而北使左少司马懋第密疏至,亦云北有一太子,不知真伪。询西宫袁妃,妃曰:「太子有虎牙,足下有痣。」至是验之,无一合。继问讲读何所,则误指端敬殿为文华殿,问讲读先后,则误以先读为先讲,问讲读既完,所写何字,则以孝经为诗句,问字写几行,则误以描摹十大字自写小字于旁为全写。又问:「当日讲读曾问难数次,尚记忆几何?」曰:「不记。」又问:「讲案上何物?」曰:「不知。」虽正宗、景濂亦不识也。已,戴给谏英前问以崇祯十六年曾廷鞫吴昌时,携皇太子于中左门,何事何语?又问嘉定伯何姓何名?亦不能对。时吴犹无言,惟阁臣铎大言曰:「假!」遂退。未几,李总宪沾同数人升阶,始跽地乞怜,自云王昺孙之明,非太子,为穆虎所教,手书付沾,遂据实奏闻。午后,上召对,谕曰:「朕念先帝身殉社稷。」言出泪落,连拭不成语,继乃曰:「朕今日侧耳宫中,惟望卿等奏至,若果真,即迎入大内,仍为皇太子,谁知又不是。」慨伤久之。
王之明再讯,张侍御孙振命搜穆虎衣,得高梦箕侄高成家书,内有「二月三月往闽往楚」等语。时之明与梦箕未到,而穆虎又坚云不解,问之,乃新自杭郡至,猝被执,犹未授梦箕书也。遂奏覆。至是,乃命各官鞫之明等于廷,官民俱得入视。甫讯,黄得功提塘前,忽出所刊疏,有「先帝子即皇上子,若速处治,恐东宫诸臣即识认亦不敢出头取祸。」于是旁观益疑,时得功疏犹未上也。
王之明三讯,三御史登大理寺堂,安圣旨于中,三法司与锦衣卫皆侧坐,御史坐稍后,前此未有也,指挥皆由张侍御孙振、李总宪沾,虽堂官亦唯唯而已。梦箕等既到,咸以甘言诱之明,以严刑加虎。然明旨所云「二月三月所成何局?往闽往楚欲干何事?并主使附从,实繁有徒」数语,皆抵死不供也。先是,梦箕曾为史阁部可法买硝黄,人疑欲阱可法,至是,梦箕无所及,惟口谇之明,仰天叹曰:「我为无赖子所愚耳。然一念痴忠,天地可鉴也!」法官无如之何,乃以提高成等请。
王之明四讯时,高成已自杭郡解至,复严刑鞫,所言闽楚,含糊而已。回奏,命再讯,梦箕惟请死,是日梦箕与之明始刑。张侍御孙振等持闽楚语甚坚,独葛廷尉寅亮【万历辛丑,钱塘人。】 密言曰:「公等度朝廷兵力,能声左良玉、郑芝龙之罪,而制其死命乎?若其供也,含忍则无法,搜剔则激变耳。」孙振等始微悟,言之士英,自此不复究矣。初,高司寇倬【天启乙丑,忠州人。】 拟稿,必请正寺院三御史亦往,而孙振纵笔涂抹,手自为稿入告,皆其所拟也。
童氏自河南至,谬云帝元妃,刘良佐令妻往迎,叩其颠末,云年三十六岁,十七岁入宫册封,为曹内监。 【按此句疑有脱误。】时有东宫黄氏,西宫李氏。李生子玉哥,寇乱不知所在。氏于崇祯十四年生一子,曰金哥,啮臂为记,今在宁家庄。语甚凿凿,妻信之,跽拜如见后。良佐素惮妻,闻之亦信,童氏由此愈骄。凡所经郡邑,或有司供馈稍略,辄诟詈,掀桌于地,间有望尘道左者,辄揭帘露半面,大言曰免,闻者骇笑。至京,上以为僭,命送镇抚司鞫。初犹云真,及刑拷,乃云周王妃,误闻周王作帝,故错认耳。说者谓不讯之禁内,而拷之狱中,非礼也。童氏将至,马辅士英具揭帖请于上,言:「皇上元良未建,奸党宗藩尚怀觊觎,若此信果真,当先迎童氏归宫,密令河南抚按设法迎致皇子,以消奸宄。若谓童氏流离失散,不便母仪天下,则当置之别宫,抚育皇子。昔汉高祖开基英主也,吕后为项羽所获,置军中者数年。唐德宗母为乱兵所掠,终身访求不得。宋高宗母韦氏、后刑氏皆为金掳,韦终迎归,邢亦遥加后号。古帝王遭时不造,如此等事多矣,况童氏寄居外家,又何嫌焉!」疏成,以从龙诸臣皆云诈伪,且潜邸宫人无生子者,遂止。至是复刊其疏,欲自明,然人终不信也。
王之明以伪太子至,少司农何楷 【天启壬戌,镇海人。】 同验时,见阮司马大铖等轩骜状,密语予曰:「若辈目无人主矣,太子至,【原本无「至」字,据古学汇刊本补。】 其惧而少戢乎?犹清流幸也。」至是,实见之明,因疏请毁得功刊疏,允之。
上宽慈寡断,小相倚为奸,流言喧民间,故一闻太子至皆喜,而二三民望,言足征信,如高辅弘图、徐太宰石麒、刘总宪宗周辈,又无立朝者,故愈疑愈辨,亦愈辨愈疑。上不得已,发马辅士英留中疏昭示臣民,疏盖初闻太子至议保全者也,然无信者。
上以三月十九日忌辰祭先帝先后,于奉先殿举哀,群臣皆祭太平门外,以东宫二王附祭。时群臣多哭失声,诚意伯刘孔昭哭毕,昌言曰:「阻驾致先帝崩者光时亨,今霜露已移,而视息犹存,何以慰在天之恫!」言已,又大哭。将散,阮司马大铖始传呼而至。
姚学士希孟定惨死诸臣谥,止及杨副宪涟, 【万历丁未,应山人,谥忠烈。】 而不及左佥宪光斗, 【万历丁未,桐城人,谥忠毅。】又止及周铨曹顺昌、 【万历癸丑,吴县人,谥忠介。】 魏都谏大中,而不及缪翰林昌期、 【万历癸丑,江阴人,谥文贞。】 周给谏朝瑞 【万历丁未,南城人,谥忠毅。】与周宗建、袁化中、 【万历丁未,武进人,谥忠毅。】 黄尊素、李应升四侍御,其胸中似有优劣。然杨、左并称,何得独遗?而宗建以力伸王佥宪德完 【万历丙戌,广安人。】与大中相诋,议本铮铮,况连参客、魏,大中亦心折。所云「上殿相争如虎」,谓「何而以此见遗」?若昌期此言可斩一语,诋叶辅向高 【万历癸未,福清人。】 或过激,而光斗于李选侍以垂帘听政相侵,虽夏铨曹允彝【崇祯丁丑,嘉善人。】 亦病其过,自不能讳也。
崇祯时,言者屡为左佥宪光斗等请谥,皆中格,予亦言之。南渡后,予复申其说。时阮少司马大铖辈方用事,嫉杨、左如仇。黄侍御尊素子宗羲等抵京,将为父请谥,见时势不可,决计归。幸予前疏内惨死一案,原合正德与天启并言,故礼部复疏前列蒋钦数十人,而后及光斗辈,当事者不疑,一概批允。于是光斗与周中丞起元、【万历辛丑,海澄人,谥忠惠。】 缪翰林昌期、周给谏朝瑞暨四侍御袁化中、周宗建、李应升、黄尊素皆得谥。而万工曹 、 【万历丙辰,新建人,谥忠贞。】 顾副宪大章【万历丁未,常熟人,谥裕愍。】 亦与,即诸忠后人,亦自谓意外也。
虞给谏廷陛,当魏珰方炽时,有「要典既明,纷嚣宜息」一疏,挽救良苦,且所纠乃孙司农居相, 【万历壬辰,沁水人。】而逆案中误谓纠赵太宰南星,故徐冢宰石麒、夏铨曹允彝亦为称善。又吕司马纯如 【万历辛丑,吴江人。】 原无颂疏,而逆案误以为颂,或曰纯如实有颂,因霍戎政维华见珰当败,为削去之,亦莫须有也。一起一雪,皆各有辞,惟乔抚军应甲抚秦贪,亦与复官,公论非之。
毅宗闻城破,传朱谕至阁,命朱成国纯臣总督内外诸军,托以东宫。会阁臣俱出,遂留之案上,然纯臣不知也。已,李自成入,见之,故纯臣即日被杀。至是,忽命赠王,比之张辅。说者谓伊子元臣南窜议处,惧不得袭,故欲崇纯臣,以自为地也。
近例,抚军皆升亚卿,间升纳言,廷尉则稍抑之矣。至是,应安程抚军世昌【崇祯辛未,光山人。】 忽升太常,盖因为民阮大铖先往谒,世昌不亲答而送刺,故恨,将重处,世昌托大铖婿救解,乃已。名升实抑之,且为朱抚军大典 【万历丙辰,金华人。】地也。
李翰林明睿 【天启壬戌,南昌人。】 当闯逆入都,曾被夹,后仕北为礼部左侍郎。其谥先帝怀宗端皇帝备十六字,又谥周后端皇后,皆所拟也。已,以失仪削职,遂泛海南归。疏中所言「逼勒入朝,见小酋不拜,几被杀,幸乘间逃归」者,皆饰词也。既抵南都,与同志阮大铖等酬饮城外数日,竟不入觐,识者非之。
北兵与流寇方相持河南,忽于十七年十二月某日午时,有荥泽东南三十里郭村现大城一座,楼垛门扇毕具,北兵望之亦惊骇,踰二时方灭。人以为中州鼎沸之象。
上命台省开列从逆诸官,予以侯总督恂 【万历丙辰,商邱人。】 名送部,倪给谏嘉庆 【天启壬戌,江宁人。】 以恂旧司属,婉解之。予曰:「昔为刑垣时,渠方以司徒坐系,谮者谓予宽刑数疏,皆为伊解免地,故及于谪。已,赐环北上,遇于途,见其以奔丧大臣衰绖去体,仆从皆鲜华。故以当日不孝而疑今日不忠也。」嘉庆默然。
张太宰捷,先为北少宰时,曾荐逆案吕戎政纯如为太宰,南垣将继北垣后合疏攻之,杨给谏兆升独不从,其被察以此。至是,捷决意予环,不月余,连擢至户科都谏。初,兆升将复官,吏科张都谏希夏钞参之,谓不宜以察员复,捷不听,每语人云:「我为吏科钞参所苦。」此亦其一也。
袁江督继咸密遗何少司农楷、倪给谏嘉庆等书,言:「左良玉虽无邪心,左右骨鲠者少,势已成畸重,宠溢不骄,贤者所难。朝廷宜稍假督抚权,示相维势。」二人言之,当事漠然也。至是,因伪太子一案,喧传楚地有言蓟国公吴三桂送太子于史督辅可法,可法又转送兴善寺者。有言上遣二监韩赞周、卢九德往识认,见即叩头,独马辅士英往视以为伪者。又有言旧讲僚方翰林拱干出叹息声,几得罪,人遂不敢言者。然可法实无此事,而士英则偕诸臣视,非独视。若拱干,又士英遗书阮大铖自苏州召验,亦未以叹得罪也。良玉闻之疑,疏言「此事未可决于二三左右,应决于国人天下,使太子不失王封,皇上不失至德,群臣不失忠荩」等语,语颇正。及再疏,至乃云束身赴阙,代太子受罪,虽录讯词以示,疑自若也。适下锦衣卫刑鞫,穷诘之楚之闽,致中外竞骇,谓大狱将起。时革职黄澍留楚,心衔士英,而良玉诸部将又畏闯逼,遂力赞良玉借太子为名,焚武昌东下。
江督袁继咸闻闯贼南渡,恐由岳犯沙,则袁、吉危,乃以邓林奇、郝效忠、陈麟三将守九江,自统副将汪硕画、李士元等援袁、吉。已登舟矣,闻左良玉反,复旋九江,移诸将家眷入城,系兵心,诸将列兵城外拒战。九江士民环集,言:「众寡十不及三,激之祸不测,不若俟良玉至,谕以理。」诸将亦请敛兵入守,相机行。继咸谓入城示弱,不可。乃逆弁郝效忠兵则已不待令,随家口先入矣。良玉舟抵北岸,书言:「愿握手一别,为皇太子死。」九江士民泣请继咸往晤,纾一方难。继咸曰:「宁南语虽顺,举动与前殊,往必堕计。」士民请益坚,遂同监纪余有灏会良玉于舟中,良玉言及太子下狱事,大哭。次日,移舟南岸,云欲请教,继咸以良玉入城不便,同各镇以单骑往。良玉袖出皇太子密谕,劫诸将盟,继咸正色曰:「密谕从何来?先帝旧德不可忘,今上新恩亦不可负!」良玉怒,监纪余有灏阴蹑继咸足,曰:「再激事立变!」继咸遂不复言,与良玉成宾主礼而别,约不破城。继咸归,集诸将城楼,洒泣曰:「兵谏非正,晋阳之甲,春秋所恶,可同乱乎?予已说宁南易檄为疏,屯扎候旨矣。」时继咸方约诸将坚守,而效忠先阴与良玉约,部将张世勋又故与良玉部将张国柱善,潜调其兵,夜入城纵火,扑一火,复一火发。世勋与效忠遂夜半劈门出,诸将惧罪,俱出城,与良玉营合。良玉兵溷入城杀掠,九江人不能复辨识,妇女财物俱席卷去。继咸正冠带将就死,黄澍入署,拜且泣曰:「宁南本无异图,公以死成其为乱,大事去矣。」副将李士春密禀曰:「隐忍到前途,王之明之事可图也。」继咸以为然,出城面责良玉,良玉疾方据,望城中火光,大哭曰:「予负临侯。」呕血数升,是夜死。秘不发丧,共推良玉子梦庚为留后,急移舟东。
往例,诸臣入朝, 【「入朝」二字依抄本甲及古学汇刊本补。】 皆服不一色,自毅宗 【抄本甲「毅宗」作「先帝」。】即位,始命专服玄,人以为玄北方色也,阴盛不祥。至是,予言于诸辅,谓宜仍国初服色为便。诸辅诺而未行,卒为北兵所灭。
凤阳皇陵未灾时,里氓遥见陵中二人,一衣朱,一衣青,殴击甚苦。寻闻号泣不辍,乃率数十人持杖入,惟二犬踉跄走,识者以为不祥。
惠宗与孝愍皇后谥后又谥靖难诸臣,咸谓大典备矣,独张仪曹采语予曰:「若独不念惠宗弟若子乎?封爵未复,谥号犹悬,如普于诸臣,而靳于若主之弟若子,犹缺典也。」予复为疏请,于是孝康三子之降为郡王者,公主之降为郡主者,与惠宗太子之未谥及少子文奎之为庶人者,或复爵,或补封,皆予谥。时太庙未建,又奉先殿不设位,予言于张奉常元始,【崇祯戊辰,上海人。】 始以帝后附祭孝、康陵,诸子皆附,二百余年,仅有此祭。历冬至、岁暮、春分,三祭而国亡。
易佥宪应昌 【万历丁未,临川人。】 素负舆望,至是耄矣,初抵郊外,戴给谏英纠之,不辨亦不辞,竟抵任。及转少司空,又为王给谏士鑅【崇祯辛未,金坛人。】 所纠。奉旨不必深求,次日谢恩,亦不辨,人以为凤德之衰。
陈侍御以瑞, 【万历己未,进贤人。】 当天启时,弹射多人,至絓逆案,寻亦削夺,故得复。时张侍御孙振掌道,欲畀以瑞,以嗾纠某某,皆不应。每对乔侍御可聘言,追悔前过,誓不为已甚。孙振不悦,遂不得掌道。
钱宗伯谦益博览群书,尤苦心史学,当作开国功臣事略时,闻予家有傅颍公三代庙碑,三走书江北,期必得乃已。又自言读王弇州史料,有定远侯王弼赐死,家至籍。见楚昭王行实之说,即驰书托某亲知往楚府求昭王行实至,乃知弇州言非。至是,疏言留心国史三十余年,请在家开局纂修,上命在任料理,谦益志也。然以久于门户,一老翁而诋东林,荐逆案,不知作史时何以措毫?后国亡,史稿皆付绛云楼一炬,殊可惜也。
应天府张教授丁干 【崇祯辛未,光山人。】 罢职回中州, 【钞本甲「州」下有「籍」字。】 遇流贼,耳鼻皆被割。至是,秉铨者怜其流寓,补今官。【原作「补京官」,依钞本甲及古学汇刊本改。】 每入朝,耳鼻皆以木代,观者以为不祥。
宁南侯左良玉疏云:「臣提师在途,恐百万之众,发而难收,震惊宫阙。且声逆贼马士英罪状,正告陛下,自先帝之变,士英利灾擅权,事事为难。逆案先帝手定者,士英手翻之,要典先帝手焚者,士英复修之。思宗改谥,明示先帝不足思。罪一也。国家提衡文武,恃名器鼓舞人心,自贼臣柄国,卖官鬻爵,都门有「职方贱如狗,都督满街走」之谣,如越其杰以贪罪遣戍,不一年立升部堂,张孙振以赃污绞犯,不数月夤缘仆少,袁弘勋与张道浚同诏狱论罪者也,借起废径复原官。他如杨文骢、【天启辛酉,贵阳人。】 刘泌、王燧、黄鼎等,或行同犬彘,或罪等叛逆,皆用之当路。罪二也。阁臣司票拟,政事归六部,至于兵柄不得兼握。士英已为首辅,用腹心阮大铖为添注尚书,济其篡弒。两子枭獍,又操重兵以为呼应,司马昭复生于今。罪三也。陛下选立中宫,典礼攸关,士英居为奇货,先择其尤者以充下陈,罪通于天。而又私买歌女,置阮大铖家,希图进选,计乱中宫。罪四也。陛下即位初,恭俭仁恕,士英百计诳惑,进优童艳色,以损圣德,每对人言,恶则归君。罪五也。国家遭此大变,须宽仁慈爱,以收人心。士英自引用大铖,睚眦杀人,如雷演祚、周镳等,搏炼周内,株连蔓引,尤其甚者。借三案为题,将生平不快意之人,一网打尽,令天下士民重足解体。罪六也。九重秘密,岂臣子所敢言,士英遍布私人,凡陛下一言一动,无不窥伺。又募士窜伏皇城,诡名禁军,以观陛下动静,动曰废立由我。罪七也。今皇太子至,授受分明,士英、大铖一手拏定抹,杀的识认之方拱干,而信朋谋之刘正宗。忍以先帝已立七年之嗣君付诸幽囚,凡有血气,皆欲寸磔士英、大铖等以谢先帝。此非臣私言,诸将士之言,亦天下忠臣义士愚夫愚妇之公言也。伏乞立肆市曹,传首抒愤。」
予以奉差祭禹陵,已领辞朝票,闻左帅良玉反,缴不行,曰:「无事享其荣,有事避其难,臣道乎?」会黄侍御耳鼎一仆自武昌至,谬言良玉未动,讹传耳。乔侍御可聘以告予,而马辅士英闻之,亦张筵贺诞,朱衣填门。予曰:「是不可留矣。」复领辞朝票,先士英诞期一日行,越二日,破安庆报至,北报亦旋至。人生遭际,亦有数耶。
自马、阮秉政后,诸臣日忧潞藩睥睨,且以东林不忘拥戴,借题芟翦。予曰:「但移惠、桂二藩于近畿,以待皇太子之生,若犹未生,自有亲藩在,彼藩耳,何睥睨,亦何拥戴?」时皆然予言。后命二王并安仁、永明二郡王赴近畿居住以此,会国亡,不果。
袁江督继咸与袁侍御弘勋屡疏争三案,左镇良玉亦有疏助之,人疑其相比,故两推刑户侍郎,将伺其入而阱焉。上怒曰:「彼地需继咸耳,此地何需继咸?而一拟再拟!」皆不点用。
袁江督继咸先为异己所忌,不自安,而吴应箕、 【贵池副榜。】 张自烈皆知名士,与继咸善,应箕贻继咸书,劝其求解刘泽清,借援左良玉,安身以安朝廷。独自烈书争之,言:「从古未有端人善类赖权臣羽翼自全者,此枉尺直寻之说耳,无论各镇反侧不足恃,即幸为我用,赖以苟全,此日播之远近,何以彰国宪?异时书之史册,何以谢清议?况各镇阴贼险狠,彼此牙角,转盼糜烂不可救,安能为吾党屏蔽耶?」又言:「良玉恣睢日久,若借援于彼,得安其位,必窃谓江督博我声援,宜德我,如是必事事惟良玉意所欲为,少与龃龉,必致憾,不肯下。且中外又谓良玉久据上游,使正人不受祸,寇贼不敢肆,皆其首功,良玉自此成尾大之形,它镇自此贻跋扈之渐,恶在能安身以安朝廷哉!」时皆韪其言。
予为开国功臣廖永忠 【楚国公永安弟,巢湖人。】 请赠谥,得追封庆国公,谥武勇。既而永忠后人具呈予处,言:「昔文皇帝灭方孝孺十族,九族外以门人为一族。时永忠孙二人先皆受业孝孺,一论死,一论戍。至万历年间,屠侍御叔方【万历丁丑,秀水人。】 具疏,请还诸忠族人之永戍者,始蒙恩宥,独不知孝孺以门人为一族,故疏未之及。迄今犹勾军不已,世受其害,乞移呈兵部,特为豁免。」予见而恻然,亟向诸枢曹言之,会国亡,遂已。
徐冢宰石麒等公疏请封于忠肃谦后为伯,其疏,黄侍御澍草也。内云「与寿亭侯比烈」,又曰「都城隍之号空悬」,盖不知汉寿为封邑,故云寿亭侯,都城隍乃齐东语,岂可入告?又为左良玉草疏,「改谥思宗,是以先帝为不足思」,不知思乃谥义,非思不思之谓。不学无术类此。
左良玉兵半若盗,甚淫毒,每入民家索贿,用板夹爇之,肥者或脂流于地。又所掠妇女,公淫于市,若入舟后,或注目岸上,望父若夫泣,则身首立分。予同年吴户曹应恂,【崇祯辛未。】 先为楚令,对予言之犹欷歔。若入南都,其荼毒必有不可言者。
袁督继咸屡疏,与左帅良玉相应,人疑其比于良玉。及良玉反,兵抵九江,继咸为众所胁,出迎,遂失九江,内外哄然。皆以为与良玉同谋,虽同乡万冏少元吉【天启乙丑,南昌人。】 亦密语乔侍御可聘曰:「有之。」后抗节死,北人始谅其无他。
湖广巡按王中丞骥 【崇祯戊辰,丹徒人。】 家居京口,质库遍城内。每鸡羹一盂,非腿不食,庖人必杀三鸡充之,余肉皆抛弃。又烹鱼时,必先置燕窝腹内方食。所用木器瓦器尽花梨古窑,其豪奢乃尔。时北兵告急,骥方以巡抚入觐,未至国门,已加兵部侍郎矣。
姚少廷尉思孝为给谏时,持门户甚力,至是,以考察为忧,予曰:「非当察而察,吾何畏?若公道昭明,洗雪前枉,则今日坠渊之人,正异日登仙之人也。」后予奉差出都,思孝又言当事者委之守城,予与书曰:「诸君貌顺心险,未可云好相知也。」思孝不能决。已,北兵入都,薙发为僧,复为人所逼,遂出见。
左兵与北兵交逼,上召对群臣,姚廷尉思孝、乔侍御可聘、成侍御友谦 【崇祯甲戌,海门人。】 皆扬人也,奏:「左良玉稍缓,北尤急,乞无撤江北兵马,固守淮、扬,控扼颍、寿。」上曰:「刘良佐兵还,宜留江北防守。」马辅士英时立御前,戟手詈曰:「尔辈东林,犹借口防江,欲纵左逆入犯耶?北兵至,犹可议,若左逆至,则若辈高官,我君臣独死耳!臣已调良佐兵过江南矣。宁死北,无死逆。」举朝为失色,有贾似道弃淮阳之诮。时上虽忧形于色,犹顾友谦曰:「若成某耶?」盖往者播徙时,曾饷上于危也。
左良玉反后,九卿十三道合疏声罪,既上,已两得旨,惟六垣疏未上。吏科吴都谏希哲初大言曰:「今日所重不在楚,宜出公疏纠揆地,并请固守江、淮。」然逡巡未敢也。已,上防江公疏,后以无疏讨良玉,罚六科俸。
.金吾于之英既借谦后,又恃奥援多,几冒伯。乔侍御可聘以非谦嫡系,言于掌道张侍御孙振,十三道无画题者,遂祗封谦临安伯。时称浙有三大功臣,刘基诚意伯、王守仁新建伯,至是谦复赠伯。
周礼曹镳、雷佥宪演祚赐死,王侍御懩以吉服承旨入狱。懩先有疏请斩二人,演祚曰:「王懩能断得我首否?」镳觉,对曰:「不断我首,吉服何为?」各作家书讫,又互书先帝遗臣四字于腹,就缢。演祚遗命弗葬,置棺雨花台,仿子胥抉目意。不一月,京师失。
刘总宪宗周以声气故素重周仪曹镳。一日,晤章吏部正宸,问曰:「如周可谓粹品否?」正宸曰:「不纯。」宗周问故,正宸曰:「言有余而行不足。」宗周默然。又祁少司农逢吉,【天启壬戌,金坛人。】 镳同里人,及赐死,梁少司马云构 【崇祯戊辰,兰阳人。】 在坐,语逢吉曰:「贵邑一日杀二贤耶?」逢吉曰:「一贤耳。」盖以周庶常锺为贤也,其恶镳若此。噫,斯言过。
杨副宪维垣首攻崔逆,列名逆案遣戍,故夏铨曹允彝幸存录亦以为过。独一生大误在攻熊经略廷弼,廷弼功多于罪,至指附邹总宪元标与赵冢宰南星者皆为邹党赵党,而欲与熊党并锢,尤谬。及起任南都,议或偏而行无疵,幸殉国一举,足洗前非。乃诬其杀妾潜逃,为乱兵所杀,舌可犁也。
江南既陷,左少司马懋第向南哭尽哀,中军艾大选先薙头,力劝懋第早降。懋第怒,缢杀之。其同谋监饷傅浚 【崇祯庚辰特用榜,广宁县人。】惧,告懋第勾引齐寇,谋危京城。摄政王遣兵入院,勒令诸人薙发,懋第大呼曰:「我头可断,我发不可落。」时兵部陈司务用极、王游击一斌、张都司良佐、王都司廷佐、刘守备统五人,皆与同志,遂俱执送刑部,重炼三匝,旋移水狱,七日不饮食,逼降皆不应。执见摄政,懋第着母丧服,同用极长揖,南面坐,见诸降臣列阶下,大言责之曰:「汝谁家臣子,作此面孔?」诸降臣皆局蹐无以自容。摄政数懋第伪立福王、勾引齐寇状,懋第抗言曰:「我先皇痛罹大变,以亲以序,当立福王,何云伪立?山东豪杰皆忠孝有为,前者就见,我皆勉以大义,亦不系土寇。」又历数摄政不郊迎使臣,不以龙亭出接御书罪,又言艾大选薙头劝降应诛,曰:「我血性男子,到此惟有一死耳。」时摄政指用极曰:「汝何人?亦不跪。」用极曰:「我兵部也,三尺童子耻拜异类,况我大明人物!」摄政怒,命捶其颊,用极噀血呼曰:「士可杀不可辱!」摄政复从容曰:「汝等不怕死,皆忠臣也,然降不失富贵。」懋第曰:「薙头不如斫头。」命左右曳出,至菜市口,仍遣降臣劝曰:「先生惧乎?」懋第曰:「无问我惧不惧,请问若辈羞不羞?」至顺城门,又遣满官以封王啖之,懋第曰:「懋宁为大明鬼耳。」将刑,顾问五人云何,一斌等皆曰:「愿从死。」懋第曰:「好,好,但恐有悔。」用极大呼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五人复同。懋第南向叩头,泣曰:「臣心毕矣。」遂被杀,五人皆争就死。其时忽风沙四起,卷市棚云际,屋瓦皆飞,观者近万人,咸为流涕。其同行门人咸默、徐玄敷葬懋第等于白马寺傍,火用极骸骨,负归昆山故里。
马辅士英为黄侍御澍所纠,密疏言:「上之得位,由臣及四镇力,其余诸臣皆意戴潞,今日弹臣去,明日且拥立潞藩矣。」上信其言,为雨泣久之。以后一切朝事,俱委士英,惟狂走宫苑中,如失心状。后闻北警,十余宦挟之出奔,外官尚不知也。又言士英听阮大铖奸谋,欲以三朝典要、挺击事兴党人之狱,上独不允,亦可想其为人矣。盖濡忍胜而明断少者。
刘翰林正宗、张侍御懋于弘光时皆仕南都,国亡,兼程而北,得补原官。已,正宗官至大学士,懋寻调外。高材捷足,未可尽诩。
万历四十四年丙辰,为北天命元年,是沈同和 【吴江人,赵鸣阳代作事觉,遣戍。】 以元黜革之岁也。中国无元,而外国有元,且其得力之洪承畴,已于是科获隽。
弘光乙酉二月,有五色日数十相映,煌煌激射,自未至酉始灭,天日为晦。
杨纳言维垣曾语予曰:「当时不宜遽逐李选侍,选侍逐则客氏进,无内主故也。」亦是一说。


补遗
刘总宪宗周 【万历辛丑,会稽人。】 有疏云:「天道有阴阳,而人事应之,其事为君子小人,君子小人进退,则否泰之关也。圣人尝致严于始进矣,于泰之初曰拔茅茹,否之初亦曰拔茅茹,同一拔茅耳,未辨所为君子小人也。君子固自勉其为君子,而小人亦自忘其为小人,圣人从而微辨之,则系否以贞吉,又以广选善之门也。嗟乎!辨之不早,未有不以小人加君子者,而世道因之矣。今天下谁甘为小人者?臣请质之事,始陛下龙飞海甸,天实为之,人曷力焉?而乃有以护跸微劳,居功定策,入内阁,晋中枢宫衔世荫者,非先凤阳总督马士英乎!因以凤阳之入,更司马之出,临敌易将,坐误军机,亦士英也。于是先吏科给事中李沾,备言定策,挑激廷臣,构成水火。诚意伯刘孔昭又以功赏不均,发愤冢臣,致朝端聚讼。诸臣之品不同,而比类相从,大抵有拔茅连茹之象,于是庇阴翩翩起矣。借知兵之名,则逆案可以然灰,宽反正之路,则逃官可以汲引,两家宾客,互相讥亦互相挟。中朝之党论方兴,何暇图河北之贼,立国之本计已疏,何以言匡攘之略?呓芤惶咏玻咽坑⒙岩恚钊艚咀樱泊蟆6酢⒒浦罱种萌艮钠澹谛谖χ疲徊缓汀V练指罱⒒此恼蛞晕恐乓烊辗蛑觯蚪愿呓芤蝗擞幸猿9迫绱耍诵目芍6绞χ苛┘惹睿狈ブ榫〈欤似溲傺倭皆拢荒芤徊桔u江北也。尤可虑者,京营一旅,自祖宗以来,皆勋臣为政,枢贰佐之,至先帝始设内臣提督,成败之数可知。陛下立国伊始,正可讲求祖制,以焕新猷,而不意又有卢九德之命,所称居重驭轻之谓何?则士英又有不得辞其责者矣。总之,夷狄盗贼皆从小人气类感召而生,而小人与宦官又往往相为表里,自古未有宦官典兵而天下不坏者,尤未有小人起用事而专阃之人能树功方域者。惟陛下自为社稷计,首辨阴阳消长之机,独奋朝纲,亟敕士英仍出督师凤阳,驾轻就熟,联络各镇,次第决用兵之策,诸将中仍有不用命者,立以朝廷之大法处之。由此北拒敌,西灭寇,南收荆楚,惟诸将所至,再启茅土,而士英遂并得以功名终矣。若今督史可法,即不还中枢,亦可自淮而北,历河以南,别开幕府,与士英相犄角。将见疆场之臣既和于外,庙堂之臣亦和于内,中兴事业,其赖是乎!若京城提督,亦在陛下独断而寝之。」疏入,留中。
刘总宪宗周因马辅士英乞休一疏语多讥刺,乃言:「臣前疏规及枢辅马士英,士英遂杜门乞休,致烦圣明下诏,示以和衷,臣罪滋大。乃士英独因臣疏追痛先帝,而遂坐臣以目无君父,又因以丧服未满,自称草莽,而并坐臣以不臣天子,则臣罪死有余辜。臣不足惜,将使天下遽谓先帝可忘,凡痛及先帝者即谓之不臣,是显为乱臣贼子立赤帜也,而又何有于皇上乎?士英所亟亟自明者,定策之功,臣岂谓无功?惜所以居功者犹未尽也。使士英果居定策功,则今日讨贼复仇何如其急?既坐中书之堂,复筦枢务之重,三月以来,何事不办?将谓东除西荡,立取仇人之首,悬之阙下,祖宗疆土,尽奠版图,斯时策勋饮至,周、召、方、虎之业,又孰议士英者?乃今江北四镇,岌岌乎分崩离析,士英不闻调度一事,惟听其各相雄长,以自为利,遂使进无恢复之图,退无画江之计,日复一日,败局难收,士英将何以保前功,不终负恩皇上乎?借曰别有机宜,臣请翘企视之矣。」疏成将上,会高辅弘图言:「士英未可遽去,恐水火不已,将为善类他日隐忧。」遂止。
刘总宪宗周闻刘东平泽清纠己,疏言:「国家所以久长弗坏,恃此纪纲法度而已。本朝受命三百年来,未有武臣参文臣者,尤未有武臣无故而欲杀宪臣者,且未有武臣在外而辄操庙堂短长,使士大夫尽出其门者,有之,皆自泽清始,一时纪纲法度,荡然尽矣。至泽清所欲杀臣者,朋党之说也。慨自神庙朋党之说兴,而空国之祸积渐不可解,其间所称为党人,久已丹沈碧化,越一二十年,而臣尚偷息人间,世方指为遗孽,至此当殿后死矣,何待泽清言?独泽清尚自诩国家劳臣,乃敢遂行君侧之诛,如温、卓故事,朝廷安可置之不问?臣忝大臣,义不受辱,仰惟皇上先与臣罢斥,仍取泽清原疏下廷议应否诛臣,稍存法纪之万一,即臣罪应诛,幸而不见杀于盗贼之手,虽死之日,犹生之年。陛下不见科臣韩如愈之死于非命乎?然至今竟无问及之者。时事至此,良可痛矣。」疏奏留中。
刘总宪宗周为四镇诬诋,不具疏辨,但具揭云:「国难方殷,非臣子角口之日,然其中臣谊所关,有不容径置不问者。君臣之义,无所逃于天地,况遭先帝非常之变,臣子敢处以常礼,曰草莽孤臣,乃遂不臣乎!且职民也,欲署前任,则前任无官,欲署新任,则新任未任,称草莽孤臣,道其实也。君父之丧一也,礼未卒哭称孤子,二十七日以内,于臣何独不然?乃欲借此以杀职,职不受也。至亲征之说,盖仰体皇上急于复仇之意,以为计必出此,即假此先声,以图实着,存此大义,以激人心,亦兵机所不废。又欲借此以杀职,职不受也。方贼势汹汹,贵镇突有家眷寄江南之说,业已阻挫士心矣,未几而割地讲和,争以维扬为奇货,兵民仇杀,激之者谁乎?数月以来,徒以诸镇之故,动费朝廷区处,致坐误北伐之机,将何辞以谢天地?激变之罪,职尤不受也。至梃击一案,与职风马牛不相及,而借此题杀职,职甘受乎?求其说而不得,猥曰道学。穰苴之言曰:「将受命之日则忘其家。」霍去病曰:「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此亦道学,君子所不废也。贵镇独未知乎?今而后,贵镇幸一意办贼,有进无退,以副知遇,不致再作江南之梦,与古人争烈,职虽死何恨!」泽清等语塞,宗周遂求去。
夏铨曹允彝忧居,着降贼大义。 【按古学汇刊本作「着降贼大议」。】 其言曰:「或问:「唐肃宗于安禄山之乱,六等定罪,首大辟,次赐自尽,次重杖一百,次三等流贬,今可仿否?」曰:「是不同,唐长安虽破,玄、肃并存,先帝何在?君崩臣活,较玄、肃时宜加一等。」或问:「唐德宗于朱泚破,先斩降泚宠任官崔宣、洪经纶等,德宗至凤翔,又斩乔琳、蒋镇、张光晟等,今可仿否?」曰:「是亦不同。泚初起,止姚令言诸逆党耳,非崔宣等助之,岂能横行若此?今闯势久成,诸降贼者,自负恩丧节,而非闯逆同起事,则尽法中有差等。」或问:「先帝尝有钦定逆案,可仿否?」曰:「是又不同。魏、崔虽谋危宗社,杀害妃嫔,屠戮忠良,而非弒主也。今逆闯罪岂魏逆比?比从逆,当加等,何疑?」或曰:「视唐之六等,宜加一等,是矣,何以定之?」曰:「重者辟而加籍,次辟,次自尽,次重杖及戍,次远戍,最轻者流近地,无贬法也。」或问:「加罪一等,实仍六等,今之降贼者,以何等罪定何等刑?」曰:「宋企郊、【崇祯戊辰,干州人。】 张嶙然、 【义乌人。】 黎志升、 【崇祯甲戌,华容人。】 韩琳、 【万历丙辰,泾阳人。】 安伸、 【万历丁未,淄川人。】 白广恩、陈永福等,从贼攻陷城邑,或为搜宫,或为用刑,皆大逆,非从逆,不在此数。所谓从贼者,皆都城破后屈节者耳,其最重者,如何瑞征、【崇祯戊辰榜眼,信阳人。】 杨观光、 【崇祯戊辰,招远人。】 韩四维、党从雅、 【天启乙丑,宝鸡人。】 薛所蕴 【崇祯戊辰,孟县人。】 等,受贼宠任,为贼伪大臣也。周锺手草伪诏,指先帝为独夫,称逆贼为尧舜者也。杨廷鉴、【崇祯癸未状元,武进人。】 陈名夏、 【崇祯癸未探花,溧阳人。】 魏学濂, 【崇祯癸未,嘉善人。】 或献条陈,或定仪注,或请催漕,此弥天罪也,为首等。降贼为要秩,且视旧加升,如庶吉士径受伪编简,科道改伪弘文,少卿改伪正卿等职,非投顺最先,媚奉最谄,何以至此?为二等。如降贼仍为伪要官,虽不改其旧,亦是受贼宠用,尊如伪卿寺,要如伪弘文、伪吏政、伪谏议、伪漕院、直指等官,何容末减?为第三等。如已受伪官,为所疏远,不甚著名者,为第四等。初曾受夹,不能自固而降,又不甚著名者,为第五等。献金献女,以媚贼求免,而托故未授伪官者,为第六等。似亦至平矣。内有已受贼官,于五月十四日以前,贼未败先自逃回者,视本等或减一等,或减二等。又有不是五月十四日以前,为败后窜归者,身投司败,良心未灭,或于本等议减等。惟至今未归,归而不出,虽云逃归,实受贼差委,将为内应,此无论逃于何时,断难减也。」又曰:「唐以早定六等,致从逆益坚,再召史思明乱。今刑章太峻,无乃激之叛乎?」曰:「臣子所论者,法而已矣,或诛乱而乱定,或养乱而乱滋,诸从贼者,皆误国庸流,非纵横险才也,贼之灭亡,岂附贼者能支?然国家不可不立一法,以待杀贼归国者,凡诸从逆未归之家,羁其妻子,录其家产,俟之三年,有能擒贼渠魁,建功于国者赦,虽极如宋企郊等,苟能斩闯贼并刘、牛等贼,亦赦之可也。惟终于不归,即加等族诛籍没,又非六等可论矣。」」议出,人多是之。
徐谕德汧里居,感愤时事,贻同事书曰:「今日贤邪之辨,不可不明,而异同之见,不可不化。以君民为心,则和一之至,不必合党同群,而自无不同。以职掌为务,则猷念各分,不必破党涣,而自无不异。用人者执此为衡,其忠君爱民,精白乃心者为君子,否则小人。修职就业,竭节在公者为君子,否则小人。流品区别,澄浊无舛,故人谓异同立,而贤邪之界限以明,不知异同化,而贤邪之流品始出。夫以先帝十七载干惕,卒使鼎湖泣于寇孽,椒殿倾于贼烽,其故何欤?良由频年以来,是非混淆,士大夫精神智虑,未尝为君民勤恤,为职掌究图,极其末流,乃至膜视主上,如胡越之瘠肥,委身寇仇,若秦楚之朝暮,岂不痛哉!今者,吾皇中兴,百尔在位,自当洗心涤虑,事我一人,有能匡弼吾君者则登之,不然,如鹯逐雀,勿疑也;有能奠丽斯民者则庸之,不然,如为苗翦莠,勿后也;有能殚心职业者则陟之,不然,枝官秕政,便文自营,勿贷也。毋以体骨不媚,远耿介特立之人,毋以悃愊无华,失专心向公之士,毋喜闻声之浮慕,援助之实繁,滥收趋势游利之宵类,毋因一事之快心,片言之顺意,擅用呈身换面之憸流。除凶雪耻,端有赖矣。」其言公平可采。


三垣笔记附识 上
崇祯 一
上为信王时,曾梦乌龙蟠殿柱。又偶游本宫花园,园有二井,相离甚远,上戏汲于井,得金鱼一尾,再汲一井,复得一尾,活泼光曜。左右皆知其异,秘不敢言。
熹宗初即位,上犹在稚龄,忽问曰:「这个官儿我可做得否?」熹宗曰:「我做几年时,当与汝做。」人以其言为谶。
熹宗大渐,逆珰魏忠贤方柄事,懿安皇后召上入继大统,戒勿用宫中食。上从周戚畹奎处作麦饭,袖而食之。
上即位数日,大珰王体干、魏忠贤侍。问及立枷事,体干奏曰:「非大奸巨恶,法所不能治者,弗用。」上蹙然曰:「虽如此言,亦太惨矣。」忠贤默然,遂传免。
上初即位,以内臣崔文升用泄药致光庙晏驾,欲杀之,忽内宫哗嚣不可止,上问故,曰:「崔官儿好人,理不应杀。」上命免其死。越数日,徐访内臣为首数人,皆杖杀之。
上聪明天纵,初即位时,视诸臣每有不足之意。一日,召对诸臣,无一语当圣意,上曰:「此就是召对了么?」
上每言欲法尧舜,有以汉孝文相方者,犹目为中主。一日,辅臣语及唐太宗,上曰:「太宗扫荡群雄,朕愧无其才,若闺门无序,家法荡然,朕羞称之矣。」
上初即位,倪侍御文焕 【万历己未,江都人。】 以附崔呈秀 【万历癸丑,蓟州人。】 削夺归,同乡乔中书可聘往谒,文焕神色沮丧,若悔前非者。可聘曰:「他无论,若杨、左二公,以忤珰罹祸,君子也,公纠之,何故?」文焕曰:「一时有一时之君子,一时有一时之小人。我居言路时,举朝皆吴杨、左诸人,我自纠小人耳。如今看起,元来是两个君子。」
吴侍御甡初入台班,独行无倚。赵太宰南星欲以年例处之,不得已,乃荐方侍御震孺 【万历癸丑,寿州人。】 等,以释其疑。后魏、崔专政,又以三案有疏,借例推削夺杨侍御维垣,攻魏、崔时,犹以故意疏荐,及再入台班,始风节矫矫,以弹击称雄。
予壬戌赴公交车,见张司马鹤鸣 【万历壬辰,颍川人。】 以及台省部郎,皆与熊经略廷弼 【万历戊戌,江夏人。】 构,众推一愚率之王抚化贞,以抗廷弼。而廷弼疏言:「广宁必失,河西必危,乞留臣言以券」一疏,尤为先见。及事败,与化贞同辟,人以为冤。至辽东传一书,为丁辅绍轼【万历丁未,贵池人。】 等进呈以杀廷弼者,予曾见此传,最俚浅不根,而指为廷弼撰授,尤诬。赴市时,挺立不跪,下刃仅及颈半,行刑者即以刀逆割之,惨哉!闻绍轼舆行长安道上,白日见廷弼,回寓脑裂死。鹤鸣以陷廷弼卸罪生还,后为流贼索贿,倒悬城门,身首碎裂,亦天道也。崇祯初,韩辅爌【万历壬辰,蒲州人。】 疏请归葬,有「不死于封疆,而死于门户」等语,公道始明。
王抚化贞、邱副宪志充 【万历癸丑,诸城人。】 皆诸城人,又皆癸丑进士,一坐失陷封疆,一坐行贿谋升,同日弃市,亦云怪矣。
梁侍御梦环 【万历癸丑,顺德人。】 首纠魏忠贤。及巡按山海,忠贤欲以查核钱粮中之法,梦环惶急,知忠贤憾张戚畹国纪,【太康伯。】 以参疏献媚,内有「丹山之穴、蓝田之种可疑」二语,谓张后非国纪生,将撼中宫也。上嗣位,依子骂父律绞,是年秋决。上勾其名,以墨轻未见,诸囚皆决,梦环还狱。及复奏,以原疏对名,方见其勾,仓皇取之狱,抱上马,至西市行刑。
王冢宰允光, 【万历壬辰,长垣人。】 当魏忠贤专权时,请以票拟还之政府,可谓言人所难。吴侍御甡以其为司马时不驳魏良卿【忠贤侄。】 封爵,纠之,遂与声气大左。及例转科员,与吏科陈都谏良训 【万历癸丑,进贤人。】 各有所主,相持不下,良训曰:「宁用晚生。」遂以大参补之。
己巳除夜,误传免朝。上是夜宫中内宴,宴毕,竟升殿,惟温辅体仁、冯给谏元在。或奏圣驾御殿,例闭朝门,诸臣不得入。上退坐,命启门,复不至,不得已还宫。及诸臣闻驾出,咸仓皇入,上复升殿,仪部吏佩元旦表,与仪郎交臂相呼而不相识。及拜贺礼行,遂取别省贺元旦表读之,中官命报名以辨至否。时诸臣各竞纸笔伏地呵冻书之,如犬踵蛇行。出讯之,则自官僚以至从役,皆如醉如痴,不辨天曙,莫知何故也。
钱辅龙锡 【万历丁未,华亭人。】 万历丁未会试时,梦衣蟒玉,有刀加颈,为人夺去。后在政府,以袁经略崇焕诛毛帅文龙,谓龙锡知情,下狱议死。时上震怒,人皆危之,龙锡坦然曰:「吾先梦在,必不以刑死。」已,果减等出。
崇祯癸酉、甲戌,凤阳出恶鸟数万,兔头鸡身鼠足,人取供馔,甚肥美,但犯其骨立死。乙亥上元,遂有流寇惨杀之祸。
叛贼孔有德围莱州,城守甚固,刘督宇烈 【万历丁未,绵竹人。】 主抚,遣屈司李宜扬往说之。贼诳宜扬往城下请谢抚军琏 【万历丙辰,监利人。】 出受抚,总兵杨某坚止,琏不听,率朱郡伯万年开城出,贼故遥呼罗拜,琏喜,稍近之,贼遣使请退左右,有密言相告。及众兵撤,而琏及万年皆被执,万年诳贼曰:「尔执我无益,可以精骑从吾呼守城者出降。」贼然之,以精骑五百押至城下,万年大呼杨云:「我已被擒,无生理,贼精骑尽在此,可速发炮击之,吾与俱尽,亦不枉此死耳!」杨犹不忍,万年复顿足大呼,遂遇害。杨发炮,击死过半,贼势大摧。
乙酉夏初,镇江民妇产一子,颈戴二首,与母俱毙,又下游丝成团,不知何兆。
崇祯辛未四月,扬州胡尚蔚染疾不瘳,妇程氏私刲股二片啖之,呕出,不救。妇不食二日,然有身四月,或解之曰:「若得男,可延而夫嗣,徒死无为也。」妇曰:「吾亦知之,但生女,又未免苟活数月,恐无以对吾夫耳。」因复食。至七月,果生男,踰年,子以痘殇,即理前盟,致谢翁姑曰:「未亡人且死,不能常侍,幸有娣姒养,无悲也。」复绝食,越二日,其姑故难之曰:「尔父母家不越二百里,若不候面诀,或有言奈何?」妇曰:「然。可急迎之。」然终不食,惟日饮清米汤一匙,谓可延旦夕候父母至。迨十二日,其父母遣幼弟至,妇曰:「是即可白吾志。」自是滴水不入口,姑向之泣,则曰:「未亡人若再嫁,则当哭,此好事耳,何哭?」徐简奁中簪珥,令变易备后事,以其余给散家人并邻妪之曾过问者。复自卜曰:「十八九日皆良,吾当逝。向曾刲肉二片救夫,夫不可救,尚以石灰养之灶头,死后可入敛,以示全归。」遂死。
钱少宗伯谦益,声气宿望,虚誉隆赫,时周少宗伯延儒为上所眷注,阻之令不得列名于枚卜,延儒请之瞿给谏式耜, 【万历丙辰,常熟人。】式耜厉声拒之。适温宗伯体仁亦以沈故辅一贯 【隆庆戊辰,四明人。】 门人,为时望所摈,每立朝,无敢与言者,而资俸久在谦益上,亦不与名。于是体仁、延儒交遂合,始有召对钱千秋之事。谦益等又欲攻去周辅道登,【万历戊戌,吴江人。】 故道登亦从中主持。当召对时,体仁应答如流,而谦益噤不能言。上命锦衣卫拿谦益,下犹相顾不敢,致上益怒,故谦益卒不胜。
嘉兴县庠生李梦康幼女四岁丧母,抚尸恸绝,绝而苏,事后母以孝谨闻。父食贫,女独勤纺绩供父。或慕而求字,因询父曰:「世何谓贤?」父曰:「善事舅姑尔。」女曰:「舍己亲事他人亲,以此谓贤,实非儿愿。且我母早逝,烹宰非伯兄事,父休矣。」因哭拜力谢,父亦感泣。及笄,愈贞不字之心,父悲其志,不强夺也。父尝病,女祷天请代,置药庭中,有青鸟衔一朱实坠药铛中,服之即愈。崇祯二年六月朔,女疾作,自知不起,抱父号泣,以不克终养为恨,一恸遂绝。
郝景春 【万历壬子,江都举人。】 官房县令,张献忠既就抚复叛,来攻房城,身自巡视,有不用力者手刃之。 【原作「不用力者手刃之」,无「身自巡视有」五字,依抄本甲补。】景春亦悬钱立赏格,曰:「击中一贼,赏钱一千。」中者辄取去。 【此五字依抄本甲补。】 献忠有花马,甚爱,出则常骑,亦为炮击死,其徒死者甚众。献忠无如之何,将退,【「之何将退」四字依抄本甲补。】 会 【「会」字依抄本甲补。】 指挥张三锡 【抄本甲「三」作「天」。】 以绳引贼入城,城遂破。降贼张大经百计说景春降,不从,呼其子鸣鸾至,谓之曰:「男子不幸至此,惟一死耳。」又以手画颈曰:「此其甚痛耶。」乃与鸣鸾及仆陈宜往见献忠,不屈,献忠指大经曰:「彼九省监军道,如何恭谨,汝一知县,敢尔!」景春曰:「彼已降贼,不值一钱,吾岂效彼者!」乃杀一丞以惧之,骂如故。献忠与大经怒,命曳出,犹骂大经不绝口,遂见杀。鸣鸾抚父尸大呼曰:「死贼,何不杀我?」遂与陈宜同遇害。时崇祯十二年。【此六字依抄本甲补。】 事闻,赠太仆寺少卿。
郑辅以伟 【万历辛丑,上饶人。】 喜读书,而票拟非所长,疏有「何况」二字,误以为人名也,票云「何况 按抚提问」,上驳改,乃悟。由是有馆员须历推知之谕。又一日拟票,悬笔不能下,周辅延儒等哂之,以伟叹曰:「吾富于万卷,而窘于数行,致为后生所藐。」遂挂冠,后竟卒于京。
吴侍御甡辛未按秦,一以察吏安民,稽核功罪,激励将士讨贼为务。凡巡方旧套审录拿访等俱停,守令贤否,即以城守坚完,盗贼不犯境,民获安堵者为最。故按秦二十阅月,贼未过西安、汉中一步。
曹总兵文诏与洪总督承畴 【万历丙辰,南安人。】 不协,吴直指甡曾问文诏曰:「制府素称得将士心,而不能用将军,何也?」文诏曰:「制府为人,煦煦小仁,御士以诈,无雄略英断,可遇小敌,不可遇大敌。文诏从征数年,颇有功,而幕下将吏不闻荐录一人,此骐骥困于盐车,仰天长鸣者也。」甡为疏题部下有功者,请部加衔,文诏甚感之,故后抚晋时大得其用。
郑庶常鄤入京,以温辅体仁异调,恐阻己入馆,逢人肆诟,谓「吾必纠体仁」。然特以恐吓为胁制耳,实无意纠也。体仁知之,遂为先发制人计,而蔑伦词臣之疏出。
礼科房之骐, 【崇祯戊辰,东明人。】 父楠, 【万历辛丑。】 温辅体仁本房门生也,之骐以国博改给谏,实体仁力。已,复纠体仁,以附声气。噫,宁吾为逄蒙,自负其师耳!后两仕清,寻革职。
宋给谏学显以声气自雄,田太宰维嘉与抵牾。一日,学显以书干选郎,维嘉得之,遂例转。时学显方扬扬谒客,忽数朝士拥马首曰:「高升矣。」学显呶呶不平。维嘉扬言将以私书入告,遂悒悒出都。
田戚畹弘遇 【田妃父。】 所为不法,人争鼓讼,御史台以法绳之,贵妃脱簪求解,上怒曰:「祖宗法不可私。」摈居别宫久之。周后召至看花,乃承恩如故。
上重太宰之选,召内阁、五府、九卿、科道等官,命各举所知。张少宰捷云:「诸臣党同伐异,一切把持,臣所举皆所不喜。」卢吏垣兆龙【天启壬戌,光山人。】 曰:「科道例不荐举,惟举有不当者,方行纠参。」上然其言,命吏部先举。捷因举唐世济、吕纯如,诸臣皆各有所举。上问世济何如人,温辅体仁、钱辅士升、【万历丙辰状元,嘉善人。】 王辅应熊皆极誉之,上曰:「吕纯如系逆案,不可开端。」于是兆龙首纠之,而姜给谏应甲、孙给谏晋言尤力,张侍御三谟、 【天启壬戌,太原人。】金侍御光辰等继之,独河南道卢元宾不言。捷再言纯如才,「若用之不效,愿与同罪。」上曰:「既絓逆案,不用也罢。」初,召对诸臣传闻阁部同心,且有大力者为之内援,纯如之用,圣意已决,故皆蓄缩不敢言,赖上片言而定,诸臣方敢继其后。然纯如无颂忠贤疏,逆案指为有颂,误也。
上以山西、大同、宣府等处失机,罢督抚罪之,命会推代者。张少宰捷出诸袖中曰:「山西巡抚已有人矣。」众问之,以吴侍御甡对,众为不平,争论久之,捷竟以甡奏。上召甡,问何以抚山西,对曰:「御敌当御之边外,若大同、宣府不能遏其入口,山西岂遽能驱之出口乎?然其入边,尚在一二年后,犹可预为修备。今流贼遍满内地,郡县为墟,此国家腹心元气之病,不可不速为扑灭。山西逼近京畿,关系尤大。」兼陈歼渠散党、防河、用将、申严纪律诸事,上倾听久之,是晚命下。
孙给谏承泽入垣诸疏,中立无所依附,当事者欲以年例处之,疏纠蔡少司寇奕琛,乃得免,自此以声气推。
上笃好文学,励精求治,尝因讲席咨问春秋传义,左右陈说无称旨者。或荐文翰林震孟,特赐燕对,震孟援引侃侃,上嘉悦之。
吴给谏麟征生平不受人意旨言事,与文翰林震孟交密。震孟以劾润州张某奏稿讽麟征上之,麟征谢曰:「非时政所亟也。」震孟虽鞅鞅去,而心敬之。
文翰林震孟一日入讲,上加足于膝,遇讲中有云「为人上者,可不敬哉」。震孟重言之,上为竦然。及入阁,颇洒脱,曾拟票某本不决,密遣仆持疏送姚给谏思孝代拟,时思孝与温辅体仁左,大惊曰:「若泄,祸立至矣。」谢遣之。此思孝亲为予言者。
蒋少宗伯德璟留心国计,将各边饷册细加剔厘,计祖制九边及先后增设东西二协昌通津登保五处,共十六镇,一切新旧练三饷兵马及屯盐民运漕粮马价,各项原额现额,苦心编纂,而诸形势要害,及近边部落,今昔疏义有可采者,亦附见焉。合为总册,分为各镇,名曰备边御览册。先进总册,次进备边抚赏一本,三进蓟密山永一本,蓟永三略考一本,昌平镇一本,守边乞赏各部落一本。又将各边十六镇新旧兵马屯盐民运京运漕粮三饷本折及兵马价各项,括其大纲,以便稽核,名曰御览简明册一本,又进九边十六镇兵饷总册二本,御览简明册二本,蓟州镇兵饷原额二本,新设中协蓟州镇一本,东协山永镇一本,西协密云镇一本,大宁三略考一本,附戚继光【登州吴人,谥武毅。】 口外山川图、大宁哨拨、历朝经历及朵颜福余泰宁支派、恢复大宁诸疏议。新设昌平镇二本,附诸陵形势、历朝谒陵事宜。新设通州镇一本,新设天津镇一本,附二镇漕河水利。真保镇二本,新设登莱镇二本,附胶莱河养鱼池考、海运考、毛文龙至黄蜚始末考。新设关外宁远镇二本,附建州始末考二本。山西镇一本,宣府镇一本,大同镇一本,守边赏彝考二本,附隆庆以来顺义款贡始末。陕西固原镇一本,延绥镇一本,宁夏镇一本,甘肃镇一本,附河套考、大同叛兵考、寘鐇考、元昊考、哈密诸番考。其进册时在入阁后。
文辅震孟入阁时,温辅体仁久居首席,每票拟,必商之,震孟有改,必从。震孟密语诸同志曰:「温公虚怀乃尔,何云奸?」何辅吾驺【万历乙未,香山人。】 曰:「是人伏机甚深,何可信?」震孟不为意。越十余日,体仁窥其脱,凡震孟票拟,竟发改,震孟坚不从,径抹去之,震孟怒,拍案大呼,以诸疏掷体仁前,体仁亦不顾。未几,许给谏誉卿为谢冢宰升所纠,体仁拟旨为民,震孟力争之不得,曰:「科道为民,非天下美事。」体仁奏其语,遂罢。震孟每语诸同志曰:「诸君子见予当国。放胆作事,无复前者兢业,遂为奸辅所窥,乘机相中。」先是,周辅延儒被纠将去国,体仁与闵冢宰洪学【万历戊戌,乌程人。】 深谈,历指某疏比某疏尤甚,笑声彻外。后浪催前浪,其相嫉固然也。
许侍御自表纠温辅体仁疏,项翰林煜所授也。煜以自表由明经拔,上所注意,虽纠必不处,竟镌级调用。
体仁长于心计,凡阁中票拟,每遇刑名钱粮名姓之繁多,头绪之棼错,皆相顾攒眉,独体仁一览便了,从不以舛误驳改,故诸辅亦服其敏练。但存心过刻,伏机甚深,又不敢批逆鳞,其大病也。
张给谏焜芳 【崇祯戊辰,山阴人。】 纠史冏少复 【天启壬戌,清苑人。】 单款,扬州同袍郑元勋所授也。复巡盐狼籍多在扬郡,故元勋知之甚详。然复系狱后,母死不得归,号泣不辍,颇有怜之者。
吴辅甡在晋,尝语诸将曰:「予在行间久,知兵事好还,贼焚掠害民,即杀之千万,有功无罪。若无辜胁从,即杀一二,亦有罪无功。且我纵军士滥杀,上天或假手贼以致丧败。」诸将恻然。甡乃制白旗二面,每出阵,令胁从老幼妇女降者跪伏旗下,一、散其党,俾得直前杀贼,一、全活无辜,使有更生之望。
河南流贼张甚谋欲渡晋,吴辅甡请旨移驻河上,督兵防御。往时抚院移镇,皆远坐郡县,将吏得逍遥河上。甡驻禹庙,坐卧处,韩城诸山村粲然在目,分列军士,倚山为垒,多置火炮,无事则凿冰,有警则伏锐以待。腊月望后,贼掠韩城诸山村,火照壁垒间。未几,逼河争道,相持旬日,矢石交发,贼不敢近。除夜,甡语中军曰:「年节恐军士酣饮离伍,为贼所窥,此数日夜更宜严惕。」贼果是夜呼噪至,官军寂然,既近,发炮击之,伤者甚众,至明乃止。次日,贼遍满山谷,终不得渡,以丙子正月三日渐徙而南入豫。甡不解衣带者半月。
吴抚甡亲诣雁门一带边堡,阅从前敌兵出入处,各堡废弛,无一劲卒壮马可御敌者。边墙尚不及环堵土垣,器仗朽敝,仅火器存焉。将吏云:「自俺答受款,后人不复整理,六七十年矣。设边原防西虏,岂料东人千里外入犯乎?」甡乃绘图,列所应修治增设堡墩台墙上闻,委廉能官督各郡县丁壮葺治之。又察往日管修各弁侵冒状,严惩之,立限完工,半年而边隘可守。
山西饥,吴抚甡疏闻,中使吴金至,语甡曰:「上览公疏,谕各宫曰:「山西饥荒,人相食,抚臣疏到矣。各捐所有,往赈之。」一日得三万,即刻差遣,上留心民瘼如此。」甡不觉泣下,即约巡按同中使驰赴平阳察赈,赈毕大雨,是秋熟。
乙亥,户部议税闲架,虽比唐法稍轻,而扰民贾怨则均。吴抚甡具疏,援陆贽谏唐德宗事,内云:「陛下投珠抵璧,上希尧舜,当事者固不当以德宗敝政进,而诸臣中无一陆贽,臣深以为耻。愿概赐停止,非独为三晋灾民请命已也。」不报。
乙亥,山西提学袁继咸以名教为己任,操履皭然,课士公明。吴抚甡因明旨有提学官三年清公有望者,闲擢五品京堂,以示优异,乃具疏荐之。而张巡按孙振批遗才诸生状,令送入场,继咸曰:「本道事何以按院批状行乎!」严斥诸生。孙振怒,具疏参论,捏诸赃款污蔑之,奉旨革职解京究问,且谓「抚臣何得滥荐?擅自行回奏。」孙振密令一司李谒甡,云:「回奏疏擅自引咎,渠与乌程相公相知,不过降级耳。」甡曰:「皇天白日,可令甡卖继咸以欺君父乎?」遂直陈按臣徇私属托,继咸抗直不阿状。孙振恨益深。
甲戌之春,上御殿,谓群臣曰:「今天下有事,用人方急,在廷诸臣,其各举所知。」温辅体仁先对曰:「臣等名忝政府,不宜以汲引自私,若皇上下询省掖近臣,何患无贤?」上顾六垣,无应者,独给谏麟征出对曰:「臣所见与辅臣异,窃谓荐贤正辅臣事,宜开合延士,持吐握之诚,荐达疏远,备皇上任使。若有不当,则谏官循名责实,纠弹随其后。虽阁臣,无能颠倒邪正。若令纠弹之臣杂主任使,则国家论列长短,属之何人?」上曰:「善。」
乔侍御可聘巡按两浙时,属下诸公皆欲重蔡少司寇奕琛受贿罪,托嘉兴史司李德翼言于可聘,而钱少宗伯谦益为最,可聘心无适莫,正色拒之。谦益等遂以为党邪叛正,且尤及吴侍御甡,谓甡乃可聘儿女戚,何不致一言。及南渡后,荐奕琛者,又谦益也。
上因辽事倥偬,思故宁远伯李成梁旧功,特宣诏赦其子如桢于狱。时如桢坐杨经略镐失事系狱久矣,清晨抵家,叩门而入,家人以为鬼,皆惊呼。已,知其故,乃相持感泣。
甲戌,河南孟县民孙光显旧阡在河阳驿之东偏,茔中有蔓草,俗名野葡萄,滋蔓长丈许。入夏,枝节间忽抽新条,条列万状,有美人者,达官者,为龙,为凤,为麟,为龟,为雀,为鱼,为蝉,为蛇,为孔雀,为鼠。又有鹦鹉栖于架,架上有盏,盏中有粒。凤则苞羽具五彩,美人上衣下裳,裳白衣黄,面上依稀似粉黛,盖翳雾所就也。凡人间物象,种种咸备,独无器用之具耳。至布置点染,宛肖生动,虽善绘者犹失其巧,连陌王秀才及党氏茔,所产俱同,三氏外则无有,即一枝出三氏茔外者,其上即无有。曹副使应秋闻之,急使人往取,已为好事者采尽。有人亲往,得三美人一鹦鹉一凤者,故述此三物尤悉。此异宜闻于朝,县令以萎草不久,遂寝。
壬午秋,甘肃巡按奏,田间虾蟆皆变鼠,食稼殆尽。
予为宁波司李,谒嘉兴守道晏大参日启。 【万历癸丑,新喻人。】 偶语及洪总督承畴,日启曰:「敝门人往司李兴化所取,初谒时,视其少隽,甚喜。然某蹭蹬宦途几十余载,不识何故鸿音永绝。」予曰:「有嫌否?」曰:「无。」今追忆其言,良可味也。
浙江郭直指金 弘复命,病甚,所上疏俱不能自简。内「皇上敕下」误书「皇下敕上」。上怒,加二大叉,后降调。或曰,此亦不祥语也。
高侍御钦舜、 【天启壬戌,嘉兴人。】 张侍御养 【万历丙辰,榆次人。】 巡盐两淮,养甚愦愦,钦舜则舳舻相衔,载归赀不绝,为内臣杨显名所纠,皆被逮。一日,刑部某主政过予,言二人罪皆辟,予惨然。某主政问故,予曰:「张过。」及秋刑,钦舜欲求先死,赂狱官前其名,决讫,忽讹唱停刑,养以下诸犯皆免。时上虽谪监刑御史,而究不杀养也。
己巳,永平乐亭县被寇,其乡民家蓄一犬,主被杀,犬护之不去。后乡人逃难者归,见群犬伺尸欲食,一犬横阻其中,则其主尸也。归者咸义之,纠乡人埋其主,犬自穴于冢旁,入其中,不移趾死,土人为立义犬亭云。此同年成枢曹德为予言者,德后殉闯贼难。
北兵破汶上县,驱一妇上马,誓死不从,强迫之上,复大骂投地,遂被杀。以血书片瓦,置其怀中,云「此妇可风」。惜忘其姓。此予过汶上,土人所言。
唐少司马世济素服霍司马维华才,家居时,言及维华锢逆案辄懊怅不已。及起任总宪,遂以边才荐,开送吏部。时维华戍徐州,每对人言己旦晚必用。及闻世济被纠下狱,怏怏卒。
崇祯中,有人诣通政司投疏,谓年号「崇」字宜用古字作「」。盖以山压宗不安,若宗庙安于泰山,则吉征也。通政司怪其诞,屏弗奏。
辛巳八月,上视学,行释菜礼,幸彝伦堂。祭酒、司业以次坐,讲毕,驾阅城东北角楼,楼新报落成也,兵部堂上官得骑马护驾。上御角楼,赐护驾各官瓜果,辅臣等同入谢,上谕辅臣曰:「大儒周、二程、张、朱、邵六子有功圣道,与从祀诸贤不同,宜议优崇,卿等传于礼部。」吴少司马甡退而具表章真儒疏,请命词臣辑正六子全书,颁之学宫,报可。
吴少司马甡在部,以卫所各官承袭冒滥,简故牒,大率皆靖难功,而开国者百不一二,靖难视开国何如,而滥冒若是?岂开国诸卫所军皆从北征,事后经诛夺欤?汉诸侯王以酎金色轻恶除者百余,即开国侯伯,见在存袭者几人?而卫所各官传袭二百五十年不绝,祖父有罪,子弟仍袭爵,幼者优给,即嗣绝者,亦得旁引不可知之族姓,夤缘冒官,徒糜俸银,滥名器,可叹也。
辛巳冬,山东盗复剧,请兵,上命发京营五千往。因召对,上曰:「近日练兵何如?」吴少司马甡对曰:「练兵必先选将,将得其人,兵自可练,今京营诸将,皆循资递迁,非有拔自行伍,擢自功级者。今发不练之兵,靖方张之寇,万一不备,有伤重威。」时提督太监王德化亦奏言:「京营马匹不满万,又多瘦弱,不便发剿。」语未毕,上目摄之,曰:「此非尔奏事处!」德化惶惧而退。是晚,上手谕下阁,罢提督,止发兵三千,命内员督剿,竟无功。
壬午四月召对,上欲于京营选五万战兵而汰老弱,何以使选者精,汰事不哗,吴少司马甡曰:「汰老弱即在练精壮中,京营原募边勇营一万二千,专练骑射,月支米一石,盐菜银一两。又有壮丁营,专练火器者三万,月支米一石,银六钱,余皆月支一石,无盐菜也。近日验之,皆与散兵无异。臣责各将领,曰:「粮分厚薄,而兵无强壮,何以服军士?」今后行分练法,各将领日拣骑射,火器精熟而力举三百斤以外者,另列名籍,旬日呈总协合操之。如式者,散兵拔为边勇,下则边勇降为散兵,壮丁亦然。老弱不堪者革退,另选精勇者补伍。行之数月,选练者十之一二,汰去者亦十之二三。此法常行,军士皆鼓励练习,以图厚糈,而被汰者亦无怨。革弊当以渐,不可使知有汰兵之意。」上曰:「然。」又问:「当另立战营?得堪战者五万否?」甡对曰:「京营设兵,原期人人堪战,因承平日久,不见战阵。前者发兵剿贼,皆沿途无籍游棍代顶,将领利于扣粮,游棍利于扰抢,饰败为功,冒功滥赏。归营则本军依旧充伍,积弊已久。今依臣练法,要在选将,有战将自有战兵,五万亦不为难。但法须易简,事忌纷更,不必另立战营也。」上谕兵部曰:「协理说得是,卿速选将,不可悠忽。」又谕甡曰:「还具疏条陈来看。」赐果饼,拜谢而出。
巩驸马永固 【光宗婿,顺天人。】 上疏请补建文谥,上与诸辅臣议,皆怂恿吴甡更奏,曰:「建文无过。」上曰:「不然。渠变祖制,戕亲藩,皆过也。」又曰:「此事列圣皆未行,朕可行否?」既而曰:「毕竟是一家。」会兵事迫,遂已。
黄翰林道周每具疏,皆手书上闻,从不倩笔。及廷杖下狱,犹手书孝经解百本,序赞无一重者,每本售银一两,人争市之,以为家珍。其继夫人【蔡氏,名玉卿,字润石,并工诗文。】 亦善书,与黄公无别。
杨翰林廷麟以劾杨内阁嗣昌,改兵部主政,为卢督师象升赞画。同籍屠翰林象美,自负知兵,为募乌合百余人,指麾操演,旬余方行。至卢沟桥,望前途尘起,讹传敌兵至,皆奔散,惟存廷麟孑身而已。
丙子五月,詹侍御尔选上辅臣以去明心疏,言甚切直。上怒,召对,辞色俱厉,尔选应对无所屈。上问:「如何是苟且?」尔选曰:「即捐助一事,也是苟且。」侃侃数千言,且云:「臣死不足惜,皇上幸听臣言,固可为今日之用,即不听臣言,亦可留为后日之思。」上益怒,辅臣申救良久,命锦衣系之朝房。翌日,旨下都察院议处,仅降调。
崇祯时,误国辅臣皆指周延儒、温体仁,误国枢臣皆指杨嗣昌、陈新甲。然历数前后辅枢,其智睿优长,又推四人最。盖将相乏才,故众口所诋,犹居然冠军,此国事所以不支也。
戊寅四月、六月、八月皆有火药之变,而四月为甚,石板平起空中,人家酱瓿或移寘屋脊而酱不倾。骑驴过者,人驴俱在空中,驴腹肠溃破,而人徐堕地无恙。
中贵有玉犀带而无金银花素之制,其玉犀亦非品级所宜得,但因贵幸而赏之耳,累朝相沿,已为定制。上于辛巳创为定品,乃自花金以至光银等带皆有之,又为定补服,斗牛飞鱼而下,以各色异兽分品。
凤阳总督杨一鹏 【万历庚戌,岳州县人。】 初司李蜀中,上峨嵋,见一僧结跏趺殿上,与佛并坐。一鹏异之,往问讯,僧曰:「子非孩时不呱不泣者耶?」一鹏生时实有此事,大惊,执弟子礼。兼询终身事,则云:「我凤阳人,汝六十时当与汝相见。」遂别。及为总督已二十余年,于甲戌九月间,有人夜击鼓如警报状,亟取入,则内有诗七章,仅传其五,云:「谪向人间仅一周,而今限满恐难留。清虚有约无相负,好觅当年范蠡舟。」「业风吹破进贤冠,生死关头着脚难。六百年亦今一遇,莫将大事等闲看。」「浪游生死岂男儿,教外真传别有师。富贵神仙今两得,尚牵重锁是狂痴。」「难将蟒玉拒无常,勋业终归土一方。欲问后来神妙处,碧天齐拥紫金光。」「颁来法旨不容违,仙律森严敢泄机?楚水吴山相共聚,与君同跨片云飞。」细阅之,乃向所遇峨嵋僧遣徒远贻,讽其归隐也。一鹏不能决,但命赠其徒路资,笑曰:「何以金为!」挥手去。未几,以流贼掘皇陵逮诛,赴市日,惟仰天叹曰:「好师父,好师父。」至定辟,乃纪刑曹克家主笔,克家引盗陵树律,有「虽无共盗之情」云云,似属牵合。而一鹏求稍缓,以待圣怒之解,克家不从,爰书不三日上,遂立决。后克家疽发于背,一鹏昼现,以手扑之,遂溃烂死。
张司马凤翼 【万历癸丑,振武县人。天启乙丑科有张凤翼,山东堂邑人,官工部尚书,当非此。】 遭丙子之变,自请以身当之。先是,以旧司马梁廷栋【万历己未,鄢陵人。】 为总督,廷栋由南至,凤翼自京出,北兵至雄县乃返,大蹂畿辅,破数十城。二人俱尾其后,北兵将出,乃斫大树白而书曰:「各官免送。」所在有之。二人度北兵出,且罹重罪,日服大黄取泻。北兵以八月二十九日出口,凤翼以九月初一日卒,又数日廷栋亦卒。
杨司马嗣昌奏,以秦督洪司马承畴兼剿务,而用粤抚熊中丞文灿为总理。以十抚分为四正六隅,刻期合剿,计兵十二万,马三之,步七之,剿饷加派民间者至二百八十万。兵合后,期以百日,剿贼无遗,否则按泛守行军法。且令各抚不必更调兵,即用郡邑民兵往。秦督孙中丞传庭移书争之,谓:「用多不用精,无益且蹶,况民力已竭,不堪重困。今但选关宁精锐马兵八千,属仆及督理分将之,同心殚力,惟贼是求,不数月可尽。何用尔尔?夫尔尔必不尽也。」嗣昌不从,卒无功。
总理熊中丞文灿所剿豫寇老回回、混十万等,凡十三股,聚屯殽、函间,联营数十里,文灿尾其后,招使降。贼佯与应,多所要挟,秦督孙中丞传庭曰:「天下之寇尽此,我击其西,总理击其东,不降则灭。此贼灭,张献忠虽据谷城,不敢独反。」因提兵出潼关击贼,屡败之。贼以文灿手谕上传庭曰:「旦暮即降。」传庭曰:「尔曹就总理讲,而日肆屠掠,伪也。」明日复进兵击之,行不数里,得文灿檄,若为饬谕有司者,谓:「吾功已成,无功而害其成。」传庭不得已旋师,贼迄不就抚,遂窥商、雒,南入于楚。
仇少司马维桢出镇通州,到任后,疏称通州内珰守御之能,金侍御光辰论之,谓其不思自树,巧借内援,责备极当。召对平台,上怒甚,曰:「维桢方至通州,亦须让他展布,尔便借题沽名。」会天大雨雷震,因而霁威。
总理淮盐杨内监显名治衙宇于扬郡,内起高楼,落成日,梁直指云构自泗州置扁如楼之广,大书「迎恩楼」字,加以采绘,鼓吹导至,悬焉。云构弘光时为少司马,后降北,与其子铨曹羽明俱为显官。媚珰与媚敌,一道也。
王给谏都, 【天启壬戌,金坛人。天启乙丑科有王都,北直沧州人,未考何官,查甲申传信录,金坛之王都,官太常寺卿,被闯刑夹,舁至家即死,未知即是人欤?】考选时,吏部拟授南道,御笔改北。及沈兵曹迅以条陈边务,特改兵科,都语之曰:「举朝受皇上特恩者,不止我二臣,当思负皇上特恩者,恐又添此二臣。」迅为悚然。
江西解巡抚学龙以翰林黄道周夙望,为所属幕官,随例荐举,若阁中如旧例止批该部知道,上置弗览矣。魏辅照乘 【万历丙辰,滑县人。】不悦道周,批解学龙不得滥荐,且有挑激语。上览之,遂并逮。
庚辰三月之望,上御皇极殿,策会试中式举人,乘步辇,降殿阶周视,距诸士几案咫尺,天颜霁悦。已,亲阅试策,谕礼部传胪,展期二日。十九日黎明,传旨召贡士,中使出,执一名册,传呼黄云师等四十人进,至文华门外。午余,上御殿,召问灭敌雪耻一事,中使传御题十幅,每幅四人共阅,阅毕,以次跪对。上注听甚殷,执笔亲录数语,或有名上注圈点者,天颜睟穆,任人敷陈。二十日卯刻,胪传讫,亭午,吏部接出上谕,以赵玉森、【无锡人。】 姚宗衡、 【歙县人。】 刘瑄、 【澧州人。】 孙一脉、 【沂州人。】 严似祖 【昆明人。】 五名授翰林,黄云师、 【德化人。】 周正儒、【宜兴人。】 宣国柱、 【怀宁人。】 胡周鼒、 【长洲人。】 李如璧 【华阳人。】 五名授科,冯垣登、 【新建人。】 陈纯德、 【零陵人。】 陈羽白、【南靖人。】 魏景琦、 【永城人。】 邦臣 【绍兴人。】 五名授御史,余董国祥、 【安平人。】 颜浑【怀宁人。】 等授吏兵二部有差。后殉闯难者止纯德一人,正儒、邦臣皆于顺治朝以荐起送。
薛辅国观既逮到,不下狱,自分必不死,宴处城外,为理装计。及夤夜诏到,犹鼾睡,家人唤醒,云外有衣红衔诏者。国观始霍然兴,曰:「吾死矣!」仓卒觅小帽不得,裂苍头帽代之,宣读毕,以首顿地,泣曰:「皇上何处臣若此?徒欲籍没臣家,不知臣贫耳。」又呼吴铨曹昌时名,詈曰:「吾死必不置尔!」遂就缢。
自温辅体仁归,辅臣始用外官,如张辅志发、 【万历辛丑,淄川人。】 程辅国祥、 【万历甲辰,上元人。】 杨辅嗣昌、蔡辅国用、范辅汝粹、【万历己未,黄县人。】 谢辅升等,然自嗣昌外,罕当上意者。辛巳,薛罢杨死,起周辅延儒、贺辅逢圣用之。逢圣清谨,延儒警敏,延儒北行,家眷相随,舳舻衔尾,拜尘者栉比。逢圣以次辅不敢先,一轻舟隔数程踵后,人无知者。识者谓延儒酬接太滥,异日临事,徇法则贾怨,徇人则失己,二者之咎,必居其一矣。
周辅延儒至京陛见,上甚礼之,赐宴,上亲作主。退入宫,欣欣色喜曰:「还是他。」故当时所请,如蠲逋、缓刑、起废、罢厂卫、罢京营提督内臣,无不允。且清狱亦命延儒,而一时逮系,如侯司农恂、孙总督传庭胥得出狱,且以赎罪,各握兵权。
长至,上亲郊,传闻天坛旗竿一绒绳价八百金。上虽躬行节俭,而鼠雀于内竖者,亦不能尽革。
流贼张献忠嗜杀,每破一城,则遣一队往屠,如有孑遗,则一队尽戮。间有赦而不杀者,必断其右手,或以左手进,则两手并断。又不许贼营蓄女子,其破楚省时,驱妇女数千,悉拥纳江流,两岸泊尸如叠。又喜嗜人肉,每立其人于前面,割而炙之,一举数脔。又破黄州时,拆其城,役及女子,指甲尽落,血横流,拆罢仍压之。
山东贼李青山据梁山泊,诸生王某为谋主,分遣其众,据八闸,梗运道。周辅延儒北上,二贼以门生名刺来谒,众惊布,延儒命入见,两贼自云:「非敢为乱,以护漕耳。」延儒曰:「如漕粟无梗无失,当言之朝,授汝官,以卫漕船。」及岁终,青山塞安山闸,凿河十里,通梁山,驱漕舟,并系漕卒去,焚掠近临清,意在胁招。张漕督国维惧,适内臣刘元斌率剿寇京军还,合镇兵击之,诱青山降,执送京师献俘。上率太子、永定二王御门受之,凡三十余人,贷一人,磔青山及王,余斩首。方缚付西市,众贼云:「许我做官,乃缚我耶?」至市,青山奋起,所缚之桩立拔,王诟骂当事负约,死乃绝声。
大凌失后,关外所恃八城。己巳,北兵屯义州,势将持久,蚕食关外。时祖总兵大寿驻锦州,失大凌时尝降北,其心不可知。洪蓟督承畴乃自将兵驻宁远,名援之,实制之,脱锦州失,尤得以己当一面耳。时北敌四王子困松杏,粮将竭,闻承畴将至,初亦失色,候骑报云,督师兵距城五十里而屯。四王子指天而喜曰:「吾事济矣。彼提重兵来援,不望城疾趋,有惧我心,惧则怯,怯可破也。」遂分兵绕出督师后,钞其粮运,阻其声援,祖、洪遂成孤悬。朝议救之,陈司马新甲调五镇兵十五万出关,张枢曹若骐以禄少为监督,至关,饷部计兵予饷,大率千兵可得六百,尚杂老稚。饷部以人数不足,减其饷,将领复于六分中汰其小半,实出关八万余。至乳尖山,北兵以三千踞其上,若骐乘五镇兵多,进击,遂拔其寨。无何,北兵大至,若骐议依宁远城拒之。至城,承畴曰:「宁远城小而固,犹可坚守,若顿兵城下,责饷城中,不旬月粮尽,有俱毙耳。」遂速还,于是大同王总兵朴即以兵宵遁。北兵已于所还道掘成三大堑,军士有脱衣甲委器械度者,昏夜倾跌蹂践,死者已众。既历三堑,北兵以铁骑四驰,我兵力疲队乱,遂大溃,惟所斩杀。若骐上海舟得免,朴等五将各还镇,上疏待罪。所携盔甲、兵仗、火器、银米、车马不可胜计,悉以资敌。北兵因我粮械,坐困宁锦,于是款议阴起。
周辅延儒初入,同直贺辅逢圣廉慎而短才,谢辅升清执有担荷,而深刻不为众所附形,以延儒圆敏,其短才深刻益着。然以两人在旁,延儒终有所顾忌。门人在都者,谏垣有章都谏正宸、沈给谏胤培、沈给谏迅,迅为杨辅嗣昌所汲引,故延儒不甚洽。正宸矫矫,不肯依人,胤培善避形迹,未有以贿赂干者,故一时有誉无毁。
江宣抚禹绪 【崇祯辛未,杞县人。】 为周辅延儒门生,居官有烦言,陪推宣大总督,章都谏正宸以为不可。李冢宰日宣 【万历癸丑,吉水人。】 承延儒意,改正点用。正宸疏劾日宣私易,是未尝为阁臣地也,事幸寝。后六月,正宸坐系,人疑延儒修劾云。
起废中,除逆案封疆赃罪计典不与,余得察用。金沙周仪曹镳以言事罢,尝有揭尼周辅延儒之出,王铨部重不知也。延儒问重:「吾乡举废当用谁?」重云:「无如周镳。」延儒默然。镳因所亲谢过,且认为同宗,故得起召。延儒初入,用舍未违禁也,如江陵令史元调【崇祯辛未,金坛人。】 亦门生,欲起之,因章都谏正宸于名下注「钻」字,亦止。
黄侍御澍奉命赈河南,迁延不行。一日,上召对,澍娓娓有言,上连声曰:「住了。」又问:「命汝往河南,何不速去?」澍曰:「无兵。」上曰:「赈济焉用兵?」澍奏:「有赈金十万,无兵谁为护致?」上命给以京营兵三千,仍厉声曰:「限汝三日去。」
周同袍正仪,延儒弟,其父弥留时,曰:「当视如子。」故延儒甚爱之。及在京,日出拜客,路礼曹迈 【崇祯甲戌,宜兴人。】与正仪为儿女姻,复为招摇,候选候考者多趋焉,于是有以七千求词林,五千求科,三千求道者。迈寻改吏部。
壬午,考选各官辰入,赐茶饭,逼暮,上出御中左门,阁臣亦几杌坐旁。人有名册,先令内臣传策,题御书也。已,以次跪对,名字有圈点者,有书所对数语于名旁者,有驳者。内马令嘉植、金令汝砺【崇祯甲戌,仁和人。】 敷对工雅,张大行法 【崇祯甲戌,罗山人。】 高喊而不辨所言云何。罢对,漏已二下,出至午门,令以所对补本进,不得增减。次日,各封入,更数日,得省十二人,余俱台,异数也。
考选科道,吏部、都察院职掌也,上疑徇私,故戊寅考选,召对候考各官,壬午复行之。对毕,郑冢宰三俊、刘总宪宗周面奏:「凡人才品,外核官评,内采舆论,尚恐不确。今片晷天威之下,有才品清卓而口吶,亦有才品卑劣而便佞者,何以裁定流品?且考选科道,从来是部院职掌,如果徇私不当,合加罪斥,乃至劳陛下宵旰,臣等为溺职矣。」上不怿。
台省谢恩后,类候阁,周辅延儒讽以无及厂权,无及谢辅陛。盖延儒之入,王内臣裕民有力,其罢厂权,亦有力。已,以祖制,并罢裕民所管京营,裕民恚为延儒所卖,延儒亦惧为中伤,乃托所善董心葵调停,阴还厂权。相约不罗织士大夫,犹惧诸新进言及,复激其怒,故云。
上每次考选,旨屡云「何以无科贡?」盖科贡所处之地疲瘠,与考极难,到者常少甲榜,待之往往裘敝长安,皆以为谢辅升所票,恨之。及谒,升语次云:「人主以不用聪明为聪明,皇上太用聪明。」又云:「款事诸君不必言,皇上曾于奉先殿祈签,圣意已决。」诸人方愤升,闻数语,以为诽谤,漏泄禁中语。于是朱给谏徽启端,廖给谏国遴显攻之,省中渗和,祸几不测。周辅延儒周旋,得罢职去。
宁锦之溃,北边精锐几尽,而中州寇祸正张,上意亦欲以金币姑缓北兵,端力平寇,谢辅升与陈司马新甲主之。周辅延儒亦欲安享其成,成则分功,败不及祸,其不欲去升以此。
周辅延儒灵颖善对,尝召对,上云:「近日科道横,如杨枝起一疏荐四十二人,是用人不在铨部,只在科道。若杨嗣昌、温体仁已物故,薛国观已赐死,谢升已处郑瓮跏胯U疏又云四凶?」延儒云:「尧有四凶。」上色稍怡。又云:「还有马嘉植,都票来重处!」延儒云:「此皆新进外臣,感特拔之恩,有闻入告,不觉过激,若一经申饬,自不敢妄言。」上曰:「即拟一谕旨来。」延儒退,拟一敕,极口诋斥言官,末云「除已往不究」,三人遂免。
凡考选,矫矫者多入省。兹选,朱给谏徽博雅,杨给谏枝起、廖给谏国遴、姜给谏采、倪给谏仁祯、 【崇祯丁丑,浦江人。】方给谏士亮、光给谏时亨皆能建言。然杨险,廖横,倪阴狠,皆济以多欲,方孤行一意。姜质直而戆,若论品,方、姜、朱似胜。姜于礼垣,能论禁中频事斋醮,亦云敢言矣。
方给谏士亮任兵垣,极敢言,蓟督之裁,咸虑北兵以偏师缀我,而悉锐捣蓟五镇,出关,亦虑精锐尽简,而宣大空虚。士亮疏,欲撤张督福臻,【万历癸丑,高密人。】 倘如其言,后来遵化之失,必且追咎得罪,岂俟监军时耶!至欲用闽将陈鹏为操江,一时勋臣以为蔑祖制,不顾也。
五镇溃后,朝中无言及宁锦者。已,闻宁锦失,洪督承畴执,祖总兵大寿降,曹总兵变蛟死,塔山一城,以不肯降尽城自焚。上临轩垂泣云:「我不曾救得承畴。」敕建祠京师,赠恤从厚,且令设坛,拟往亲祭。今犹俨然也。
陈司马新甲才品心事与杨阁部嗣昌酷似,嗣昌在枢府,墙子岭失,日上机宜,以朝廷遥制军中,将从中旨,事机已变,徒增扰乱耳。尝恨其作聪明误国,颜东抚继祖三旬六调疏,其征也。及阅新甲所刊疏,铺张布置,依然一辙,其阴主款同,然亦有才,能留心边事者。沈给谏迅请召对,面诋之,上曰:「令尔作新甲,恐犹不如耳。」
大同王总兵朴,贾庄之役,托边警还镇,致卢督师象升兵单战死。及出援宁锦,亦溃归,而洪督承畴遂败。初时各还镇请罪,知其为负嵎也,不问。后以朴倡逃罪重,罢还京师,及宁锦失,逮问。周辅延儒所昵董心葵者,为行金,察台省有欲言,怵之曰:「首揆已许不死矣。」故罕言者。上卒震怒,令法司三日谳其狱,卒弃市,延儒不能救也。
中州频失事,台省弹陈司马新甲者猬集,上于措置兵机疏,多云「部科议了来说」。覆疏于本兵名后即列兵垣,两少司马不及,不惟责科臣重,亦所以息其后言也。
尝见圣谕下部科者,黄楮,长仅尺,阔二尺余,界以墨印,龙边,中押御宝,色鲜润。其所谕用朱书,亹亹数百言,字皆行书,甚隽逸。凡下科疏,类朱批日时,以防壅遏,多有子丑时者,盖批阅至丙夜不休也。勤哉!
中州警报频至,令兵部兵垣诣阁中会议,诸臣相顾,寂然良久,周辅延儒云:「上令诸君议,今无一言,何以复命?」然竟无言者。次日,陈司马新甲上疏,科臣署名于后,其言某府原有某兵,某要害当参以某兵,某兵单弱宜益以某兵。纸上历历,不殊聚米,人皆服其才。使其未死,尚有可策。
杨给谏枝起行文纵横疏利,以荐疏过滥,责令回奏,奏上,上披阅,深赏其才。惜有才而贪狡,不善用才耳。
周辅延儒熟于世故,情面多而执持少,贿来不逆,贿歉不责。故门人亲故,自贿及为人行贿,不拒也,或匿其二三,或侵其四五,不问也。每自阁中退休朝房,或私宅见客,彻丙夜。抚道府部多以贿迁,利溥于人,诟贻于己,矧病且中于国乎!
货贿之风,壬午春暮已甚,一监司以五千金营边抚,疑其俸浅,又益二千金,卒得之。一部郎谋浙海道,议者云须五千,作事者靳之,仅许三千金,虽先献半,竟得一守而去。令之俸足者,得礼曹亦必二千,兵曹亦必千金。有营之铨曹,为出一缺,而大力复攫去,绝无无翼而飞者。
修练储备,上催行,下报复,祇烦笔墨,无实事也。即如乡兵,尝过齐鲁,过客多索以放行,然华颠黄口,钝戟短棒,无足恃也。北趋未息肩,南往复相迫,不惟人无停趾,且家得二三人,方足备追呼。时有请以江北班军讨贼,张蓟督福臻请以北直里八府乡兵备边,识者曰:「班军赴工,如入汤火,今驱之干橹,何殊驱市人战?乡兵虽日事奔走,犹以暇服其田畴,今远去乡土,失其农业,家口岂免饥寒?且衣械道里之费,责之本人或不给,贴之邻里则骚扰,且赴边不无水土之不习,将领之朘剥,恐内地有害,于边无益。」王给谏士鑅将言之,为吴廷尉履中所阻,仅言乡兵一节。时部覆不可行,上已批暂调,竟于疏中批免调。
章都谏正宸掌吏垣时,浙中新台省有马给谏嘉植、倪给谏仁祯、曹侍御溶,人称鼎足。然三人者或借之为重,正宸未恃为翼也。
考选故有部属,有同知,兹选俱省台,时谓一榜尽及第,而庸陋朝班矣。上见其条奏多不堪,且乙榜中有起语用哉字者,令王总宪道直考汰,而一时以上言被诮责及言不合时者,俱关节求留,道直分一等为予实授,二等为试御史再考定夺,三等为部属。
宋少司农之普比于薛辅国观,国观死,惧为东林所斥,荐钱宗伯谦益、刘中丞宗周等以求容。时章都谏正宸恶其反复,钞参之,上笑曰:「渠既非彼家人,徒取辱耳,何以荐为?」及南都覆,之普请为常州知府,复入东林书院讲学。书院乃故高中丞攀龙【万历己丑,无锡人。】 所建,噫,中丞耻之哉!
金沙盛太学顺尝之浙,王侍御章时令鄞县,干求不已,乘章入棘,假关节行骗。及黄翰林道周被逮,顺出千金佐行,一时推其义侠,遂得置身缙绅间。及周辅延儒内召,丐札谒浙江熊抚军奋渭,【万历丙辰,商城人。】 许以内转,命仁和吴令培昌为出营资,奋渭因亲礼之,顺遂藉其势关请两浙监司,所至倒屣,皆愚以美转,亦各令其属为出营资。盖挟上力以渔下,借下力以媚上,贤否差署,皆一手握定,获不胜计。及奋渭得南少司马,人益信。初夏,携人营升金及通候金数驼入京,且公言此行当为宋太常玫取相,玫父嘉湖道继登【万历甲辰,莱阳人。】 取京卿,培昌取科。日奔走公卿间,每入见延儒,谈几竟夜,识者曰:「此人必为首揆累。」而一时缙绅方藉以亲延儒,无拒之者。
松山、杏山继宁、锦失陷,朝中有文武官各积米煤之议,未有知马绍愉之往款者。忽钞传绍愉塘报云:「见敌讲和好,敌索金三十万,银三百万,已许金一万,银一百万两,敌尚不肯,决要金十万,银二百万两,如不从,即发兵,尔家所失,岂止此数?」外遍钞传,而兵科未之见。方兵垣士亮疏劾本兵,言:「各地塘报皆上闻,后发科钞传,今忽有此报。伪耶,兵部不宜为此眩惑人心;真耶,则陈新甲主和辱国。」时新甲与王司礼裕民昵,士亮惧为所中,候命数日,须为之白。得旨下,诘责本兵。寻于马给谏嘉植纠疏中命议新甲罪,下法司,拟秋决,上命改拟,竟立决,以泄款故也。
上与陈司马新甲密议款边,手诏往返数十纸,戒弗泄。忽一日报至,新甲偶置案上,其仆不知,持授塘报官,遂钞传于外。方给谏士亮得报,遂疏劾,上怒,故新甲终以此诛。周辅延儒时为首揆,犹力救,曰:「国法,敌兵不薄城不杀大司马。」上曰:「连陷七亲藩,比薄城孰重!」竟诛。
陈司马新甲未下狱,廖给谏国遴、杨给谏枝起、光给谏时亨、倪给谏仁祯倡议必杀之。及下狱,奔走于徐司寇石骐,言必不可杀者,亦此四公。盖前之必杀以索贿,后之弗杀以赂入也。省中之横,至此为剧。
刘内臣元斌尝监京军讨贼,过雄县,纪律颇严。及还,至山东剿李青山,王侍御孙蕃劾其淫掠,旨下差官校拿问,此疏密封下科,不钞传。元斌疏辨,孙蕃因攻王司礼裕民云:「元斌为裕民名下官,裕民暗泄臣疏,故元斌得按款强辨,不然,本系密封下科,未尝钞传,元斌何以知之?」上以孙蕃能发奸,进二级。裕民亦下狱,与元斌共弃市。或云,裕民之死,以比陈司马新甲匿塘报,上借事杀之。
山永马巡抚成名 【崇祯辛未,濮阳人。】 起谪籍,逢人谈兵,侃侃自得,然皆唇吻韬也。成名复从臾姻家潘佥宪永图 【天启乙丑,金坛人。】 以七千金自谪籍躐升开府,仅两月,以失事相牵入狱,骈首西市。
内阁尝题升姜少詹曰广,不下,及召见时,语次有言曰广相材者,上曰:「尝有称曰广为清任和者,朕谓此三字亦难胜,此后曰广进讲,对朕辄悻悻,岂休容大臣耶?」每见考选诸君,言及交际,辄首同乡大老,他乡不及焉。乃当日所号为泰山北斗者,月旦所在,人争趋之,皆进重贽,亦无所辞。则其平日之高声价,勤品题,广延揽,亦为贿府也。君子哉!此陆友云龙所目击,为予言而叹者。
骆金吾养性,楚人,尝过王给谏士鑅,士鑅言中冒滥者多,养性是之,劝其上疏清汰。或曰,金吾棼如发,诚宜加栉,顾此人非端人也,若疏下,俾掌印察核,适为开贿门耳。乃止。
崇祯十年,安庆生员蒋臣进皇明荐举考,张纳言绍先有荐举考,皆宝训诸书采集成帙,事系陈言等语,盖条陈之陈也。时阁臣不解其义,乃票云:「宝训称系陈言,殊欠敬慎,张绍先等议处。」盖认为陈腐之陈矣,传者笑之。



三垣笔记附识 中
崇祯 二
壬午元旦,上御皇极殿,朝贺毕,至宝座前,南面正立,顾内侍曰:「召阁臣来。」阁臣由殿东门入,再奉诏,遂趋至殿阶,行叩头礼毕,跪以俟命。上曰:「阁臣西班来。」盖以师席待诸臣也。阁臣起立,尚不知上意,拟分东西两班,又曰:「阁臣西班来。」随有一内侍下引前,上命阁臣上来,诸臣趋进,上曰:「古来圣帝明王,皆崇师道,今日讲称先生,犹存遗意,卿等即朕师也,敬于正月端冕而求。」上转而面西,向阁臣一揖,因曰:「经云修身也,尊贤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朕之此礼,原不为过。」又曰:「自古君臣志同道合,天下未有不平治者。」上说至此句,词甚温厉。又曰:「职掌在部院,主持在朕,调和在卿等。」诸臣跪伏谢:「菲才不敢当。」上曰:「先生正是朕该敬的。」言之至再,又再三言先生起,诸臣始起,转下叩头。上退后,遂补赐谕语,与面谕大同小异云。时勋臣不知圣意,亦相率疾趋于阁臣下。上曰:「公侯伯过去。」勋臣尚不解,曰:「东班去。」
周辅延儒再召,吴铨曹昌时自以为功,然实冯旧辅铨之力也。延儒欲复其冠带不得,延儒语人曰:「钱少宗伯之起,易于外而难于内,冯旧辅之起,难于外而易于内。」少宗伯谓谦益也。
吴辅甡入阁,孙廷尉晋、金佥宪光辰皆与有力,故二人皆藉以标榜,甡不能禁也。然晋巧而光辰劲,犹有顾惜,至曹给谏良臣与龚给谏鼎孳继起附会,则一味毒横矣。
冯旧辅铨三次守涿州,与杨冏少维垣守通州,皆有微劳,故抚臣为题补。周辅延儒欲乘此复铨冠带,吴辅甡时为少司马,与金佥宪光辰、孙廷尉晋皆力争,卒格不行。时维垣亦欲因此上疏,求以布衣与九卿科道等同召对,议退敌之策,为通政司所驳而止,防其渐也。张少宰捷素有清望,又非逆案,虽以晋抚陷甡,而甡之声望反藉以起。延儒欲起捷为南总宪,甡坚执不从,捷遂与声气大左。
上尝召周辅延儒等,言及梃击、红丸、移宫三案,云:「此三事皆非。如红丸一案,方从哲 【万历癸丑,绩溪人。】 曾奏不可轻进,皇考愀然曰:「朕势将不起,饮之或徼幸可生,不饮惟坐而待毙耳。」此实皇考欲进,进而稍效,又命再进。时朕与先帝俱在侧,岂从哲所为?挺击一案,实系风颠,朕记为信王在宫,忽片板自上堕,其中戈戟森然,时欲奏闻,既而曰:「此或以深宫须备不虞,故储自先朝耳。」命内官掩完,迄今如故,若遽上奏,蔓同挺击矣。又如移宫一事,尤为不情,当日皇考以朕与先帝俱失母,命李选侍抚养,渠爱如子,朕与先帝故亦事之如母。所谓气殴垂帘,皆外臣不知内庭事,有此纷纷。且魏忠贤固系巨恶,王安亦非善类,若令得志,一等人耳。」语毕,延儒等唯唯。此袁文宗继咸亲语乔侍御可聘者。予后入长安,询之同官,言皆同。南渡后,继咸有疏驳袁侍御弘勋,亦言诸臣风影传说,立论偏苛,当以此为戒。予犹疑未确,念张明经自烈与继咸交最深,持书询其虚实,自烈答云:「往过浔,晤袁临侯,果如乔先生所言。」因自述其所记云:「甲申,过袁临侯署,临侯问:「三案要典具在,操何说折衷之?」余曰:「处国事必平心观理,而后是非明,公论定。张差事,宜如神庙初年王大臣入干清宫及四十一年奸人孔学例,捕执论如法,不复穷诘。上可全国体,下可杜支蔓。王之寀【万历戊戌,蒲州人。】 必欲重加鞠讯,词连郑国泰, 【贵妃弟。】 欲危皇太子,见不逮胡士相 【万历丁未,平湖人。】 远甚。假令朝廷惑于何士晋 【万历乙未,宜兴人。】之说,不兴大狱不已,如国体何?崔文升、 【内侍。】 李可灼 【鸿胪寺丞。】 进药徼幸,罪与春秋许止同,非诚,谋弒逆也,按其不可逭之罪,如律治之,国法既伸,浮议自熄。诸臣必讦以行鸩,必坐以弒君。惠世扬【万历丁未,清涧人。】 必纠方从哲,与赵盾并诛,崔李与辅臣死不服也。李选侍 【泰昌宫人。】 闇陋怙宠,一孱妇人耳,何至与牝朝比?方东宫正位时,选侍晏处干清,诸臣义不得不争,既移宫,则名分已正,诸臣宜密请上加礼选侍,宣示中外,使晓然知朝廷仰体先帝至意。李进忠【内监。】 盗库果否,讯实拟罪如律。一切蜚书选侍徒跣欲自裁及皇八妹失所投井之说,皆可不入告。熹庙曾谕阁臣,缕举选侍殴抗圣母,威挟朕躬之罪。已,又诏暴李选侍过恶,何其失优容也。论者必指选侍为武后,必责选侍以垂帘,皆非。」三案功过不揜盖如此。」
流寇攻陷雒阳,福王遇害,上召阁臣及礼兵二部科召对,言及福王,声泪俱下。诸臣皆请罪,或以气数为言,上曰:「此说不得气数,就是气数,亦须人事补救。」已,备讯福世子所在,并旌死慰生等事。范辅复粹言:「福王有内臣二人,忠义可嘉。」上曰:「还有地方道府县各官及乡官士民,皆当一体褒嘉。」复粹惭而退。
上因雒阳陷,召对诸臣,兵垣李给谏 【崇祯甲戌,晋江人。】 奏曰:「凡兵以取威为胜,今督师杨嗣昌出兵载余,惟初次报玛瑙山一捷,近遂寂寂。似宜另遣一大将助之。」上曰:「督师去河南数千里,所谓鞭长不及马腹,若汝等爱憎起见,无乃太过!」其爱惜嗣昌如此。
旧制,太庙祧庙诸帝,皆止一正后,即奉先殿亦依太庙定制,凡继后、生母后俱不得入。孝宗初,别建奉慈殿以奉生母纪太后,于是宪宗生母周太后与献帝生母邵太后皆祀奉慈。嘉靖十五年,迁主祔陵,罢奉慈祭。穆宗初,奉安继母方太后于景云殿,更名弘孝,又奉生母杜太后于神霄殿。万历三年,奉孝烈、孝恪俱附享奉先,而弘孝、神霄之祭俱罢。以故,神宗继母陈、生母李二太后俱附奉先,然其忌辰皆不得设祭服青。上追念生母刘太后,以不得色养为恨,故欲于宫中再建祧庙,合七后共祀。然自古无二祧庙,再建非礼也。蒋少宗伯德璟以为,必不得已,宁复奉慈。既而上疑其非礼,卒寝。
崇祯十四年,杨督师嗣昌以襄阳失事,为兵垣张都谏缙彦所纠,上是其言,有「自督师以下,调度失宜,巧言善欺」等语,着按法议罪。一时大小诸臣争弹嗣昌,语多过甚。上召六部九卿科道等官入干清宫,怒甚,谕曰:「杨嗣昌系朕特简,用兵不效,朕自鉴裁,况尚有才可取,各官见朕有议罪之旨,大家排击,纷纭不已。如出忠直,何不于兵科未具疏时先言之也?姑不深究,各疏皆留中,谕尔等知之。」
上将枚卜,召周辅延儒、贺辅逢圣、陈辅演入德政殿,赐坐。逢圣以上允其休致,惓怀圣恩,忽大哭,闻者大骇,哭久不止。已,上移驾过中左门,入中极殿,三辅臣亦入殿,留赐宴。逢圣复大哭,拜跪十数不止,上命之出。及出殿槛外,行五拜三叩头礼,复絮哭不止。见者怪之,以为不祥。已,枚卜后,果有拏问下狱者。
上枚卜阁臣,面加召对,蒋少宗伯德璟言:「边臣须当久任,如蓟督何等关系,半载已更五人,恐难展布。」上曰:「不称当更。」德璟曰:「与其以不称更,不如慎之于始。」上又问:「天变如何消弭?」德璟对曰:「天意只在百姓身上,救得百姓一分,即消得天变一分。近为加派所苦,万历年间各边旧饷只三百余万,今加新饷几百余万,又加练饷七百三十余万,民何以堪?」又言:「祖制,三协只一督一抚一总兵,今增二总督三巡抚六总兵,又有副总兵数十余人,总兵太多,不相统摄,督师亦提掇不灵,故皆不用命,宜裁之。」上颔其言。时宋少司空玫亦召对娓娓,九边地形,画成地图,上疑其干进,反不悦。惟徐少司寇石麒称疾不至。
上以枚卜所推多滥,召李太宰日宣、吏科章都谏正宸、掌河南道张侍御瑄 【崇祯戊辰,介休人。】 责之,谓所推房少司空可壮、【万历甲辰,益都人。】 宋玫、张三谟,俱属徇私。日宣与正宸、瑄等皆力辨,日宣复奏:「臣与科道商榷数四,如可壮素有风采,玫少年向学,三谟亦曾掌印过。」上怒,命锦衣卫去六人冠,拏出候旨,旧辅及新辅俱力救,不从。处分毕,王总宪道直复奏:「此番会推,俱冢臣与科道商榷,臣从不敢置一语。」上曰:「此后枚卜,只用翰林,其各衙门三品以上间陪一二人,不许多推,永着为例。」时皇太子与定兴二王皆侍立,上黄袍,太子与二王则红也。
原任金少司空世俊 【万历丁未,义乌人。】 谋复秩,命其子挟重赀至京。其子日事声色,橐如扫,乃伪作书与父,言同乡词林台谏皆饱重贿,仍开一单置家书内,行至良乡,被厂役缉获。时同乡陈佥院干阳、【天启壬戌,武康人。】 虞翰林国镇、金侍御兰 【天启乙丑,会稽人。】 等皆与焉,实未纳一钱也,诸人无以自明,各贿五六千金于厂官,得免。为国镇通线索者,则罢官居长安之房给谏之麒,其同门也。后国镇长班出首,厂监拷得情实上闻,所追金珠皆入内库,责国镇回话。国镇惊悸死,之麒送刑部拟配,世俊竟以贿免。
大僚及台谏以枚卜构竞不休,其不得与会推者,遂造为二十四气之目,摇惑中外。以吴辅甡为杀气,下注「再生复起」。孙廷尉晋为棍气,下注「两头蛇」。金佥宪光辰为戾气,下注「金甲神」。章都谏正宸为阴气,下注「灰地蛇」。吴铨曹昌时为妖气,下注「摩登伽女」。倪宗伯元璐为淫气,下注「假姜诗」。王少宗伯锡衮【天启壬戌,云南人。】 为瘴气,下注「夜郎王」。黄辅景昉为时气,下注「赛黄巢」。马给谏嘉植为膻气,下注「小华光」。杨给谏枝起为贼气,下注「桃树精」。王给谏士鑅为悔气,下注「金鎗手」。倪给谏仁祯为霸气,下注「塑大虫」。周仪曹仲琏为疝气,下注「靠壁鬼」。房给谏之麒为粪气,下注「倭房公」。沈少宰维炳为痰气,下注「喉下癣」。姚都谏思孝为毒气,下注「姚令言」。贺冏丞王盛为逆气,下注「黑面豹」。房少司空可壮为臭气,下注「海上暴客」。吴谕德伟业为望气,下注「啮人马」。冯司马元飙为杂气,下注「顺风火」。袁给谏恺为浊气,下注「泼天罡」。徐词林汧为油气,下注「九尾狐」。瞿给谏式耜为秽气,下注「两眼鎗」。钱寺丞元为尸气,下注「痴虎伥」。末又云:「若水棉花之李日宣,假飞虎之孙承泽,卑卑不足道也。」时日宣太宰,承泽都谏。
上寄耳目于东厂,吏部每遇大选,为之惴惴。后每选,许以二万金,听其自觅谋缺者,遂安堵无虞。
谢辅升罢,贺辅逢圣乞归。时请枚卜,盛太学顺日奔走为宋少司空玫求与不得,奉旨再推来看。九列台省,纷纷各思市德,而热衷大老,有托人请求,亦有躬谒人望其拥戴者。顺或动以利,或愚以周辅延儒意所锺,玫遂得与。及玫等送刑部后拟戍,顺惊窜,已事定,复入京。有言其招摇于延儒者,延儒榜朝房,弗与通,然弗能禁也。
上一日早朝毕,登昭文阁,已,步下阁,御德政殿,召对阁臣等五人,言:「国初弘文馆在禁中,今文昭阁两旁亦可建直房,朕不时召对及讲读,偶有疑问,先生等往来亦便。宋人言亲贤士大夫之日多,亲宦官宫妾之日少。」翼日,命于其地建直房云。
叶刑曹廷秀 【天启乙丑,濮州人。】 素不识黄翰林道周,特为义激,疏救,遂获谴。时吴辅甡以少司马抵京,周辅延儒问曰:「今最急当入告者何事?」甡曰:「自薛韩城、谢德州在阁,皆严刻绳下,致主上疑猜日甚,如黄道周、解学龙诸人,逮系两年余,然果何罪哉!公到,上信任甚笃,宜乘间以至诚感动,佐圣主行宽大。」延儒然之。又曰:「刑部爰书亦宜意。」时甡往见刘司寇泽深,为言道周一案宜从宽拟,且激以古人大义,泽深曰:「名义至重,敢不竭力。」各拟边戍,上初不允,泽深再疏力持,始允道周永远,学龙极边,廷秀边远,各充军。辛巳十二月也。
壬午七月,上召对,问:「张溥、张采何如人?」周辅延儒对曰:「读书好秀才。」上曰:「亦不免偏。」延儒因奏曰:「张溥、黄道周皆微偏,只因会读书,所以人人惜之耳。」蒋辅德璟曰:「黄道周永远充军,家贫子幼,还望天恩赦回,或量移附近。」上微笑。黄辅景昉复与辅甡同言之,延儒曰:「皇上无我之心有同天地,既黄道周有学,便可径用,何言移戍?」上不答,复微笑。既退,延儒顾同辈曰:「上将用之矣。」甡请以公揭荐,延儒曰:「不可,当听圣裁耳。」翼日,遂奉敕,云「黄道周清操博学,见今戍远子幼,朕心不觉怜悯。彼虽偏迂,经此一番惩创,想亦改悔,人才当惜,宜作何赦罪酌用,先生等密议来奏。」上亲书也。延儒等请复道周原官,且言:「皇上此举,众美咸备,在庙堂既悬的以招,则海内将闻风而起,从此皆知学行可贵,皆信廉吏足为,皆悉圣明善善从长,宥过无大之本意,皆感前日磨砺造就,因才器使之深心。盖所关于黄道周一人者小,而所裨于作人厉世君德治象者实大。」从之。
壬午,召对九卿科道于平台,面谕曰:「迩来贼寇愈炽,朝政多舛,皆繇诸臣结党壅蔽,以后务须省改。大小文武官但有请对者,赴会极门报名,次早候对。」退而姜给谏采上疏,内有「朋党之说,皆小人欲蔽塞人主耳目,故为此言,臣不知陛下所称壅蔽,何所见而云然?」上大怒,以为诘责君父。时诸辅入朝,闻召锦衣官甚急,吴辅甡语周辅延儒曰:「此必廷杖姜给谏也,岂可坐视给谏血溅阙廷耶!」延儒方具稿,而廷杖旨已下。
熊司副开元、姜给谏采既下狱,吏部都谏麟征因召对,先请宽宥采,上曰:「姜采重处,固非无因,尔言官,以言为职,当言不言,敢于欺藐。二十四气之说,事同匿名,见者尚当焚毁,乃屡见章奏,何也?言官自己不正,何能正人?」麟征曰:「昔先臣马文升、【景泰辛未,钧州人。】 王恕为吏部时,每遇言官弹疏下部拟覆,必言某官应去应留,某人言当不当,彼时言官亦无敢哗者。此后边疆用人,言官纠正,吏部详核,更得辅臣主持,天下事犹可为也。」又言:「开元虽出位妄言,然封疆事败坏至此,岂得不责备首揆?」上亦不罪。
上以边警日深,督抚不能驱剿,任其焚掠,言之出涕。周侍御灿 【崇祯辛未,吴江人。】 言:「戊寅年五案大法,皇上先已行之,与其严之于后,不若用之于先,请逮治一二最重者,震悚人心。」上然之。杨侍御若桥【崇祯丁丑,北通州人。】 言:「汤若望 【西洋人。】 深明铳法,宜将新造西洋大炮先行点试,然后传其法各边,可以破敌。时刘总宪宗周奏曰:「臣闻国之大事,以仁义为本,以节制为师,不专恃一火器。近来通不讲人才,不讲兵法,任敌所到即陷,岂无火器?反为敌用。若堂堂中国,止用若望铸造小器,恃以御敌,岂不贻笑边方?」上勃然变色,宗周又言:「周灿所奏照五案大法,是今日急迫。」又言:「往日督抚多以情面得,如范志完身任总督,纵敌入口,又借入援推卸,首当议处。仍另敕今日诸臣从头整顿做起。」上曰:「今南下敌兵如何扫荡?从头整顿应做何事?」宗周曰:「惟在皇上敕吏兵二部慎选督抚,操将练兵,但目下只说才望,不论操守。」上曰:「督抚必才守兼全方可。」宗周奏:「须操守为主。」上曰:「大将另是一段才干,非区区一操守便可胜任。」宗周又因傅司农淑训【万历甲辰,孝感人。】 请宥熊司副开元等,言:「朝廷待言官,可用则用之,不则置之,皇上急切求言,而二臣因言下狱,于圣政有伤。乞赐矜原,以开谏诤之路。即如词臣黄道周,言语激烈,有朋友不能堪者,皇上不但待以不死,且复其原官。今二臣戆直不及道周,何不幸不蒙法外之宥也?」上曰:「黄道周特恩,不得比例。似此愎拗偏迂,候旨处分。」时阁部俱同辞申救,而金副院光辰言之尤力,遂并议处。光辰复言:「宗周为人清直,在都察院虽不动声色,人心亦为振肃,望皇上留此老臣。」上不允。已,退入暖阁,遣内官传旨辅臣,有「刘宗周革职,刑部拟罪」等语,诸辅臣持不发,乞面奏,唇寂踔劣埃蜃嗔龋恍怼=ǖ颅Z援唐太宗优容魏征故事以请,上曰:「朕不及太宗才,若其闺门德行,朕亦不愿学。」德璟又言:「太宗巧于取名。」上曰:「如何?」德璟言:「人臣敢言,用之则名在人主,罪之则名在臣下。太宗本不喜魏征,所以曲加优容者,欲成其名耳。」周辅延儒等复婉解之,上遂举笔削去「刑部拟罪」四字,色稍霁,曰:「故辅体仁曾言其愎拗偏迂,果然。」已,诸辅退,往谒宗周,颇有德色,宗周不致谢,惟让诸辅臣某事错,某事不做,娓娓不已。诸辅臣曰:「难做。」宗周正色曰:「诸公尚说难做,更有何人可做?」诸辅臣皆。后宗周过宝应,乔侍御可聘往见之,语及延儒,曰:「大错。」再语及吴辅甡,曰:「比首辅胜,然错亦不少。」
上每发本,俱先经览定,分为首票通票数套,其最重大者,亲封黄绢小匣,御题某日某时送阁。及票拟签上进,亦封原匣内,写某日某时某臣等谨封,余则分项入套,以文渊阁印钤送而已。及批红发下部科,复将亲批票签密封送阁,其慎密古未有也。
李襄城国桢短小犀利,有口才,数上书言兵,又自请于京营外选练所官舍,上甚喜,即令拟敕行之。及商议俸粮增给不赀,岁费二十余万,又请内库兵仗铳药甚多,乞御书营额,因取敕内「共武」二字以请,上为亲书「共武堂」赐之。未几,京营总督恭顺侯吴惟英【洪熙时吴克忠裔,通远人。】 罢,特以国桢代之,官舍皆并入京营云。
张致雍原系宣大废弁,以用哈攻敌上疏干进,已经部中驳议数次,蒋辅德璟亦核其情形,附于守边赏抚内,在御览备边册中,未及进呈。是日,上密召之面议,甚喜。而哈在极西,敌在极东,实不相及也。卜在宣大,虽与哈市,亦非能用哈者。上既不召阁臣,无从面驳,故止以原册进览。翼日,召对中极殿,顾德璟曰:「昨册东西边落皎如列眉,极好。」
崇祯之末,有倡议令各王府捐数十万金助饷,俟事宁补还者,上谕蒋辅德璟拟书稿行之。德璟言:「各王府自固藩封,捐赀守城,自所应为,亦即是助饷,似不必别有助饷之名。且现在各府自守不暇,即助亦不能多也。」乃已。
浙粤二镇诸大弁,竞营求相持,久不推,而大珰有为其弟地者,枢部堂司避嫌不举,致蜚语上闻。一日,上召职方王郎中永积入德政殿,诘其不推之故,永积以外寇交讧,边镇方急,未暇推及内地为对。上怒,镌其官归,而大力者果得二镇以去。
蒋辅德璟纂九边十六镇原额新额兵马钱粮,名御览备边册,另进明册一本,蒙上面谕,令会户部堂司磨算,亦不甚差。只各边兵马数目报户部甚多,报兵部甚少,户部止据边册给发。又各边原有屯田盐引民运本折,少者数十万,多者百余万,自为支销,并不提起,即岁终一奏报,竟不经目也。万历戊午以前,部发边饷银三百万,尚苦其多,今日加至二千三百万,尚苦其少,而兵马益不可问。又天津从海运蓟辽诸镇另有本色米豆可三百万,惟仓场督臣及津抚司出入,部中不问,而米豆半委泥沙。时德璟语堂司云:「必合津运部运及各边民运与屯盐通融察算,则边饷恐犹苦多,而加派之新饷、练饷皆可裁。」因复条为十款,责部中登答,然各边究未通行也。
贾侍御继春请优待李选侍一揭,原不错,乃为东林所斥,悔而求用,真错矣。翻局后,乃予环召,一疏攻杨、左甚力,而又一疏改正削夺缇骑诸毒政,亦非全为不善者。上即位,以学使者首纠逆枢崔呈秀,拜疏更在杨侍御维垣先,其急欲为善又如此。乃因此局再翻,遂广荐东林诸公数百人,以希见容,似另一人者,故予疏中亦刺及之。大约继春功名念重,忽浙党,忽东林,茫无定向。但原其本心,亦欲为善,此定论也。
杨司马嗣昌奉命征流寇,连陷亲藩,有言其服酖死者。上一日召诸阁臣,语曰:「朕昨夕梦故辅杨嗣昌稽颡庭下,曰:「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诸臣不公不平,连章见诋,故归诉皇上。」朕语之曰:「如某疏犹公平否?」嗣昌摇首曰:「亦未然。」」语毕,天颜惨恻。既而刑部以辟追拟,不许。
故事,经筵有二案,一在御前,一在讲官前,俱有讲章。而日讲则止一御案,第以经书置案上,讲官指书口讲,无讲章也。讲官韩翰林四维屡次遗忘,上谓阁臣曰:「日讲可照经筵例,亦置讲章,朕有所疑,可据以问难,而讲官亦不至遗忘。」此后遂用讲章在御前,讲官用牙签指讲云。
廖给谏国遴、杨给谏枝起每遇考选诸人至,必造门先谒,或需索不饱,则夤夜叩门,不曰「某要路嗔汝」,即曰「某言官将纠汝」。闻有囊橐俱罄至货袍带以赂者。
惠司寇世扬,因会推忤旨闲住,郑太宰三俊重其素望,故以左副都推,非例也。上以询蒋辅德璟等,皆力赞之,遂赐点用。德璟等皆跪颂圣鉴得人,三俊亦喜谢,中外欣然。已,三俊罢,世扬亦久不至,命革其职。德璟与黄辅景昉等具揭救之,请免其革。若非末路失身,一生真伪谁复知之?
熊给谏开元、姜给谏采杖后,周辅延儒恐烦言日至,故密言于上,起王辅应熊于家。盖应熊为声气诸公所畏,若延儒行,则应熊居首,藉以护持耳。
上以流寇横行,怒中外诸臣无任事者,周辅延儒曰:「昔诸葛武侯天下奇才,犹云「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况今人才不及远甚,所以难耳。」上曰:「卿知武侯出师表中尚有「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二语乎?彼欲以偏安之天下灭贼,今奈何以全盛之天下纵贼?」延儒无以应。
叶旧辅向高每疏揭皆发钞,自温辅体仁入阁,言:「密勿之地,不宜宣泄。」自后有揭无疏,始不复发钞。至密揭或出手书,并不存录阁簿。即如会推用人有点有否,大约出首辅揭帖居多,其它皆然。宋李沆、明刘大夏【天顺癸未,华容人。】 皆不肯用揭,可法也。
陈进士丹衷上疏,请调两广土司兵平流贼,上召对,言之娓娓,特授御史,命往调。还宫,召后妃宴,喜动颜色,云:「朕今日得一奇士,不费朝廷斗粟一金,而可调兵平贼。」及丹衷至南都,有言士兵不可空拳调,且即听调,恐沿途不免驿骚,丹衷遂迁延不行,及国亡,犹滞南都也。
磁州一士人女,与嫂皆有色,贼困其寨,指名求之。寨中人议出之以缓祸,女妇即相携投绝壁下,立碎。贼怒,攻破寨,杀其父而去。
闯贼掠三边,繇鄜、延上榆林,中部知县朱新(走 )【晋宗,别本皆作朱华堞。华堞系楚宗,恭王七世孙。时为宣谕楚、豫、江北一带义勇使。k注:朱新堞。出《明史.列传第四诸王》】自知守城不支,先令妻妾各自缢死。有一妾尚未配合,急遣之去,妾垂泣请,甘投环。新(走 )亦从容缢死。
张国宪,宿州人,有二女。辛巳贼至,二女及兄张国俊妻龚氏泣拜,国宪曰:「幸各逃生,勿我为念。」各缢,贼询知感叹,不杀人而去。
蒋户部主政臣 【桐城青衿,初名姬胤,崇祯中举贤良。】 献议,欲改纸钞为铜钞,识者知其重而难运,虽糜费甚多,卒无成。时南北所用钱大如脐,手脚即破,未几国亡。信乎钱运关国运也。
予赐环北行,遇成枢曹德于舟中,自言耻罹沈给谏迅荐,然迅卒死难。及渡江,居金沙,语人曰:「我未渡江时,望东林诸君如山岳,及渡江后,始悉钱谦益、熊明遇等所为,夙昔之意都尽矣。」又曰:「舆人之口皆言张捷美,而诸公攻之,何也?惟刘中丞宗周、章给谏正宸则所心折者。」
山右秦抚军所式, 【崇祯辛未,三原人。】 体干壮大,腰可七八围,每舆人肩行,数步则喘。欲其马上应贼,骁捷如飞,难矣。既点复更,转易如流,铨部之误封疆乃尔。
周辅延儒、吴辅甡同被逮,甡陆道星驰,延儒言病,从水道徐行。识者疑其候王辅应熊抵京,为解免地也。闻上使人微伺,见应熊舟行则延儒亦行,相去仅里许,故应熊至京随罢,而延儒终不免。
高给谏翔汉 【宝鸡举人。】 既降闯逆,有言其以陕西举人,挟闯逆贿,夤缘入兵科,为停抑章奏,久通消息者。予初谓言过,及读吴常少麟征殉节录云:「逆臣高翔汉已受贼署,解说百端,公厉辞折之,翔汉愧恨去。」又见吴邦策国变录载:「翔汉为闯逆左都,既自降,又说降,且越擢乃尔。」挟贿夤缘之言,无乃非讹。
四川陈巡抚士奇 【天启乙丑,镇海人。】 能文,先为提学则专谈兵,及为巡抚反谈文,人以为两反。又误听讹言,谓境内无寇,尽撤沿险各兵,故诸贼乘隙,城邑多陷,蜀人深怨之。后解任驻重庆,城破,为贼张献忠凌迟以死,亦可伤也。
周辅延儒既奉旨赐死,蒋辅德璟等揭救,言:「延儒赴召之初,一切奉扬圣德,如蠲租起废解网肆赦诸大政,中外欣传有太平之兆,即我皇上,亦曾有功多过寡之谕。但其赋性宽,以致门客宵壬乘机假借,纳交通贿,延儒不能尽知,即知亦不能力绝。因而宠贿彰闻,疵垢多端,天鉴昭然,罪安所逭?部院以烟戍议上,诚当其辜。至视师一出,奉命即刻起行,似亦慷慨图报。其驰驱通义一带,亦不无微劳可悯。乞皇上法外施仁,俯从部议。」上曰:「览奏揭,朕心则然。但周延儒罪犯太重,前面谕已明,如滥用匪人,遗误封疆,比昵奸险,营私纳贿,及亲履行间,回朝面询,应将兵情据实陈奏,极力挽救,庶几收效桑榆。而乃欺蔽机械,较前愈甚。若律以祖宗大法,当在何条?念系首辅,姑从轻处,勒令自裁,已有旨了。」
上召对诸臣,言及练兵一事,蒋辅德璟云:「臣幼读会典,见高皇帝教练军士,律以弓弩刀鎗,立行赏罚,此练军法;凡卫所总小旗捕役,并以鎗胜负为升降,凡袭替,官舍比试,必须骑射娴习,方准顶袭,此练将法。所为圣子神孙百世计,至周悉也。岂二百年无一兵,至今方设兵?亦并无一饷,至今方设饷?」上悚然起听。又言:「祖制,各边养军,止屯盐民运三项,原无京运银两,自正统始有数万,至万历末亦止三百余万,名曰辽饷。又有抽饷、炼饷,并旧饷约计二千余万,比万历末加至五六倍,民穷财尽,而兵反少于往时,不知作何销耗?」又言:「今日卫所官军,尤为急迫,文皇帝设京略七十二,计军可四十万,畿内八府军二十八万,又有中都、大宁、山东、河南班军十六万,春秋入京操演,深得居重驭轻势。今班军虚冒包揽,不可胜诘。且自来屡朝征讨,皆用卫所官军,军有父母妻子,与乌合不同。自嘉靖末始募兵,遂置军不用,以致加派日增,军民两困。惟愿宪章二祖,修复旧制。」上颔之而已,不能行也。
上亲享太庙,拜揖最恭且久。壬午年享庙,蒋少宗伯德璟每遇一揖,辄默诵清庙惟天维清烈文诸颂,又每遇一拜,辄默诵祖宗十三庙号,尚未起也。
周辅延儒绝命诗曰:「恩深惭报浅,主圣作臣忠。国法冰霜劲,皇仁覆载洪。可怜惟赤子,宜慎是黄封。替献今何及,留章达圣聪。」
甲申正月元旦三更,上率皇太子视朝,百官未至,惟李辅建泰踉跄至,上不悦,遂罢朝,识者以为君臣乱离之兆。是日昼暝,自寅至申,阴翳始散,终无日光,人人忧危。
段氏,怀远人,生员李本妻也。甲申,乱兵入怀城,段氏避居南安,贼迫上马,誓死不从,痛骂,贼举刀裂脑,立毙刃下,尚骂不绝口。
湖广何抚军腾蛟 【天启辛酉举人,黎平县人。】 谙数学,崇祯末,与王抚军扬基、 【天启乙丑,潜山人。】 何内监志孔谈时事,腾蛟附耳云:「贼已入晋燕分度,且前星易位,帝星照南。」诸人皆欷歔,不两月果验。
癸未,举场左右,人鬼混杂,薄暮,人屏不敢行。一时贸易多得纸钱,知者皆投之水,有声则钱,无声则纸,皆以此辨之。亦一异也。
上虞赵钺,老部胥,奸蠹也。因与部诸新胥瓜分不平,愤激上密疏,尽发积弊:一、辽盐原议引价四万余两,解部充饷,而米不纳宁远,银亦不交户部,计二十余年,诳匿可百万金。一、新增附纲二十九万引,多无归还,及天津派买米豆,并带运追比挂欠米折船价水脚各项,尽属侵渔,每年数十万。一、长芦及淮北盐价逋负甚多,必责按年征解。一、朋扣马干为各镇道将侵分,岁数十余万。一、各处屯牧加增钱粮,并不察催,皆被侵隐。一、召买弊大,宣镇每年十二万,尤为奸蠹,即他处可省亦数十万。一、各州县摊派里甲储备米豆,不可胜计,亦宜察核。其疏在癸未年冬十月,蒋辅德璟于召对时力言数次,上面允即发,而究未发。或谓诸胥所为,诸胥因各辇金逃散,至甲申年正月始发此疏,然无及矣。
上于癸未年九月发帑金四十万买米,是时若折米给军,每担八钱,上下两便。且仓米可省支放,所积自多,其与召买民间转输出纳之费,利害易见。倪司徒元璐既面奏,蒋辅德璟亦力赞之,退复具揭。而京商豪家专以囤米召买为利,竟不能行也。户部不得已,以一金买一担,价高,米恶甚,金粟俱空,付之太息。
上以秦寇日炽,命白广恩充总兵官,挂荡寇将军印,拨与秦兵三万,一应剿抚,听便宜行事。蒋辅德璟等以广恩系降丁,且先闻召不赴,恐跋扈难专任,欲仿先朝用王骥、蒋贵例,以知兵大臣与广恩共事。上恐其掣肘,止欲设监军一员,为调剂文武,督催钱粮。德璟终以为疑,仍请择一豫楚总督调度之,但不必并在行间,以总兵前驱,以督臣后劲。又闯贼秦人,恐秦兵以乡情辄有呼应,应听广恩设法选补,与豫楚寨丁兼用,皆从之。后广恩卒降闯。
上因闯贼入关中,百姓多从贼,叹息久之,因言:「前曾面谕该督,善用好将好有司,有好将,自然兵有纪律,不敢扰民;有好有司,自然抚绥百姓,百姓视之如父母,谁肯从贼?这固结人心,还是剿贼前一事。」蒋辅德璟言:「爱惜人才,正固结人心处。」魏辅藻德亦言:「边臣任事少,畏事多,固是时势艰难,人多掣肘,亦因功令太严,恩威莫测,恐一干圣怒,则无功有罪,是以畏首畏尾,俱不敢做。即举用一人,亦恐有受人营求为人复官之嫌,所以蓄缩耳。」上曰:「朕正欲人实心做事,岂真有此?」藻德又言:「刑部罪累诸臣,亦未尝无人。」上命诸辅臣举姓名以闻。次日,御批到阁,云:「昨面议爱惜人才一事,朕再四思维,只因严毖封疆,警振人心,原非得已。祖宗之封疆,祖宗培养之人才,祖宗垂宪万世之法律,必如何三者并行无碍,既无废法,亦无废事,诸辅臣分别以闻。」于是先释郝侍御 及许定国二人,命从秦督剿贼。久之,始释熊司副开元、姜给谏采、方给谏士亮、蒋侍御拱宸、尹枢曹民兴【崇祯戊辰,嘉鱼人。】 等于狱。
杨司马嗣昌欲用洪司马承畴为总督,尽留秦兵入援者宿蓟辽,秦督孙传庭具揭力争,言:「是兵必不可留,留则寇势渐张,究无益于边,是代寇除兵也。且兵之妻孥蓄积皆在秦,久留于边,非哗则逃,将不为吾用而为贼用,是又驱兵从贼也。」嗣昌不能用。
秦督孙传庭练兵长安,马兵五六万,秦绅苦之,倡议于朝,谓宜速出。传庭以八月出潼关,旗甲甚盛,锐意灭贼。遂屡败其兵,贼有议降者,独贼首李自成曰:「吾屠王焚陵,罪恶滔天,姑支数月,决一战,不胜,则杀我以降。」时师露宿,与贼持,淫雨大降,七日夕弗止,粮糗三日不至,马足陷泥淖中几尺,将士皆无人色。雨稍霁,饷车稍稍至,又为贼劫。传庭无可奈何,退师河畔就粮。时总兵白广恩本降贼,与高杰素不相能,传庭不尽知也。兵既动,贼选骁渠数千人犯之,杰兵且战且走,望广恩为援,而广恩已兼程退汝州,杰兵大溃,广恩兵闻之,亦大溃。传庭驰至关,贼亦大至,传庭收溃兵阵城外,自登陴督守御。时广恩妻孥在关内,闻城外兵败,率其阿保妻孥,夺门出,潼关遂陷。传庭挥刀跃马入贼阵,遂遇害,乔监军元柱亦伏剑死。自是关以西无坚城,而西安遂陷,传庭妻冯氏率三妾二女皆赴井死。
闯贼已入关,推秦督,无敢行者,上曰:「往者罪废诸臣,廷臣多以知兵举之,破格起用,何故推督抚又云无人?」吏部不得已,以起废余抚军应桂【万历己未,都昌人。】 推,然非其才也。点用后,上召对应桂,问以方案,应桂惟言难,以无粮无将无兵为言。上命户兵二部速议拨与,又召监军霍侍御达, 【崇祯辛未,长安人。】命速行料理。达奏:「如有兵有饷,臣不惜一死报国,若无兵无饷,空死无济。」因伏地恸哭。已,二人行至陕西,彷徨河干,竟不能进。
癸未,进士选馆,百计钻营,正卷副卷以银数之多寡为低昂,遂至互相刷揭。上闻之,谓内臣曰:「新进士选馆,将城内金子换尽矣。」命下日,止取正卷副卷与未考者一体候选,不得优。
往时,台省犹以弹射政府为名高,及崇祯末,候考诸知推谒政府皆称门下士,或政府止之,已俯伏而拜,连呼老师不绝矣。士气卑坏至此,亦亡国之兆。此吴辅甡向予言者。
贼破陕西,都中震惊,吏部犹开贿赂。上闻之,设高皇帝牌位于朝,令各官抽签,时地方多残破,有规避不出者,前一人代后一人抽签,领凭驰报,刻期到任。
王总督永吉 【天启乙丑,高邮人。】 闻闯贼入秦,知必渡河,甲申二月二日,疏请撤宁远兵守关,谓:「不独宁远军民欲入关内以图存,即山海军民,亦欲借宁远兵力以自助。请敕镇臣三桂料理。」陈辅演不敢决,批抚镇奏明定夺。已,抚镇奏皆合,卒格不行。
京师闻宣、云既陷,诸臣皆以京兵不足恃,非蓟督王永吉、宁远吴三桂、密云唐通合力一战不可,上然之。陈辅演以为不可,揭云:「一寸山河一寸金,锦州告急,宁兵万不可调。」上命召诸臣赴阁会议,有主不可调者,有持两可者,有主迁南京者。独朱成国纯臣、倪宫詹元璐、金少司寇之俊、【万历己未,吴江人。】 孙都谏承泽以为当调,而吴都谏麟征争之尤力,谓事当从实,其言云:「宁远当徙与否,该抚镇当与皇上密议之,而辅枢二臣当与皇上密决之,委之盈廷,谁执其咎?然臣请任其咎矣。嗟乎,自有封疆之难,死法死敌者比比,而朝廷曾不之惜,则夫裹革沙场,横尸西市者,皆赍志而未瞑目者也。宁远一镇一抚,皆当今人杰,臣再三思,不觉汗泪俱下。」又因阁部议久不决,极言:「关外九城势必弃,弃则关门益薄,无与守者。弃地不可,弃地兼弃人不可,弃人失天下将士心,是失天下,愈不可。吴三桂勇将,宜拔用,无委之敌人。今寇旦夕发秦晋,若使来扞京师,一举两得。今日之事,当揆缓急,无论是非也。」趣六垣署名,竟互诿不决,乃独署之。疏留中,又补牍云:「边臣不可令有惧心,不可令有死心。臣读吴三桂疏,言切情危,若有格格不忍言之意,臣知其有惧心。始以裹革自任,终为父弟乞恩,臣知其有死心。今寇势方张,不使徙近捍御京师,则何恃乎?」陈辅演、魏辅藻德皆与是议左,方辅岳贡移书南司马,深咎之,麟征不顾也。已,上发阁,演又具揭,以为外之督辅亦当佥同,乃请圣谕差官前去,及取回【「回」字依抄本甲补。】 奏,皆以撤宁援京为便,始得旨去。永吉闻命,与三桂以三月初出关,徙宁远五十万兵,日行数十里,十六日入关,二十日抵丰润,而京师已陷。
张司马国维 【万历辛丑,吴县人。】 坐边疆失事下狱,吏垣吴都谏麟征率同官理之,得释。因请赴江南,辜榷货财,应军实急需。六垣皆往饯,独麟征举觞属之曰:「今四方空虚,流亡啸聚,方深咎催科,吾闻抚字之良吏,不闻催科之司马。」国维有惭色。
甲申三月十六日,上御东左掖门,召考选官三十二人,鳞次面对,以安人心、戢狡谋、用兵足饷为问,每一人答讫,御笔亲注圈点,自斟水磨砚。席上置茶一壶,不时取饮。退食后,又复进座,自卯至亥方罢。即寇陷昌平日也。十七日,内珰犹差人索考选官赏银,每名十两。十八日,李冢宰遇知【万历庚戌,洋县人。】 升官,张司马缙彦拜客如故。未时,寇陷彰义门,十九日巳时,陷顺城门,遂进 【抄本甲「进」字校改为「迫」字。】 皇城,上与后俱自缢,考选官皆降。越数日入朝,过东左掖门,尚有指而太息者曰:「此前日御试处也。」
贼陷平阳,上召阁部九卿科道等官曰:「朕非亡国之君,事事乃亡国之象,祖宗栉风沐雨之天下,一朝失之,将何面目见于地下?朕愿督师,以决一战,即身死沙场,亦所不顾。但死不瞑目。」遂痛哭。陈辅演请代,上曰:「南人不可。」次辅魏藻德、蒋德璟、邱愉、【天启乙丑,宜城人。】 范景文、方岳贡俱请代,皆不允。至李建泰 【天启乙丑,曲沃人。】 请代,上曰:「卿以西人平西地,朕愿也。」
长安街上有一换钱小民,失记姓名,闻上需饷,囊中积银三百两,伏阙助公。上嘉其意,拜官锦衣卫百户,谢曰:「贼信急矣,留财无用,且此身恐未必保,何有于官?小民愚蠢,亦不知做官也。」固辞不受职。
上拟彰义门外为李辅建泰郊饯,建泰固辞:「此国朝未有之礼。」乃下礼部议,于正阳门楼上设五十余席,卜吉卯时驾出,文武官员分侍两班,建泰行五拜三叩头礼,上取酒三杯奉建泰饮,曰:「卿即朕,朕即卿,朕与卿无两身,凡事以便宜行,先发后闻。」建泰簪金花二枝,披宫锦一端,谢恩毕,从彰义门出。监军乃兵部凌主政(马冏)【崇祯癸未,歙县人。】 也,建泰所荐。是日天霁风和,咸幸此行馘贼。及行至大名府,马部兵因粮饷不给,散去若干。建泰三日止得麦饭一餐。(马冏)腹饥坠马,稽迟中道。上又诏促之,建泰畏贼不进。前召对后,出西长安门外,轿摃忽折,竟败。
上亲饯李辅建泰于正阳门楼,赐酒三杯,即以杯赐之。既又以兵事郑重,复自撰文一通,亲洒龙笺用宝,于正阳门上亲手赐之。其敕云:「朕仰承天命,继祖宏图,自戊辰至今甲申,十有七年,未能修德尊贤,化行海宇,以致兵灾连岁,民罹水火,皆朕之罪。至流寇本我赤子,盗弄干戈,流毒直省,朝廷不得已用兵剿除,本为安民。今卿代朕亲征,鼓励忠勇,表扬节义,奖劝廉能,选拔雄杰。其骄怯逗玩之将,贪酷倡逃之吏,妖言惑众之人,缺误军糈之辈,情真罪当,即以尚方从事。行间一切调度赏罚,俱不中制。卿宜临事而惧,好谋而成,剿则真剿,歼渠宥胁,一人弗得妄杀,抚则真抚,投戈散遣,万民从此安生。以卿忠猷壮略,品望宿隆,办此裕如,特兹简任。告庙授节,正阳亲饯,愿卿早荡妖氛,旋师奏凯,侯封进爵,鼎彝铭功。有功内外文武各官,从优赉。朕仍亲迎庆赏,共享太平。预将代朕亲征安民靖乱至意行示谕,咸使闻知,特谕。」
蒋民曹臣以桐城一青衿言生财,得授是官,首言钞法可行,且言:「岁造三千万贯,一贯值一金,岁可得金三千万两。」王少司农鳌永【天启乙丑,德州人。】 亦以为必可行,且言:「初年造三千万贯,可代加派二千余万,此后岁造五千万贯,可得五千万金。所入既多,将金与土同价。」其言甚美,然实不可行。上特设内宝钞局昼夜造,募商发卖,而一贯拟鬻一金,无一人应者。鳌永请每贯蠲三分,止鬻九钱七分,京商骚然欲去。蒋辅德璟言:「民谁肯以一金买一张纸?」上曰:「洪武时如何行得?」德璟曰:「高皇帝似亦以神道设教,当时只赏赐及折俸月钞,其余兵饷亦未用也。」且言:「民穷已极,宜安静以悦之。」上不听。及内宝钞局言造钞宜用桑穰二百万斤,旧例采取北直、山东、河南、浙江诸处,分遣各珰催督。又五城御史言:「钞匠除现在五百人外,尚欠二千五百人,议于畿内八府州县多方勾解。」德璟皆拟旨不允,上命改票,赖德璟极言其弊,谓:「所募二千五百名,月加费米千石,银九千九百五十两,得不偿失。且北直、山东、河南新经变乱,无桑安有穰?至浙江杭、嘉、湖三府,虽宜桑,若责以二百万斤,即尽括亦不足。」揭入留中,后竟得免。
光给谏时亨疏言练饷殃民,追究倡议之人,蒋辅德璟拟旨,有「向前聚敛小人,倡为练饷搜括,致民穷祸结,误国良深」等语,上不悦,因召对面诘曰:「这票内聚敛小人为谁?」德璟不敢直斥杨嗣昌,但以旧李司农待问【万历甲辰,南海人。】 对,而于科臣则云失记。上曰:「朕非聚敛,止欲练兵。」德璟曰:「上岂肯聚敛?因既有旧饷五百万,新饷九百余万,复增练饷七百三十万,当时部科实难辞责。且所练兵马安在?蓟督抽练兵四万五千,今止二万二千,保督抽练三万,今止二千五百,保镇抽练一万,今止二三百。若山永兵七万八千,蓟密兵十万,昌平兵四万,宣大山西兵、陕西三边兵各二十余万,一经抽练,将原额兵马俱不问,并所抽亦未练,徒增七百三十万之饷耳,民安得不困?」上又言:「今已并三饷为一,何必多言?」德璟言:「户部虽并三饷为一,然外州县追比只是三饷。」上震怒,责以朋比,德璟力辨,诸辅臣复为申救,而倪司农元璐以钞饷系本部职掌,自引咎,上始稍解。德璟退,又言:「臣因近日边臣每言兵马,皆止以抽练之说,或数千,或数百,抵塞明旨。而全镇新旧饷兵马数万,概不言及,是因有练饷而兵马反少也。又近日省直各官,每借练饷名色,追比如火,致百姓困苦,遇贼辄迎,甚至未见贼先迎。虽三饷并急,不止练饷,而练饷尤甚,盖至外无兵内无民,且并饷亦不能完,故追咎于议练饷之人。冒昧愚戆,罪当万死。」因引罪出直,上虽慰留之,竟以此去。未几,练饷亦议裁。
蒋辅德璟以北直、河南、山东召买米豆九十余万,计民间当费数百万金,为害甚多,于召对时力言之。上命拟谕罢之,德璟复言:「祖制,各边除屯盐民运本色外,原无户部旧饷折色,今既有旧饷,复增新饷练饷,括尽民间金钱,已不堪命。近复以给关宁遵密四镇,而于北直、山东、河南召买米豆百万,拘摄富户,充召买之役,又复勒运至天津交纳。一切车辆驴骡及衙役使用勒索之费,赔累困苦,未易缕指。闻贼中鼓惑愚民,皆指加派,而加派之害,莫甚召买。伏祈即赐裁行。」此疏于二月上,留中。既告归,三月上自草罪己诏书蠲免,然已晚矣。盖各边将士视米豆如泥沙,止欲金钱而已。在内召买之苦如此,而在外轻贱米豆又如彼,何苦括内地之膏血,以填塞上之泥沙乎!
蒋辅德璟既予去,孙都谏承泽、汪都谏惟效 【崇祯辛未。】 皆上疏留之,承泽言尤峻,有「乞罢臣官而留德璟,如用之不效,请伏妄言之诛」等语。魏辅藻德不得已,亦上言:「德璟贯串古今,博综典故,为皇上左右所不可一日少之文献。」然已先传称首揆矣。上御批密封下阁,有「大臣进退原不敢轻」之语。德璟初因山西新陷,未敢辄去,又以在廷连章见留避嫌,即具疏辞朝行,故不及闯祸。
旧例,国子监分献用翰林修撰编简为之,未有用王府简讨者。张简讨之奇、 【崇祯庚辰,新城人。】 刘简讨世芳 【崇祯庚辰,肤施人。】因侍定王讲读,挂翰林一衔,从不与翰林事。是秋,遣魏辅藻德行礼,藻德以庚辰进士,三年入阁,诸编简皆前辈,不便使分献随行,故用之奇、世芳,皆庚辰同年也,然亦变体。
上以闯逆渐逼,命群臣会议,以二月二十二日缴,以次日召对。时上手李总宪邦华 【万历甲辰,吉水人。】 密奏,内云辅臣知而不敢言,上指问何事,陈辅演以项少詹煜议单为言,上即简阅,默然。蒋辅德璟又奏,一时廷议俱言东宫宜南往监国,上不应,而光给谏时亨参李翰林明睿南迁为邪说。上不悦,即召入,面诘曰:「邪说皆同,乃止参李明睿,何也?明系朋党,姑且不究。」遂无敢言者。
有人运佛九座进武当山,来京挂号,其佛高六七尺,下有车轮。正阳门外布列三座,观者沸市。后因事泄,始知藏匿于佛腹中,欲安置九门,为贼内应,下锦衣卫刑部勘问,伏诛。
城未破之前十余日,飓风大作,自辰至夕未止,拔去关神庙前旗杆琉璃厂大树。
三月十三日,闻贼躏居庸关,京师九门俱闭。十七日午时,贼攻城,彼此铳俱发,如万雷轰烈。十八日,攻益急,铳声益怒,城外火光四起。上同二人登煤山顶望,逾时回干清宫。日就晡,上鱼服出宫门,两出两返,乃命酒,召后、贵人、良娣以下,按掖庭籍属,被宠御者皆至,慷慨极酣,漏未下三刻,御所佩剑,曰:「事至此,可以死矣。」泣数行下。于是皇后先投缳,其余咸引决,稍顾望,辄手剑刃之。时长平公主被剑断右臂,仆地未死。又唤内官王承恩觅靴,带同内官数十人,遶城夺门不得,归,遂同承恩对缢煤山古树下,袁妃同宫人小内官纷纷奔出。十九日,内官遂开门迎贼。
闯贼抵彰义门,其军师宋矮子 【名献策,河南人。】 初云此行观兵城下,卜五年始可破城,城楼上忽坠一天启大钱,宋矮子喜曰:「此一当五用也,破京师兆,可急攻。」放一大炮,而城角遂倒。
常熟归进士启先 【崇祯癸未。】 闻闯贼入都,惊惧急走,询同里陈司空必谦, 【万历癸丑,常熟人。】 必谦从容栉沐出,闻之,大笑曰:「若痴书生耳,城守皆敝衙门事,岂有贼入我不知者。」已,传者叠至,方失色散。顾给谏竤是夕尚宿科,初闻,亦奔询魏辅藻德,藻德亦以为必无。一时聋聩若此。
闯贼将逼京师,众号百万,上数以兵饷为忧,敕百官捐助。一时大臣,或请身督四方输贡,或请预征下贷殷户,或开卖冗官,假民间带绶,百官欲请诰敕传世者入银若干,搜削(厂 )法,地壖勒价,莫不议及。及贼至,则饷直逋悬已及半载,禁勘戈矛朽蚀未试,一闻贼鼓噪,相视股战。奸人伏匿,暗助惊噪,儿童数月或为秦声,讹谣满城,意在迎贼。于是人情扰惑,莫有固志。
闯贼围城,上下仓皇失措,火攻备御多不习,贼发炮击,声撼地,日夜无间,缘城廨舍多圮。城头发「万人敌」,未及投下,火骤然,灼烂十余人。时士卒五月匮饷,不用命。城头宦寺鲜衣怒马,徜徉不惊,高擎青盖,驰走杂挠守卒,欲擅启闭,凡坐门诸臣,多不得登城望敌。惟吴太常麟征夺路上,见势不可支,往见魏辅藻德,藻德方出朝,犹引麟征手曰:「朝廷大福气,自无他虞。旦夕兵饷且集,公何太匆匆?」麟征太息而已。
闯贼入都,指长安门三字,祝曰:「若射中中间字,当有天下。」竟不获中。
三月十九日辰刻,贼已破城,尚有谢恩入朝者,而宫人四出矣。坤宁宫后为钦安殿,有乐志斋、清望门、曲流馆、四神祠,东去则琼华左门,西去则琼华右门,出即长街也。是日宫人从后宫出甚多。
十九日辰时,闯贼自齐化、东便二门入,掳掠甚酷。时传宁镇三桂兵已至城外,上以十八夜三更夺门南奔,贼悬万金购上。二十一日,闻贼已获上尸于煤山,命人背负东华门外朱国公门首,用柳木棺盛破芦席下,蓬头短衣,一足穿袜,一足跣。闻遗诏在胸,云:「朕已丧天下,不敢下见先人,亦不敢终于正寝。」又啮指血书臂曰:「朕误听文官言,致失天下,任贼碎裂朕尸,但弗伤我百姓。」是日晚,百官出,始言太监王德化数十人拥打张司马缙彦,责其开门迎贼。时臣民共万人,俱痛哭,求葬以帝礼,祭以王礼,圣母葬以后礼,祭以妃礼。亦有哭言求封太子大国者,亦有求京城百官万姓带孝哭临三日者。二十二日至二十五六日,则满街遍捉士大夫,拘系路人矣。二十七日,贼牛金星点名会极门,百官皆降伏,贼据坐殿上受之,责以负国,用者从东华门出,送吏政府收用,列名部门外,高冠鲜服,洋洋长安道上。不用者从西华门出,贼露刃排马,五人一队,押系刘李二贼私寓,各责数万金,骈首搒掠,哀声震地,刑死者不可胜计。或输金未足,则人以二健士撠之,皆赤身出,行乞市肆,人不忍见。四月初九日,为刘贼系者俱释,李贼系者仍不释。十二日,吴宁镇三桂有示,大张四门,说义兵不日入城,凡我臣民,但戴孝者俱不必惊。十二夜,传贼杀官三十二员,故辅陈演为首,余皆勋戚。十三早,闯贼绒帽布箭衣,挟太子二王,皆玄色布衣,行马前,尽撤贼东行,皆哭不愿去,杀之不能止。各城门止余老弱数人把守,道路清旷矣。
申冏丞佳胤 【崇祯辛未。】 既投井死,林侍御兰友 【崇祯辛未,仙游人。】 时谪冷署,素相友善,未就殓,家人方遶哭,一人毘卢锡杖,排闼入,愕视之,乃兰友也,拊膺号曰:「公死矣,我知公必死,公视我岂贪生保妻子者?老父在堂,图一相见,当亦携手地下耳。」登堂请见太夫人,曰:「母勿戚,富贵子易得,忠臣子难得也。」顾佳胤子煜曰:「设位乎?」曰:「未也。」索笔大书「明捐躯殉国忠臣申公之灵。」复书柩云:「死为荩臣,不负君恩于地下;生图见父,即就鼎镬而心安。」掷笔大恸,谓煜曰:「善自爱,从此永诀。」抆泪去。又徐起凤者,以佣书从佳胤凡十年,佳胤殉节后,僮仆或散去,起凤?号柩次,不少离。贼从关东溃回,欲肆焚戮,佳胤子煜掖太夫人夺门出,僮仆皆从,独起凤请留,曰:「俱去,榇谁与守?」已,贼果焚民居,将及寓,起凤泣曰:「吾主以忠死,愿勿焚。」贼怒鞭之,起凤叩请愈哀,贼为感动,卒不焚。及北兵至,逐居民外徙,令下三日,室中所有纵掠不禁。起凤惧,遍求里人在京者,得镌工朱攀桂等二十余人,舁榇出,寄天宁寺,故得全。
予过长安书肆,见皇明泳化编一部,命买归,书客故高其价,予曰:「缓之。」及旋骑再访,则云卖去,问之,乃巩驸马永固也。因心识之曰:「帝婿皆豪华自喜,渠知读书耶?」后死闯贼难,方知观人必于其微。
项翰林煜以乙丑入馆,正魏珰方炽时,颇为江南清议所摈。郑同袍元勋,扬州人,与同籍,最密。时文翰林震孟、姚翰林希孟过扬,皆先达元勋,为煜置酒,劝其厚自结纳,始声气自标矣。及降闯,本色毕露,南京破后,煜过徐词林汧门,语其仆曰:「尔主责吾不死,今死未?」然汧卒死之。煜行至慈溪,邑人闻其先从逆,纳之竹笼,投河死。
予里居日,闻闯贼入宫后,搜获累朝内帑,得金银数百万。后京师人贾汝寿为上虞令,过予一同年,因言闯贼入宫时,怅然曰:「贵为天子,所蓄不过二十万,何以不亡?」渠得之耳闻,乃知前言诬也。一云,此二十万乃指户部所储而言,非内库。
闯贼李自成陷京师,誓灭东方方僭号,传吴帅三桂已上表请降,止因闯党权将军刘宗敏闻三桂所娶妓陈沅 【「沅」抄本甲作「元」。下同。】色艾,陈沅者,田皇亲弘遇游南京所携归名妓也,田还北京病死,三桂使人持千金取沅去。至是,刘宗敏系三桂父襄,索沅不得,拷掠甚酷。三桂闻之,忿而中改,遂募兵七千,据山海关敌自成。自成杀襄家属,执襄东行。四月十九日,攻山海关城,围之,又从关西一片石出口,东突外城,薄关门。三桂先已约北兵,至是趋之,驻兵岭上,高张旗鼓以待。三桂突围出外城,驰入北兵壁中,薙发称臣。三桂为先锋,九王居后队,其兄弟号八王、十王各统万骑,一从西水关入,一从东水关入。于是三桂复入关,尽抚其民,开关门迎敌。自成犹不知是北兵也,见之惊阻,北兵望尘起,乘势攻之,自成大败,立枭襄首,悬之旗而返。北兵逆击之,闯复大败,奔还,弃京师而奔。时刘少司马余佑以京师无主,摄事三日,忽闻三桂奉太子至,咸欢迎,及北兵入,乃知非也。出榜云:「昔在我国,时欲与明朝和好,永享太平。屡致书不答,致深入者四,惟事属既往,不必论。今雪尔朝君父之仇,破釜沈舟,一贼不灭,誓不返辙。所过州县,若削发纳款,即与爵禄,世守富贵,抗违者,尽行屠灭。」且令兵皆屯城上,无下掠,民遂定。
质慎库图书百万卷,皆宣和所藏,为金自汴梁运入燕者,历元及国初无恙。徐达下大都时封记宛然,至国破,皆失散不存,闻者惋叹。
金驾部铉 【崇祯戊辰,武进人。】 于壬午七月晦日读邵子,记其后曰:「甲申之春,定我进退,进虽遇时,外而弗内,退若苦衷,远而弗滞,外止三时,远不卒岁,优哉游哉,庶没吾世。」及甲申死闯难,人始见之。又铉初以驾部巡视皇城,每过御河,辄流连不能去,归语其弟曰:「吾一见御河,若依恋不能舍,何也?」竟投御河死。铉之死,妾王氏与弟錝俱随母章氏入井。南渡后,但赠章恭人,然不知王氏与錝之死也。
内监吕胖子,忘其名,闯贼陷京城,金驾部铉投御河死,胖子见而叹曰:「公曾疏纠我辈,不比于人,吾初亦怨之,然公能死,吾独不能死乎?公生欲远我辈,我今以义近之,必不拒我地下也。」遂从死。已,二尸并浮,为一内监收掩。及北兵入,铉诸弟往觅其尸,惟乱骨二丛耳,遂并葬御河侧。
崇祯十三年,闽有平和县生员金惟镇,忽得心疾,尽薙其发,大言曰:「此世界不属大明矣。」或问属谁,乃书三字于壁间曰「大清国」。因言城内犹可,城外不忍言,又指其族人曾庆曰:「有无限兵马。」及北兵至,庆果起兵,从者甚众,已,败死城外,如所言。至「大清国」后复书「大安国」三字,则不知何解也。
严州钱太守广居尝为予言,其同籍任邱人边大绶,曾令米脂,乃闯贼故里也。自成叛后,边令发其三世祖茔,剖棺视之,一棺骨生绿毛,长二寸,一棺骨色如玉,一棺骨生青毛,长三寸。已,见一大蛇从圹内出,射之,伤一目走。后自成果以中箭伤其一目,亦异事也。
癸未,上将祭庙,卤簿已设,忽见黑气自空而坠,如有妇人衣白者疾飞入宫,军人皆见之。及仲夏大雨,沾衣如血,雷霆通夕不止。次日,见太庙神主或横或倒,诸铜器为电火所击,皆融而成灰。又有人见太庙中鬼皆啸呼而出。
闯贼入京,命诸臣俱于二十一日廷见,是日百官毕集,一象独仰视大内,泪如泉注。四驿馆复有回回使者六人,亦俱入,不拜。贼怒,欲置重辟,使者曰:「吾君知大明天子,不知易姓,若归告吾君,以贡献来朝,则舞蹈何辞?今无君命,故不敢。」终莫能屈。
闯贼入宫后,出长平公主尸,碧血委顿无生理,然按之体微温。嘉定伯周奎舁归,灌米汁,遂苏,自是育奎家。后北兵入燕,以主适周世显,即崇祯时所选将以降主者也。主喜诗文,善针纴,右颊三剑痕即上所击。御臧获阳笑语,隐处即饮泣呼皇父皇母,未尝不泪尽继以血也。以是生羸疾,怀孕五月,以丙戌年八月卒,年仅十有七。



三垣笔记附识 下
弘光
福王登极南都诏至楚,左宁南良玉返自承天,驻兵汉阳,意不可测。未读诏,何抚军腾蛟往汉阳,以剑自随,曰:「社稷之安危在此,若不开读,此身有付三尺剑耳。」幸良玉私置正纪卢鼎者力以为当拜,且语良玉云:「方今四镇合心,同戴新君,若拥兵而下,能保必胜乎?不胜,无乃身家两亡乎?」良玉时已耄老,乃曰:「是固当拜耶。」乃拜诏。
江西黄直指澍入朝,拟进何抚军腾蛟为总督,己为巡抚,面许荐永州司李 【「司李」原作「司理」,据抄本甲改。按此书「理」字皆讳改作「李」,此处不应独异。】 晋锡 【崇祯庚辰,江人。】 为代巡。及与马辅士英相诋,不胜而归,鞅鞅失望,已又革职提问,愈怒。适传假太子至,澍阴乘小舆,夜见左宁南良玉,谓拔营往南,可图大事。良玉夙有此志,以督抚调和止,一闻澍言,从之。又念何腾蛟负中外望,欲屠武昌,劫取其印,一切文移皆用之,耸动人心。时民万余人惧为良玉所屠,入避腾蛟署内,腾蛟坐于门,向内坐,听民人入。良玉复传令从院后破垣入,举火焚之,匿者悉死于火。腾蛟即解印付家人,令速出城,无为所得。良玉至,索腾蛟印,腾蛟故觅印腰间,不获,反尤良玉曰:「何太匆匆,致此印失抢攘中耶?」良玉无奈,拥之行,欲与腾蛟同舟,腾蛟不可,良玉另与一舟,遣四副将守之,置舟于后。黎明,各船俱发,腾蛟舟次汉阳门,跳入万丈江涛,守者惧诛,赴江死。腾蛟顺流十里许,至竹牌门,遇一渔舟救之起,登岸视之,则关帝庙,而怀印出走之仆亦在,相视大惊,喜亟,觅渔舟,不知所之。说者以为神救也。是晚宿民家,乘肩舆从江右宁州小路转入浏阳,抵长沙。监军司李晋锡语腾蛟,以为「良玉在时,抚军有权,不得自繇。今既弃省去,湖南北兵饷皆在掌握,应破尽从前局面,大为整顿,总计饷数,配合兵数,以各府之饷练各府之兵,督抚任大帅,司道任副将,府州县任参游,以文臣理武事,则令出惟行,生杀予夺,抚军以一人操之。维楚有材,择可为大将者若而人,择可为偏裨者若而人,悬殊格以待有功,则真英雄自出。湖南北一带应设水陆连珠营,十里一炮台,一方有警,号炮辄 【「辄」原作「所」,依抄本甲改。】 发,千里百里皆应。所练之兵孰勇孰怯,抚军不时单骑按行部落,即以此程殿最,縻饷者正军法。居守之兵若干,征调之兵若干,一纸书集师数万,如是者三年,可告成功。」腾蛟善其言,然卒为人阻格,不得行。
张献忠破成都,执蜀王,将杀之。王素仁厚,军民皆为祈免,献忠不许。将行刑,雷霆大至,行刑者为之请,不许。已,雷霆又至,复请,献忠乃仗剑仰呼曰:「苍天苍天,生我张献忠杀人,乃独不许杀是人耶!」一时雷霆俱息,王遂被杀。
张献忠破成都,行特科,先以保甲法试文士,一人不赴试,戮及十甲。文士畏罪尽至,邛州生徒心知其奸,以为特科特杀我耳,歃血不赴者六十余人。献忠遂发兵屠邛州,录赴试文士三万人,围而杀之。妇人奸淫后,即以试刃,名曰砺石。成都所属三十余县人民尽歼。
张献忠破成都,尽断男子左手积如山,至今山谷间有倩人置担于肩为糊口计者,累累不绝。其蜀王宫内锦数十楼,悉焚之,金银数十万,悉投于江。
弘光末,北兵渡淮,扬城失守。五月初七日,杨江抚文骢命黔浙郑兵往瓜洲,及门,见辫发者,遂惊溃。北兵进至江口,郑兵亦极力御之。晚浮棹于江,蔽以帷席,中置灯,南来郑兵遥见发火炮【「炮」原「器」,依抄本甲改。】 矢石,不知其误我也。初八日,大雾,兵守京口。北兵则自上游七十里七里港渡,早以五骑来,浙兵及郑兵追之,不数里,遇大雾,矢蔽天如蝗飞,众乃不战而溃。郑兵有船者入海,无船者走丹阳,与浙兵夺舟,而南黔之骑则走金陵,而镇江遂降。丹阳狱囚越狱,村民入掠城中,遂火城外民居,北兵实未至也。其镇江城外民居,官欲焚,北兵止之,得全。
北兵南下,朱保国公国弼等屏人密奏,上慨然曰:「太祖陵寝在此,走安往?惟死守耳。」至是早,渡江信至,中外大震。驾薄暮开通济门,仓皇出狩,百官犹不知,但夜闻甲马声而已。时马辅士英亦不知,惟戎政李司马希沆【崇祯戊辰。庆阳人。】 先知,遂行,士英犹后之也。百官多遁,惟携家者瞻顾不能遽行,诸门尽闭,太息而已。
北兵既渡江,马辅士英惶急,张侍御孙振往见,士英掷刺于地,詈之曰:「若辈误我,使天下之事一朝至此,何见为?」孙振惭阻而退。
阮戎政大铖许钱宗伯谦益入阁,谓必疏纠侯纳言峒曾、 【天启乙丑,嘉定人。】 夏铨部允彝乃可,业具疏稿矣,会国亡不果。
伪太子王之明屡讯,百官皆知伪,然民间犹啧啧真也。至是,一二劣衿为首,率乱民拥立之,御殿三日。又折往赵忻城之龙寓,邀百官入朝,之龙手斩为首劣衿三人,乃退,执之明系狱。刘广昌良佐无拒北意,惟于水西门外纵火焚掠。百姓恐攻城,彻夜惊呼,乃议推保国公朱国弼为留守官。之龙密遣使渡江,启迎北兵。时诸臣犹不知,集议钱宗伯谦益所,谦益太息曰:「事至此,惟有向小朝廷求活耳。」拟启稿送之龙,之龙置不用。内库银绢米豆服玩弓刀之属皆被劫罄,掳马士英及朋党家,又合力剿士英标下川兵几尽。
初,王辅铎潜遁,有识者指众曰:「若误太子,辜先帝恩。」众捶之,铎大呼曰:「此马士英所为,我不与,士英秦桧,我岳飞,若曹无认飞为桧也。」众犹不释,铎须发尽秃,挟至之龙处,汹汹欲扑杀之,之龙佯下之狱,故免。室内所蓄书画极多,与赀俱尽矣。
王辅铎与倪宗伯元璐同籍同官,称莫逆交。及元璐殉难,予持乃弟揭,以谥文正为言,铎拂然曰:「倪年兄以身殉国,不谥亦足不朽,何必文正?予已言之仪部矣。」言虽正而意实薄,此即忘君事仇之先兆也。
北兵将至城外,文臣钱宗伯谦益、梁少司马云构、张侍御孙振、刘侍御光斗、宋中翰灏等五人,武臣赵忻城之龙先行 【「行」抄本甲作「迎」。】,余皆续往。时李少司马乔、姚廷尉思孝已薙发为僧,之龙亦勒之出,同谒豫王,赐饮食,席地噉。之龙靖难功臣赵彝后,至是,启门降。刘诚意伯孔昭,独率麾下兵先斩关出走。豫王勒各官具花名手本画卯,不到者搜捕,咸加皮鞭。点名者王辅铎、蔡辅奕琛也。
钱宗伯谦益疏云,原任吏部尚书房壮丽, 【万历乙未,安州人。】 当畿辅陷时投井死,一入逆案,遂不得出,此与杨副宪所修【万历庚戌,商城人。】 殉贼同。但杨纳言维垣系壮丽同乡,何以洗雪逆案一疏独不及壮丽?可疑也,尚俟别考。
豫王先遣兵千余,命钱宗伯谦益、梁少司马云构等统之搜宫。方入坐定,即问:「崇祯太子安在?」乃出王之明于狱,与上坐,指语诸臣曰:「此真太子也。」已,见内外俱定,乃屏不召。时谓之明之来,乃北廷所遣,盖以此扰惑臣民者。
北兵往芜湖袭驾,无一人知者。时驾已至太平,犹寂然。朱抚军大典、阮司马大铖入见舟中,俱入阁。黄靖国得功入见,誓力战以报。未几,得功兵方四出掠民家,北兵突至,得功仓皇出战,初中一矢,犹不退,继矢贯其喉,得功知不济,自刎死。其中军田雄,入舟挟上降。马辅士英已先期奉皇太后走浙矣。驾至南京城外,诸降臣顿首豫王前,请无死,且求往见,谕曰:「惟弗行君臣礼可矣。」时驾戴僧帽,着蓝布衣,马、阮诸臣往见,惟一揖一叩首尔。上对诸臣泣,众亦泣,寻北去。当田雄负驾出降时,驾以齿啮其背,遂成大疮,流血不止,日忏悔于僧具德处,终不愈。及病甚,转移卧榻,肉坠如割,仅余骨方死。雄仕北至浙江总兵,后内传弘光乃一国之君,雄有执君之功,特加二等侯,子孙世袭。
北兵既破南京,有内阁二大人访及阮司马大铖、蔡辅奕琛、张冢宰捷、杨副宪维垣、邹佥院之麟等,出手单示,乃已降冯辅铨所荐,皆东林异己也。至大铖名下,特注「江南第一才子」六字。时捷与维垣已死难。
马辅士英挟太后渡独松关,沿途淫掠。至广德州,州人拒之,攻城入,知州赵景和被杀,死者甚众。杭州民闻之惧,抚按等因先遣官往迎,以驻兵城外请。士英至,寓临湖楼外楼。五月二十八,太后驾至,以城中总兵府为行宫。群臣及潞王往朝,入见仪门萧条,疑为士英母所假。薄暮,城中丰乐、太平二坊竞以爆竹投楼外楼,士英方宴,惊起,以二楼船舣湖心亭。至晚入朝,用精甲百许自卫,请太后出,服赭,一紫衣女官侍,令官吏士民皆入见。朝罢,传旨召用在籍诸臣,独不及刘总宪宗周、章廷尉正宸。时江北彭直指遇风 岂适奔杭,命以佥都御史募兵两浙,钱粮一凭取用,皆士英意也。翼日,宗周与熊给谏汝霖【崇祯辛未,余姚人。】 入朝,汝霖见士英,诘:「圣驾何在,辄来此?」士英无以应,然犹盼上江捷。不数日,阮司马大铖、朱中丞大典、方总兵国安俱仓皇到,则黄靖国得功兵败死矣。次日,请潞王监国,不受,太后召王,王泣拜,终不受,惟迎请太后入府,从张抚军秉贞、【崇祯辛未,桐城人。】 陈总兵洪范等计,迎款而已。楚藩一镇国将军恸哭,解衣冠投地去。时杨江抚文骢、郑总兵鸿逵亦自海入钱塘,请王入闽,王终不许。至六月十三日午,北兵突至,士英等方与抚按饮江干,【「江干」二字依抄本甲补。】 急渡钱塘,何巡按纶、李盐院挺亦行。惟秉贞缒城入,偕王迎降。钱塘令顾咸建 【崇祯癸未,昆山人。】 出,佯迎,旋遁,执至,迫之降,不从见杀,悬头城上,方暑,蝇无集者,越月余,北兵挟太后、潞王等北去。或曰,洪范与北通,许割地封王,故王为所欺而降也。陪都既失,人咸恨不立潞藩。时张奉常希夏奉敕奖王,语予曰:「中人耳,未见彼善于此。」又叶主政国华为予言:「潞王指甲可长六七寸,以竹管护之。又命内官下郡县广求古玩。」倪廷尉胤培尝曰:「使王立而钱谦益相,其不支与马士英何异?」



三垣笔记附识补遗
太仓陆文声先考经历,一日,谒里人旧临川令张采,有先入之言,谓其曾肆毁言,采怒,闭门痛殴之。以文声谒选长安,逢人文致采过。时同邑庶常张溥闻之,致书在籍辑编修伟业,呼为陆畜,谓何不早翦之。或窃见其书,以告文声,文声并恨溥。遂逢数当道意旨疏劾,二张几不免于罪。后文声选永州经历,或劝其弗之任,以避后祸,文声不从。寻以贪横纠系,为司李晋锡毙之狱。
房侍御可壮曾引马避堂官马,误坠道旁深沟内,仅露一进贤冠而已。数日后,遂以会推被谪,后累官侍郎。国变后改节,复为侍郎。初,天启时,傅给谏櫆攻汪中书文言,并及左佥宪光斗、魏都谏大中,可壮乘机攻櫆,指其认东厂理刑傅继教为宗兄。櫆出疏辨难,可壮复出疏诮之,有「厂兄科弟,狼行狈依」等语。今乃与执中宅,中旨不自中出而谁出之?故给谏李鲁生【万历癸未,沾化人。】 同朝于改代耶?「狼行狈依」,追忆前语,能无汗颜?
崇祯初,吾邑子衿袁靖,遇禅僧毒鼓于某山下,指天象语曰:「天遣齐、黄辈下界,不久将乱矣。」靖曰:「此皆建文故忠,讵昔忠今乱者?」毒鼓曰:「彼积愤怨已久,一朝下降,不为巨寇,必为叛臣,皆所不辞耳。」至甲申之变,乃验。
姑苏毛孝廉宽父,忽于崇祯五年若为鬼物所凭,作谵语曰:「吾前身及而子前身,皆为建文时守金川门官,及燕兵至,渠开门叛降,致吾家四十口皆罹刀锯。久欲图报,以其福力尚厚,今降为而子,骎骎乎衰矣。而吾徒近皆从天而下,纷纷图报,故吾亦乘间报而子,将戕其命耳。」语讫而醒,茫然不知向语,未几,宽果死。此李侍御模为予言者。
松江袁子衿灿若,丁丑袁进士定弟。先闯逆陷京师二年,梦至一所,见历代诸创业君会议,灿若问:「何议?」曰:「议革命。」彷佛可识者,汉、明两高帝而已。有顷,一人如帝者状,披发伏地,呜呜愬枉。明高帝语之曰:「此事非吾所能主,当往问建文皇帝。」灿若梦中惊疑,问一人曰:「代明者李自成否?」其人曰:「却又不是。」灿若盖先二年言之,非附会也。
天启时,郭给谏巩为周侍御宗建弹其通内,及魏忠贤用事,屡迁巩官至侍郎,巩卒抗志不出,忠贤怒,勒令冠带闲住。巩始末如是。若答清一书,辞多委蛇。初辟则过,后戍亦所应得。时杨司马嗣昌巡抚山东,特疏求宽,姚给谏思孝疏驳之,他年相左以此。
上念农桑为衣食之本,于是诣坛耕,三推已,旋斋宫,宴群臣。教坊司于丹墀前作戏承应杂剧,上谕:「典礼甚隆,何得谐戏为玩?殊非正体,命该衙门永革去,着为令。」
上每诣圜丘祀天皇及地祇并朝日夕月社稷等坛,皆预斋戒,必亲视祭品精洁,然后供献。秉圭兢兢,若神降临然,其敬慎若此。
上英敏笃学,诸经史毕览。书经大全、春秋、性理大全、资治通鉴、大学衍义补、贞观政要、皇明宝训、帝鉴图说、廿一史等书,皆命司礼监提督,又将经厂印贮之书查进备览。又谕外庭,书集每月采买二部,以资御览。
上每逢朔望及三六九昧爽临朝,以勤励自勉,余日讲春秋、书经、四书。二八日经筵,与诸臣征引古今,出语成文。
上命武英殿中图历代明君贤臣像于屏,如贾谊、董仲舒、魏征、陆贽皆在。又书「诚意正心」四大字插屏,安置文华殿,以资警惕。
熹宗懿安皇后居慈庆宫,宫在干清宫外关雎门傍。本宫侍婢设有管家婆,管宫内事务,又设老成太监二名,提督宫禁。上惟逢后圣诞、元旦令节,方诣后前行四拜礼,余节不入贺。
上每遇日蚀月蚀,必服青素袍,望阙焚香,行四拜礼,设救护鼓二十四面,亲手擂鼓三下,内外衙门斋肃不理事。或有日月蚀甚者,谕诸臣直谏,惟修己爱民为心,以答天意。
皇城内西首有虎城一处,内蓄虎一只,傍有牲口房,诸禽鸟皆在。上至,见猛兽食肉,叹云:「此孰非民脂民膏,乃饱此无益以博观玩,可乎?」悉令除去。
皇极殿傍贴匿名单一纸,编九卿为二十四气,守殿官获单以进。上谕:「司礼监焚毁,勿令人见,以全大臣之体,且明朕无疑于诸臣。」
陕西、山西大饥,兼暴风不止,上曰:「皇天不言,以象设教。」乃诣中政殿玉帝像前,率司礼监等官曝跪一炷香,以祈雨泽。次日风息雨沾,上曰:「虽得时雨,然苗稼必多损坏,宜修己爱民,庶可仰答上苍。」乃发帑救赈焉。
上念保姆陆氏恩,厚赐讫,即令出宫宁家,永不许复入,且曰:「无蹈熹宗客氏覆辙。」
昔人谓柳芳唐历皆本寺人高力士口传,故实,而不觉跃然于王着从实录,着亦有明寺人也,实与否与?袁妃实未与周后同殉,改代后犹生,而录中乃指为自缢。长平公主虽为上手刃,实绝而未绝,改代后下嫁方卒,而录中乃指为砍死。嗟乎!以若辈晨昏禁闼,谓比说天宝故事之李龟年当,寺人确于伶官,而舛讹若此,举二事以概诸事,举宫禁二事以概庙廷诸事,其名实而事虚者,正复不少。独烈皇帝潜德徽猷,历述如掌,内庭视外庭反晰,故予独摘而存之,附三垣笔记后,取实故也。今而后唐历又为明历矣,其宋室孤臣之心也夫。谨跋。
予阅南太常寺志载:懿文皇太子及秦、晋二王均李妃生,成祖则碽妃生,讶之。时钱宗伯谦益有博物称,亦不能决。后以弘光元旦谒孝陵,予语【「语」原 「与」,依抄本甲及古学汇刊本改。】 谦益曰:「此事与实录、玉牒左,何征?但本志所载,东侧列妃嫔二十余,而西侧止碽妃,然否?曷不启寝殿验之?」及入视,果然,乃知李碽之言有以也。惟周王不载所出,观太祖命服养母孙妃斩衰三年,疑即孙出。
予读明兴杂记,见高皇埋毛老人于后湖,以守黄册,谓诞耳。同年陆给谏朗管册,邀游后湖,见黄册溢架,无耗者,问之书手,咸云:「是鼠皆白,登架即伏死。」又云:「每日闻香风过,便知为老人之灵,往不祭,今祭矣。」方知杂记不谬。


附录
慈圣皇太后丧,叶辅向高夫人入拜,神宗拱立以待,夫人方立拜未终,神宗已跪矣。内侍传声促之,夫人方跪。神宗之孝谨如此。
有一内侍犯法,走入大内,巡城御史书朱票入内索之。诸阉泣愬神宗,谓无是例,神宗哂曰:「我弗能救也。」亟命押出。
神宗一日演戏为乐,闻巡城御史呵呼声,亟命止歌,曰:「我畏御史。」
予侍王父宗伯公,闻此三事,真盛德事也,附录于此。




全祖望跋
映碧先生三垣笔记最为和平,可以想见其宅心仁恕。当时多气节之士,虽于清议有功,然亦多激成小人之祸,使皆如映碧先生者,党祸可消矣。其中力为弘光洗雪,言其娈童季女之诬,于主立潞藩诸臣,皆绝不计及。又言其仁慈胜而决断少,当时遗臣中不没其故君者有几人欤?于龚鼎孳直书其垣中之过,不少贬,更人所不尽知也。其中记甲申死难诸臣有李国桢,记乙酉死难诸臣有张捷、杨维垣,则失考也。至郑鄤一案,当主洲先生之说,而笔记所言太过耳。 【(摘自鲒埼亭集)】


刘承干跋
三垣笔记三卷,附识三卷,明李清映碧着。映碧,江苏兴化人。崇祯辛未进士,仕崇、弘两朝,历官刑、吏、工科给事中,所记皆在官时所见闻者,故云三垣笔记。是书向尟足本,江阴缪艺风参议曾从其裔孙李审言明经详处借钞稿本六卷,即是刻也。艺风有跋,谓李思诚曾署名三朝要典,映碧力为其祖回护,甚有不足之辞。而审言序则力辨其诬。溯明季门户之争,始于神宗之倦勤,清流之祸,极于熹宗之庸闇。至庄烈践阼,毁三朝要典,定逆案,赠恤冤陷诸臣,是非大明,庶几阴霾见晛,曜曶爽于光明矣。乃在廷诸臣,蔽贤植党,仍无异曩时。迨南渡后,偏安江左,马、阮弄权,门户之见益甚。熏莸不同器,鸮鸾不接翼,盈廷党同伐异,载笔之史习熟见闻,是丹非素,亦容有不知其然者。虽以夏文忠之幸存录,梨洲先生犹指为不幸存录,映碧所记,乃自以为是是非非不谬于夏录,同在所见之世,其持论不同已如此,若由今日上溯明崇、弘,已不啻所传闻之世。信如映碧所云,又何解于洲先生之言?然则将何所折衷?鄞谢山全氏谓「映碧是记最为和平,可见其宅心仁恕。」或者谢山在雍、干间去明未远,又以异代之人观前代之事,无复如梨洲门户之见,则以信谢山者信映碧,犹不为无据乎!余更反复是书,其于谗谄之蔽明,邪曲之害公,一编之中三致意焉。盖痛夫国势阽危,而朋邪比党,将沦胥以亡,冀挽回而无术也。故篇终援柳芳着唐历之例,谓「今而后唐历又为明历,此宋室孤臣之心也。」可见其故君故国之思即寓于此编,迄今三百余年,如闻其声矣。呜呼!丁卯天贶节吴兴刘承干跋。